147,得偿所愿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艾格隆盛大的巡游队伍来到了斯特拉斯堡,在城门口,驻军和民兵们早已经列队等候,按照古老的礼仪传统,在他们的后方还悬挂着华贵的织锦——在以前,碰到类似巡游时,人们会挂出绘制有鸢尾花的织锦,而如今官员们已经知趣地换成了蜜蜂的图样。
当艾格隆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城内的教堂开始鸣放钟声,礼炮也随之响彻了整个大地,作为法兰西的东大门,斯特拉斯堡在城市规模和行政规格上都是艾格隆一路上到目前为止所经过的最大城市,接待规格自然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达官显贵们如此积极,一方面是因为行政官员和驻军军官们都渴望升迁,希望借此讨好艾格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想要用这种姿态来洗刷不久之前的“历史污点”。
就在一年多以前,艾格隆偷偷地从德意志跨过了国境线潜入到了斯特拉斯堡的地界,然后在占据了一个郊外镇子之后、并且对被召集起来的乡民们发表了一通演说之后就逃之夭夭。
他的所作所为传到巴黎之后自然引发了国王的震怒,巴黎很快传来了命令,要求立刻追捕这个不知死活少年,并且彻查整个事件。
在国王的严令之下,斯特拉斯堡当时可谓是鸡飞狗跳,到处都在搜捕罗马王。
当时的文武官员们都在咒骂罗马王无事生非,给自己平添了这么大的工作量,谁又能想到两年不到的时间,局势就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呢?从今往后给他们发号施令的就是他们曾经要抓捕的逃犯了。
正因为时间还很短,所以这些官员们都记忆犹新,也生怕艾格隆记仇,所以他们刻意想要把欢迎仪式搞得越发隆重,以此来表示自己当初只是奉命而为,绝对不是要做罗马王陛下的敌人。
对他们来说,罗马王记仇不记仇是一回事,但是态度是必须摆出来的。
艾格隆当然并不打算追究过去的事情,但是他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种殷勤的供奉,他也以非常愉快的心情,同迎接自己的达官显贵们谈笑风生。
看到罗马王陛下如此随和亲切的样子,忐忑不安的文武官员们自然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当然不知道,陛下如此喜形于色,除了他们的殷勤招待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理由……
在盛大的入城仪式之后,艾格隆一行人与迎接他们的人汇聚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更加庞大的游行队伍,穿过了斯特拉斯堡的大道,然后来到了市政厅前的广场上。
而为了迎接艾格隆一行人,这里也同样做了精心的布置,在广场中央,已经准备好了两座红酒喷泉。
在公共场合设置红酒喷泉,欧洲历史上由来已久。在1520年英国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和法兰西王国的弗朗索瓦一世会面,为了庆祝两位君王的历史性会晤,侍臣们就在他们的君主休息时设置过红酒喷泉,以此来与民同乐。
艾格隆被引领到了广场的正中央,他放眼望去,四周黑压压得到处都是人,有穿着制服的卫兵和民兵,也有普通市民,而此时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他们都用着期盼的眼神看着艾格隆。
他们不单单是在期盼艾格隆此刻与民同乐,更加是期盼着这个少年人往后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好的日子吧。
后面的这种期盼,是艾格隆未来能够坐稳皇座的基础,一旦他失去了人民的这种“期盼”,那么他的皇冠就摇摇欲坠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艾格隆拿起了酒杯,然后走到了红酒喷泉之前。
喷泉里此时已经灌满了红酒,所以艾格隆越是靠近越是能够闻到特殊的香味儿。在他眼中,面前猩红的酒池,仿佛突然幻化成为了深不见底的血海。
波拿巴家族的皇冠,就是用血海换来的,也许也是需要用血海来保卫的。
带着一种和此刻的欢庆气氛截然不同的心情,艾格隆随手舀了一杯酒,然后转头看向了众人。
“诸位,我想各位都记得斯特拉斯堡的历史,在150年前,正是伟大的太阳王,将这座城市正式纳入到了法兰西的版图当中,从此我们获得了窥探整个欧洲的窗口。”艾格隆的声音低沉而且严肃,“虽然我们刚刚赶走了路易十四的不肖子孙,但是我们绝不会忘记这位伟大君主的功绩,我们今天能够站在这里,正是由于他的遗泽!是的,王座上的人们也许会来来去去,但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将会永存,我清醒地知道这一点——
我今天来到这里,见证了各位的热情,也对你们充满了感恩之心。我需要你们,你们正是我力量的源泉,我无论想要完成任何事业,都需要你们的鼎力相助!所以,尽管我热爱我的家族,但是从今以后,我将以整个国家作为我考虑一切问题的出发点……我不敢说我是否能够像太阳王或者先皇那样留下令人难以直视的遗业,但我会付出我的一切,去为你们每一个谋福祉,也为这个民族争取到光辉的明天,愿上帝和人民保佑我!”
说完之后,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他又重新看向了众人,再度开口了,“这里是法国的土地,并且将永远成为法兰西人民繁衍生息的地方。市民们,无论你们说法语还是说德语,我都将一视同仁的热爱你们,我也请求你们给予我信任和支持,让我们一起来为光辉的明天而努力奋斗吧!”
接着,他眺望起了东方,“为了莱茵河,干杯!”
熟悉世界地理环境的人都知道,欧洲北部是一片广袤的平原,从法兰西北方经过弗兰德斯、德意志、波兰一直到俄罗斯,在法国和德国的心脏地带之间,只有孚日山脉堪堪作为遮挡。
所以,在时代征战不休的法兰西和德意志之间,谁控制了孚日山脉和几个重要的出口,谁就握有了出击的主动权,而对手只能在广袤的平原上四处设防,难以集中力量。
同时,在大规模战争当中,物资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越接近于现代,军队越是依赖后勤补给线的畅通,大规模运输物资和人员非常依赖水运——因此,处在孚日山脉的山口、同时又面对着莱茵河的斯特拉斯堡,就成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交通和物流枢纽。
在吞并了斯特拉斯堡之后,这座城市就成为了法国进一步向莱茵兰和德意志进军时最重要的后勤基地之一(以及地理条件差不多的梅斯),无论是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拿破仑一世还是拿破仑三世皇帝,无论他们对德意志的战争是胜是败,战争总是先从这里开始的。
德意志人也同样没有忘记这一点,他们一旦摆脱了三十年战争之后积贫积弱的黑暗年代,就立刻打算将这座城市夺回,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签订条约之后,普鲁士从法国割走洛林和阿尔萨斯两省,斯特拉斯堡成为德意志帝国领土,而1918年一战打完之后,凡尔赛条约又将两省还给了法国;在1940年法国战败之后,纳粹德国又割走了两省,而在1945年法国又将其夺了回来。
短短几十年间,斯特拉斯堡几度易手,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关键。
当然,对艾格隆来说,他既然已经爬到了这个位置上,他自然就要为子孙和国民谋福利,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围观的群众们当然不知道年轻的罗马王在想什么,但是他们从艾格隆简短而且热忱的即兴演说当中,却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澎湃的活力和决心,而这些也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东西。
也许新时代真的已经来了,也许更好的明天在等待自己,虽然这可能也只是虚幻的期待,但是又有谁不希望看到这一点呢?
“罗马王陛下万岁!”
“皇帝万岁!”
在众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当中,血海一般的红酒喷泉被人们瓜分了个干净,痛饮了葡萄酒的人们,彼此暂且放下了往日生活的疲惫,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欢庆的盛典当中。
白天的盛典和游行持续了很久,直到入夜之后人们也没有散去,而是准备欣赏接下来的烟火表演。
而烟火表演施放的地点,就在斯特拉斯堡新修的运河两边。
在几百年时间的努力建设之下,法国在建成铁路网之前,依托境内的几条大型河流,建成了全国性的运河网络,比如穿过了西班牙半岛,连接了地中海和大西洋的两洋运河等等。
而斯特拉斯堡也有一项极为重要的运河工程,是为了连接罗纳河和莱茵河。在运河建成之后,位于罗纳河畔的南方中心城市里昂和莱茵河畔的斯特拉斯堡就可以通过水路连接起来,进一步强化了斯特拉斯堡的枢纽作用。
在历史上这一条运河始建于1784年,不过因为大革命和战争的缘故屡屡中断,直到1834年才修通,此时斯特拉斯堡的运河还连接不到遥远的里昂去,不过也足以作为一个泛舟游玩的好去处了。
此时,运河两岸已经挤满了看烟花表演的群众,很显然这将是他们一生当中难以忘怀的盛大场面之一,而在运河当中,几十艘被装扮得花团锦簇的内河船鱼贯而行,穿越在运河当中。
艾格隆和艾格妮丝自然就身处在其中一艘花船里面。
此时,分隔出来的船舱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花船载着他们缓缓地往前移动,供他们慢慢欣赏河上和两岸边的景色。
此时,花船正慢慢地通过一座优美的桥梁,桥面上挂着织锦和迎接罗马王的标语,不过此时已经是天黑了他当然看不清。水面上波平如镜,倒映着两边的灯火,最终延伸到宽阔莱茵河当中。
艾格妮丝此时有些疲惫,因为在今天的游行当中,她又一次地扮演贞德,完成了一场骑士游戏,为陛下和围观群众们助兴,而且她的表演和和之前几次一样成功,得到了众人的喝彩和欢呼。
不过此时的艾格妮丝,脸上并没有多少兴奋之情,反倒是有些恍惚和不安。
艾格隆当然知道为什么。
“艾格妮丝,怎么,不高兴吗?”他故意问。
“今天人好多啊……”她怏怏不乐地回答,“他们都看到我了,一路上很快全国人民都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这样不好吗?”艾格隆反问。
艾格妮丝瞬间哑口无言。
确实,以多少个世纪的风俗来说,在人们眼里,成为君主的知名情妇并不算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甚至可能还会被人津津乐道。
不过就算如此,她的心里还是会为此感到羞愧和不安。
可是,她眼下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因为这里就是她答应过艾格隆的终点。
“我……我不知道。”她轻轻摇了摇头。
而就在她迷茫的时候,两岸边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呼啸声。
烟花庆典开始了。
四处的烟花开始急速地窜入到半空当中,然后在沉闷的声响当中爆裂,在空中画出一个个精美的图案,而处在游船当中,正好可以在两边的舷窗当中欣赏到这美丽的画卷。
“真漂亮啊……”艾格妮丝顿时就被吸引住了视线,心中的苦闷和迷茫也被暂时忘却。
“是啊。”艾格隆也看着窗外,然后点了点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艾格妮丝……而对我来说,你更美丽,我愿意把这些都奉送给你,只为了取悦你。你无需担心以后会怎样,我们会拥有一切的。”
艾格妮丝转过头来看着少年人,烟花的爆炸声、两岸的欢呼声此时不绝于耳,但是对她来说却已经充耳不闻。
不,我得不到一切的,顶多只能得到一切的几分之一。
她心里做出了这个回答,但是她的手却已经不顾一切地拥抱住了艾格隆。
“这一切不是梦境吧?”她问出了一个看上去可笑的问题。“或者是个转瞬即逝的泡影?”
“当然不是!烟花转瞬即逝,它再怎么美也无法留存下来,而你不一样……我们会相伴一生。”艾格隆小声回答,“艾格妮丝,相信我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休想跑掉!”
也许是今天白天喝了酒的缘故,两个人此刻都有些精神恍惚,在艾格隆的怀中,艾格妮丝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也许,真的是一生吧……这样也挺不错。
148,还乡
【现在也只能写到这种尺度啦,别怪我……】
这一夜格外悠长,狭小的船舱在运河当中微微摆动着,这到底是因为河水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其他原因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狂风暴雨才宣告结束,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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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若有若无的号鼓声当中,艾格妮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此时的她还没有取回自己的意识,只有身上某个地方传来的痛楚、以及四肢的酸痛提醒她,自己此刻身体状态不佳。
到底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我到底在干嘛?一个个疑问纷至沓来。
接着,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到了她的脑中,痛苦、酸楚、无奈和欢愉,还有濒临绝顶之后的恍惚感,都事无巨细地重新在她眼前展现,她知道自己刚刚已经“长大成人”了。
她又打量了一下,怀中的少年正在熟睡着,正因为熟睡着反而显得可爱。
就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艾格妮丝心想。
要说酸楚肯定是会有一点的,毕竟她刚刚进入了人生新的篇章,不可能没有一点彷徨和迷茫,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却又没有一丝恨意。
无论在谁眼里,他都已经算完美的对象了吧,只可惜永远也没办法成为自己的丈夫……艾格妮丝已经不止一次地感慨命运弄人。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遵从自己的命运,哪怕这个人已经是有妇之夫,她也希望能够一直和他相处下去。
我爱你。
她打量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在心中默念,接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至少此刻,她确实幸福的,她跟着这个少年人一路巡游,没有人会打搅他们相处,也绝没有人会指责她不道德的地位,她享受这趟旅途,并且也感受着人们对他的拥戴和期待。
总是这种幸福的时光会很快过去,但是她接下来的一生都会铭记这段时光,以及这些五光十色的回忆片段。
而就在她露出真心的笑容时,怀中的少年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顿时四目相对。
艾格妮丝想要收回笑容但是却又怎么来得及?于是她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艾格妮丝尴尬得脸红了,她因为自己的自尊心,拼命想要表现出自己“我不是自甘堕落要当别人情妇的,我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屈从”,然而此刻幸福的笑容却足以暴露出她真实的想法。
“你……你早就醒了?”
“也不是很早……”艾格隆笑着回答,“我不想吵醒你,而且我很享受和你相处的时光,所以我就没有动弹了。”
艾格妮丝羞愤交加,一时间忘了怀中的少年不可侵犯的神圣身份,挥手就想要揍他两拳,可是手臂刚刚抬起,身上的痛楚却让她一下子没有了力气。
“艾格妮丝!”看着艾格妮丝紧皱眉头的模样,艾格隆连忙抱住了她,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她,“你需要好好休息,现在别乱动。”
“你以为都是拜谁所赐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艾格妮丝没好气地反问。
“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艾格隆点了点头,“所以我会好好负起责任来的,艾格妮丝,我爱你。”
听到少年人亲口示爱,艾格妮丝满肚子的怨气突然又消失不见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艾格隆当然知道少女此刻心中所想,艾格妮丝的性格极为单纯,甚至可以说比特蕾莎还要好哄得多,只要多说一些甜言蜜语,她就会轻易地服软。
“难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爱意吗?”他故作委屈地问,“我承认,我确实不够忠贞,但如果你把我想象成为一个只顾着贪恋肉体之欢的色胚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段时间你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难道你看到我到处滥情偷欢了吗?没有吧?我之所以这么对你纠缠不休,是因为我爱你!与其说是你屈从了我,倒不如说是我屈服于你的魅力,对你魂牵梦萦,我离不开你……所以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都不肯放手。”
被艾格隆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所打动,艾格妮丝的眼睛里也流光溢彩,满满的都是爱意。“我也爱你,艾格隆。”
放开了整个身心的少女,那种温情让艾格隆食指大动,差点就想要“返场”了。
不过,考虑到艾格妮丝毕竟还是初尝人事,艾格隆还是强行压下了这种想法。
算了,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先让她休养几天吧。
艾格隆微微侧身,从旁边的衣物当中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居然已经临近中午了。
“现在什么时间了?”艾格妮丝问。
艾格隆如实回答了她。
“那你不是还有预定的行程吗?怎么还不去呀?”艾格妮丝再问。
“什么行程能有你重要?比起看那些老头,我倒宁愿一直这样和你腻在一起。”艾格隆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回答。
“那可不行!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为了给别人添乱的人了吗?会被别人说闲话的!”艾格妮丝一听反而着急了,她可不愿意被人当成是耽误国事的情妇,所以她催促艾格隆赶紧离开,“你快点过去吧,我这里不用你管了,我自己可以照料好自己。”
艾格妮丝几度催促,艾格隆只好答应了下来,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怀中的少女,然后重新穿好了衣物,“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会在这边都逗留几天的,你也不用再参加巡游活动了。”
“嗯。”对艾格妮丝来说,她从小就练习剑术,身体矫健,这点“伤痛”本来也算不得什么。
艾格隆走出了两个人的舱室,很快,这艘花船得到了命令,慢慢地靠岸了,接着艾格隆在几个卫兵的簇拥下重新上了岸,而岸边早已经等候在此的官员和士兵们,在他上岸之后又簇拥着他一起重新向着城市走了过去。
艾格妮丝在舷窗上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恋恋不舍地注视着艾格隆的离开,她又何尝不希望爱人能够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呢?
只是,她仍旧对自己此刻的身份深感惭愧,所以甚至不敢大开舷窗让窗外的人们注视到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样面对自己此时的新身份,也许干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凑合过去下去吧,只要没有人能阻止,那就不必去面对这些无法直视的伤疤了。
谁说糊涂不是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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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了艾格妮丝之后,艾格隆又恢复了平常的风范,投入到了自己的事业当中。
不过,今天的他并没有和那些达官贵人们应酬来往,而是带着自己的卫兵们和其他一些人,一起来到了斯特拉斯堡郊外的一个小镇。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所有的乡民们都为之轰动了。
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在不到两年之前,艾格隆曾经偷偷潜入国境跑到了这个小镇,绑架了镇长和神父,然后在教堂门口发表了一通攻击波旁王家的演说,以此来吹响了争夺王位的号角——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他对此依旧记忆犹新。
既然已经来到斯特拉斯堡地界了,那么“重游故地”何乐不为呢?
当他这一行人来到镇上的时候,乡民们已经把他围得水泄不通,纷纷想要再睹罗马王的真容,然而艾格隆环顾四周,却没有在这里看到他记忆中的那个面孔。
在说了几句客套话,感谢乡民们的热情之后,艾格隆忍不住发问了。
“你们的镇长呢?”他问。
乡民们面面相觑,不过他们知道艾格隆问的到底是谁。
“陛下,在您走后不久他就说自己年老多病然后辞了职,我们选了一个新镇长。”有个人大着胆子回答,“后来他一直在家里呆着,很少出去见人。”
艾格隆顿时陷入了沉默。
在他当初刚刚在这个阵子露面的时候,那位老镇长不惧他和他卫兵手中的枪,大骂他无事生非,并且坚决不肯跟他合作。
艾格隆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因为,这位老镇长的两个儿子都在参军之后为皇帝战死了,从道义来说艾格隆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他。
不过,虽说他不肯跟艾格隆合作以免再造成更多牺牲品,但是他对艾格隆的态度却还不错,甚至在艾格隆临走之前还把自己两个战死的儿子遗留下的勋章赠送给了艾格隆。
【详情见正文第四卷46章“亮相”以及之后的几个章节】
对于这个老人,艾格隆自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听闻他已经重病缠身,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片刻之后,艾格隆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卫队长,当时安德烈也跟着艾格隆一起经历了这些事,所以艾格隆的心意想必对方都明白。
“安德烈,你去那位老人家里问下吧,如果他还方便见客,我想去拜访一下他。”
“是,陛下!”安德烈立刻领命而去。
接着,艾格隆在小镇的咖啡馆当中和民众们互相聊天,谈论着当初自己潜入这里发表演说的旧事。
没过多久,安德烈回来了,告知了艾格隆一个好消息——老镇长虽然现在卧病在床,但意识尚且清晰,愿意接受艾格隆的拜访。
艾格隆顿时大喜,于是匆匆告别了其他人,跟着安德烈一起重新返回到了镇长的家中。
在老仆的引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老镇长在二楼的卧室当中,一进来艾格隆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儿,然后就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老人。
在艾格隆记忆当中,这个老镇长大腹便便的矮胖子,红脸膛,而此时这个老人已经面目全非,身体已经消瘦了不少,脸色更加惨白,一看就是时日无多的样子。
而他的居所看上去也长时间没有打理,一副衰败腐朽的样子。
看到艾格隆之后,老人露出了一个死气沉沉的笑容。
“陛下,我听说了巴黎的消息,恭喜您成功了。”
“是的,我成功了。”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老人的床边,“谢谢您。”
“有什么可谢的呢?我可没有给您做出什么贡献。”老人苦笑着回答,“不过等我死后,我的这点可怜的家当也许对您有点用处吧,希望您能笑纳。”
【依照这时候的政府规定,一旦有人死去之后没有继承人,遗产充公,故有此说。】
老人这么一说,艾格隆顿时百感交集。
毕竟,为了波拿巴家族的事业,这些才是真正付出“代价”的人。
“对不起。”他不由得再度道歉,“我会尽量做好一点,不让其他父亲再品尝您的痛苦的。”
“这种话说说也就罢了,君王们怎么可能不制造灾难呢?”老人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我只但愿在我死后,您能够时刻记得随时有人在为您的决定吃苦受罪就可以了,哪怕您稍有戒惧,那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福分!”
以现在的情况,在艾格隆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着实有些胆大包天,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是病入膏肓随时会去世的状态了,而且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了家人,他还用害怕什么?尽可以在艾格隆面前畅所欲言。
而艾格隆也一改往日的脾气默默地听着,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欠了这个老人的。
“您不是高官部长,也不是主教,但您的话对我来说比他们中任何人都有分量,您放心吧,这些话我都会铭记在心的……”良久之后,艾格隆握住了老人垂在床边的右手,然后郑重向对方回复,“我会铭记我所承担的一切代价,并且谨慎地使用它。”
老人一直注视着艾格隆,直到听他说完之后,他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么,愿上帝保佑您,陛下……我们即使到了天上去,也会为您祝福的。”
接着,他低声啜泣了起来,“要是我也能有幸拥有一个像您这样的孙子该多好啊……他们怎么就没有留下个后代就走了……”
艾格隆默默无言,片刻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向这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老父亲躬身行了个礼,再悄然转身离开。
149,互助
又是一个多雾的清晨,在孤寂冷清的洛伊希滕堡宫当中,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在了淡淡的薄雾当中,遗世独立而又被世界所遗忘。
洛伊希滕堡宫的主人,巴伐利亚的奥古斯塔公主如同往日一样,准点来到了早餐桌前,她年幼的孩子们也都乖巧围在餐桌边,安静地陪同着母亲用餐,整个餐桌一片寂静,礼仪固然完备,却缺乏家庭之间应有的温度。
自从公主的丈夫、欧仁-德-博阿尔内亲王逝世之后,洛伊希滕堡就陷入到了这种半停滞的死寂当中,他的遗孀日复一日,用照顾孩子来打发自己孤单冷寂的生活。
不过,最近以来,奥古斯塔公主稍微多了一种打发闲暇的方式——看报纸。
报纸就意味着和外界信息相连,更是一种“对世界抱有希望”的象征,而在公主阅读报纸的时候,孩子们谁也不敢出声来打搅母亲,只是各自用餐。
时间缓缓地流逝,公主放下了报纸,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当中却比平常多了几分喜色。
促使她暗自窃喜的原因只有一个——波拿巴家族在法兰西又重新得势,眼看她年轻的义弟就可以重建帝国并且登上皇座了。
作为欧仁的遗孀,她当然乐于看到年轻的罗马王创造奇迹,因为这肯定会让亡夫在天之灵感到欣慰;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好消息,预示着她的孩子们可能将有着更加锦绣光辉的前程。
当年,为了讨好拿破仑皇帝,她的父王接受了和波拿巴家族的联姻,把她嫁给了欧仁亲王,虽然一开始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愿意嫁给一个“暴发户”,但是在婚后她又马上对欧仁亲王正直质朴的性格大为倾倒,非常满意这桩婚事了。
夫妇两个琴瑟和谐,一起度过了十几年的婚后生活,这期间经历了风风雨雨,见证了拿破仑帝国的辉煌与覆灭,还生下了好几个孩子。
然而好景不长,欧仁亲王在1824年英年早逝,让公主承受了惨痛打击,在悲伤之余,她不得不从此一个人支撑家庭,把自己的孩子们一一抚养成人。
出于欧仁亲王的特殊地位,在帝国覆灭之后,他的亲王头衔已经不再使用,转而只能使用巴伐利亚国王敕封的洛伊希滕堡公爵头衔(也就是和艾格隆这个莱希施泰特公爵一样,成为了德意志低级王公),这个家庭也处在了“算是王族,又不太算”的尴尬境地,所以为了让孩子们未来有更加光辉的前途,奥古斯塔公主可谓是殚精竭虑。
为了“维持门楣”,她先后将两个女儿非常嫁给了瑞典王储和巴西皇帝,同时也让儿子们想办法去迎娶各国的公主。【在历史上,她的小儿子马克西米利安还娶了沙皇尼古拉一世的长女,让博尔阿内家族的一个分支定居在了俄罗斯。】
之前艾格隆来访问巴伐利亚的时候,特意抽出时间来拜访自己义兄的遗孀,而奥古斯塔公主和孩子们也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年轻有为的罗马王陛下。
只不过,当时的奥古斯塔虽然很欣赏少年人的风范气度,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两年之后他就能够君临法兰西了。
作为寡妇,公主对其他一切都已经不太关心,唯独放不下的只有孩子们的前途,而罗马王的重新得势,自然就是一个莫大的鼓舞。
正因为之前互相留下了好印象,所以她很自然而然地想象,如果自己的儿子们跑去找艾格隆的话,一定会被他重用。
公主的两个儿子,奥古斯是1810年出生如今刚刚20岁,马克西米利安是1817年出生,如今才13岁,无论哪个都被她从小悉心教养,既有贵族应有的礼仪又不缺乏学识,在公主看来只要能够得到罗马王的提携照顾,未来肯定就能够大有前程,甚至重新变成帝国亲王也说不定。
虽说这么多年来,博阿尔内一家人都很受巴伐利亚宫廷的照顾,但奥古斯塔公主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这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而是王公贵族们之间习以为常的事情。
几百年来德意志的小王公们就一直在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宫廷之间横跳——比如赫赫有名的欧根亲王,就是从小在路易十四的宫廷当中长大甚至还一度为法军服役,到后来才投靠到德意志皇帝的麾下和法国为敌的。
在这个年代,民族主义还没有彻底冲刷整个欧洲大陆,古老的封建规则仍旧在很大程度上主宰者人们的意识。她的儿子们哪怕跑到法国给罗马王效劳,也绝对不会有人会指责他们背叛了巴伐利亚的利益。
这些天来,公主一直都在暗中盘算权衡着,打算继续再观望一下局势,如果她的义弟真的稳定了局势,那她就准备暗中联系他了。
此时的奥古斯塔公主,还不知道自己的义弟已经暗中决定要把她的某个女儿扶上未来的比利时王国王后的位置,现在还在谋求同英国人交涉,如果她知道的话,恐怕她会不顾仪态直接大笑出来吧……
就在公主在餐桌边暗自思索的时候,仆人突然走了过来,给她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玛丽亚?她来做什么?”奥古斯塔公主疑惑地反问。
她的妹妹玛丽亚来拜访她了。
也不怪她疑惑,虽然名义上,奥古斯塔公主和玛丽亚是姐妹,理应相当亲密,但是实际情况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她们都是已故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国王的女儿,但实际上同父异母,玛丽亚的母亲巴登的卡洛琳公主,是国王的续弦妻子。
所以,对奥古斯塔来说,玛丽亚和她之间就是“后妈的某个女儿”这种程度的关系而已,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而且,奥古斯塔公主出生于1788年,玛丽亚和苏菲两个孪生姐妹出生于1805年,两边年龄差距巨大,生活圈子更是完全不同,平常自然也没有多少来往。
上次玛丽亚拜访这里,还是在罗马王过来拜访的时候,当时还闹出了一点小小的风波,自然让奥古斯塔公主更加没有好印象。
只是,不管怎么说,玛丽亚总归是她的妹妹,该有的礼数是不能不讲的,所以她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接着离开了餐桌去接待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妹妹了。
多日不见的这个妹妹,今天显然为了拜访自己而精心打扮过,虽然没有佩戴过于繁多的首饰,不过脖子上的项链吊坠却是一块幽蓝的宝石,将修长的脖子衬托得细嫩娇美,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缀有花饰的帽子,更加显得风采照人。
当然,漂亮归漂亮,但是这个妹妹年纪却已经很不小了,今年已经25岁。
在这个年代,王室子女一般20岁之前就已经婚嫁,如果一个公主到了25岁了还未曾婚嫁,要么就有可能终生不嫁甚至遁入空门去执掌某个修道院了。
不过看这个妹妹的做派,并不像是对侍奉上帝感兴趣的类型,也许是想要等某个国王来迎娶吧……奥古斯塔公主心想。
当然,对这个感情疏远的妹妹,她也不想干涉别人的生活,所以她只是客客气气地向对方微微颔首,“玛丽亚,你今天真是光彩照人,让我很是羡慕。”
“我更羡慕您,我的姐姐。”玛丽亚也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作派,毕恭毕敬地对着自己的姐姐行礼,“您有着幸福的婚姻,有您引以为傲的孩子,这都可能是我所无缘拥有的。”
“何出此言呢?以你的条件,如果你想要有这些,轻易就可以拥有的。”奥古斯塔亲切地笑了笑,“我想各国的宫廷有很多年轻人供伱挑选吧。”
“您这可是取笑我了,如果真的有很多,那我何至于今天还留在我们可爱的祖国里呢?”玛丽亚笑着反问,然后又话锋一转,“说起来,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个喜讯想要告诉您。”
“是什么喜讯?”奥古斯塔问。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罗马王在法国大获成功,眼看也许过得不久就会成为皇帝了。”玛丽亚回答。
“这个我倒是知道。”奥古斯塔矜持地点了点头,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心情。“然后呢?”
“您也知道,我们王室蒙受了他的恩惠,之前得到了希腊的王位,我的王兄也和他关系不错,所以我国政府的态度是乐见其成。”玛丽亚毫不顾忌地在姐姐面前透露着机密,“更何况,如果他未来真的成为了帝国的皇帝,那么保持两国友好关系,对我国的国家利益来说也是非常重要而且惬意的。”
“听上去确实没错,我也支持我们两边保持友好关系呢。”奥古斯塔公主又点了点头,等待着妹妹的下文。
“所以您就不能置身事外了呀——”玛丽亚看着姐姐,笑容满面地说了下去,“您是波拿巴家族的亲戚,而且罗马王对您颇为尊重,如果您愿意出力的话,那对我国来说自然就是事半功倍了您说对吗?”
“身为我国王室的一员,在需要我的时候我自然责无旁贷,所以国王陛下又希望我怎么做呢?”奥古斯塔公主反问。
见姐姐这么配合,玛丽亚也不再拖延了,她轻轻放低了声音,“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一旦罗马王加冕称帝,我国就打算派出一个正式的代表团前去祝贺,而在这之前,王兄就打算请您过去一趟,庆贺罗马王的胜利,并且让您代为转达我国的友好之情。”
听完之后,奥古斯塔公主顿时喜上眉梢,她正愁没有足够好的理由去拜访自己的义弟为孩子们求前程,眼下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可想而知,如果自己肩负上了两国未来友好的使命,那么自然会更加得到义弟的看重,相应的自己的孩子们也会被更加高看一眼。
只需要跑这一趟,就同时有利于自己的娘家和夫家,简直两全其美。
片刻之后,奥古斯塔才终于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喜色。“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好消息,玛丽亚,我说过了,作为王室一员,我理应为王室和国家效劳,如果国王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欣然去做的。”
玛丽亚一直在观察着姐姐,看到奥古斯塔这么说,她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得逞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收杆了。
“不瞒您说,为了促成此事,我也一直在王兄面前提醒,我知道您为了孩子的前途一直都在殚精竭虑……”
被妹妹揭破了自己的心事,奥古斯塔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
“那还真要感谢你了。玛丽亚,你帮了我一个忙。”
然后,从玛丽亚的语气当中,她又察觉到了另外一点。
“那么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她连忙又问。
“您和您的孩子一起去拜访罗马王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我也带过去?”玛丽亚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单刀直入了,“如果您这么做的话,我就不必再去求王兄了。”
这个要求,虽然并不算苛刻,但是却让奥古斯塔再度满腹疑惑。
“为什么?玛丽亚?”
“我还没有去过巴黎,我听说那里繁华无比,所以想要去看看。”玛丽亚随口回答,“人生在世,总应该多见见世面嘛!我想去买东西,逛画廊,您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个理由虽然看似荒唐,但是玛丽亚口中说出来却有说服力,不过奥古斯塔隐隐约约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是我妹妹,我当然很乐意帮助你。”奥古斯塔公主先说了客套话来铺垫,然后再婉转地表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但这牵涉到国事,恐怕我不能随意行事啊……”
“您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又有谁会因此而指责您呢?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是我自己承担责任就好了。”眼见姐姐婉拒,玛丽亚仍旧坚持。
“为什么?玛丽亚?”奥古斯塔公主又再问了一次,这一次表情变得严肃了不少,仿佛在说别再打马虎眼了。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帮忙,只是事关重大她不想被人蒙骗,至少得应该知道真实的理由。
看着姐姐严肃的神态,玛丽亚只能悻悻然耸了耸肩。
“好吧,我如果说是受人之托,您信不信呢?总之我是请您帮我一个忙了……”
“你可以说得更加详细一点。”
150,意气用事
“你可以说得更加详细一点。”
一看到玛丽亚这么说,奥古斯塔公主就知道另外有隐情了,于是立刻催促妹妹把事情说清楚。
而玛丽亚也顿时陷入到了犹豫当中。
她的这个姐姐毕竟年纪大了,通晓人情世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哄骗过去的,想要让对方帮忙,就必须付出一点点的代价。
那么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犹豫片刻之后,玛丽亚决定还是稍微透露一些口风。
毕竟,在她接下来的盘算当中,奥古斯塔公主也是一个重要的棋子。
虽然已经隐居多年,但这个姐姐毕竟也是罗马王的寡嫂,在那个家伙的同党和部下们面前,她肯定会更加受到更尊敬的礼遇,所以很多事情有她做幌子的话肯定会更加方便一些。
更何况,自己也需要帮助,不可能靠一个人单枪匹马把事情办成。
所以,在姐姐的逼问之下,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哎呀,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呢……”她苦笑了一声,然后又耸了耸肩,“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因为事关很多人的名誉和前程,所以请您听了之后千万不要声张出去。”
“玛丽亚,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奥古斯塔公主淡然回答,“我从来没有搬弄是非的兴趣,我只是因为被你请托所以不得不问清楚情况而已,如果你觉得我不合适知道,那么你完全可以保持缄默,只要不把我拖进来就行了。”
“我知道,您一直都是值得信赖的。”玛丽亚仍旧苦笑着,然后表情又变得严峻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告诉您吧,拜托我进行这趟旅程的,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孪生姐姐。她希望我代表她去探望一下罗马王。”
“什么?苏菲?”这下奥古斯塔公主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会这样?她如果想要和罗马王联系的话,又何必通过你?”
“您问得很好。”玛丽亚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么您难道没有对苏菲的现况感到疑惑吗?”
“她的现况……”奥古斯塔皱了皱眉头。
自从丈夫过世之后,她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外界交流,又哪里顾得上一个远嫁奥地利的异母妹妹?不过玛丽亚这么提醒之后,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之前苏菲刚刚嫁到奥地利的时候,和娘家的书信往来十分频繁,而且在奥地利也过得相当高调,自己时不时也能够听到一些有关于她的新闻,而最近却很少听到了。
如果玛丽亚不提的话,她肯定不会在意,毕竟苏菲嫁过去几年了,人总是会改变的,也许是已经厌倦了奢华高调的缘故吧。
可是玛丽亚这么说,她不可避免地会怀疑其中的隐情了。“你是说苏菲遭遇到了什么麻烦,以至于不能够自由地和外界联系?”
玛丽亚轻轻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而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挺长时间了。”
她的确认,让奥古斯塔吓了一跳——因为这世上有资格限制苏菲自由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
“她惹怒了皇帝吗?”她立刻就猜出了正确的答案。
可是就算猜出了这个,她还是想不出老皇帝为什么要这么针对自己的妹妹。
不过,正因为刚刚玛丽亚特意提到了罗马王,所以她很快就联想到了艾格隆的身上。“莫非皇帝是因为罗马王出逃而迁怒于她?”
“是的。”玛丽亚没有躲闪,而是直接承认了,“苏菲在他出逃一事上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虽然那不是她的本意……所以老皇帝在恼恨之余就迁怒到她头上了。”
虽然自己的猜想被确认了,但奥古斯塔公主还是处于震惊当中,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就她对苏菲的有限了解来看,苏菲对波拿巴家族并没有多少好感,更别提帮助罗马王出逃了。
等等……如果还有一个理由的话,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奥古斯塔公主是见过来拜访的罗马王的,这个俊美又富有气度的少年人,很容易就可以讨取到贵夫人的欢心,如果苏菲被爱情迷住了双眼的话,那一切倒是可以解释了……
“您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看到姐姐眼神闪烁的样子,玛丽亚笑着问。
“他们有私情吗?”既然如此,奥古斯塔也不再犹豫,而是直接质问。
“是,而且不光有私情,连孩子都有了呢。”玛丽亚从容地回答。
她说得倒是轻松,但是奥古斯塔却听得震惊无比。
“我的上帝!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我有资格拿未来的法兰西皇帝和奥地利皇后开玩笑吗?”玛丽亚反问,“再说了,您难道认为我会去背地里诋毁孪生姐姐的名誉?”
玛丽亚的质问确实增加了她的说服力,奥古斯塔也觉得她不至于为了去法国一趟而编出这么大的谎言来诓骗自己——再结合苏菲如今的反常处境,也许这确实就是真相。
于是,她就大概明白了事件的整个梗概——苏菲在嫁到了奥地利之后,因为厌倦了智力平庸的丈夫、以及孤寂无聊的生活,再加上同情罗马王的遭遇、更多的是因为贪恋这个少年人的美貌,于是和罗马王有了私情,更加还意外留下了一个孩子。
然而罗马王不甘于一辈子就蛰居在宫廷当中,所以为了家族的事业,他还是选择了逃亡,而苏菲也为此提供了帮助——所以她才会受到那么严厉的惩罚,至今仍旧被限制了自由。
她的猜测其实也大差不差,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苏菲根本没有那种大度,她是绝不愿意让自己的小情人逃走的,只是艾格隆自己想办法另外找了帮手而已。
说实话,在想清楚这一切之后,奥古斯塔心里并没有多少反感,毕竟她虽然和丈夫十分恩爱,但她毕竟出身于王室,早已经见惯了那些宫廷当中的风流韵事,远嫁异国的王妃和实为囚徒的小王子,反倒让这种爱情多了几分传奇色彩,甚至苏菲还更像是一个爱情殉道者了,轻易地就得到了她的同情。
当然,同情归同情,但是她也不至于因此而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上。
“如果实情真是如此的话,那我觉得她被惩罚也是事出有因的。”过了片刻之后,她总算缓过神来,然后字斟句酌地回复了玛丽亚,“所以她是想要质问罗马王吗?”
“质问倒也谈不上。”玛丽亚如实地回答了姐姐,“虽然苏菲如今境况糟糕,但是她毕竟还是念及旧情的,所以她也不恨他,她知道他也有他的苦衷。现在眼看罗马王飞黄腾达,她也在为之欣慰和骄傲,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意味着她并没有看错人……”
“这么说倒也没有错。”奥古斯塔点了点头,“那么,她是想要你过去转达对他的祝贺和问候对吗?”
“不光有这些,还有一些有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毕竟那个孩子现在也在慢慢长大,眼看再过几年就要到接受教育的时候了,她不忍心让那个孩子未来和光同尘,所以想要和他商讨一下解决办法,如果可以的话,就在未来让那个孩子来到法国,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享有光明的前途了——这些事情,都是没办法直接写在给罗马王的信上的,因为那会被人看破,所以她偷偷地写信告诉给了我,嘱托去我替她把这些事情办完,所以姐姐您看,她都已经落到这个下场了,难道我还能忍心拒绝吗?说什么我也得跑去巴黎一趟了。”
在这种关键的节点上,玛丽亚没有说谎,但也隐藏了一些信息,可是奥古斯塔也不疑有他,毕竟刚才玛丽亚转述的这个爱情故事,已经让她深感震撼了。
而且,她作为人母,确实也对苏菲的想法非常有共鸣,以至于更加坚定了决心。
“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帮这个忙,玛丽亚。这件事倒是辛苦你了,本来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却勇敢地承担了责任,这倒是很让我欣赏。”她又点了点头,总算答应了妹妹的请求,“你们倒不愧是孪生姐妹,你真是对得起她了。”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一起在母亲怀中呆过,她荣华富贵的时候我不想去沾光,但是她现在落魄了我还是想要帮点忙的。”玛丽亚笑着回答,“谢谢您,姐姐,您放心吧,我过去之后会谨言慎行,不会去给您添麻烦的。”
因为玛丽亚刚才的话,奥古斯塔此时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大为改观,觉得她虽然平常飞扬跋扈但毕竟也有几分真性情,比起王宫里那么多口蜜腹剑之辈强太多了。
“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她再问。
“她叫珂丽丝忒尔。”玛丽亚回答。
“珂丽丝忒尔……好吧,但愿这个不幸的孩子未来能够好运。”奥古斯塔公主发出了一声叹息。
毕竟,明明父母都如此尊贵,但一出生却要顶着一个私生女的恶名,这命运实在是太悲惨了。
不过,这时候奥古斯塔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罗马王和苏菲的事迹里,特蕾莎公主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哼,您肯定想不到的。”玛丽亚冷哼了一声,然后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继续说了下去,“她来拜访您的时候,您肯定觉得她是一个文静而优雅的女子,其实这一些都只是她的伪装而已,她实际上是一个心怀诡诈而且恶毒的人,当初她看上殿下之后,就故意让父母去帮忙说动了老皇帝,促成了她和罗马王的联姻,硬生生地从我姐姐那里抢走了爱人;等到罗马王逃走之后,她还不顾名声,硬是逼着父母把自己送出了国,继续跑到了他的跟前……她既不孝又不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之徒罢了,如果不是她为了一己私欲而破坏了我姐姐和罗马王的生活的话,也许这一切都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苏菲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惨。所以我很恨她。”
玛丽亚对特蕾莎的恶评,自然掺杂了百分百的个人主观色彩,不过在奥古斯塔公主看来,也未尝没有几分道理——毕竟特蕾莎确实破坏了他们两个的罗曼史。
一想到这里,一切都豁然开朗。
之前在罗马王夫妇过来拜访她的时候,玛丽亚还特意跑过来拜访自己,然后还当面羞辱特蕾莎,她当时还有些疑惑——毕竟玛丽亚虽然平常趾高气扬,但总归是受过礼仪教育的,应该不至于这么没品。
这下她倒是明白了,原来玛丽亚是心疼孪生姐姐的遭遇,所以才故意想要折辱一下特蕾莎出一口心中的恶气。
在特蕾莎和苏菲、玛丽亚姐妹当中,她自然下意识地倾向于后者。
虽然苏菲和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毕竟也是她的妹妹,有着无可磨灭的血缘关系,而特蕾莎公主是她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纵使上次拜访见面的时候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分量又怎么可能和妹妹相比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已经时过境迁了,以前的罗曼史都已经化为了尘埃,特蕾莎无论是个好人还是一个伪君子,她都已经是罗马王的妻子,而且注定将是法兰西的皇后了。
“玛丽亚,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明白,我们是不能仅凭意气用事的。”于是,她提醒了玛丽亚,“罗马王如果成为皇帝,那么特蕾莎就是未来的皇后,我们不能跟这位皇后陛下起冲突,这非但对苏菲没有帮助,而且只会给你平添额外的麻烦,所以,如果到了巴黎,你应该对她恭敬一些,别再向上次一样了——我想,以你的才智,你应该明白这些的吧?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我很遗憾,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哼,向她低头?怎么可能?
在玛丽亚看来,原本自己才应该享有这一切的,结果一切都被这个半途出来的女人截胡了,以至于把自己落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她心中对特蕾莎的恨意绝对不下于苏菲。
但是现在,她当然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姐姐。
“您放心吧,我都这个年纪了,当然知道应该怎样行事,我会对她毕恭毕敬的。”
151,莱茵河
夏天的莱茵河,一直是它最美丽的时候。
这条享誉世界的河流,此时正安静地流淌着,清澈而又宽阔的河面,在广阔的原野当中划破了地平线,穿过了一片片森林和村落,波光粼粼的河面再配上两岸连绵不绝的绿野,景色怡人美不胜收。
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艾格隆和自己的卫兵以及当地驻军的军官们,一起来到了斯特拉斯堡城郊外,策马驰骋顺便欣赏着莱茵河两岸的美景。
一群人策马奔驰,直到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河滩边,艾格隆才终于勒住马头停了下来,而其他人也纷纷地停了下来。
接着,艾格隆往正东方向看去,此时温热的阳光正照耀着河流,缓缓流动的水面闪闪发光,金光灿灿,犹如是一条隔开平原沃野的飘带一样。
而对岸边的景象,看上去和这边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只要越过这条宽阔的河流,那么就算是进入德意志境内了,不再是艾格隆能够控制的国土。
而就在这时候,在对岸也有一些巡逻放哨的士兵注意到了艾格隆一行人,他们看上去并不知道艾格隆的身份,但对对岸这些同样穿着军服的人们也没有展现出多少敌意,反而友好地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没错,在这个时候,法兰西和德意志两个民族还不是世代为仇的死敌,民族主义虽然正在聚合和改造两个古老的国家,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意识、他们的生活习俗、他们的喜怒爱憎都还和过去的时代没有多少区别,围绕着法兰西和德意志之间也没有阿尔萨斯-洛林的争端,一切都还混沌未知,但一切却又潜藏着阴影。
艾格隆知道,对岸是属于巴登大公国的领土。
说起来巴登大公国和艾格隆还算是有点缘分,拿破仑皇帝时期,一大堆德意志王公出于自己的利益投靠了皇帝,在1805年拿破仑皇帝彻底击败了第三次反法同盟之后更是如此,在1806年,巴登选侯国的储君卡尔-路德维希-冯-巴登娶了约瑟芬皇后前夫的侄女、欧仁亲王的堂妹斯蒂芬妮-德-博阿尔内,以这种方式彻底投靠了波拿巴家族。
皇帝也没有亏待他们,在皇帝的默许下,巴登被提升为了大公国,领土得到了扩张,而且还加入到了莱茵同盟当中。而从那之后,巴登公国一直都充当了拿破仑皇帝忠实的附庸国,为法兰西帝国出兵出力,参加了多次帝国的对外战争。
直到1813年,迫于反法同盟的压力,以及看到了拿破仑皇帝山穷水尽的现实,已经成为了巴登大公的卡尔-路德维希才不得不跳船加入了反法同盟。
不过虽然加入了反法同盟,但是这位大公本人对拿破仑、对法国并没有多少敌意,他只是随大流地应付了事而已,他全部的兴趣就是保留自己在战争期间扩大的国土,而反法同盟也满足了他的愿望,在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当中,巴登大公国的现有领土得到了保障。
艾格隆对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耿耿于怀,他知道一个国君面对现实的挑战不得不按照利益来做决定,如果有机会的话,艾格隆甚至不介意和他见个面叙叙旧——只可惜,这位“亲戚”在1818年就已经英年早逝了。
由于卡尔-路德维希大公和斯蒂芬妮之间没有儿子成活,所以按照巴登的继承法,大公家族的旁支继承了大公头衔,现在的统治者已经和艾格隆没有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但也没有太大的敌意,对眼下的巴登人来说,他们也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
艾格隆远目眺望着对岸广袤的平原,德意志的腹地正向着他敞开着怀抱,尽管他现在还不能踏足这片土地,但是以后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驻足良久之后,艾格隆抬起手来,用马鞭指着对岸,然后看向了身旁的人们,“先生们,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人们面面相觑,不懂陛下又大发了什么豪兴。
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因为常年跟着他,最受亲信,因此也胆子最大,所以出声回答了他。“我看到了原野,村庄还有军人,陛下……虽然那里是外国,但和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虽然那里是外国,但那里和我们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向东方,“所以,那里也有我们的安全和利益,不是吗?”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有些失色。
因为艾格隆的话,听上去似乎蕴含着某种威胁性。
“你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看到众人突然严肃了起来,艾格隆倒是忍不住失笑了,“我只是说,我们的安全,是需要在德意志获得保证而已。”
因为众人还是懵里懵懂的样子,艾格隆就开始仔细解释了起来。
“世人都说先皇不懂外交只懂军事,这完全是无知的谬论,诚然皇帝确实犯下过不少错误,但是在外交总体上也并非门外汉,而是有他的手腕的。他最杰出的一笔就是通过拉拢和分化,把一大群德意志王公贵族拉到了他这一边,变成了帝国忠实的附庸,尤其是萨克森国王甚至1813年还在跟着皇帝并肩作战……他甚至还在德意志境内建立了威斯特伐利亚王国,让波拿巴家族带上了德意志国家的王冠,试问之前有法国哪个外交家做得更好吗?”
说到这里,艾格隆反问自己身边的人们。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完全百分百赞同艾格隆的意见,只是如今谁敢像艾格隆一样臧否拿破仑皇帝的政策得失呢?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越少说话越好。
眼见没有人出声,艾格隆也不介意,而是话锋一转,“当然,他的成功当中也潜藏着阴影,他一方面驯服了这群德意志王公,一方面为了拉拢他们,又把他们喂饱了,他加速了德意志的整合,巴伐利亚和符腾堡在他帮助下扩张领土成为王国,在当时这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在现在来看却未免有些令人忧虑了……”
为了提醒众人,艾格隆说到之后特意加大了音量,“现在德意志表面上还有上百的政治实体,但是实际上呢?我们只要看看地图,就可以发现德意志绝大多数领土已经被奥地利、普鲁士、汉诺威、巴伐利亚、萨克森、符腾堡、黑森和巴登这几个邦国所占有,而奥地利和普鲁士加起来已经占据了接近三分之二的领土……这绝不是个好的预兆。
自从三十年战争以来,我国能够在欧洲大陆上纵横驰骋,靠的就是德意志的四分五裂,也只有它四分五裂,我们才能够对各个邦国分化拉拢,各个击破,让它无力抵抗我们,而如今它从当初的支离破碎慢慢变成几个实体,这就是不祥之兆,甚至预示着某种灭顶之灾!
几十个实体很难有一致意见,但几个实体就有可能产生出某种共识了,试问假设哪一天他们真的整合了起来并且一致对外,那么会发生什么?法兰西向东的路就会被永远堵死了,莱茵河就将成为无法逾越的天堑,先生们,你们会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举起了马鞭,指向了面前滔滔不绝的莱茵河,“先生们,你们能够接受自己的视野仅仅止步于此吗?!”
“不能!”
在艾格隆的质问下,在场的军人们一致回答。
不过,有些人在心里还是对艾格隆的“危言耸听”感到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在三十年战争之后,德意志已经积贫积弱两百年了,成为了外部各国任意驰骋的后花园,如此漫长的时间早已经让人们心里产生了对德意志人根深蒂固的蔑视感,他们很难相信德意志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威胁。
艾格隆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看到众人整齐的回答,他还是颇为满意的,毕竟现在“德意志的统一”还不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他也不需要立刻渲染德意志威胁论。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在自己的亲信部下们面前埋下一颗种子,系统性地阐述自己的战略,所以现在这个效果就足够了。
“够了,这一切已经到了极限,虽然还不是灾难,但离灾难只剩一线之隔了。”艾格隆矗立在岸边,然后断然说出了自己的论断,“我们绝对不能再容许任何对德意志现状的破坏了!莱茵河是法兰西的边境,但法兰西的利益绝对不仅仅在边境之内!为了自己的安全,它必须帮助德意志维持现状,如果某个德意志邦国继续在德意志境内扩张自己的势力,那么就意味着它试图给我们带来灾难,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秉持着维也纳和会的精神,我们也愿意承认德意志各邦国的领土完整性,我们也将用尽自己的努力,来保证这些边界的神圣性和完整性!我是极度爱好和平的,我不愿意看到刀兵之灾重现于欧洲大陆上,但如果一切其他手段都无法捍卫这些神圣原则的话,那我们就只好使用刀兵来维护它了!”
一边说,艾格隆还一边对着莱茵河挥舞起自己的马鞭来,虽然他的动作从容而舒展,但是却多了几分耀武扬威的杀气。
维也纳和会确实是针对法国的,但是在和会召开期间,各国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在不断重申“神圣的正统原则”,所谓正统原则与其说是宗教和意识形态上的,倒不如说是希望“确保现状”,也就是说尊重各国领土完整和边界。
这当然不利于法国这样的大国,可是反过来看,维护“维也纳和约精神”反而成为了艾格隆可以利用的武器,因为就正统原则来说,现在德意志邦国的领土变动一样是违反了维也纳精神的,既然如此,作为神圣同盟的一员法兰西为何就不能帮助受害者维护正统原则呢?
正所谓现学现卖灵活运用,艾格隆作为在梅特涅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当然学到了这种灵活性。
对岸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艾格隆在干什么,所以看到他挥舞马鞭的时候反倒是以为他在跟自己问好,所以同样在向着艾格隆挥手致意。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亲切友好”,但是一切又都暗藏着杀机。
国与国之间就是这样,最美好的言辞也掩饰不住彼此的尔虞我诈与算计。
当然,一个小小的巴登公国并不在艾格隆的眼中,它国小力微,绝对不可能是法兰西的对手,如果两边单挑的话艾格隆只需要集结军队然后“投鞭断流”,莱茵河根本阻挡不住他。
但是巴登后面的是整个德意志,是那些强大的邦国,它们分散起来的时候尚且让人不能小觑,如果联合起来的话,那绝对就是无可忽视的力量了。
所以,对法兰西来说,它的根本利益就是利用宗教、历史、以及各种文化冲突来继续维持德意志分裂的现状,当年拿破仑皇帝的莱茵同盟曾经是极其精妙的一招,只可惜随着帝国的灰飞烟灭而功亏一篑。
不过,现在也不算为时已晚,在此时此刻德意志的民族主义并没有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在德意志人当中,讨厌普鲁士的情绪绝对不比讨厌法国人的情绪少,因为几百年来普鲁士一直都在德意志境内扩张自己的领土,无论是萨克森还是奥地利都深受其害,自然也对他们非常憎恶。
而且从宗教上来说,南德各邦是天主教国家,对奉行新教的普鲁士自然也没有多少好感。
这些厌恶情绪,是根深蒂固几百年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冲刷了个干净,艾格隆自幼在奥地利的宫廷长大,他能够感受到奥地利对普鲁士的厌恶——因为普鲁士的崛起就是不断在折损奥地利的威望和领土,他们当然厌恶至极。
这就是艾格隆所能够依仗的资本了。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必须把这件事做成,哪怕有一天必须亲身越过莱茵河也在所不惜。
152,蓝图远景
在莱茵河岸边,艾格隆一改往日的意气风发,以沉重的态度,向着身边人诉说着他内心中的忧虑。
虽然此刻他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力,只差一场加冕仪式就可以正式登上皇位了,但是对他来说,得到了权力的同时,也得到了义务,从此以后他就必须为了维持自己的皇位而殚精竭虑了——换言之,他必须让这个国家的利益得到伸张,确保它已经有的实力地位。
无论是从现实来看,还是从后来的“历史教训”来看,德意志的统一绝对是法兰西民族的最大灾难,莱茵河从此成为了法国难以逾越的天堑,它从欧洲的主宰大国被硬生生地挤压成了一个地区强国,而最可笑的是,造成这一切的责任人里,就有两位拿破仑皇帝。
无可否认波拿巴家族对法国有着莫大的功勋,拿破仑一世武功盖世,拿破仑三世带领法国走入到了工业化的顶峰,但德意志的统一抹杀了这一切成绩,也让帝国因此黯然失色。
所以,为了避免让自己也落到这个下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必须避免的。
那么,到底要怎样避免呢?
对于德意志一系列邦国,艾格隆不可能全部都去当成敌人,那是他力所不逮的,他只能和先皇一样寻求分化,一方面拉拢潜在的朋友,一方面重点打击对手。
拿破仑一世和拿破仑三世都把奥地利当成了这个“重点打击对手”,拿破仑一世皇帝在意大利大杀四方,两次占领维也纳,多次逼迫奥地利割地赔款,甚至一度把奥地利变成了内陆国家,让它丢失了在意大利和伊利里亚的所有领土。
拿破仑三世也不遑多让,为了支持撒丁王国的统一事业,他在1859年挑起了法奥战争,把奥地利打得大败,最后让奥地利再一次丢失了自己在伦巴底和威尼斯的领土,元气大伤。
思路固然没错,但是执行过了头,他们把奥地利削弱得太厉害了,让它甚至都没有余力去追逐对德意志的控制力,国力大衰的奥地利再也无法和普鲁士对垒,结果1866年又一次惨败给了普鲁士,让普鲁士一举吞并了汉诺威、黑森和拿骚,几乎统一了整个北德意志。
而这时候拿破仑三世才回过神来,想要阻止普鲁士的进一步扩张,然而这时候为时已晚,1870年的惨败灾难不光葬送了他的帝国,也葬送了法兰西几百年的军事荣誉,以及整个国运。
归根结底,自从在耶拿轻松击溃普鲁士军队之后,法国人一直对普鲁士怀着蔑视情绪,认为它只是列强末席,甚至只是俄罗斯的半个附庸而已,不堪一击也不值得提防,却没想到普鲁士却在几十年当中急速壮大,最后变成了一个难以匹敌的巨人。直到大势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它才回过神来,那时候已经是灭顶之灾了。
实际上,就结果而言,普鲁士也是拿破仑战争的“大赢家”。
英国和奥地利只是拿回了自己的国土,勉强只能算“保本”,沙皇借助着战胜拿破仑的机会,彻底吞并了波兰,形成了一个深入到欧洲内陆的突出部,是大赚;而普鲁士借助着维也纳和会惩罚一直追随拿破仑的萨克森王国的机会,一举吞并了半个萨克森王国,而且还在和会当中经过梅特涅的协调,获得了莱茵兰。
把莱茵兰给普鲁士,梅特涅意在让普鲁士和法国直接接壤,成为德意志的“哨兵”,充当奥地利的防波堤和一线打手,然而这位伟大的外交家却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工业革命当中,蕴含着丰富煤矿资源的莱茵兰,却成为了普鲁士国力腾飞的“外挂”,从此把一个土地贫瘠的农业国变成了欧洲最强大的工业国之一,这算是历史上最大的失误之一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苛责梅特涅,毕竟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人,又怎么可能预料到重塑了整个世界的工业革命呢?科学的伟力,让一切阴谋和算计都变成了笑话。
而对知道了这一切的艾格隆来说,逻辑就非常清楚了——
他不能坐视德意志的统一——所以必须重点打击普鲁士——普鲁士国力腾飞的奥秘在于莱茵兰——所以必须把莱茵兰同普鲁士剥离出来,恢复到1815年之前的状态。
就算不能由法国吞并,至少也要在那里成立一个独立的德意志邦国——就像当年拿破仑皇帝成立的威斯特伐利亚国一样。
而这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在这个年代,德意志民族主义还没有高涨到可以洗刷掉之前历史矛盾、宗教矛盾的地步,莱茵兰对普鲁士的新教、普鲁士高压的官僚主义都深恶痛绝,对柏林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可言——那位1818年出生在莱茵兰的伟大导师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既然他们成为普鲁士的臣民只是历史的偶然,那么艾格隆如果能够制造另外的“历史偶然”的话,情况也许就会截然不同。
当然,这也不是说说就能行的。
他纵使已经将普鲁士视作了自己最大的敌人,但现实情况是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因为现在的人们肯定不知道两次世界大战的恐怖,他们只会记得拿破仑战争时代的恐怖,如果艾格隆乱动,那么人们下意识地就会将他看成是敌人。
这就像是一个连环套,如果艾格隆主动挑起战端的话那对他绝对是不利的,因为这种情况下普鲁士会被看成一个“受害者”,一方面列强会被勾起对拿破仑皇帝时期的恐怖回忆,进而产生对新拿破仑的敌意;另一方面,他也会被德意志人的民族主义情绪视作最大的敌人,进而让德意志人联合起来针对他。
在这个年代德意志毕竟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一盘散沙了,它已经慢慢有了聚拢起来的迹象,法兰西虽然对阵任何一个单独的德意志邦国都拥有巨大优势,但绝对不能让德意志真正联合起来——否则纵使能够赢下来,无非也是让一个崭新的德意志国家出现在地平线上,对他绝对不利。
所以想要达到目的,他必须迂回行事,要富有技巧性。
所幸,他现在还有很多时间,足以让他慢慢来完成自己的构想。
而且,他还有许多资本。
抛开法国本身的国力不谈,光是在德意志内部,他也可以找出潜在的盟友来。
几百年来德意志的散装状态,已经被其他人当成了天经地义的状态,尤其是各个邦国的君王,极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封建权力被一个更高层级的“皇帝”抢走,他们的离心力非常强。
因此,任何一个有志于扩张势力的德意志邦国,都会被其他邦国所反对。
在原本的历史上,1866年,普鲁士借口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两省地位问题,向奥地利宣战,想要独吞两个省,结果其他邦国群起攻之,汉诺威、萨克森和巴伐利亚这些大邦国全部都站到了奥地利一边,准备用武力来对抗普鲁士的“非法扩张”。
这就是艾格隆想要的资本。
从历史经验来看,只要普鲁士破坏现状,那么它就是“维也纳精神”的破坏者,是德意志的罪人,那时候原本就对普鲁士深恶痛绝的各个邦国,就会对普鲁士群起攻之,所谓的“德意志民族主义”这时候就会被放到一边了。
当然,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的话,这些邦国一起上也打不过普鲁士,但是既然历史线已经被改变,现在情况自然就绝对不同了,艾格隆必要时可以亲自下场来解决这一场危机,以便“维护神圣的维也纳精神”。
在原本的历史上,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俾斯麦不断主动挑衅法国,但却绝对不开第一枪,让法国在激怒后对普鲁士宣战,进而一举借助德意志民族主义的激情让整个德意志和法国为敌,而这一次艾格隆自然可以想办法把情况反过来,利用类似的情况一举粉碎德意志任何可能的统一希望,并且把莱茵兰从普鲁士剥离出来。
只要被剥离出来成为一个小邦国,那么哪怕这个国家在工业化进程当中再怎么变得富裕也不足为患,顶多是变成又一个比利时而已,这对法国来说是绝对有利的,也意味着艾格隆将会把这一场噩梦消失于无形。
所以,艾格隆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改变已经成为波拿巴家族传统的“削弱奥地利”政策,转而拉拢巴伐利亚和奥地利,然后借助这两个一直和普鲁士不对付的邦国来间接地牵制普鲁士,直到实现自己的目标为止。
在这期间,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先见之明”加速法兰西的工业化,壮大它的经济实力,把更多的德意志邦国拉入到自己的轨道当中。
在经济和政治上,有时候只要先行一步,就可以步步加快,一步步当中滚雪球,最终形成了颠覆性局面。
整个计划,虽然现在还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是思路已经足够清晰,足以成为他接下来所有行动的指导思想。
接下来,他会面对善变而又难以讨好的民众,会遇到走马灯一样更换的政府和议会,会遇到各个党派的纷争,甚至可能会遇到巴黎或者其他城市的暴乱……但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在不动声色当中推动自己的计划,只要他还在台上,那么他的意志就会通过有形或者无形的手贯彻下去。
既然他已经靠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那谁也无法阻挡他继续向前进。
而且,因为命运当中的某些巧合,奥地利和巴伐利亚恰恰他都非常“有缘”,他和这两个邦国都有着恩怨纠葛,而这些纠葛就能够成为友好的种子,他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让这些种子生根发芽,成长为难以撼动的大树。
话说回来,现在自己重返巴黎的消息应该已经在整个欧洲传开了吧,奥地利和巴伐利亚,应该都有对自己的回音了吧?艾格隆突然想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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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远在巴黎的特蕾莎,此时正在杜伊勒里宫当中接待来自于祖国奥地利的大使。
特蕾莎虽然此时还没有任何法国官方头衔,但是大使在见到特蕾莎公主的时候,却已经把她当成了皇后来对待,态度毕恭毕敬;而特蕾莎看到来自于自己祖国的大使时,自然也心情愉快,倍感亲切。
“公主殿下,您是我国皇室当中最杰出的成员之一,皇帝陛下对您一直以来的成就倍感满意。”大使以谦恭的态度对着特蕾莎说着客套话,“而您的父母亲也必定为您感到骄傲。”
“您过奖了,大使先生。”特蕾莎笑着回答,“我哪有什么成就?无非是跟着自己的丈夫东奔西跑而已,大事都是他办成的,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是尽量维护这个家庭的安稳,避免给他添乱而已……”
“那么我衷心祝愿您在今后也能够杰出地完成这项工作。”大使也笑了起来,“毕竟,这个国家可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
“那是自然,我相当清楚我如果失败了,我将会遇到什么后果,所以我会继续满怀戒惧的,也谢谢您的提醒。”特蕾莎微微点了点头,“也请您代我对皇帝陛下、以及我的父母亲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除了问候之外,我奉命为您转交几封信件,殿下。”大使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公文袋里面拿出了几封信件,然后双手奉上,递交到特蕾莎的面前,“最上面的信,分别皇帝陛下和您的父母亲写给您的,请您过目。”
“太好了!”特蕾莎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老皇帝的信其实她一点都不在乎,但在这个人生最关键和得意的时候,能够得到父母亲笔信,听到他们的鼓励,对特蕾莎来说这自然也是极大的鼓舞,于是她亲手接过了信件。
接着,她发现除了皇帝和父母亲之外,还有另外一封信。
“还有一封信是谁的?梅特涅亲王吗?”于是她问。
“不,是苏菲王妃殿下的。”大使欠了欠身然后回答。“她听说您和殿下的成功,所以也特意致信祝贺了。”
“是吗……”特蕾莎稍微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了信,“我谢谢她一片好意,接下来我会带着她的那份祝愿,和殿下一起继续这份事业的,但愿我们能够一直成功下去!”
153,应付了事
说完之后,特蕾莎接过了苏菲的信,然后拆开了仔细阅读。
出乎她预料的是,虽然信里是在祝贺艾格隆的成功,但这封信非常简短,而且上面全是客套话,看不出半点感情色彩,如果不是笔迹和署名确实是苏菲的话,特蕾莎几乎怀疑它可能是梅特涅代笔的。
她终究还是放下这段孽缘,不再耿耿于怀了吗?特蕾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此时她的心里也颇有些百味杂陈,有欢喜也有怅然,但更多还是欣慰。虽然苏菲曾经当面羞辱过她,但是她也不至于因此而记恨,相反看到苏菲渐渐地从人生低谷当中走了出来,她反而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过去的恩怨纠葛都已经过去了,从此以后两家人在两边各过各的日子,这样不就挺好吗?
定了定神之后,她放下了苏菲的信,然后顺手拆开了皇帝和父母的信件。
看皇帝的信件时,特蕾莎只是略微一扫,毕竟这肯定都只是官方的客套话而已她也不会放在心上,而父母的信,她却看得极为仔细。
父母亲的信中没有太多祝贺的话,触手可及的皇后冠冕,对他们来说并不如女儿本身重要,在信中字里行间都是对特蕾莎的温情和鼓励,还勉励她接下来一定要做好应尽的义务,为家庭、为这个即将被她统治的国家奉献自己的一切。
在信的末尾,父母还告诉她,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打算让阿尔布雷希特访问巴黎,参加女婿女儿的加冕仪式,并且以此来表示对她的支持。
这封温情脉脉的信,看得特蕾莎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虽然她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都马上要生育二胎了,但在父母心中,她永远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他们为她的一切担心,并且时时刻刻为她着想。
这才是家庭,权力和富贵并没有扭曲掉她的人生,她很幸运地拥有了这一切。
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特蕾莎好不容易才忍受住了情绪波动,没有在大使面前失态,她放下了信件,然后重新看向了大使。
“我的弟弟想要过来拜访我,是经过官方同意了吗?”
“是的,殿下。”大使连忙回答,“皇帝陛下体恤您与家人分别良久,所以特意破例的。虽然大公夫妇身负重任不能轻易离境,但是您的弟弟自然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得到法国政府的允许……”
“我会让塔列朗给他们放行的。”特蕾莎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光是我的弟弟,也是哈布斯堡皇室的代表,那他就应该得到应有的礼遇,我绝不允许有谁慢待了他。”
在这个年代,虽然皇室出访别国并不频繁,但在之前也并非没有先例,比如1777年,当时已经是神罗帝国皇帝的约瑟夫二世悄悄来到了巴黎,拜访了自己的妹妹安托瓦内特和妹夫路易十六(当然这三个人后来的结局都不怎么样)。
得到了特蕾莎如此友好的回应,大使心中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更让他满意的是,虽说她还并没有官方的身份,但是她此时待人接物时,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皇后的气度,而这份气度,也正是奥地利所需要的。
虽然经过梅特涅在维也纳和会的一番操作,把莱茵兰给了普鲁士,并且把热那亚给了撒丁王国,让奥地利和法国不再直接接壤,也没有了直接的领土冲突风险,但是,法兰西依旧是奥地利永远无法忽视的大国,它的体量、它的实力以及它多年来多展现出来的勃勃生机,一直都让奥地利极为忌惮。
波拿巴家族即将重新在法兰西上台的消息,更加加重了这种忌惮,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特蕾莎公主就显得不可或缺了。
这位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虽然已经嫁了出去,但毕竟对祖国还会存有几分感情,而且从她一直以来的种种表现来看,她也确实非常重视家庭和亲情——如果她坐上了皇后的尊位,那必然就会让奥地利更加容易和法兰西拉近关系。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所以奥地利在官方态度上对特蕾莎自然极为友好,当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烟消云散,尽管她并非皇帝的女儿而是侄女,但此刻从实力地位出发,她已经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是家族的骄傲。
如果特蕾莎公主能够坐稳皇后的宝座,并且施展自己的影响力,那么她就可以让奥地利多了几分依仗。
当然,哈布斯堡家族几百年来到处联姻,路易十四的母亲就是哈布斯堡的公主(如果不是不幸碰上大革命的话,路易十七国王也是),但这并不妨碍法国继续和哈布斯堡家族交战,他们也绝不会天真到单纯靠着嫁女儿就可以得到和平与尊重,所以皇帝和梅特涅的自然也做了两手策略——利用特蕾莎去接近未来的法国宫廷,同时暗中继续提防法国。
正因为两边都非常满意,所以这次觐见可谓是宾主尽欢,在来到尾声时,大使突然放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我要向您禀告,殿下。”
“您请说吧——”特蕾莎立刻回应。
“实际上,这是梅特涅首相要我向您转达的口信。”大使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他说塔列朗亲王这个人虽然奸猾狡诈,但是从来不做糊涂事,所以他反而可以确保整个国家对内对外都稳定下来,您可以暂时信任并且倚重他。不过亲王毕竟年事已高,对于他之后的事情,您应该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特蕾莎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为塔列朗亲王退休或者病故做准备。”大使索性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了,“依照梅特涅对罗马王陛下的了解,一旦塔列朗退场,他就绝不会再任命任何一位强势的首相,因此他会在自己的亲信之中挑选后继者,而您如果早点为此做准备的话,不妨暗中扶植您认为最合适的人选,让他得到宫廷的信任,这样的话在后塔列朗时代,您就可以维持着对政府的影响力。”
特蕾莎一想这倒是有道理。
梅特涅玩了一辈子政治,看人看物都相当准,他的判断肯定也有参考的价值。
而站在特蕾莎的立场上,虽然她并不贪恋权力,但上次与艾格隆的冲突,让她痛切地感受到了“议价权”有多么重要,为了在丈夫面前有底气,她觉得自己也必须去掌握住一点权力。
这不是为了和丈夫争权夺利,而是为了让夫妇能够一直恩爱下去。
“我明白了,请您替我转达对首相阁下的感谢。”
“愿您往后继续心想事成。”话说到这里,大使毕恭毕敬地再度向特蕾莎行礼,然后告退离开。
在送走了来自于自己母国的大使之后,特蕾莎微微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一方面,身怀六甲的她,不堪长时间和别人谈话的劳累;另一方面,刚才父母亲的信件牵动了她的心弦,以至于影响到了她的气血。
被艾格隆安排在她身边随侍的夏奈尔,看到特蕾莎此时的样子,也不禁有些心疼。
“公主殿下,要不您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您最近一直都很劳累,是时候休息了。”
“谢谢你夏奈尔,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我和殿下需要争分夺秒去稳定人心,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特蕾莎一边闭目养神,一边以虚弱的声音回答,“我可不能耽误了大事。”
“可是……”夏奈尔还是有些犹豫,“您毕竟怀着身孕,为了孩子还是应该多休息才对。”
“这个孩子会理解自己母亲的,如果他真的配得上皇子之尊的话。”特蕾莎断然地回答,也由此拒绝了夏奈尔的提议,接着她又勉强打起了精神,再问夏奈尔,“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
“巴伐利亚的大使要觐见您。”夏奈尔无奈地回答。
“那就让他过来吧。”特蕾莎小声回答,“眼下我们最顾忌的就是国际观瞻,可不能怠慢了这样的人。”
“不,不行……殿下。”夏奈尔却一反常态拒绝了特蕾莎的命令,“您就算不肯中断日程去休息,那也得再歇一会儿,我看您现在真的有点虚弱。”
女仆如此罕见的强硬态度,让特蕾莎一时有些吃惊。
“请原谅我的失礼,殿下。但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在侍奉您的,因此,陛下将您的安危暂时托付给了我,所以我必须尽忠职守。”夏奈尔严肃地看着特蕾莎,然后弯腰躬身向她请求,“所以我请求您,为了不让我辜负陛下所托,至少再休息一会儿吧!您如果觉得我僭越无礼,那请等陛下回来之后让他处罚我就是了。”
夏奈尔说完之后,垂首站在原地,虽然毕恭毕敬但全无让步之意。
特蕾莎不禁苦笑了起来。
在追随了艾格隆这么久之后,夏奈尔已经被他们夫妇当成了半个家人了,况且这下也是在为自己着想,她又怎么说得出斥责的话呢?
而且,归根结底,她是艾格隆的人,她号令不动,也不可能代替艾格隆去处罚。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听你的。让这位大使再等一刻钟吧。夏奈尔,你看着时间,到点了就把他带过来。”
“遵命。”夏奈尔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俯首听令。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而特蕾莎经过短暂的休息,又总算恢复了一点精力。
在大使被带到她面前之后,她微微颔首向对方表示了亲切。
虽然在礼仪和态度上无可指摘,但是巴伐利亚终究不是她的祖国奥地利,这次觐见虽然礼节备至,但彼此都保持着客气的距离。
这位大使同样也对特蕾莎毕恭毕敬,在说了一大堆客套话之后,他才终于提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奥古斯塔公主要来拜访罗马王?”特蕾莎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
作为欧仁亲王的遗孀,听到义弟“咸鱼翻身”,她想过来祝贺一下也很正常。
更何况,丈夫死后,她还要抚养孩子们长大成人,为了给孩子们谋前程,他也很有动机来加深和自己一家人的关系。
对此,特蕾莎当然乐见其成,她也没有理由去反对寡嫂的访问。
所以,她立刻就客气地答应了这一趟旅途。
“奥古斯塔公主是我和殿下的亲人,更是我们极为尊敬的人,她能过来看望我们是我们的荣幸,我们非常乐意接待她,而且会尽一切礼遇来照顾她和她的家人。不过,现在时间有些不巧,殿下正在外出巡游,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够返回巴黎来。”
“这个不妨事的,殿下。”大使连忙回答,“奥古斯塔公主既然是探亲,自然不是急于一时,她一直都仰慕和怀恋巴黎的风物和繁华,所以在这边居住一段时间权当旅行也很不错。”
“这样就最好了。”特蕾莎点了点头,“我会让人给她准备配得上她身份的寓所的,她可以尽管享受这一趟的旅途。”
在寸土寸金的巴黎,想要找个地段好、奢华宽敞的豪宅并不容易,不过眼下对特蕾莎来说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她随口一句话就能安排下去了。
当然,此时的特蕾莎并不知道,在奥古斯塔公主的随行人员当中,还有一位她深为厌恶、绝不想再见到的人存在——而玛丽亚同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事前就为自己找好了姐姐作为这一行的掩护,在特蕾莎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隔空算计了一次,甚至还帮玛丽亚找好了未来享受奢靡生活的寓所。
人生就是这样处处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意外。
此时的特蕾莎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她继续没精打采但又礼节备至地敷衍着这位大使,对久经训练的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应对非常得体,也为自己夫妇又挣到了不少国际印象分。
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流逝,很快又到了大使即将告辞的时候,而到了这时候,大使欠了欠身,然后向特蕾莎小声说,“我国国王非常高兴地看到他最好的两位朋友即将君临法兰西,他一直都热切地盼望着两位的成功,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
接着,他又露骨地向特蕾莎表示,“等您加冕仪式的时候,他将非常乐意派正式代表前来祝贺。”
“我和艾格隆也非常关心国王这位朋友。”特蕾莎同样郑重回应,“您放心,巴伐利亚如果遭遇到了任何困难事,那我们都会乐意帮他排忧解难。我们从来都不会辜负朋友。”
154,排忧解难
送走了巴伐利亚大使之后,特蕾莎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她一天忙碌了这么久,着实疲惫不堪,好在夏奈尔在身边可以无微不至地照料她,不然恐怕她早已经无法承受这种生活节奏了。
晚餐的时候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主位上,她的儿子弗朗索瓦则乖乖地坐在旁边被夏奈尔喂食,此时她万般想念出门在外的丈夫。
在艾格隆离开巴黎之后,夫妇两个几乎每天都通信,交流各自的信息以及旅途上的趣事,所以特蕾莎完全掌握着丈夫的行踪。
正因为如此,特蕾莎能够从艾格隆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种意气风发,以及沿途被官员和民众们热情接待的春风得意。
虽然无法亲身经历这一切,但是特蕾莎能够想象得到那些盛典场面,她更为丈夫所受到的欢呼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不过,花团锦簇当中也隐藏着些许的阴霾。
夫妇两个人的通信当中,都默契地遗忘了某个人,不过即使艾格隆只字不提,但是特蕾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在斯特拉斯堡发生的一切?
现在他肯定在和艾格妮丝小姐双宿双飞吧……特蕾莎这么想着,然后口中美味的鹅肝突然变得味同嚼蜡了。
不过,这也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事,所以纵使心有怨念,但还是可以默默承受下来。艾格妮丝小姐毕竟懂得进退,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炫耀她不道德的地位,所以这段私情虽然扎心但毕竟还可以忍受。即使未来艾格妮丝留在了宫廷,她也可以和艾格妮丝相处下去。
如果殿下就此收了心的话,那就这样过下去吧,两个人还有余生的好几十年可以互相陪伴。
旁边的夏奈尔,此时也注意到了特蕾莎食不甘味的样子。“殿下,今天的食物不合您的口味吗?那我让厨师换点菜肴过来。”
“没什么,不必了,我只是今天胃口不太好。”特蕾莎摇了摇头,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夏奈尔有心再劝,不过她也知道孕妇的身体脆弱不能强求,所以也只好听从特蕾莎的命令,自己默默收拾餐具。
而这时候,一位侍女走到了特蕾莎的面前,然后再向她禀告了塔列朗亲王请求觐见。
这段时间里,特蕾莎已经和塔列朗亲王见了许多次面,不过晚上还过来拜访的情况倒是不多,所以特蕾莎略有些疑惑。
但塔列朗毕竟是塔列朗,就算是特蕾莎刚刚忙碌了一天非常疲惫,但还是立刻就同意接见了他。
很快,拿着手杖的塔列朗亲王,一点点自己挪动到了特蕾莎的面前。
“公主殿下,您真的辛苦了。”老人含笑看着特蕾莎,“您这段时间的辛劳,整个巴黎都看在眼里,他们会热爱上您的。”
“但愿如此吧。”刚刚吃完晚餐的特蕾莎,看到老朽不堪的塔列朗亲王,自然有点倒胃口。“巴黎人民值得我去为之奉献。”
不过,虽然还是很不喜欢塔列朗,但这段时间里她和塔列朗亲王共事之后,心里对他原本的厌恶却慢慢地减少了。
虽然为了拿回父亲的收藏品,她内心里早就打定了“等塔列朗死后就接管他的遗产”的主意,但是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和疲惫之后,她反而觉得这个老东西还是多活一阵子才好,至少可以让她多点喘息的空间。
刚刚走上一国之母的位置,她还有太多事情不懂了,而她几乎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学习,就等于一上来就有千头万绪扑面而来,哪怕她聪明过人,现在也有些招架不住力不从心,这时候能有几个有威望的元老站出来替她挡着,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尽管对元老的专横跋扈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想尽办法笼络他们跟自己合作。
“请问您晚上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呢?”她和颜悦色地问。
“其实是有关于陛下的家事。”塔列朗慢条斯理地回答,“不瞒您说,就在这段时间以来,很多陛下身边的人都在跟我暗中沟通,希望我能够给他们一些差事,普通人我倒是可以轻易应付,但是有些人就不好敷衍了事了。比如……陛下的堂兄弟们,他们作为波拿巴家族的一员,也希望能够为家族的事业出力,这种合情合理的诉求,我怎么好意思婉拒呢?所以我不得不跟您问一下,到底应该怎样安排为好。”
塔列朗这么一说,特蕾莎就立刻明白了,原来是艾格隆的堂兄弟们找塔列朗“求官”了。
就道理上而言,既然艾格隆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他也需要亲族们的鼎力支持,重用一下也无可厚非。
不过,眼下夫妇两个人还没有登基,他们居然直接越过了夫妇两个人找上了塔列朗,这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
“您不必为此感到烦扰,您现在执掌国事,自然要把国家的公共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能、也没有必要为了几个身份特殊的人而破坏规矩。”特蕾莎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向他回答,“他们虽然是我们的亲戚,但他们也应该遵守法纪,我和我的丈夫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凌驾于规则之上。”
以塔列朗的才智,他当然立刻就听得出来特蕾莎对艾格隆几位堂兄弟的疏远和淡漠,他也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亲王实际上并没有具备多大的影响力。
他原本还担心亲王们会侵蚀到他的权威,既然特蕾莎这样表态,那就高枕无忧了。
“您说得对,公主殿下。”塔列朗心情愉快地假笑了起来,“我们确实不该坏了规矩,况且现在政府的职位相当紧缺,各方都要酬功和拉拢,实在也挤不出什么要职去交给他们了……”
“不过,他们毕竟是我们的至亲,而且这几年当中,也为我的丈夫立下了功劳,如果完全搁置起来也是很不合适的。”特蕾莎突然话锋一转,“您有什么办法,能够既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酬,又不至于让他们扰乱现在的政府秩序吗?”
这就是要高官厚禄养起来的意思吗?塔列朗亲王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这当然也有很多办法。
“最近国家刚刚从动乱当中走出来,各个机构都需要重新改组,所以倒是有很多官缺需要填补。”塔列朗略微思忖就立刻帮特蕾莎找到了办法,“在之前的王朝政府当中,一直都有很多人在负责稽核教会资产,如果亲王殿下们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接手这份工作……”
接着,他详细地跟特蕾莎说明了情况。
在大革命期间,革命政府为了弥补军需,选择了跟教会决裂,拿教会的资产开刀,具体的办法就是把教堂、修道院及其附属的地产没收,然后分割发卖;同时,政府还颁布了法令,一旦有贵族逃亡出国,那么他们留下的所有财产都要被强制没收充公,而这些资产就成为了革命政府发行货币“指券”的保证金。
土地被革命政府切割成小块出售,然后这些被廉价贱卖的资产,在复辟之后引发了无数的产权纠纷,因为教会和贵族们认为这种“没收”是非法无效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复辟之后,王朝政府全面进行了产权稽查,并且把一大笔土地和资产归还给了教会和流亡贵族。
某种意义上来说,查理十世国王强行通过的“十亿法郎赔偿法案”,也是因为这种纠纷而产生的,他想要以一笔“买断费”来彻底终结有关于大革命时期地产所有权变动引发的纠纷,然而很遗憾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在教会和失去土地的贵族们看来这笔钱太少,在国民眼里,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享受到好处,这笔钱却要全民负担,等于变成了对旧统治阶级的“赎身费”,同样无法忍受。
最终,这个政策反而成为了波旁复辟王朝的催命符,而大革命时期的产权纠纷却还依旧在持续着,变成了一个难以触及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产权稽查才会变成一个极为重要的肥缺,只要稍加利用,金钱就可以滚滚而来。
比如说可以勒索土地的新主人,让他们奉献出大笔的贿赂,让自己当年巧取豪夺的土地和资产“合法化”;比如说甚至可以中饱私囊,把稽查出来的“非法资产”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自己的腰包里。
在塔列朗仔细解释清楚之后,特蕾莎终于明白了其中的诀窍。
她虽然很不喜欢艾格隆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堂兄弟,但她倒是并不反对这些亲王捞钱——只要手段看上去合法并且不要太引人注目就行了。
艾格隆当年逃出奥地利的时候,第一站是去瑞士投奔了自己的姑母奥棠丝王后,并且王后热情接待了他,还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三十万法郎赠给了他——这件事艾格隆后来也告诉了特蕾莎。
当初奥棠丝王后不可能知道艾格隆的事业能不能成功,她拿出这笔钱,名义上赞助,但恐怕早已经做好了打水漂的准备了。
既然如此她还是慷慨解囊,这确实是一份恩情。
有恩情就要还,所以特蕾莎倒是愿意看到艾格隆的堂兄弟们为自己攒下一大笔家业——也免得有人说他们夫妇忘恩负义。
“您确实十分善于为人排忧解难,亲王殿下。”她略带感激地看着塔列朗,“我认为您的主意非常好,合情合理,而且恰到好处。”
听到特蕾莎这样夸奖自己,塔列朗亲王也乐了,“您这话说得,为陛下和您效劳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不是吗?两位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我只能用兢兢业业的工作来回报……”
这种场面话特蕾莎当然不会当真,不过听到一位传奇人物对自己拍马逢迎,她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您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禀告吗?我准备休息了。”她再问。
“还有另外一件事,是有关于基督山伯爵大人的。”塔列朗亲王再说。
“嗯?基督山伯爵?他有什么事情吗?”特蕾莎顿时来了兴趣。
“实际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塔列朗摇了摇头,然后越发地闪烁其词,“最近,社交场上一直流传着有关于基督山伯爵大人的流言,有人偷偷说根本就不是一位贵族,而且身世不明不知道何许人也。这倒是引发了我的兴趣,所以我让人调查了他。”
“您为什么要调查他?”特蕾莎直截了当地反问,“基督山伯爵是我的丈夫亲自封的爵位,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他现在就是一个贵族!而且他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和殿下都极其信任他。”
“话是这么说,但您也不好用这些说辞来顶住悠悠众口啊……”塔列朗意味深长地回答,“您别忘了,眼下他与其说要面对敌人的炮火,倒不如说要面对同党们异样的眼光了。”
原来如此!
特蕾莎陡然明白了过来。
攻击基督山伯爵,流传那些流言的,正是“自己人”,他们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排挤掉未来的竞争对手。
“您对基督山伯爵有何看法?”沉默了许久之后,特蕾莎问塔列朗。
“我对他印象很好,我认为他勇敢,忠诚,也不缺乏头脑,陛下重用他并不算错。”塔列朗亲王回答,“出身并不算什么问题,有很多英雄出身并不高贵……但是他应该有一个明确的来历和履历,这样才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他们两个都知道,基督山伯爵是艾格隆的头号心腹,也必然将是未来的帝国重臣,如果一直“来历不明”的话,绝对会引发外界的猜疑,而且会影响到艾格隆本人。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再度反问塔列朗亲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就让我来帮助他编造出一份完整的出身和履历吧。”塔列朗回答,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成竹在胸了,“当然这也要他自己来配合我,如果出了什么纰漏的话,未来他可有得头疼了……您别忘了到时候国内国外有多少会盯着他!”
“他会把一切都做好的。”特蕾莎点了点头。
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应该被尘封到历史、以及伊芙堡黑牢的档案柜当中了,基督山伯爵将是一个全新的人,帝国的重臣。
155,信任与任命
随着旭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埃德蒙-唐泰斯又开始了自己平静的一天。
虽然在之前,他身负陛下的重任在巴黎和瑞士来回奔波,但是自从艾格隆回归巴黎之后,这段时间他反而闲了下来,艾格隆巡游在外,特蕾莎和塔列朗亲王也没有对他有什么安排,仿佛他突然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不会愿意在这个抢夺官位的关键时刻落于人后,所以可能会心急如焚,但是埃德蒙因为权欲不重,所以反倒是乐得清闲,他和爱米丽、欧仁妮母女日常呆在自己从唐格拉尔手中购置的豪宅当中,仿佛成为了一位安享太平的绅士,享受着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这一天,他用了早餐之后,一边听着欧仁妮晨练唱歌,一边看着最近买的书籍,打算以此来打发时光。
然而他的悠闲终于被外界打碎了——就在这时候,一位从杜伊勒里宫赶过来的侍从上了门,表示特蕾莎公主要传召他。
既然公主殿下有令,那他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抛下了手中的书,急忙赶到了王宫。
在侍从的引领下,他被带到了特蕾莎公主的面前。
身怀六甲的特蕾莎公主,虽然打扮得极为精致,但还是难掩倦容,显然这段时间确实已经忙坏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在慢慢接触最高权力的缘故,她的身上已经有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埃德蒙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而这时候他也注意到了,塔列朗亲王居然也在这里,不由得心里暗暗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行礼问候之后,特蕾莎直接向塔列朗亲王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亲王直奔主题。
“伯爵先生,我很抱歉这段时间里我冷落了你,实际上无论是两位陛下还是我本人并没有忘记你之前的功勋,我们只是在准备利用合适的时机来重用你而已——”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冷落过,殿下。”埃德蒙连忙回答,“就我而言,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还改变了我的人生……他对我的恩情,我做任何事都无法回报其中万一,我没有资格去索要更多东西。”
“我们一直非常欣赏你的谦逊和诚恳,人贵自知,这意味着你未来可以走得更远。”塔列朗亲王看着埃德蒙,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欣赏,“陛下对你的信任远超过对其他人,所以你必将成为帝国重臣……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解决你身上的一些小小问题。”
“什么问题?”埃德蒙愣了一下。
“你的身份问题。”这时候,特蕾莎接过了话头,“埃德蒙,别误会,我们不是指你的出身,无论是殿下还是我都不会介意你的出身,而且你现在已经是帝国的贵族了,真得不能再真;关键的问题是,在你走入到政府当中并且成为重臣之后,你必将受到外界的审视,那时候你以后应该以什么样的名字站在众人面前?”
顿了顿之后,她又解释了一下,“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固然不错,而且您肯定对这个名字极有感情,但是这个名字并不适合展示在公众的视野当中,您能明白吗?”
只需要稍加思索,埃德蒙就明白了特蕾莎的意思,甚至比特蕾莎更加明白。
“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不光是蒙冤受害者的名字,更加已经牵动了太多东西了。
如果自己继续用这个名字并且暴露在有心人的面前,那么他们非常轻易地就能够倒查到自己当年的那些恩怨纠葛,并且牵出唐格拉尔,费尔南,维尔福这一连串人来。
然后,就会牵涉到唐格拉尔银行突然破产的事件,牵涉到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侯爵的横死,牵涉到维尔福和诺瓦蒂埃侯爵父子两个的名声……后果极为严重。
比如说,艾格妮丝小姐如果知道她一家人差点沦落到破产是自己所为的话,会怎么样?估计会怒不可遏,甚至认为一切都是陛下策划并且指使的。
爱米丽和欧仁妮母女知道她们家庭沦落、不得不向自己献媚都是自己所为的话,会怎么样?她们被生计所迫估计还是会继续依附于自己,但是她们眼中的自己肯定不是现在这个形象了,更像是个强盗。
莫尔塞夫伯爵的同僚和部下们知道自己暗中杀了伯爵,会怎么样?
桩桩件件,都是应该尘封于历史当中的断片,特蕾莎公主虽然并不完全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已经足够她认为埃德蒙必须和过去一刀两断了。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埃德蒙豁然开朗了。
他虽然执着于复仇,但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特殊的眷恋,在亲人们纷纷都已经故去之后,是否能够延续唐泰斯这个姓氏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如果陛下希望我用其他的身份来为他效劳,我责无旁贷。”在特蕾莎期待的眼神当中,只经过短短的犹豫,埃德蒙就做出了回应。
特蕾莎对他的表现极为满意,于是又向塔列朗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您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这时候,塔列朗亲王又开口了,“那么过去您有给自己找过什么化名吗?”
“我使用过好几个身份,不过最常用的名字是约瑟夫-法利亚,背景是一个意大利人。”埃德蒙将法利亚神父和自己的关系简略解释给了塔列朗听。
“原来如此……这位神父我倒是想要会会了。”塔列朗听完之后发了感慨,“他倒也算是和我一样的旧时代残渣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那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陛下已经派人去约阿尼纳报喜讯,很快他们就会被接过来了。”埃德蒙也是为之欣喜。
“虽然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作为未来的帝国重臣,你不应该是个意大利人,而应该是个法国人。”塔列朗亲王突然话锋一转,“虽然我国历史上也不乏让外国人担任高官的先例,但是如今的人们越来越讲民族和出身,如果你被认为是一个外国人的话,那你可能未来会因此而受累——”
“那我应该再改用一个名字吗?”埃德蒙迟疑了一下。
“不,约瑟夫-法利亚这个名字你可以继续使用,毕竟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这个名字了,不如将错就错。只是……其中的来历就要稍微做些改动了。”塔列朗一边思索,一边悠然回答,“可以这样编造——你的母亲是个法国人,而且是一个流亡贵族的女儿,为了躲避战乱跑到了意大利,然后嫁给了你的父亲。而到了拿破仑皇帝陛下上台之后,因为他颁布了赦免法令,所以你的母亲曾经带着你返回法国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1814年再度被迫返回意大利……至于你母亲和外祖父的身世和谱系,回头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给你编得十分严密完整,绝对以假乱真。”
埃德蒙听得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明明只是马赛的一个小水手,结果兜兜转转却成了法国和意大利贵族结合生下的后代。
经过了大革命的冲击之后,这年头已经“礼崩乐坏”,冒认贵族的人已经屡见不鲜,比如费尔南就给自己搞了一个莫尔塞夫伯爵的身份。
只是,同样是伪造,也有高下之分的,塔列朗亲王下手帮自己伪造,而且还能够得到两位陛下的认可,那就“真的”,比真的还要真,而有这样一份履历的话,也足够让他可以不用在意外界的审视了。
而且,从塔列朗亲王信手拈来的表现来看,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干出这种事了……
“谢谢您。亲王殿下。”埃德蒙躬身向对方致谢,“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管我这些小事。”
“不,你的事情不会是小事,因为你注定前途无量。”塔列朗摇了摇头,然后又认真地看向对方,“伯爵,按照陛下的意思来看,你现在已经休息够了,是时候去为国效劳了……当然,现在你毕竟还缺乏经验,需要从基础慢慢学起,请问你想要从事哪一项工作呢?”
塔列朗亲王的话,让埃德蒙又是一阵感慨。
这无异于是让自己“挑选”工作,无论是财务官,还是烟草专卖,还是海关稽查,什么肥缺他都可以任意挑选——而且,他是当着特蕾莎公主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的,所以他绝对不会反悔。
这是因为塔列朗喜欢自己吗?肯定不是,这当然是陛下的面子。
自古以来,都是有靠山的人好办事,从来都不会变的。
他很快就驱散了心中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而后又心平气和地看着塔列朗亲王,“殿下,如您所言,我缺乏经验,更没有什么威望,我不认为我现在适合担任非常重要的职务,我更不认为自己比您更加了解政府,所以……我斗胆请问您,您认为我应该去做什么最好?”
塔列朗亲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看向了特蕾莎,然后笑了起来。
“精彩。”他赞许地笑了起来,“埃德蒙,不瞒你说,我们刚才就猜测过你会做出何种回应,而你的镇定和你的自知之明,都让我满意。你很谦虚,但正常人在这时候都已经忘乎所以了而你却还保持着冷静……陛下没有看错你,你肯定会很有出息的。”
塔列朗亲王的一通赞扬,让埃德蒙一时有些尴尬,不过在内心当中,被人如此夸奖他自然也非常高兴。
不过他也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等待塔列朗亲王给自己的安排。
他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塔列朗亲王就重新开口了。“伯爵,说实话,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的一个老朋友。”
“谁?”埃德蒙连忙问。
“富歇。”亲王回答。
埃德蒙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显然对这个答案都有些意外。
作为政治投机老手,富歇的名声和塔列朗一样糟糕,他们两个人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而他们的眼神,也尽数落到了塔列朗亲王眼中。
亲王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都讨厌他,那个家伙的个人人品确实让人不敢恭维。但是他能够活过那么多次风潮,让每个执政者都对他又恨又重用,那必然是有他的本事。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精明强干的人,他从无到有地建立了一个高效的警察网络,曾经帮助拿破仑皇帝陛下监控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他还利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预算建立了一个特别的行动队,让他可以在私下里处理那些君主们不方便处理的事情——当然,更多时候也是在帮他自己处理自己的私活,这一点你就不要学习就是了……”
说到这里,塔列朗狡黠地笑了起来,显然对他来说这也算是在打趣埃德蒙,“虽然你们两个人性格相差很大,而且人品也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这种镇定和冷静,还有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决断力,却非常相似。说来也非常遗憾,自从富歇死后,我国十几年当中并没有再出过一个和他类似的人物,以至于整个国内的监察都流于形式,伯爵,如果你自己不介意的话,我建议你不妨去警务部门试试。当然,我们一开始不能玩得太显山露水,你会在内政部当中得到一个不甚起眼的职位,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如何?”
塔列朗亲王这一席话,听得埃德蒙一时间有些发怔,因为他不知道对方所说的是真是假。
我和富歇有相似之处?他还是有些难以想象。不过既然是亲王这么说了,那么他只能姑且先信个几分,毕竟塔列朗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拿自己开玩笑。
所以,去不去干?
诚然,相比是财务官,烟草专卖,海关稽查这种肥的流油的官缺,警务部门实在不算什么有吸引力的职位,但是对埃德蒙来说,他根本就不在意金钱,对他来说,现有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他不会奢望太多。
相比较起来,如果他真的能够如同富歇一样做出一番事业的话,那么显然更加能够帮到陛下。
他可以协助陛下铁腕镇压那些心怀不轨的反叛分子,虽然这会影响到他的名声,但这对他来说又有何用呢?
好,那就这么办吧。
“如果您认为我适合的话,那我欣然领命。”他没有经过多少犹豫,就俯身接受了这项任命。
156,秘密使命
“如果您认为我适合的话,那我欣然领命。”
眼见埃德蒙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塔列朗亲王也颇为高兴。
“伯爵,您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让我相信您会在这个职务上做得很好,接下来您就尽好好发挥吧——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您,之前您一直都在独来独往,执行各种秘密任务,您只需要对陛下和您自己负责就行了,但是现在不一样,您将要进入的是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虽然已经改朝换代了,但里面还有着陈腐的规矩,和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有些人甚至在共和国时代就已经在里面任职了……这么庞大的网络,您孤身一人是无法与之抗衡的,所以您要学会和您的同僚以及上司相处,如果您觉得自己有两位陛下做靠山就可以无所顾忌的话,那么您一定会一事无成。记住这一点。”
“我会记住的。”埃德蒙郑重地回答。
“那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会很快就为您办理妥当的。”
接着,塔列朗愉快地挥了挥手,向特蕾莎和埃德蒙告别。
特蕾莎和埃德蒙目送他离开,直到门重新关上之后,特蕾莎才重新开口。
“塔列朗亲王对你已经很不错了,埃德蒙。虽然他的动机是为了让自己坐稳位置,向我们示好同时平衡各方势力,但这份恩情你要记得,切记不要做出让他为难、我们蒙羞的事情。”
“我以我的名誉和生命担保,我绝不会有辱使命和陛下的期待。”埃德蒙直起腰大声回答。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突然降低了音量,“其实,在塔列朗之前跟我提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我也有了一个想法,我和殿下确实需要有人来为我们开辟非官方的消息渠道。”
“您是指什么呢?”埃德蒙有些不太理解公主的意思。
“现在,我在杜伊勒里宫当中,我确实享受着最高级的礼遇,和皇后也没什么区别,塔列朗亲王待我毕恭毕敬,实际上任何人都会对我毕恭毕敬。但实际上的情况却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我的消息渠道是被塔列朗亲王控制的,我的日程安排塔列朗也直接过目,我甚至看不到任何和官方唱反调的报纸……现在我只是被安放在王宫内的神像罢了,虽然可以供人朝拜,但并不能对人间产生多少作用。”
特蕾莎公主的奇妙比喻,一下子让埃德蒙理解了整个现实——她现在等于是被塔列朗亲王架空了,并不能实际控制大多数事务。
说实话对此埃德蒙并不感到意外,塔列朗就算表现得再怎么和蔼可亲,他也还是塔列朗亲王,他不这么干才是怪事。
“也许这也是因为他目前才是政府最高首脑的缘故吧……等陛下回来了,您和陛下正式登基,他就不至于还能这么干了。”出于对塔列朗亲王刚才善意的回报,他小声为塔列朗辩解。
“也许是这样没错,塔列朗亲王毕竟有他的苦衷,而且以他的资历,他恐怕也不屑于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征求意见。”特蕾莎突然冷笑了起来。
这下埃德蒙不敢接口了,特蕾莎能对塔列朗无所顾忌地吐槽,他可没这个资格。
而特蕾莎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了,于是又重新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重新看着埃德蒙,“埃德蒙,我们初来乍到,虽然看似前途光明但也危机四伏,现在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以外,我和艾格隆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而你就是那有限的几个人之一。所以在你的面前我尽可以说实话——
没错,我就是不喜欢塔列朗,但我不会因为这种讨厌而刻意针对他,他现在对我和殿下来说是正面作用远大于负面作用,我们需要他,所以他现在玩弄这些花招我可以容忍,这没什么,他对我这样的小姑娘有所轻视或者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怨恨他的。”
听到特蕾莎的心底话之后,让埃德蒙心情放松了不少,毕竟塔列朗上台刚刚稳住了局势,他也不想现在又发生剧烈的动荡。
“我们需要他,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可以容忍这种现状一直持续下去,我们绝不会做别人的吉祥物,也不可能把一切都托付给几个老家伙,所以我们要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直到有一天可以自己把权力都接手过来为止。塔列朗亲王是我们的亲密盟友,也是我们要尊重的人,但他绝不是我们的保护神,我们也不需要活在他的庇护之下!”
埃德蒙没有插话,特蕾莎也没有让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亲自来治理国家就没有经验,而没经验就不敢去胡乱施政,这就等于陷入到了一个死循环当中,所以为了打破这种循环,第一步就要掌握信息,我们的信息不能被官方渠道所遮蔽,因为官方只会对我们粉饰太平然后敷衍了事,我们就永远是塔列朗和他的后继者们的牵线木偶了……”
“您说得完全正确,陛下。”埃德蒙心悦诚服地回答,“那么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去了内政部之后,无论你手中有什么职位,你都要去发展线人,建立一个覆盖到巴黎的情报网络,替我收集官方渠道当中不会提及的信息,比如重大舆情、物价波动或者各种政治笑话,乃至各种流行的时尚风潮,所有官方通报里不会有的新鲜东西,把这些通报给我们。”特蕾莎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毫无疑问,这样一个网络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搭建的,所以我有足够的耐心,你可以慢慢地完成就好了。所有的经费不需要通过内政部的预算,你可以找博旺先生开一个秘密的账户,然后从我这里支取资金。”
秘密警察?
这是埃德蒙听到特蕾莎的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监视舆情、探听政治秘密,还通过非官方的资金预算来维持运行……这可不就是秘密警察吗?
过去的历届法国政府都有这样的机构,然后每一次改朝换代就会换一批人,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了。
不过即使在这个年代,这种事情也不算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别说法国有了,在俄罗斯或者在奥地利都有类似的机构,甚至因为老皇帝对御弟的猜忌,就连特蕾莎一家人也是奥地利秘密警察的监视对象,也许对于特蕾莎来说,这就是有样学样吧……
对于成为一位秘密警察头子,埃德蒙并无多少反感,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在为艾格隆从事地下工作,如今改头换面变成从事“官方地下工作”也并无不可。
况且,他这样的工作,还对两位陛下都有很大的帮助,何乐而不为呢?
“我明白了,陛下,接下来我会以我的全部精力去办好这件差事的。”他立刻就对特蕾莎做出了保证。
特蕾莎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虽然出身皇族,天然就接近了核心权力,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一个统治者究竟有多么容易被淹没在谎言所编织的牢笼当中成为孤家寡人,也才知道对于君王们来说,“有能力又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是多么多么宝贵的财富,一个君主只要能有几个这样的人就能够干出大事业了,但往往是一个都找不到!
所有的困境,最基础的原因是信息隔绝,所以现在第一步就是要把最信任的人去开辟可以信赖的信息渠道,这也非埃德蒙莫属了。
“埃德蒙,很高兴你能够领会我们的意思,我也对你绝对信任。接下来你就放手去干吧,我们不能监控所有人,实际上也没必要那么多,我们只需要知道那些被官方文件的繁文缛节所掩盖的东西就好了,而你有这个眼光和能力去发掘它们。”特蕾莎用寄予厚望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基督山伯爵大人,“未来我们会走上皇座,而未来的你会帮助我们一起支撑这个国家,内政大臣的职位迟早是你的,你现在只是和我们一样学习怎样适应自己未来的角色而已,我们一起努力吧……”
即使对权力并没有那么热衷,但是当特蕾莎公主以这样的语气对他许下“胡萝卜”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地有些心潮澎湃。
埃德蒙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问题已经解决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也等于被解决,自己又有两位陛下做为靠山,成为未来的帝国大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特蕾莎公主则是干脆挑明了。
也就是说,只要再熬几年资历,他就几乎一定会跳到这个常人无法触及的职位上面。
帝国大臣……那就是一个国家权力序列最高的几个人之一吧,自己真的配得上这样的尊荣吗?即使到了现在,埃德蒙对此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但两位陛下认为他配得上,他就一定配得上。
他的路还有很长,但已经足够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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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杜伊勒里宫的一切,很快就会通过夫妇间的通信,传递到艾格隆的手中。
艾格隆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下特蕾莎对埃德蒙新身份、新任务的描述。
虽然埃德蒙自己对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没有留恋,但一想到以后埃德蒙登堂入室之后,就会抛弃原本身为“主角”的名字,艾格隆仍旧略微感到遗憾。
不过,这也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吧。
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随着特蕾莎的信件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封附件——苏菲的贺信。
特蕾莎把这封信也转寄给他了。
她终于给我发信过来了!
艾格隆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完这封信,然而却发现里面的措辞极为生疏礼貌,缺乏温度。
他同特蕾莎一样都难以相信这是苏菲的亲笔,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苏菲的笔迹了,所以他很快就确认这是真的。
不……这肯定不是她的真实心意,她绝不会这样跟我说话的,无论是咒骂还是哀怨,都比这封信要真实得多,艾格隆确信自己对苏菲的了解绝对不会出错。
所以,这肯定是苏菲碍于奥地利的官方检查,不得不应付了事才写了这样一份寡淡无味的信件。
所以她真实的心意,一定会在别的信上——艾格隆如此确信。
而在特蕾莎的信件当中,同样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寡嫂,巴伐利亚的奥古斯塔长公主,将会从巴伐利亚前来巴黎拜访他们夫妇,并且祝贺夫妇两个人的胜利。
也许从巴伐利亚人那边会传来什么消息……他心里暗想。
此时的他当然也想不到阴差阳错之中还会有那么多的变故和隐情,他只是猜测苏菲有什么话会通过孪生妹妹玛丽亚转达自己,而玛丽亚会通过什么办法从这些远道而来的巴伐利亚人之中转告过来。
不过,眼下的他,并没有办法把精力放在这些猜测当中,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接受了热情的款待之后,艾格隆一行人在斯特拉斯堡盘桓了好几天,阅尽了风光水色,而在艾格妮丝休养好了之后,他们一行人又再度启程,这一次是往北方一路行进,目标是法国东北部的重要中心城市——里尔。
里尔在这个年代,是法国的纺织业中心城市之一,也是围绕着整个弗兰德斯的经济圈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在未来,它将成为一个重要的重工业城市。
实际上,法国历史上第一条商业运营的铁路干线,是1842年连接巴黎和奥尔良的中央铁路,而鲜为人知的是,法国历史上第二条铁路,就是连接了里尔和比利时穆斯克龙(mouscron)的东北铁路。
甚至直到21世纪,它仍旧在法国铁路行业占据着重要地位,还是法国国际铁路工业展览会的举办地。
对艾格隆来说,这至少说明了三件事情:
第一,里尔确实是一个非常的产业中心,它也将是艾格隆未来宏伟蓝图的重要基地。
第二,因为地理因素,里尔也是工业革命从英国扩散到欧洲大陆的前哨站,他需要和英国人处理好关系;
第三,比利时和法国在经济上联系非常紧密,产业配合度非常高,而且彼此之间关系紧密,所以作为即将崛起的重要区域,他必须要和这个即将“新生”的国家紧密合作,绝不能让它落到对自己心怀敌意的人手里。
他相信他做得到。
157,即兴演讲
【经过了几番删改,原来被屏蔽的148已经被放出来了,没看过的可以看看……】
在经过了一段走走停停的旅途之后,艾格隆一行人来到了里尔市。
如同其他地方一样,里尔市也为巡游而来罗马王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经过这段时间的舆论发酵,“罗马王的全国巡游”已经成为了头号大新闻,也成为了许多人忙碌而又沉闷的生活中难得的调味料,在民众的高度关注之下,许多报馆都派了记者跟在了巡游队伍的末尾,事无巨细地做出专题报道,把罗马王所受到的热烈欢迎,以及他的一言一行刊载在报纸上。
正因为获得了高度的舆论关注,所以在艾格隆沿途所经过的地方,地方官员们开始了不动声色的“攀比”,争相以最高的礼节来接待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以求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里尔市自然也同样是如此,在艾格隆一行人出现在城郊的时候,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看热闹的市民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而艾格隆一行人也没有让他们失望,除了年轻且帅气的罗马王之外,这一整支队伍,朝气蓬勃、阵容严整,让人们感受到了并不遥远的帝国时代的残影。
当然,最受人们关注的还是复古的骑士巡游,当艾格妮丝扛着三色的彩旗出现在队伍的末尾之时,早已经满心期待的人们发出了兴奋的喊叫,刹那间鲜花、手绢甚至钱币,如同雨点般向着道路的两边洒落了过来,还有人带着画笔,兴奋地将自己所见到的一幕画在了速写本或者画布之上。
也难怪人们这么兴致高昂,毕竟热爱美少女是全人类共同的天性,而贫乏的精神生活,让他们接触到“偶像”的时候简直难以自持——哪怕21世纪都曾有许多人为了“偶像”如痴如醉,又何况是这个还没有任何免疫力的年代呢?
这段时间里,随着新闻媒体的报道,“扮演贞德的骑士小姐”已经成为了几乎家喻户晓的名人,甚至报道她的版面不比艾格隆本人少多少。
在新闻记者们的努力发掘之下,人们很轻易地就得知了艾格妮丝的名字和出身,而且这些妙笔生花的记者们,在行文当中也有意无意地暗示着这位美丽而且英姿飒爽的小姐,和罗马王的关系“非同一般”——不需要讲得非常清楚,法兰西人自然有足够的想象力猜到其中的内容,绝不会猜错。
也正如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和罗马王的情人关系,一点也没有影响到艾格隆或者她的名声,所有人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而且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或者不合时宜,一切都是这样天经地义,仿佛就该如此一样——艾格妮丝小姐美丽动人又是如此别具魅力,陛下喜欢她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至于陛下已经有妻子这件事,那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也没有人在意。
而且在许多人的心中,身为科西嘉人和奥地利人的儿子,又娶了一个奥地利妻子,罗马王的“含法量”似乎远远低于“含奥量”,而艾格妮丝小姐纯正的法兰西人,出身家世也是无可挑剔,陛下身边有这样一个情人是大大的好事,至少证明他确实融入到了这个国家当中,而且比起奥地利来的公主,艾格妮丝小姐才更加能够代表法兰西人的民意。
对于外界的种种想法,艾格妮丝自然是毫无察觉,事实上,自从她和艾格隆“结合”之后,出于羞耻心理,她几乎主动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也不怎么回应外界的信息,更别说接受记者的采访了。
她并不在意自己目前获得的名望和关注,宁可把自己缩入到狭小的活动空间当中。
而艾格隆当然明白艾格妮丝的想法,所以除了骑士巡游之外,一路上他很注意让艾格妮丝尽量少地参与其他公众活动,只是让自己闲下来的时候一个人陪伴着她,两个人的感情也因此越发升温,艾格妮丝也渐渐地习惯了和这个少年人亲密相处。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离开斯特拉斯堡之后,每一次停驻休息,艾格隆都和艾格妮丝共度良宵,几乎就像是真正的夫妻在一同外出旅行一样。
在民众们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一行人被迎接到了里尔的市政大厅里面,而当地的官员、以及富商名流们也被全数召集到了这里,一同迎接罗马王的到来。
按照古老的仪式,市长拿着一把的“金钥匙”,敬献给了艾格隆,象征着整个城市属于他,而艾格隆接过了金钥匙之后,也郑重地向市长道了谢。
接着,他转过头来,环视着四周的人们。
一看到罗马王这副模样,这些官员和名流们自然知道他要发表即兴演讲了,于是他们纷纷停下了互相之间的交谈,转而做出了屏气凝神的样子,静待年轻的罗马王的发言。
“各位亲爱的朋友们,我很荣幸自己所受到的热情期待。”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艾格隆从容不迫地开口了,“里尔是一座繁荣的城市,几个世纪以来,这里生产着供国民所穿用的纺织品,也为国家奉献了源源不断的税金,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当中,也有不少人就是从事着这个行业发家致富的,在此我感谢你们每一个人对国家所做的贡献!接下来,我也将一如既往地仰仗你们,因为企业家的成功才意味着国家的成功,也只有我们一起努力,才能够让这个城市、乃至于整个国家持续繁荣下去!”
他的话一落音,四周就响起了热烈的鼓掌。
当然,这种鼓掌声更多的只是礼节性的而已,因为在在场的人们听来,这些话都是司空见惯的场面话,这些富商和官员们早就听习惯了。
不过接下来艾格隆的话,就让他们顿时觉得耳目一新了。
“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以为,作为一个王位觊觎者,我应该每天都在研究如何登上皇位,研究如何统治一个政府,没错,我承认这是我必须要学会的东西。但是,我必须为自己辩解两句,托我的外祖父的福,我从小所受到教育当中,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着大量的知识,而这些知识,开拓了我的视野,让我能够去思考一些别的东西,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又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没有吊众人的胃口,立刻就为自己的话做出了解释,“我所受到的教育告诉我,想要让一个国家繁荣昌盛,那么就需要健康而且富有竞争力的经济,而这又离不开兴旺发达的产业,里尔的纺织业就是我国的经济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一个国家不能故步自封,抱着旧有的一切昏昏欲睡,同样,作为一个重要的城市,里尔也同样如此。此时我看到了里尔的未来曙光,尽管这曙光并非来自于东边,而是来自于西边……”
他说到这里,有人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呓,不明白艾格隆到底是指什么。
“没错,我们的西边就是英格兰,这个强大而又富裕的国家。”在众人的注视下,艾格隆继续娓娓道来,“不可否认,两个国家的历史上发生过许多次冲突,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发掘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优点,他们和我们一样勤劳而且富有进取心,而他们对科学和技术的不懈投资和努力,让他们暂时处在了产业竞争的优势地位上,这一点是我们无可否认的,也是我们必须去学习的!”
艾格隆这段话,让在场的人们心里暗暗点头。
虽然法国人和英国人在这个年代还彼此充满敌意,刚刚才结束长达20多年的战争,但是在场的人们都是现实主义者,许多人还是纺织业商人,他们比艾格隆更加明白所谓的英国“产业优势”。
珍妮纺纱机是划时代的发明,让英国人的纺织业获得了巨大的成本优势,这一点是这些商人们有目共睹的,而到了如今的1830年代,英国人在大力推广将蒸汽动力运用到纺织厂当中,而且已经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这更加让商人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拿破仑皇帝如日中天的时代,即将皇帝强逼着整个欧洲大陆一起对英国人搞大陆封锁,也没有压垮英国的纺织业,甚至法国人自己也在偷偷走私英国人的纺织产品,它的优势已经达到了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而已,在接下来,英国人会在工业革命当中继续领先,最终成为一个统治世界的日不落帝国,创造出最为辉煌的时代。
而这时候,因为艾格隆说话极为“务实”,所以他渐渐地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这种注意力不再是由于他的权力地位,而是由于他在商人们眼里变成了一个不止会说客套话、而是有见地的人。
“学习我们的对手并不可耻,相反故步自封不愿意承认现实才是真正的可耻,我所受的教育让我能够清醒地面对现实,面对我国产业竞争当中落后的现实。”在众人越发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艾格隆更加来劲了,“当然,我们也不需要一味地灰心丧气,我们也有我们的优越之处,我们拥有三千万勤劳的国民,拥有完整而且先进的产业,拥有着强大的知识积累,我们的数学家现在比英国人还要多、还要更加优秀,我们也可以培养出我们的发明家!只要我们能够整合我们所拥有的资源,并且团结一致,将我们的聪明才智用在促进经济的繁荣上面,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害怕自己会落后!是的,我们已经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富裕时代的大门口,所欠缺的只是合理清晰的目标,以及产业政策而已,而这些,正是我们可以尽快完成的!”
产业政策?
这个陌生的词组让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
在这个年代,“产业政策”当然还是一个全新的词语,政府有意识地去引导和扶植重点工业产业,至少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情。
不过,艾格隆却可以提前来进行它。
“没错,产业政策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只有它能够繁荣经济、扩大就业,增强国家的力量。”艾格隆有意提高了音量,向众人解释自己的意思,“现在我们要向西看,谦虚地学习英国人所拥有的一切智慧和技术成就,并且用它来发展我们自己的经济,这对所有人都有利,因为我们繁荣的经济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从英国进口更多的商品。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里尔作为我国面向英国的窗口,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我们将会在这里发展钢铁的冶炼与铁轨、列车等等产业,我会想尽办法为有志于此的实业家们提供融资、提供税收上的一切优惠,我相信你们也能够和我一样去为之努力,让我们一起把这座伟大的城市变得更加光辉夺目吧,它将在下一个世纪里也被世人所铭记!”
“万岁!”
在艾格隆阐述了自己的初步设想之后,他得到了如同雷鸣般的掌声作为回应。
虽然短短几句话不可能把所有一切都说清楚,但是所谓的“产业政策”,却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能够得到在场人们的认同。
因为在此时,里尔本身就在渐渐地吸收从英国流出的技术和资本,在不知不觉当中开启自己的工业化进程,他在顺应历史趋势,并且在尽自己所能地推动它。
商人们为新的产业蠢蠢欲动,而艾格隆公开说可以为重点产业优先融资,倒是说到他们的心坎上了。
这时候的他们,终于认定,这位年轻到过分的罗马王,终究还是比他们之前所效劳的波旁国王要强得多——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而雷鸣般的掌声,也更加增强了艾格隆的信心,他相信自己确实可以做到自己所希望的一切。
而在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忘记他预先想好的埋伏。
“诸位,我深刻理解了里尔的经济和文化,我相信它和弗兰德斯在本质上密不可分,从里尔市可以眺望到比利时,里尔未来的繁荣,也同样有赖于与那片土地,它与我们一起兴盛,也将因我们而一同衰败。我很遗憾地看到,此时,比利时人民正在暴政的统治下哀鸣……我对他们寄予深刻的同情,同时我要提醒一下大家,我们切不可忽视比利时人民的命运,因为他们决定着里尔和整个国家的未来。”
接着,艾格隆昂起头来,喊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口号。
“自由的比利时人民万岁!”
158,华贵
“自由的比利时人民万岁!”
艾格隆的这一声高呼,没有和刚才一样激起众人的热烈反响,反倒是让空气都瞬间凝固了,一时间满座皆惊。
人们四顾茫然,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在即兴演讲当中突然提到了比利时人。
不过,眼下比利时确实不太平。
整个低地(包括尼德兰和比利时)都曾经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但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武装斗争之后,信奉新教的荷兰从哈布斯堡帝国当中独立了出来,成立了联省共和国,而依旧信仰天主教的南部比利时地区则继续归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
虽然政治上归属于哈布斯堡帝国,但是在经济和文化上,比利时受到法国的渗透很深,当地的贵族和名流富商们大多数通用法语。在法国大革命期间,第一个响应法国革命的就是比利时人,1790年,比利时一帮革命分子就造了哈布斯堡皇帝的反,宣布成立“比利时合众国”,并且得到了法国的声援。
法国的“革命输出”自然就引发了各大国的惊恐,第一次反法同盟也随之急速成型,最终双方围绕着比利时兵戎相见,大革命也随之进入到了最激烈的阶段。
后来,随着法军的节节胜利,法兰西共和国打破了反法同盟的干涉,一路占据了比利时和荷兰,等到了拿破仑皇帝继位之后,它们自然也就成为了法兰西帝国的领土(期间拿破仑一度把荷兰交给弟弟路易统治,但因为路易不听话,就把路易废黜了重新吞并荷兰)。
然而,自从帝国崩塌之后,荷兰重新独立成为一个王国,而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当中,为了削弱法国的势力,决定把比利时也交给荷兰王国统治,从那之后,低地出现了短暂的统一。
但比利时人并不喜欢这种“统一”,他们通用的语言和信奉的宗教都和荷兰不太一样,而荷兰为了压制比利时的离心倾向,在政府高层当中只任命荷兰人,这更加让比利时人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受尽了北方的压迫。
所以,自从“统一”之后,比利时一直都暗流涌动,大多数人都希望摆脱荷兰的统治——至于脱离荷兰之后,到底是重新加入到法国,还是自己独立成为一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好像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如今,一切仿佛又被复刻了,在法国发生动乱并且改朝换代之后,比利时的局势也变得越发动荡不安起来,作为靠近边境线的大城市,里尔市的名流显贵们自然也能够感受到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艾格隆喊出这个口号的时候,他们本能地感到了惊慌——他们害怕年轻气盛的罗马王,真的凭借一腔热血和野心,介入到比利时的动乱当中,进而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经过了长达20年的战争,他们都已经厌倦了,只想着在和平年代通过商业积攒自己的财富,他们不想又回到那些动不动就货币贬值、金融动荡的时期。
正因为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他们自然也没有给艾格隆热烈的回应。
眼见人们迟迟没有回应,艾格隆的随从们开始纷纷鼓掌,而这时候其他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抬起手来鼓掌,“啪啪啪”的掌声虽然密集,但很明显有气无力,和刚才的热烈情绪已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了。
艾格隆对人们的这种反应心知肚明,这些官员和实业家们恐惧战争,害怕被比利时的事端卷入到一场新的大战里面,这是非常正常的想法。
而他刻意在这种公开演讲当中表现出对比利时革命运动的支持和同情,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
首先他控制了措辞,没有进行任何武力威胁,只是出于“法兰西的利益”对此表示了关切,甚至没有明确针对任何一个具体的敌人,这就让他处于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上,他同情比利时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从道义上反驳他。
其次,他正是想要利用比利时的动乱,尽快推动他和英国的和解,并且把比利时地位问题尽快摆到谈判桌上。
为了英法的和解,比利时的独立是必须实现的,法国也不得不放弃对这里的领土野心,转而只能追求经济扩张,这并不能够满足民族主义者们的胃口。
所以,与其最后被动地表示“接受”比利时独立,不如先热炒自己对比利时人的同情,到时候正好顺理成章地鼓吹比利时独立,这样就显得自己是主动为之了,也就不用承受那么多的非议。
当然,这么做也并非没有副作用——他现在等于是在公开挑起国际矛盾。
虽然他现在还并非法国的君主,但是在外界看来他已经和君主没有多大区别,因此他的发言就注定会得到外界的关注,在这种情况下,他公开表达对比利时人的同情,自然也就会引发国际矛盾。
好在,现在统治比利时的只是荷兰而已,他现在惹不起英国,甚至也惹不起沙皇,但是惹一个荷兰不算什么事情,他只需要解释几句自己并无用武力干涉比利时的想法,荷兰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们不得不放弃对比利时的声索”,“我们通过自己的实力干涉,强行分裂了荷兰王国,让比利时成为了一个无害的弱小友邦”,这其实是同一件事,艾格隆要尽量加深后者的印象,淡化前者,所以他就干脆主动站出来发声。
这些考虑,以及他台面下的种种努力,在场的人们都不可能知情,所以他们就必然会为之紧张。
要紧张就尽管紧张吧,你们把这种紧张情绪传递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分量……艾格隆不无得意的心想。
在众人相顾失色的时候,他又悠然重新开口了,“诸位,我知道我们必须尊重我们的任何一个邻国,我也无意去干涉我们邻邦的国内事务,但是我们绝不能容许我们的经济利益的损害,也不能容许我们的民族感情被冒犯,法国人民和比利时人民有着历史传统的友谊,也有着如今密不可分的经济往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未来加深这种友谊,为这座伟大的城市奠定永久繁荣的基础!在接下来的产业发展当中,这种友谊将会给我们带来莫大的好处,让我们一起为之努力吧。”
艾格隆最后的结语,既像是干涉又像是置身事外,用词模糊不清也带有余地,他十分谨慎地把威胁包裹在了一大堆友好的词句当中,这就是他想要向外界传递的信息了。
虽然他很讨厌当谜语人,但有时候只能去当谜语人了。
就这样,在振奋与紧张交织的气氛当中,艾格隆结束了自己的即兴演讲,而接下来则是觥筹交错的宴会了。
虽然所有人都对艾格隆刚才的即兴演讲避而不谈,但是这一场小小风波,注定也将会被扩散的外界,最终在震荡当中汇入到时代的洪流当中,并且被新的历史所铭记——如今的艾格隆,终于也到了一言一行都能让整个欧洲为之屏息凝神苦苦思索其中深意的时候了。
而对艾格隆来说,他只需要静静等待,接下来决定他命运的地方不在里尔也不在鹿特丹,而是在伦敦,只有英国人的态度至关重要,只要他们对这一切默认下来,那么艾格隆的皇冠就将稳如泰山了。
他相信塔列朗能够为他办到这一切,正如历史上对方曾经做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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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大的宴会结束之后,艾格隆来到了市长为自己安排的住处。
而当他走进房间之后,艾格妮丝已经在这里休息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已经一直都在一起生活起居,最开始艾格妮丝还有些羞涩,但是逐渐地也就习惯了,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喝了不少酒,所以艾格隆略感有些头晕,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艾格妮丝的身边,坐到了扶手椅上。
“艾格妮丝……”他小声招呼了一下。
艾格妮丝没有答话,而是顺从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享受两个人独处时的温存。
不过,她的手中好像多了一样东西。
艾格隆的视线慢慢往下移动,发现艾格妮丝手中拿着的是一串项链,项链的链条是金丝串成,每隔相同的间距便点缀了一颗花朵式的宝石。这些宝石的外观是蓝色的,表面还叠加了深蓝色的宝石,让它看起来很有层次感。而项链的下端还有一个吊坠,镶嵌着一块橘红色宝石,犹如是盛开的火焰一样。
即使从小在皇宫长大,见惯了各种名贵珠宝,艾格隆仍旧对这串项链赞不绝口。
“好东西,很适合你。”他由衷地赞叹着。
艾格妮丝并没有显得很开心,她注视着手中的项链,似乎有些犹豫和尴尬。
跟着艾格隆这一路巡游,她渐渐地已经适应了情人的身份,而沿途经过的市镇当中,那些当地的名流显贵们更加是将她看成了陛下的宠儿。
这就意味着在没有皇后的时候,她就在享受皇后般的礼遇,不光沿途给了她极高的礼遇,而且不断有人向她贡献各种名贵的礼品。
耳环,项链,颈链,手镯……数之不尽的礼物向她飞了过来,足以武装好多个和她同龄的贵族女子了。
即使是出身于公爵的家庭,艾格妮丝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能够受到这种待遇……她这也算是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了。
一开始,艾格妮丝坚决拒绝接受礼物,她认为自己不该无功受禄,但是艾格隆几次跟她坚持说这种礼物必须收下来,因为对他来说这代表着一种忠诚的“契约”。
他现在虽然已经得到了大义名分,但毕竟还势单力孤,为了在一场全国性的大选当中获得压倒性的多数支持,他不可避免地要和地方势力合作。
而这些进献给艾格妮丝的礼物,就代表着地方名流们的诚意,礼物越是贵重就代表着他们和艾格隆合作的决心越大,自然也就代表着接下来的合作越是可靠。
因此艾格隆让艾格妮丝收下礼物,并且把送礼物的人登记造册,以后他自然会找到他们。
既然被艾格隆下了命令,艾格妮丝自然也只好遵从,和往常一样,她虽然一开始不情不愿,但很快就又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贵重的礼物也成为了她最初的收藏品——尽管她更加喜欢收藏刀剑。
“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艾格妮丝?”艾格隆有些好奇地问。“难道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不……它很漂亮,我当然很喜欢。”艾格妮丝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有些愧疚地回答,
“但是,正因为它太贵重了,所以我在想,这不是我应该收下的东西,而是特蕾莎公主……我在抢夺她原本应该有的东西。”
这下艾格隆终于明白了,原来艾格妮丝又在为自己抢了特蕾莎的风头而愧疚了。
“真是傻孩子。”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特蕾莎是皇室的公主,她的父亲拥有着最好的收藏,她怎么可能在意什么珠宝?伱只管放心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什么工作也配不上这样的报酬吧……”艾格妮丝小声反驳。
“陪伴在我身边、逗我开心就配得上这样的报酬,因为我配得上所以你一定配得上。”艾格隆不容置疑地回答,“现在,别多想了,我亲爱的,请闭上眼睛吧。”
艾格妮丝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压下了心中的愧疚和不安,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而这时候,艾格隆从她的手中拿起了这副项链,然后小心翼翼地佩戴到了艾格妮丝的身上。
戴上这个项链之后,宝石的光华,再配上艾格妮丝白皙细长的脖颈,让这一切搭配得十分自然,而艾格妮丝原本质朴谦逊的气质当中,突然又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虽然她不是皇后,但其实也配得上这一切。
艾格隆戴好之后,然后带着她一起来到了梳妆台前,“好了,睁开眼睛吧!”
艾格妮丝睁开了眼,然后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确实很好看啊。
不经意之间,她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这并非她曾经梦想过的一切,但也许这样的生活也并不会糟糕吧。
接着,在镜面的映照下,两个人的嘴唇又忘我的贴在了一起,一如之前多少个日日夜夜一样。
159,慧眼识人
艾格隆一行人得到了里尔市的热烈欢迎,虽然在欢迎宴会上,艾格隆发表了针对比利时的即兴演讲,让一种名流显贵们胆战心惊,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个人的名望。
恰恰相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因为没有直面过十几年前惨烈的战争,所以民族情绪高涨,对当年帝国的荣誉念念不忘,所以在艾格隆表示公开同情比利时独立运动的言论之后,他们反倒是大声欢呼,并且庆幸法兰西终于又得到了一位敢于捍卫国家利益和荣誉的领袖。
有些年轻人甚至暗中在期盼艾格隆更加大胆一点,早日率领他们冲过短短的国境线,干脆一举用武力来“解放”比利时——当然,对于这种想法,艾格隆可是不会予以理睬的。
和之前的巡游活动一样,在盛大的欢迎仪式和巡游之后,经过了两天的公众活动,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一起来到了里尔市的郊外巡游。
相比于入城时盛装出席的游行,此时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的打扮要简朴了许多,艾格隆带着黑色礼帽穿着便装系着领带,而艾格妮丝则穿着带花边的刺绣长裙,头上还戴着一顶圆顶的小帽,两个人手拉手走在一起,仿佛是一起出门游玩的青年夫妇一样。
相比于身穿盔甲巡游时英姿飒爽的样子,此时的艾格妮丝尽显名门淑女的气派,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她,此刻身上残留着少女的风情,但由于和艾格隆的私情,她身上又多了几分少妇的迷人风韵,再配合上此刻长裙蹁跹的打扮,任谁也想不到她是一位强力的剑士了。
乡下虽然人口稀疏,但是艾格隆这一行人声势浩大,仍旧引起了乡民们的注意,在经过了一个小镇时,全镇的人都挤出门外来看热闹,为罗马王而欢呼。
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这一生当中见到如此大人物的唯一一次机会了。
在这种热情的欢呼当中,艾格隆不断向乡民们挥手致意,感谢民众对自己的支持,而站在他身边的艾格妮丝也笑容满面,对情人所受到的热情接待感到与有荣焉。
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两个人才穿过了小镇,来到了麦田和树林密布的原野上,此时在旷野当中四处无人,各处的溪流在无声地流淌着,偶然调皮地闪烁一下日光来强调自己的存在,而森林之间飘荡的凉风吹散了暑热,不时有鹌鹑和野鸡在半空当中掠过。
这种原生态的自然景观,在21世纪已经很难再看到了。
艾格隆此刻心情极佳,此时他手握大权,玉人相伴,自然难免会有一种志得意满的豪情。
他从侍从们手里拿过了望远镜,然后拿起它远远地眺望了四周一望无际的苍翠原野。
“艾格妮丝,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改天换地了。”接着,艾格隆转过头来愉快地对艾格妮丝说。
“改天换地?”艾格妮丝显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错,这里会大大换个模样,变得让你完全认不出来。”艾格隆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东面的发现,“从这里向东会铺设上两条铁轨,直接通向比利时,然后一路延伸,也许会长达几百上千公里,每天会有庞大的蒸汽火车头从铁轨上经过,划破这里的寂静,它散发出的水蒸气将会遮蔽住它本身的模样,到时候只能看到一团浓雾在呼啸中往前冲……呜呜呜……它多美啊!呜呜呜……”
艾格妮丝当然想象不出“延伸上千公里”的铁轨、以及蒸汽火车头到底是什么模样,更加无法想象出这种景象有什么美感,但是她还是被艾格隆模仿火车鸣叫声的孩子气的举动给逗笑了。
“哈哈……”因为衣着的改变,她此时仿佛也多了几分淑女的风范,所以只是掩嘴浅笑,“我还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艾格隆抬起手来,然后手指在虚空中划了一条横线,“过得不久,我就要在这里修一条铁路线,你不需要具体懂得铁路线到底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那是用铁轨铺出来的路,这条路将会成为划时代的东西,永久地改变这里人们的生活。从此之后他们出远门就再也不需要依赖畜力了!”
艾格妮丝仍旧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艾格隆的描述,却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新奇感,以及隐隐当中的期待。
不光陛下到底是指什么,但此时目光炯炯、挥斥方遒的样子,正是她最喜欢看到的陛下。
“那到时候我可要尝试一下,如果真有这么厉害的话。”艾格妮丝轻声回答。
“你会尝到其中的美妙的。”艾格隆用力挥了挥手,“不光是里尔,还有巴黎,奥尔良,里昂,马赛……最终每一个法兰西城市都会用连接起来,人们一天内就能出行几百公里,而且甚至不需要他自己费一丁点力气!你想一下那将是多么美妙吧?那时候我可以赠送你一辆专列,然后再带着你沿着我们现在踏足过的路,再绕全国巡游一遍!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需要的时间就只需要现在的几分之一甚至更短了!”
“可如果那么快就结束的话,也挺可惜的呀。”艾格妮丝下意识地回答。
接着,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又轻轻捂住了嘴,“艾格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只是……太仓促了可能会让各地准备不周。”
虽然她极力解释,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这种解释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来。“请原谅我太贪心吧,陛下。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我们真的像是伴侣,我虽然知道我必须把你还回去,而且我才是理亏的那一方,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这种日子能够延长一点,哪怕多一天也好。”
“艾格妮丝……”艾格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只好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一边轻轻搂住了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不是吗?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而艾格妮丝只能以苦笑来回应。
这一趟旅途,她享受到了她从不敢期望的幸福滋味,和爱人屡次双宿双飞直达人间至福的畅快、被民众欢呼和赞叹的喜悦,以及收到的数不清的贵重礼物,这都足以冲击到这个淳朴少女的心灵,她已经有些迷醉其中了。
但是对艾格妮丝来说,在这种温馨和甜蜜当中,也潜伏着无法克服也无法解决的悲哀,他们虽然有夫妻之实,而且可能会有夫妻之“果”,但绝对不可能有夫妻之名。
原本,在下定决心要委身于陛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这种小小的遗憾,把一切都当做是报恩和还债,可是当身临其境的时候,她才终究感受到了“虚名”其实是那么重要,那么难以忘怀。
这种遗憾是无法用其他东西来弥补的,她知道自己无法与自己爱的人真正结合在一起,他们的后人(假如有的话)也将带着私生子女的不光彩头衔而降生,越是清醒地知道这一切,她越是放纵自己享受眼前的旅途,巴不得它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罢了,等回到巴黎,虽然她还是可以作为侍卫官留在陛下身边,但真正接过他的是特蕾莎公主。
为了不让艾格隆扫兴,她很快就努力地挥散掉了心中的遗憾,强颜欢笑了起来,“既然您都已经说了,那我就记着了啊,到时候您要送一辆专列给我,让我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当然,我从没有跟您说过戏言,说得出我就做得到。”艾格隆也笑了起来。
接着,两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商量起这一辆还没有面世的“专列”里面的内部陈设来了。
艾格妮丝一开始只是想要转移开话题,但是当聊到后来,她渐渐地也来了兴趣,还主动问了艾格隆不少有关于铁路和列车的问题。
艾格隆耐心地解答了她的问题,不过他解答得越多,艾格妮丝心里就越发感到疑惑。
“您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呢?为什么我感觉您这么懂。”
“我在奥地利的皇宫里接受了非常严密而且完整的教育,其中就有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另外一部分,则是我最近和专家们探讨之后得到的构思。”艾格隆拿出了自己的万能借口,“而且,我也说不上很懂,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又充满热情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对于我来说,我没必要去知道一切的细节,我只需要让自己有足够的想象力就够了,细节自然有相关的专业人士为我去完善。我要将我的想象落实到现实,落实到我们面前的这片土地上,我说过这里会有直通布鲁塞尔的列车,我说过这里会终日有列车奔流不息,那么它就一定会有!对这个国家来说,我脑子里的想法就是它最宝贵的财富,只要我还有源源不断的想象力,那我们的新时代就会朝气蓬勃,相反如果我才智枯竭,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再度回到死气沉沉、昏昏欲睡的窘境当中。”
艾格隆话中的真实含义艾格妮丝当然不会明白,而这番看上去自吹自擂的言论,在此时已经多了“滤镜”的艾格妮丝看来,却是如此具有男子气概。
“我相信你,你一定做得到,到时候我们就坐着我的专列一起回来这里……”
一边说,她一边抱紧了自己面前的爱人。“虽然它很快,但我们也可以在这边多休息几天不是吗?也许人们会更欢迎我们呢?”
“当然了,肯定会的!”艾格隆大笑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少女的头发。
“接下来就有劳你的父亲了。”
“嗯?我的父亲?”艾格妮丝愣了一下,“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实现我的目标,让巴黎和里尔通上铁路,我需要成立一个国有的公司来负责建设和运营,这个公司必须由信得过的人来执掌,所以我希望让你的父亲来出任第一任总经理职位。”艾格隆回答。
虽然他语气平淡,但是艾格妮丝的反应却很大。她并没有因此而狂喜,反而连忙摇了摇头,“陛下,您再考虑下吧,这并不合适……我爸爸……我爸爸虽然算个好人,但他没有什么才能,您把这样的重任托付给他可能不太妥当。”
艾格妮丝的父母想尽办法把女儿送上了陛下的床上,但艾格妮丝心里却并没有为娘家人捞什么好处的想法,相反她更加害怕自己家的人办砸了事情给艾格隆抹黑,所以平日里从来都不推荐自己的家人去担当任何官位。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国有铁路公司”到底有多么厉害,但从艾格隆刚才的描述当中她也知道其中意义非凡,更加拥有大量的预算,这下一听到艾格隆居然想把自己父亲任命为总经理,她第一反应不是为父亲高兴,而是一口回绝。
“别担心,艾格妮丝,我说过了,技术和预算的问题,自然有专人来解决,他作为总经理的责任是确保项目按照计划实施,并且为我、为政府去沟通和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而这一点他反而相当适合,因为他在之前的宫廷当中就人缘很好,谁也不会刻意去刁难他。”
艾格隆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没说出来,在铁路刚刚面世的时候,人们自然心有疑虑,甚至还有马车业者嘲笑铁路太慢的故事流传,而如果诺德利恩公爵这样的大人物出来站台并且从中获利的话,那么就会出现示范效应,最终让社会舆论和投资涌入到这个新兴的行业当中——在海峡对岸的英格兰,最初也有一大批贵族投资了铁路和矿山,道理是相通的。
反正这样的好处是要给别人的,不如给自己便宜丈人算了,也顺便讨艾格妮丝开心。
然而在他解释之后,艾格妮丝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要是人们以为我刻意为家人向你索要好处,把我看着那种女人,我该怎么自处……陛下,您再考虑下吧。”
艾格隆原本想要劝她不要那么在意外界的观感,但是转眼一想,如此在乎名誉是艾格妮丝的优点,也没必要强行“纠正”。
所以话到嘴边他又换了另外的说辞。
“所以,那到时候你就帮我监督好你的父亲吧,把这一票活儿干好,这样别人非但不会讥嘲你,反倒是会盛赞我慧眼识人了,不是吗?艾格妮丝,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家人摆脱之前的窘境,重新找回名门的名誉吗?”
160,嫉妒与至亲
“艾格妮丝,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家人摆脱之前的窘境,重新找回名门的名誉吗?”
艾格隆的反问,正好戳中了艾格妮丝心中的执念。
要说她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牵挂,那也只有家人了,之前自家差点因为金融风潮而破产,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还有点心有余悸,如果能够帮上家人一点忙让自家重新兴旺起来,她当然是非常乐意的。
“如果……如果您坚持这个想法的话,那我当然也没有办法拒绝。”于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终于还是让步了,“只不过,我的父亲才能和学识都有限,仓促被您赋予这样沉重的职责,他一定会很手忙脚乱的!所以我请您对他多一点耐心和包容,让他有学习和适应的空间。当然,我也会一直盯着他的,绝不会让他做出什么给您抹黑让您失望的事情来,在这种原则问题上就算是家人我也不会讲情面的。”
艾格妮丝认真的样子,让艾格隆看了简直忍俊不禁。
其实,无论哪个国家,在大规模兴建铁路的时候都是金山银海,更何况是他构想中的国有铁路公司呢?这么庞大的资金在手中流通,想必无论上下都会忍不住往自己手中捞一点。
对于这种完全无法避免的事情,艾格隆当然也不会过于苛求,他只要各项工程的规划和进度按照计划执行就行了,况且诺德利恩公爵并非一无是处的蠢材,他就算真的私下里捞钱肯定也会注意分寸,只要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他不介意公爵借机“重建家业”。
不过既然艾格妮丝这么认真,想必她会真的去严格监控自己的父亲吧……到时候公爵还得跑过来找自己诉苦。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心里有点忍俊不禁。
“那好吧,艾格妮丝,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回去之后我就找你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好。”
说完之后,他又亲吻了一下艾格妮丝的额头。
面对单纯的艾格妮丝,他总是能够轻易拿捏住她,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喜欢逗弄她,也许这就是他童心未泯的一面吧。
艾格妮丝虽然有些害羞,但是此时她心里也极为欢喜,她当然也能够看得出来,陛下是在极力提携和帮助自己一家,虽然这并非她孜孜以求的目标,但看到他重视自己的家人,她自然也非常开心。
因为两个人的心情都极好,再加上这旷野当中优美的自然风光,艾格隆一下子又来了兴致。
“艾格妮丝,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打猎吗?”
艾格妮丝当然记得,上次他们一起打猎还是在希腊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当时艾格隆突然对她轻薄,她恼羞成怒给了他重重一拳,谁能想得到现在他们两个更加羞人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呢?
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三年,但一切都恍若隔世,当初的自己肯定也认不出现在的自己了,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艾格妮丝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追忆当中,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当然记得了。”
“那现在要不我们再来重温一下?”艾格隆笑着提议。
“我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艾格妮丝摆了摆手,毕竟现在她穿着带花边的裙子,袖口也非常蓬松,这种打扮可实在不适合打猎。
“那我就一个人来吧,你在旁边给我助威如何?”艾格隆也不强求。
接着,他从侍从的手中拿过了一把燧发步枪以及一袋子弹,而后吩咐他们在四周警戒。
卫兵们四散而开,只留下了艾格妮丝一个人呆在身边,以免打搅陛下的兴致。
艾格隆抬起枪,然后对着不远处的森林慢慢瞄准。
“砰!”
随着一声枪响,树林当中飞起一大群飞鸟。
接下来枪响声接连不断,有时命中有时脱靶,在不知不觉当中艾格隆已经打下了好几只猎物。
而艾格妮丝则是静静地跟在艾格隆的身旁,在艾格隆命中猎物的时候她会凑趣得鼓掌欢呼,在他脱靶的时候则会笑着鼓励,两个人一边打猎一边谈笑,尽兴地度过了这个下午。
也就在不知不觉当中,他们之间似乎好像有了夫妇一般的默契。
等到他们一行人回到里尔城内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时分了。
今晚,应市政官员们的热情邀请,两个人一起出席了盛大的晚宴。
在灯火辉煌的大厅当中,艾格妮丝仿佛享受到了“女主人”一般的待遇,她盛装打扮,还佩戴着前两天被人赠送的珠宝项链,这惊人的美貌自然引起了全场的注目和惊叹。
不过,对她来说,被人注目、被人羡慕,都并不值得夸耀,她只是默然跟在艾格隆的身边,极少主动说话,只有等别人主动过来问好的时候她才会说上几句话,而且言谈之中极为谦逊,仿佛自己也对自己此刻的地位感到心虚一样。
越是这样,她越是给人们留下了谦逊质朴、不喜张扬的好印象,人们纷纷涌上前来向她问好致意,甚至还有太太小姐们拿出了明信片或者丝绢请她签名留念。
因为这些人当中很多是本地的名流显贵或者家属,艾格妮丝欣然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不断地在各种载体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在她看来这等于是给情人拉票,所以干得很是认真卖力。
直到晚宴来到高潮时,她这项辛苦的工作才总算告一段落——因为,舞会开始了。
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作为全场身份最为高贵的舞伴,自然就是带头领舞了。
虽说艾格妮丝并不擅长跳舞,不过她毕竟身手敏捷,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出巡的时候经常要出席各种宴会和舞会,所以她渐渐地也锻炼出来了,虽然说不上很好,但是已经能够轻松自如地跟上艾格隆的舞步。
两个人在大厅内被空出的场地里翩翩起舞,年轻人们纷纷各自男女结伴跟着他们一起伴舞,而其他人则在四周闲聊交谈,注视着正中央这令人艳羡的一对。
“今天总感觉你特别卖力啊,艾格妮丝。”艾格隆一边搂着对方跳舞,一边笑着调侃。“可别累着了。”
“因为我不想把您交给别人,您没发现吗?旁边的小姐们对您还是虎视眈眈呢。”艾格妮丝也笑着回答,“或许您是希望我就此止步,以便让她们中的某个幸运儿获得一生难忘的荣幸?”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她的眼睛里却有着挥之不去的警惕,握手也握得很紧,显然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原来,她也会嫉妒啊……
嫉妒就说明珍视,如果不在乎自己的话,她又何须关心自己和谁共舞呢?艾格隆当然清楚这一点。
不过,他突然又回想起来,当初艾格妮丝和爱丽丝偷偷潜越国境来到瑞士拜访自己的时候,他曾经打算和艾格妮丝一起共舞,但是被特蕾莎强硬地阻止了。
历史似乎会重复。
不,与其说是重复,倒不如说,“爱”是相通的。
在自己强硬的坚持之下,特蕾莎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步,那接下来在历史再次重复的时候,艾格妮丝会做出何等反应呢?他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丝好奇。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似乎不是这个场合下应该去想的东西,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多想了。
“怎么会!她们虽然都长得标致,但远不如你半分。”艾格隆当然不会给出其他的答案。“再说了,我也不想让其他人来拉住你的手跳舞,宁可一直这样抓住你……所以我们就比赛吧,看谁先支撑不住!”
“我不会输的!”艾格妮丝似乎也来了兴致,倔强地看着他。
接着,两个人说到做到,在每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他们都一直在翩翩起舞,旁若无人地投入其中,而其他人则充满赞叹地看着他们两人同时兼具了美感和力量感的舞蹈,并且时不时地为他们而喝彩。
由于两个人几乎旗鼓相当,所以到最后几乎都脱了力,双双败北,直到这时候他们才从这种放纵的娱乐当中解脱出来。
在疲惫和喜悦当中,他们相视一笑,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而他们两个人在里尔逗留时的事迹,将会成为佳话一直流传下去,被当地人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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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艾格隆和艾格妮丝在宴会厅当中翩翩起舞的时候,远在巴黎的特蕾莎,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翘首以盼的客人。
在得到了奥地利想要派出自己的亲弟弟阿尔布雷希特过来访问自己的消息之后,特蕾莎立刻就找到了塔列朗亲王希望他予以通融。
面对这样的要求,塔列朗当然不会煞风景,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办好的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等人的入境许可。
而得到了许可之后,这支已经整装待发的小型代表团立刻出发,经过几个德意志邦国的领土最终进入到了法兰西境内,然后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巴黎。
在他们来到巴黎之后,特蕾莎几乎迫不及待地将弟弟召入到了杜伊勒里宫当中,看看自己阔别已久的亲人。
自从跑出国境之外找到艾格隆,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当中特蕾莎几乎和亲人们没有再见过面,只有在跟着艾格隆偷偷潜入瑞士的时候,她曾经短暂地回家并且逗留过一小段时间,但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虽然在下定决心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这是她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但是对于从小就热爱家庭的特蕾莎来说,这依旧也是一种痛苦。
而如今,这种痛苦终于可以得到缓解了。
在侍从的引领下,少年王子被带到了特蕾莎的面前。
特蕾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最大的这个弟弟。
如今的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已经16岁多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大人,原本童年时期轻柔的轮廓,此时已经多了几分刚硬,而且唇上方还多了细密的胡子,虽然面孔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但是他的眼神当中已经有了几分皇室的威仪。
而他的身高,在阔别一年多之后又成长了不少,已经和姐姐平齐,显然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成为一个高大英挺的俊朗青年了。
按照哈布斯堡皇族的传统,他被送到了军校进行教育,所以他穿着一身士官生的军服,简朴的军装上面还没有佩戴任何勋章,但是谁也不会怀疑,日后王子作为卡尔大公的继承人,势必将会成为军队的统帅,统领千军万马。
“阿伯特!”仔细打量弟弟一番之后,特蕾莎心情激动地喊出了他的昵称,然后一把抱住了亲弟弟,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喜悦。
她本来性格沉稳冷静,但是这些天来,她一边身怀六甲一边还要应付塔列朗亲王和一众名流显贵,精神上积累了非常大的压力,这时候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至亲,她的压力一下子宣泄了出来,所以就显得和往日完全不同。
“我的姐姐……”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也非常激动,不过他毕竟知道自己的姐姐现在的怀孕之身,所以他只是轻轻拥抱了一下姐姐,然后就搀扶着她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只可惜爸爸妈妈不能过来!”特蕾莎小声叹了口气,不过对这种无法改变的事情她也没有过多抱怨,“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生活一如往常平静,除了担心你之外他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王子回答。
“是我让他们费心了……”特蕾莎的眼中闪过一丝惭愧,“唉,本来我是想要休息的,只是现在我的事情实在太多,又只有我一个人留守在巴黎,所以我就算想要休息也没有机会啊……”
“话是这么说,但我希望你还是更多地要照顾自己的身体才行,生孩子可是很可怕的经历。”王子劝说姐姐。
“哼,你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倒是学会和大人一样说话了。”特蕾莎瞪了一眼弟弟,“我走了之后,你们有没有调皮捣蛋给爸爸妈妈添乱?”
如说给爸爸妈妈“添乱”,哪里还有人比得上你……王子心想。不过他当然不敢跟姐姐这么说话。
“那怎么敢?我们都很努力认真完成我们的学业,爸爸的严厉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姐弟两个就这样愉快地聊着天,而过了片刻之后,王子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有什么事情吗,弟弟?”特蕾莎问。
“也没什么……”阿尔布雷希特摇了摇头,只是脸上还有点犹豫。
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位……那位艾格妮丝小姐,到底是谁啊?我来法国之后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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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那位艾格妮丝小姐,到底是谁啊?我来法国之后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人。”
进入国境线以后,在这个没有列车的年代,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一行人自然要走走停停歇息几天,在一路上,出于第一次出国旅行的新鲜感,王子自然到处欣赏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同时还会收集报纸来看看以便消遣路上的时光。
然而,一看到报纸他就大惊失色了,因为报纸上大幅刊载了罗马王各地巡游的消息,然而在这些报道当中重点却不是各地接待罗马王的庆典或者罗马王与民同乐的活动,而是那位随同在他身边的艾格妮丝-德-诺德利恩小姐。
在连篇累牍的报道当中,有关于艾格妮丝小姐的出身来历和种种事迹都已经被曝光了干净,以至于王子都耳熟能详了。
这对王子来说当然很难接受,他深深地为姐姐感到不平。
其实在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的心里,一直都是很敬佩艾格隆的,当初这桩婚事在酝酿之中的时候,艾格隆曾经多次拜访过特蕾莎家里,当时还年幼的王子被艾格隆的剑术和风度所折服,不光是希望两个人的婚事成真,甚至在内心里是把他当成了大哥看待。
艾格隆的出逃对他来说是极大的震撼,不过相比于卡尔大公的愤恨,他反而觉得这是罗马王是应该有的追求,所以心里反倒是没那么愤怒,只是惋惜姐姐的遭遇。
后来姐姐坚持履行婚约,并且靠着自己的执拗最终让父母亲让步,然后来到了罗马王的身边完婚,这等于是在他眼前活生生上演的传奇故事,身为皇室成员的他更是为之叹服。
现在,姐夫和姐姐眼看就要成为法兰西的最高统治者,姐姐也将因此而成为整个欧洲最有权力的女人,这是何等的荣光?他也在暗中为之喝彩。
可是,原本五光十色的传奇故事,此时却因为报纸上的花边新闻而黯然褪色了,他愕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姐夫,居然另外有情人,而且毫无顾忌地带着情人四处巡游,高调露面。
阿尔布雷希特倒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姐夫另有情人的现实,毕竟身为皇室成员的他早就见惯了宫廷中的种种风流韵事,即将身为君王的姐夫有情人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觉得姐夫这事做得有些出格了。
就算你喜欢风流,就算君王们有情妇是历史传统无可厚非,就算没有人会因此追究你,但你也没必要搞得这么高调吧?你把我的姐姐置于何地?
正因为心里有这种怨念,再加上毕竟年轻气盛,所以他没有办法在姐姐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干脆直接挑明了问。
而他的问题,让特蕾莎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是吗?报纸上刊载了有关于她的消息吗?我在王宫当中,又行动不便,每天只能看官方简报,所以不太清楚这种事。”
“准确来说,应该说是报纸一直都在报道她。”阿尔布雷希特轻声回答,“而且看上去他们确实非常亲密。”
特蕾莎的眉头皱紧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片刻之后,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要问些什么呢?没错,他们确实就是情人关系,而且这一段关系也持续挺长时间了,据我所知,在殿下刚刚从奥地利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互相有了私情了。”
在艾格妮丝的视角之下,她和艾格隆走到一起“纯属偶然”,即使在希腊的时候她都绝没有想到要给罗马王当情人;可是在特蕾莎的视角之下,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她看来艾格妮丝小姐在自己家人的怂恿之下,一直都刻意地接近了殿下,殿下刚刚一逃出奥地利躲到瑞士,他们就主动跑了过去接驾,所以成为殿下的情妇也是家族在处心积虑运作之后的结果——尽管艾格妮丝小姐本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但是她也心甘情愿地当了棋子。
正因为两边的信息和视角有差距,所以阴差阳错之下也走上了彼此的对立面,也许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和某种契机,这一切的误会和阴差阳错才会解开,而那时候就会发生什么呢?
“您默认了这件事?”从姐姐无奈的语气当中,王子也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的,一开始我是和殿下吵过几次,我想要让他们互相远离,但是他似乎是被迷住了,坚持不肯放手,甚至不惜和我闹翻。后来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认为我们夫妻不应该就此决裂,所以我就默认了这个结果。”特蕾莎苦笑着回答。“爸爸现在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也没有写信跟爸爸妈妈说,可是既然法国报纸上都已经在连篇累牍报道,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恐怕这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王子回答。
姐弟两个骤然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特蕾莎当然不如她表面上这么平静和从容,其实在她内心当中,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就等于把自己最珍爱的宝物切出了一块送给别人,怎么可能不难受?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现实,就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了——只要不在自己眼前发生就行。
她不想在弟弟面前大吐苦水,因为她知道这样完全不可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她眼下即将成为法兰西的皇后,而弟弟却是一个哈布斯堡王子,如果弟弟为了这件事而惹是生非的话,非但不可能得到法国人的同情,反而会让他们心生反感,觉得王子是在胡搅蛮缠,进而对特蕾莎也拉低了评价。
所以,她只能在弟弟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这种事情家里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她靠自己来解决。
而阿尔布雷希特也知道,眼下既然木已成舟,纵使父母亲知道这件事,他们也只能徒叹奈何,只能暗自咒骂女婿几句罢了,对姐姐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说到底,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是能够通用的。
而且,以这个年代的风俗标准,他们顶多也只能是责备女婿不够低调罢了,总不能因此而跑出来大骂女婿不知检点忘恩负义吧?这只会让他们一家人更加脸上无光,被人讥笑为小肚鸡肠。
尽管自从罗马时代以来一夫一妻制已经在欧洲实行了二十几个世纪,但君王们从来都没有忠诚于妻子的义务,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们的观念当中也对此有着无限的容忍度,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报纸上对两个人津津乐道的报道,就是其中的明证。
像卡尔大公夫妇这样恩爱和谐、幸福美满的家庭,反倒是各国皇室当中相当罕见的异数了。
王子也知道现实的情况,所以他也不想要求自己的姐夫真的只忠于妻子,但是他觉得最低的情况也不能让姐姐公开在外界被人抢了风头,这样就实在太过分了,让他为姐姐感到不值。
“至少也该让她明白一点分寸吧……?现在外界只关注他们的全国巡游,搞得好像她才像是皇后一样,这样像话吗?我觉得您应该管一管,姐姐。”王子小声嘟囔,“有些东西不是她应该去触碰的。”
“阿伯特,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终于重新开口了,“你也看到了,现在我是怀了孕不方便行动,所以我请艾格妮丝小姐代替我去帮助殿下巡游以此来获得民心的支持,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干得还挺不错,这对殿下、对我都是很有利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呵斥她呢?那只会让我显得器量狭小而已,我不想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所以,现状就这样吧,一切等他们回来再说,我和殿下才是夫妇,没有人可以抢过我的风头的,我如果整天担心这个,那我就太没有能耐了……”
“就算她有这个作用,那也搞得太过于高调了吧?”虽然有姐姐的耐心解释,但年轻的王子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现在对她的报道,简直把她当成了皇后一样,报纸上还全是溢美之词……我越看越是窝火,这些明明是您应该得到的待遇,而且只有您才配得上,怎么她还敢于安之若素地接受下来,真是太不自重了!”
“报纸为了销量什么话说不出口?这又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反倒很不喜欢出风头,更不会主动去跟外界炫耀自己的地位。”特蕾莎的反应倒是非常平静,“等他们回来之后,事情就会风平浪静了,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被姐姐这么一说,阿尔布雷希特也有些气馁了。
他和姐姐一起长大,自然非常了解姐姐的性格,他知道姐姐虽然平常脾气很好,但其实在骨子里是非常非常执拗的一个人,在罗马王逃离奥地利之后还要坚持与罗马王的婚事、甚至不惜用性命来逼迫父亲让步,就是她性格的集中展现。
姐姐现在的大度和平静,和他预想的反应截然不同,也让他失去了进一步追究的理由。
当然,与其说愤恨“姐夫居然有情妇”这件事,他更多地是愤恨这位艾格妮丝小姐居然能够抢了姐姐的风头,让他心目中最般配的两人就此蒙尘。
“您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他忍不住再问,“或者说,假如回到巴黎之后,一切都还没有改变,人们继续追捧那位情妇小姐反而把您晾在一边那该怎么办?难道您为殿下所做的一切,还值不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的搔首弄姿?”
“阿伯特,你的问题问得未免有些太多了。”特蕾莎皱了皱眉头,“这是我和殿下的家事,你虽然是我的亲弟弟但也不应该多说,明白了吗?再多说就是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了!”
在呵斥完弟弟之后,她又话锋一转,“我相信她会明白好歹的。当然,我也有可能认错人,也许情况会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的话,那我也会做出相应的回应,现在对此忧心忡忡并没有任何意义。”
接着,还没有等弟弟再开口,她又给王子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虽然话说得严厉,但这是为了弟弟好,她虽然比弟弟年纪没大多少,但是已经久经历练,她知道什么是分寸,更不想让弟弟卷入到风波当中——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就行了,不必再劳烦家人。
“这段时间你就在巴黎住下吧,我会让塔列朗亲王给你行方便的,你可以尽情在这里游玩,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搅你。”特蕾莎转开了话题,“不过,你做事一定要低调,切记不要与人产生什么纷争,你虽然是我的弟弟,但是你在法国人眼里毕竟是个外国人,一旦闹出什么事情来非但会让你陷入风波当中,也会让我处于舆论上的不利地位,明白吗?”
“我知道,姐姐。您放心吧,我绝不会给您惹是生非的,我出发之前父亲也曾经叮嘱过我,如果我胆敢给你抹黑的话,回去之后就要关我一年的紧闭。”阿尔布雷希特连忙回答。“这段时间我就当做来旅行吧,反正新奇的东西也够我看上很久了。”
接着,两个人都有意避开了刚才那个不愉快的话题,开始闲聊一些家常,以及特蕾莎离开之后奥地利所发生的一些趣事,在日常的聊天持续了好一会儿之后,特蕾莎终于没了精神,所以就准备歇息了,而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则知趣地向姐姐告退。
不过,虽然避而不谈,但是年轻气盛的王子,心里其实还是在为刚才的事情而纠结和纷纷不平。
一直以来,姐姐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完美女性的代表,哪怕抛出尊贵的皇室身份不谈,她的性格、她的才艺还有她的才智,都是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各国的王孙公子谁能娶到她简直是一生的荣幸,那个艾格妮丝小姐到底是何许人也,也敢跟姐姐较劲?
公爵小姐在其他人眼中算是非常尊贵的身份了,但是在他看来不过也是臣仆罢了,既然臣仆也敢跟主人较劲?
正因为心里对此极为恼怒,所以他不想跟姐姐说的那样对此视而不见。
等到他们回来了,他非要杀一杀这个女人的威风,让她明白什么叫做分寸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