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针锋相对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需要征询您的意见。”
“什么问题?”艾格隆反问。
“关于前去接管这支远征军的人选。”苏尔特元帅马上回答了他,“考虑到目前的实际情况,去接管这支军队的人必须威望和权力并重,可以让军队里潜在的王党分子不至于有所异动,您说对吗?”
这话倒是没错,艾格隆也觉得如此。
“那么您觉得什么人合适?”于是他又问。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觉得非要任命一位元帅不可。”苏尔特元帅淡然回应,“只有元帅的头衔,才可以让军人们俯首听命——而且这位元帅必须是愿意效忠于您的。”
艾格隆渐渐地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您认为哪一位元帅最合适?”他继续追问,等待对方真正的来意。
“我认为蒙塞元帅是最合适的人选。”苏尔特没有卖关子,而是以军人的直率,向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位元帅声名卓著,而且人品为各方所称道,关键是他对帝国、对先皇还满怀敬意,有他去出面安抚的话,相信很快就可以平定阿尔及利亚的骚动。”
原来他真正的目标是蒙塞元帅……艾格隆终于恍然大悟。
自从上台之后,苏尔特元帅一直都在军中大搞清洗,排斥异己,但是他对和他同级的元帅们却动不了手,所以才采取了这种迂回战术,希望将有影响力、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元帅扔到遥远的北非去。
他来这么一手,既压制了军队中潜在的王党分子,又隔绝了蒙塞元帅有可能分薄他影响力的威胁,实在是玩得漂亮。
转瞬之间,艾格隆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苏尔特元帅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家,同样是一个野心勃勃、精于权术的政治人物。他绝不是自己这样的毛头小子可以轻易摆布的存在。
难怪,在历史上的七月王朝当中,这位元帅堪称国之柱石,可谓位极人臣。
不过,他虽然有私心,但是艾格隆仔细权衡的话,却发觉这也是他此时最具有可行性的做法。
为了延续威望、并且拉拢军人们,他必须继续维持对阿尔及利亚的扩张,而且还要继续加大力度,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控制住那里的军队和殖民机关。所以派出一位元帅去坐镇北非统管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现在在世的元帅们,马尔蒙现在已经是个囚犯等待受审,布尔蒙这个叛徒已经逃亡出国,无非也就是蒙塞、乌迪诺、儒尔当等几位元帅能够考虑,虽然蒙塞元帅在其中战绩并非最突出的,但是其他几位的名望和人品都不如他,如果蒙塞元帅出山前去坐镇北非的话,确实是目前最优解。
这么一想,艾格隆倒是佩服了苏尔特的老辣,虽说他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却能够以阳谋的方式让他没有别的选择。
“蒙塞元帅,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但是他愿意接受这项任命吗?”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又问。
而他这么问,也就意味着他实际上同意了这项人事任命了。
“所以我才过来寻求您的意见。”苏尔特的嘴角当中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我无法命令科尼加里诺公爵,他出于自己的荣誉感也不可能听从我的调遣,只有您才能够说动他接受这项任命……”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艾格隆看明白了之后,也冷笑了起来。
虽然被苏尔特利用了,肯定有点不爽,但是此刻两个人利益一致,他倒也可以原谅这种冒犯——况且,苏尔特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也意味着他承认自己的影响力比他更加高一层,可以号令元帅们,这其实也是自己手中的资本。
既然是资本,那就得好好利用。
“我明白了,元帅阁下,既然您认为这么做更好,那么出于对您的信任,我会去找蒙塞元帅,让他同意我的任命。”艾格隆先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但是很快就话锋一转,“不过,元帅威望卓著,既然要请他出山前往生活艰苦的北非,那就应该给予他应有的荣典,否则未免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下轮到苏尔特有些迟疑了。
“那么您认为应该怎么安排他为好呢?”他小心地问。
“首先,我认为应该任命他为驻阿尔及尔总督,不光可以管理当地的军队,还负责当地所有的民政机关;另外,大军在外,需要随时和国内保持联系,维持给养,所以我认为应该在陆军部为他特设一个办公室,由他本人挑选随员留驻在此,专门负责和国内各个机构的协调和沟通。您认为如何?”
苏尔特元帅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如果真的按照艾格隆的提议来办的话,那无异于承认蒙塞元帅在军内享有极为特殊的地位,甚至身为陆军部长的自己都很难说一定可以压得住他,其他人就更加不行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无疑会给外界一个信号——蒙塞元帅是否有资格接替苏尔特元帅的位置?
他一生都贪恋权力,现在好不容易爬上了陆军的顶峰,又怎么可能愿意看到有人分薄他的威权呢?
“这是否有点过于隆重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干笑了起来,“如果我们要优待他,只要给他更高的荣誉和赏赐就行了,赋予他这样的权力,只会干扰到军队的正常运行。”
“既然我们要尊重元老,就应该尊重到底。而且,把人派到北非去,应该做出足够补偿才行。”艾格隆仍旧坚持己见,“难道您不愿意为自己的同僚争取更大的权益吗?”
当然不愿意了!苏尔特在心里腹诽。
能爬到元帅高位的,能有几个不是目中无人之辈,当年在西班牙的时候,他和内伊、马塞纳、维克多等等元帅几乎都闹翻了,他怎么可能愿意看到蒙塞得意呢?
“我并不是说不该尊重他,我只是觉得要适度……”苏尔特暗自咬了咬牙,然后继续劝艾格隆,“陛下,这个做法之前没有先例,而且太不合适了,会打乱军队的指挥序列,与您重建纪律的初衷背道而驰,我认为您还是需要再考虑一下。”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没有办法了。”艾格隆摊了摊手,“蒙塞元帅想必不会希望自己突然被人赶到北非去,我们应该照顾一个老人的感情,尤其是他为国尽忠了一辈子。”
既然艾格隆说到这个份上,苏尔特也知道没办法继续争论下去了。
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推翻自己的意见,干脆不推荐蒙塞过去了。
但是仔细权衡一下,他觉得,即使付出这么多代价,把蒙塞赶到北非去仍旧是值得的——况且,也没有比蒙塞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而且,哪怕答应了这个少年人的条件,陆军部反正是自己的一言堂,他照样可以把蒙塞的心腹们都架空掉,不会因此而损害自己的权威。
于是,他忍住了一时之气,最终,略微沉重地点了点头。“陛下,您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无法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了,毕竟,我也希望我的昔日同僚在现在能够继续为国效劳。”
接着,他又像是有些哀怨地提醒了艾格隆一句,“只是,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下,我也是一位老人,一位为国尽忠了一辈子的老人……”
听到强势的苏尔特元帅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艾格隆心里差点笑了出来。
他明白,对方在有意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而他这么做,也意味着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好惹了。
说实话,他虽然不喜欢苏尔特的傲慢态度,但是并不讨厌这个人,他也知道感恩,对方给他帮了大忙,他会铭记一生的。
之所以这样故意抬高蒙塞元帅的为,并非是想让蒙塞取代苏尔特,(毕竟现在搞清洗、搞镇压还是苏尔特更合适),而是一种不得不为的姿态而已。
他必须让元帅明白,哪怕是他这样的大军头,也没有办法凌驾于自己之上,和其他人一样必须考虑自己的意见。
再说了,苏尔特目中无人,和元帅们关系不好,对艾格隆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担心对方真的把军队变成他的私有物。
“苏尔特元帅,我刚才就说过,对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既然对方稍稍服软了,艾格隆也退让了一步,“我永远会尊重您,并且会回报您的,这一点请您不用怀疑。只要您继续作为我的大臣为帝国效劳,那么在最高权力的舞台上,永远有您的一席之地。”
艾格隆郑重的承诺,让苏尔特元帅稍微宽了宽心,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子虽然很难伺候,但毕竟还有点人性,还没有完全变成权力的怪物。
既然两个人在讨价还价当中决定了对蒙塞的任命,那他也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了。
“陛下,最近为了严肃军中纲纪,我清退了不少倾向于保王党的军官,这次阿尔及利亚远征军估计也要有不少人被强制退役,关于他们的退役待遇,您意下如何?”
“出于我的立场,我必须革除他们的军职,但是一码归一码,他们为国效劳所付出的汗水应该得到尊重,军官们大多从军多年,除了带兵之外没有多少生活技能,既然不得已之下被强制退役,那应该给他们优厚的生活补偿——所以我认为,可以按照他们从军的军龄发放退役补助,具体标准您可以和您的手下们商定,但是必须足够优厚,如果预算不够,我可以自掏腰包来弥补。”
艾格隆这番话固然冠冕堂皇,但实际上还是不想闹事,希望把军内清洗的动荡降低到最小程度。
1814年波旁王朝第一次在外国刺刀的帮助下复辟,为了惩罚他们眼中的乱党分子,他们开除了大量思想倾向于共和或者帝国的军官,而且在清退之后只给他们发半薪甚至根本不闻不问。
这些军官们带兵打仗多年,自认为为国牺牲,而且对荣誉极为骄傲,结果被清退出军队之后却一下阶级下滑,自然心里极为不满。
1815年拿破仑皇帝潜逃回国,这些被清退的军官们立刻兴高采烈地重新回到了皇帝的麾下——固然这是因为他们珍视当年的荣誉,但是因波旁王朝的苛待而起的怨气,也是重要因素。
这种短视的政策惹出了极大的乱子,若非反法同盟第二次击败了拿破仑,波旁复辟王朝在当年就不复存在了。
既然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艾格隆在搞军内清洗的时候,自然也会注意一下吃相,反正给这些军官短期内发一定补助并不需要太多钱,等到局势稳定之后再考虑如何处置他们也不迟。
而对艾格隆的慷慨和大度,苏尔特元帅也颇为意外。
“那么,我们会按照您的指示来商定退役补偿标准。”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他们会感激您的仁慈宽宏的,陛下。”
此时,他刚才对艾格隆的些许轻视已经荡然无存。
这个少年人确实非常非常年轻,但是在自己面前,他非但没有任何畏缩,反而对答如流,并且时不时地予以反击,脑筋转得飞快,思路也极为清晰,那种蓬勃的精力和气势,几乎让他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确实不好惹,不愧是他的儿子……一想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们,苏尔特略微又有些黯然,看来上帝总是偏爱某些人。
不过他也很快就中断了这些无聊的想法,接着他郑重向艾格隆行礼告退。
艾格隆软硬兼施,总算将初见面的苏尔特应付了过去,他相信,自己已经在傲慢的苏尔特元帅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后两个人还要共事很久,他会让这种印象生根发芽,最后变成对自己的驯服。
而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到了艾格妮丝身上。
艾格妮丝刚才一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充当了背景板的存在,而在苏尔特走后,她也总算松了口气。
“艾格妮丝,谢谢你了。”艾格隆对她笑了起来。
“您真是太胡闹了!”艾格妮丝忍不住抱怨他,“怎么能够这么做呢?”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艾格隆反问。
接着,他又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艾格妮丝有些迷糊了,“我能够对元帅阁下有什么意见呢?我只是觉得他气势逼人。”
“是的,气势逼人,所以难以应付,但我觉得我还是应付得不错——你认为呢?”艾格隆又问。
“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些。”艾格妮丝诚实地回答,“不过看上去您好像确实应对得体,让他不敢造次了……不过,这样不累吗?”
“虽然累,但很有趣,而且这就是我的天职,我必须一直做下去,乐此不疲。”艾格隆又笑了起来。
突然,他的脸又变得严肃了起来,“艾格妮丝,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去逮捕他,你敢去吗?”
“我当然敢。”艾格妮丝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她又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诶?怎么回事?他不是您的重臣吗?而且你们刚才不是谈得很好吗?为什么要逮捕他?”
“别惊讶,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对他非常尊重的,他确实是我的恩人。”艾格隆笑了笑,大消了对方的疑虑,“不过政治嘛,瞬息万变,有谁说得清呢?”
接着,他突然又凑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然后又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是奖励你的,我就喜欢这种不假思索的忠诚……你比糟老头子可爱多了。”
“这是什么夸奖!”艾格妮丝气呼呼地,但是却也很快被逗笑了,“您真是任性啊……”
133,推心置腹
罗马王的入城仪式之盛大,让众多见多识广的巴黎市民为之津津乐道,也成为了注定要铭记在历史上的日子。
但是对芸芸众生而言,他们注定每天都要为自己生活而奔忙,即使再大的新闻也不过是激起一阵激动的喧嚣,过得不久就会平静下来,继续重复往常的日子。
而那些深宅大院的豪宅街区,更是早早地就恢复了平静,豪宅的主人们都深居简出,或者暗自庆幸与眼下时局的变化,跃跃欲试想要为自己捞取好处;或者恨得咬牙切齿,祈祷尽快再重新卷土重来。
只有少数一些人,选择了超然物外,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接受了这个国家的命运又一次的转折。
年迈的蒙塞元帅就属于其中之一。
虽然最近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可以称得上是“变幻莫测”,但是对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元帅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平常的改朝换代而已,他已经见惯了,根本无法让他惊慌失措。
他并不害怕自己被人清算或者报复,因为在他这一生当中并没有树立什么敌人,所以也没有谁会怀恨在心趁着改朝换代的机会来对付他,顶多不过是失去之前的权势和职位回家赋闲而已,他反正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就算退休赋闲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反而乐得无官一身轻。
正因为根本已经“毫无所求”,所以他反而可以用纯粹旁观者的视角来面对眼下发生的一切。
他不喜欢塔列朗,也不喜欢苏尔特,所以自然不喜欢这个粉墨登场的“临时政府”,更不想为这两个人效力,但是对于注定要重新戴上皇冠的罗马王,他却充满了好奇与未知的好感。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罗马王,是皇帝的继承者。
当初他忠诚地效力于皇帝,并且在罗马王出生之后,满心认为自己天经地义在日后会成为这个孩子的臣属,结果却没想到,短短数年之间,皇帝苦心经营的霸业也成为了镜花水月,他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而不得不对重新登上王位的波旁家族称臣——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他的良心和尊严,因为拒绝审判内伊元帅,并且写信给这位元帅求情,他触怒了路易十八,一度被送进了牢狱,好不容易才在几年后脱罪重新拥有了军职。
他曾以为这一切已经成为定局,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有给波拿巴家族效劳的机会,结果却没有想到,变幻莫测的命运又给自己开了一个大玩笑——法兰西又彻底翻转了过来,波旁家族又流亡了,而罗马王却回归了法国。
尽管这场动乱,让他失去了官位和宫廷当中的荣誉特权,但是对风烛残年的他来说,这一切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曾经效忠过的波拿巴又回来了!
不过,虽然罗马王的回归让他倍感激动和期待,但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加入到夹道欢迎的行列当中——一方面,元帅有元帅的尊严,不能够自降身份和别人挤在一起;另一方面,现在赋闲在家的他,不想被人看做为了求官所以去讨好罗马王的趋炎附势之徒。
不过,他还是用心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打听了一下罗马王入城之后的安排,而后得知他和特蕾莎公主下榻到了杜伊勒里王宫当中。
他盘算着等这一阵喧嚣过去之后,就偷偷去杜伊勒里宫拜访这对年轻的夫妇,不求他们给自己什么恩赏和官位,只求让自己可以近距离一睹罗马王长大成人之后的风采,了却老年的遗憾。
正因为如此,他按捺住了兴奋和激动,每天日常地在宅院的后花园当中散步,把玩曾经收藏的武器和艺术品,以此打发赋闲之后的无尽时光。
今天他依旧和往常一样,然而正当他沉浸在回忆当中时,身边的贴身老仆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极为意外的消息。
“什么?罗马王来拜访我了?!”
他当然震惊不已,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接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你快把他带到会客室,我换好衣服就过来!”
接着,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卧室,在仆人的帮助下穿上了一身正式的装束,然后回到了会客室,接着他看到一群人已经等候在这里了,而他们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这个金发的年轻人正坐在沙发上,虽然看上去神情闲适而且自然,但顾盼之间却有着一股王孙的威仪。
看到年迈的元帅进来了,艾格隆连忙起身相迎,“元帅阁下,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陛下……”元帅心里激动,然后脚步顿时就有些虚浮,略微摇晃地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请您原谅,我是何等僭越!居然还让您主动跑来找我了……”
“您这话就说得太客气了。”艾格隆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一个刚刚结束流亡回国的人而已,来求见一位为国效劳、血洒疆场的勇士,是我的荣幸!”
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来,搀扶这位年迈的元帅。
得到艾格隆如此客气的对待,元帅心里更是高兴,他紧紧地握住了艾格隆的手,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您终究还是回来了。”
“感谢上帝。”艾格隆也附和了一声,“命运还是没有抛弃我。”
看到此情此景,无论是艾格隆的随从,还是元帅身边的左右,都不禁对此大为感慨。
也许是因为精神过于振奋的缘故,平常已经昏昏欲睡的元帅,此刻却焕发出了难得的生机,脸也泛出了几分红润,他仔细地打量着艾格隆,然后对少年人赞不绝口。
“当初我就说过,您一定会变成一个俊美的王子,现在一看……果然是没错啊!对了,我听说您已经有了孩子了?”
“对,我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且……特蕾莎现在还怀着第二个。”艾格隆回答。
“那可真是太好了!”老人闻之大喜,“我之前就希望去拜访您,接下来正好去看看您的妻儿。”
接着,他又感慨了起来,“我毕竟是老了啊,人一旦老了,就会整天沉湎于回忆当中,会更加顾及儿孙,想要感受他们生命的活力……更何况,那是您的家族延续下去的希望,您的孩子一定也会跟您一样出色的。”
“借您吉言了,我也相信,我的孩子们会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为帝国全民造福的事业当中。”艾格隆也笑了起来,“而您,也是这项事业当中完全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您这就过奖了,我都已经这样一把年纪了,谁知道能活几天,还能谈什么事业呢?”老元帅苦笑,“我只希望上帝能够保佑您,让我可以安心地永眠……”蒙塞元帅以为艾格隆是在说客套话,于是连忙推让。
“您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您的威望和经验却没有褪色,而这些东西,正是我现在极其渴求的宝物。”艾格隆更加热情了,“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期,我请您尽力帮助我,阁下。”
蒙塞元帅这时候终于察觉到,艾格隆是认真在找自己求助。
与其说得意,他倒不如说有些好奇。
接着,他对在场的其他人做了个手势,这些人也会意纷纷走了出去,只剩下了两个人在会客室当中。
“那么陛下,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呢?”
“我希望您能够去阿尔及尔,替我稳住远征军和当地局势。”因为只剩下了两个人,艾格隆也不再遮掩,将自己和苏尔特商量后的想法告诉给了蒙塞元帅。
而这个请求,顿时让老元帅犯了难。
“我已经老了,陛下……渡海远征恐怕力有不逮。”
“我知道,但我恳请您帮我这个忙,因为此刻只有您,有如此威望和能力,能够为我解除这份疑难。”艾格隆继续诚恳地向对方请求,“而且,我是绝不会亏待您的,您将成为那里的总督,拥有绝对的权威,您还可以在陆军部当中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不会有人影响到您的指挥和后勤……”
“把我扔到北非去,这也是苏尔特的想法,是吧?”老人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在短时间内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您过来找我,也是应他的要求对吗?因为如果是苏尔特的命令,我是绝对不会遵从的。”
艾格隆略微有些尴尬,但是他也没有对元帅撒谎,于是点了点头,“是的,阁下。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绝不是受他操纵和摆布才这么做的,而是经过了以我自身为基础的考量,我确实认为您能够帮我这个忙……”
“既然这样的话,我接受。”还没有等艾格隆说完,老元帅突然也点了点头。“但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了您的命令行事。”
艾格隆略感惊愕,随后满心感动。“谢谢您,阁下……”
他也知道,以蒙塞元帅如今的年纪,还愿意跑出去为他远征,虽然生活条件不至于过得太差,也不需要去冒炮火的风险,但是对一个老人来说,跑到不熟悉的环境本身就已经很危险了。
正因为知道,所以深感敬佩和感动。
“也许您比他更适合统领陆军——”他忍不住说。
艾格隆倒不是一定想要这么干,只是既然此刻他有求于人,当然就要扔出胡萝卜。
然而,他的这跟胡萝卜却并没有被对方所接受。
“不,您别忘了,我已经76岁了,陛下。”蒙塞元帅已经老迈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些许泪光,“我不是以此为理由拒绝您对我的期待,我只是想要告诉您,我已经老迈不堪,精力疲惫,如果让我去管理阿尔及尔我尚且能够勉强胜任,但若是您希望我来执掌陆军,或者履行其他更加重要的职务,我肯定已经力不从心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耽误您的大事。
因此,我认为苏尔特元帅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他虽然贪权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野心极限在哪里,他不会做出什么危害您的举动,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野心反倒是您的助推力,因为他集中权力、树立威望也在间接地帮您解决了麻烦,他的铁腕和顽强意志,可以帮您威吓住一切潜在的敌人。所以您大可以在这个时候继续信任他,等时机成熟之后再考虑让他退场也不迟……”
仿佛是害怕艾格隆怀疑他私下里勾结苏尔特,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请您相信我,我从来都不喜欢苏尔特,我们没有什么私交,我这些话都是出于为您考虑才说出来的。”
“我相信,元帅阁下。”虽然一贯是心狠如铁,但此刻艾格隆还是禁不住为老元帅的肺腑之言而感动了。“您如果有私心的话,又怎么可能拒绝掉掌握莫大权势的机会呢……”
“如果您有意的话,我倒是有另外一个职位请求。”蒙塞元帅突然说。
“您尽管说吧。”艾格隆连忙回答。
“我恳请您任命我当荣军院的名誉院长。”元帅轻声说了下去,“我听闻先皇临死之前,有遗愿要让自己日后归葬到荣军院当中,如果那样的话,我能够担任这项职务,将是本人在临死之前领受的最高荣誉,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正是陛下封我为元帅和公爵,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大半也来自于他的慷慨馈赠,让我在巴黎的耶拿之战胜利游行中手持腓特烈大帝之剑……他给了我作为一个军人最荣耀的瞬间,所以我希望能够安息于先皇的身旁。陛下,我只有这么一项要求了,如果您觉得可以答应的话,就请给予我这份恩典吧。”
单说元帅这把年纪了还为自己卖命去远征异域,艾格隆就不可能拒绝他的这份请求。
况且,这份忠诚也正是艾格隆极为重视的。
“这真是我难以回报的忠诚啊……我怎么可能拒绝呢?元帅阁下,您放心吧,您不光会成为荣军院的名誉院长,您死后也一定会安葬在陛下身边,这是您作为一位战士和统帅所应该享有的荣誉,我保证!”
接着,他私下里向对方透露出了一个秘密,“不瞒您说,我正在寻求同英国人的和解,而作为和解的一项重要条件,我会让他们归还先皇的遗骨,然后按照他的遗嘱妥善安葬的。”
“那就好了,陛下。”老人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艾格隆的肩膀,“我想,您应该不想拖时间,我会尽快打点好行装的,我虽然老了,但我的佩剑还没有生锈,只要有我在您不必为那里的一切烦扰。”
134,宾主尽欢
“我虽然老了,但我的佩剑还没有生锈,只要有我在您不必为那里的一切烦扰。”
蒙塞元帅的保证,让艾格隆大感宽慰。
这位老元帅,确实如同他所期待的那样,在他最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承担他所托付的责任。
驱使他这么做的,不是对荣华富贵的渴望,而是心中未曾熄灭的忠诚。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30年奥尔良家族篡位上台,法兰西进入了七月王朝时代,因为奥尔良家族“篡位者”的名声,它和终于波旁王室的旧贵族群体们几乎完全闹翻了,奥尔良家族一边进行政治清洗,一边想办法为自己重塑威望。
为了洗刷自己的名声,他们想要把自己打扮成大革命时代和帝国时代荣光的继承者,在和英国人妥协的同时,奥尔良王室特意提出了迎回拿破仑遗骨的条件。
经过了短暂的谈判之后,英国人于1840年,从拿破仑最后一个流放地、孤悬于南大西洋当中的圣赫勒拿岛挖掘了拿破仑皇帝下葬后的墓穴,然后把其中遗骨送交给了法国代表。
为了体现对皇帝的尊重,奥尔良王室刻意搞得非常隆重,负责迎奉皇帝遗骨的是国王的第三子儒安维尔亲王,而在遗骨被迎回法国之后,王室搞了一个非常盛大而且隆重的安葬仪式。
不过,这场盛大的仪式,毕竟只是奥尔良家族为了巩固自己威望而搞出来的,为了避免“过激的民众纪念”,政府非常严肃的颁布法令告知民众,这次葬礼必须是一个严格的军事游行,想看游行的观众不仅需要买票参观,而且禁止未经批准的任何活动。政府还拒绝了大批要求参与游行的军校学生的请愿——不过,这批年轻的学生还是在游行当中偷偷跟在末尾,并且沿途合唱《马赛曲》,以纪念他们心目中伟大的皇帝。
在游行当中,皇帝的灵柩被装到了一个特制的灵车上,这辆灵车车身高大,而且金碧辉煌,一层一层活像金字塔,由四个涂金的大轮子支撑,而且从上到下,由绣有蜜蜂的紫纱盖住车子,底座上有腾空起飞的雄鹰,顶饰的十四个胜利女神在一张金台面上托起一具模拟的棺材——至于真正的灵柩,被置放在底座的空格内。
游行本身确实盛况空前,大批曾经在皇帝麾下服役过的老元帅和将领们参加其中,灵车的下面是八十六名获得荣誉勋位的下级军官,举着八十六个省的省旗。整个游行队伍如同一支浩大的军团,从巴黎的城门一路缓缓地冲进了荣军院当中——而在那之后,皇帝的灵柩就永远安息于此了。
虽然奥尔良家族搞的仪式有些浮夸和俗气,但是就排场来说却足够对得起一位皇帝的葬礼了。
而蒙塞、乌迪诺等旧帝国时代还活着的元帅,就在这一场盛大的游行当中。
蒙塞元帅当时已经86岁高龄了,几乎已经病得无法行动,但是他仍旧恳求医生允许他参与到这场葬礼当中,免得自己死不瞑目。最终他还是得以参与到了这场游行当中,满足了最后的心愿。而就在两年之后,他终于病死于家中。
除了蒙塞之外,在场的其他高级将领们也都已经老迈,比如乌迪诺元帅那时候也已经73岁,所幸上帝保佑,在那一场严寒的葬礼当中(1840年12月15日,正值隆冬),居然没有一个老年将领因此得病去世。
如今,世界线已经改变,很多事情也随着艾格隆的介入而发生了变化,但是在“皇帝的葬礼”这一节上,艾格隆是绝对不会更改的——如果说会有什么更改的话,他就会搞得更加隆重。
因为拿破仑皇帝,就是他的合法性来源,也是帝国永远的神主牌,让皇帝在自己的国土上得以安息,这是艾格隆所必须完成的义务。
而蒙塞元帅对波拿巴家族所展现的忠诚,也是他必须铭记在心的。
他会满足老元帅的心愿。
和蒙塞元帅深情详谈一番之后,艾格隆告别了年迈的元帅,返回到了杜伊勒里王宫当中。
他召见过来了苏尔特元帅,把蒙塞元帅答应了这项人事任命的消息告诉给了对方。
苏尔特元帅果然大喜,连连向艾格隆保证从今以后国内将会万事大吉,绝不会有任何乱党能够翻天,对于这种保证艾格隆当然是乐见其成。
为了庆祝罗马王的归来,同时为了让各界的上层精英们认识这个国家新的主人,塔列朗亲王连续几夜都举办盛大的宴会,今晚也同样不例外。
在夜幕降临、华灯初放的时候,艾格隆和特蕾莎盛装打扮,出现到王宫奢华而又宽阔的宴会大厅当中。
虽然他们名义上还只是塔列朗亲王邀请来的“客人”,但是在实际上他们已经享受到了独一无二的礼遇,而前来参加省会的人们,也绝不会无聊(或者说大胆)到指摘这种礼节性的问题。
伴随着礼仪官高亢的通传声,夫妇两人出现在了大厅门口,而在场的名流显贵们纷纷屏息凝神列于两旁,恭迎两位未来陛下的通过。
在场的人们无论男女,都盛装华服珠光宝气,何等煊赫的场面!这不禁又让特蕾莎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奥地利宫廷的所见所闻。
那时候她是一个参与者,只能和殿下一起作为小辈和客人,看着皇帝伯父和皇后享受众星拱月般的排场,而如今,他们夫妇却已经成为了类似排场的绝对中心。
命运真是变幻莫测!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她自己索求的,但是真正得到这种尊贵礼遇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不为之窒息和激动呢?
虽然隆起的肚腹阻碍了特蕾莎的行动,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允许自己有失仪态,所以在艾格隆的搀扶之下,夫妇两个人以庄重的步调走入到了宴会厅的中心当中。
而在在场的其他人看来,虽然这对夫妇年轻得过了分,但是他们举止当中所展现出的教养和威仪却足以显现出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
当然,比起所谓的威仪,他们更加关心的是自己可以从这对夫妇手中得到什么、又可以从时局的变动当中得到什么。
在场的人们,不少人曾经来到过王宫当中朝觐波旁家族的国王,有些人甚至直到几个月前还是王家的座上宾,可是如今他们又无缝切换,成为了波拿巴家族的忠心臣子。
王座上到底坐着什么人,对他们来说又有多少区别呢?
当夫妇两个人走到了大厅的正中央并且落座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了,人们纷纷向艾格隆和特蕾莎致敬,然后一边用餐一边和身边的人们窃窃细语。
而艾格隆也拿出了自己最温和的样子,对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塔列朗亲王开起了玩笑。
“亲王殿下,人常说权力是最好的药物,如今我算是相信了,您现在的样子简直容光焕发……”
他并不是随口乱说,此刻的塔列朗亲王确实红光满面,为自己一手缔造的新政权而感到洋洋得意。
“陛下,我只是为您暂时看管宝库的守门人罢了,最终享受这些良药的还是您……以您的年纪来说,您大概可以比我更惬意许多。”不过即使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展示自己的风趣,“更何况,我还得为您挨下各处的嫉恨和冷箭,不打起精神的话可不行。”
“这样薪资昂贵的守门人,可是全欧洲罕见。”艾格隆也笑了起来。
接着,他轻轻拿起了酒杯,“为我们伟大的守门人干杯!”
两个人轻轻地碰了碰杯,而既然艾格隆举杯并且说了祝酒词了,在场的其他人们尽管不明就里,但也还是纷纷举杯,一起为这位声名狼藉的塔列朗亲王碰杯祝酒。
一时间,在艾格隆和塔列朗亲王的刻意烘托之下,宴会可谓是宾主尽欢。
前驻奥地利和驻伊斯坦布尔大使泰勒温伯爵,也是今晚宾客中的一员。
除了以上身份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塔列朗亲王多年来的密友兼党徒。
在三年多前,他奉塔列朗的密令,以大使身份拜访了身在美泉宫当中的艾格隆;而在艾格隆辗转希腊之后,他又趁着转任驻伊斯坦布尔大使的机会再度拜访了他,两个人可谓是“旧相识”了。
除了是旧相识之外,在听闻罗马王返回国内的消息之后,泰勒温伯爵干脆抛弃了自己的大使之职,在塔列朗亲王的怂恿下悄悄回到了国内,然后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到处为罗马王奔走,拉拢支持者。
虽然他的贡献不可能比得上塔列朗亲王,但是泰勒温伯爵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一个从龙功臣。
他做这么多,当然并非为了罗马王和帝国,而是为了他自己。
此时,他就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应有的奖赏。
为此,最近他借着求见塔列朗亲王的机会,多次请求亲王帮助他得到面见罗马王的机会,而今天他的努力终于收到了应有的果实——塔列朗亲王通知他参与今晚的宴会,并且明确告诉他,在宴会当中罗马王将会单独接见他。
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收到消息的时候,泰勒温伯爵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又重新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虽然他是一个曾经的铁杆保王党,但是他相信他可以用自己的忠诚和能力,让所有人忘记这一点不愉快的历史污点。
眼下罗马王是用人之际,而且他很明显并不喜欢大搞清算,而是更在意和解,所以只要自己用点心计取悦了这位未来的帝国之主,那么他飞黄腾达的前途就近在眼前了。
没错,他是越不过塔列朗亲王这座大山,但是塔列朗亲王已经76岁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多久呢?只要仁慈的上帝把亲王恩召回祂的身边,那么自己就能够再沿着老师的路继续往前走,说不定哪天还能爬到师傅曾经呆过的位置上呢……
带着满满的自信,泰勒温伯爵参加了这场盛大的宴会,而且他如愿地再次见到了艾格隆夫妇。
如今的他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莱希施泰特公爵了,泰勒温伯爵自然也没有资格坐到他的身边,只能坐在远端的座位上。
不过他还是满心期待,罗马王能够在人群当中认出自己这个旧相识。
仿佛是呼应他的期待一样,和塔列朗亲王谈笑自如的少年人突然转过头来,仿佛是认出了伯爵。
接着,艾格隆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向伯爵点了点头。
他认出我来了!伯爵心里大喊。
狂喜让他几乎失态,不过他毕竟是久经世故,所以他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矜持,只是以卑微的态度向前倾了倾身,以此来表达向陛下的致敬。
艾格隆向伯爵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记得对方,接着他继续和身边人谈笑风生。
伯爵带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继续用餐,但几乎食不甘味,他只是等待着接下来和罗马王陛下的觐见——这事关他未来的前途,他万万马虎不得。
必须一边向对方展示恭敬一边展示自己的能力,机会不多,不能错过。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过了几个世纪,正当他在脑中遐想的时候,一位侍从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俯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尊敬的伯爵先生,陛下想要和您单独谈谈,请跟我来。”
来了!
伯爵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犹如是奔赴战场的勇士一样,迈动脚步跟着侍从一起前行。
没过多久,他就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当中,而这时候,那个少年人已经在这里等待自己了。
而令伯爵感到疑惑的是,房间里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一个女仆——而且在自己进来之后,这个女仆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女仆泰勒温伯爵感到有些眼熟,但又记不得到底是何姓名。
他又不敢主动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只能装作无视她——毕竟陛下太过于年轻,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爱好也不奇怪。
“陛下!能够又重新见到您,我深感荣幸之至。”他立刻向艾格隆躬身行礼。“恭喜您成就如此伟大的事业!”
然而,艾格隆的回答,却让伯爵几乎如坠冰窟。
“我很遗憾地向您宣布一件事,伯爵先生——”
伯爵眼睛睁大了,然后难以置信地听着艾格隆继续说出的话。
“在几分钟之后,您将死于酒后的急性中风……”
135,命运的玩笑
“在几分钟之后,您将死于酒后的急性中风……”
艾格隆的话,让泰勒温伯爵感到不可思议。
正因为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所以他现在与其说惊恐,倒不如说完全无法接受现实,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或者在做梦。
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此时他的双腿已经剧烈地抖动了起来,额头上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陛下……陛下……”他颤抖着询问艾格隆,“您在说什么?”
“我没有说得足够清楚吗?”艾格隆带着一种从容的优雅,温和地看着对方,“那我再重复一次吧——伯爵先生,在几分钟之后,您将死于酒后的急性中风……”
这一次,伯爵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了,他已经准确无误地从对面的少年人口中得知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巨大的恐惧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他想要后退然后逃跑,但是乐极生悲的精神冲击,让他的身体几乎难以控制,更何况刚才他还喝了不少酒,酒精更是让他头晕目眩。
但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是已经投靠你给你当走卒了吗?
罗马王不喜欢杀人,也无意在回国之后搞血腥的清洗和清算——这是他和许多人在暗中观察了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虽然他过去曾经是保王党,虽然他参与过对拿破仑支持者的清算,但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他曾经的黑历史哪里有塔列朗这些人严重?他手中的鲜血又哪有这位亲王多?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会被罗马王清算,所以他无法相信自己会成为这样的倒霉蛋。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我死?”他的双腿颤抖着,颤声问艾格隆。“我……在为您效劳啊,陛下!”
这个问题问得好。
艾格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欣赏着伯爵此刻的表情。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欣赏这种复仇戏码了,但是每一次身临其境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到非常有趣。
和对待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时一样,他故意在对方临近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向对方示好,让对方满怀希望,让对方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什么灾难——然后,在不给任何缓冲时间的情况下,将冰冷的真相直接摊到对方的面前。
恐惧,茫然,还有那种从天堂顷刻间坠落到地狱的那种落差感,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而在这一刻,这些曾经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精英人士”们,将展现出他们真实的本来面貌,露出恐惧的丑态,而这更加能够满足那些复仇者的报复心理。
正因为如此,他不能立刻把对方弄死,而是要尽可能地让对方明白自己会死,让他在恐惧和悔恨当中迎接不可避免的结局。
“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艾格隆微微挑了挑眉毛,“平心而论,您确实不是我的仇敌,如果您稍微幸运一点的话,您原本可以真的成为我的座上宾,享受您梦想中的飞黄腾达的,但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旁边一直默然站立的女仆。
“您让我身边最忠心、最亲密的仆从家破人亡了,这份仇恨,足以注定了您的结局。”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默默注视着夏奈尔,观察着她此刻的神态。
出乎他预料的是,夏奈尔身上并没有当时埃德蒙杀死费尔南时的激动,反而相当平静,她只是看着泰勒温伯爵,犹如看着一个垂死的可怜虫一样。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大概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埃德蒙蒙冤入狱家破人亡的时候他已经19岁了,他和身边人的亲情羁绊牢不可破,也享受了生命的美好,所以失去这一切的时候会更加痛切,这种痛切会转化成对仇敌咬牙切齿的仇恨,变成焚烧一切的烈焰。
而对夏奈尔来说,她的父母亲殉难的时候她才五六岁,小时候的记忆几乎都已经模糊不清,家人们更多的是她记忆中的符号而已,并没有那种几乎被人撕碎的切肤之痛。
所以对她来说,泰勒温伯爵是“仇人”这个符号,是必须报复的人,但并没有那种燃尽一切的恨意。
不过事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他替自己的女仆报了仇,回报了她一直以来的忠诚,这就够了。
随着艾格隆的视线,泰勒温伯爵也看向了夏奈尔,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仆到底是谁,更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因为她而迎来这种悲惨的结局。
“尊敬的伯爵先生,晚上好。”夏奈尔轻轻地屈身,向泰勒温伯爵行了个礼“我们之前曾经在奥地利见过,但以我的身份,肯定是不值得您多看一眼的,所以您肯定不记得我,所以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吧……我名叫夏奈尔-诺埃尔。”
伯爵绞尽脑汁,却根本没有这个名字的任何印象。
“这个名字,您当然不会知道,同样您也肯定不会记得于勒-诺埃尔和玛丽-诺埃尔的名字……所以请容我向您解释,他们是我的父母亲,我们一家是南方人,并且曾经在1815年的一场不幸的骚乱当中罹难……不止他们,我的弟弟,我挚爱的亲人们几乎全部罹难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国境,最终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了陛下身边。”
这下泰勒温伯爵明白过来了。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栽在了那场清算上面。
当时他被王室委任,担任了巡回法庭的特别监察员,并且秉持着“彻底报复”的方针,有意放纵了各地的匪徒们对叛党的血腥报复。
他从来没有为此感到过负疚,那些枉死者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谁又能想得到,那些该死的平民和叛贼们当中,居然会出一个能够有资格留在这个少年人身边的人物呢?
按理说来,当年清算人,现在被清算,公平合理,但是泰勒温伯爵显然没有兴趣享受这种“公平”,他不知道哪里涌出的力气,发软的双腿陡然往后一蹦,接着连滚带爬地向着门口跑去。
其实,既然陛下想要杀死自己,他就算能够逃出房间又能怎么样呢?
只是,人在绝望之下已经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里,逃离复仇者。
然而他卑微的希望之火,在顷刻间就被熄灭了。
他的肩膀上突然涌来了一股难以招架的力量,接着他被拖了回来,然后被扔到了地毯上。
而那个少年人,此刻正以残酷而戏谑的笑容看着他,“我很失望,伯爵先生,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难道不能更有风范一点吗?”
绝望,让这个少年人的笑容显得尤其可怖。
泰勒温伯爵知道,自己就要面临死到临头的命运了,但是他还是想要绝望地继续挣扎一下。
“您不能杀了我!我是塔列朗亲王的亲信!亲王殿下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勃然大怒的!还有其他人也会害怕,会怀疑您的诺言!”
艾格隆没有回答对方,只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而这个眼神,让头脑并不愚笨的伯爵,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塔列朗知道他的计划,也默许了,所以亲王才会特意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召唤过来,所以这个少年人才会肆无忌惮地在王宫当中行凶。
“卑鄙无耻的一对恶魔……你们两个都会遭报应的!”绝望之下,他禁不住破口大骂,奋力挣扎,“你们手中的血比我厚几倍,你们欺骗和背叛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报复我!你……尤其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塔列朗让你的家族蒙羞,你却和他谈笑风生!你不过就是个被人唾弃赶下台的落魄王子罢了,你有什么资格主持正义!”
艾格隆没有阻止对方的咒骂,因为对他来说这些咒骂非但不能让他动怒,反倒让他感到有趣——这种垂死挣扎的丑态,以及与之伴生的恐惧,正是复仇大戏当中不可或缺的甜点。
他只是用手紧紧地扣住对方的肩膀,束缚着对方让他无法挣扎。
当然,真正动手取伯爵性命的,不会是他。
半蹲着的艾格隆,抬头看了看夏奈尔。
而夏奈尔则会意,拿起了一把精致的短刀,慢慢地走了过来——她坚持要自己来处决自家的仇敌,艾格隆当然会满足她的愿望。
夏奈尔越靠越近,泰勒温伯爵眼中的绝望和痛苦也就越发浓厚,他剧烈地挣扎着,但是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很快,夏奈尔也半蹲了下来,注视着自己的仇敌。
虽然跟着艾格隆这么久,曾经的小女仆已经见过了太多大世面,但是她手里还没有真正沾过血,所以她毕竟还有点紧张,手里拿着的短刃也在微微颤抖着,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快意——因为,此刻她亲人们的在天之灵,将会得到安慰,他们的女儿和姐姐,将会亲自手刃仇敌,为他们报仇雪恨。
一想到这些,在烛光的映衬下,少女姣好的面孔此刻也不禁有些扭曲。
“别杀我!陛下,您饶了我吧……”面对死亡的恐惧,让泰勒温伯爵的愤怒也烟消云散了,他突然又开始哀求起艾格隆来,“我还很有用,我真的对您还很有用……我有能力为您效劳,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我不要薪水不要恩赏,我只求您饶我一命,饶了我吧……!”
然而艾格隆却一言不发,不屑于回答对方的哀求——死到临头这么没有尊严的人,他不屑于搭理。
“饶了我吧……”伯爵发狂般地求饶,但是无论是少女还是少年都没有做出任何回音,回答他的只有缓缓前进的锋刃。
就在转瞬之间,锋利的金属刺入皮肤脂肪,发出了轻轻的声响,接着又寂灭无声。
艾格隆刚才的“预言”实现了,也仅仅只花了几分钟而已。
确认对方已经死透了之后,艾格隆松开了对方的肩膀,然后轻松自如地站起身来。
不得不说,能够被自己亲手控制住,也算是他临死前的荣幸了,不过显然这种“荣幸”对伯爵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他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前方,显然一点都不甘心。
艾格隆的嘴角微微上撇,然后再也不看死去的伯爵一眼,而是看向了依旧半蹲着的夏奈尔。
“夏奈尔,怎么样?开心了吗?”他关心地问。
夏奈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主人,此刻她的眼睛里,虽然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但更多的还是迷茫。
“我……我不知道,陛下。可能是第一次杀人吧……我,我并没有很开心,甚至……甚至有点反胃。”
“没事的,夏奈尔。”听她这么一说,艾格隆连忙弯腰伸手把夏奈尔抱了起来,然后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不习惯杀人是好事。另外,恭喜你。”
“是啊……”夏奈尔仿佛终于有了实感。
她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用手在额头和双肩上划了一个十字,接着抬头看着天花板和虚空。
“爸爸,妈妈,我报仇了!”
说完之后,她突然泪流满面,接着她紧紧地拥抱住了艾格隆,“陛下……谢谢您!没有您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站到这位伯爵的身旁,更别说向他举起复仇的利刃了……只有您,能够让我实现这点小小的公义!”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在意。”艾格隆笑着回答。“况且,一直以来你为我尽心效劳,我做出点回报是应该的。”
“不仅之前,还有以后,我的一生都将为您尽心竭力……您赶也赶不走我的!”夏奈尔带着哭腔回答。“陛下,我爱您……”
“当然了,当然了……我也爱你,夏奈尔。”
不久之后,在艾格隆的召唤下,塔列朗亲王赶过来了,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医生。
“我可怜的朋友!”看到泰勒温伯爵冰冷尸体的时候,年迈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悲凉的感慨,“他金碧辉煌的前途,居然就这样意外结束了……我原本是多么希望能够一直得到他的辅佐啊!”
接着,他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医生,“谢谢您尽力抢救,但这种意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医生默默看了看伯爵怒目圆睁的尸体,还有胸口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
“是的,亲王殿下,我已经尽力了。”他嘶声回答。
“泰勒温伯爵大人在宴会途中意外中风,经过我们奋力抢救,可怜的伯爵最终还是于凌晨时分不幸身故……”
“我可怜的朋友!”亲王又发出了一声叹息。“命运总会跟我们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136,名正言顺
当罗马王夫妇进入巴黎时,不光是整个巴黎、整个法国都在急切地注视着他们,在欧洲其他国家的首都当中,也有着无数人怀着或欣喜、或忐忑、或愤恨的心情注视着眼下发生的一切。
巴黎是举世闻名的城市,法兰西更是欧洲乃至全世界前列的强国,它庞大的体量注定了它会成为欧洲天平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和它成为朋友还是成为敌人,都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的未来。
正因为如此,它的政局变幻牵动了每一个国家,每天都有无数封信件偷偷地越过国境线,向各个国家的政府汇报所发生的一切。
而维也纳,正是这些信件的终点之一。
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在为此窃窃私语,就连卡尔大公夫妇似乎一成不变的乡间生活,也被这个爆炸性消息打破了平静。
“亲爱的,我们的女儿,真的就要成为皇后了!”在大公的书房当中,看完了最近的消息之后,亨利埃塔夫人喜上眉梢,对着丈夫大喊。
而相比于欢呼雀跃的夫人,大公本人神情却严肃得多。
“你认为她真的能当好一个皇后吗?”他反问自己的妻子。
“这个嘛……”夫人面露尴尬之色。
特蕾莎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对这个女儿非常自豪,但是夫妇两人对她的人生规划,可从来没有包括成为法兰西皇后,哪怕是对女儿极为自信的夫人,也对特蕾莎能否驾驭这个狂暴而又反复无常的国家有些心虚。
毕竟,就在40年前,已经有一个不幸的先例了。
“孩子总是会成长的嘛,我们女儿那么聪明,又待人和善,她一定可以得到人民的热爱的!”片刻之后,夫人逞强为女儿鼓劲,“再说了,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退路吗?我们只能盼着她好了,还能说什么风凉话吗?”
面对妻子的指责,大公也只能默认。
确实,事到如今,特蕾莎只能一条路走到底,然后祈祷上帝的保佑,能够平平安安地把皇后的冠冕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了。
这是她选的路,也是她义无反顾坚持要走的路,夫妇两个早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但是就算知道这一切,想要让他们完全对女儿放心下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之前他们担心女儿被波旁王室当成“叛贼”被砍了脑袋,现在他们担心她被革命群众当成“暴君”砍了脑袋,父母对女儿的牵挂和担心是永远不会中断的。
“特蕾莎肯定会给我们写信的,只是还没有那么快而已……”就在大公沉默的时候,夫人又重新开口了,“我们现在要想想给她怎么回信了,这信不要太啰嗦,也不要泼她冷水给她太多压力,就告诉她我们以她为骄傲,并且永远是她一家人的后盾就可以了。”
“你都已经想好了那还跟我说什么,你写就是了。”大公不以为然。
“难道你不想写吗?”夫人顿时就变了脸色,“平常你态度不冷不热也就罢了,现在是特蕾莎人生最关键的时刻,作为父亲,难道你不应该给她一点鼓励和人生经验吗?”
“好了好了,我写就是了。”面对妻子的责备,大公不胜其烦,只能答应下来。
虽然表面上不太情愿,但大公实际上已经在构思等下该给女儿写下什么“肺腑之言”了。
在夫妇的拌嘴当中,时间欢快地流逝着,就连其他渐渐长大的孩子也个个欢天喜地起来。
他们的欢喜要更加纯粹和热烈许多,这些孩子们不懂什么政治,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就要成为法兰西的皇后了,一个个都觉得与有荣焉——身为皇室旁支子弟,他们这一辈子所能期盼的,原本只是成为某个有力宗室而已,却没想到此时能够成为“法兰西皇后的亲弟弟”,可谓是人生的莫大光彩。
一家人就这样沉浸在喜悦和兴奋当中,却没有预料到一个不速之客悄然前来。
“什么?梅特涅来拜访我?”听到仆人传达的这个消息,大公略感震惊,不过很快也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大公已经赋闲在家多年,基本上不问政事,几乎已经被政坛所遗忘,此刻首相大人有兴趣来拜访自己,用意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虽然大公和梅特涅的关系并不好,但是该有的礼数是必须做足的,于是他先让夫人离开,然后让人把首相大人迎到自己的书房当中。
“好久不见,首相先生。”看到梅特涅之后,大公以礼貌而又保持距离的语气向对方问好了,“我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好久不见,尊敬的大公。”梅特涅亲王也对大公颇为恭敬。
在寒暄过后,梅特涅迅速进入了正题,“我想您应该知道从法兰西传来的好消息了?我看您这里简直喜气洋洋。”
“对我个人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大公平静地看着对方,试图弄清楚对方的真正用意,“但我不确定您是否乐意听见它。”
“对我来说当然也是好消息了!”梅特涅亲王哈哈一笑,“首先,我们奥地利的公主又会成为法国皇后,这是对我们有利的;其次,莱希施泰特公爵多少也能算是我的学生,看到他如此有出息,我还是颇为欣慰的……”
“我想他应该不会对您留存有多少师徒之情。”大公略带讥讽地回答。
“真正的师徒之情,不是靠漂亮话堆积起来的,而是看行动。”梅特涅笑了笑,装作没听出其中的讥讽,“他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谎言家,一个精明的赌徒,那就说明他好好地学到了精髓,至于他感不感激教他这一切的老师,那反而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不是吗?”
对梅特涅的自我解嘲,大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过从梅特涅异常温和的态度当中,他并没有感受到梅特涅的敌意。
虽然大公多年来不问政事,但是他在军队当中尚有积威,他轻易就可以通过旧日的部下打探到军队的动向。
所以他知道,最近军队并没有异常的调动,也没有紧急的动员计划,更没有向边境的集结——也就是说,对奥地利朝廷来说,没有武装干涉法兰西的计划,一切无事发生,至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对这个结果,卡尔大公倒是并不感到意外。
如今的欧洲各国,对之前连绵不绝的战火还依旧心有余悸,所以除非是碰到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局面,否则轻易都不想投入到一场后果惨烈的战争当中。
在持续了20年的战争当中,法国永久性地损失了100万以上的青壮年,光是1812年灾难性的征俄战役就把拿破仑苦心经营的近卫军精锐部队几乎葬送了干净,一个次要的西班牙战场就伤亡了接近30万人;而其他列强损失虽然没有这么恐怖,但同样受创极重。
正因为创伤如此巨大,哪怕让原本非常好战的君王和贵族们都心有余悸,所以在战后各个大国都丧失了继续去打大仗的兴趣,“休养生息”和“只求天下无事”,已经成为了几乎所有国家的共同政策——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欧洲从1815年停战到1853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中间出现了长达四十年的大国和平时期,对比之前可谓罕见。
在这种氛围之下,哪怕波拿巴家族有可能再度上台,各国对“再发动一次对法战争”也并不是那么热衷。
更何况,现在的这个波拿巴,是奥地利皇帝的外孙和侄女婿,更没有理由去搞什么武装干涉了。
“您欢迎波拿巴家族再登上皇位吗?”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公主动试探了梅特涅。
“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的目标是帮助我的国家去解决一切现实疑难,应对一切突发状况,没有什么是欢迎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欢迎的。”梅特涅首相立刻回答了他,“但是,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至少我认为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威胁——所以我们可以接受现实。”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当梅特涅亲口保证之后,大公还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奥地利对此态度中立,欧洲再打仗的概率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也就是说,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又闯过了一道难关,皇后的冠冕已经离她近在咫尺。
“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松了一口气之后,大公干脆摆明了问。
梅特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审慎地思考了一下措辞,而后再重新开口。
“大公,我可以理解爱女之情……但是我提醒您,您首先是一个哈布斯堡家族成员,是帝国的大公,然后才是一个父亲和岳父,您的利益是和帝国的利益休戚与共的。”
“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卡尔大公以一种骄傲的神态回应了对方的质疑,“我为这个帝国策马上阵十几年,亲自冒过枪林弹雨,我比任何在首都耍嘴皮子的外交官都懂什么叫做爱国!”
“既然这样,那就最好了。”面对亲王的反驳,梅特涅亲王也是淡然一笑。“虽然外界一直对您有所质疑,但是我从未怀疑过您对祖国的热爱,尊敬的大公。”
大公知道对方所说的“质疑”到底是指什么。
在艾格隆逃亡之后,一直有传言说大公在进行某种阴谋,他为了实现个人野心,暗中资助了莱希施泰特公爵,甚至公爵当初的逃亡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随着莱希施泰特公爵搞出的声势越来越大,这种传言也越发甚嚣尘上,在流传当中还添加了各种细节,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深信不疑——毕竟这非常能够自圆其说。
甚至皇帝和首相都暗中怀疑过,还对此进行了调查。
面对流言蜚语,大公不屑于辟谣,因为这种事情辩解是辩解不清楚的,说多了还会显得心虚,所以还不如保持沉默。
“我再跟您强调一次,我永远爱我的女儿,但如果有一天她或者她的子孙站在了奥地利的敌对的立场,那我和我的子孙将会毫不犹豫地与之作战,这是我必须坚守的义务。”大公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向首相宣告,“当然,在此之前,我会想尽办法挽回局面,既保护我的女儿,又促使我们两家和睦相处,我相信这是做得到的——而特蕾莎,也会为此而努力,她是我的女儿,她的想法也会跟我一样,她会以她的丈夫和她的家庭为利益的出发点,但这并不妨碍她爱我们。”
“真是令人感动的发言。”梅特涅听完之后禁不住感慨,“您和特蕾莎公主都值得敬佩,不管是作为皇室成员,还是作为人……”
在夸奖完了之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您也不必过于忧心忡忡,眼下虽然局势扑朔迷离,但是就我看来,情势还是颇为乐观的。殿下让塔列朗亲王来收拾局面,那就说明他有意交好我们,不瞒您说,塔列朗已经写信给我向我保证,他将确保我们两国的友好。”
“哼,塔列朗……”卡尔大公不屑地冷笑了起来。“您真的相信他的话吗?”
“我相信,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我相信他的理智,这个人从不做傻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好相处。尽管世人都唾骂他,但是我却和他惺惺相惜。1815年的时候我们就相处得非常愉快,我很高兴看到自己又可以同他共事。”梅特涅首相微微笑了起来,“只要君主们把这些大事托付给我们这些老家伙,自然可以安享太平了!”
对于梅特涅的说辞,大公不置可否,毕竟他的皇兄确实非常依赖这位首相,信任他的程度更加超过信任自己。
“我知道,您会跟您的女儿写信祝贺,所以我跟您说这些,就是为了让您可以转述给她——顺便给那个小家伙,告诉他奥地利虽然暂时不能祝贺他的胜利,但不会与他为敌。”梅特涅亲王从容地看着大公,“另外,我还有一个提议。”
“您请说?”大公疑惑地看着对方。
“也许过得不久他会有一场加冕礼,但是就外交礼节上来说,我们不可能那么快就承认他的皇位。那么为了不至于让这对可爱的小夫妇感到自己备受冷漠,我建议您的长子届时可以作为非官方代表出席——这样我们既不落下话柄,又可以和他们拉近关系。您意下如何?”
大公顷刻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确实,在列强都未表态的情况下,奥地利也不方便表态,但是为了维护两边的“特殊关系”,又应该做出点表示。
这种情况下,自己一家人确实可以作为合适的幌子。
当然,自己夫妇亲自出席就未免太招人话柄了,自己的长子出席却名正言顺。
亲弟弟看姐姐加冕,不正是天经地义的吗?
“您倒是真会耍花样。”他半是抱怨半是夸奖。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好吧,就按您说的办,我会写信告诉他们的。”
“希望他们会感谢我吧。”梅特涅也笑了起来,“但我感觉不会。”
137,衰老与成长
在确认卡尔大公愿意合作之后,梅特涅首相欣然结束了自己的拜访。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返回到自己位于维也纳的官邸,而是前往了美泉宫。
如同往常一样,他轻易地就得到了允许,来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相比于三年前,此时的弗朗茨皇帝陛下愈发显得老态龙钟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并不打算稍微放松一点自己手中的权柄,这个国家必须处在他的绝对控制之下,不允许有任何例外。
“他怎么说?”见到首相之后,他直接问。
“卡尔大公很识大体,所以他欣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只要法兰西那边传来了邀请,他会让他的长子阿尔布雷希特殿下前往巴黎,参与姐夫和姐姐的加冕仪式。”
听到了弟弟愿意配合,皇帝陛下的脸上却没有没有露出喜色,反倒是有些感慨。“他倒是得意了!女儿和女婿的辉煌时刻,哪怕我们不说,他也会想办法派人过去的。”
首相明白,这位至尊对自己的弟弟一直有一种暗暗的嫉妒,以才能而言,他一直比不上自己这位三弟,能够登上皇位只是因为他是长子而已;而以后代而言,这种差距就更加让人尴尬了——皇帝陛下在世的两个儿子都不尽如人意,要么是精神病癫痫患者,要么智力也有一些障碍,总之都有一种“望之不似人君”的感觉。
而比较而言,卡尔大公的孩子却各个出色,聪慧过人,他的长女甚至眼看就要自己为自己挣了一个皇后的冠冕,一想到这些,老皇帝自然不免有些嫉妒。
不过,看破不说破,梅特涅亲王知道,想要伺候好自己的老主子就必须在需要的时候装糊涂,所以他只是默默垂首,等待着陛下接下来的训示。
好在皇帝无谓的感慨也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从塔列朗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塔列朗告诉我,他和莱希施泰特公爵已经下定决心把新一届法国政府的主要工作定在了推动英法和解上面,为此甚至愿意做出重大外交让步。虽然亲王没有明确说明到底是什么,但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我认为他很有把握。”
“如果塔列朗真的成功推动了英法和解,那对那个小家伙的武装干涉就不可能实现了,没有英国人的支持,没有人能够打倒法国。”老皇帝以一种异常的坦诚,说出了句大实话,“也没有人愿意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只为了和一个小孩子斗气。”
“您说得完全正确,陛下。”梅特涅欠了欠身,认同了皇帝的意见,“所以我的建议是,尽可能地观望,如果形势真的在几个月之内出现这种变化,那我们可以想办法同他拉近关系——在这一点上,我们拥有着巨大的便利性。根据各方面传来的消息,特蕾莎公主对他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而且他对他的岳父一家也非常尊重,所以他对奥地利不会有什么敌对行动。”
“哼。”皇帝冷哼了一声,但是却不置可否。
当初他撮合特蕾莎和莱希施泰特公爵的时候,本意是为了把这个孩子拴在自己手中,随时当成一张牌来威慑法国的统治者们,结果却没想到,虽然他们确实成为了夫妻,但他们却自己成为了法国的统治者。
虽然这时候还可以勉强吹嘘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但此刻老皇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是自己一直看到大的,所以他的天赋和聪慧,也一直看在眼里,要说没有一点为之骄傲、为之喜爱,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可惜……命运纠葛实在太过于错综复杂,以至于有点一言难尽了。
“陛下,您也不必对过去的事情太过于挂怀。”看出了老皇帝心中所想,梅特涅小声的劝慰了自己的恩主,“不管有何种恩怨纠葛,他毕竟是您的外孙,流淌着来自于您的血脉,这一点是世人无法否认的。而且这些年来,您也一直给予了他一位皇子所应有的教育,让他通晓历史、通晓礼节,更重要的是通晓如何把控和操纵人心,他在您这里学到了成为人君的第一课——如果您不给这些的话,难道他会有今天的成就吗?
进而言之,他能够排除万难干出一番事业,岂不正是证明您的血统高贵、培养有方?他是美泉宫里走出来的孩子,您不妨为之骄傲一下。”
虽然梅特涅亲王的话有点强行安慰了,但老皇帝的心情却还是因此好了不少。
毕竟,他也终于可以安慰自己,儿子们疯的疯病的病,并非自己的血脉劣质,实乃上帝的捉弄所致。
虽然当时艾格隆的出逃曾让他感到怒不可遏,但时光终究能够治愈一切,如今他的怒火已经消散了,在梅特涅的刻意提醒之下,他突然脑海中又回忆起了那个俊美、聪慧的小男孩,在自己跟前一点点长大的样子。
确实是,相当相当可爱。
如果是亲孙子的话,恐怕自己如今根本就不需要再为帝系的传承烦忧了吧……只可惜,世事往往让人不如意。
话说回来,这座优雅美丽的皇宫,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婴儿出生了,它也在和自己一样枯萎。
自己已经过了六十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还能够看到一个可爱、健壮而又聪慧的继承人吗?
一想到这一点,老皇帝衰老枯槁的心,一下子抽痛了起来,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皇帝突然问。
“您是指哪个孩子……?”梅特涅一时没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看着皇帝的神色,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那位珂丽丝忒尔小姐非常可爱,我定期让身边照顾她的人报告她的状态,他们都反馈说,她虽然年幼,但相当貌美,而且聪慧,学说话学得特别快。”梅特涅亲王小声回答。
“又是一个翻版吗?”老皇帝禁不住苦笑了出来,“但偏偏又是个女儿……”
接着,他又打起了精神。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曾外孙女,她是自己在人间年纪最小的后代——尽管她绝不可能被承认为自己的后代。
在这个怒火已经消褪的时刻,老皇帝体内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稍稍占了上风。
“有时间的话,把她带过来让我瞧瞧吧,我倒想看看有多可爱。”皇帝暗中吩咐,“对了,不要让那个女人知道。”
“是,陛下。”梅特涅又欠了欠身,领受了陛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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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了对皇帝的觐见之后,梅特涅亲王并没有立刻离开美泉宫,而是去了另外一个人那里拜访——也就是皇帝陛下口中的“那个女人”。
随着皇帝陛下怒火的渐渐褪去,苏菲王妃的待遇逐渐宽松了下来,她也不断地出现在外人面前。
在世人艳羡的目光当中,她依旧是光彩夺目的公主和王妃,是注定可以成为皇后的幸运儿。
她原本憔悴的脸,渐渐地恢复成了往日雍容华贵的样子,绝望的眼神,也在悄然被顾盼之间的秋波和笑语所掩盖,从小就学会的礼节和仪态,更让她可以继续在众人之前高高在上——但是她心中积累的痛处和怨愤,却有几个人能够察觉得到呢?
见到了苏菲之后,虽然苏菲的目光冷淡,但梅特涅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礼。“殿下,我来向您报喜了。”
苏菲现在的消息不再和之前被软禁期间一样闭塞了,所以她自然也得知了那些来自于法兰西的新闻。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需要恭喜的,首相阁下。”她温柔地回答。
她越是语气温柔,老于世故的梅特涅亲王,越是能够察觉出其中暗含的气恼。
“您不必如此介怀,殿下。”他微微笑了起来,似乎像是在安慰对方,“莱希施泰特公爵想必不是不想跟您分享他此刻的喜悦,只是他目前并没有办法来给您报喜罢了。”
被自己一直所厌恶的仇敌安慰,这自然让苏菲心中更加痛愤,只是她也不想在老东西面前失态,所以装作浑然无事地掩盖过去了。
“那您是希望我感谢您隔绝了我所有对外的联络吗?”她索性把话挑明了,
“其实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对我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任务。”梅特涅首相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毕竟,谁愿意如此为难一位如此美丽又楚楚可怜的女士呢?”
原本苏菲以为对方是在说风凉话,但是她仔细一想,又觉得梅特涅作为帝国首相不至于这样闲得无聊,所以她禁不住又疑惑地看着对方。“您打算做什么?”
“不瞒您说吧,我今天刚刚拜访了卡尔大公一家,并且向他们一家贺喜了。”梅特涅亲王不紧不慢地回答,“另外,我还告诉他们,帝国有意同未来的法兰西帝后交好,为此需要借用他们一家的影响力……出于爱国心,卡尔大公答应了在未来让自己的长子阿尔布雷希特殿下以非官方身份前往巴黎,拜访他的姐姐和姐夫。”
苏菲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虽然她和卡尔大公一家已经算是“冰释前嫌”了,而且也确实承蒙了他们的帮助,可是在内心深处,她还是认定特蕾莎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如果没有她自己不至于落到和爱人分离还要被软禁的地步。
眼下,特蕾莎眼看就要成为皇后,享受世人的艳羡和礼赞,而自己却还只是皇宫里珠光宝气的囚徒,这又如何不让她心痛如绞?
“所以您准备让我也去信恭喜特蕾莎公主成为了皇后吗?”她冷笑着问。
“那倒不至于。”梅特涅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假使您有意的话,可以私下里写信给他,届时王子殿下的随员里会有我的人,无论您写了什么都可以转交给他——”
“我可不敢相信您有这等好心,这又是什么陷阱吗?”苏菲断然拒绝。
“不不不,您误解了,我对您从来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时势使然罢了。”梅特涅亲王又摇了摇头,“当时我奉陛下之名不得不苛待您,现在时势既然变化了,那我也应该依据时势做出一些调整,不是吗?”
苏菲顿时明悟了过来。
梅特涅想要拉拢艾格隆,所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用岳家,一方面用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提醒那个少年人,你还有求于我们。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这个少年人逐步崛起,所以自己的价值也越来越大。
眼下苏菲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想着自己快活的傲慢公主了,她渐渐地明白了,在宫廷当中,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尊严都是靠实力换来的。
“我会写的。”苏菲反应了过来,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我还是会顺着您的心意,因为我知道,这对我也有利!”
“我真高兴您如此理智。”梅特涅笑着向苏菲致敬。
“我还没有说完!”苏菲突然摆手制止了首相。
“嗯?”梅特涅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们敞开了说话吧,梅特涅亲王。”苏菲的嘴角微微上撇,眼神显得尖刻了起来。“其实我们并非注定要成为敌人不可,您说是吗?”
梅特涅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他从政这么多年,早已经经过了无数大风大浪,当然不至于被一个女人唬住,于是他很快恢复了正常,“我们从来都没有成为过敌人,殿下。我对您一如既往充满了敬意,虽然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都是为了陛下和帝国而不得不为……”
“得了,别说这种无聊的场面话了。”苏菲直接打断了对方,“我恨你,我不想掩饰这一点,也没必要掩饰——只是,恨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我愿意把恨意抛在一边,帮助您,也寻求你的帮助!”
苏菲的话,让梅特涅禁不住刮目相看。
“您是首相,深受陛下信任,但您也有隐忧。有很多人觊觎您的位置,有更多人嫉恨您本人,您的所有一切都来自于皇帝,但如果皇帝换了人就未必如此了。”苏菲一字一顿地说,“如果皇帝出了什么事,皇太子又能做什么呢?他是个每天癫痫十几次的废人罢了……您终究还是需要来自宫廷的支持的。不是吗?”
说完之后,她静静地看着梅特涅,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以前他只觉得这个人女人骄狂自大、目中无人,并不具有什么政治家的天赋,但是却没有想到,经过了命运一系列的残酷打击之后,她好像学到了不少东西。
至少,她已经学会克制自己的仇恨,和自己心中厌恶的仇敌共舞了。
再想想,此刻的莱希施泰特公爵,也一样在和他的仇敌塔列朗亲王亲密共事……果然是般配的一对啊。
只可惜,再怎么般配他们也永远不会结合在一起,这倒也是命运常见的玩笑了。
梅特涅很快抛开了心中这些无聊的感慨,然后颇为礼貌地向苏菲欠了欠身。
“您果然成长了,夫人。”
138,怨念与心肝
“您果然成长了,夫人。”
对于梅特涅的夸奖,苏菲嗤之以鼻,但是她仍旧耐着性子。
她知道,眼下她处在下风,是她更多地有求于梅特涅——而且,梅特涅多年来在国王和皇帝们之间周旋,绝不是自己可以唬住的,就算再怎么发脾气也不可能撼动对方半分。
所以,唯一能够打动梅特涅的,只有权力。
和塔列朗亲王一样,梅特涅活在人世间的目的就是在政治的舞台上玩弄他那一套炼金术,权力不仅仅是他的追求,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所以为了得到权力、为了保住权力,这位首相大人什么都愿意做。
“拜这可恶的命运所赐,我不得不学会很多东西。”苏菲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伤感,而后又被倔强所替代,“您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首相阁下?”
“作为皇室的臣仆,为陛下、为您效劳本就是我的本分,殿下。”然而,在苏菲的逼视下,梅特涅却并没有动摇,而是不着痕迹地躲闪了过去,“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考虑的,但前提是不能违背陛下的意志,更不能有违我国的国家利益。”
正如苏菲刚才所分析的那样,梅特涅的权力并不稳固,他所有的权威都来自于宠信他的皇帝,一旦皇朝易代,他的权力基础就有可能摇摇欲坠。
作为一个在舞台上呆了这么多年的演员,对于自己的潜在危机,梅特涅看得比苏菲还要清楚的多。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依仗。
一方面,老皇帝虽然已经年迈,但身体还算可以,至少看不出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的迹象,梅特涅还不用为自己的新主子发愁;另一方面,在皇室当中,他也并不是只能找到苏菲一个潜在合作者。
他和苏菲关系不好,对方还明确说过依旧恨着自己,那么梅特涅当然不会急于和这位王妃合作。
正因为如此,所以虽然对苏菲的表现感到惊讶,但梅特涅却并不打算接过对方的橄榄枝。
换句话说,在几年内他还有牌可打,依旧可以冷静观望待价而沽。
“哼……您可真是个大忠臣。”苏菲并没有生气或者失望,因为她本来就猜得到,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打动梅特涅这样的老滑头,“也罢,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没有东西能够收买您,您也不会相信我——不过,我们可以把话放在前头,我会等待您向我示好的那一天,但是请您别以为我的耐心是无限的,如果太晚的话您不可避免会在我心中贬值了……到时候后悔的人绝不会是我。”
好个女人,明明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居然还能说得好像随时能把我赶下台一样……梅特涅心想。
也许她确实有成为一位政治家的天赋。
既然苏菲示好,梅特涅亲王也并不打算跟苏菲彻底决裂——多留一条路,总是有好处的。
梅特涅在脑海当中权衡着各种可能性。
眼下,因为皇帝陛下恼恨于儿媳苏菲的“任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已经彻底厌弃了她,在宫廷政治上她已经是微不足道的摆设,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发言权。
可是她作为皇帝陛下的二儿媳,在皇太子身患重症癫痫不可能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却又把持着“延续皇室主支”的可能性。
假设她某天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那么皇帝就算再怎么厌恶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就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在大儿子小儿子都有重病的情况下,这个孩子甚至可能是帝国的希望了。
再假设这种情况成立下,老皇帝离世了,这么这个孙子就将成为帝国的继承人(要么越过伯父和父亲直接当皇帝,要么先当皇储再接过皇位,总之都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她就必然会成为帝国的皇太后!
在这种情况下,她肯定能够东山再起,在宫廷中拥有巨大的发言权,甚至可能左右整个皇室。
当然这只是假设性的情况,如今苏菲和公公一家接近撕破了脸面,能不能顺利怀上孩子恐怕很难说,但不管怎么说,她绝对有希望“咸鱼翻身”。
这些情况,梅特涅之前已经思考过很多遍了,他心里当然心里有数。
要不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权衡过。
但是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没有选择暗中加以干涉。
毕竟,如果老皇帝和他的儿子们没有子嗣就纷纷离世的话,皇位会转移到皇帝的二弟费迪南大公一系或者三弟卡尔大公一系手中,那不光会带来皇位的继承风波,更重要的是,他跟这两家皇室宗亲并没有多么深厚的私人关系,假使出现这种情况,他并不敢确保自己还能保住目前的权位。
所以,以他本人的利益来说,似乎“皇室主支的血脉能够继续延续下来”才是最优解。
正因为其中内情错综复杂,而且牵涉到了各种矛盾,所以梅特涅首相一直权衡利弊,举棋不定。
现在他还可以继续拖延,观望形势的发展,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随着老皇帝一直在不断衰老,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所以,假设苏菲王妃真的怀上并且生下王子的话,那将是决定性的砝码,他会选择站在苏菲这一边——当然,前提是对方也愿意庇护自己,维护自己的权位。
“您言重了,殿下。”为了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他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作为王妃,您肩负着的使命比我更加重大,若某天宫廷的重任不得不由您肩负起来,我作为皇室的臣仆,当然愿意为您效劳。”
说完之后,他又话锋一转,“您若是愿意和他通信,可以尽快写好,我会帮助您把信送到他的案头的。”
说完之后,他躬身行礼,而后从王妃面前告退。
“老东西……迟早有你好看。”在他走后,苏菲原本温和的表情迅速被厌恶和烦躁所替代。
虽然现在已经学会了如何同梅特涅周旋,但是在本质上,她还是当初那位心高气傲、颐指气使的公主殿下,因此看到梅特涅在自己面前耍滑头,她当然还会很生气。
不过,她今天的收获也算是足够了。
从刚才的试探当中,她已经发现,梅特涅这个老滑头确实已经动摇了,他正在考虑倒向自己。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前提是自己真的能够咸鱼翻身,把这个古老皇朝的血脉延续下去。
一个不能生下继承人的王妃,对这个家族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必须要怀孕生子,而且还得尽快。
当然,这并不容易——因为她对自己的丈夫厌恶透顶,而且和老皇帝闹翻之后,一想到丈夫俗不可耐的样子她就更加恨意无穷,所以她根本就不想和丈夫亲近。
还是得另外想想办法。
该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个狗东西……你倒是得意了!”心烦意乱之下,苏菲突然小声咒骂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咒骂,她拿起了纸笔,开始书写不久之后会寄送给那个少年人的信件。
当然,这封信里不会有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思念、对两个人相处时美好时光的留恋和怀念、对他狠心抛弃自己的咒骂……这些都不会有,因为她知道,她写过去的信,梅特涅肯定会想办法拆开来检查的,任何不合适的话,都将有可能成为他手中的话柄,她才不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于是她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和怨念,以凌乱的笔迹写出了一封措辞平和、不带多少感情色彩的信,祝贺这个少年人事业有成,达成了自己幼年时的心愿,并且祝福他之后能够扮演好他的角色,带领那个伟大的国家走向繁荣和富足。
这些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当然不可能满足她此刻百感交集的心情,所以写完之后,她的心里反而变得更焦躁和怨恨了。
在这种焦躁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后,苏菲终于忍不住了,她把自己面前的信纸揉成了一团,然后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你这个狗东西……你倒是得意了!”她重新骂了一次,而这一次,她已经泣不成声,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眼下,那对少年夫妇肯定春风得意,他们将会迎来他们人生的巅峰,他们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强国的至尊。
这一切都很好,但谁在付出代价?
对比自己眼下的处境,苏菲心中更是愤怒和悲痛到难以抑制。
谁能知道,她到底是以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够写下那些平淡地向他们道喜的话?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眼泪终究是毫无意义的——再说了,她的眼泪,已经在这几年当中差不多流干净了。
在痛苦地呜咽了一阵之后,苏菲终于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擦拭了脸上的眼泪,整理了散乱的妆容,然后默默地从地毯上摸起了那封被揉成一团的信,将它展开之后重新又放到了信封里面。
虽然心里有很多恼恨和怨念,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相信她并没有被那个可恶的坏蛋忘记,他还在等待着和自己重逢。
——与其说她有百分百的把握确信这一点,倒不如说如果不去这样相信的话,她的精神早就在之前就已经崩溃了,她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并未被遗忘,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是有意义的。
重新打起精神之后,她将那封信放到了一边,然后又拿起信纸开始写另外一封信。
不同的是,这封信是寄给另外一个人的——准确来说,是她的孪生妹妹玛丽亚公主。
这些天来,她隔三差五就会给妹妹写信,虽然这些信件同样也会被人检查,但是苏菲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毕竟,两个人是孪生姐妹,从小又是一起长大,随便说什么暗语或者隐喻,对方就能够听明白。
随着她的待遇渐渐恢复,这种通信的频率也在稳步提升,在老皇帝和梅特涅看来这种事根本无伤大雅,所以也并没有加以警惕。
他们又怎么想得到,在暗地里姐妹两个又是怀着怎样扭曲的报复心来看待他们呢?
现在苏菲最大的指望就是妹妹那边的消息——毕竟她和艾格隆的信件,必然是不可能持续的,她只能从妹妹的渠道来获取更多信息。
如果艾格隆真的有心,这个时候他就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妹妹,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妹妹就肯定会把信息用暗语转达给自己——这才是两个人真正的交流。
现在苏菲的情绪已经让她无法再去思考别的东西了,她拿起了笔,然后以比刚才更加激烈的笔触,快速地写下了给妹妹的信件。
在这封信里,她故意写了大段看似无关的家常话,询问母亲和王兄的近况,然而在字里行间,她却在暗中向妹妹询问他们是否有进展。
而妹妹接下来的答复,也许就将会决定她的命运。
她一边遐想,一边写完了交给妹妹的信。
而之后,她只能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了,如果小心肝真的舍得把自己遗忘的话,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可悲的笑话;如果那个狗东西真的有什么计划的话,那她现在的苦苦忍耐就有意义了。
但愿他的体内还有一点点良心吧……
苏菲发出了一声黯然的叹息。
因为精神被压抑了太久,她的内心当中已经积蓄了太多滚烫的岩浆,她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再度见到那个小心肝,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掐死他,以免两个人再度分离。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
她只是想要见他,想要见他,想要尽快见到他……苦苦的忍耐分担没有磨损这种炽热的思念,甚至反而给思念镀了一层金边。
如果真的要有一个儿子,那就得是他的儿子,否则……绝不可能,也绝对不需要!
这就是苏菲此刻的决心。
毕竟,如果不是为了他,那自己这些挣扎和忍耐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直接放弃一切眼不见为净更好。
至于她这种心愿到底有多么离经叛道,她毫不在乎。
她可从来没有把人间的所谓律法和道德原则放在眼里——上帝创造那些是用来束缚万民的,可不是用来束缚她和她的小心肝的。
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天!
139,荣誉的顶点
此时的艾格隆,当然听不到远在维也纳的那些悲愤的哀鸣,他正在和自己同党们一起,紧锣密鼓地进行合法的篡夺事业。
在塔列朗亲王的配合之下,短短几天内艾格隆就已经和巴黎的各界人士打了照面,接受了他们的致敬,也在无形当中让人们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而接下来,艾格隆将要进行他离开巴黎之前的最后一项公开活动。
中午十二点,一个穿着耀眼制服的传令官骑马穿过了巴黎的林荫大道,来到了荣军院的东角,接着,安放在周围的大炮开始响彻了隆隆的礼炮声。
就在这一头充满黄色的浓烟当中,在靠着河边的一侧,两排骑兵以缓慢的速度向前奔驰,他们骑的马配有金黄色的皮制装备,纽扣也闪闪发亮,而负责开路的重骑兵之后,是枪骑兵迎风招展的三色长条旗。
接着,一大群掷弹兵以整齐的队列大踏步地向着荣军院走了过来,随着这些士兵前行的,是不绝于耳的军乐声和击鼓声。
虽然人数算不上太多,但是骑兵和步兵的队列都极为规整,带有军队特有的纪律性,而他们的制服都簇新闪亮,在初夏的阳光下显得耀眼而又咄咄逼人。
因为严格的命令,没有人敢于窃窃私语,只是以沉默的脚步和队列向着目的地移动。
而当他们来到荣军院的大门之外时,原本的队列开始从中间分开,然后变成了两条纵队,分列于左右两边。
接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今天的主角们出现。
很快,几个骑着马的人出现了众人的面前,他们都穿着军服,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艾格隆,而在他身侧的是苏尔特元帅。
在他们两个的身后,是特雷维尔将军和米佩将军,接着是一大群高级军官,换句话说就是——整个军队现在的最高指挥层,都随着这个少年人一起过来了。
分列两边的军人们昂首挺胸,目送着这些显贵们经过他们的面前,同时也无声地接受着他们的检阅。
当艾格隆一行人来到荣军院门口的时候,原本不停轰鸣的礼炮终于停了下来,刹那间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哪怕那些战马也没有发出声响。
苏尔特元帅看了看周围,心里暗暗满意。
今天这一场活动是他特意为罗马王安排的,为的就是讨这个少年人的欢心,同时向他展示陆军现在对他的忠诚,从目前的气氛和效果来看,确实令人满意。
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而各处的军官们自然心领神会。
“敬礼!”在几乎同时的喊声当中,步兵们端起了枪、骑兵们抬起马刀,向艾格隆敬礼。
在刹那之间,刺刀和马刀同时往上举起,犹如是平地里突然生长出了一片刺刀的丛林,银白色的刀刃反射着光线,几乎就像是湖中的波光一样。
艾格隆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一架庞大的战争机器,此刻正向自己臣服,接受自己的操纵,而用这种方式来迎接帝国的复活,确实是最合适的。
于是,他脱下了帽子,向两边的官兵们挥舞了一下。
“帝国万岁!”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又整齐划一的欢呼声。
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下了马,然后在一众卫兵的簇拥之下,跟着苏尔特元帅等人一起,来到了荣军院当中。
在他进入之后,随同而来的士兵们依旧围绕在荣军院旁边警戒,只有少数军官才得以获准进入。
即使进来的人不多,但是这一大群穿着制服、佩戴着勋章的人,仍旧足以让这里原本静谧的气氛被打破。
荣军院由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下令兴建,他建造它的目的是为了安置那些因年老无法继续服役,或因参与作战而受伤或生病的士兵。
由于大多数士兵通常没有机会成家,所以在退役或者伤残之后没有经济来源,他们只能沦为乞丐或游民。虽然有些修道院出于慈善目的会收留一些老兵,但在战场上服役多年的士兵们,通常难以适应僧侣长期寂静及祷告的生活。
于是路易十四在1670年下令修建荣军院,施工三年后即1674年,第一批的士兵就入住其中。为了让军人们在退役之后仍旧不忘信仰的美德,他在院内还特意建设了教堂。
不过,随着历史长河的演变,荣军院的作用则在慢慢发生变化,在太阳王设计建造荣军院的时候,这里还是巴黎之外的乡村,但是随着巴黎人口一步步增长,“巴黎”这座城市也在发育生长,到了现在,荣军院已经成为了巴黎城市的一部分,再把伤残老兵放在这里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这里不再用作抚养退伍老兵和伤残军人们,转而变成了法国军事力量的图腾和象征。
为了炫耀武功,荣军院的教堂中陈列着从法军缴获的敌军军旗,这些军旗在大革命前一直根据传统悬挂在巴黎圣母院穹顶上。而在大革命之后,未遭损毁的本国军旗于1793年收入荣军院。后者从此被赋予保存法国军旗及缴获军旗的重任。
在拿破仑帝国时代,随着法军一次次的伟大胜利,荣军院当中陈列的各国军旗可谓是汗牛充栋,当走入教堂时,甚至会仿佛来到了旗帜的博物馆当中。
可惜好景不长,拿破仑皇帝的帝国很快迎来了命运的毁灭。。
1814年,在巴黎第一次陷落于反法联军之手以前,荣军院的管理者为了不让自己这里陈列的军旗落入敌军之手转而成为敌人的战利品,于是在院内大量焚烧军旗,总计烧毁了大约1500面旗帜。
帝国的“赫赫武功”,也仿佛在这样一场大火当中付之一炬了,一切都犹如一场梦一样了无痕迹。
不过,命运的变幻虽然反复无常,但是有些东西终究是火焰也无法焚烧干净的。
在短短十几年之后,被烧成一片白地的废墟上,又重新生长出了一颗稚嫩的树苗。
虽然它目前还极为孱弱,在寒风当中摇摇欲坠,但是又有谁敢说它不能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呢?
艾格隆站在了荣军院的教堂之中,而旁边则是一大群穿着制服的军官们。
作为陆军现在的第一人,苏尔特元帅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最前列。
不过元帅倒是也知趣,他明白虽然罗马王名义上还没有任何官方职位,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走上巅峰,成为整个军队名正言顺的最高统帅,他不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抢这个少年人的风头。
此时所有人都寂然无声,仿佛每个人都在这种庄严的气氛当中压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他们地位有差别,虽然有些人醉心于个人的权位,有些人只想着奢靡的享受,但是此刻,他们都明白,他们同属于这个集体的一份子,彼此分享着同样的荣誉和耻辱。
所有的视线都交汇到了少年人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发言。
而艾格隆也以缓慢的语速,打断了教堂里的沉寂。
“今天,我们来到了一座特殊的教堂,它不属于教会,而属于军队,它也不仅仅是一座教堂,而是我国军人的荣誉殿堂。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记得,这里曾经陈列过多少荣誉的象征,那是历代军人们用自己的血换来的。
很遗憾,因为一些不幸的事件,我们不得不让那些军旗付之一炬,我们曾经的荣誉也随之磨损了不少,但我们不会为曾经一时的跌落而一蹶不振,我们就在这里,告诉上帝,告诉整个民族,我们还在这里!还可以继续为国捐躯!
在战场上,时常会有撤退,所以一时的失利并不重要,那只会让我们更加明白荣誉的珍贵!重要的是,我们对荣誉的渴望并没有改变,我们纯洁的袍泽之情没有改变,我们对国家的热爱更加永远不会改变!只要有这些,我们伟大的民族会为我们一次次地武装起大军,洗干净军旗上的污垢,忘却悲伤和痛苦,再度让我们踏上追逐荣誉的征程!”
说到这里,艾格隆又满怀感情地看着教堂上的圣像,而后又继续开口了。
“我们这里缺席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带领着这支军队走向了荣誉最巅峰的人,他将这支军队的威名散播到了欧洲的每一个角落,一次次的胜利,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们是如何强大。虽然由于命运的拨弄,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了我们,但是他不应该缺席于这个荣誉之地,他的归宿不能是异域他乡,而只能是这里!对,他应该被安葬于荣军院当中,享有整个国家、整个军队对他的顶礼膜拜,因为他就是法国荣誉的化身!”
艾格隆用充满了感情的声调大声喊了出来,“他将永恒地长眠于此,注视着我们、以及我们历代后人们,也鞭策着你我每一个人,他将让我们永远铭记,我们的荣誉所在!”
“皇帝万岁!”
就在他话刚刚落音,在教堂当中立刻就响彻了这声欢呼。
这声欢呼,在复辟王朝时代曾经被严厉禁止,已经有十几年之久不再被人公开喊出了,然而此时,在荣军院内,在法国武装部队最高的荣誉殿堂,它终于被人堂而皇之地喊了出来,在场的人们不禁为之感动,甚至有人潸然泪下。
“皇帝万岁!”
一声声重复的欢呼,一直响彻在教堂当中。
而这也是艾格隆的目的。
他最大的合法性,就来自于他的姓氏,所以无论他对拿破仑皇帝到底有多少感情,他都必须摆出一副最虔诚的继承者的姿态。
为此,他要神化拿破仑皇帝,让他成为一个永恒的图腾。
自然而然,他就要和之前历史线上的法国政府一样,把拿破仑皇帝的遗骨安葬在荣军院当中,并且为他举办盛大的安葬仪式——而且他要做的比这个更多。
他要为安葬日设定一个国家节日,然后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后代每年在这个节日当中来到这里,在武装部队的最高殿堂当中向自己的先祖致敬,直到波拿巴王朝灭亡的那一天为止。
“波拿巴”这个姓氏将会赋予这个皇朝最强大的力量。
在众人潸然泪下的场面当中,苏尔特元帅倒是相当平静。
毕竟,比起这些皇帝的崇拜者、以及后辈,他作为皇帝多年的同僚和下属,和皇帝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交道,他自然会更加以“凡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位伟大的统帅。
虽然他一直在为皇帝效劳,虽然他确实很尊重皇帝,但是他不可能崇拜。
不过,他也不想在这种煽情的时刻大煞风景,所以他也做出了一副颇为感动的模样。
“皇帝万岁!”他一边喊,一边站在艾格隆身旁挥手,以此来表示他对少年人的鼎力支持。
到底是之前那个皇帝万岁,还是现在的这个皇帝万岁,已经不重要的,波拿巴家族的荣誉将在这里继续传承下去,而他苏尔特元帅,也将作为军队的伟大统帅之一,在死后随葬于荣军院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才终于宣告结束,这一场盛大的活动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艾格隆虽然还没有登上皇位,但是在陆军的眼中,他已经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了。
艾格隆相信,哪怕他此刻宣布自己黄袍加身就地加冕,恐怕也没有人会站出来反对。
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该走的,更何况艾格隆已经昭告天下了,所以在几天之后,他就会开始他的全国巡游。
在激动的喧嚣过后,艾格隆也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苏尔特元帅。
此时,这位老元帅目光炯炯地站在自己的身边,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原本就威风凛凛,此刻更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这也难怪,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剧变之后,此时苏尔特已经战胜了一众同僚,成为了陆军第一人,其他那些元帅死的死,退隐的退隐,仅剩的一些人也被他用各种手段排斥,至少在目前,他已经站在了权力之巅,再也没有了对手。
当然,这也是艾格隆需要的局面。
带着一种戏谑的心理,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这位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元帅,然后又看向众人。
“诸位,在这个欢庆的时刻,让我们一起祝福伟大的苏尔特元帅永远健康!”
140,各怀伤感
“诸位,在这个欢庆的时刻,让我们一起祝福伟大的苏尔特元帅永远健康!”
艾格隆的话,立刻引发了全场的欢呼。
在场的军官们当然不知道他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只觉得罗马王在特意表达对苏尔特元帅的尊重,于是,不管他们心里喜不喜欢这位老元帅,在这种场合下他们都不得不大声附和,一起向苏尔特元帅致敬。
面对这种场面,哪怕是苏尔特元帅这种老于世故、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他眉开眼笑,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都是满足感。
“我们也预祝陛下早日登上他生而注定的皇座,帝国万岁!”
他抬起头来,向着所有人表忠心。
就这样,罗马王和老元帅,一老一小,两个人之间关系亲密无间的模样,给在场的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没有任何人怀疑在这一对组合面前,法兰西境内是否有人可以站出来抵挡。
从今天开始,苏尔特元帅虽然没有“副统帅”的正式职务,但是已经被外界视作了艾格隆第一号重臣,帝国真正的柱石,而他也将以他的铁腕,为波拿巴皇朝稳固江山。
结束了荣军院的庆祝活动之后,艾格隆将要执行他登上王位的最后一步计划——率领自己的亲随们巡游各地,为即将到来的全国议会选举哄抬人气。
这些天以来,在塔列朗亲王的悉心安排之下,巡游的路线、以及各地官员们相应的安排,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罗马王上路。
在这个晴朗的早晨,杜伊勒里王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直全副武装而又盛大的游行队伍出现在了花园前的广场之上,随时等待开拔。
特蕾莎公主站在广场当中,依依不舍地向自己的丈夫告别。
虽然她并不担心丈夫一路上的安全,但是这次活动也意味着她可能要和丈夫要分离好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自然是颇为烦恼的事。
只不过,一方面她因为怀了身孕不适合再继续奔波,另一方面她必须留在巴黎和塔列朗亲王一起随时面对各种突发情况(顺便监视塔列朗本人),所以在客观条件约束下,她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另外,夏奈尔也被艾格隆留在了特蕾莎的身边,毕竟照顾妻子的重任只有夏奈尔在艾格隆才能完全放心,也只有夏奈尔可以得到他们夫妇的完全信任,在特蕾莎行动不便的时候充当助手和传令官的角色。
“殿下,一路小心!”面对着意气风发的丈夫,特蕾莎又一次地向他叮嘱,“虽说现在局势大体平静,但是各地肯定还有你的反对派在潜伏着,有些人还对你恨之入骨,所以你在抛头露面的时候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要记得伱的生命不只属于你一个人,也是我们母子的!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绝对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其实按理来说,艾格隆已经有了儿子,在塔列朗亲王和苏尔特元帅都被绑定在战船上的情况下,哪怕艾格隆出了什么意外,有很大概率还是可以操作成年幼的弗朗索瓦上位、特蕾莎成为皇太后摄政的模式,但是对特蕾莎来说,如果没有心爱的丈夫在身旁,就算成为什么皇太后又有什么意义?她根本无法想象失去丈夫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放心吧,特蕾莎,有这么多人保护我,我怎么可能有事呢?”艾格隆笑着安慰了她,“再说了,你的丈夫也不是个孱弱无能的废物,他知道应该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
接着,为了缓和这种离别的伤感,他轻轻地抚摸了特蕾莎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
“亲爱的,我会抓紧时间尽快赶回来的,可以及时迎接我们第二个孩子的降生!”
“一定要说话算数啊!”特蕾莎宛如撒娇一样小声回答,接着,她又小声询问丈夫,“你希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其实我对此并没有特别的要求,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还是女儿吧。”艾格隆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既然有了儿子了,那再接着来个女儿不也很好吗?而且她一定会和你一样可爱。”
特蕾莎被艾格隆的回答逗笑了,“好呀,那就女儿吧!我会努力的!”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期待着自己和殿下前两个孩子是不同的性别,这样的话可以享受为人父母不一样的感觉了。
可是正当她为此感到满心欢喜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来了,殿下其实已经有一个女儿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喜悦在一瞬间消散了大半。
倒不是她嫉恨之前艾格隆的罗曼史,而是她在遗憾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不可能和殿下一起分享拥有首个女儿的快乐了。
可是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她很熟练地将自己这一瞬间的不悦和懊恼隐藏了下来,以免煞风景。
就这样,她依依不舍地和丈夫告别,哪怕艾格隆登上了马车,她还在原地挥手。
直到马车缓缓启动,她才将目光别开,接受和丈夫暂时分别的现实。
而就在她目光移开的时候,在跟随马车的一大串队列里,她看到了一个颇为特殊的人。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在一众穿着制服的高大男子当中,这位少女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这位少女显然有些紧张,低着头若有所思,仿佛在为什么事情而心虚一样,根本不敢和自己对视。
特蕾莎的心陡然抽痛了一下。
在自己要忍受和丈夫分别的烦恼时,她却会一直跟着他……光是这个事实就让她的心情难以平静了。
更何况,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还能再说什么呢?
这一切既然都已经无法挽回,那么特蕾莎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还好艾格妮丝小姐并非是那种得意忘形的小人,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后,她并没有到处炫耀,反而行事极为低调,也从未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向其他人索要任何好处,所以至少也可以让特蕾莎做到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也就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们两个确实遵守了承诺,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可是当他们离开巴黎之后……特蕾莎不愿意继续再想下去了。
她最耿耿于怀的倒不是注定发生的那种不堪入目的苟且之事,身为皇族的她当然知道王孙公子们到底是什么作派,她真正难以忍受的,是丈夫的心被别人割走了一块。
也许是一块又一块。
特蕾莎抬头,看了看晴朗的蓝天。
爸爸妈妈,此刻你们一定在向我祝福,希望我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只可惜你们肯定不知道,想要扮演好这个角色,究竟还要付出什么……虽然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但是障碍似乎也太多了。
一想到这些,特蕾莎不禁暗暗在心中叹息,而后才在夏奈尔的搀扶之下,
而此时的艾格隆,当然不知道特蕾莎心中的百味杂陈,相反他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此行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经过了他和特蕾莎夫妇两个人的努力,在来到巴黎之后,他们在短短时间里就在各种公众场合露面,做慈善、发表演讲、出席宴会和舞会……只要能够被人们欢呼的事情他们都做了个遍。
而这种努力也确实是有效果的,年轻的夫妇活跃而富有朝气的形象,和人们记忆中不久之前的查理十世国王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轻易就让巴黎的市民们对此感到满意——他们逐渐相信,在这对年轻的夫妇的带领下,国家确实可以走入到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时代,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在艾格隆离开王宫准备出城之时,如同他进来时一样,不少市民夹道于两旁,准备目送罗马王离开首都前往外省的征程。
艾格隆在马车当中不断地向民众挥手致意,而两旁回报着他的,则是热烈的喝彩声——不管以后时局如何变幻,至少此刻,艾格隆确实已经赢得了首都的心。
他不仅仅要赢得首都而已,他接下来还要赢得外省,赢得一个对他全力配合的国民议会,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大声宣布自己的胜利,并且让整个国家为他的皇冠而屏息凝神,鼓掌欢呼。
而在队列中的艾格妮丝,同样也置身于鼓掌欢呼的人潮中间。
她虽然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但是从两旁民众们的笑容当中,她可以感受到此刻他们对罗马王陛下的认可,以及对未来的期待——而这,就是民心所向。
陛下真的配得上这种期待吗?
她在脑海中,利用记忆的碎片,试图为自己寻找答案。
用不了多久,她就得出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虽然这个少年人风流浪荡而且经常做出不正经的事情,但是他的头脑,他的才能,他孜孜不倦的行动力,以及那种面对元帅和国王也毫无畏惧的气度,都让他拥有着实现民众期待的基础。
而她,既然已经命中注定要留在他的身旁,那么她也应该发挥一些正面作用。
虽然对于“如何治国”,艾格妮丝显然一窍不通,但是她相信,仁慈、慷慨和公正,这些上帝赋予君王的美德总是不会错的,她可以利用自己的些许影响力,尽力去匡正他未来的行为,让更多人为之受益。
至于她个人会因此得到什么,她并不在意。
沉思中的少女虽然混迹在一大群骑士中间,但是身为少女的她在这些大男人当中犹如鹤立鸡群,很快就吸引到了不少围观群众的视线。
此时的少女,身穿着一身制服,长长的栗色头发被绑了一个简单的单马尾束在身后,英姿飒爽之余又有一点莫名的哀愁,这美丽的样子顿时就吸引住了喜好风雅的青年人们,甚至还有人吹出了口哨,向着艾格妮丝调戏。
不过,还没有等艾格妮丝做出什么指示,两旁行列当中的暗探们迅速将这些胆敢“扰乱秩序”的好事之徒们“禁言”了,而其他人在大吃一惊之余,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询问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威风这么大。
艾格妮丝没有再看下去了,而是将视线集中到了前方的马车上。
因为她知道,很快这些人就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何许人也。
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原因,肯定不会是因为自己本人,而是因为她得到了陛下的垂青,所以没有人胆敢再冒犯自己。
“可是,难道我一辈子将只能因为这个而被人记住吗?”她略有些不甘心地自问。“难道我除此之外就没有值得被铭记的东西了吗?”
然后她又无奈地得出了一个答案。
是的。
所有的努力,从小付出的辛勤和汗水,第一次和师傅交手时的恐惧和期待,第一次杀死对手时的战栗和兴奋……所有这些,在人们心中,统统不如“陛下所钟爱的人”这短短几个字有分量。
这简直就像是命运的嘲弄。
可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了。而且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的相应的觉悟。
当然,她也并非是完全的不甘,在内心的最深处,她也在为自己被人钟爱而感到有些许的自豪——尤其是这个人是如此不同凡俗。
少女的心,就是这样纷乱而又彷徨,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奔向何处,于是她选择了随波逐流,信马由缰,任由那个有权力操纵他人命运的人来控制她的命运。
也许,那也并非完全是件坏事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就在不知不觉当中,这一众浩大的队列,慢慢地走出了巴黎的核心城区,然后走过了税卡和木栅栏,最终,他们来到了巴黎郊外那一望无际的旷野当中。
艾格隆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野,呼吸着从麦田之间扫荡过来、还沾染着植物气味的暖风,一时间只感觉心潮澎湃。
他离开了巴黎,他将会前往一个个市镇,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也让他们都记住自己、并且支持自己。
而在这一段路途中,他绝对不会无聊。
“把艾格妮丝小姐请过来吧。”他回望着巴黎已经远去的轮廓,然后对身边的卫队长下令。
141,意乱情迷
“把艾格妮丝小姐请过来吧。”
卫队长安德烈领命而去,他心里则在琢磨在离开了特蕾莎公主的视线之后,陛下是不是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积压已久的欲望,以至于这么快就准备动手了?
作为艾格隆身边最近、相处最近的亲随,他对陛下和艾格妮丝小姐之间的事情也了解极深,他也知道为了将艾格妮丝小姐留在身边,陛下花费了多少心力,甚至还不惜和特蕾莎大吵了一架。
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了——他心里甚至有一种“作为观众看到了结局”的欣慰感。
不过在他看来,眼下也并非最好的时机,毕竟这里是荒郊野外,实在条件简陋,实在无法成为浪漫史的发生地。
不过,在陛下面前,他不能多想多问,所以只是躬身领命而去。
很快,他就穿过了并不长的队列,来到了艾格妮丝面前。
“艾格妮丝小姐,陛下有请。”他恭敬地向对方说。
还没有等艾格妮丝回答,旁边的卫兵们都是脸色一变,不过没有人敢于笑出来,甚至没有人敢于出声,只是互相递过了暧昧的眼神。
但即使众人的反应这么隐蔽,这种眼神仍旧让艾格妮丝羞耻感满满,她的脸瞬间就变得通红。
这个混蛋!这才刚刚走出了巴黎啊,就这么急不可待吗……她忍不住在心中咒骂。
当然她也不能在众人面前骂出来,所以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她策马跟着安德烈一起超越了同行的人们,然后一路来到了艾格隆的身边。
看到艾格妮丝之后,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安德烈心领神会,又勒住马掉头往后,让后续的卫兵们停下来。
随着他的一声声命令,这一支庞大的队伍也很快停了下来,准备就地扎营休息。
为了不打搅陛下的雅兴,安德烈还刻意地让自己和卫兵们都远离开陛下和艾格妮丝小姐,在远处环绕警戒。
就这样,艾格隆的身边突然被清空得只剩下一个人了,这是他自从来到巴黎之后罕有的清静时刻。
艾格隆看着艾格妮丝,然后下了马,接着他走到了艾格妮丝的马下,向她伸出了手来,“艾格妮丝,能陪我一会儿吗?”
“难道您还允许我拒绝吗?”艾格妮丝没好气地回答了他,接着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翻身下马。
“可别这么说,难道今天我们不应该有个好心情吗?”在她也下了马之后艾格隆顺势挽住了她的手,然后笑着对她说,“我们终于远离了首都的喧嚣,来到了一个清静的地方了……”
“在您的身边,可永远不会有清静,只会有无尽的纷争和勾心斗角。”艾格妮丝小声回答,“而且您还会乐在其中。”
“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了。”被艾格妮丝这么顶撞,艾格隆也不生气,反而莞尔一笑。
面对着少年人的笑容,艾格妮丝心里头原本的羞耻和怒火,在悄然之间消退了大半,只是以她的性格,怎么也无法在这种时刻说出那种献媚或者卖弄风情的话,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只能选择了沉默,任由对方挽住自己的手。
罢了罢了,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随便他怎样吧。
艾格隆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拉着艾格妮丝,信步在这片旷野当中走了起来。
虽说这里是乡野,但是巴黎及其周边的平原,毕竟是历经多年开发、非常成熟的农业区,周围到处都可以看到平整的麦田和规整的篱笆,只有一条不宽的溪流穿过了这片麦穗的海洋,然后留下了一片片树林和草地点缀在其间。
放眼望去,在不远处就可以看到大量的农舍和村落,此时的乡民们,大概还不知道这一群人到底是什么人,所以看到这么多穿着制服的军人自然非常畏惧,各家都关闭门户,只有胆大的人才看在窗口眺望这一边的情况。
这一片田园景象,再配上天空当中清澈的蓝天白云,倒算是一幅很有诗意的画面。
艾格隆拉着艾格妮丝走到了小树林的边缘,然后靠在一棵树下,不顾形象地坐了下来——既然他这么做了,艾格妮丝也只好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在被带着走的时候,艾格妮丝心里剧烈狂跳,害怕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人真的做出那种坏事,不过看他没有躲进树林而是拉着自己坐下来,虽然猜不透艾格隆此刻的用意,但是艾格妮丝总算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艾格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面前这一副壮丽的画卷,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艾格妮丝。
“这里就是我的国土了,艾格妮丝,我做到了!当初你在希腊见到我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有今天吧?”
此刻艾格隆的表情一改平常的深沉,反倒是喜形于色,简直像个炫耀自己考分的学生一样。
艾格妮丝也不想让艾格隆扫兴,于是点了点头。
“是啊,陛下,当初虽然我觉得您很厉害,但是绝没有想到您真的能在法国复辟……我原以为您会在那边当个土皇帝呢……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您。”
“我说过的,私下里相处的时候,可不要再叫我陛下了。”艾格隆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脸颊,仿佛是在惩罚一样。
艾格妮丝脸上一热,但是她逐渐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而且看上去“错”在自己一方,所以只好按照对方的意愿修改了称呼。“好吧,艾格隆。”
小小地纠正了对方之后,艾格隆又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自己的话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独处吗?我们在那里一起狩猎……”
一说到这里,艾格妮丝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少年人第一次说过要将自己据为己有,她被对方厚颜无耻的宣言气疯了,直接就给了他一拳然后不欢而散,结果却没有想到……命运将这个宣言变成了现实。
也许,他确实有战胜现实的才能吧,艾格妮丝在心里轻叹。
一看到艾格妮丝的反应,艾格隆就知道她一定回想起了那些事情,于是他就顺口继续说了下去,“你果然想起来了……是的,我也一直记着,我在那里喜欢上了你,然后被你打了一拳,这一拳非但没有浇灭我的想法,反倒是让我对你更加念念不忘了。”
虽然现在心情忐忑不安,但艾格妮丝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您可真是奇怪,别人打了您一拳您就念念不忘,难道您喜欢别人揍自己吗?”
“如果是其他人揍的,那他注定倒大霉,但你的话,那就不一样了。”艾格隆认真地回答,“因为你是特别的,那种真实的愤怒恰恰是源自于你强烈的自尊,而这份自尊再配合你美丽的容貌,构成了你独特的魅力,让我念念不忘……。”
“说到底还不是贪图美貌吗!”艾格妮丝冷笑。
“这一点我当然不否认,不过你也得承认,美貌的女子世界上有的是,但艾格妮丝小姐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就喜欢这一个,所以不管怎样也要留在身边。”艾格隆认真地看着对方,“我确实是个很自大的人,而且一直以来恐怕也没有做过什么让你很开心的事情,但是艾格妮丝,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抓住你,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您也知道自己没做过几件让我开心的事情……”艾格妮丝小声抱怨。
“是的,很抱歉,我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而且只是出于我自己的愿望而已……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端详着面前的少女,“但我有一生的时间去弥补这个错误,我会想尽办法让你得到的东西多于你受到的创伤的,我保证!”
两个人的脸已经挨得很近,此刻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喷出的热气,而这种热气再配上艾格隆的话,更是让艾格妮丝心跳过载,连视线都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本来您也没有给我拒绝的权利啊……”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艾格隆,而是以这种方式默认了两个人此刻的关系。
对于绝大多数贵族小姐来说,风流浪荡、乃至跟有妇之夫偷情都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罪行,能够爬上君王的床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荣幸,但是在认死理的艾格妮丝看来,做他人的情妇终究是不道德不体面的——哪怕是君王的情妇。
正因为不道德,有违她对自己的期许,所以她不想也不敢承认她终于乐意接受,只能把一切都推给“迫于无奈”和“报恩”等等借口。
她的这种小小的纠结心理艾格隆当然也早已经是心知肚明,他知道在这种状态下的少女不可能主动去做任何事,但是也已经可以被动接受任何事了。
于是他也不再说多余的话,而是直接减去了两个人最后的距离,直至嘴唇相贴。
在无人打搅的树林边,他们很快就变成了激情的热吻,艾格妮丝一开始还是略有矜持,但是随着她的神智逐渐模糊,她也激烈地配合了起来。
毕竟,在之前,他们早已经亲吻过很多很多次了,艾格妮丝已经习惯了这种情人间的亲昵。
当然,还有最后一步她还没有习惯,不过这最后有点点的距离,又还能够再坚持多久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两个人才从这种忘我的亲吻当中清醒过来,艾格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眼神当中原本的坚定,已经被迷茫所取代,甚至还有一点点春情的魅惑。
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她已经卸去了所有的防备——艾格隆心想。
但离大功告成越是接近,他反而越是从容沉着。
虽然现在艾格妮丝已经被他摆布到神智迷乱,哪怕他用强她也不会做出什么抵抗,但就在这里品尝战果的话还是有点大煞风景,幕天席地或者钻进小树林,对艾格妮丝来说也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纵使她此刻可能管不了那么多,但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耿耿于怀的。
艾格隆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玩物。
虽然为了得到艾格妮丝的芳心他耍了不少手段,但是他并不只是单纯想要满足一时的欲望而已,更不想要彻底毁坏艾格妮丝的精神。
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肉欲的话,他身边有的是愿意投怀送抱借机上位的女子,又何须费这么多心思呢?
归根结底,他想要和这位少女长久地相处下去,也不想这朵鲜花因为自己而猝然枯萎。
“我们很快就要扎营休息了,今晚陪我好吗?”他问。
如同她所料的那样,艾格妮丝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但很快又变得黯淡无光。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只能屈从了。”最后,她轻声回答。
“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要这样抱着你而已……”艾格隆轻轻地在她耳边安慰,“我知道,现在你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我不想让你屈从。”
“您?”艾格妮丝有些意外,接着,她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我们现在准备一路向东,接下来我们会到兰斯,参观那里的大教堂,你知道的,那里曾经是历代法国国王的加冕之地——当然我不一样,我准备和先皇一样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然后我们会到南锡,接着是斯特拉斯堡,在那里我们就来到了边境可以眺望到莱茵河,也可以回味我第一次冒险返回法国时的经历……你喜欢哪儿,艾格妮丝?”艾格隆笑着问。
“你喜欢哪儿?”
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哪怕是艾格妮丝也猜得出来。
虽然结果无法改变,但多多少少也是给自己一些选择了,一想到这里,少女反而宽心了不少。
所以,应该怎么选呢?
艾格妮丝突然有些迷糊了。
最远的是哪儿?
原本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国家地理问题,但是此刻她的神智却让她有些发蒙,所以一时间甚至想不出答案来。
片刻之后,她总算模模糊糊地想了出来。
那只能是地图最东端的斯特拉斯堡了。
虽然远近其实无非也只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情而已,但出于少女的心态,她本能地还是为自己争取更长一点的期限——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那就斯特拉斯堡,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甚至有些愧疚。
看着她紧张又惭愧的神情,艾格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可爱的女士,接下来,我们一路顺风!”
142,入眠
“当然可以,可爱的女士,接下来,我们一路顺风!”
看到艾格隆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艾格妮丝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不得不委身于这个少年人的决心,但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必然也会有迟疑和羞涩,眼下能够多拖一天也是一天。
在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之后,艾格妮丝的注意力也终于投入到了其他事物当中,和刚才的艾格隆一样,她也看向了不远处的农庄和溪流。
这只是普通而且平凡的乡村景色,但是那一股源自于大自然的蓬勃生命力,却也轻易地就感染了艾格妮丝。
比起拥挤喧嚣的巴黎,她果然还是喜欢这种恬静的气氛。
如果以后隐居在这里也挺好的……可以不受外界打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少女不由得在脑海中遐想起自己未来住在这里时的生活。
早上起来练练剑,然后在阡陌纵横的乡间散步,照料一下自己的苹果园或者葡萄园,然后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用餐,陪孩子一起看书学琴,不必再去背负什么义务,也不用担心被外界所打搅……这仿佛就是她眼中最幸福的生活了。
孩子?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面前的少年人。
虽说即使此时她还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承认,他确实是一个俊美而又充满了征服者气质的男子,如果是他的孩子的话,不管男女一定会非常出色的吧?无论是容貌和才能,只要遗传有父亲几分就足够了。
和那样的孩子们共处并且养大他们,一定也是母亲最大的幸福吧……
哎呀……我都在想些什么?艾格妮丝突然回过神来了。
她顿时羞耻到无以复加,急忙装作眺望来掩饰,然而艾格隆的感知力却足够敏锐,轻易地就发现了她的异常。
“怎么了,艾格妮丝?”
“没什么……”艾格妮丝有些慌乱,急忙为自己找了借口,“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所以希望以后能够定居在这里,这里美丽而且清净,也不用管那么多麻烦事了。”
“果然是你啊……在公爵小姐们当中恐怕也只有你会这么想了。”艾格隆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好,以后我就在这里买下一大块土地,然后建一个庄园送给你吧!”
“这怎么行……?”艾格妮丝连忙摇头,“我不能平白无故受你这样的恩惠。”
“你为我效劳,而且还帮过我大忙,为此我赠送你一些礼物又算得了什么呢?”艾格隆郑重地回答,“而且你也不用为难,相信我,在我所有能做的事情里,这已经算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了……如果你只想要这样的话,反倒是我要感谢你。”
听了艾格隆的话,艾格妮丝骤然沉默了,原本她绝不会愿意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但是此时她却也说不出拒绝——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两个人之间的“信物”了吧?
既然他一定要给我,那我就收下吧。
于是她以沉默来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馈赠。
艾格隆也默默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现在他需要巡游不太方便,等回到巴黎之后他就会照此处理——这个地方离巴黎和枫丹白露都很近,艾格妮丝如果安家在这里倒也算是非常合适。
就在两个人互相交谈的时候,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逐渐来到了傍晚,西边的天空逐渐出现了橘黄色的霞光,让原本平凡的乡村景色突然多了几分幻彩的浪漫。
而这时候,得到了通知的镇长也赶到了艾格隆这里。
面见艾格隆的时候,年迈的镇长紧张不安,生怕自己有所怠慢,惹怒了罗马王陛下,然而他很快发现,面前的年轻人极为随和,非但没有摆出君王的架子来,反而主动向镇长问好,并且询问了附近的情况。
在几分钟的交谈过后,镇长原本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盛情邀请艾格隆一行人去镇子里休息,并且接受镇民们的款待,不过艾格隆考虑到小镇的接待能力着实有限,又不想给人留下兴师动众到处扰民的形象,所以婉言谢绝了对方的邀请,而是选择了就地扎营休息。
与此同时,其他的乡民们也弄清楚了这一支庞大队伍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纷纷从躲藏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在艾格隆的卫兵们周围围观,而艾格隆亲自向乡民们挥手致意,赢得了众人的喝彩。
在夜幕降临之前,乡民们终于散去,而简单的临时营地很快就搭建好了,艾格隆所居住的帐篷自然是规格最高的,但是里面也只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而已。
好在这个床也比普通的宽敞一些,足以帮助艾格隆实现自己的计划。
经过了简单的洗漱之后,艾格隆回到了帐篷里,然后换上了自己的睡衣,接着他半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带过来打发时间的书,等待着接下来的美妙时光。
然而,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所等待的人却一直都没有过来,周围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蛙鸣。
她终究还是太过于羞涩,所以还是迈不过心理那个门槛,不肯过来吗?艾格隆不无遗憾地心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也不想强迫,毕竟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在最后的阶段扫兴。反正接下来他还有的是机会去让这个少女进一步地“突破底线”,结果终究不会改变。
正当艾格隆打算熄灭油灯睡觉的时候,帐篷的帘子突然慢慢掀开了。
接着,一个美貌少女,出现在了艾格隆的眼前。
虽说灯光暗澹,但是艾格隆足以把对方看个清楚。
她已经换下了白天时穿着的制服,现在只穿着里面薄薄的衬裙,因为相当贴身所以能够明显看到她纤细的腰腹以及胸前的耸起,而且她看上去是刚刚洗过澡,长长的头发披散到了身后,还能够感受到那种湿漉漉的气息。
当她走进来时,一股澹澹的香味儿也在狭小的帐篷当中
正因为是如此的扮相,所以艾格隆所熟悉的艾格妮丝似乎已经消失不见,而被一个妩媚的少女所替代了。
而眼前的这一幕,既朦胧又富有直观的冲击力,让艾格隆简直看呆了。
“怎么了?艾格隆?”看到艾格隆的表情,面前的少女禁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笑容,也让艾格隆终于回过神来了。
“没什么……艾格妮丝,我只是看呆了而已,你现在太美了,而且是和平常不太一样。”
“那哪种样子更好呢?”艾格妮丝问。
“这个嘛……我都很喜欢。”艾格隆没有经过任何迟疑,就说出了标准答桉,“我更加感谢上帝,让我有机会看到你全部的样子。”
“您可真善于哄人。”艾格妮丝似笑非笑地回答。
看得出来,她对今晚也是破费了一番心思的,所以对艾格隆的反应也相当满意。
而艾格隆则更加开心了,因为现在的艾格妮丝会开玩笑会跟自己调情,也许这也是一种互相学习互相成长吧?
无论有多少不同于同龄人的特质和性格,她毕竟还是个少女啊,骨子里追求的东西也一样。
当然,这只是两个人私下里之间的情趣,想来艾格妮丝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显露出这副模样吧……一想到这里艾格隆不禁更加开心了。
那种高岭之花只为自己而盛开的感觉,有哪个男人能够不为之心醉神迷呢?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地去胡思乱想,因为此时他不能冷落了对方。
现在虽然已经是初夏,但是在平原的旷野之间,到了晚上还略微有些冷,两个人又穿得很薄,所以很快就察觉到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休息吧,艾格妮丝?”艾格隆试探着问。
艾格妮丝没有出声,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既然来都来了,她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玩矜持呢?
当然,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过来吧?”看着一动不动的艾格妮丝,艾格隆又小声询问。
他看得出来,此时的艾格妮丝已经高度紧张,不过没关系,凡事都有第一回,他会让她慢慢适应这种生活的。
“你先灭了灯吧!不然……不然我走不动。”艾格妮丝颤声回答。
艾格隆知道她此刻精神上已经绷到了极限,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配合了她的要求,熄灭了床头的油灯,接着,帐篷里一下子就陷入到了黑暗当中,只有下边的缝隙里才能漏出一点点的星光和火光,让艾格隆勉强可以看到自己的身边。
在这个时候,艾格妮丝从黑暗当中得到了些许的勇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向那个少年人凑了过去,虽然近在迟尺,但是对她来说却无异于是在跨越深渊。
上帝啊,我可真是不知羞耻,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怎么能主动跑到他的床上去
呢?……她不住地在脑海中责问自己。
然而,她的身体却好像是被另外一个人所控制了一样,缓慢但是却又毫无停滞地走完了最后一点距离,然后仰躺了下去。
简陋的行军床当然不会提供多少舒适的体验,不过艾格妮丝此时已经无法分辨出舒适与否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身边近在迟尺的人身上了。
床不大,所以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凑到了一起,而肌肤上传来的每一个触感,都在轰击着神经高度紧绷的艾格妮丝,持续不断的轰击,让她头晕目眩,她几乎已经无法连贯地思考了。
虽然两个人身上都还穿着薄薄的衣物,但是对十几年来一直都过着贞洁、质朴生活的艾格妮丝来说,这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刺激了。
好在之前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和少年人的亲昵举动,已经一定程度上有了“心里缓冲”,不然的话恐怕她已经不顾一切地尖叫出来了吧……
而此刻的艾格隆,心情也绝对不平静。
虽然对他来说,这种触感已经习惯了,但是对艾格妮丝的喜爱,以及那种完成了征服目标的成就感,却让他同样也是满足至极,这种满足感几乎让艾格隆笑出了声,不过他很贴心地没有展露出任何一点笑容,而是心脏的剧烈跳动却足以显露出他的兴奋。
当然,这种兴奋并没有让他选择打破自己的承诺,做出更加越过雷池的举动——对他来说,这种精神上的愉悦感比身体上的更加重要而且有趣得多,他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让艾格妮丝的心里蒙上阴影。
说到底,以艾格妮丝的性格,既然她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那剩下的事情又还有什么阻碍呢?无非是多几天少几天的事情罢了,他反而更加享受这种青涩的刺激感。
于是,他伸手环抱住了少女。
“艾格妮丝,我们休息吧?”
近在迟尺的声音,以及灼热的呼吸,让艾格妮丝越发意乱情迷起来,她的神智已经模湖,哪怕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但是也已经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以及意愿。
如果这个少年人趁机更进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去反抗,也只能祈祷他坚守承诺了——虽然这个承诺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怎样,她眼下都已经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了,虽然这违反了她所珍视的道德,但是她决定接受这个命运。
她的鼻子一酸,但是却又强行忍耐住没有流泪。
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也是自己必须要承受的一切。
而且,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吧。
“艾格妮丝,我爱你。”
艾格隆感受着怀中少女心脏的剧烈跳动,所以他没有再多说话继续刺激对方,只是拥抱着她准备就这样睡去一夜。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的话却犹如激起了什么化学反应一样,让怀中少女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胸膛。
“我……我也爱你,你这个该死的混蛋。”艾格妮丝轻声说,“也许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但我是把一切都当真的,很不幸,我的心比你小,只能装下一个人,所以我会全心全意地跟着你,爱着你……直到你厌倦一切的那一天!”
“厌倦?不会的……我会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想跑也跑不掉!”艾格隆回答。
接着,两个人相拥而眠。
143,圣女
在油灯被熄灭之后,艾格隆遵守了承诺,不再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就这样拥抱着怀中的少女入眠。
相对于他来说,艾格妮丝自然要紧张得多,她身上的肌肉都僵硬而且绷紧着,但又因为不想乱动让自己处境变得更加尴尬,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就这样躺在少年人的怀中,心中则在急切地期盼自己能够尽快入眠,一睡解千愁。
只是越是想要睡着,就越是睡不着,她只能闭着眼睛听着身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然后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终于睡了过去。
在睡梦当中,时间悄然流逝,直到阳光重新统治大地的时候,艾格隆才悠然醒了过来。
当视线重新聚焦,他就看到了怀中的少女。
此时,她是那样的温柔和恬静,透过帐篷的缝隙有微弱的光亮,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发红,简直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
真是可爱啊。
因为一晚上都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他的手臂现在有些酸痛,不过此情此景,却让他的一切代价都显得是完全值得的。
艾格隆也没有动,他不忍心破坏这温馨而且优美的画面,所以只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
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艾格妮丝终于醒了过来。
很显然,她并没有习惯和别人同睡(尤其是一个男人!),所以在醒来之后她的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闪过了凛凛的煞气。
但是在看清了对方是谁、以及恢复了记忆之后,她也注意到了她此刻的处境。
一瞬间,杀气腾腾的少女秒变成为了怀春少女,既尴尬又羞耻,再也不敢和艾格隆对视。
看着她醒来的整个过程,艾格隆简直被逗乐了。
“早上好,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扭过头去,没有向他问安,显然此时她还没有从精神冲击当中舒缓过来。
艾格隆也不生气,而是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松开了怀抱,自己从行军床上起身,穿上了衣服。
接着,他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昨晚艾格妮丝只穿了一身贴身的衬裙就跑到自己这里来的,在黑灯瞎火的时候当然无所谓,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她这样出现在别人的视线当中可是大大不妙。
如果让别人去拿艾格妮丝的衣服,那也极为不妥,所以他决定亲自代劳了。
“我去给你拿一下衣服,你等一下。”于是他就这样对艾格妮丝说。
接着,他找到了艾格妮丝的帐篷,从里面拿出了她的衣物,然后再返回到了帐篷里。
“一路上有人看到吗?”等他进来之后,艾格妮丝并没有立刻穿衣,而是急切地问。
“我想应该是有吧……”艾格隆回答,“毕竟卫兵们都在周围警戒呢。”
“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呢!”艾格妮丝顿时就急了,“他们一定会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艾格隆心想。
再说了,反正迟早都要做的,这一路上大家谁不是心里有数——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我们两个人早就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不过他显然也不会傻到在这个问题上和艾格妮丝争辩,“我会让他们不要多嘴多舌的。”
艾格妮丝发泄了过后,也知道自己早已经被众人当成了陛下的情人,就算掩耳盗铃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也只能不甘而又幽怨地瞪了少年人一眼。
“您请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艾格隆优雅地躬了躬身,然后再度走出了帐篷在外面进行简单的洗漱,此时天地如此辽阔,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极度愉悦起来。
过了一会儿,艾格妮丝也终于收拾好了自己,从帐篷当中走了出来。
艾格隆一开始没有当回事,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在注意看她的行动。
作为艾格隆身边最亲密的心腹,安德烈比其他人更知道内情,所以当看到艾格妮丝行动如常之后,他马上陷入到了疑惑当中。
虽然对贵族小姐们来说,风流浪荡并非什么新鲜事,但他不相信艾格妮丝小姐是那种人,她不会轻易丢弃宝贵的贞洁,所以……难道一向勇武的陛下,昨晚面对着艾格妮丝小姐“发挥失常”了?
于是,他又不禁担忧地看向了艾格隆。
“你怎么了,安德烈?”艾格隆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陛下,您是否需要我给您找点药?”安德烈小声向他说,“艾格妮丝小姐毕竟身手矫健,您可能不好应付……”
艾格隆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到底是在想什么了,接着他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需要那种东西!?”他板起脸怒斥自己的亲信随从。
为了不让对方怀疑自己的能耐,他只能简短地向安德烈解释了一下自己和艾格妮丝的约定,这才让安德烈解开了疑惑。
这个哭笑不得的插曲,让这段原本就充满了喜悦的旅途,更多了几分尴尬的趣味,而接下来艾格隆也遵守了承诺,一路带着艾格妮丝穿过了诸多小型市镇,来到了兰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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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法兰西第一个国王克洛维在兰斯接受洗礼以来,历代法国国王都在此地加冕,千年当中,虽然风云变幻,但是国王们把这里变成了法兰西封建制度的神圣化之地。
这个王国曾经历经过劫难,但每一次的劫难非但没有摧毁它,反正让它更加茁壮、更加绵长、更加深入人心,而兰斯作为这个王国的加冕地,自然也见证了它跌宕起伏的历史。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在1429年,年轻的查理七世国王,就是贞德护送着他来到了兰斯,然后在大教堂当中加冕为国王。
相比于之前和之后的历次加冕,这一次显得意义非凡——因为从立国以来,法兰西从没有哪一刻像那一次一样接近于“亡国”,大部分军队被歼灭或者溃散,大部分国境沦陷于外敌,几乎命悬一线,绝大多数人丧失了信心,干脆认为这个王朝的覆灭已经指日可待。
然而,查理七世以及那些他身边的人,终究还是改变了这一切。
从没有任何一个名君,像查理七世这样缺乏“天赋”,作为国王的幼子,他小时候并不被期待去继承王位,因此他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育,更没有获得去统治一个国家的“勇气”。
因为幸运,他的兄弟们纷纷夭折,他却突然成为了唯一的合法王位继承人;
然而,因为不幸,他的父亲输掉了和英国人的战争,被英国人所俘虏,1420年签订的特鲁瓦条约剥夺了他的王位继承权,转给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而他的母亲出于对他的厌恶,不光承认了这个条约,还公开宣布他是私生子,向世人否定了他继承王位的权利。
日暮途穷的王子受尽了嘲笑,到处颠沛流离,濒临绝望。
要有何等的机缘,方可以让一个如此缺乏天赋、不受尊重的王子,最终却扭转乾坤,实现了卡佩家族的“中兴”呢?
有一个无法绕开的人,那就是贞德。
是贞德应运而生,帮他解救了奥尔良之围;也是贞德,帮他打赢了一次次战斗,让英国人节节败退,从而让他重新成为了被看好的潜力股。
而落魄的王子也没有浪费机会,他在得到了喘息的空间之后,也学习到了如何驾驭自己的部下,如何筹集和使用自己手中的资源;他安抚了一批投靠他的贵族,然后借着三级会议拉拢了民心,接着得到了各方势力的“投资”,进而有了自己的地盘和财源,重建了一支只属于他的复国大军,并且最终成就了大业。
当查理七世完成了他艰难困苦的事业之后,法兰西也终于躲开了王国的噩梦,变得焕然一新起来,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然而贞德本人,却在短暂的辉煌之后,就悲惨地离开了人间,仿佛她出现在世间的意义,就是作为上帝的使者去拯救这个王子和这个王国,然后化作流星离开一样。
历史总会开一些让人惊讶的玩笑,正因为如此它才显得如此悲壮,又如此多彩。
当艾格隆来到兰斯附近的时候,市政官员们早已经得到了消息,带着驻军和市民们在城郊迎接。
对于这种盛大的欢迎仪式,艾格隆和他的随行人员们都已经司空见惯,所以艾格隆熟练地和官员们谈笑风生,顺便不断向围观的市民们致意,以此来让人们熟悉自己。
当然,对兰斯的人们来说,君王来访此地是历史上屡见不鲜的事情,所以他们并没有一路上那些市镇居民那么激动。
但是,艾格隆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很快就让他们见识到了震撼。
就在艾格隆浩大的队列末尾,有一个穿着一身中世纪半身盔甲的骑士,由于没有戴头盔,所以人们很快就发现,这位骑士赫然是一位少女。
白色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马头上也披了甲,额头的甲面上还绘制了花纹,少女的盔甲上也有着繁复的花纹作为装饰,她的背后还插着一根旗杆,上面还迎风招展着红白蓝三色的彩缎,除了好看之外,花里胡哨基本没有任何作战价值——但这也就够了。
虽然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盔甲的男性骑士,但是少女很快就享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接着人们一边切切私语,一边缓缓地向这一支仿古的骑士队伍靠拢了过去,艾格隆甚至已经不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艾格隆当然不会介意自己的风头被人抢过了,他甚至在前排,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自己一手策划制造的游行。
“罗马王陛下,她是谁啊?”旁边惊愕的市长向艾格隆询问。
“她是圣女贞德,随着法兰西的君王一起拜谒兰斯了。”艾格隆笑着回答,让市长越发风中凌乱。
艾格隆这个回答当然是开玩笑,但是这个玩笑,却在官员和市民们的窃窃私语当中不胫而走。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开玩笑,但是对看热闹的人们来说,“真实性”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当看到如此英姿飒爽的少女时,无论男女老少都禁不住发出欢呼。
“圣女贞德!”
而这一支复古的骑士队伍,也没有辜负人们的期待,他们勒马前行前行,阵势井然,虽然人数稀少,但是却又有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
领头的少女虽然貌美,但是她神色凛然,再配合着盔甲上的闪光,威严得不可接近,在众人看来简直犹如真正的圣女驾临一样。
面对着围观的众人,少女并没有丝毫慌乱,她直视前方,然后轻轻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旗帜。
让忠诚于天主和王室的圣女贞德挥舞着代表大革命和帝国的三色彩旗,绝对不合规制,甚至可能有些亵渎,但此时看热闹的人们谁又在乎这些呢?
“是圣女贞德!”人们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喝彩。
他们此时自然也想到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许几百年前,那位真正的圣女带着年轻的查理七世国王来到兰斯时,也是此等风采吧!
不同于21世纪的人们,这个年代的人们文盲率极高,而且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只是在本乡本土过完,阅历自然小得可怜,如今这种破天荒的表演,自然也就轻易地打动了他们的心灵,也达到了艾格隆想要得到的效果。
很快,围绕着“圣女”的欢呼声越来越热烈,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原本平淡的入城仪式变成了围绕着城区的巡游,“圣女”带着其他骑士们追随着到访的罗马王,一起在兰斯城外绕行。
艾格隆一直在纵马缓行,和他一手编造出来的“圣女”一起享受所过之处的注目和喝彩,将“历史”和“现在”通过一种奇妙而又具有隐喻的方式连接到了一起。
他当然不是查理七世,帝国也绝不是卡佩家族的王国,但是他却希望让人们在意识当中,把过去属于卡佩家族的光环,嫁接到波拿巴家族身上,不光在体制上实现改朝换代,也在历史记忆中实现它。
这是一项长期的工程,但是他至少得到了一个理想的开始。
144,水到渠成
艾格隆精心准备的巡游,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兰斯城的市民们无论老幼,都纷纷跑出家门来围观这场别开生面的戏码。
毫无疑问,在这些市民们当中,艾格妮丝所得到的注目和欢呼,甚至超过了艾格隆本人——比起那些革命与反动、共和与君主、王朝与帝国的纷争,美少女才是人民之间最大的公约数。
更何况,历史和传说早已经让圣女贞德的形象深入人心,尤其是在兰斯这个她留下过传奇经历的地方,更是被人们几百年来津津乐道,当艾格妮丝模彷出类似的风采时,又有谁会不为之激动呢?
总之,在看到了艾格妮丝等人表演的骑士巡礼之后,人们一改之前的平澹,面对着艾格隆的队伍大声欢呼着,欢庆法兰西下一个君主的到来。
就在这热烈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和他的部下们被迎接到了城中,而后被带到了塔乌宫下榻。
塔乌宫其实是一座教堂,是供大主教驻跸的圣所,市长将他们安排到这里入住,同样具有象征意义——因为在古老的年代,那些来兰斯加冕的国王们,都是先下榻在塔乌宫当中,而后再去大教堂加冕的。
来到这里之后,艾格隆一行人总算歇了一口气,今天的巡游虽说收获了人们的欢呼,但是同样也是非常磨损体力的苦差事,艾格隆倒是还好,那些身穿了半身盔甲的骑士们已经是疲惫至极。
这其中,艾格妮丝的状态要更为糟糕一些,虽说她从小就锻炼了身体,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位少女,比起其他卫兵来说体能上还是略有劣势,此时当然有些不堪重负。
骑士们来到了塔乌宫这座精美的哥特式双塔建筑门口时,纷纷下马,而旁边的卫兵们则过来帮助他们卸下甲胃,艾格隆则走到了艾格妮丝的身边,小心地帮她解开了甲胃。
此时的艾格妮丝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这一场巡游对她来说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苦差事。
看到艾格妮丝如此难受的样子,艾格隆不由得有些心疼了。
不管怎么说,艾格妮丝作为一位在巴黎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为了给自己效劳这么豁得出去,实在是不容易。
而且在这一路的全国巡游当中,她还要进行很多很多次类似的巡礼表演,可想而知其中的艰辛。
这种忠诚和奉献,他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艾格妮丝,你辛苦了。”他有感而发,忍不住拥抱了一下她,“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听到围观群众的欢呼了吗?他们为你欢呼时比为我欢呼还要响亮,这让我非常高兴,因为我也在为你骄傲,你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认可!”
艾格隆的话,让原本疲惫的艾格妮丝顿时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这种被人认可、被人视为骄傲的感觉,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我现在还好,也没有那么累……”她谦虚地摇了摇头,不过声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看来最近我的锻炼实在太少了,以后还得加把劲儿才行呀。毕竟巡游肯定还有好多次吧?我可不能给大家丢脸。”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有感而发,“说起来我可真是佩服她!根据记载她曾经连续多日身穿甲胃骑马机动,可太厉害了。”
“她是得到了上帝赐福的圣女,当然与凡人不同。”艾格隆笑着回答。
按照史实的记载来说,贞德的体能确实极为惊人,甚至比绝大多数男性都还要强,但是同时期见过她的人又并没有把她形容成肌肉虬结的筋肉女,反而说她颇有女性魅力,所以难以解释这种怪力的由来,最后纷纷只能用上帝赐福来解释。
对这种迷信的说法艾格隆当然不以为然,不过这也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或者对于所有喜好风雅的法兰
西人来说,他们都只愿意相信贞德是个身段窈窕的美少女,至于其他的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艾格隆帮助解开了甲胃之后,艾格妮丝喝了给她准备好的果汁,然后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大半的精神。
艾格隆一直坐在她的身边,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之后,他拉起了艾格妮丝的手,“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们不如散散步吧?顺便参观参观。”
既然艾格隆如此盛情邀请,艾格妮丝自然也只能欣然跟从,而其他人则知趣地跑到旁边休息,以免打搅陛下的雅兴。
塔乌宫作为一座教堂,虽然造型精美,但是里面大多数都是宗教物品,而艾格隆和艾格妮丝都是年轻人,自然对这些庄严的祭礼法器毫无兴趣,所以只是走马观花随便看了看,直到他们来到了塔乌宫左侧的圣母礼拜堂之后,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他们对圣母玛丽亚有多深的虔诚感情,而是因为礼拜堂里有一尊圣女贞德塑像。
这位少女,头上戴着头盔,只露出了面孔没有露出头发,做出了双手合十的姿态。她身上同样穿着盔甲,而盔甲上蒙着一层长袍,长袍上绘制有象征着王室的鸢尾花徽记,而在塑像的身后,挂着长长的军旗。
在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的注视下,此时这位少女紧闭着双眼,仿佛在以最虔诚的姿态,聆听者来自于天父的教诲,又仿佛是在做临战之前的祷告,下一刻就要睁开双眼去为祖国献身。
这个少女就是真正的贞德吗?不一定,因为这是她死后很久,人们为了纪念她才在塔乌宫里凋塑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不过可以肯定,这就是人们希望看到的贞德,也就是历史意义上的贞德。
有些人因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事迹,因而会被人们长期铭记,随着时间的流逝,属于他“个人”的那些东西逐渐会被遗忘和剥离,他会渐渐地变成一个符号,变成人们用来寄托某种特质的“容器”——也就是所谓的“神格化”
“圣女贞德”同样也是这个被神格化之后的产物,每当法兰西面临危难时刻,人们总会想念起她的爱国、质朴和虔诚,这就是她所承载的历史意义了。
不管怎么说,艾格隆对这个少女确实怀有尊敬,任何一个了解过她事迹(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人都会对她深怀敬意,毕竟有些精神是可以超越国界,让每个人都去敬仰的。
不过,相对于艾格隆的复杂思绪,艾格妮丝的想法自然简单很多——她不太知道过去的事情,更加不可能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曾经让法兰西濒临灭亡的百年战争对她来说也已经成为了久远的过去,她对圣女贞德的印象也仅仅是来自于一些口口相传的传说而已。
但即使如此,她也会对圣女贞德充满尊敬,因为对方那悲剧性的殉难,实在是太让人感到遗憾了。
她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塑像之后,用手指在自己额头和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接着小声祝祷,“愿您安息!”
看到她这样致敬,艾格隆也微微颔首,像是对圣女致敬一样。
“如果她真的在天上有灵的话,会不会就这样从基座上拿着武器向你冲过来呀?”艾格妮丝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毕竟你可是在借着她的名义招揽民心,去取代她曾经效忠过的王室呢……”
“我不否认我是波旁王室、或者说卡佩家族的敌人,但是,贞德效忠王室真的是因为她对卡佩家族的血脉那么执迷吗?未必……她所热爱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那时候人民在战争的浩劫当中饱受蹂躏,到处都是乱兵和土匪,烧杀抢掠成为了司空见惯之事,每个人都朝不保夕。正
是为了保卫人民,贞德才拿起武器站了出来,她之所以效忠王室,只是因为那时候只有王室才能够有号召全民的大义名分而已。”艾格隆看着面前的塑像,然后庄重地回答,“而现在,保卫人民、去促进他们过上更富足生活的人,不正是我吗?我才是她精神上的继承者,我敢说,如果她今天复生了,她会抛弃老迈腐朽的波旁家族而选择站在我一边的!”
说到这里他还不忘把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少女身上,“就像你一样。”
艾格妮丝被这一番精彩的回复打动了,所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艾格隆。
而在他们身前的塑像,那个闭着眼睛的少女,面孔上似乎也在闪动着微光,仿佛她也在为这番话而喝彩一样。
——当然,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艾格隆的话也不是说给一个塑像听的。
他的这番说辞,其实是在论证两个王朝“合法性”的区别上,在古老的封建王朝当中,君王往往声称自己受命于上帝,也只需要对上帝负责,他的血脉就是他高贵的证明;而在新生的帝国当中,国民才是***唯一的来源,上帝退居其下。虽然玩弄过很多话术,但至少在这一点上,艾格隆是不会含湖的。
“你可要记得自己的话呀。”过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小声说,“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以后也会一直看着你的。如果你昏庸无道,那我就会去打倒暴君!”
“那你就要一直看着我哟,最好须臾不离。”艾格隆大笑着回答,“我以后会时刻牢记自己头上悬着一把正义之剑的,这样我也不至于懈怠。”
说到这里,两个人忘情地相拥在了一起,整个圣母礼拜堂寂静无声,只有身前的塑像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艾格妮丝她知道,她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一条她无法回头的路上,有很多东西她注定得不到了,但是从眼下的情况看,“现在能够得到的东西”也已经够多,多到已经差不多可以让她满足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现实逼疯,但是在慢慢适应之后,她发现这种错乱的关系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她双眼迷离,不断地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少年。
这是她的爱人,也是她和她一家人都必须服从的恩主,他将是未来的君王,也将是那个负载了几千万人期许的人。
如果能够跟着他走完这一生,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吧。
至少比被绑在火刑柱上被烈火焚身要好一点?
“陛下,我必须对您坦诚,不能有所隐瞒。我今天确实很累,但是我也非常开心……因为我是在为您效劳,在参与到您的事业。我深知自己才能有限,不能够为您出谋划策,也不能够为您治国理财,我很高兴至少还可以有一点上能够为您贡献自己微末的力量。”
艾格妮丝显然已经动情了,于是满怀深情地对艾格隆说,“虽然我在扮演那位圣女,但无论是才能还是道德,肯定远不如贞德,我甚至犯下了违背戒律的大罪,要在您的婚姻当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多多少少保留一些光明,自己可以不用一直生活在愧恨当中。所以,我要感谢您,因为您一番话,倒是让我感受到了这种希望……在您身边,我还依旧可以去守护人间的光明,哪怕只是一点点微末的光彩,也是我毕生的荣耀了。我会牢记您刚才所说的一切的。”
艾格妮丝饱含深情的话,倒是让艾格隆有些愕然。
莫非她一下子被“点醒”了,把她未来留在自己身边的动机,定位到了“匡正”自己的行为,避免自己成为一个暴君上面了?
与其说这有多么光明和道德,倒不如说是她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最好的说服自己的理由,把这种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当成是为正
义的一种牺牲?
牺牲……这倒是一个好词语,为了这个,很多事情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算了,只要她能够说服自己,那就随她吧,总比她一直纠结自己不光彩的情人身份要好。
“那么,艾格妮丝,今后有劳了。”艾格隆庄重地点了点头,确认了两个人之间私下的约定。
“只要您还是我可以追随的那个人,那我就会不离不弃。”艾格妮丝庄重地许下了诺言,“哪怕圣女,或者哪怕是上帝对你举剑相向,我也会挥剑挡在你身前的……”
145,圣迹
“哪怕圣女,或者哪怕是上帝对你举剑相向,我也会挥剑挡在你身前的……”
听到如此情深义重的话,艾格隆简直心花怒放,如果是其他人,他还需要担心一下这是违心的阿谀奉承,可是从艾格妮丝口中说出,那就绝不会是说谎。
她以后会一直追随自己了。
艾格隆回头看了看贞德的塑像,少女依旧闭着眼睛,仿佛不忍心看着自己一位高洁而又勇敢的后辈,就这样陷身于魔掌当中。
哼,也就是你生得太早了,不然我连你都能一并拿下。他在心中吐出大逆不道的言论,然后就像是示威一样,将怀中的艾格妮丝楼得更紧了。
好在这种亵渎的享受并没有持续太久,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一起离开了圣母礼拜堂,回到了塔乌宫教堂的主殿当中,让可怜的圣女重新清净了下来。
当艾格隆来到主殿的时候,兰斯大主教也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这位大主教年纪大概五六十岁左右,身形干瘦,脸因为长期的布道而显示出一种铁青色的严肃表情,和许多神职人员一样,为了增加自己的权威感,他还留着灰白色的大胡子。
此时,他的身上披着华贵的法袍,头上则戴着主教的冠冕,可谓摆足了高级神职人员的派头。
不过,他显然对艾格隆毕恭毕敬,一见到这个少年人的时候,他就一边手划十字,一边屈身向面前的少年人行礼。
“尊敬的罗马王陛下,您的到来,使得整座城市和整个国家为之激动和心安。我衷心感谢上帝,在我国即将陷入混乱时代的时刻将您送回到了法兰西,让您来保护人民和至高的信仰……”
随着主教的问候,他身后的教士们纷纷躬身向艾格隆致敬,让人丝毫不会怀疑,谁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按理来说,艾格隆现在还不是君王,甚至到底算不算法兰西的王公贵族还有待商榷,大主教用不着如此毕恭毕敬,但是作为一个传承千年、和各地封建主和统治阶级们合作愉快的组织,教会当然明白什么叫“审时度势”,既然艾格隆现在已经明确无误地即将成为法兰西的君主,那么教会自然也乐得尽快讨取这个少年人的欢心,让自己得到一个新的保护人。
自从大革命爆发之后,法兰西进入到了新的历史阶段,自由平等博爱这些口号有没有落实不一定,但是原本天主教根深蒂固的信仰却已经完全动摇了,出于历史传统,法兰西教会是铁杆反革命势力,而教会的财产,又让革命政府垂涎欲滴。
于是大革命从一开始就把旧的教权势力当成了敌人,甚至在和国王闹翻之前,针对教会的打击就已经开始了。
国民议会先是承认信仰自由,宣布保护一切非天主教徒的信仰权利,然后在1790年国民议会通过了《教士法》,要求所有教士对议会和法律宣誓效忠——当然最大的打击,还是各地纷纷没收教会地产和其他资产。
面对这种困境,教会的大部分教士自然选择了反抗,他们拒绝宣誓效忠新体制,而这更加激化了教会和革命之间的矛盾。随着矛盾的高涨,巴黎民众开始焚烧教皇塑像,并且禁止那些拒绝宣誓的教士发表演讲,到了1790年罗马撤走驻法大使,革命的法国与罗马教会彻底决裂了。
到了1791年,随着形势的一步步恶化,革命群众对教士的屠杀也开始爆发,所谓的“恐怖时期”正是从此开始的。
自从那时候开始,教会对大革命的极度敌视就成为了无法改变的情绪,只要能够解决这些无法无天的革命乱党,他们愿意支持任何君主。
接下来法兰西风云变幻,政府如同走马灯一般换来换去,短短几十年间出现了两个帝国和两个王朝,而教会的态度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也就是说,只要法兰西是君主制国家就可以了,至于王座上坐着哪个家族的君王根本不重要。
无论是波拿巴家族,还是波旁家族,或者是奥尔良家族在台上,教会都愿意与之合作,根本不在乎谁是正统谁是篡位者,只要君主能压制住那些革命党就行。
1871年,随着拿破仑三世在普法战争的失败,第二帝国垮台了,梯也尔等人组建了临时政府对普鲁士割地赔款暂时稳住了局势,而政界在接下来就开始考虑建立一个新的国体了。
这时候,法国的君主派开始准备拥戴新的君主,拥护波旁家族的正统派与拥护奥尔良家族的秩序党考虑合作,而罗马教皇则强烈支持这个动议,在波旁家族的继承人尚博尔伯爵拒绝了联合提议之后,教皇还为之痛心疾首。
所以,对教会来说,法兰西最可怕的情况就是坠入共和制,变成颠覆信仰秩序的地狱,他们坚决支持艾格隆成为新的君主。
更何况,艾格隆之前一直摆出了一副“信仰守卫者”的形象,还和罗马教会关系良好,连教皇都在布道当中公开盛赞了他痛击土耳其人的壮举,所以在法兰西教会人士看来,他就更加顺眼了。
对此艾格隆当然也心知肚明,他也在心安理得地利用着教会,不管它受到过多少冲击,但至少在此时,教会仍旧拥有着巨大的精神力量,可以为他拉拢一大批支持者。
当然,他也并不打算一味地去依赖天主教会,因为靠着迷信和愚昧统治一个国家,那只会让他成为一个倒行逆施的暴君而已,这不是他的追求。
“很高兴见到您,主教大人。”面对着大主教的问候,艾格隆也对主教欠了欠身。“我很高兴您能如此热情地招待我,这里的人民非常热情而且虔诚。”
被艾格隆这么一夸奖,大主教也乐开了花。“这里千百年来见证了无数君王驻足,它也热情期盼您在这里留下属于您的印记……陛下,假使您能够在这里加冕,那必将是我们一整代人足以铭记在心的辉煌时刻。”
艾格隆虽然还没有明确说过自己的打算,但是所谓政治是很少有真正的秘密的,他想要复辟帝国更是公开的秘密,人们私下里口耳相传,只把艾格隆的巡游和全民公决当成是走过场而已。
作为教会的一员,兰斯大主教当然乐于见到一位新的君主补位,让国家不至于坠入深渊,但是他同样也在担忧,毕竟帝国的第一位皇帝陛下是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的。
兰斯终究只是一个小地方,唯一能够让它有点名气的就是历代国王的加冕地,如果艾格隆也有样学样,那么自己的“宗教地位”必然也会下降。
然而艾格隆的回答却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我很抱歉,主教大人,对于加冕仪式我另有想法,而且现在讨论这个还为时尚早,我更希望等民众给出裁决之后再考虑此事。”
虽然艾格隆的话很婉转,但是主教当然听得出来,他拒绝了自己。
于是主教面色一沉,这对兰斯主教区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如果帝国真的世代相传的话,那么两代皇帝形成的传统,后人肯定不会更改,那么很长时间内兰斯大教堂将不会得到世人的瞩目,会被人遗忘了!
一想到这种黯淡的情景,他的心情瞬时跌落到了谷底,只是还是有点不甘心,“陛下,您想必看到了吧,刚才民众对您一行人是何等的热情……”
“查理十世国王来这里的时候,是您给他加冕的吗?”艾格隆突然问。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大主教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略微尴尬地点了点头。“是的,那位国王来的时候,是我为他敷上圣油完成了加冕仪式……”
1825年,查理十世国王来到了兰斯加冕为王(他也是历史上最后一个来到兰斯大教堂加冕的法兰西君主),离此时也不过过去了短短几年。
眼下,国王并没有离世,他只是被废黜并且流放了而已,然而在政治上来说,他已经无足轻重了。
“那么,当时他受到的欢迎热烈吗?比之今天如何?”艾格隆接着问。
“这个嘛……”一般来说,在这种话题上,大家往往都会避免尴尬,大主教没想到艾格隆居然主动在自己面前揭开了这层尴尬的面纱,于是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不管怎样,县官不如现管,艾格隆现在是他绝对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最后,他只能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向艾格隆讨好,“您自然更加受爱戴一些。”
艾格隆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他的暗示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所谓的民众热情,不过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而已,无论谁戴上了王冠,他们都可以得到同样的欢呼,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过多考虑他们的心态呢?
被艾格隆堵了回去之后,大主教也不敢再继续坚持请求他在未来在兰斯加冕了,然而在他心情失落至极、只能强颜欢笑来应付艾格隆的时候,艾格隆却又突然给了他另外的希望。
“主教大人,您刚才说民众在为我们一行人欢呼,请问有没有包括这位小姐呢?”艾格隆看了旁边默不作声的艾格妮丝一眼。
主教连忙点了点头,然后回答,“当然如此了,陛下!这位小姐所扮演的贞德,形象非常符合人们的期待,就连我身边的那些教士们也都赞不绝口。”
“艾格妮丝,听到了吗?连大主教都满意你的表现。”艾格隆笑着对艾格妮丝说。
接着,他又看向了主教,“主教大人,请允许我跟您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名叫艾格妮丝-德-诺德利恩,是一位虔诚忠贞的少女,她一直都对贞德的那些传奇耳熟能详,也希望以贞德为榜样,所以在这次巡游当中,她才会主动扮演了贞德。”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你的小情妇……
主教在心里大骂,他当然不希望艾格隆岔开话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主动向艾格妮丝问好,“艾格妮丝小姐,您的虔诚真是令人感动,我相信主也会赞赏您的,希望您日后也能够和如今一样为我们万能的天主效劳……”
艾格妮丝有些恍惚,毕竟在大主教面前她着实说不上话来。
事到如今,她也见过不少大人物了,而且这些元帅和主教,这些原来她视若神明的大人物,却一个个都对她客客气气。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当然心知肚明。
这就是如今世道吗……人人都趋炎附势,她不禁心想。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包括她自己和她的家人,不也是同样如此吗?
“谢谢您的教诲,主教大人,我会铭记在心的。”于是她只能如此回应。
“我们刚刚游览了您的这座教堂,看到了贞德的雕像,我们都非常满意,不过我们毕竟还是太缺乏宗教知识了。”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您能够讲一讲这里有过什么圣迹吗?”
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是既然艾格隆这么说了,大主教也不得不客串了导游的工作,涛涛不绝地跟他讲述起了兰斯各个教堂所谓的圣迹——毕竟这也是他的本职工作之一了。
传说圣雷米主教在兰斯给法兰西最初的国王克洛维一世和3000名法兰克战士施洗的时候,施洗用的圣油用完了。于是圣雷米主教跪在祭台前,向上帝祈祷。上帝听到了圣雷米的祈祷,于是两支小圣油瓶就神奇般地再次灌满了圣油,并且用之不竭。这就是后来流传甚广的“上帝灌满圣油瓶”的故事。
当然,类似的“神迹”在中世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个贫穷、混乱而且愚昧的年代,战乱不休而且有着层出不穷瘟疫,人们为了求得一时的心灵平静,会心甘情愿地相信一些迷信的东西,指望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能够保佑自己免受痛苦的折磨,这无可厚非。
听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终于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主教先生,您说得东西都非常有意思,不过我认为……还是有点缺乏让人记忆犹新的东西。”
“记忆犹新的东西?您是指什么呢?”主教有些迷糊了。
“我是说,有关于贞德的圣迹,以及类似的传说故事……她既然在这里呆过一阵,那肯定会留下来吧?”艾格隆耐心地问。
“我……我没有听说过……”大主教摇了摇头。
“那您现在可以发掘一下。”艾格隆有些不耐烦了,“不瞒您说,我打算让教廷敕封她为圣女,让她成为法兰西和帝国的图腾象征之一,难道您不能够帮我点忙吗?”
既然艾格隆都说到这份上了,大主教终于恍然大悟。
“哦,对,是的……陛下,我当然找得出来!”
他发现,也许兰斯摇摇欲坠的“江湖地位”还有一点挽回的可能性。
146,圣女与热情
大主教能混到如今的地位,脑子自然绝对不会差,虽然面对不熟悉的艾格隆他有些措手不及,但艾格隆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他自然也就领会了少年人的用意。
贞德虽然在历史上立下了赫赫功绩,但是她死了之后,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她被捕之后牵动到了多方势力,除了极度想要杀她泄愤的英国人之外,还有教会的人检举她是异端,参与了对她的迫害。
在英国人推动的审判当中,主持审判的法国教会鲁昂大主教科雄,并由“异端审判官”让-梅特协助审判,这两个宗教人士对贞德极度痛恨,指责她“伪造神迹、依靠伪善和谎言诱惑民众堕落”。
与其说这些宗教人士是痛恨异端,倒不如说他们痛恨一个籍籍无名出身低微的少女居然胆敢侵犯他们的宗教解释权,自称为上帝的使者。
在审判当中,大主教对贞德提出了好几十项指控有,其中包括使用巫术、亵渎神明、在礼拜日打仗,以及女扮男装等等,审判的过程一边倒,而且极为潦草,她的敌人们迫不及待在宣布她为异端,然后在1431年5月30日烧死了她。
查理七世国王曾经试图营救过她,毕竟贞德对他来说既是恩人也是得力的将领,他当然不希望蒙受此等损失——不过此时年轻的国王力量薄弱,而且身边的廷臣们也勾心斗角,他的努力很快以失败告终。
不过,贞德虽然死去,但她的事业却成功了,在她的帮助下,查理七世国王渡过了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他依靠着自己在危难当中磨练出来的勇气和政治手腕,最终实现了瓦卢瓦王朝的“中兴”,重新统一了这个曾经四分五裂并且一度濒临灭亡的国家,甚至还重塑了更加强大的王权。
国王进入晚年之后,并没有忘记那个曾经拯救过他的少女,1450年,查理七世命令自己的顾问着手重新调查贞德一案。然后经过调查发现,审判的过程完全不合法,肯定是无效审判。
经过了多放协调,在1456年,异端审判法庭正式推翻了25年前的判决,宣布了贞德的清白。只是这时候,那个少女已经化为灰烬了。
虽说教会为贞德平反昭雪了,但是因为之前的牵扯,教会贞德事件自然讳莫如深,而对王室来说,查理七世死后法兰西的政治依旧纷乱不休,与哈布斯堡争夺意大利的战争、王室继承权的争斗、长达数十年的宗教战争……国王们有太多事情需要烦恼了,他们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谈论那个曾经拯救过王室的少女。
到了接近200年后,作为王室旁支的波旁家族登上了王位,他们对百年战争的历史记忆更加变得遥远了,官方对贞德几乎没有任何提及,时间长河静静流淌,一切都仿佛被遗忘。
只有民间一直还在流传着她的那些激动人心的传说,把她当成了虔诚和爱国的圣女,她短暂而绚烂的一生里,无论是立下的功勋还是殉难的遭遇都会令人津津乐道。
她为之奋斗的上帝和王室都没有铭记住她,但是人民做到了,而正因为如此,在民族遭遇危难的时刻,人们又一次次地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个出身寒微的奥尔良少女却敢于鼓起勇气,为了国家献出自己的生命,她终于还是被神圣化了,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圣女”。
不过,在历史上,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完了之后的1920年,教皇才把她敕封为圣女,艾格隆不想等那么远,他希望尽快把这件事办成。
办成这件事也没有多少难度,以他和罗马教会的关系,只要多送点钱,教皇和他的枢机主教们当然不介意册封一个400年前的古人,反正又不会影响到现实的利益纠葛。
对他的这些心思,大主教当然不可能理解,不过从艾格隆的提议当中,他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机遇。
陛下要让他发掘(编造)有关于贞德的圣迹,又想要让罗马教廷给贞德封圣,那就意味着他的主教区以后可以以圣女贞德作为主保人,虽然兰斯痛失了给君主加冕的权利,但是至少也能算一个补偿吧。
对于发掘圣迹,教会多年来已经得心应手,但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需要多方密切配合(罗马教会自己也会否认那些手法拙劣的圣迹),不过只要有耐心,
“陛下,既然这是您的心愿,那我当然会为您办好,我只希望您日后能够多来兰斯巡视,毕竟这里的人们爱戴您,而且您越是表现出对贞德的推崇,那么她就越会闻名遐迩,有朝一日成为全民共同崇拜的偶像也说不定……”大主教小心翼翼地说。
“她当然会成为的。”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而且这是她应得的。”
他又想起了刚才自己在圣母礼拜堂看到的塑像。
那个紧闭双目的少女,虽然自称圣女和上帝的使者,但是她应该从未期盼过自己被当成波拿巴家族供奉的对象吧……不过,她又能改变什么呢?死者终究还是不得不听凭生者摆布的。
但是,从一方面来说,也许比起查理七世的末裔子孙们来说,自己更值得被她寄予期待吧?她所效忠的,是这片土地和上面的人民,只要自己做到了,那她也该会心满意足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好了不少,于是他微微颔首向大主教告退,然后牵着艾格妮丝的手走了出来。
艾格妮丝对刚才艾格隆和大主教的隔空交锋听得糊里糊涂,不过对艾格隆推崇贞德这件事她倒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她的心情也变得非常愉快。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是贞德的扮演者,贞德获得多少荣誉,她当然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随着黑夜的到来,兰斯城一天的喧嚣和骚动终于宣告结束,艾格隆和“圣女巡游”所带来的冲击却会成为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一次,下榻在塔乌宫的艾格隆,不再是睡在帐篷里了,他被安置到了一直装饰陈设极为华丽的房间,当然,这一次艾格妮丝也还是陪伴着他。
有了第一次的“破冰”之后,艾格妮丝的心理底线又被放低了不少,此时的她甚至已经敢于在灯火还没有熄灭的时候就斜倚着靠背,半躺在了床上,靠在艾格隆的身边。
她穿着薄薄的衬裙,表情当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反而显得平静和舒适,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未来的归宿。
当抛开了那些无用的挣扎之后,她渐渐地也沉迷到了这段并不怎么体面的感情当中,此时的她不需要考虑家人,也不需要考虑那位真正的妻子,只需要贪婪地满足自己心中那些热情和渴望就好了。
“艾格隆,给我讲点睡前故事好吗?”她轻声呢喃,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
“你想听什么呢?”艾格隆问。
“随便讲点什么吧。”艾格妮丝满不在乎地回答,对她来说,只要能听到爱人的声音就已经足够满足了。“比如……你在奥地利宫廷的经历?对这一部分我还完全不了解呢,只是听说当年你在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当初的经历吗……?艾格隆突然愣住了。
虽然离自己逃出奥地利也只有三年多,但是此刻再回想起那些往事的时候,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而且,随着时间的冲刷,当时他心里累积的怨念和愤怒,都已经被冲淡了不少,而且对于外公、母亲乃至梅特涅,他都不是用区区“怨恨”一个词能概括的。
另外,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能碰的话题。
艾格妮丝如果知道了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还知道了自己已经和苏菲殿下有了一个私生女儿,她会作何反应呢?
艾格隆当然不傻,他不会跟她挑明这一切。
于是,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之后,艾格隆简略地讲了一下自己在美泉宫长大时的一些经历。
当听到艾格隆和自己母亲闹翻的时候,艾格妮丝没来由地一阵心疼,她当然也知道,路易莎皇后在回国之后已经另组家庭,母子之间的情分疏远。
王族之间的家庭纠葛,她是插不上话的,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她为艾格隆感到遗憾和同情。
也许这就是他性格变得这样专横的原因吧?
“我一直都听说你成长时所面对的环境非常艰难,如今在你亲口说出之后,我才有直观的感受……艾格隆,你辛苦啦。”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弄了一下爱人的脸颊,以此作为安抚。
“没关系,不用安慰我,这一点我看得开,因为我见过世间险恶,我知道我所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常人百倍了——不说别人就说你,小时候不也过得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吗?”艾格隆笑着回答,“人活着总会碰到点伤心事,但如果天天拿着那点伤心事喋喋不休,那岂不是太过于软弱了?与其怨天尤人,我更喜欢自己去改变一切——”
艾格妮丝听得大为心折,她沉迷于少年人的豪情与风范当中——在这一点上,她和特蕾莎也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哪个怀春少女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情人呢?
“你说得对,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是可以改变未来……至少你做到了。”艾格妮丝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抱团取暖了?”艾格隆突然坏笑起来,然后不等艾格妮丝回答就一把抱住了她。
艾格妮丝被逗弄得咯咯直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念头,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乐趣而不是一种折磨了。
在内心隐隐间,她甚至希望这一场巡游能够持续地越久越好,那样的话她就不用再去纠结那些令她烦恼的事情了。
只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身边这个心爱的人,不会只属于她自己,甚至也不会属于他的家庭,他得到的东西太多,需要保卫的东西也太多太多了,自己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而已。
可就算这样,她也愿意去守护她仅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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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隆对兰斯的访问大获成功,无论是他还是接待他的人们,彼此都感到非常满意,那些在沉闷的生活当中浸淫已久的人们,此刻终于在年方弱冠的罗马王身上,找到了这个国家久违的勃勃生气。
而艾格隆精心策划的“圣女巡游”也得到了极为良好的效果,当圣女贞德这个在民间流传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艾格隆的巡游队伍,并且以此来展示出对艾格隆的追随和忠诚时,人们自然也会在“广告”当中得到无穷的精神刺激力量。
毫无疑问,这种精神刺激力量不会太过于持久,但是对于一场即将到来的选举,却有着足够的影响力量。
就这样,艾格隆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按照预定的路线,从兰斯经过了南锡,然后来到了斯特拉斯堡附近。
而这时候,他的游行已经成为了牵动全国的大新闻,各地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罗马王的巡游,而塔列朗亲王控制的政府机器更加是在不遗余力地为他做宣传。
舆论的叠加效应,以及一路上广受好评的宣传效果,在东方边境的重要要塞城市里终于激起了惊人的效果。
当艾格隆来到了斯特拉斯堡附近的时候,当地已经被动员了起来,高官、斯特拉斯堡大主教、以及其他显贵们,纷纷提前在路上等候罗马王一行人。
为了让罗马王们感受到当地的热情,富商们还专门雇佣工匠和年轻人组成了热烈的欢迎队伍,他们穿着崭新笔挺的制服在横笛和鼓号的伴奏下,与驻军一起整队,分列于道路的两旁,只为一睹陛下的真容。
主教坐堂、市政厅还有其他重要的公共建筑都已经张灯结彩,只等着他们未来的主人前来检阅,就连穿过城市的莱茵河上,也有着花船随时待命,准备释放烟火,这是何等热烈的场面!好大喜功、热爱炫耀的法兰西人,在取悦君王时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
然而,对艾格隆和艾格妮丝来说,这一段旅途的小小终点,却有着别样的意义——这注定将是他们永远难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