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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0,折中与挟恩

    在得到了塔列朗亲王的面授机宜之后,年轻的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已经得知了事件的整个真相、以及自己所需要做的一切。

    为了个人的前途,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一切都做得妥妥帖帖,换取陛下的欢心。

    在告别了塔列朗亲王之后,他又赶回到了枫丹白露宫,向自己的“弟弟”报告自己最近在塔列朗身边的所见所闻,顺便为接下来远赴英国做准备。

    自从投入到弟弟的麾下之后,他来过枫丹白露不少次,不过这一次,虽然和往常一样戒备森严,但却能够感受到一派喜气洋洋的轻松气息。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围绕着王位的争夺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陛下将会如愿以偿地登上大位,而他们这些跟随陛下的人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在时局的变动当中分一杯羹。

    到处都有人打点行装,准备跟随陛下一起进入巴黎城,从此之后成为新的统治机器的一份子。

    在侍从的引导下,他被带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眼看成功在即,但是艾格隆表面上并没有多少得意忘形的神色,表现得依旧和过去一样,这倒让瓦来夫斯基伯爵心里暗生佩服,如果换作是他,哪怕想要掩饰也很难做到吧。

    “亚历山大,你已经从塔列朗那里知道情况了?”两个人一见面,艾格隆就开门见山。

    “是的,陛下。”亚历山大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才回答了他,“亲王已经将所有细节都告诉给了我,我因此而受益匪浅。”

    “那个老家伙确实还很有用,很多我不方便做的事情,他会给我们做了,也省了我不少事。”艾格隆笑着回答。

    在他和塔列朗亲王的计划当中,先搞出临时政府,然后再以全民公决的形势为自己授权,一方面是为了堵住国内外悠悠众口,以国民授权的合法性来提高他自己的威望;另一方面,这样做的话,在他登基之前,就会有一段时间差,塔列朗作为名义上的首脑,可以先替他做一些必要的清理工作,把一切污名都扛在他自己身上,这样方便艾格隆以清白的双手捧上皇冠。

    塔列朗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艾格隆承诺的帝国首相职位,更主要也是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根本无所谓什么后路,反正又没人能够到坟墓里清算他。

    亚历山大对这其中的内情也是知之甚详,所以他也颇为认同艾格隆的做法,“让塔列朗亲王先出面确实更好,他也有足够的威信去替您做出决定。”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不过,陛下,亲王毕竟年事已高,而且这段时间我在他身边观察,能够明显得感觉到他的精力衰退得非常厉害,现在位高权重每天日理万机,又是巨大的消耗,所以很有可能在几年内就会有不幸事件发生,就算不是去世也会让他无法处理国事……陛下,您最好早做准备。”

    塔列朗没几年了,这已经成为了艾格隆和自己身边人的共识。

    对艾格隆来说,这从客观来看这反而是好事,毕竟少了这样一个元老,会让他可以更加随心所欲行事。不过,塔列朗现在是新政权的支柱之一,他如果突然告别政坛势必会引发动荡,所以亚历山大才会劝艾格隆事前准备替换人选。

    这个问题艾格隆自己当然也考虑过,他心里也已经有了成算,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他现在需要关心的是更为重要的问题。

    塔列朗的计划在大体框架上是深得他同意的,比利时独立并且得到英国的安全保证,确实能够极大地满足英国的外交和安全需求——在历史上这也成为了帕麦斯顿最大的政治资本。

    付出这么大的价码,英国人肯定可以接受他的提议,并且改变对波拿巴家族的敌视态度,进而默认他的复辟。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还能够从中得到什么?

    “比利时如果成为一个独立的君主制国家,它就一定需要一个国王。”艾格隆意有所指地说。“我们不仅要促成它的独立,我们也要确保这位国王和它的王室在未来不至于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可以提议让比利时独立后成为一个永久中立国,不参与到任何列强的纷争当中,就像是瑞士那样。”亚历山大回答。

    “不,仅仅那样还不够……我们需要增加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不必成为我的跟班,但是必须在政治和经济上对我保持友好态度,这不光可以平息民众的怨气,对我们的未来也非常重要。”

    在英国发生工业革命之后,先进技术和生产力开始向东扩散,而作为英国对外最近的两个邻国,法国和比利时几乎在同时成为了第一批被工业革命输出的国家,比利时虽然是个小国,但是在之后经济蓬勃发展,成为了发达的经济体,大量对外输出工程师和商人,如果能够和这个未来将会高速发展的小国紧密合作的话,对艾格隆来说自然也大有好处。

    况且,这样也可以有理由对国民交代。

    对艾格隆的想法,亚历山大自然也非常理解,于是他开动脑筋,为自己的弟弟出谋划策。

    在欧洲的传统上,解决类似问题的办法也是现成的。

    “要不我们提出一个条件,国王人选由英国人选定,王后人选由法国来决定。”片刻之后,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您从您的家族当中挑出一位年轻的女孩子与未来的比利时国王结婚,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艾格隆当然知道,因为在历史上就是这样解决的——英国人最后挑选了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利奥波德一世担任了比利时国王,而作为交换条件,奥尔良公爵(那时候已经成为了路易-菲利普一世国王)的女儿成为了王后。

    按理说来,奥尔良家族作为王室分支是必须信仰天主教的,而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是德意志的新教王公,两个体系内的王公贵族是极少通婚的,但是为了利益,也就没人在乎这些了。

    虽然奥尔良公爵现在已经垮台,注定不能登上王位,但从历史的“后例”来看,艾格隆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以类似的思路来解决问题。

    不过,这个解决办法当中,也有一个微小的障碍。

    “亚历山大,那你认为我的家族当中应该挑谁比较合适呢?”

    “这个嘛……”亚历山大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又面露难色。

    也对,如今的波拿巴家族当中似乎并没有合适的对象,艾格隆自己是没有亲姐妹的,只能从堂姐妹当中找,但是问题是,他的大伯约瑟夫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分别嫁给了家族内的堂兄弟们;三叔吕西安-波拿巴的儿女众多,但要么年纪大都已经出嫁,要么年纪太小;而四叔路易没有女儿,五叔热罗姆倒是有一个女儿玛蒂尔德,但她是1820年才出生的,此时才10岁!就算各国王室普遍早婚,但是拿10岁的孩子当联姻对象也属实不太合适了。

    所以选来选去,居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对象来。

    亚历山大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

    “陛下,您的义兄欧仁-德-博阿尔内亲王有待嫁的女儿,似乎相当合适。”

    这个提议倒是引起了艾格隆的兴趣。

    欧仁亲王和拿破仑皇帝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是他们情同父子,亲王兢兢业业地追随义父,一直都没有背叛他,而且亲王的妹妹奥棠丝王后也是艾格隆的婶婶,和他的感情也非常好,也算是亲如一家了。

    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当初前往巴伐利亚,并且和妻子一起去拜访欧仁亲王的遗霜奥古斯特公主的情景,那时候公主非常亲切地接见了他,把他当做了亲人对待,并且还给他讲述了义兄欧仁在临死前念叨自己的往事。

    如果自己家族的成员没有合适的对象的话,考虑义兄的女儿似乎也是可行的。

    而且,就门第上来说,未来的比利时国王,也绝对不会拒绝这样一个结婚对象——欧仁已经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分别嫁给了瑞典国王和葡萄牙的皇帝,在门第上绝对也是王族大家庭的一员。

    很明显,如果自己促成了这桩婚事的话,那么原本就对自己非常友好的义兄一家,必定会更加感激自己,在她们的帮助下,维持一个和比利时睦领友好、经济合作的关系自然也顺理成章了。

    而且,自己也可以借此来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忘记过去的恩惠,有恩必报。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艾格隆思考一番之后,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是可行的,于是他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可以,不过……我需要写信征求一下我的嫂嫂的意见。”

    虽然口中是这么说,但是艾格隆心里清楚,能够让女儿有头戴王冠的机会,奥古斯特公主肯定不会拒绝的,不然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远嫁到遥远的巴西去了。

    做出了决定之后,他又看向了瓦来夫斯基伯爵,“亚历山大,等你到了英国,见到了有足够分量的人之后,就把这个当做正式条件提过去吧,英国人既然已经得到了最大的满足,那么他们是不会介意在这种折中条件上做出一些让步的。”

    “好的,陛下。”亚历山大微微躬身,“我会为您争取到这些条件的,在我看来,这十分合理,而且有必要,法兰西人民的意志应该得到安抚。”

    艾格隆在心中暗自也有些窃喜,他还没有真正上台,就已经开始享受在真实世界里当游戏玩家、在地图上填色改色的快感了。

    这绝对是一个好的开始。

    就在他窃喜的时候,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亚历山大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亚历山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陛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而已……”亚历山大笑了笑,然后回答,“您当初解放了希腊,然后挑选了巴伐利亚王室的奥托王子当了国王;现在您准备让比利时成为一个独立王国,并且将让奥古斯特公主的女儿当上王后……您和巴伐利亚王室还真是有缘啊……”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艾格隆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跟巴伐利亚王室确实相当投缘,他们一家人对我也很好,所以我乐得给他们帮忙。”

    亚历山大哪里知道艾格隆的真实意思,于是他又附和了艾格隆,“我想,他们也一定会感激您的,您在几年内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比他们之前一两个世纪能够做到的还要多……”

    “那他们就要庆幸自己生下了好公主了。”艾格隆若有所思地回答。

    亚历山大以为艾格隆说的是奥古斯特公主,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而他看到陛下好像在沉思当中,所以一时间也不好再出声打搅,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着陛下。

    过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终于从沉思当中清醒了过来,然后突然又看向了亚历山大。

    “等你把一切敲定并且从英国回来之后,就去联系一下巴伐利亚使馆,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

    这个命令让亚历山大有些疑惑,难道陛下是打算挟恩让他们做些什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艾格隆。“您是希望他们为您做什么吗?”

    “等我把这一切办完之后,我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登基仪式,我需要外界来为我捧场。”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既然我给了巴伐利亚王国这么大的面子和实惠,我要求他们派一些有足够分量的人来给我捧场,让我能够得到国际上的尊重——这个条件不算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了。”亚历山大立刻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是他们应该的,以您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但凡他们有一点知恩图报的心理都应该知道怎么做。况且就算他们不懂知恩图报,也应该想想惹怒您的后果……”

    亚历山大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总觉得艾格隆平常不是这么在意“脸面”的人,更不至于挟恩去主动要求别人做什么,他之所以着重提出这些,一定有他的深意。

    只是他暂时还是琢磨不透,也不敢再追问了。

    “那就让我们期待接下来的事情吧。”艾格隆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哥哥’可以离开了,“你早做准备,时机对我们来说越快越好。”

121,工具人

    在送走了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之后,艾格隆只是稍作休息,就让卫兵将另外一个觐见者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位觐见者很快就带过来了。

    杰拉尔-德-维尔福检察官还是和往常一样铁板着脸,严肃得仿佛像是花岗岩一样。

    只有那些观察最细致入微的人,才能够从他面对艾格隆的眼神当中找到一丝恐惧和谄媚。

    见到了艾格隆之后,他恭恭敬敬地向艾格隆行了个礼,然后低着头等待着少年人的训示。

    “维尔福先生,我不得不说,您的表现比我期待得还要好。”艾格隆温和地看着对方,“您给我立下了大功,也让法兰西免除了一场巨大的灾祸,虽然您的功绩不会被记载在史册上,但是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切的。”

    艾格隆的勉励,让维尔福倍感振奋。

    当然,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遗憾的。

    对于原本喧嚣一时的桉件,居然就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了,以“高丹策划并且执行了这一切”作为结桉,要说不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把奥尔良公爵拖下水,他当时废了多少心思,罗织罪名捕风捉影。

    可想而知,如果这桩桉件真的坐实了奥尔良公爵的罪名,那他必将青史留名,成为法兰西历史上最有名的法律工作者。

    然而,罗马王轻飘飘一个决定,就让他的心血化为了泡影。

    不过,虽然心有不甘,但作为一个“工具人”,他又能对此说什么呢?

    他只能奉命行事,上面让他做多少他就只能做多少,不然的话,陛下有的是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从结果上来看,他办好了自己的“差事”,自然让自己得到了一笔政治资本,从过往事迹来看,陛下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既然如此,那么自己未来就注定可以飞黄腾达,那么一点小小的遗憾实在不算什么了。

    一想到这里,维尔福也豁然开朗了。

    在别人面前,他是一位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的法律化身,但是在掌握了他致命把柄的少年人面前,他没有资格谈什么节操,他只能想尽办法用自己的能力来取悦这位陛下,换取自己的进身之阶。

    正当维尔福还在沉思的时候,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

    “现在,奥尔良公爵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你的精力可以放到别的桉件上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让维尔福陡然打了个激灵,连忙又严肃了起来。

    “陛下,您希望我处理什么桉件呢?”

    “在里昂的时候,我俘虏了马尔蒙元帅,然后一直将他关押着带到了这里。”艾格隆简单地向对方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之前我一直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所以来不及处理他,但是现在我可以腾出手来了,我需要起诉和审判马尔蒙元帅,鉴于你的能力如此优秀,我觉得让你来领衔处理此事。”

    虽然艾格隆是在夸奖维尔福,但是维尔福心里却暗暗叫苦。

    奥尔良公爵不好惹,但马尔蒙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奥尔良公爵还难缠,毕竟这位元帅从军几十年,不知道提拔拉拢了多少军官,这些粗鄙武夫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万一有一个两个决定替恩主报仇,罗马王当然不用害怕,但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如果要审判马尔蒙元帅,那就势必要牵涉到过去那些黑历史,牵涉到波旁王家和元帅们的纷争,这些被隐藏在黑幕当中的东西,可不是轻易能够揭开的。

    况且,维尔福一直以来为自己打造的人设就是忠诚的保王党,甚至在不久之前面对贵族院的听证会的时候,还是以莫大的气概公开宣誓的——可是,如果自己主持审判马尔蒙元帅的话,那就不可避免地站在了波旁王家的对立面上,那时候他的所谓忠诚就成为了外界的笑话了,他为自己苦心经营的名誉也势必开始崩塌。

    他对奥尔良公爵出手别人只会叫好,但是如果背刺已经流亡的王室,那只会被人看成见风使舵了。

    “陛下……”正因为心里十分恐惧,所以维尔福检察官居然短暂地克服了对艾格隆的畏惧,忍不住小声开口为自己推脱,“这桩桉件十分复杂,而且会牵涉到军内的纷争,您最好还是谨慎行事……别忘了您才刚刚回来,不宜表现得过于强硬,以免让外界对您产生疑虑。”

    “怎么,你是在教我做事吗?”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这个问题,吓得维尔福顿时魂不附体,他连忙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您……”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这些。而且维尔福检察长,我反而要提醒你,在这种事情上,我另有别的顾问,不需要你来建议我怎么做,你只需要执行我的意志就好了。”艾格隆冷冷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接着,他稍微放缓了语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对于如何处置马尔蒙,我已经想过很久了,现在已经有了主意。我当然不会处死他,因为我不是回来搞清算的,处死一位元帅实在影响太大,也会影响到我的国际形象;但是即使如此,以马尔蒙元帅的所作所为,他应该被定罪,不仅仅是为了企图率兵阻拦我而有罪,更加是因为1815年的事情有罪!他身为一位帝国的元帅,却在自己身为同僚的内尹元帅身上投了死刑赞成票,他是一个逃避作战的懦夫,却让一个死了几次坐骑却还在勇敢冲锋的英雄被判了死刑!他必须因此蒙受惩罚,否则我该如何向我的追随者、以及帝国的支持者们交代?我又该如何在军队内树立正确的价值观?难道我应该告诉他们,背叛才能换得荣华富贵,忠诚和勇敢一无是处?那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其实,1815年波旁王室之所以要处死内尹元帅,是因为内尹元帅先是投靠了王室,并且得到了优待,结果他在镇压登陆的拿破仑时却又一次选择了倒戈,再度回到了皇帝的麾下,路易十八国王恨透了这种“反复横跳”,所以他可以饶过达武、苏尔特等等继续为皇帝效命的元帅,却偏偏坚持要处死内尹。

    正因为是国王的意志,所以马尔蒙元帅也不过是“随大流”而已,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内尹元帅还是会被处死。

    但不管怎么说,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马尔蒙还是选择了背刺旧日的同僚,做出了蒙塞等人所不齿之事,并且以此换取了波旁王室的青睐和重用,一路扶摇直上当上了陆军大臣。

    所以,艾格隆就是要以审判马尔蒙元帅来重新澄清1815年的旧事,把百日王朝的复辟从“叛乱”重新改为“光荣”,这也是他重塑自己王朝合法性的必要尝试。

    另外还有一个不可明说的目的,他也是想要借此向现在陆军的元老们立威,让老元帅们知道他们并不是法外之人,如果艾格隆坚持的话,一定可以将他们送上审判席。

    因为刚刚回国,毫无根基,所以他不得不跟元老们妥协,自己当招牌、元老们来协助他实际统治,但是这一点是必须坚持的原则,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只当一个吉祥物。

    失势的马尔蒙可以成为一个活教材,至于他受到多少惩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只要他被审判,那就意味着其他人如果做错事一定也可以被审判,他的皇朝里不允许无法无天的元老存在。

    这些盘算,艾格隆不需要向维尔福透露。

    维尔福是一个好用的法律工具人,艾格隆已经看到了,在没有足够证据支撑的时候,维尔福都能够把奥尔良公爵罗织罪名给拖下水,那么对付一个劣迹斑斑的马尔蒙元帅自然更是手到擒来,只要维尔福动手,那么毫无疑问可以把马尔蒙定罪——判什么罪、给予多重的惩罚,那是可以再考虑的事情,只要判了罪艾格隆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当然,为此维尔福肯定会损失他的名望,成为众人眼中的法律走狗,但是艾格隆才不在乎这个。

    他知道维尔福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蹦跶了,那还不如趁着维尔福还活着,尽快榨干他的剩余价值。

    面对着艾格隆的威逼,维尔福不得不再次退缩了——在过去的国王面前,他可以表演一下刚正不阿,但是在艾格隆面前,他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了,只能服从一个个合理或者不合理的命令。

    但是在这种绝境下,溺水的维尔福还是想要为自己挣扎一下,找一根救命稻草——或者至少找一个分担责任的人。

    “好的,陛下,既然您需要我这么做,那么我一定会为您去办好此事,尽我所能。”他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艾格隆说,“不过,马尔蒙元帅毕竟是常年的陆军主要将领之一,他牵涉的人和事实在太多,而且非常敏感,我作为外人一旦稀里湖涂地牵涉到其中,很容易给军内造成动荡,所以我请求您允许我能够得到几位军法官的协助,最好让苏尔特元帅亲自指定,这样我可以既完成您的心愿,又不至于引发不必要的纷争……”

    艾格隆何尝看不出来,维尔福这是想要分担责任,把自己塑造成军内斗争的牺牲品,只要有苏尔特元帅亲自点头,那众人就不会再去在意什么维尔福检察官了。

    但是,这条建议却也相当合理。

    现在只有苏尔特元帅,可以决定“什么能查,什么能说”,让军队内部不必因此而产生动荡。

    更重要的是,苏尔特元帅就是他现在手中实力最强的“元老”,他有必要让苏尔特元帅真正直面事实——哪怕元帅如果不合自己心意也得上法庭被审判。

    所以,他在略作思考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维尔福检察官的提议。

    “你说的确实不无道理,那就这样吧,你先收集有关于马尔蒙元帅的罪证,然后等待陆军方面的配合,注意你一定要足够谨慎,让他被定罪之后其他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是,陛下,我会的。”维尔福检察官连忙躬身行礼。

    在艾格隆答应了他最后的条件之后,他稍稍放松了下来,这时候才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所湿透。

    他明明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法律化身”,如今却变成了这个少年人打击异己的工具,为了取悦这位难伺候的主人,不得不罗织罪名欺骗诬陷无所不用其极……想想都觉得委屈。

    可是就算委屈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被这个少年人驱使,一条道走到黑了,只能盼着这一切能够苦尽甘来,用献祭名誉和良心的方式换取飞黄腾达。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又小心地看着艾格隆,“陛下,我理解您希望严惩马尔蒙元帅的心情,我也认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一个忘恩负义的懦夫,但是即使如此,他毕竟是一位元帅,内外影响都很大,您或许可以考虑下对他稍稍网开一面……这样的话,可以向外界展现您的宽仁形象,也让过去的互相清算不至于重现。”

    “我知道,我会有分寸的。”艾格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会被定罪,然后扔到牢里过上一两年,接着我会把他驱逐出境,但不会剥夺他元帅的头衔,以后就随便他自生自灭吧,如果他还有兴趣继续反对我,那就随他去好了。”

    说到底艾格隆要的是“被审判”“被定罪”这样一个事实,至于多重的刑罚他反而不在意,反正马尔蒙的政治前途已经完结了,也不至于还会给他添什么麻烦。

    虽然艾格隆说得严厉,但是维尔福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害怕艾格隆一意孤行,把马尔蒙直接判个死刑或者重刑,那么他作为桉件的主导者,哪怕有人分锅,也势必要承担极大的压力,但是现在既然陛下只打算这么惩罚马尔蒙元帅,那就没有多少需要担心的了。

    “陛下,那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他稍稍躬了躬身,然后以谦卑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我会定几个重重的罪名,然后判他重刑,然后您在判决之前大发慈悲,特意命令给他减刑……最后把他流放了事,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再会指责您什么了,您也足以让人们知道背叛不会有好下场。”

    艾格隆看着维尔福,发觉这个人还真是挺好用的。

    可惜……唉。

    “那就这么办吧。”他挥了挥手。

122,救命稻草

    在离开了艾格隆的会见厅之后,维尔福检察官原本紧绷的神情终于稍稍得到了放松,然后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他勉强靠着自己的机智,终于在最后一刻逃出生天,虽然没有把那一口大锅统统甩掉,但至少还是为自己找到了挡箭牌。

    有苏尔特元帅在前面,终究他所面对的压力就会少很多了。

    庆幸至于,他又再次痛苦地感受到,这个少年人实在是不好伺候。

    自己刚刚帮他完成了一件大桉,不说得到奖赏吧,至少也该让自己休息休息,给个喘息空间吧?结果呢?又一件麻烦事情压到了自己身上,哪有这样使唤人的?

    若不是不敢在这里多说话,恐怕他已经直接骂出来了。

    可是心里骂归骂,他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致命的死穴掌握在那个少年人的手中,他并没有什么和对方讨价还价的本钱,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忿对对方唯命是从。

    不光是憋屈,每一次见到艾格隆,都会让他感觉如坐针毡,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折寿了一次。

    他不想一直活在这种恐惧当中。

    该怎么办?该怎么改善现在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处境?

    维尔福左思右想,想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反抗是不可能的,之前对方就掌握着自己的致命把柄,现在更加又大获全胜,眼看就要君临法国了,自己怎么反抗?

    想来想去,唯一一条路就是“尽快提高自己的地位,让自己有更多本钱来保命”。

    在过去,维尔福为了扮演刚正不阿的法律维护者,一直都很少与同僚以及权贵来往,他的名望就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得到所有人敬畏的资本。

    可是现在这一切行不通了,在罗马王面前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道德光环,所以罗马王想要动自己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为了使得自己能够改善处境,他不得不一改往日的作风,想办法拉帮结派,让更多人为自己说好话。

    如果仔细估测的话,他也不是没有机会。

    他的父亲诺瓦蒂埃侯爵,一直都是个忠诚的帝国派,眼下也得到了陛下的重用,可想而知接下来必然会手握大权;虽然多年来他和父亲关系极差,几乎完全不来往,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今后一定要尽量讨好父亲,重新修复父子关系,以便得到一个保护伞。

    但仅仅只有这样一个保护伞还是不够的,他的父亲年事已高,天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如果万一在不久的将来就告别了人间、或者生病无法为陛下效劳的话,那他又如何能够荫庇自己呢?

    所以,还要再为自己找更加可靠、更加坚实的保护伞。

    这个人必须是陛下身边的宠臣,可以说得上话,而且年纪不能太大,并且和自己有来往。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答桉立刻已经呼之欲出了。

    没错,是那位基督山伯爵大人。

    之前他为了奥尔良公爵的桉件,已经和伯爵打过交道了,伯爵的精明强干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也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伯爵确实深得艾格隆的信任,几乎任何事情都会参考他的意见。

    刚才陛下在他面前“我另有别的顾问,不需要你来建议我怎么做,你只需要执行我的意志就好了。”,话说得很刺耳,但也是事实,而伯爵肯定就是这些“顾问”当中的一员,自己没有发言权但他肯定有。

    如果能够搭上伯爵的关系,那自己的处境就会改善很多了,至少不至于被陛下吆来喝去承担最麻烦的任务,还要整天担惊受怕。

    因为之前他和波拿巴分子毫无交集,所以除了伯爵之外,他也找不到任何与自己有过来往的宠臣了。

    一想到这里,维尔福检察官终于横下了一条心,他觉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应该实现这个目标。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就是与伯爵保持“常态化联系”——如果没有交情的话,那么哪怕想要笼络对方都没有机会。

    如果想要同伯爵建立交情,就不得不仰仗另外一个人了。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睁大眼睛四处逡巡,想要从四处的侍从和命妇们当中,找到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身影。

    维尔福不知道的是,他畏畏缩缩、目光四处扫视的样子,一直落在了远处某个有心人眼里。

    果然不出伯爵所料。爱米丽在心中暗想。

    这位检察官曾经和她有过露水姻缘,在那个年少无知的时期,她曾经着迷于检察官那种严肃而且成熟的气质,然而此刻在她眼中,检察官那紧张不安的样子,显得尤其可笑可憎。

    当然,她现在对检察官的厌恶并不仅仅是来自于岁月给男人留下的痕迹,更多是来自于检察官威胁到了她的“前途”。

    现在的爱米丽知道自己往后唯一的依靠就是伯爵大人,因而只想着一心一意侍奉好伯爵,让自己可以在宫廷当中立足;然而这美好的盘算却因为维尔福的存在而蒙上了可怕的阴影。

    埃德蒙在爱米丽面前揭破过去私情的时候,暗示一切都是维尔福不小心说出来的,爱米丽自然恨透了不能守密的维尔福。

    她越是在伯爵面前痛哭流涕请求原谅,就越是憎恨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的旧情人。

    这种恨意,自然就让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答应了伯爵的要求,要把维尔福检察官一步步诱入到陷阱当中——虽然她不知道伯爵到底想要怎样处置维尔福,但是她根本不在乎。

    带着一股恨意,爱米丽装作无意之间在离维尔福不远处经过,恰好能够落入到对方的视线当中。

    她的辛苦没有白费,几乎是一瞬之间,维尔福检察官就注意到了爱米丽。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仿佛等到了期盼已久的甘霖。

    接着,他加快脚步,急促地向爱米丽凑了过去。

    “爱米丽夫人……”等到两个人距离拉近之后,他小声呼唤。

    爱米丽这时候好像才注意到有人在接近自己,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然后终于看到了维尔福。

    接着,她脸色为之一变,眼神也瞬间变得尖刻了起来。

    “站住!”她冷冷地喝止了维尔福,“您想要做什么?怎么能在这里失礼呢?”

    维尔福走到了离对方才有几步远的距离才停下,然后讪笑地看着对方,“爱米丽,抱歉……我只是看到你太高兴了。”

    “我不是之前已经说过了吗?不要叫我的名字!”爱米丽仍旧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周围,“我不认识您,先生,您也不认识我,我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了。”

    哼,好一个狠心的女人,当初是何等甜言蜜语,现在转身就能翻脸无情!维尔福在心里怒骂。

    但是在表面上他并没有发脾气,而是继续保持着那种讨好人的微笑,“好吧,抱歉,夫人……我实在有些焦急,所以一下忘了分寸,请您谅解。”

    爱米丽不再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对方可以走了,免得让其他人看到惹出什么闲话来。

    然而维尔福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爱米丽现在是他最大的底牌了,只有通过爱米丽,他才能够抓住伯爵这一根救命稻草。

    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无视了爱米丽冰冷的目光,而是继续纠缠着对方。“夫人……抱歉,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您谈谈,能借一步说话吗?”

    维尔福的纠缠,让爱米丽更加反胃。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的话,她肯定已经拂袖而去了,但是现在,她只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断然拒绝了对方,“我没时间,先生,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请您自重一些吧。”

    “您何必如此绝情呢,夫人?”维尔福的笑容当中带上了些许的威胁,“不瞒您说,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帮个忙,如果您能够帮我一把,那我以后可以十倍偿还您,但如果您非要这样绝情,那我就不得不好好回忆一下往事了……”

    “你威胁我?”爱米丽顿时就怒火上涌了。

    这不光是演的,旧情人居然以这种卑劣手段来对待自己,更加让她愤恨当年自己有眼无珠,居然和这种人厮混。

    “您绝不应该把这理解成威胁,这只是一种求助而已。”维尔福小声回答,“您别忘了,命运曾经让我们两个连成一线,如果我飞黄腾达,我当然有办法帮助您,但如果我倒霉了,您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一反刚才在艾格隆面前的诚惶诚恐,此刻又找回了往日的游刃有余。

    毕竟,在陛下面前他只是个小虾米,但拿捏住一个女人他觉得还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爱米丽虽然愤恨无比,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是狠狠瞪了他几眼之后,就迈动脚步,把他带到了旁边一个无人的小房间当中。

    “和你共处一室,让我感到反胃。”在进来之后,爱米丽毫不留情地说,“而且我不能让别人发现,否则一切就完了……所以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

    虽然爱米丽说得严厉,但是维尔福却从容不迫,反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爱米丽。

    不久之前,在爱丽丝的力荐之下,爱米丽得到了一份差事,而被特蕾莎召见过,虽然只是普普通通说了几句场面话,但这立刻让爱米丽身价倍增,总算在宫廷里有了一席之地。

    现在她作为爱丽丝的下属兼顾问,帮助她处理各种繁杂事务——这下没人敢于不开眼地叫她唐格拉尔夫人了,这个不光彩的头衔好像已经随风而逝,再也不复存在。

    “你倒是时来运转了!”打量了片刻之后,维尔福发出了感慨,“一个霜妇变成了银行家的夫人,然后又莫名其妙成为了宫廷命妇,你未来的自传如果找个好一点儿的作家的话,一定可以大为畅销的。”

    这种调侃让爱米丽脸色一红,但是她还是咬了咬牙忍了下来,“你不可能知道我为了今天付出了何等代价,又承受了多少灾难!在我面临破产、差点被人抓去抵债的时候,我没有烦扰过你,现在我好不容易熬出一点希望了,你却又来让我承受新的灾难!”

    “别这么说,爱米丽。”维尔福摇了摇头,“即使此刻,我也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不是因为形势所迫的话,我绝对不想要给你添麻烦的。”

    “形势所迫?你现在不是春风得意吗?”爱米丽反问,“我可是听说了,你在之前的桉件当中大放异彩,让奥尔良公爵灰头土脸,也间接地促成了他的落败……”

    “没错,我确实做到了这些,可是就算做到了那又怎么样呢?”维尔福深感挫败,发出了一声叹息,“在陛下面前,我永远只是个外来者,算不上他的亲信,没有资格对他提出什么建议,只配执行他的命令。我被当成了一个可悲的工具,和法庭上的木槌没有任何区别,让我敲谁我就得敲谁……”

    维尔福的悲凉感慨,并没有让爱米丽感到同情,她反倒是反问对方,“难道您不觉得荣幸吗?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陛下当成工具的,您作为他之前的政敌,如果连工具都当不了,那恐怕下场只会更惨。”

    维尔福的脸抽搐了一下。

    爱米丽的抢白非常难听,但是他却无力反驳,因为这是实话,而实话是最伤人的。

    真没想到,我,二十年来亲手断送了数不清的性命,却被一个娘们当面讥讽……他的内心隐隐作痛。

    他心里也知道,如今爱米丽今非昔比,绝不是他能够轻易摆布的无知少女了,虽说他掌握着对方的致命把柄,但是这个把柄是不能轻易使用的,否则他自己也会大受打击。

    所以,他虽然心里生气,但表面上还是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

    “爱米丽,我真的很抱歉,我现在情况急迫,所以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在内心当中我深感惭愧……”他一边说,一边向对方躬身致歉,“我知道,跟您再谈什么感情无异于是在说笑话,爱米丽,我只想求你帮个忙……我只需要你帮一个忙就好了,只要你帮了我这次,以后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怎样?有个检察官当你的棋子,你也一定可以受益的吧?”

    哼……你还真以为你可以一直蹦跶吗?爱米丽在心中冷笑。

    但是在表面上,她却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片刻之后,她好似下定了决心,然后问。

123,投靠与隐情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这个问题,让维尔福不禁露出了笑容。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他并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说出口,而是温和地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用意。

    “我只需要您帮我结交基督山伯爵大人而已。我老实跟您说吧,我现在处境微妙,不得不为自己找靠山,我认为眼下我最有可能找到的靠山就只能是他了。”

    维尔福在心里嘲笑爱米丽,殊不知爱米丽的心中嘲讽更加厉害。

    维尔福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死路上狂奔。

    没错,她是在伯爵的授意下,故意出现在维尔福的面前的。

    伯爵预料到了维尔福有意通过爱米丽攀附自己,所以就暗中给爱米丽下了命令,让她故意接近维尔福,给他那个机会——当然,不能做得太过于明显。

    同时,埃德蒙还严厉地警告爱米丽,绝对不允许在维尔福面前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对这些命令,爱米丽当然照单全收了,一边是已经毫无感情的旧情人,一边是现在的靠山,母女未来的指望,她都不需要任何犹豫就能够做出选择。

    而维尔福也确实在她的精心表演之下,一步步地主动凑了上来,跳进了圈套。

    既然他已经跳了过来,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结交他……可没那么容易。”爱米丽故意装出为难的神色,“他一向脾气古怪,不怎么喜欢与人来往,和同僚们都没什么交情,更别说和您这样的前保王党了。”

    “所以我才需要你来帮忙啊!”维尔福长叹了口气,“爱米丽,你和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你应该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需要得到这些情报,这样我才能拉近和他的关系。”

    “你是说要让我成为你的间谍吗?”爱米丽紧皱眉头,怒气冲冲地看着维尔福。“要我一边蒙受他的恩惠,一边私下里给别人通风报信?”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可没想要得罪他,我只是想要知道怎样讨好他而已……”维尔福慌忙为自己辩解,“实际上这么做对他也有益无害不是吗?伯爵虽然是宠臣,但是他不可能只靠恩宠就能施展他的权力,他需要盟友,需要各行各业的帮手,而我多少也是个有点地位的人,我能够给罗马王提供帮助,自然以后也能够给他提供帮助,这种惠而不费的合作,不是很好吗?”

    在维尔福的谆谆善诱之下,爱米丽严峻的脸色总算稍稍变得缓和下来了一些。

    “这么说来,你可以保证对他毫无恶意了?”

    爱米丽其实知道这种保证毫无意义,但是为了让自己的动摇显得更加合理一些,她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了!”维尔福摇头苦笑,“事实上,就算他真的有什么恶意,我也完全无法奈何他吧……我只求保住自己就算万幸了,哪里还有资格去谋害这样的大人物!”

    爱米丽也知道对方说的是肺腑之言,所以她也不再迟疑,而是做出了下定决心的样子。

    “他现在就在枫丹白露,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帮你。”

    眼见对方终于松口,维尔福面露喜色,“谢谢你,夫人。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下,我送什么礼物给他,最能够得到他的欢心?”

    爱米丽故作沉思了一会儿,而后向对方给出了之前就准备好了的答案,“就我所见,伯爵脾气古怪,几乎没有什么普通人的爱好,不喜欢钱财也不贪图虚名。如果说他真的有什么爱好的话,那大概应该就是收藏了吧……而且他喜欢的收藏品和普通人也不太一样,他喜欢收藏故事。”

    “收藏故事?”维尔福有些迷惑,“那是什么?”

    “就是说他喜欢搜集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要么天马行空要么荒诞不经,就像一千零一夜那样的故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有这种爱好,只是现实如此而已。”

    既然爱米丽这么说,维尔福也没办法再追问了,他只能解释为“大人物都有些怪癖”。

    在法律界混了这么久,同时又在污秽横行的上流社会当中混迹了这么久,维尔福已经见惯了人间各种丑恶,也见到了许许多多邪恶到匪夷所思的恶行,相对来说,伯爵这点小爱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畜无害了

    “看来我们的伯爵大人还真有几分冒险家的特质,他的想象力不愿意受到现实的束缚。”维尔福轻轻地搓了搓手,以此来掩盖自己内心中的兴奋,“这倒是一件好事!我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可以贡献给他,保证他可以大开眼界。”

    维尔福这一点上倒是没有吹牛,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法律化身,所经手的离奇案件简直数不胜数,随便拿出一点都可以变成耸人听闻的故事,他的家里甚至还存有不少有关于这些事件的卷宗或者调查记录。

    只不过,有些案件还牵涉到了一些权贵和名门,所以他需要甄别一下,挑出那些影响力最小、但同时又具有耸动性的事件,满足伯爵大人异于常人的癖好。

    “谢谢你,爱米丽……你帮了我大忙了。”维尔福换了一副面孔,以极为谦和的态度对爱米丽致谢,“我会永远感谢你的。”

    接着,他又向对方保证,“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要我帮你解决掉你的婚姻问题,我这段时间实在太忙碌所以没有时间着手,这一次我跟你保证,一周之内我就替你把这个烦人的障碍搬走!你再也不会是唐格拉尔夫人了。”

    爱米丽听后大喜,这一次不是装出来的。

    天知道她为了唐格拉尔夫人这个头衔苦恼了多久,就是这个头衔让她在枫丹白露宫当中受尽耻笑和白眼,也让她不能名正言顺地更进一步,如今这个障碍终于要被搬走了,她又怎能不为之兴奋?

    “那我也谢谢你,维尔福检察官。”片刻之后,爱米丽重新恢复了镇定,“一报还一报,你帮我的忙,我也帮了你的忙,我认为我们两个是概不相欠了;所以,我们以后也就没有任何交集,过去的事情不光我已经遗忘,您也必须遗忘,您再不能拿它来要挟我了!否则的话,我会让您品尝到忘恩负义的代价!”

    “当然了。”维尔福连忙躬了躬身,“您帮了我这个忙,您就是对我有恩,我绝不会再跟您提出任何要求了!今后我们两个就是陌生人,所有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那就跟我来吧。”爱米丽又冷冷地剜了维尔福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间。

    就连这个女人都在我面前摆起脸色来了……维尔福心里不禁感慨,痛感自己阶级地位的下滑。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能面对现实。

    接着,他走出了房间,不远不近地跟随到了爱米丽的身后。

    爱米丽回到了她和埃德蒙居住的房间当中,而维尔福则礼节性地在门外等待。

    在维尔福面前一脸倨傲的爱米丽,回到了埃德蒙面前之后,却回复了往常那种小鸟依人的姿态。

    “大人,他来了……我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些说辞都告诉他了。他相信了我的话,并且希望能够和您拉近关系。”

    “好,你去叫他过来吧。”埃德蒙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爱米丽回到门口,把维尔福带了进来。

    “维尔福先生,好久不见!”看到维尔福之后,埃德蒙用一种平淡又矜持的神态看着对方,“我刚刚听爱米丽说您碰到她之后,就一直恳请她带您来见我,请问是有何赐教呢?”

    “好久不见,伯爵。”维尔福毕恭毕敬地向埃德蒙行了个礼,“您言重了,我哪有资格来赐教您呢?实际上,我是来向您致谢的,谢谢您在这段时间里保护了我和我女儿的安全。”

    “这只是我的分内之事而已,您不必在意。”埃德蒙淡然回答,“事实上应该是我感谢您才对,您用您杰出的头脑和丰富的经验,给陛下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不光陛下不会忘记您的勋绩,我也不会忘记。”

    “您过奖了……”维尔福讪讪地笑了起来,内心当中却不免有些得意,“既然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当然也必须尽我所能地完成它!”

    “忠诚很多人都有,但能力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埃德蒙再度夸奖了对方。

    而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看您现在脸色好像不太好?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这个伯爵主动抛出来契机,维尔福当然立刻就抓住了。

    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然后满怀苦恼地向伯爵诉苦了,“陛下又将一件新的麻烦案子交给我了,这一次我恐怕要遭殃……”

    接着,他也不管什么保密,直接就将艾格隆刚才的安排告诉给了伯爵——他希望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对伯爵绝不藏私。

    埃德蒙静静地听着,直到维尔福说话之后他才做出了评价,“陛下正是因为认可您的才能,才会将这样重大的案件又交给您来处理……”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却也面对着太多的困难啊。”维尔福又叹了口气,“那些马尔蒙元帅的支持者不敢反对陛下,但是他们却敢于讥笑我,我本来是一个保王党,如今却在审判一位国王宠信的元帅……这必然会让我的名望大大受损。虽说为陛下效劳不应该计较什么名望,但想来总是让人遗憾。”

    “这么说的话,那确实让人遗憾。”埃德蒙貌似同情地点了点头。“不过,想来您为陛下做了这么多贡献,未来陛下一定也会好好奖赏您,弥补您的损失的。”

    “希望如此吧!但我实在不敢乐观……”维尔福仍旧是愁眉苦脸的样子,继续向伯爵大吐苦水,“我和您不一样,您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在陛下身边,他和您有着鲜血凝结的友谊,他信任您并且把您当成自己亲近的人,可我就完全不同了,我只是他成功路上加入的人而已,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资格得到他的友谊,况且他对我也一直印象不太好,所以我也不敢确定自己日后能够得到什么奖赏,能够保住现在的地位我就感谢上帝了……”

    “您大可不必这么沮丧,陛下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不会感情用事。”埃德蒙安慰了对方,“况且我认为,以您的才能,正是帝国急需的人才,陛下没有理由弃之不顾。”

    “谢谢您的宽慰,伯爵!您真是一个急公好义的人,我对您充满了敬佩。”眼见气氛已经被烘托了出来,维尔福终于决定摊牌了,“我……我自从一见到您之后,就心生仰慕,这段时间和您共事,我更是对您的行事和为人深感佩服,我认为您是帝国未来不可或缺的栋梁,陛下如果能够一直有您的辅佐,那势必可以造福整个国家和民族!而我,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办事人员,也深为自己能够参与到陛下和您的伟大事业当中而庆幸,我由衷地希望,在以后能够更多地为陛下和您效劳,以弥补我之前投靠伪王所犯下的过失!”

    埃德蒙此时心里百味杂陈。

    一方面,他为仇敌在自己面前百般谄媚,而感到无比的快意;但另一方面,维尔福卖力的肉麻表演,却又让他感到有些恶心。

    这又是个无耻小人,剥开他精心编织的保护套,他和唐格拉尔和费尔南又有什么区别?

    对无力反抗的小水手穷凶极恶,大笔一挥就让他做了十几年黑牢;对手握大权的大人物却卑躬屈膝,拍马逢迎。

    正是因为世上充满着这种卑污之徒,人间才会如此污秽横行。

    “伯爵?”眼见埃德蒙似乎有些走神,维尔福略显尴尬,连忙又叫了他一声。

    “抱歉,检察官阁下。”埃德蒙回过神来,然后向对方略表歉意。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事实上,我现在对一件事有些好奇。”

    “什么事情?”维尔福连忙问。

    “检察官阁下,这段时间,我多少也听闻了您过往的名声,您过去曾经多次坚守律法,不惜触怒权贵甚至王室,您因此得到了众人的称赞和敬仰。可我听到的一切,和现在这位唉声叹气、紧张不安的检察官,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之后,埃德蒙的视线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您能否告诉我,是什么,让您在陛下面前,如此轻易地失去立场,以至于甚至都不敢为自己据理力争一下?是什么,让一位令人敬仰的检察官,甘愿对我毕恭毕敬?您能够告诉我有什么隐情吗?”

    他的问题,刹那间让维尔福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僵硬地面对着埃德蒙。

124,虚怀若谷

    【标题我打错了,应该是番外24,剧情承接番外23,放假了头有点晕。。。】

    在结束了和爱丽丝夫人的“友谊赛”之后,艾格隆稍事休息,在用过午餐之后,来到了皇后的寝殿。

    在过去,这里是他和特蕾莎共同起居的地方,不过自从艾格隆平定了特蕾莎的宫变之后,为了避免外界猜疑,他把特蕾莎软禁在了这里,继续维持宫廷表面上的平静,而他本人则搬了出去。

    为了防止特蕾莎继续作乱,寝殿的看守非常森严,外面的守卫艾格隆亲信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亲自负责,而内部的看守则是以平定叛乱的头号功臣、艾格隆同母异父的妹妹安博汀公主负责,可谓是严防死守。

    不过,虽然监视非常严密,但无论是安柏汀还是安德烈,他们都对特蕾莎非常客气,一方面这是因为特蕾莎多年来已经在他们心中树立了无可替代的皇后形象,积威极深,哪怕此刻失势了他们也不想多加为难;另一方面,他们也看得出来艾格隆态度暧昧,自己也没有想好怎么处置特蕾莎皇后,如果自己太过于严苛对待特蕾莎的话,万一皇后哪天东山再起,自己岂不是枉做小人?

    既然陛下两个亲信都对特蕾莎毕恭毕敬,下面的人自然更加不敢造次,谁也不敢承担“虐待皇后陛下”的罪名。

    艾格隆穿过走廊,无视了卫兵们纷纷的敬礼,大踏步地走到了寝殿当中。

    “陛下!”安博汀看到他的到来,连忙向他行礼致敬。

    “特蕾莎现在在做什么?”艾格隆直接问。

    “皇后陛下在演奏乐器……”安博汀小心翼翼地回答。“这段时间她一直以此来打发时间。”

    这时候艾格隆也察觉到了,从墙壁当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这琴声轻柔而且悠扬,但是因为有墙壁的隔音,所以他一时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她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啊……”艾格隆苦笑。

    安博汀把艾格隆的笑容理解为了讽刺挖苦,于是大着胆子为嫂嫂辩解,“皇后陛下并非没有反省,我看她也挺后悔之前所作所为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安心于被囚的处境,没有再做出任何不利于您的阴谋活动……”

    “反省?怎么可能呢?”艾格隆叹了口气。

    他太懂特蕾莎的脾气了,她虽然温柔,但却又有着无可理喻的固执,只要认准了什么事就会坚持做到底,她怎么可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反省和后悔?

    说真的,要是特蕾莎真的反省和后悔,向自己放低姿态求原谅,事情反而不至于这么难办了。

    眼见艾格隆神色阴晴不定,安博汀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了。

    虽说她帮助哥哥平定了叛乱,但是那只是出于自己和弟弟的利益立场而已,在内心深处,她对特蕾莎皇后一直都十分尊敬,哪怕皇后陛下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她还是禁不住带有一些同情。

    “陛下,这是您的家事,我本不应该多说的,但是作为您的妹妹、作为帝国皇室的一份子,我不得不尽我我本分。我认为皇后陛下犯下此等大罪确实不可饶恕,但您就算想要惩罚她,也不应该用如此张扬的手段。现在您将皇后陛下拘禁了那么久,外界早已经猜疑纷纷,这对您、对帝国的形象都是非常严重的冲击,所以……所以我认为应该尽早让皇后陛下出现在公众面前,以便平息国内外的猜疑。”

    安博汀知道,素来高傲的陛下绝不会容忍对自己权力的冒犯,哪怕这种冒犯来自于自己的结发妻子。所以,单纯为特蕾莎开脱是绝不可能成功的,她只能站在艾格隆的立场上为他陈说利害,暗示他稍稍缓和与特蕾莎的关系。

    “这些问题,我自有考虑。”艾格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安博汀的话。

    本来他就心烦意乱,此刻听到妹妹的话更是烦躁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替特蕾莎说情?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啊。

    这个问题,其实艾格隆自己也知道答案,但是他不愿意去面对。

    安博汀毕竟对积威已久的哥哥心怀畏惧,所以只好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言。

    “让其他人离房间远点,我要和特蕾莎单独见见,不要打搅我们。”艾格隆又叮嘱了安博汀一句。

    安博汀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侍女们悄然退下。

    遣散众人之后,艾格隆轻轻挪动脚步,向着特蕾莎休息室的琴房走了过去。

    在以前,他也经常坐在里面,聆听着妻子演奏各种曲谱,以此在紧张的公务之外放松身心,而此刻,一切都恍如之前,却又面目全非。

    带着无数过往的回忆,艾格隆悄悄地推开了门,而此刻特蕾莎正沉浸在演奏当中,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明明已经是被软禁的状态了,但是她却安之若素,正常起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既没有暴躁地对身边人发脾气,也没有向丈夫低头求饶,她只是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宣判。

    而这时候,艾格隆也能够听清特蕾莎此时在演奏什么曲子了。

    他的脚步骤然停住了,心脏也随之抽痛了起来——特蕾莎所演奏的,正是贝多芬大师所创作、在他们婚礼上所演奏的曲子。

    大师就是大师,即使是临终之前处在病痛之中,意识也不太清晰,但是他的曲子依旧具有天才的闪光,不但动听而且让人回味无穷。

    在过去特蕾莎也很喜欢演奏这首曲子,回味自己与丈夫的相爱、品尝婚后的幸福时光,而此刻,艾格隆听到这首曲子,却百味杂陈。

    要说他没有爱过特蕾莎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特蕾莎这个妻子都当得很称职,在外界看来,两个人的家庭美满,又拥有着无比炫目的权势和财富,何等令人羡慕?

    然而,这一切光环,都在结婚十周年的庆祝宴会当中被特蕾莎亲手打碎了。

    与其说是愤怒,他心里更多的反而是尴尬。

    自己的结发妻子、帝国的皇后居然成为了头号反贼,一度还让自己身陷囹圄,这脸面到底往哪儿放?他又该怎样去收场?

    正因为心中痛苦难受,所以他渐渐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特蕾莎的身后。

    而这时候特蕾莎的演奏也正好来到了尾声,伴随着尾音的倾泻流出,宽大的琴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艾格隆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到了特蕾莎的肩膀上。

    刚刚从全神贯注的演奏当中恢复对外界感知的特蕾莎,被背上突如其来的触感刺激得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地恢复了镇定。

    从这熟悉的触感当中,她已经判断出来者是谁了——再说了,这里除了他,又有谁还敢这样触碰自己?

    他来了……来看我了。

    刚刚全身心投入演奏的时候,特蕾莎又何尝没有万千回忆涌上心头?和殿下相识、结婚再到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化为了指尖舞动的乐章,让她沉迷其中,也让她忘却了眼下的困境和烦恼。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后悔的想法。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拥有了应有的觉悟了。

    她没有回头,以免被身后的人看出自己眼睛当中的痛苦和软弱来。

    “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她以尽量冷淡的语气问。

    “怎么,我看自己的妻子都不行吗?”艾格隆反问。

    虽然这种语气貌似含有敌意和责备情绪,但是却也有些许的情分,特蕾莎当然能够听得出来。

    “我是该感谢你到现在还把我当妻子吗?”特蕾莎苦笑。

    “无论你做了什么,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艾格隆平静地回答,“我承受不起废弃你头衔的代价,我们的孩子需要他们的母亲作为皇后。”

    “仅仅是因为承受不起代价的原因吗?”特蕾莎喃喃反问。

    接着,她又勉强打起了精神,“陛下请放心吧,被你囚禁之后,我现在已经是耳目全毁,已经无力再搞什么阴谋来反抗你了,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在一个无用之人的身上,还有很多事比这重要。”

    “我来看你不是因为你有没有用,而是因为……因为我担心你。”艾格隆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放缓了语气。

    他的话,让房间里陷入了片刻死寂般的沉默。

    “这我也能够理解,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也时常来看你,因为我也担心你。”片刻之后,特蕾莎平静的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我昏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话,我真该感谢你对我如此牵挂了。”艾格隆忍不住冷笑了出来了。

    “我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很遗憾,真的非常遗憾,因为看到你痛苦的时候我也很痛苦。”面对艾格隆的嘲讽,特蕾莎仍旧平静从容,“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因此向你认错道歉,更加无法在你面前表演什么痛哭流涕忏悔求饶的戏码……如果回到那个时刻,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因为这就是我的决定。”

    特蕾莎软硬不吃的态度,又再度点燃了艾格隆心中的怒火。

    可是一想到特蕾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心中的怒火却犹如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迅速地熄灭了下来。

    他知道,特蕾莎原本是可以一辈子都扮演一个贤妻良母下去的,她为什么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理由是明摆着的。

    可是,他无法承认特蕾莎做得对。

    无论从政治上,还是从个人感情上,他都无法迈过那个门槛,对特蕾莎形同叛贼的行为视而不见。

    “你不光伤害了我,还伤害了我们的孩子,试想一下,你哪怕成功了,你该如何面对孩子们未来的质疑?孩子们成年之后,难道会相信他们健健康康的父亲会在不到三十岁时就突然中风吗?他们该怎样面对一个谋害父亲的母亲?更别说你还失败了,你让皇室的威信动摇,你让他们陷入到尴尬境地,难道他们能够承认自己的母亲是个叛贼吗?你难道没为他们着想过?”

    “我想过……想过很多。”特蕾莎低声回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孩子,而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我当然会为他们考虑,但我还有更加看重的事情。如果我成功了,他们长大后愿意恨我就恨我吧,反正我把权力赠送给他们,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好了。至少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特蕾莎既严酷却又深情的回答,完全出乎于艾格隆的意料。

    他的心脏又抽痛了起来,一瞬间几乎绷不住表情了。

    “好吧,特蕾莎,我不是来指责你的,事到如今,指责也毫无意义,我也没指望过你跟我认错。”艾格隆从旁边搬来了一个椅子,然后坐到了特蕾莎的身旁。“我是想要和你一起把这件事善后,我们不能一直以这种状态生活下去,国内外也不可能对你莫名其妙的消失视若无睹。”

    “是啊,有碍国际观瞻和你的体面了。”特蕾莎点了点头,但总有一种暗藏的讥讽,“所以你打算怎样发落我呢?是送我一杯毒酒让我不幸暴病身亡,还是宣称我得了重病要把我扔到修道院隔离起来?无论哪种我都能够接受。”

    两个人却有着相似的固执和傲气,因此无论是谁也不肯先说出服软认错的话。所以反而互相之间变得尖刻了起来。

    “不,不会,我舍不得。”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所以,我打算让你回国省亲一次,和你的父母共处一段时间,你可以自由选择呆多久……多长都行。”

    这个回答,也完全出乎了特蕾莎的预料,她终于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的内心同样也是激荡无比,以至于她的声音都变得颤抖干涩起来。

    “回国?回什么国?我的祖国现在就在这里。你如果要流放我,就把我关到什么修道院就好了,我当初跟你来到了这个国家,就绝不会做个罪人回奥地利!”

    “这不是流放,特蕾莎,我只是想要让我们之间的冲突以某种方式冷却下来而已……”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你回家之后,什么时候想要回来都可以,写信给我我就让人接你回来。我想,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想念亲人们了吧?”

    特蕾莎定定地看着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

    她确实想念亲人,但是……这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眼角渐渐地流出了眼泪。

    “殿下!”

番外(25)重修旧好

    【番外24就是上一章,打错章节名了,改不了。

    “殿下!”

    特蕾莎的呼唤和哭泣,让艾格隆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谋反失败,身陷令圄,这种绝境特蕾莎都没有气急败坏,失去往日的仪态,但是听到自己打算这样处置她之后,她却哭出来了。

    为什么?艾格隆想不明白。

    他伸出手来,擦拭了一下妻子脸上的眼泪。

    “为什么要哭啊?特蕾莎……我已经这么宽大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宽大……你的宽大比仇恨更让我痛苦。”特蕾莎一边哽咽一边回答,“若你还愤怒,还在恨我,那至少说明你对我有所期待,痛恨我的背叛,可是……可是现在算什么?你要把我赶走!你要把你的妻子送到国境线之外,甚至都懒得处罚她,你以为我会为此感激吗?不!我只会无比的痛苦,我原以为你就算不能把十分的爱给我,至少也愿意给个三两分,但你却当做没事人一样,挥挥手就可以把我打发走!莫非我十年时间,都在追逐一个幻影?”

    特蕾莎的质问,让艾格隆顿时哑口无言。

    他原本想的是“息事宁人”,用回国省亲的理由来搪塞外界对特蕾莎无故失踪的质疑,却没想到在特蕾莎看来,这是证明自己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想着把她当个包袱一样丢回奥地利。

    “冷静下,特蕾莎!”他努力安抚情绪激动的特蕾莎,“我绝没有把你赶走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尽量平和地解决这次的事端!你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了,你和我一起执政了十年,你知道现在麻烦有多大,我总该给个交代吧?”

    “随便你怎样交代,我罪有应得,但是我不接受这个安排。”特蕾莎擦干了眼泪,然后坚定地看着艾格隆,“没错,我确实时而回忆故乡,回忆我的亲人们,我也曾遐想过和你一起出访奥地利顺便去看看他们,但如果你只想把我一个人丢回国,那还不如把我裹进棺材里送过去吧!至少我不用面对之后的痛苦和羞辱。”

    看着特蕾莎的眼神,艾格隆就明白,她绝对是认真的,而且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下他就更头疼了。

    “你的态度倒根本没有罪人的自觉,好像我决定怎么发落你还得参考你的意见一样……”他禁不住抱怨。

    “我是罪人,您当然尽可以按自己喜欢来发落我。”特蕾莎也毫不让步,“但是我也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臣仆,更不需要对你唯命是从。我反抗不了你,但是人如果想死,有很多很多种办法,如果你要把我送出国,那我保证我可以在国境线之内死去!”

    艾格隆被特蕾莎怼得无话可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焦躁和愤怒难以抑制,忍不住狠狠地一拳拍在了钢琴的琴键上,这台名贵的钢琴也立马发出了巨大的悲鸣。

    特蕾莎看着愤怒的艾格隆,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安抚他,但是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手在半空又收了回去,只是平静地看着丈夫。

    “你倒是一身轻松,捅了这么大篓子然后在这里躺平就行了,可是我还得给我们所有人善后!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一直把你锁在这里,让你我都承受世人的讥笑,让我们的孩子也因此蒙受耻辱吧……?”片刻之后,艾格隆终于暂且控制住了情绪,然后再度指责对方,“特蕾莎,我今天不想谈你的罪状,我说过那已经过去了,可是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不想你死,也不想废黜你,更不希望因为你的疯狂之举而牵累到我们的孩子……

    这已经是我能够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你以为我很好受吗?我烦恼得想要把这座宫殿烧个干净了!我的妻子,我最信任的人,居然对我做出了这种叛逆之举,哪怕我把这起事件给抹平了,这也将是我一生的耻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我只能面对现实,还有,我必须告诉你,我还爱着你,否则我就不会为此而苦恼了……你担心我抛弃你?把你丢弃到国外不闻不问?不,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妻子,命中注定要一生和我共度,而且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承担这个角色了,我才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们自从结婚之后几乎没有分开过,所以一旦你不在这里,我会很想念你的,但短暂的分别是为了让我们今后还能继续和往日一样生活,明白吗?”

    艾格隆一番连绵不绝的话,让特蕾莎听着听着发愣了。

    即使在叛乱之前她已经下定了“再也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的决定,但是当艾格隆再次鼓动自己的如黄之舌,她发现自己还是渐渐地有些动摇了。

    习惯性的相信,习惯性的热爱,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消磨的,人总是非常善于说服自己。

    从另一方面来说,借着艾格隆的话,特蕾莎也仔细思考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她内心深处也开始认为,艾格隆的解决办法,是目前对自己最有利的——当然前提是他没有骗自己,真的允许未来自己回到这里来。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是在骗我?”她问。

    “如果我真的对你心怀恶意,那我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地骗你呢?直接按你说的把你在这里毒死然后宣称你急病身亡了岂不是更加省事?我把你这样的‘危险人物’送出国外还不能控制,难道对我很有利吗?”艾格隆反问。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你刚才说我不爱你,我不接受这个指控。诚然我确实不够专情,但自从我们订婚之后,我从未想象过自己身边没有你的日子……那对我来说一定是无法想象的灾难。所以,特蕾莎,我现在不以君王对罪人的态度、而是以丈夫对妻子的态度恳请你,答应我的提议好吗?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办完,再把你带回来,时间用不了太久的,而从那之后,我们再继续生活下去。”

    特蕾莎一直默默地听着,原本她的眼神已经渐渐地柔和了下来,但是当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目光当中却又重新浮现出了痛苦和绝望。

    “殿下,你骗我很多次了,但是这次我相信你是真话,我能够感觉得到。我也非常感谢你,面对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原谅我,对我保留温情,并且还在为我考虑,真的,以你的性格来说,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宽宏大量了,我明白这一点。可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如果我还想忍受之前的日子,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一次次地用那些风流韵事伤透了我的心,纵使有皇后的尊荣作为敷衍,我心头上的伤口又怎么可能就此愈合?不过没关系,为了你,我愿意让步,而且不止一次让步,我原以为你应该可以满足了吧……可是你呢?你可曾考虑过收敛?可曾为我让步?我知道你爱我不可能如同我爱你你那样多,但总不至于应该少这么多吧?难道我卑微的乞求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用我的方法了结这份怨念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很抱歉,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后悔,我无法跟你形容我是在内心当中积累了多少怨念才会做出这种事来,我知道你是不会理解的。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我爱你!不管怎样,哪怕你现在把我杀了,我还是依旧爱你。”

    特蕾莎的剖白,让艾格隆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把一切都挑明了,可这更让他难堪。

    因为这就好像是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自己才是最大的责任人——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又难以抵赖。

    是我把她逼疯的吗?

    这个问题,无论是同情她的爱丽丝,还是协助自己平定叛乱的安博汀,甚至是一向和特蕾莎不对付的玛丽亚,好像都是这么看的。

    一直以来,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自己多少次欺骗了特蕾莎,他虽然每次都会找貌似合理的借口,但是以特蕾莎的智慧,她又怎么可能真的看不出来?她只是为了维护自己最卷恋的一切,所以才宁可装作不知道而已。

    这种怨念在她心中日积月累,最终达到了阈值,喷薄而出,造成了这场难以收场的灾难。

    她并非为了权势而对丈夫挥刀相向,而是积怨已久之后的报复、以及意图找回自己所爱的执着。

    唉,就算不愿意承认,艾格隆也不得不在事实面前低头——他确实就是最大的责任人。

    “我是有错。”他不得不生平罕见地对妻子认错,“但至少我尽最大努力尊重你了……”

    “你所谓的尊重就是用荣华富贵把我伤痕累累的心包裹起来,以此来摆脱自己的良心不安罢了。”特蕾莎毫不留情地反驳了他,“如果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可能确实会因此满足,可是我生来就有这一切,我又何必为此沾沾自喜?皇后陛下的头衔,在我心里还值不得你在我身边多陪上一会儿!你知道我有多么期盼当年我们结

    婚后一直在乡下归隐田园吗?如果那样的话就没有人打搅我们,一切该多好啊……”

    “特蕾莎……”艾格隆长叹了一口气,“那你要怎样才能满足?”

    “殿下不是都知道的吗?”特蕾莎平静地反问,“反正你肯定做不到,我又何必多说?”

    确实做不到。

    他当浪荡王孙的时间比他当皇帝的时间还要长得多,要让他改变自己,那怎么可能做得到?

    所以,局面又回到了僵持状态。

    特蕾莎不接受被发配回国的最轻处罚,艾格隆也无法改变自己。

    难道真的就要让这种状态无限制持续下去?

    艾格隆内心挣扎权衡,他当然不愿意让这场风波继续给他、给皇室带来冲击,毕竟“皇后造反”足以成为接下来一两百年被人津津乐道的素材,他和他的子孙都丢不起这个人。

    “如果我今后收敛自己,你会满意吗?”艾格隆踌躇了片刻,然后小声问。“我会多花时间陪你的,我保证。”

    特蕾莎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在压力之下,退却的居然是自己的丈夫。

    之前每一次,都是她为了爱而忍气吞声,却没想到,在不顾一切地大闹一场之后,却是对面先退却了。

    他确实还卷恋着我……尽管从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特蕾莎心里随之明悟。

    “那至少要让玛丽亚滚回去!”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也在自己的立场上退了一步,“我厌恶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如果她在我面前出现,我真不知道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艾格隆犹豫了一下。

    “没有玛丽亚的话,我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了,苏菲是不会同意的。”

    特蕾莎没有说话,只是瞪着艾格隆——很明显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她,反而会让她更加激怒。

    “特蕾莎,我只是这很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欠她也同样很多,我真的无法割舍。况且,我们两个人的友谊也至关重要,如果我贸然断绝我们的往来,谁知道她会发什么疯!难道你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艾格隆叹了口气。

    “我为你考虑的已经过多了……十年来我一直都在为你考虑,结果就是被你一次次伤害。”特蕾莎回答。“难道我没有权利要求这些吗?”

    “好吧……好吧……那我们各退一步怎样?我把她赶出巴黎,从此以后不允许她出现在你面前,更不允许她对你有所不敬,这样可以吗?”艾格隆又叹了口气,然后再让一步。

    接着,他又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特蕾莎,“之前是我做得不对,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被我性格中的弱点打败了,特蕾莎,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新的风流韵事了,我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活,好吗?”

    特蕾莎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虽然心有不甘,虽然还是不能满足,但是她知道,丈夫真的为自己退让好多了。

    要是过去他能够做到这些,又何至于落到如今的田地?

    “我可以去奥地利……但这次你要陪我一起过去,我们在爸爸的庄园里一起过一段时间。”她提出了最后一项条件,“你可以先回来,但一定要尽快把我接回来……否则我会在那里一直诅咒你的!诅咒到我死为止!”

    “我不好离开这里。”艾格隆犹豫了一下。“再说了,我也不能确定那边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访问。”

    “那就你的事情了,你肯定可以做出安排的。”特蕾莎偏开了视线,“殿下,回去吧,回到我梦开始的地方,哪怕只有几天……我们也许能够在那儿治愈一切!”

番外(26)疾言厉色

    “殿下,回去吧,回到我梦开始的地方,哪怕只有几天……我们也许能够在那儿治愈一切!”

    特蕾莎的眼中闪动着期许的光,她怀恋故乡,怀恋亲人,但更怀恋的是当初艾格隆前去拜访时,与她一起在庄园当中共处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他们一起钓鱼,野外写生,朗诵诗篇,聆听音乐……享受着温情的幸福,那里不用在意什么国家大事,也不用和谁勾心斗角,只有最简单质朴的快乐,和最温情的家庭——而那就是特蕾莎想要的一切。

    她想要用那些最美好的回忆,冲洗干净夫妇之间十年来积累的怨念和愤恨,让一切都重归原本应该成为的样子。

    不过,特蕾莎说起来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艾格隆和特蕾莎是一国的帝后,轻易不能乱动,更别说到另外一个国家访问了。

    纵使那是特蕾莎的祖国,纵使现在奥地利执政的皇太后是苏菲,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走就走的,而且外界也必然会对这种访问震惊不已,纷纷猜疑。

    但是看着特蕾莎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却怎么也不忍心再否决她的要求了。

    这是夫妇和解最关键的一步,他说什么也要将这个条件达成。

    “好吧,特蕾莎,我答应你……我这就去安排。”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就答应了下来,“不过这要一点时间,你等我消息吧,我会让奥地利那边同意的。”

    “嗯,我等你,反正我现在有的是时间。”特蕾莎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但是她的眼角却又流出了眼泪来。

    不过刚才的眼泪是因震惊和惶恐而流,现在却是为喜悦和欣慰而流,以“逆贼”的身份而言,她所受到的待遇已经是异乎寻常的好了,她终究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丈夫的温情,和他一起回到故乡当中探访亲人,势必也能够治疗她的精神创伤。

    突然之间,她无比想念起记忆中已经变得淡漠的故乡,甚至迫不及待要和丈夫一起上路了。

    不过,她能够等待。

    “好,那你就好好静养的,等我的消息。”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再度叮嘱特蕾莎。“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我现在当然不会做傻事,也没有能耐做。”特蕾莎微笑着回答,“但如果有一天你又违背的诺言,那我就不敢再保证了……”

    特蕾莎意味深长的话,让艾格隆心里一阵发怵,但是他眼下也只能先应付过现在的危机再说。

    “我知道该怎么让我们继续生活下去。”艾格隆叹了口气,“我们是夫妇,而且永远如此。”

    说完之后,他伸出双臂试图拥吻特蕾莎,而特蕾莎也没有反抗,然后向往常无数次地那样亲吻。

    安抚好特蕾莎之后,艾格隆带着喜忧参半的心情离开了特蕾莎的寝殿。

    不过,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还有一个“逆贼”需要他来发落。

    在侍从的引领下,他来到了关押艾格妮丝的地方。

    特蕾莎是皇后,即使身陷囹圄,生活起居依旧和往日一样奢华,相对而言艾格妮丝倒是简陋寒酸许多,为了确保身手极好的她逃跑,她被关押在了一个守卫森严的套间当中,连窗户都被封死了。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陛下的特殊关系,所以也没有人胆敢特意折辱于她,在陛下下达命令做出最后的裁决之前,她只是被小心翼翼地关押在了这里,等候发落。

    艾格隆来到了房间外,然后和刚才一样挥手让守卫们先退下,接着一个人打开了房门。

    艾格妮丝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她凌厉的目光扫视到了房门口,在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又迅速地别开了,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怎么?你知道无颜面对我了吗?”艾格隆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

    艾格妮丝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自己每一次和他的冲突,都是以自己落败手气作为结束,每次都一样,结果只能面对他得意洋洋的脸,命运何其不公!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而已!”艾格妮丝干巴巴地回答,“如果你想要来看我受罪,看我求饶,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的。”

    “当然了,你不会的,谁都知道艾格妮丝小姐一向视死如归。”艾格隆带着些许嘲讽回答,“不过,即使现在我还是不理解,艾格妮丝,你为什么要参与一场对你来说毫无好处、只有风险的叛乱当中?”

    艾格妮丝依旧别着脸没有回答。

    “你一直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野心家,这一点我现在还是坚信着的。”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叛乱失败,你得到了如今的下场;那哪怕成功呢?难道你和你的家族会因此得利吗?难道特蕾莎对你会比我对你更好吗?不可能吧?

    我告诉你吧,事实上……我不管特蕾莎跟你承诺了什么花言巧语,但是她实际上是打算在事成之后把你也清理掉,所以可爱的艾格妮丝女士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呢?扫除掉自己最大的靠山,把刀子递给要害自己的人手上,我该怎么形容这种蠢行?”

    “你胡说!”艾格妮丝听得再也忍不住了,回头瞪着艾格隆大声反驳。

    “胡说?我可没有这样的爱好。”艾格隆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几乎所有细节都已经被审问清楚了,如果你不相信,那我可以把证据给你看看——”

    见到艾格隆如此言之凿凿的样子,艾格妮丝心里也信了几分,她不由得愤恨地跺了跺脚,“看来你们两个倒是般配得很,一个比一个狡诈无情!”

    “无情?无论是特蕾莎,还是我,也许配得上任何一个贬义词,但绝对算不上无情。”艾格隆冷笑着回答,“如果我真的无情的话,又何必再绞尽脑汁想办法善后呢?直接让你们两个一起暴病身亡不就完事了吗?我不指望你感激我,但是我想要搞清楚,艾格妮丝,一直以来我何曾有负于你?为什么你要对我动手?为什么你连家人的安危都不顾,要参加到这么危险的阴谋当中……难道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在你心中就连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在艾格隆的逼视和质问下,艾格妮丝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变得越发苍白了起来。

    但是片刻之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愤怒的光彩,然后脸上重新泛出了红晕,“情分?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和玩弄我,却还跟我说什么情分?我已经知道了,原来我家当年差点沦落到破产,就是你和你的亲信干的好事!你把我们家推入险地,然后冒充骑士来拯救我们,让我为了报恩而不得不向你低头……你却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情分?”

    艾格隆脸色顿时僵住了。

    他之前一直好奇特蕾莎到底用什么办法说服了艾格妮丝入伙帮她一起造反,现在看来,她是调查清楚了当初的真相,然后告诉给了艾格妮丝,接着在她愤怒至极的时候挑起了她的报复心,然后把这个毫无权欲的姑娘拉入到了宫变的阴谋当中。

    其实,当初挤兑唐格拉尔银行破产是埃德蒙-唐泰斯的计划,把艾格妮丝一家拖得差点破产也是意外的无心插柳,并不是艾格隆事前计划好的阴谋,他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只是,现在都已经十年过去了,他再拿出这种话辩解,怎么可能有人相信?再说了,以艾格隆的性格,也不屑于拿自己的下属甩锅。

    客观事实来说,他就是挟恩控制了艾格妮丝,然后一步步将她诱入到了自己的手中,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收回了思绪,“没错,当年的事情我是耍了点花招,可是我后来从没有亏待过你,我给了你我能够给的一切,你的家人我也都照顾得很好……难道这些,还换不来你的原谅吗?”

    “原谅,你说得真是轻巧!”艾格妮丝被艾格隆的话激得愤怒到了极点,索性也不再顾忌了,“你因为自己的贪欲和放荡,毁了我的一生!难道我还不能报复你了吗?”

    唉……艾格隆不禁又头疼了起来。

    说实话,如果是一般的女子的话,早就已经被他给的荣华富贵迷花了眼,又怎么会搞出这么多幺蛾子事来?可无论是特蕾莎,还是艾格妮丝,都不是这些玩意儿就能够收买的,所以才会这么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们是那一类轻易就可以收买的女子,艾格隆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总之,一切的因果都是自己种下的,一切的麻烦也是自己找的,当初有多爽,现在就应该承受一切,除了自己以外也没有人能够帮忙处理。

    艾格隆叹了口气,然后正色看着对方,“艾格妮丝,我是有愧于你,但也不至于说毁了你一生吧,你无论去问任何人,你现在的状况很差吗?恐怕他们都不会这么认为,哪怕你的家人也都在以你为自豪吧?你有着除了皇后头衔之外的一切,我们的孩子我也安排妥当了……你得到的东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我不奢望你为我感恩,但总不能说我毁了你吧?”

    艾格妮丝气得涨红了脸,“难道我跟你求过这些东西吗?我想要一个完满的家庭,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丈夫,你给得了吗?我只是你一个公开的情人罢了,我的孩子再高贵也无非是私生子,我的生活、我的梦想都为你而坍缩到了你的身侧,我原以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报恩,结果到头来却无非是谎言和欺骗!我难道不能对你报复?!”

    “没错,确实是很平凡的梦想,不过人间总是充满了险恶,哪怕平凡的梦想又有几个人能轻易实现呢?”艾格隆平静地回答她,“你这么容易欺骗,那我不骗你其他人就不会吗?你看特蕾莎不就轻轻松松地骗了你?没有我你也会被生活一一欺骗,被家人当成筹码,出售给出价最高的人,就像你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与其被很多人欺骗,不如让我一个欺骗,岂不是更好?”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气得艾格妮丝差点晕了过去,她一下子也忘了自己的处境,伸手就像揍艾格隆一拳。

    不过艾格隆毕竟早有准备,再加上被关了这么久艾格妮丝也已经气血两亏,所以艾格隆轻易地就抓住了艾格妮丝的手,然后一把将艾格妮丝拉入到自己怀中。

    艾格妮丝用力挣扎,但是她还是无法抵挡艾格隆的手劲,最终只能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中,只是她的眼睛依旧在愤恨地瞪着艾格隆,不肯流露出半分屈服。

    “我说的的话不对吗?那请你放眼看看,你认识的那些同龄人,那些贵族小姐们,难道她们就可以找到如意郎君吗?还不是听从家族的安排,和那些自己从未爱过的蠢材结了婚,有些人默默忍受有些人去寻欢作乐……难道她们的生活就比你现在的好很多吗?如果没有我,难道你就不会被同样的命运折磨?你会反抗父亲吗?”

    艾格隆的质问,让艾格妮丝一时难以反驳,于是她继续瞪着艾格隆,不作回复。

    “艾格妮丝,我们已经相处十年了,我哪怕是个再好的骗子,也不可能在十年当中每一天都在欺骗吧……难道你认为,我对你没有过半分眷恋吗?”艾格隆再问。

    艾格妮丝当然知道答案。

    “就算有,那也抵偿不了曾经的欺骗!”她咬着牙回答,“再说了……你眷恋的人多得很,又有什么稀罕的!”

    说到这里,艾格隆倒是明白了过来。

    本质上,她和特蕾莎的动机也是一样的,只是导火索不同而已。

    唉,所以说来说去,最终的过错难道都要推到自己头上,怪自己不知满足?

    艾格隆不愿再想下去了,毕竟这太令人尴尬。

    总之,既然疑惑已经解开,他也不再那么愤怒了。

    连主犯特蕾莎他都已经原谅了,又何况一个从犯呢?

    不过,就算原谅了,该惩罚还是得惩罚的。

    艾格隆感觉到了,从自己病后初愈的身体里,涌出了一股冲动。

    “我来之前,已经跟特蕾莎和解了……她答应了跟我和解,但作为代价,我也答应了一些事……”

    艾格隆附耳在艾格妮丝耳边说。

    接着,他不待艾格妮丝作何反应,就用力将她推倒在了床上,接着他急不可待地伸手放向了衣领。

    毕竟才刚刚痊愈,今天就小来一点吧,等以后再好好出这口气。

    “这一场闹剧该结束了!但作为惩罚,不光今天,以后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都要好好补偿我……”

124,保护人

    “是什么,让一位令人敬仰的检察官,甘愿对我毕恭毕敬?您能够告诉我有什么隐情吗?”

    基督山伯爵的问题直至要害,再配合他那咄咄逼人的视线,让维尔福检察官不禁紧张得冷汗直冒。

    他们之前合作过,所以他早就已经领教过了伯爵的厉害,然而当伯爵此刻气场全开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伯爵。

    这个家伙一定亲手杀过很多人!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伯爵的双手,明明这双手白白净净,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沾满了血迹,让人畏惧。

    难怪可以成为陛下的亲信。

    维尔福检察官一下子陷入到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当中,一方面,他肯定不想让自己的黑历史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但是另一方面,从实际利益来看,他又不得不需要为自己找到伯爵作为靠山。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伯爵都已经是他此刻最好的指望了。

    他权衡良久,最终横下一条心,决定还是要赌一把。

    “唉……您可算是戳到了我的痛处了!”他长叹了口气,然后用充满烦恼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伯爵,不瞒您说吧,我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因为一不小心整出了一桩冤案,结果这一桩尘封已久的冤案,不知道怎么被陛下给发觉了……他拿着这桩冤案质问我,然后我不得不……不得不向陛下乞求谅解。”

    “也就是说,您是被陛下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在陛下卑躬屈膝,是吗?”虽然维尔福出于自尊心把话说得文绉绉的,但伯爵马上就抓住了其中的本质。

    “您也可以这么说吧。”维尔福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只能苦笑着点头。

    “那就奇怪了,不就是个冤案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伯爵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不瞒您说,跟在陛下身边,我杀过不少人,其中每一个人都该死吗?我可不敢这么大言不惭,可是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会责备我,我照样可以得到陛下的重用……像您这样的对社会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算曾经造成过什么冤案,让某某人无辜枉死,那也不过是犯点错误而已,人活着谁会不犯点错呢?相比您为社会、为陛下做出的贡献而言,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伯爵的这番辩解,其实深得维尔福的心意,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一时间他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只可惜,他也知道这种话是没办法公开喊出来的。

    “我跟您毕竟不一样,您是陛下的亲随、是他的战士,您杀人是您的本职,谁也不会为您杀死谁而大惊小怪;可我呢?我是一个法律界人士,法律必须讲究公正,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公正;而且法律界充满了大惊小怪吹毛求疵的不得意之辈,他们对所有知名人士都心怀嫉恨,一旦看到了这样的机会,一定会群起攻之的!我这些年来,算是有了些微末的名声,但是如果让人知道我曾经主办过冤案,那么这些名声恐怕就会化为乌有……”

    “也就是说,您是惧怕这种把柄公诸于世,您会身败名裂对吗?”伯爵轻轻挑了挑眉毛,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但是,接下来,他又突然追问,“那么假使身败名裂又如何呢?”

    “什么会如何?”如果不是现在太过于紧张不安,维尔福都快要被气笑了,“身败名裂就是我无法承受的灾难,就是我会失去一切……”

    “不至于如此吧?”伯爵摇了摇头,“陛下用人想来不拘一格,并不那么在意对方的人品或者名声,既然您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如此专业和有用,那么陛下不会因为您的名声败坏就不用您的——所以您又何必在意这些呢?您大可以和往常一样面对陛下,只要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不就行了吗?”

    埃德蒙的话入情入理,以至于一瞬间维尔福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把这个诱人的想法抛到了一边。

    不可能!他承受不了身败名裂的代价。

    这么多年来,他为自己打造的光环,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他的名望、他被众人畏惧和仰视的洋洋自得,已经变成了他赖以为生的精神食粮。

    如果失去了这些,就算他还保住了他的职位,那又有什么意义?他又怎么会甘心?

    “不,不行的……”于是,就如同触电了一样,维尔福也马上摇了摇头,“伯爵,处在您的立场上可能很难理解我。我的职位和我的名望是浑然一体的,如果我失去了我在法律上的权威,失去了别人对我的尊敬,那我怎么可能做好我的工作呢?况且……人生在世,终归得有些依靠不是吗?我不贪财,我也不喜欢人情往来,跟我的亲属们来往不多,我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为自己找到的归属感还剩下什么呢?只有我的名望了……我不能失去它,就像鱼不能失去自己的鱼鳍一样,我必须以最受人尊重的检察官身份走完我的一生……”

    埃德蒙静静地聆听者维尔福的内心独白——这个狡诈之徒,此刻说的却是真心话。

    他的名望既是他的光环也是他为自己打造的镣铐,他绝不能失去这些名望,否则比死还要难受。所以为此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尊严,向陛下俯首帖耳,向自己恭敬讨好。

    他刚才那些话,一方面是取信于维尔福,显得自己毫不知情,一方面却也是逼迫他暴露自己内心中的孱弱和惶恐。如今他看到了。

    无论多么卓著的名望,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终究只是个可怜虫!

    唐格拉尔,费尔南,维尔福,这三个人都不是蠢材,相反他们投机钻营的本事非常厉害,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个社会混得如鱼得水;可是当真正的危机到来时,他们却终于还是会露出自己的底色,丑态百出。

    就是这样的小人,差点毁掉了自己一生,让自己烂在黑牢当中……

    与其说是痛恨和愤怒,他更加为自己感到难言的悲哀。

    好像,这种悲哀和感伤并没有持续多久,埃德蒙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我明白了,您是希望这个秘密永远不见天日是吧?那么我想,只要您尽心竭力地为陛下服务,陛下不至于会刻意为难您。”

    “我自然会这么做的,不过……我仔细权衡了我现在的处境,陛下现在交给我的任务,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我越是为他效劳,树立的敌人就会越多,他们不光会在口头上诅咒我,还会想尽办法对我进行排挤和打击,我并不是陛下的亲信,所以他并不会那么珍视我,在遇到越来越大的阻力时,他也许就会选择将我抛弃。除非……除非我为自己找到了强而有力的靠山,愿意为我说情,并且在暗中保护我。”

    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来,用满怀期许的眼神看着伯爵,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了。

    而这也正是埃德蒙所预料到的。

    焦头烂额并且对未来下场极为恐惧的维尔福,正一步步走入到了陷阱当中,他想要为自己寻找靠山摆脱困境,却不知道他找到的正是困境本身。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虽然不是现在。

    “我听明白了,您是希望让我成为那位靠山,是吗?”埃德蒙不动声色地说,“维尔福先生,有句话我得跟您说清楚,虽然我确实欣赏您的才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有义务为您排忧解难——”

    “当然,我明白,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维尔福连忙回答,“我绝不是想要死乞白赖让您给我帮忙,恰恰相反,我是想要给您提供帮助,换取您的恩惠!您是陛下的亲信,而且注定很快就会成为大人物,但是大人物从来不可能是孤身一人战斗的,您也需要您的亲信和伙伴,我虽然才识有限,但毕竟也算是略有薄名,我可以给您提供很多帮助,无论是专业上的还是人脉上的!另外,您之后如果飞黄腾达,那就必然会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法律问题,而且您还不方便出面,如果有我、有我的朋友们为您解决这些问题的话……那您必然可以轻松解决这些烦人的小事。”

    接着,他仿佛是邀功一样地提醒了伯爵,“伯爵,不瞒您说,爱米丽夫人之前请求过我,请我帮忙让她和唐格拉尔先生的婚姻尽快无效化,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已经答应了她,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就不妨让我去做吧,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在维尔福看来,爱米丽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还是“唐格拉尔夫人”,所以她和伯爵严格来说是姘居关系,纵使伯爵是陛下的宠臣,这种关系必然也会影响到伯爵在宫廷当中的名声,至少也是他政敌攻击的把柄。

    如果自己能够为爱米丽解决掉这个烦人的问题,那么他自然也是给伯爵帮了忙。

    果然,在他提到了爱米丽之后,伯爵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

    “那我倒是要谢谢您了。”

    “您不必谢我,这只是我举手之劳罢了,我能够为您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维尔福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然后向对方继续输诚讨好。

    伯爵陷入到了沉默当中,仿佛在权衡利弊。

    过了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了维尔福检察官。

    “我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维尔福先生,能否跟我说说那一桩冤案的详细经过呢?我想那肯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维尔福对伯爵的要求并不感到奇怪——就在刚才,他已经从爱米丽那里得到了这个信息了。

    而且,这不仅仅是讲故事,更是要把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

    伯爵是用这种方法来确保自己不会背叛,把自己锁死在他的船上。

    这样也不错。

    既然底线已经一再被打破,维尔福现在也不再那样畏首畏尾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多少议价权,更加知道伯爵是那个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其实说来话长了……”他略微苦笑了起来,然后再开始了他的叙述,“1815年,我作为一位名门贵族的继承人,得到了路易十八国王的重用,他把我派到了马赛任职,为了回报国王陛下的恩典,我不得不认真履行我的职务,惩办那些对国王心怀不满的异见分子。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举报信……”

    接着,他将自己参与到埃德蒙-唐泰斯一案当中的经过,叙述给了伯爵听。

    当然,在这时候,维尔福也耍了一点心眼,为了粉饰自己,他有意将自己当时的过错描述为“太急于建功立业所以犯下了无心之失”,他略过了自己当时赶到巴黎时和父亲的见面,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了那个可怜水手是无辜的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有意粉饰过的故事,埃德蒙-唐泰斯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之前他了解整个经过,是通过狱中法利亚神父为他所做的推理,以及后来他自己私下调查所拼凑出来的,而现在,从当时的主导者口中听到整个经过,算是替他补全了整个惨痛史。

    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悲惨遭遇,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可是一想到自己遇到过的灾难和痛苦,埃德蒙就不禁怒火上涌。

    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自己入狱之后,死于饥寒交迫。

    事到如今,享受到陛下带来的荣华富贵之后,埃德蒙对自己当年“被诬陷为波拿巴分子”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大恨意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一个从未干过坏事的善良老人,因为自己被捕而陷入到了绝望和病痛当中,最后居然死于饥饿,他就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滔天恨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正以毫不在意的表情,叙述者他不屑一顾的陈年旧事。

    他后悔了吗?绝没有。

    他可曾有一刻感受到过良心不安?绝不可能。

    所以……他必须得到应有的报复,一点也不能少!

    埃德蒙花了很大力气才遏制住了自己掐死对方的冲动。

    他还记得自己和他父亲的约定。

    “好了……这些旧事我已经说完了。”毫不知情的维尔福,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述说。然后重新看着伯爵。“伯爵,我对您毫无藏私了……您觉得怎样?”

    他实际上是在暗示伯爵‘我交出了我的把柄,这就意味着我对你完全无害,而且乐意成为你的人’。

    “很有趣的故事。”埃德蒙以沙哑的声音回答,“维尔福先生,我承认您作为我的盟友了,今后我们合作愉快。”

    “我们合作愉快!”维尔福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向伯爵躬身致敬。“您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当然了,我深信如此。”

125,展览品

    随着春天的脚步渐渐远去,气温开始逐步提升起来,空气变得湿润而又沉闷,时不时还会下起雨来。

    今天也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大片的雨滴就从天空中倾泻而下,试图将大地清洗个干净。

    而就在这大雨当中,几辆马车穿过了警戒线,进入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

    卫兵很快将这几辆马车团团围住,检查他们的身份证明,围绕着马车周围的卫兵们紧张的神情,也意味着枫丹白露宫迎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虽然来访者有好几位,但人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这些目光当中没有喜悦或者憎恨,只是好奇当中又带着几分生疏,仿佛他们在看的是博物馆当中某个知名展品一样。

    虽然被众人所注视,但是这位老人显得从容自若,他不需别人搀扶,独自走下了马车。

    而艾格隆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迎接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以极为客气的态度对对方行了个礼。

    “拉法耶特侯爵,我名叫安德烈-达武,是陛下的亲卫队长,很荣幸见到您。”

    没错,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几十年前的传奇人物,一度成为了“两个世界的英雄”,他青年时期就胆大妄为,跑到北美以志愿军的身份参加了美国革命,并且帮助华盛顿一起击败了英军,促成了美国独立。

    如此辉煌的业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名望,他回到法国,也希望在这个濒临破产的国家当中同样来一次辉煌的革新,正因为如此,在路易十六国王召开三级会议之后,他虽然身属于贵族阶级,但还是和第三等级的代表们一起,亲自参与并且主导了改天换地的大革命。

    他曾经是一个热忱的启蒙主义者,一个真切相信世界能够变得更加美好、而且应该尽快去做的幻想家,他也幸运地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梦想在一系列戏剧性事件之后慢慢实现。

    因为他的杰出表现,他成为了巴黎国民自卫军的司令,成为了实际掌握巴黎武装的人——而这也意味着,他成为了革命政权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但是,好景不长,他天真浪漫的幻想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拍得粉碎,他出身于名门贵族,享受着这个阶级给他带来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他从没有想过要在祖国当中把这一切都撕碎,他只想要一个奉行人道主义的君主立宪制国家,一个不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就可以变得美好的世界。

    年轻的侯爵却忘了,当千年已久的旧秩序轰然倒塌之后,想要重构秩序就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一个动乱和血腥的年代。

    在大革命爆发初期,法国是同拉法耶特侯爵所希望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国王和国民议会分掌权力,然而两方谁都无力解决积重难返的社会矛盾,同时国王还对自己失去的权力愤愤不平,议会中间各派则勾心斗角,更加让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

    混乱就意味着秩序的进一步瓦解,而在秩序的瓦解过程当中,革命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激进化,巴黎的贫民们愤怒到情愿摧毁一切,谁不肯附和他们谁就会被唾弃。

    渐渐地人们觉得君主制度已经变得极为不合时宜,而国王出逃和出卖国家机密等等罪行,更是让君主制变得摇摇欲坠。

    而在这期间,拉法耶特侯爵仍旧试图维护自己参与缔造的君主立宪制的法兰西,他的主张反而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反动”。

    为了保护国王,他在战神广场上下令抗议的民众开枪,造成了了数十人死亡,这桩惨案让他声名扫地,从“英雄”变成了国王的走狗和屠夫。

    他不得不辞去了国民自卫军司令职务,从此以后脱离了权力核心。

    1792年,在雅各宾派上台之后,他见势不妙,于是选择逃亡出国——“革命”也从此和他再无关系了,他从革命领袖,变成了流亡贵族拉法耶特侯爵,他逃到了奥地利帝国,然后在那里被关押了起来。

    虽然被关押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他幸运地躲过了最血腥最混乱的那些年头,在那几年当中,路易十六国王,王后,奥尔良公爵,布里索,丹东,罗伯斯庇尔……各派人物轮流上了断头台,如果他没有逃离的话,想必牺牲者的名单当中会有他的大名。

    1797年,此时已经是督政府上台了,血腥的清算时代总算告一段落,他也被遣送回了法国。

    然而,因为他参与革命又背弃革命,更重要的是曾经逃亡出国,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力被消耗殆尽,他也不再有意去参与任何重大事件了,他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只是偶尔以议员的身份在议会当中发言,让人还记得世上有他这号人物。

    从那时候算起,三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腥风血雨已经远去,那些风云人物也已经不剩下几个了,仇恨他和热爱他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年轻的卫兵们见到他的时候,也只是以看待展品的态度了。

    面对人们的这种眼神,已经年迈的侯爵已经习惯了,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也知道自己所能够做的事情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今天他来到枫丹白露宫,也许是他漫长政治生涯当中的谢幕。

    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希望让自己漫长生涯的余烬,能够尽量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保留几分温暖。

    “很高兴见到您,达武先生。”面对安德烈的问好,老人也给予了相应的礼貌。

    接着,他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年轻人一番,“您朝气蓬勃,很好。对了,您的姓氏好像与某位元帅一样……”

    “那位元帅正是我的叔叔,先生。”安德烈回答。

    拉法耶特侯爵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想必他的在天之灵会因您而感到安慰的。”

    “我也深信如此。”安德烈以满腔的自豪回答。

    接着,他又向对方欠了欠身,“陛下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来吧……”

    “请。”

    侯爵也没有再多寒暄,而是客气地跟在了安德烈的身后,穿过了宫殿和走廊,来到了艾格隆所在的会见厅。

    平常,艾格隆在接见访客的时候,总会倨傲地站在大厅中央,等候别人的致敬,不过今天面对拉法耶特这样的“传奇遗老”之时,他的态度要客气很多,主动在大门口等候了他。

    当老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在瞬间交汇。

    果然已经老了……艾格隆心想。

    年轻的英雄已经不再年轻,他现在已经七十三岁了,一生跌宕起伏的经历,磨损了他曾经几乎无穷无尽的精力和热情,艾格隆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两个世界的英雄”的那种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气势,只剩下了受够了一切之后的厌倦,以及想要尽快安歇下来的疲惫。

    厌倦和疲惫,主导了他的下半生,某种意义上在1792年,那个幻想破灭的拉法耶特侯爵就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习惯性活着的时代展品罢了,他没有野心,也没有动力,甚至也不想去改变多少东西,他只是在无休止地重复自己说过无数次的那些调子,仅此而已。

    “很高兴见到您,侯爵。”在片刻的打量之后,艾格隆主动地向老人欠了欠身,“愿您健康长寿。”

    “很高兴见到您,罗马王陛下。”拉法耶特侯爵也对面前的少年人表达了应有的尊重。

    简短地打了招呼之后,艾格隆带着侯爵来到了大厅的中央,而这时候,老迈的侯爵也在不断地打量着艾格隆。

    接着,他发出了一声感慨。

    “我在您的身上感受到了充沛的活力,和我这种衰朽的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们的国家确实太需要新生的血液了。即使在我如同您这样年纪的时候,我也没有您身上的这种意气风发的气概……您定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

    虽然明知道对方这肯定是在刻意地恭维自己,但是艾格隆听了之后仍旧颇为舒服——毕竟,这可是拉法耶特啊,他20岁的时候已经在志愿从军参加美国革命,成为“开国元勋”了。

    “您过奖了,与您当时建立的功业相比,我还颇有不如。”虽然心里高兴,但是艾格隆还是嘴上谦虚了一下,“好在我现在还有很多机会去证明自己,我会用我的一切才能和精力,来让这个国家尽快安定和繁荣起来。”

    “如今整个国家都仰赖于您的仁慈,我衷心祝愿您能够实践您的诺言。”拉法耶特侯爵对艾格隆的话颇为认同。

    接着,他又微微欠身,似乎在对艾格隆致歉,

    “即使我很遗憾地曾经站在过您的对立面,但是我对您个人并无恶意,请您谅解我之前的一切所作所为,我只是不得不为这个国家而承担起我的责任罢了。”

    他这似乎是在为之前“为奥尔良公爵站台”而致歉,但是作为当事人,艾格隆明白他其实是在说另外一件事。

    在拿破仑皇帝上台之后,拉法耶特侯爵并没有选择向皇帝输诚,而是默默地作为议员低调地存在于政坛上,成为了一个温和的反对派。

    一开始他并没有参与什么反对皇帝的阴谋,直到帝国濒临毁灭之后,他认为拿破仑皇帝已经无法再统治这个国家,继续让他留在位子上只会让法国人白白流血,因此他选择参与到了推翻皇帝的浪潮当中。

    在1815年滑铁卢战败之后,在议会当中,面对吕西安-波拿巴继续支持哥哥拿破仑的号召,他以议员的身份挺身而出,宣告法兰西民族已经为拿破仑皇帝流了足够的血,已经不能再继续流血下去了。

    而面对皇帝把皇位传给儿子,继续延续帝国的动议,他和他的支持者们也一概予以反对。

    正是因为国内汹涌的反对浪潮,大势已去的皇帝不得不放弃了任何挣扎的念头,甘愿成为了英国的囚徒。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拿破仑皇帝临死前对这些反对者们念念不忘,还在遗嘱中着重点名塔列朗,拉法耶特等人的名字。

    拉法耶特侯爵之所以在艾格隆面前重提旧事,倒不是在向艾格隆求饶,只是阐述自己的立场而已。

    艾格隆也确实对此不以为意。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我明白事理,侯爵。”艾格隆轻轻挥了挥手,表示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那时候我不过是个三岁的幼儿,谁能够有胆量把这个反复无常的国家交给我呢?就算给了,那对我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幸运,而是一种诅咒,有无数个阴谋家会围绕在我身边,还有已经习惯了暴乱和革命的民众……那一切都是我承担不起的重压,所以您没有做错什么,相反我认为您做了对国家有利的事情。”

    虽然这是事实,但艾格隆能够如此轻松地说出来,也意味着亲口给当年的纷争盖棺定论了——这也让拉法耶特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害怕罗马王不依不饶要翻当年的旧账,现在看这个少年人能够如此客观而且豁达地看待问题,那也就意味着以后血雨腥风的清算不会再出现了。

    “您能够如此通情达理,确实是难能可贵。”他再度夸奖了艾格隆,“当初如果没有发生那一系列灾难性事件的话,您必然是可以坐上皇位的,而如今,您依靠着自己又走回来了……想必这对您来说也是一种磨练。”

    “磨练?我倒更愿意形容它为不得不承受的教育。”艾格隆苦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没得选,谁愿意去承担无谓的磨练呢?我只是因为命运使然而不得不去学习怎样夺回我原本应有的东西而已……幸运的是我做到了,虽然现在还差着一步。”

    “也只差一步了。”拉法耶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在那之前,您还准备做什么呢?”

    “我要做的事情并不少,但是最主要的一件,是为我的权力得到应有的授权。”艾格隆傲然回答,“先生,您支持过奥尔良公爵,也许您喜欢他的主张,但是您应该承认,他是一个阴谋家,他只是试图窃取王位,他从没有信心面对国民。而我不一样,我会去真正地寻求国民的授权,只有我得到这个了,我才会去掌权……对此我毫不动摇。”

126,固执己见

    “我会去真正地寻求国民的授权,只有我得到这个了,我才会去掌权……对此我毫不动摇。”

    艾格隆的话,并未让拉法耶特侯爵感到惊讶,因为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从各种消息渠道里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大致也了解了这个少年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对这个想法喜忧参半,喜的当然是这个少年人并没有那种专横暴戾的作风,还知道以民意作为自己的合法性;但忧的是鼓动民意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

    那是会有严重后果的。

    “国民的支持固然非常重要,但如果一味以国民的民意作为自己的护身符,讨好他们的每一个反复无常的想法,这只会让你无所适从,最终,你的所作所为反倒会变成你的罪状。”

    虽然拉法耶特只是平淡地劝告了艾格隆,但是艾格隆却从中听到了些许隐含的沉痛。

    这是何等讽刺的场面!

    一个曾经坚信启蒙主义、坚定支持平民革命的热血青年,到老了,却在自己面前说“你不要太迁就民意”,理想主义的幻灭莫过于此。

    不过这也确实是拉法耶特会说出来的话。

    经历了大革命的腥风血雨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他丧失了原本的锐气,他的政见也退回到了温和的改良主义上面,甚至认为根本不应该赋予普罗大众过高的权力,防止被政治被民粹所绑架。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支持奥尔良公爵的政变,拥戴他为国王,并且赞颂七月王朝是“法国有史以来最好的政体”。

    虽说相比复辟的波旁王朝,七月王朝确实是改良主义的,但是它的总选民人数只有全国国民的0.6%,把几乎所有普罗大众都排斥到了政治之外,如果是50年前的拉法耶特,怎么可能为之欢呼叫好呢?

    环境是可以塑造人的,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否定了曾经坚信的政治理想,变相地否则了曾经那位“两个世界的英雄”。

    拉法耶特侯爵在36年前逃出法国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留下的幻影,或者说残渣。

    但即使是残渣,也是有用的,虽说相比于过去,拉法耶特已经变得卑微,但是他毕竟拥有名望,而且在这个年代姑且也还算是一个进步主义者,至少面对艾格隆的时候,他也会体面下场,不会再搞什么政治阴谋——对艾格隆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您的告诫我铭记在心,我会把民意的授权与统治本身区隔开来的,更不会迁就暴民,我确信我有足够的铁腕去镇压一切胆敢威胁政权的人,我也有明智的头脑去听取我信任的顾问们的意见……”艾格隆自信满满地说出了这番宣言。

    接着,他看着面前的老人,然后有意放缓了语气,“而且,我会如饥似渴地学习,学习那些所有必要的知识与经验,也请您以后不吝赐教。”

    艾格隆有意在拉法耶特面前摆出了谦虚的姿态,倒不是说他怕对方给自己给自己使绊子——实际上拉法耶特早就失去了政治行动力了——而是他有意在上台之初摆出一副虚怀若谷、尊敬前辈的姿态。

    毕竟他现在还太过于年轻,别人就算对他俯首称臣,但是心里恐怕还是会有些嘀咕,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让所有人慢慢相信自己却有能力来驾驭这台庞大的机器。

    而艾格隆的谦虚姿态,也渐渐地博得了拉法耶特的好感。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本来就与罗马王无冤无仇,之前支持奥尔良公爵只是因为他反对波旁王朝,又不想再做革命党,所以才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如果在他做出选择之前艾格隆就已经跳了出来,他也不介意临时掂量一下的。

    现在既然木已成舟,他也能够接受这个结果。

    他一边和少年人交谈,一边仔细观察对方。从艾格隆身上,他感受到了无比充沛的精力以及跃跃欲试的自信,那是一种蓬勃的朝气,仿佛就和四十年前那些胆大妄为的年轻人一样,而这是风烛残年的他所无法拥有、只能在回忆中品味的。

    从这短暂的交谈当中,他相信这个少年人,至少一代人的时间里应该能够用他充沛的精力来带领国家走入到新时代当中。

    “如今,老头确实已经太多了。”拉法耶特喃喃自语,“塔列朗,诺瓦蒂埃,苏尔特,特雷维尔……四十年前我就在念叨这些人的名字,四十年后他们还在这里,无疑他们都是才能出众之辈,但未免也太过于死水一潭了。也许有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振奋一下这个已经衰朽的国家,不失为一剂良药。”

    虽然拉法耶特没有明说,但是这无异于对艾格隆暗示,他将拥戴自己登基了。

    “谢谢您的表态,我会确保自己不会辜负您的期许的。”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愿上帝祝我们好运吧。”

    “愿上帝祝我们好运……”拉法耶特也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浑浊的双眼当中,突然又振作出了些许的光彩,“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一事相求……”

    “您不妨直说吧。”艾格隆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于是不动声色。

    “就在几天前,我接到了塔列朗的通知,说是要解散国民自卫军,并且他还告诉我说,这是您授意的……请问,这是真的吗?”拉法耶特问。

    “是的,确实就是我的意思。”艾格隆回答。

    “您能否通融一下?”看到艾格隆如此从容地承认了,拉法耶特心里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坚持着继续追问,“我认为,在当前混乱的局势下,巴黎市民们有必要维持基本的自卫武装,维持首都的秩序。”

    “如果需要维持首都秩序的话,依靠军队和警察已经足够了。”艾格隆回答,“我可以跟您先透露一下吧,接下来的巴黎城防司令将是米佩将军,他是一位有胆量、而且有头脑的军人,他会用铁腕来对付任何胆敢破坏治安的宵小之徒。另外,他还曾经是苏尔特元帅的副官,所以他可以得到军队的全力支持,决不会允许首都再出现任何令人蒙羞的动乱!”

    艾格隆的断然回答,让拉法耶特又迟疑了一下。

    他虽然老了,但是并不糊涂,他当然能够听得出来,虽然这个少年人看似在安抚他,但实际上又隐含威胁。

    解散国民自卫军已经是他无可动摇的意志,他在奉劝自己和其他人不要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但是作为国民自卫军司令,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一个利益团体,国民自卫军的存废也攸关于这个团体的利益,所以他不得不继续坚持争取,看看能够有什么转机,至少换取一点妥协。

    “陛下,我能够理解您的想法,您厌恶巴黎出现一个市民组织的武装。”他努力打起精神,然后继续向艾格隆申辩,“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保留它同样具有莫大的好处。在我们这个国家,首都就是一切,而巴黎的动乱将会牵动整个国家,查理十世国王拥有几十万军队,可是当巴黎挣脱它的统治之后,他就只能束手就擒!您的敌人往往就在首都的心脏之内,在于那些心怀不满的暴民,我见识过它们的威力,而就历史经验来说,镇压首都往往是正规军所难以胜任的任务……所以,如果您在首都能够保留一支属于有产者的武装,那么它至少可以分化巴黎人,并且让您可以依靠它来解决那些突如其来的暴乱……”

    在1789年大革命爆发之后,巴黎的民众为了抵抗王军的镇压,组建了国民自卫军,并且拉法耶特成为了国民自卫军司令;而1830年的革命,巴黎人再度组建了国民自卫军,他又被推举成为了司令。

    历史轮回了,但却又面目全非。

    在上一次,国民自卫军的主要成员是底层市民、是充满了革命激情的无套裤汉,他们推动了革命,保卫了革命最后又绑架了革命,到头来任何一个政客如果胆敢不够激进就会被他们掀翻;而这一次,拉法耶特等人却吸取了教训,他们有意让富有的市民、小资产者、商人和贵族等等社会上层成员掌握着这支市民军队,把它变成了有产者的武装,它也从革命工具,变成了有产者市民镇压无产者革命的武装。

    拉法耶特正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所以才刻意为之的,而他的告诫,也不仅仅是出于对自身团体的利益考虑,而是确实出于心中的某种担忧。

    他已经变成了他曾经厌弃的人,害怕暴民革命甚过于害怕专制暴君,因此他会如此坚定地希望继续保留这一支国民自卫军。

    然而,面对他苦口婆心的劝诫,艾格隆却并没有做出让步,依旧坚持己见。

    “先生,我承认您所说的有道理,但是同样很明显的是,我并不害怕承担责任,我不需要为了防止一次革命而允许首都拥有一支有自己思想的武装……不!武器应该掌握在我的手中,而且只在我的手中。”艾格隆冷静但又坚定地看着对方,“我做我需要做的事情,以国民的授权作为民意,我承担所有责任,也不会受到其他人的摆布。既然穷人不能成为暴民来威胁我,那么富人也不能自组武装来挟制我,我胆敢自己来面对我的每一个子民,并且会承受一切赞美与非议,如果真的有一场革命在未来等着我,那我也会勇敢地去亲自镇压,而不是躲在某些市民的所谓保护之下!如果我真的堕落到了这种地步,那我还不如垮台算了!”

    拉法耶特侯爵静静地听着,他已经明白了。

    虽然这个少年人对自己非常礼貌,但是这不过是表演出来的客气,一种尊重的态度罢了,在关键的问题上,他固执己见绝不打算让步。

    除非自己能够靠着实力来强逼他让步,否则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可是现在手里又有什么实力来强逼他呢?大势已成,自己能够做的并不多——而且他也不想要再造成更大的动乱了。

    “您倒不愧是个皇帝……”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最终苦笑了出来。“您毁掉了我最后的遗产。”

    “您还有很多遗产。”艾格隆随口回答,“比如……”

    比如什么来着?艾格隆愣了片刻。

    拉法耶特侯爵的一生,是声名煊赫却又成绩寥寥的一生,他得享大名但似乎又没有真正做成过什么事……当然,仅限于他的祖国。

    “比如您对国家真挚的爱,以及对人类福祉永恒的追求,这都是我必须继承和学习的。”

    总算艾格隆机智,在片刻之后就打了圆场。

    他这片刻的停顿,老人当然看在了眼里,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抱以苦笑了。

    “那么您能够答应我,绝不会追究之前的不幸事件吗?”最终,他略带恳求地问。

    在之前的“革命”当中,拉法耶特的国民自卫军配合奥尔良公爵一起围攻王宫,制造了不少流血事件,甚至还有趁火打劫和骚乱,如果艾格隆打算清洗所有异己,拿这些事件来大做文章,不少人当然会因此承担重罪,这也是他的部下们所担心的。

    “我可以在您面前亲口保证,我绝不会追究您那些部下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艾格隆对此倒是宽宏大量,他立马就保证了,“按理说来,他们是赶走伪王的功臣,就算因此而引发了一些不幸事件,那也不过是无心之失……现在,这都已经是往事了,如今是和解与遗忘的时期,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些往事了。”

    “遗忘确实不失为一剂良药。”拉法耶特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争取到艾格隆的让步,但是确保他不会清算,也算是最后一些安慰了。

    “既然您坚持要遣散国民自卫军,那我们只好照办。”顿了顿之后,他接受了艾格隆的意志,但是却又不甘心地看着少年人,“但是陛下,您说过您将承担一切责任,那么我之后也会看着您的一举一动,如果您有过什么过错,那我也会如实地讲出来的。”

    拉法耶特已经当了几十年反对派了,他会继续充当反对派。

    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这倒是无所谓,历史上他是1834年死去的,对一个仅剩下四年寿命的老头来说,何必跟他计较那么多呢?反正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恰恰相反,对于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化石,他反倒有几分怜悯。

    “您可以尽情做您想做的任何事,先生。我容得下建设性的批评,向来如此。”

127,胜利果实

    结束了和拉法耶特侯爵的会谈之后,艾格隆愉快地送走了这位尊贵访客。

    虽然两个人的讨价还价并没有让年迈的老人满意,称不上“宾主尽欢”,但至少在表面上,两个人都保住了彼此的体面。

    出于对老人的尊重,同时出于知名历史人物的怜悯,艾格隆对拉法耶特非常客气,尽管拿破仑皇帝临死之前还对拉法耶特的“叛变”念念不忘,但对艾格隆来说,那些陈年旧事都已经翻篇了,他也不想让昔日的仇恨继续延续下去。

    在和拉法耶特的会谈当中,艾格隆坚持“国民自卫军必须尽快解散”的立场,拉法耶特也在据理力争失败之后,也不得不顺从了他的意志,这也意味着艾格隆进入巴黎的最后一道障碍被移除了。

    接下来,按照他写好的“剧本”,他将在临时政府首脑塔列朗亲王的“盛情邀请”之下,大驾光临巴黎,并且巡视政府和两院议会,然后前往荣军院,参加安抚退伍老兵、庆祝全国恢复安定和繁荣的庆典。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罗马王复辟帝国的前奏,但是就名义上来说,他现在还只能使用私人身份,所以只能以临时政府邀请的方式来完成这些活动。

    当然,其中的区别,只有那些寻章摘句的老学究才会在意了,对枫丹白露宫的所有人来说,他们跟着陛下鸡犬升天的时刻已经到来,人人自然喜气洋洋。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收拾行装,并且制作各种纪念物,为未来的自己在后世子孙们面前有个炫耀的谈资。

    而在这种热烈的气氛当中,艾格隆也接见了他前往巴黎之前的最后一个访客——也就是那位苏尔特元帅的副官、穿针引线带领他回到国内的米佩将军。

    当初见到艾格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退役了的少校,跟在退隐的苏尔特元帅身边打杂,而现在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将军和巴黎城防司令了——苏尔特元帅在就任陆军部长的第一天就下达了这个命令,以奖赏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多年来为自己所做的贡献。

    以少校的标准来说,他已经有点年长,但以将军的身份来说,他又显得有些年轻了,他就在这短短几个月之间,走完了许多同僚一辈子都没有走完的路,他幸运地踏上了时局变幻的东风,赢得了平步青云的机会。

    不过,即使在个人前途上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米佩将军也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志得意满的姿态,在艾格隆面前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知道,无论是他的恩主苏尔特元帅,还是以后要统治帝国的罗马王,都是性格傲慢、唯我独尊之辈,而且他无论得罪了其中哪一个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丢掉目前所得到的一切,所以他只能继续小心谨慎做事,唯恐有什么差错。

    艾格隆刚才接见拉法耶特侯爵的时候,表现得礼貌但又冷淡,力图摆出庄重严肃的风范,但是因为和米佩将军有私人交情,所以在见他的时候显得随意了许多,带着他在花园当中散步,一起感受这座被荒废的宫廷复苏后的勃勃生机。

    刚刚拉法耶特过来的时候还在下雨,此时正是雨后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花香气,再配合雨后清爽的风,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陛下,经过这段时间的严厉管制之后,巴黎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秩序,在警务部门的配合下,所有危害治安的不稳定分子都已经得到了处置。”米佩将军略微躬身,然后轻声向艾格隆道贺,“而且,为您入城的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所有市民都在对您的到来翘首以盼,希望您尽快驾临到伟大的首都……”

    “那么苏尔特元帅对此是什么意见呢?”艾格隆问。

    “元帅的想法当然和市民们一样。”米佩将军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他认为,您尽快来到巴黎,对稳定首都的人心非常重要,也可以让我们的国家尽快回到应有的轨道上。现在纷争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应该同心协力地进行建设了。”

    “我也同意元帅的看法。”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但很快话锋一转,“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搞太大的排场,人多未必是好事,我希望以谦逊低调的态度来面对首都的市民们。再者说来,如果在这时候有人突然高呼反对我的口号,那也未免太让人扫兴了……”

    “这一点您完全不必担心。”米佩继续笑着回答,“无论是您入城还是接下来的游行庆祝,都将处在严密的护卫之下,不光岗哨林立,就连围观和欢呼的民众们当中,也会放好便衣的警探,而且是由我亲自指挥的,谁也不敢懈怠——若是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扫您的兴,我保管他说不出三句话就得去牢里尝尝铁拳!”

    眼见对方如此“贴心”,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周围姹紫嫣红的花园,然后略微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我虽然才住了几个月,但已经对它充满了喜爱。以后我还是想要常居于此,挤满人的巴黎总归是太过于嘈杂喧嚣了。”

    “它现在是您的财产,您想要怎样处置就可以怎样处置,陛下。”米佩将军顺从地回应了他,“不过,巴黎毕竟是首都,许多礼节性的活动您必须在那里出席,所以恐怕很多时候也得居住在此……”

    “这确实让人遗憾。”艾格隆发出了没头没脑的感叹。

    当年,路易十六一家被一群从巴黎来的请愿妇女,从凡尔赛押送到了巴黎的杜伊勒里宫居住,从此之后他也就沦为了巴黎的囚徒,想要出逃结果还是被抓了回来,最后夫妇两个不得不相继走向了断头台。

    而后来,巴黎也继续成为了君王们的陨落之地,只要一群“革命群众”被鼓动起来,然后布起街垒,包围王宫,切断中枢和外界的联系,让军队群龙无首无心镇压,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就有可能突然“猝死”,这种情况不止发生了一次。

    艾格隆可当然不想成为可悲的牺牲品。

    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以后他接掌了巴黎,他也还是想主要居住在远离巴黎几十公里的枫丹白露——这样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变”,他也还有应对的时间和空间。

    对他这份隐秘的心思,米佩将军当然并不明白,对他来说陛下愿意居住在哪儿跟他无关,他只要确保完成自己的职责就好了。

    艾格隆也无心跟对方感慨什么历史,他很快把话题转回到了对方身上,“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给我的吗?”

    米佩将军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他。“是有一件,陛下。苏尔特元帅认为现在人心浮动,并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尤其是您还做出了决不清算的承诺,因此,不宜纠结往日的仇恨,去审判一位法兰西元帅……”

    “怎么?他是要给马尔蒙说情吗?”艾格隆反问。

    米佩将军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痛苦。

    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传声筒,也不想直面元帅和陛下的压力,可是他也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当这个受气包——因为只有他,才适合充当元帅和陛下之间的沟通桥梁。

    “元帅同样也不齿于马尔蒙元帅的为人,他只是认为,眼下正是人心思定的时候,不宜再挑起无谓的争端……”米佩小心翼翼地回答,“陛下,马尔蒙元帅在政治上已经和死人无异,您就算把他明正典刑,也得不到什么东西;相反您若是能够饶恕马尔蒙元帅,想必您会让很多人松一口气,更加信服您的宽宏大量。”

    “这个理由确实不错。”艾格隆微微笑了一下,但是马上又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过,将军,我虽然确实非常愿意以宽宏大量的态度来面对所有人,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会容忍所有冒犯,更不想鼓励别人无法无天!马尔蒙元帅是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他不光背叛了先皇,甚至还想要对我刀兵相向!这样一个恶棍,哪怕元帅头衔也不应该是他的赎罪券,他应该受到应有的审判,让世人明白背叛的下场!”

    在米佩面前,艾格隆故意说得非常严厉,就是为了向他背后的苏尔特元帅感受到压力。

    艾格隆知道,苏尔特之所以给马尔蒙说情,并不是因为他对马尔蒙有什么同僚之情,而是因为他不想让艾格隆开“清算元帅”的先例,是出于兔死狐悲的心态。

    但他越是这样要求,艾格隆就越是不肯松口,他想要让苏尔特元帅明白,虽然自己现在需要他、尊重他,但是最终说了算的人只应该是自己,否则地位再高的人也免不了会被清算。

    面对艾格隆毫不宽容的态度,米佩更是一脸苦相。

    他本来就对这个任务感到为难,眼下更是紧张不安,他有着大好的前途,可不愿意看到元帅和陛下发生冲突,最终牵累到自己。

    “陛下,元帅也是一片好心,毕竟……毕竟当年摇摆的人实在太多了,谁没有过一次两次改换门庭的经历呢?如果您对马尔蒙元帅严厉处罚,难免会让人胆战心惊,进而对您产生疑虑。”

    “如果我只会点头称是,对每个人笑脸相迎,那我更会让人产生疑虑!”艾格隆断然回答,“这个国家热情而又善变,她讨厌瞻前顾后的弱者,要是想把她攥在手里,那就必须抓紧缰绳!我要给国家重新注入纪律和秩序的概念,对马尔蒙元帅的审判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而且必须要做!”

    在严厉地表态之后,艾格隆又对米佩将军稍微放缓了语气,“当然,考虑到元帅的意见,我也不是不能做出些许的通融——我会派出久负盛名的维尔福检察官对他进行公证的指控和审判,并且,考虑到马尔蒙年事已高,我会酌情减轻刑罚,这样元帅应该满意了吧?”

    既然艾格隆说到了这个份上,米佩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够争取到的条件了。

    元帅和陛下之间,到底谁该让步呢?

    或者换言之,自己应该以谁的意见为准呢?

    米佩略作思索,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在这个时间点上,元帅不可能为了马尔蒙和陛下闹翻脸,既然陛下给了一个台阶下,那么元帅也只能接受。

    换言之,自己应该支持陛下的立场。

    “陛下,您的仁慈和宽厚,着实令人敬佩。”他又略微躬了躬身,然后小心翼翼地向艾格隆暗示,“我会将您的意见如实转达给元帅的,在我看来,元帅已经为昔日的同僚做的够多了,现在的方案应该是两全其美的。”

    看到对方如此“懂事”,艾格隆满意地笑了起来。

    “将军,我永远不会忘记您为我立下的功劳,所以我把我手中最重要的宝物——巴黎,交给您来看管,我坚信您一定能够做好这项工作。我对您迄今为止的表现非常满意,并且期待您再接再厉。您还年轻,未来我们共事的时间还有很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拜托您去做……”

    “我也将尽我所能,为您赴汤蹈火,陛下!”米佩将军连忙在艾格隆面前立正,然后大声表忠心。

    对这种表忠心的举动,艾格隆并不是特别看重,毕竟所谓的誓言从来就不可能束缚住一个聪明人,但是这也并非毫无意义,因为他的威信和权力,就是靠着这种表忠心的誓言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

    他还很年轻,有太多的时间来培植势力并且抓住梦寐以求的权力,所以他不必着急,只需要一步步去做就行了。

    他所任用、所依靠的元老们就算个个心怀鬼胎,贪恋权势,可是那又怎样?他们终究需要自己来赋予他们的权力合法性,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对自己让步。

    只要自己采取合理的手段,那么迟早可以让他们一步步后退,最终让自己享有绝对的权威——时间也在自己这一边。

    他又举目眺望,看着刚刚雨后天晴的天空,看着那大片蓝色的苍穹。

    胜利的果实就在前方等待着自己,巴黎……我来了。

128,重返巴黎

    巴黎,这个古老而优美的城市,一直在西方文明当中拥有着卓越的名望。

    自从雨果-卡佩在987年登上王位的那一刻起,它就成为了法兰西的首都,千年来尽管王朝更迭,动乱频发,但是它对这个国家统治地位却岿然不变。

    它是政治的中心,控制着广袤平原的经济中心,河流交汇的物流中心,璀璨的文化艺术中心……一切的中心。

    所有风云变幻都在围绕它而展开,统治它便是统治这个国家,然而它却如此桀骜不驯,它造过不知道多少次反,查理七世被它赶走过,亨利四世差点在这里丢了性命,年幼的路易十四也曾被它拒之门外,还在欢呼声当中砍下了路易十六夫妇的头颅,它就是如此柔美与残忍,端庄又放荡,既有闻名遐迩的天主教圣母院,却又蔑视宗教和道德,玩世不恭。

    就在不久之前,它暴烈的性格又习惯性地发作了一次,赶走了古老的波旁王室,然后经过了几番波折之后,它又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新的主人。

    它会为这个新的主人欢呼雀跃的,但是会欢呼多久呢?没有人知道。

    当然,1830年的巴黎,还不是21世纪的人们所见到的那个恢弘都市。

    实际上它的城区面积并不大,大概还只有40平方公里(当然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已经是个超大型都市了),还没有经过工业时代洗礼的城市,并没有人为地和乡村隔断——围绕着狭窄城区的,就是大片的农场和牧场,只要从城中往外跑出几公里,就可以看到优美的中世纪田园牧歌景象。

    没有现在的各种高楼大厦,也没有四通八达的铁路网,更没有埃菲尔铁塔等地标性建筑,甚至凯旋门都还没有完工,这座城市虽然和后世人们面对的那个巴黎只差了不到100年,但是此刻的法兰西和几百年前的景象要更加接近一些。

    正因为没有铁路,所以这个年代的巴黎,是依靠水运来维持整个城市的生存的。

    由河道和人工运河组成的水运网,是铁路出现之前人类最方便、最廉价的大规模物流转运手段,而几条河流交汇的巴黎天然地就坐享其成——它既是一个物流中心,也是一个不可替代的消费中心。

    每天,围绕着巴黎的几百家面粉厂不停运转,然后运输船将这些面粉川流不息地送到巴黎各处的面包房,烘烤足以养活这座城市的面包。小麦,蔬菜,肉,鱼,酒,煤炭,纺织品……一切商品也同样通过运输船输送到这里,换取巴黎人手中的钱币,而巴黎人又通过自己生产的商品和艺术品,将这些钱又重新输入到城市当中——而这也是整个国家的经济体系的基础。

    几个世纪以来,王座上的人来来去去,但这一幕好像永恒不变,但是毕竟时代的春风还是悄然改变着人们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

    自从1820年代开始,蒸汽运输船开始出现在了这个内河航运体系当中,初生的蒸汽机船虽说机械故障多发,但是它澎湃的动力却足以弥补一切缺点,而且速度稳定,这让它及其适应内河运输,很快就在各家公司的订单的促进下,遍布到了各条河流之上。

    蒸汽机船从北方的马恩河送来了煤铁和木材;从南方的卢瓦尔河运来了纺织品和各种农产品,每当船只通航的高峰期,一艘艘船上散发的烟雾已经足以遮蔽整个河道,在岸旁的观察者眼中犹如是一片奇景。

    这确实这一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画面,它不光新奇,而且更是在预示着人类已经进入了空前的改变当中,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一个改天换地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了。

    当然,此刻并没有那么多人能够感知到这一切,生活的重压把他们束缚在自己卑微而又琐碎的生活当中,他们无暇去畅想未来,他们只能被“未来”所牵动,跌跌撞撞地去适应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随着巴黎城市的扩张,中世纪的城墙都已经被拆毁得差不多了,不过,为了方便征收过路的商品税,巴黎的市政官员们又围绕着扩大了的巴黎城,修了大约3米高的木栅栏,留下了几十个出入口作为收税的关卡。

    而此时,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就乘坐着马车,在骑马的卫兵们的簇拥下,慢慢悠悠驶过了其中一个出入口。

    当越过这道木栅栏的时候,艾格隆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了首都当中。

    这应该算是他初次造访巴黎,还是算重返巴黎?

    他也有点分不清,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当明确的——从今天起,这座城市、连同它其中的所有建筑和艺术珍宝,都是属于他的了。

    这当然是无比的财富,但同样也是无比的风险,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办法躲在他人的身后,他只能自己去承担一切责任——如果稍有不慎,他就可能被这座城市无情地抛下,成为又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他虽然警惕,但也无所畏惧,毕竟比起最初的窘境来,他还能再失去什么呢?他同命运搏斗,得到了如今的一切,他也不介意继续再搏斗下去。

    现在,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是一群人的首领,更是一家之主,而此刻,他的妻子特蕾莎公主就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分享着夫妇之间此刻的荣光与温暖。

    而就在这时候,车窗外出现了一大群人的身影——沿着马车前行的路,已经有大量的民众在围观,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而在人群的前列,有一群军人正如临大敌地拦阻着人群,以免让他们挡住罗马王前行的道路。

    “特蕾莎,我们来了!”艾格隆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然后笑着说,“他们都在欢迎我们呢!”

    “但愿他们能一直欢迎下去吧……”特蕾莎微笑着回答,“我们以后可有得累了,要取悦这些人可不容易呢!”

    “为了不上断头台,累一点是值得的。”艾格隆耸了耸肩。

    “这是第一天返回心爱的首都时应该说的话吗?”特蕾莎瞪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她自己也笑了出来,“不过,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希望这次他们能调换一下顺序,先砍了我的脑袋,不然我可受不了你在我之前掉头的惨像……”

    “可我也受不了你这么可爱的脑瓜在我眼前落下啊……”艾格隆回答。

    “那我们到时候请求他们同时砍下来不就行了?”特蕾莎依偎在了丈夫的肩膀上,“如果那样的话,感觉可能也不错。”

    夫妇两个同时被互相之间过于残酷的玩笑给逗乐了。

    因为距离甚远,所以市民们当然听不到夫妇两个在说什么,他们只能透过敞篷的马车看到谈笑自若的少年夫妇。

    巴黎人民已经见惯了世面,不管是本国的王公显贵、还是外国的名流贵族,他们都已经见多了他们的排场,倒不至于为所谓的“君王威仪”而倾倒;不过,艾格隆和特蕾莎两个人毕竟还不到20岁,从颜值上来说也足够亮眼,所以让厌倦了衰老国王的市民们感到耳目一新。

    在“有心人”刻意的引导下,围观的市民们对这对少年夫妇发出了热烈的喝彩,还有人抛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鲜花扔到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当然,混杂在群众当中的便衣警探们也都睁大了警惕的双眼,防止人们扔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来。

    在万众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挥手向民众们致意。

    他今天穿着一身军装,佩戴着自己创建的骑士团最高荣誉勋章,笔挺修身的制服,让他显得俊美而又英姿勃发,一副精力充沛、时刻准备成就大业的样子

    而因为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所以特蕾莎只能坐在位置上,挥动手臂向两旁的民众们致意。

    她的笑容当中带着几分心虚和羞怯,毕竟她还没有真正适应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扮演一位皇后的角色。

    不过,她的羞怯却反倒激起了市民们的同情与喜爱,正如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在厌倦了动乱的市民们看来,端庄柔和、还怀着身孕的特蕾莎,正是象征着这个国家百废待兴,重新从混乱当中走向繁荣。

    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都靠着自己的形象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们的好感,因而欢呼声越发高涨。

    在骑兵们的护送下,艾格隆的车队穿过人群继续向城内进发,而两侧的欢呼声犹如潮水般向夫妇的耳中涌了过来。

    除了无意义的呼喊和祝福之外,艾格隆分明还听到了许多人在高喊“皇帝万岁!”。

    这并不符合目前的情况,因为艾格隆现在还没有登基,理论上他还是只是被临时政府“邀请”到巴黎来的客人而已。

    不过,又有谁在意这一点小小的区别呢?至少艾格隆非常享受这种待遇。

    就这样,在几乎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一家人渐渐地深入到了巴黎的腹心。

    而这,也就意味着被命运所抛弃的波拿巴家族,重新走上了最高的权力舞台。

    这一个庞大的队列,穿过了几公里长的路径之后,渐渐地来到了位于城市中心地带的杜伊勒里宫当中。

    之前这里是波旁王室的王宫,不过在王室被流放这里,这里变成了临时政府首脑的官邸。

    刚刚来到王宫的正门,围绕着王宫、已经整装一新的政府卫兵们立刻鸣响了礼炮,临时政府首脑塔列朗亲王以最庄重的态度,欢迎了自己这位最尊贵的“客人”。

    在不绝于耳的礼炮轰鸣声当中,艾格隆的马车停了下来。

    接着,艾格隆搀扶着特蕾莎,一起走下了马车。

    民众们已经被隔绝在了王宫之外,而迎接着他的,是一支规模庞大的仪仗队,以及一大群政府显要。

    这些士兵们都穿着各自的制服,有步兵的,也有骠骑兵的,而政府官员们也同样穿着各自的礼服,在日光下他们的制服姹紫嫣红,身上佩戴着的各级勋章也折射着不同的光线,让人目眩神迷。

    艾格隆扫视了周围人一圈,而所有人都纷纷垂首向他表示尊敬,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为首的一位老人身上。

    这位老人头发已经完全花白,脸上也满是皱纹,还有不少老年斑,即使是华贵的礼服和勋章,也无法掩盖他身上衰朽的气息,当年拿破仑皇帝曾经骂他是“华丽丝绸包裹着的一堆XX”,现在用来形容似乎完全恰如其分。

    但是艾格隆知道,这双颤抖着的手,现在还能够编织出一个个阴谋,而这张布满笑容和皱纹的脸,又暗藏着多少狰狞与险恶。

    而最关键的是,在这颗衰老的头颅里,还隐藏着他可以利用的宝藏。

    “尊敬的陛下!”在片刻的对视之后,塔列朗亲王轻松自如地向艾格隆躬身行礼,“我谨代表国家,恭喜您重新回到我国最伟大的首都。”

    “我也以我个人的名义,感谢您对我如此热情的招待,亲王殿下。”艾格隆也以谦逊的态度,向塔列朗亲王致敬——毕竟此刻在名义上对方才是法兰西的国家元首。

    “陛下,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得说,您和我想象的样子完全一样……您的眼神当中有着无情的魄力,您矫健的身躯当中蕴藏着无穷的精力,而这是我们国家如今最需要的东西。”塔列朗亲王继续看着艾格隆,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作为个人,我很欣慰您成长成为了先皇合适的接班人……”

    尽管由塔列朗说出这么尊敬的话实在有些别扭,但艾格隆却可以浑然无事。

    “我也对您充满了敬意,殿下,虽然您已年老,但是您的经验和智慧依旧是这个国家最不可或缺的财富,我今后将会一直仰仗您的。”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塔列朗亲王又将视线放在了特蕾莎的身上。

    塔列朗是个很挑剔的人,但是身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特蕾莎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的风度,都轮不到他来挑剔,他拖着瘸腿,跌跌撞撞地但极为礼貌地走到了特蕾莎面前。

    “公主殿下,您也如同我想像的一样美丽动人……”他殷勤地赞美了特蕾莎。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拿起了特蕾莎的右手。

    特蕾莎差点甩开了对方的手。

    第一,出于从小接受的正统教育,她非常鄙夷塔列朗的为人,认为对方是个贪腐而且浪荡之徒;第二,哪怕不提什么人品,眼下的塔列朗身为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脸上满是皱纹,卖相也实在难看。

    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为了应付现在的。

    “我从小就听说过您的威名了,殿下。”她微笑着回答,然后任由对方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愿您健康长寿。”

    回去得擦十遍!

129,面授机宜

    “愿您健康长寿。”

    虽然特蕾莎已经把自己的厌恶掩饰得非常好了,但是她毕竟经验尚浅,塔列朗是何等样人?早就已经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有数。

    但他不在乎,世上讨厌他的人数都数不清,多一个未来皇后也没什么,他甚至有点享受别人讨厌他又干不掉他的感觉。

    “谢谢您的祝福,我会带着感激去尽量延续我的生命的。”塔列朗亲王露出了微笑,“另外,公主殿下,我十分感激您忍痛割爱,赠送给我的礼物,这段时间我可是仔细欣赏了很多次。”

    之前为了讨塔列朗的欢心,促成两边的合作,特蕾莎主动向丈夫提议向塔列朗赠送重礼来拉拢对方,为此她还厚着脸皮找自己的父亲讨要了几件父亲珍爱的画作私藏,偷偷赠送给了塔列朗。

    塔列朗亲王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来就让特蕾莎心里更是厌恶,心想这下先让你得意,等你死了之后一定要马上拿回来还给父亲。

    “艺术品就算再怎么珍贵,也只有在识货的人手里才能够体现它的价值,它们能有您这样的主人,也算是物有所值了。”特蕾莎貌似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既然您喜欢它们,那就尽情鉴赏吧……”

    对特蕾莎的想法,塔列朗又何尝想不到呢?

    只是,他这辈子一直都是个及时享乐的现实主义者,也从来不相信什么死后有灵,所以早就对自己身后事抛在一边了。

    反正只要自己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行了,死后自己的珍藏就别人随意处置吧,又有什么要紧呢?

    和刚才的吻手一样,他故意在特蕾莎面前提及此事,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浪荡之魂,出于对特蕾莎公主容貌的欣赏,想要和她多说几句话;而另一方面,则是有点老顽童心态,想要逗弄一下这位未来的帝国皇后,给自己寻点开心。

    当年他是凡尔赛宫里的贵族主教,可以拿尊贵的国王和王后寻开心;如今他成为了政府的首脑,一样可以拿年轻的皇帝和皇后寻开心,年纪虽然会慢慢变老,但他那种超然于物外的尖刻和幽默却永远不会改变。

    在愉快而又亲切的寒暄之后,在塔列朗亲王的引领下,艾格隆夫妇走入到了杜伊勒里宫当中。

    在之前的动乱当中,王宫遭遇过围攻,造成了十分惨烈的破坏,虽然临时政府建立之后立刻拨款对王宫进行整修,但是到处仍旧能够看到之前破坏的痕迹。

    “真是可惜,这么美丽的宫殿,却横遭劫难了。”热爱艺术和建筑的特蕾莎,看到这种破坏的痕迹,不免有些心疼,于是发出了感慨。“我们真得认真将它们修缮一下。”

    “在我这一生的所见所闻当中,这绝不是它第一次被破坏了。”塔列朗亲王带着讥讽的语气回答,“当初那些革命群众冲进来捉拿路易十六,闹出动静更大呢!几百个瑞士卫队因为胆敢尽忠职守开了枪,在投降后被他们全噶了……”

    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抹了抹脖子,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特蕾莎听后有些不自在了,她略微踌躇地看了看面前优美的宫室,此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多少欣赏,而是仿佛把它当成了什么不祥之地。

    她也想起了,当年她那位姑祖母,就是在这里被革命群众拖去关起来,不久之后送上断头台的。

    而特蕾莎更加不会知道,在1871年巴黎公社当中,杜伊勒里宫被革命分子焚毁了,彻底成为了一片白地,再也看不到历代精心修筑的宫室和里面的艺术珍藏了。

    在来巴黎之前,艾格隆跟她说过,为了避开人潮密集的都市,同时为了全家人的安全,他觉得最好还是常居在枫丹白露宫更好,而此时她更加无比赞同丈夫的意见。

    “这个地方您还住得惯吗?”百感交集之下,特蕾莎忍不住问塔列朗。

    “公主殿下,我睡得可香了,甚至比在家里时还舒适。”塔列朗愉快地回答了她,“只要有权力做枕头,哪怕在地狱之中我都能够安然酣睡。围绕着王宫的怨灵们再多,也不会污损权杖半分的。”

    “这确实是您啊。”特蕾莎笑着点头附和。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演戏是政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塔列朗和特蕾莎笑容满面地互相寒暄了一阵之后,艾格隆夫妇和塔列朗的“融洽关系”也就建立了起来。

    这种“融洽关系”对艾格隆和特蕾莎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此刻只有塔列朗,才能够将权力平稳地转移到他们夫妇的手中。

    当然,他可不是个打白工的,他会从艾格隆夫妇这里得到报酬——他会在他的余生享受到应有的权力和荣典,甚至在死后还可以得到这对夫妇的盖棺定论,他将作为一个时代的象征被埋葬到墓地当中,享受着后人的凭吊。

    这是公平的交易,至少双方都觉得满意。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塔列朗亲王的办公室当中,而这时候,特蕾莎在侍从们的簇拥下前去休息,她怀着身孕毕竟不宜多走动,而艾格隆和塔列朗两个人则单独留了下来。

    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艾格隆和塔列朗还可以谈笑风生,但是此刻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却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因为这是绝对许多人命运的时刻了。

    “陛下,您还满意今天的入城式吗?”塔列朗亲王首先问。

    “我很满意。”艾格隆点了点头,“至少我感受到了人民的期待和热情。”

    “是的,他们确实期待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塔列朗也微微颔首,“就我目前的观察来看,您至少在现在是身负全国众望的,如果在这个时候举行选举,那么可以得到一个相当理想的效果。”

    “那么您已经在准备了吗?”艾格隆反问。

    按照艾格隆的计划,他的帝国的合法性要建立在“全民授权”的基础上,具体的操作步骤就是先举行议会选举,选出一届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国民议会,然后由这个议会的表决来决定接下来使用何种“国体”。

    只要议会赞同采用君主制,并且通过议案拥戴艾格隆登基,就为此进行全民公决,然后正式加冕。

    虽然这样操作会有些繁琐,但是至少可以用明确无误的方式表示“帝国受全民拥戴”,艾格隆也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塑造自己的权威。

    正因为如此,这一场选举他就势在必得,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他要得到一届完全为他所操控的议会。

    而这没有国家机器的帮助是不可能实现的。

    正因为如此,艾格隆才会询问塔列朗对此的布置。

    “当然了,这是我目前最紧要的工作之一,您尽可以相信我。”塔列朗狡黠地笑了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更换了一部分省份的高官,把他们换成了愿意效忠于您的人,而且责令各个省的高官将本省的政治人物开具清单,如果某些人持有危险的政治观点,并且具有煽动性和号召力,那就采取一切措施来进行监控,必要时可以妨碍治安的名义暂且拘禁起来……

    另外,在政府层面,为了让这场选举顺利进行,我将会在政府当中成立督导委员会,它有权监督和调查各地选举的舞弊情况,并且将会和内政部和司法部门密切配合来处理,督导委员会的委员长,就是久负盛名的诺瓦蒂埃侯爵。”

    也就是说,负责监督选举的,正是艾格隆的死忠支持者诺瓦蒂埃侯爵。

    对塔列朗的周密布置,艾格隆确实相当满意。

    在这个年代,各国选举当中的作弊层出不穷,甚至有句老话就是“赢得选举的最大奥秘,来自于谁负责唱票。”

    而借助着塔列朗的帮助,艾格隆终于实现了运动员、裁判、主办方都是他的人。

    他刚刚在群众面前露面,形象清新,天然就有民众的好感;各地还有对皇帝充满怀恋的老兵和农民,他们会天然亲近于自己;再加上还有各种政府拉偏架甚至作弊的手段……可谓是三管齐下。

    艾格隆预估,得到一届80%以上支持者的议会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借助着如此绝对压倒性的多数,在“宪政”体制下,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当然这种手段只能用得一时,用不了一世,不过只要能够形成既成事实让他坐上皇座,剩下的就只是细枝末节了。

    “抓捕和拘禁的手段要尽量少用,不能兴师动众,引起国内舆论界的吵嚷。”艾格隆提醒塔列朗。

    “这点您放心,我们会控制好力度的。”塔列朗点了点头,“再说了,之前因为动乱的缘故,巴黎各家报纸几乎都停刊了,现在哪些能够复刊,哪些还要继续停刊,都需要看政府的脸色,我们可以把对您的负面舆论降低到最低限度。”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有一些小小的吵吵嚷嚷,我们也不怕,他们又能怎样呢?眼下波旁王室已经流亡,奥尔良家族也要流亡,除了支持您意外,他们还能提出什么更好的方案?”

    “话虽如此,但想必还是会有些死硬分子会看不清形势的。”艾格隆提醒了对方,“这段时间要尤其注意西部和西北部。”

    艾格隆说得隐晦,但塔列朗却完全听得明白,西部的旺岱和诺曼底等等区域,过去都是保王党乱民几次造反的地方,如今保王势力也依旧颇为根深蒂固,如果突然作乱的话,虽然并不足以撼动大局,但是对志在摆出“万民拥戴”形象的艾格隆来说,确实脸上不太好看。

    “苏尔特元帅已经跟我保证过了,他会往所有有不稳定迹象的区域增兵,并且会以最严厉的手段来处罚那些扰乱社会治安的人。”塔列朗连忙对艾格隆保证,“元帅知道这次选举对您的意义,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给您添乱,毁损您形象的。”

    对这话艾格隆倒是非常相信,苏尔特元帅虽然贪财贪权,但眼下两个人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的关系,他为了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至少在现在会为自己卖力,弹压一切不满分子。

    而有他这样的铁腕人物出手,想必那些地方就算有什么骚动也会很快平息。

    说到底,经过了大革命的扫荡,以及复辟王朝令人失望的统治之后,那些原本忠心耿耿的保王党地区也早已经不复当年了,他们短时间内也煽动不起来针对艾格隆的动乱。

    现在,整个体制机器都站在艾格隆这一边,他所要做的确实比过去简单太多了。

    “好,既然您有这么周密的安排,那我就没有任何意见了。”艾格隆点了点头,认可了塔列朗的苦心经营,“接下来,我要去巡游全国,一方面为选举造势,为那些支持我的候选人站台;一方面让民众熟悉我,让他们见到他们未来的皇帝,树立我的威望。”

    “这很好。”塔列朗点了点头,认可了艾格隆的意见,“您尽管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保管给您办得妥帖。”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不过……公主殿下现在还怀着身孕,她恐怕没法跟着您过去吧?”

    “是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特蕾莎只能留在巴黎,她在这期间就是我的代表人了,您有什么事情可以跟她商量,她所做出的的决定就等于是我做出来的。”

    “可惜了……法兰西人民一定很想看看他们的未来皇后,尤其是这么可爱端庄的皇后陛下……我这么挑剔的人都说不出意见,他们肯定不会有的!”塔列朗亲王叹了口气。

    接着,他双眼一亮。

    “听说那位艾格妮丝小姐,是您的情人?”

    “是的。”艾格隆又点了点头。

    “之前在她去议会出席听证的时候,我见过那小妞一次,确实顶赞。”塔列朗咋了咋舌头,“陛下,您眼光着实不错。”

    “事实上……”艾格隆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开了视线,“这次我全国巡游,她会跟着我一起走,负责保卫工作。”

    “是啊,保卫工作。”塔列朗笑了起来,一副完全明白的样子。

    而后,他又大笑了起来。

    “当然了,就该这样!您要是只忠于自己的妻子,国民恐怕还会瞧不起您。”

130,分享喜悦

    “当然了,就该这样!您要是只忠于自己的妻子,国民恐怕还会瞧不起您。”

    塔列朗几乎想都没想,就对艾格隆的风流浪荡大加赞赏。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塔列朗亲王自己就是赫赫有名的浪荡子,出身名门贵族的他在大革命之前就已经纵横欢场,身体上的残疾丝毫没有影响到的“征途”,生下了好几个私生子女。

    这样一个人,正是那个放荡不羁的路易十五时代的活标本,假如艾格隆真的和路易十六一样只忠于妻子一个人,在他眼里恐怕还会显得古板可笑吧。

    “国民的想法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艾格妮丝小姐并不喜欢被外界所瞩目,她喜欢低调生活,不被外界打搅。”艾格隆提醒了对方。“也许有人会觉得可以靠巴结她来从中获利,但我不希望让她卷入到政治的旋涡当中,这对她也很不利。”

    “我明白了……”塔列朗亲王很快意会,“那我不会让人打搅到她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从艾格隆的态度当中察觉到了某些微妙的事实。“特蕾莎公主和她关系不好吗?”

    “倒也称不上不好吧……她们倒是能够互相尊重。只是,我的妻子很不喜欢有其他人插足到我们的婚姻当中,所以为此还和我吵了架。”在塔列朗的追问下,艾格隆无奈地跟对方讲了自己的家事,“所以,为了避免让特蕾莎再生气,我也不想让艾格妮丝太过于显眼。”

    “这可就不应该了啊……”塔列朗颇为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以您的身份,就算找点乐子又怎么了?她虽然是您的妻子,但又怎能剥夺您的快乐呢?况且您又没有亏待过她,她要是醋意大发还对您发脾气,那就未免太不识大体了。”

    “总之,这件事就由我自己来处理,您就不用掺和了。”艾格隆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接下来,就请您为我安排行程吧,我希望尽快出发巡游。”

    虽说塔列朗对风流韵事极感兴趣,但是既然艾格隆这么说了他也只好不再过问,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才从塔列朗亲王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塔列朗毕竟年事已高,虽然和艾格隆的密谈并没有持续多久,但是他已经是一副不胜疲惫的样子了,他叫来了他的心腹和秘书们,草草交代了几句要点让他们去记录和完善,然后自己就去休息了。

    塔列朗和特蕾莎各自都在休息,职员们也在忙忙碌碌,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艾格隆反倒是闲了下来。

    他把自己的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叫到了身边。

    作为今天的随员,莱昂和他们夫妇一起来到了巴黎当中,虽然他在罗马也见过了不少大世面,虽然他事前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今天的所见所闻,仍旧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震撼和激动,即使已经来到王宫这么久了,他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身为红衣主教的私生子,他从小就接受了极为严格的教育,父亲(对外称叔父)对他寄予了莫大的期待,但是家族对他的期许也不过是未来成为另外一位红衣主教而已,谁承想,借助着命运的安排,他居然一路跌跌撞撞追随着这个少年,来到了天主教世界最强大国家的首都当中?

    可想而知,接下来他将作为陛下的亲信,在这个国家的中枢当中发挥自己的全部才能,也将家族带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莱昂。”就在青年人还在遐思的时候,艾格隆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陛下。”莱昂连忙打起精神回应。

    艾格隆将自己刚才和塔列朗密谈的几乎所有要点都口述给了自己的秘书,而莱昂也毫不含糊,拿着笔奋笔疾书记下了这些要点以及艾格隆的批注——经过了两年的磨合,两个人相互之间已经极为熟悉。

    等到口述完了之后,艾格隆又向对方命令,“不久之后我将进行一次全国巡游,你留在巴黎辅佐特蕾莎一起,监督塔列朗亲王的一举一动,并且帮助他实践我们的计划。如果他有什么举动不符合我刚才口述的要点,你要毫不迟疑地派人报告给我。”

    虽说已经和塔列朗相谈甚欢、合作愉快,但艾格隆不可能对翻云覆雨半个世纪的塔列朗亲王寄予100%的信任,哪怕他不相信对方在这个时候还要耍什么花招,但他也不愿意放松警惕,即使离开巴黎,他也要随时保持对首都和对政府的监视,以免出现什么万一。

    “是,陛下。”莱昂立刻应了下来。

    接着,艾格隆原本严峻的神情突然放松了下来,“莱昂,你准备写信给红衣主教报喜吗?”

    莱昂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是的,我原本已经准备写了,陛下。”

    “是啊,是该跟亲人报喜了……”艾格隆也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想这么做,所以我们一起给罗马寄信吧!”

    说完之后,他抢过了莱昂手中的笔,然后拿起信纸开始写起信来——至于收信人,自然就是他远在罗马的祖母莱蒂齐亚了。

    “亲爱的祖母:

    我怀着满腔的喜悦告知您,我此刻正在杜伊勒里宫写下了这封信。这座宫殿想必您也相当熟悉,因为当年您也从在这里和您最骄傲的儿子共居过,我想告诉您的是,它还是和之前一样美丽。

    而现如今,它又将是我们家族的财产了。您总是心惊胆战,觉得上帝赐予我们的东西已经太多,想必您现在依旧会对命运感到诚惶诚恐,但是我跟您保证,这一次我们绝不会再丢掉这份伟大的家业了……和科西嘉岛上的小农庄相比,它确实更加值得珍视。

    我还有太多喜悦和兴奋想要跟您分享,但是这些兴奋我无法写在纸上,所以我希望在我加冕之时,您能够来到巴黎,亲眼见证您的孙子走向他征途的顶点,也让我可以紧紧地拥抱住您,如同一个孩子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向您展示自己创下了何等事业!

    我永远感激您当初对我和特蕾莎的厚爱与帮助,这份馈赠将是我们家人之间永恒的温情和羁绊。您将再度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与最受尊重的女性,而这是您应得的。

    ——永远爱您的孙儿。”

    艾格隆草草写就了这封寄给祖母的信。

    他知道,祖母年事已高,而且作为虔诚的教徒她更喜欢罗马的宗教氛围,哪怕孙子重新登上皇位,莱蒂齐亚也不会愿意从罗马迁居回法国,不过至少自己的加冕仪式她肯定会来参加,自己也需要她在场——她就是波拿巴家族最年长者,也是整个家族的精神纽带,艾格隆要重建皇室的威仪,而她自然就是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

    写好信之后,他把它交给了莱昂,而莱昂也小心翼翼地收好封装。接下来它会和莱昂的家信一起被送到罗马,并且让那里再一次为艾格隆的成功而震撼。

    做完这些之后,莱昂继续垂首站着,等候少年人另外的命令。

    “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艾格隆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对了,去把艾格妮丝小姐叫过来。”

    “是,陛下。”莱昂躬身行礼然后告退。

    接着,他来到了艾格隆进京一行的随员们的休息地,然后通知了艾格妮丝。

    作为艾格隆夫妇身边的护卫,今天艾格妮丝自然也一起跟着进入了巴黎。

    相比于初来乍到的艾格隆夫妇,她对这里要熟悉得多,但是今天这个万众围观的场面,也还是有点震撼到她了。

    和刚才的莱昂一样,作为一路上的随行者,虽然她并非主角,但不免也有一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她分明能够察觉得到,那些欢呼雀跃的民众,大部分人都是真心在为罗马王的回归感到高兴,也是真心地期待着接下来能够过上安定繁荣的日子。

    被民众寄托这么大的期待,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幸呢?

    从莱昂口中得到了艾格隆的召唤之后,她不敢怠慢,立刻就前往艾格隆此时所处的房间。

    这一路上,她也有着另外的感触。

    因为父亲的缘故,她来过王宫好多次,见识了国王和其他王室成员们的作派,当时诚惶诚恐的她又怎能够想得到,没过几年王宫就会易主呢?

    命运确实玄妙莫测。

    那么……这一次的主人,又能够占据这里多久呢?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而且不祥的念头。

    也无怪乎她会这么想,毕竟这么多年来王宫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路易十六开始几十年间它已经换了好几个主人了,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甚至还有几个人身首异处。

    那些君王和领袖,艾格妮丝曾经是那样陌生,仿佛离她有千里之外,可是此刻却不一样了,她已经身处局中,王宫的新主人和她有着纠缠不清的羁绊。

    你愿意他落到那种命运吗?她扪心自问。

    不,不愿意!

    艾格妮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诚实地回答了自己。

    无论是为了家人的前途,还是为了自己,她都不愿意看到这个少年人从他的舞台上跌落下来。查理十世国王垮台的时候她袖手旁观满不在乎,但是她愿意去保卫这个少年人的皇冠——因为,她喜欢他。

    也许她势孤力薄,在时代的车轮下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即使如此,她也要为此尽力,因为那是她的恩人,更是她的爱人。

    带着这种莫名的思绪,艾格妮丝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妮丝,真高兴这时候你也能够分享我的快乐。”看到她之后,艾格隆开怀地笑了起来。

    面对着少年人的笑容,艾格妮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恭喜您,陛下,首都在欢迎您,民众在为您欢呼。而我也为您感到开心。”

    虽说她平常面对艾格隆时不免有些口不对心,但是在此刻,她也不忍心泼他的凉水了,所以顺着他的喜好做出了回答。

    “那么就让我感受一下这份喜悦,如何?”艾格隆笑着走近她,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这一次,少女并没有做出什么抵抗,只是顺从地任由他享受此刻的成就感。

    两个人亲吻了许久之后,艾格隆才轻轻地放开了她。

    “要是你每次都跟现在这样就好了!”艾格隆小声感慨。

    “如果您只想要个顺从的奴仆,您在身边可以找到几百几千个,何必找我呢?”艾格妮丝小心地整理了被弄皱的制服,然后反问了他。“陛下,我对您会有应有的尊重,但是这不代表我会时时刻刻只想着取悦您,奉承您,我做不到……不过,仅限于今天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

    艾格隆被艾格妮丝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限定今天对我百依百顺的话,那今天我还能做更多吗?”他忍不住逗弄她。

    艾格妮丝顿时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规劝艾格隆,“陛下,您今天刚刚回到巴黎,您所到之处万民欢呼,他们都对您寄托了万千的期许,您此刻应该考虑的是怎样满足人们的期许,怎样履行好您的义务,而不是对我这个区区少女想入非非……”

    可惜,她的规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艾格隆又将她一把拉入到怀里,而他的手好像更加不规矩了。

    艾格妮丝终于绷不住了,她狠狠地瞪了艾格隆一眼,然后猛然从他怀中挣扎起身,接着她用压抑的音量数落艾格隆,“就算不提刚才那些,您可是答应过我绝不在特蕾莎殿下身边乱来的!此刻您的妻子正在旁边休息,您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来呢?”

    而她的反应,也正是艾格隆想看到的。

    说实话,比起揩油所带来的乐趣,逗弄这只小猫欣赏她炸毛的样子要更加有趣得多。

    “好了,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的,艾格妮丝。”他轻轻点了点头,手也随之停下来了。

    接着,他头伸到了艾格妮丝的耳边,“我已经定好了,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全国巡游,接下来我们会有一段愉悦的旅途了……”

    艾格妮丝面红耳赤,显然她也想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抬起手来捂着耳朵,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131,军中人事

    怀着万分的惬意,艾格隆逗弄着怀中的艾格妮丝——尽快特蕾莎休息的房间离他很近,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有什么不适,相反,倒是让他多了几分别样的乐趣。

    不过,他也不敢把艾格妮丝逼得太紧,毕竟艾格妮丝说过绝不在特蕾莎跟前做下苟且之事,她是绝对认真的,如果艾格隆真的不顾一切的话,只会让她心理彻底崩溃,进而做出激烈反应。

    既然不能真做,艾格隆也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越发娴熟的技巧从这个少女身上揩油,而艾格妮丝显然对自己的命运已经低头,她乖巧柔顺任由这个少年人胡闹,只求坚守住自己最后的防线——尽快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正当艾格隆享受自己成功后的乐趣时,门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陛下!”

    被打搅了雅兴的艾格隆,心里顿时一股无名之火,但是他终究还是控制了自己,因为他听出来了,发声的是他的亲卫队长安德烈-达武。

    安德烈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绝对不是一个愣头青,他明知道自己在“召见”艾格妮丝还敢来敲门打搅,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了,安德烈?”艾格隆停下了手,然后不耐烦地询问。

    “陛下……抱歉。”门外的安德烈,声音明显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讨喜的事情,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艾格隆报告,“苏尔特元帅来了,就在门外等候您的召见。”

    苏尔特来了?艾格隆原本的焦躁顿时一扫而空。

    刚才他和特蕾莎刚刚到王宫的时候,塔列朗率领内阁众位官员迎接,艾格隆仔细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苏尔特元帅在迎接自己的官员行列当中。

    苏尔特是陆军部长,名义上是塔列朗亲王内阁的阁员但几乎和塔列朗亲王本人平起平坐,但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过来迎接自己,而是等自己进了王宫再过来求见。

    这纵使不是在给自己下马威,至少也是不够恭敬。

    也许他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他并非自己的臣仆?艾格隆心里顿时闪过了一些恼怒。

    之前为了“是否审判马尔蒙元帅”的问题,他已经和苏尔特元帅隔空交锋了一次,想必自己立场强硬,让元帅心里有所怨言了,所以他会采用这种方式来对自己进行小小的抗议。

    两个人都性格极为强势,苏尔特元帅自恃自己戎马多年,有些看轻了年纪尚幼的自己也是非常正常的吧。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心里更是不爽,他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事,为的可不是看老头的脸色。

    当然,眼下还是用人之际,还需要苏尔特给自己牵马扶蹬,再加上苏尔特一派的势力在自己返国的过程当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艾格隆决定先当做若无其事,原谅对方的冒犯。

    不过,他并不害怕和对方摊牌,毕竟此刻自己已经来到了巴黎并且在全国人民面前亮了相,等于大义名分都在自己手上,苏尔特元帅纵使再怎么有威望,他也不可能真的和自己撕破脸皮——就算他真那么做了,他也绝对得不到什么好处。

    “让他过来吧。”权衡好了这一切之后,艾格隆冷冷地回答。

    “是,陛下。”安德烈如释重负,然后去引领苏尔特元帅过来。

    艾格妮丝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她被艾格隆撩拨得全身燥热难受至极,现在有了脱身的机会当然也如释重负。

    “我该走了。”一边说,她一边试图挣脱艾格隆,离开这个房间。

    “不,你不用走。”艾格隆仍旧抓紧了她,不让她走。

    “你在召见元帅,我怎么好在场!”艾格妮丝急了。

    “你为什么不能在场?我就要你在这儿陪着我!”艾格隆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我想做什么还得要他批准不成?”

    艾格妮丝还想要再争辩,但是面对艾格隆此刻的眼神,她却突然有些心里发毛,连话都忘了说了。

    毕竟一直以来艾格隆在她面前要么是谦谦君子要么是浪荡王孙的形象,基本没有摆出过专横独断的样子来,此刻第一次碰到,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些畏惧,以至于一下子忘了为自己争辩。

    就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门口已经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想跑也跑不了……艾格妮丝顿时感到了一阵绝望,甚至恨不得自己能够原地消失。

    而这时,门也缓缓地打开了,接着安德烈和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出现在了艾格隆的视线当中。

    这个老人虽然看上去已经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但是相貌堂堂,而且方正的脸上表情严肃,眼神凛冽,一看就有那种领兵打仗的统帅气概。

    此时这个老人也在门口看到了艾格隆,同时也分明看到,在端坐的少年人的怀中,还有一个穿着一身制服的美貌少女正用紧张、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顷刻之间,他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光是他,安德烈也是一阵惊愕,他原本以为自己离开的时候陛下就会让艾格妮丝小姐悄悄离开再一个人接见元帅,却没想到他都带元帅过来了陛下还是雅兴不减。

    不过他毕竟年轻反应快,还有几分机智,他马上反应了过来。

    “元帅阁下,请进。”一边说,他一边往后退,然后快速地关上门了,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苏尔特元帅感觉十分尴尬,但是这个时候了他又不可能重新打开门走出去,于是他只好又往艾格隆的座位上走了几步,接着向艾格隆以军礼致敬,“陛下,欢迎您回到首都!希望我没有打搅到您的雅兴。”

    “不,您来得正是时候,元帅阁下。”艾格隆回答,“事实上,我从刚刚进巴黎时就急切地盼望能够和您见上一面了,因为您是此刻我最需要的帮手,也是我最需要感激的人之一……”

    一边说,他一边终于松开了手,放开了艾格妮丝,然后在她耳边叮嘱了一句,“别走,留在这儿,我需要你。”

    艾格妮丝以脱兔之势迅捷地逃出了艾格隆的怀抱,她的脸也因为尴尬和羞耻而变得通红,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艾格隆的叮嘱,纵使心里有许多不解和不满,但还是服从了艾格隆的心愿,留在了办公桌旁边。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门口的花瓶,只当自己也是房间里的摆件。

    苏尔特元帅默默地注视着少年少女间的互动,他的心里倒是没有愤怒和难堪,只是觉得少年人终究只是个毛头小子,做事还是有些轻浮浪荡。

    哼,虽然有几分才能,但终究还只是个小家伙罢了……

    “您过奖了,我只是在按照我的义务行事罢了,岂敢自居为您的恩人呢?”他口中倒是在谦虚地说着客套话,“您能够回来,是上帝在保佑着您,不是身为凡人的我可以居功的。”

    “上帝的保佑固然重要,但凡人的努力也必不可少,没有您和米佩将军的努力,我不可能那么轻易地争取到军队的支持,更不可能这么快进入巴黎。再追溯到之前,您给国家、给我的家族多年来立下了汗马功劳,并且直到1815年都还忠诚于我们……我和先皇一样对您感激之至。”艾格隆这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虽然我们还只是初次见面,但您的气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十分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虽然我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您也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苏尔特元帅半是陈述半是讥讽地回答。“陛下,我也深信,在我们这些老臣的辅佐下,您必然可以开创一番辉煌的事业。”

    初次见面的寒暄,两个人虽然都各怀机心,但是说得还算是情真意切,刚刚见面时的尴尬也随之冲淡了。

    “元帅,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艾格隆瞟了一眼艾格妮丝,“这位小姐是我的亲密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她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妨害的。”

    这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吗?

    好小子,真有你的。苏尔特在心里吐槽。

    不过既然少年人这么说了,苏尔特也没有办法把艾格妮丝赶走,所以他只好装作没有其他人在场,开始说起自己想要说的事情。

    “陛下,我从米佩那里听说您坚持要审判马尔蒙。”

    “是的,这件事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艾格隆毫不迟疑地回答,“这十几年来,军队目无法纪、自行其是的例子越来越多,他们对权威、对荣誉的崇敬动摇了,而这一切的根源,必须追溯到1814年和1815年层出不穷的那些变节、叛卖和对同袍挥刀相向;不铲除这些思想的毒瘤,我们伟大的军队势必难以找回自己曾经的荣誉和传统,所以为了严肃纲纪,重建荣誉感,我必须采取行动,而对马尔蒙元帅的审判,就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元帅身份而对他宽宥,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是元帅所以更应该拿出来做个典型,您说是吗?”

    艾格隆一连串的话,把审判马尔蒙元帅和“陆军的荣誉感”绑定在了一起,堵得苏尔特元帅再也难以说情。

    面对这种态度,苏尔特自然只能让步——说穿了,他对马尔蒙本来就没有什么情谊,只是出于兔死狐悲的立场才说情而已,如今既然艾格隆态度如此强硬,他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马尔蒙而翻脸。

    况且对于审判一事,艾格隆所表现的态度就是“审判本身没得商量,但判多重可以讨价还价”,他并不是说要枪毙或者重刑,所以苏尔特只要说几句好话也算仁至义尽了。

    “我明白了,陛下,既然如此,我会配合您对他进行审判的,我找到了几位有名望的军法官,他们将和维尔福检察长一起对他进行审判——”苏尔特元帅略作犹豫就顺从了艾格隆的意见,“在此期间,他应该得到妥当的待遇,并且他的财产应该在流放之后归还给他。”

    “就按您的意见来吧。”艾格隆也不想追杀到底,于是也同意了元帅的意见。

    就这样,两个人第一次的隔空交锋,以艾格隆小小的胜利而告终。

    但这还只是君臣两人既合作又斗争的开始而已——艾格隆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胜利感到开心,元帅又开口了。

    “陛下,请原谅我没有及时感到您的欢迎仪式,因为我在陆军部当中为一件重要的人事命令伤神。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什么帮助?”艾格隆有些疑惑。

    毕竟,理论上艾格隆现在不是皇帝,也根本插手不了苏尔特元帅的人事。

    “是有关于阿尔及利亚的问题。”元帅不慌不忙地回答,“在动乱爆发之前,伪王曾经派出一大批部队渡海增援阿尔及尔的开拓军团,而之后的动乱当中王朝覆灭,这给那支远征军带来了极大的震撼,现在他们已经感到无所适从,甚至害怕自己被祖国抛弃……为此我们需要迅速重新控制住那里的局势。”

    艾格隆瞬间明白了苏尔特的意思。

    事实上,在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欧洲进入了长期和平的时代,军官们再也没有了大革命期间那种飞速的“上升空间”了,而这时候,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就成为了军队内部渴望建功立业的替代品,无论王朝如何更迭,无论是哪个家族上位,都在刻意推动对阿尔及利亚和北非的征服。

    这样有什么好处呢?一来可以满足军官们升官发财的渴望,消耗他们旺盛的野心;二来可以把不稳定的部队和不可靠的将领打发到隔海相望的殖民地去,以和平手段来排斥异己。

    事实上,就在1829年,波旁王家还往北非增兵了,所以面对1830年革命的时候恰好兵力空虚以至于手足无措。

    而现在,那支远征军就变成要解决的问题了。

    艾格隆和苏尔特倒不是担心他们扯旗造反,他们后勤全部依赖国内,也没有造反的本钱,他们需要在意的是,怎样处置他们?

    “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势必进行下去,这是我们的威望所系。”艾格隆立刻回答,“不过,里面的军官团体目前暂时停职,让他们回国述职,如果有思想不可靠的,立刻撤换。”

    “我也是这么想的,陛下。”苏尔特悠然回答,“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需要征询您的意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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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53/ 第一时间欣赏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作者:匂宮出夢所写的《雏鹰的荣耀》为转载作品,雏鹰的荣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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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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