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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5,让步

    丢出了这番表白之后,羞涩的艾格妮丝掩面而逃。絇

    她知道自己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眼下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自己就算倾心于这个少年人,也终究不可能和他结为连理。

    但是,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止少女在心中为此遐想——毕竟,幻想又有什么错呢?

    而艾格隆也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艾格妮丝在金色的光辉下渐渐消失的背影。

    他切实地感受到了来自于艾格妮丝的爱意,尽管他为了得到这些而费尽心机,但是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他为此无比兴奋和陶醉。

    他相信,艾格妮丝是认真这么说的,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爱人是皇帝还是个流浪的诗人。

    可是无论再怎么陶醉,当扪心自问“如果当初有的选,我是否真的会和她浪迹天涯?”时,他还是在转瞬之间没有任何犹豫地得出了答案。

    不,我不会……肯定不会。絇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啊。他在心中苦笑。

    不过,既然艾格妮丝去休息了,现在他也需要休息,毕竟一晚上都没有睡觉,他也很困倦。

    等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宫的时候,速来体贴的夏奈尔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就寝。

    “你去派人把埃德蒙叫回来,告诉他情况有变。”艾格隆迷迷糊糊地对夏奈尔下了命令,而后躺到了床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因为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所以他倍感饥饿。

    他重新整理了仪容,然后来到了餐厅当中,而这时候,特蕾莎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殿下,好点了吗?”特蕾莎关切地问。絇

    “好多了,只是熬了一夜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艾格隆一边说一边在餐桌边落座,然后发现餐桌上都是热气腾腾的饭食。

    现在早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了,很显然,特蕾莎是让人每隔一小段时间再把食物加热一次,等待着自己的苏醒。

    艾格隆开始大快朵颐,夫妻两个一起共进午餐。

    作为这里的女主人,在艾格隆沉睡的时候,特蕾莎就已经从夏奈尔和安德烈那里得知了所有情报,不过对一些细节她还是有些懵懂。

    “殿下,你是怎么认识那位行凶者的?”

    于是艾格隆一边用餐,一边把当年两个人的争吵、以及后面所发生的一切,详细告知给了特蕾莎。“这个可怜人,他自己为自己选择了绝路,不然的话我倒是还想留他一命,让他亲眼看看我到底是这个国家的祸根还是福音!”

    得知了这一切恩怨纠葛之后,特蕾莎也略微有些唏嘘。絇

    不过,高丹毕竟是图谋刺杀她心爱的丈夫的幕后凶手,所以她的怜悯也极为有限。“他这样自尽伏法也算是应得的,咎由自取;但是殿下,他这么做,也无异于让整个事件都截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我们恐怕很难再继续指证奥尔良公爵了。”

    “对,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艾格隆点了点头,“不过我也不会让他如愿,就算没有强力的证据,我也要给人以明确的印象,把污名烙在他的身上!”

    特蕾莎心想这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所以她也没有再继续纠结,而是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艾格妮丝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师傅受了重伤,想来她一定会非常伤心吧?”

    “那是自然。”艾格隆回答。

    “不管怎样,她这一次算是立功了,至少给你报了一半的仇,也让奥尔良公爵痛失了一位亲密助手——所以,我认为我们要表彰她。”特蕾莎低声说。

    “嗯?”艾格隆有些意外。

    他倒是不意外艾格妮丝需要表彰这件事,而是意外这种话居然是出自于特蕾莎之口。絇

    就在不久之前,特蕾莎还为了艾格妮丝和自己大吵了一架,现在居然会主动提出表彰艾格妮丝,实在让他意外。

    “很意外吗?”察觉到了丈夫的神情,特蕾莎微微笑了出来,“我一向是是非分明的,功是功过是过,其他问题并不影响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另外,你我初来乍到,本来就有必要展现出赏罚分明的态度,既然艾格妮丝立了功,我们就应该表彰和奖赏,这样的话其他人也会更加为我们卖力。”

    特蕾莎都这么说了,艾格隆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话说回来,能够做到这么是非分明,特蕾莎确实难得。

    之前即使对艾格妮丝生气了,也没有迁怒爱丽丝,依旧对她宠信如初,以一位皇室近支公主的标准来说,她的脾气确实好得惊人了。

    换言之,能够把这样一个特蕾莎气得说出那种虎狼之词来,自己可是相当了不起啊……絇

    艾格隆很快就抛开了这种杂念,“那么你认为应该怎样奖赏她呢?”

    “要不奖励你和她共处几天?”特蕾莎笑着反问。“一个早晨怎么够呀。”

    艾格隆当然知道这是反话,于是他一下子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原本香喷喷的食物这下也突然变苦了。

    “殿下难道不该兴冲冲地点头答应下来吗?怎么居然还会尴尬呢?”特蕾莎眼见丈夫这种食不甘味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有趣,“好吧,我也不开玩笑了,我认为我们现在奖赏她也不宜太过于高调,你干脆正式册封她为骑士团成员吧。”

    艾格隆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而既然特蕾莎都主动提议,而且理由也合适充足,那么他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

    “嗯,你的提议很有道理,那我们就这么办吧!”

    说完之后,他又疑惑地看着特蕾莎,“特蕾莎,为什么你会这么做?”絇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了。”特蕾莎眨了眨眼睛,然后垂下视线看着桌上的食物,“我想,既然我无法改变你的心意,又不想和你一直置气下去,那我就不得不承认现状,而不是一直为了这件事争吵。我不认为我有错,但是为了你,我当做我犯了错。”

    虽然特蕾莎的语气平静,但是艾格隆听来却心中略微有些抽痛,慌忙用吞咽食物来掩饰自己。“不,你没有犯任何错,也不需要这么想,做错事的是我……”

    “好了,都这时候就别再争了,我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为我们的婚姻蒙上争吵的阴影,因为那是我为之骄傲的一切。”特蕾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能够感受得到,艾格妮丝小姐她也在为此负疚,她从未炫耀过自己所得到的恩宠,而且她很刻意地在试图照顾我的想法,既然事已至此,那我就退让一步好了,她牺牲的东西也已经够多了……我不敢保证日后我可以和她好好相处,但至少我可以容得下她的存在。”

    “是这样吗……”其实艾格隆也还是没有太明白特蕾莎的意思,但他连连点头,“谢谢你的宽容,特蕾莎……”

    “我的宽容,也还是有条件的——”特蕾莎又再次强调了一遍,“在这里,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不可或缺的存在。而在我视线之外,我什么都没看见,那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对吗?”

    即使到了此刻,特蕾莎还要坚持绝不能在她耳目所及范围内做出苟且之事,这恐怕是她最后的倔强了吧。

    这种要求,艾格隆当然会予以满足。“好的,我会注意的。”絇

    “嗯,那就好。”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一如之前吧……”

    接着,两个人真的就开始一边用餐一边谈笑风生,之前的一切争吵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些许阴影也似乎不曾留存。

    午餐很快吃完了,艾格隆准备离席去处理今天的事情,而就在他站起来的同时,特蕾莎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严肃。

    “这是最后一个了吗?殿下?”

    艾格隆停住了。

    “嗯,是的。”片刻之后他回答。

    “那就好……”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我可当真了啊,殿下。”絇

    接着,她又对少年人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我爱你,殿下,而且绝对会比你爱我要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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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了艾格隆的命令之后,埃德蒙-唐泰斯连忙抛下了手中的一切事务,急速赶了回来,当他来到枫丹白露的时候,时间已经入夜了。

    很快,他被卫兵带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埃德蒙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敬。

    “埃德蒙,我们遭遇了一个很大的意外,或者说,一个挫折。”艾格隆开门见山,“就在昨晚发生的。”

    接着,他简单地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了埃德蒙。絇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埃德蒙理所当然地感到了意外和震惊。

    他最近一直都在为了推动这个指控,和维尔福检察官通力合作,为的就是把刑事案件变成政治案件,结果却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居然还出了这种事。

    不过,他也算久经世面了,很快就稳定了心神。

    “陛下,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已经花费的心血并没有白费,而且应该继续推进下去,埃德蒙。”艾格隆平静地回答了对方,“就我看来,维尔福的报告书已经非常有力,而高丹虽然毁灭了一个证人,但是他的尸体本身也是一个无声的证人——如果奥尔良公爵不是心里有鬼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派出他的心腹来灭口呢?”

    “但奥尔良公爵恐怕根本就不会承认他派人来灭口了,他反而会倒打一耙,污蔑您派人劫杀了他的亲信,以此来伪造指控——”埃德蒙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你说得完全没错,足见你确实有清醒的头脑。”艾格隆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他肯定会这么干,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也许我们无法把他送进牢房,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打笔仗,让所有人成为旁观者!试问愿意相信我的人多,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人多!?”絇

    是啊,艾格隆借助这个指控,可以把问题从“奥尔良公爵到底是不是凶手”,转化成“你愿意相信罗马王还是愿意相信奥尔良公爵?”

    埃德蒙相信,大多数人会给出一个倾向于罗马王的答案——这不是因为他出于立场而偏信,而是他通过观察舆论和民意之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所言确实有理。

    他仔细一想,最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陛下。”

    接着,两个人一起又推敲了一下继续指控的细节,等回到巴黎之后,埃德蒙将会把这个突发事件、以及艾格隆的最新指示统统都转达给维尔福检察官,让他随机应变,略微修改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对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让维尔福来提出抗议——”艾格隆又叮嘱了一句,“他就说他的重要证人被一个名叫菲利克斯-高丹的凶徒刺杀,而此人在行刺之后因为无法逃脱追捕也被迫自杀。他只需要说这么多就够了,有些事情他说得越少,别人想的就会越多。”

    和比昂卡这个外国人不同,菲利克斯-高丹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之前从政多年,而且和奥尔良公爵关系密切,这件事有很多人知道,只要维尔福检察官提出了这件事,那么调查团的成员们很快就会做出应有的联想,这比艾格隆去大声疾呼要有效得多。絇

    这个命令,埃德蒙连忙也答应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要通知你一下——”艾格隆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爱米丽被爱丽丝夫人推荐,参与到了一项重要事务当中,你意下如何?如果你反对的话,那我就立刻叫停。”

    “不,陛下。”埃德蒙连忙摇了摇头,“我对此并不介意,她一直都希望能够在宫廷当中有个立足之处,如今得到了爱丽丝的举荐,想必会让她非常开心的,我乐见其成。”

    “好吧,那就这么办吧。”艾格隆挥了挥手,“不过埃德蒙,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有人跟我说,唐格拉尔夫人和维尔福是旧相识,你最好留意一下。”

106,情夫

    “有人跟我说,唐格拉尔夫人和维尔福是旧相识,你最好留意一下。”鎸

    艾格隆这句话让埃德蒙大为惊讶。

    “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艾格隆点了点头。“碍于情面,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告诉我的,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就是事实。”

    埃德蒙顿时默然。

    他相信陛下绝对不会欺骗自己、凭空去污蔑爱米丽,因为根本就没道理。

    “曾经是旧相识”也有很多种形式。

    有可能是泛泛之交,也有可能是关系密切,甚至有可能曾经有私情——埃德蒙对爱米丽在成为唐格拉尔夫人之前的生活知之甚少,所以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鎸

    关键是,陛下既然特意提醒自己,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不可能只是社交场上的点头之交了。

    埃德蒙并不是太在意爱米丽过去是否真的和维尔福有私情,毕竟他连她身为有夫之妇的身份都已经接受了,过去的事情就更加没有必要去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爱米丽真的和维尔福有关系的话,那岂不是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如果维尔福知道自己就是过去被他坑害的埃德蒙-唐泰斯,那他肯定就会有所戒备。

    这个漏洞不可不防。

    “我明白了,陛下。”埃德蒙一边思考,一边小声回答。

    “她的事情你自己处理,想怎样都行——但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和特蕾莎虽然接受她在这里存在,但是她现在还是唐格拉尔夫人,地位非常尴尬,我们很不希望你因为她而成为外界笑柄,你明白了吗?”鎸

    虽然陛下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追随了他这么久,埃德蒙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两位陛下不愿意看到身份尴尬而且名声并不好的爱米丽,更进一步成为自己这个帝国未来重臣的妻子。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为爱米丽辩解,因为事实终归是事实,所以哪怕心里略有感慨,却也没有再做争辩,而是默默向艾格隆告退。

    离开了陛下的书房之后,他来到了自己的住处,而一直住在这里的爱米丽母女,在得知他回归的消息之后,也兴冲冲地迎接了他。

    在爱丽丝的帮助下,爱米丽终于获得了一项任务,而“任务”本身也就意味着她在这里终于有了存在的资本,正因为如此,爱米丽最近可谓是容光焕发,一扫之前无所适从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跃跃欲试想要让自己的前途走得更远。

    当然,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得意忘形,她绝不可能忘记,自己在这里最大的立身资本就是伯爵,只要伯爵还一直“眷顾”自己、成为自己的靠山,那么自己就能够稳站一席之地;反之,如果自己失去了伯爵的欢心,那么转眼之间自己就会一无所有,然后被早就看自己不顺眼的人赶出去吧……

    正是因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爱丽丝对埃德蒙越发殷勤,尽一切可能讨他欢心。

    如果是在往常,埃德蒙也会配合她的心意,两个人其乐融融宛如真正的夫妇一样,然而今天爱米丽却能够明显感受到,伯爵心里似乎有什么心事,而且应该同自己有关。鎸

    她先不动声色,让欧仁妮去练习声乐,然后再趁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问伯爵,“埃德蒙,你现在是有什么心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埃德蒙摇了摇头,“最近我在巴黎,一直在和一位名望卓著的检察官合作,也就是那位德-维尔福检察官……”

    一听到维尔福这个名字,爱米丽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在遥远的过去,她确实和维尔福有过私情,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个名字对爱米丽来说简直犹如是催命符,她最害怕的就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尤其是从伯爵口中。

    而且现在,她最害怕的事情还真的发生了。

    “您……您和他合作愉快吗?”她强作镇定,笑着问伯爵。

    “还算是愉快吧,这位检察官在他的专业领域确实富有才华,陛下也很倚重他。”埃德蒙随口回答,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公事,而是一件私事。”鎸

    “什么私事?”爱米丽更加害怕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问。

    “他好像认识你——”埃德蒙故意卖了个关子,以便观察对方的反应。“而且看上去和你有过交情。”

    “他真的这么说吗?”爱米丽慌乱地反问,而她眼下那心乱如麻的样子,更加证实了埃德蒙心中的怀疑。

    倒不是爱米丽演技不行,她多年来能够在社交界上混迹,演技当然没问题,只是关心则乱,眼下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自然很难做到毫无所动。

    “有些话他也没有说得特别清楚,只是我毕竟也算是久经世故了,所以从他的语气当中能够看出一些东西来。”埃德蒙轻轻叹了口气,“爱米丽,这是真的吗?”

    埃德蒙当然不会把陛下的话如实说出来,所以他只是闪烁其词,故意诈唬爱米丽——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他玩这种小手段,自然也已经信手拈来。

    而爱米丽却完全看不出来,一方面是她自己一直心里有鬼、此刻已经失去了方寸;另一方面,伯爵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有求必应的,她也着实想不到伯爵居然还能耍弄这种手段,只以为维尔福检察官守密不严,被伯爵看出了端倪。鎸

    一想到这里,爱米丽心中对维尔福的憎恨更是多了几倍,自己好不容易才熬出了头,眼看就要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了,结果他却在三言两语之间坏了自己的好事!

    “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爱米丽慌张地向埃德蒙喊了出来。

    而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

    看到爱米丽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埃德蒙心里也有些不忍,如果真的只是过去的私情的话,他也根本不想把她逼到这一步,只是这件事跟他的大计牵涉太大,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心肠继续施压。

    “我什么都没有想,爱米丽,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到底有过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他又强调了一次,“爱米丽,我们两个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也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知道那只是过去而已,我并不在意;但如果你现在欺骗了我,那就会让我很伤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应该被欺骗来蒙上阴影,你觉得呢?”

    虽然他说话好声好气,但是爱米丽完全听得出其中的威胁。鎸

    如果她现在想要靠蒙混和撒谎来过关的话,日后如果被伯爵知道了,那么自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而且既然伯爵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撒谎也很难骗过他。

    思考片刻之后,自觉走投无路的爱米丽终于把心一横,然后脸上流出了痛苦的眼泪。

    “先生,请原谅我隐瞒了您,但是……但是我不是想要欺骗您啊,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您知道过去的事情之后就讨厌我,抛弃我……如果离开了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啊!”

    她一边说一边哭,这梨花带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和她相处了这么久的埃德蒙,自然更加如此了。

    “这么说来,你们过去确实有关系了?”

    “是的……我很抱歉,是的。”爱米丽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羞愧地看着埃德蒙,“我那时候才十几岁,刚刚被父母指婚嫁给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然后那时候维尔福对我说尽了甜言蜜语,年幼无知的我稀里糊涂之下就同他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不过我们很快就彼此了断了,这真的只是我年幼无知之时做的傻事而已!我也一直在为此后悔呀!”

    爱米丽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为自己辩解——她不敢把责任都推到维尔福身上,毕竟那显得太假,所以只好一个劲儿地说自己那时候“年幼无知”,把那段风流韵事说成是少不更事时犯下的错。鎸

    她的这一番解释,埃德蒙也知道不能全信,但是对他来说,他最关切的还是另外的事情。

    “那后来你们还有过来往吗?”

    “没有了,完全没有了!”爱米丽立刻下意识地回答,毕竟这也是实话。

    她和维尔福都有各自的家庭,也都是社交场上有头有脸的人,谁也不想因为风流韵事而毁了自己,所以在那段露水姻缘结束之后就各自分道扬镳了,爱米丽这么回答也是理直气壮。

    但是就在片刻之后,爱米丽又反应了过来,自己不久之前在宫廷当中见到过维尔福,而且旁边有陛下身边的女仆夏奈尔作为见证,如果伯爵想要查证的话,轻易就能够查证出来。

    为了避免伯爵误会自己还在撒谎,她抢先主动继续坦白了,“最近的时候我们只在枫丹白露宫见过一面,但我们只是匆匆聊了天就告别了,什么越轨的事情都没有做,我向上帝发誓。”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埃德蒙心里顿时警觉了起来,“你们到底聊了什么?”鎸

    面对着伯爵的压力,爱米丽哪里还敢再隐瞒,将自己当时和维尔福的所有对话都转述给了伯爵。

    埃德蒙仔细听着,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说谎之后,他再继续追问。“你向他提到了我的存在,那么有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

    “没有……他没有问。”爱米丽连忙回答。

    真是侥幸!埃德蒙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意外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大计,维尔福虽然提前从爱米丽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毕竟还没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几次试探也都被自己应付过去了。

    而这时候爱米丽也察觉到了,比起自己往日和维尔福的私情来,伯爵更加在意的好像反而是他的真名有没有被自己泄露过维尔福,这实在有点奇怪。

    但是她眼下面对着巨大的危机,也不敢开口询问伯爵,所以只能用哀婉的眼神看着伯爵,等待着他的裁决。鎸

    既然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埃德蒙此刻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而看着爱米丽如此心慌意乱的样子,他心中的怜悯也不禁油然而生。

    “好了,爱米丽,既然在我们认识之后你们没有来往,那我也不会记恨你的。”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拥抱住了爱米丽,然后柔声安慰她,“在认识之前,你并不对我负有任何义务,我也无权指责你的私生活……你更不需要向我道歉。”

    爱米丽如蒙大赦,感动得差点又哭了出来。

    “谢谢您的宽容,大人。我一直在为我那时的年幼无知而后悔,我会在我的余生里为此赎罪的!”她暗暗庆幸自己这一步总算是走对了,于是一边哽咽着一边向埃德蒙保证,“今后我一定会一心一意地侍奉在您身边,绝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见维尔福了。”

    “不,不必如此,爱米丽,我没有那么狭隘,你可以见任何一个人。”埃德蒙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希望,如果接下来某一天维尔福向你求情,希望能够借助你来和我拉近关系时,你答应他就好了,只不过,不许泄露我的真名,在他面前我叫约瑟夫-法利亚,是一个意大利人。”

    爱米丽被伯爵这一手弄得有些无所适从,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她毕竟和伯爵相处了这么久,对他也有一些了解,于是片刻之后她灵光一现。鎸

    “您把他当成敌人了?”

    见爱米丽都已经猜测到了这一步,埃德蒙也没有多做无谓的掩饰,只是点了点头。“对,他是我过去的仇敌,我需要对付他,所以我要对他掩藏自己;而我又需要接近他,因为这样的话才更加方便我对他下手——爱米丽,我不想弄脏你的手,所以你只需要帮我做这些就够了,可以吗?”

    旧日的情夫,和今日的情夫,选哪一边?

    面对着埃德蒙的问题,爱米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可以,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之后,她紧紧地搂住了埃德蒙的手臂,“只要您别抛弃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爱米丽的柔情和哀求,触动着埃德蒙的内心,而刚才陛下的叮嘱,却又萦绕在了他的耳边,让他陷入两难。鎸

    可是看着梨花带雨的爱米丽,又想着自己和她的快乐时光,他真的不忍她落到凄惨的下场,“我不会抛弃你的,爱米丽,安心留在这里吧。”

107,恩典与苏醒

    在特蕾莎的提议之下,艾格隆同意将艾格妮丝正式册封为自己的骑士团成员。幕

    虽然不少人对他的决定有些错愕,但是毕竟艾格隆可以说一不二,所以也没有人提出反对——再者说来,之前已经有夏奈尔这个先例了,再增加一个艾格妮丝也不再显得突兀了。

    于是,在短短两天之后,艾格隆就为艾格妮丝举办了骑士团的册封仪式。

    因为现在还是多事之秋,所以仪式的规模并不算大,但是所有留在枫丹白露宫的骑士团成员都出席了,包括特蕾莎本人也在场,已经算是给足了艾格妮丝面子。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艾格妮丝身穿着那一整套制服当中最高级的大礼服,披着蓝色的绶带,一步步地走到了艾格隆和特蕾莎的面前。

    她原本就高挑的身材,在这种装扮的映衬下,更是显得英气逼人。

    不过,虽然成为了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但艾格妮丝此时心情却百味杂陈。

    在她刚刚成为一位懵懂无知的少女时,她曾经无数次地憧憬过自己要凭借手中的剑去行侠仗义扶危济倾,甚至为国家立下功勋,得到君王的奖赏和万人的称颂。幕

    按照理论上来说,她现在似乎确实得到了。

    但是她想要获得这些荣誉的方式,是靠自己的功勋,而不是靠裙带!

    荣誉只是一种证明,而不应该是追逐的目的本身,现在她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怎么也无法为之骄傲。

    没有人会相信我是靠自己的才能获得这些的……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她甚至觉得,众人注视自己的目光当中也似乎充满了讥诮和轻蔑,当然这只是她的心理作用罢了。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再想这么多东西也没有意义了,眼下她只能接受少年人这份厚重的馈赠。

    在众人的注视下,艾格隆从侍从手里拿过自己设计的荣誉十字勋章,然后看向了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我很高兴我能授予你这一切。”他凑在艾格妮丝耳边悄悄地说。“你今天真是好看。”幕

    “陛下,我恐怕我配不上它……”艾格妮丝小声回答,“我并没有为您立下什么值得一提的功勋,就获得了这些奖励,我受之有愧。”

    “傻姑娘……比你更加配不上荣誉的人们都还心安理得的端坐在各国的王座上呢。”艾格隆笑着回答,“再说了,如果你觉得受之有愧的话,那不妨在以后好好以功勋来弥补吧……”

    “功勋……”艾格妮丝只能回之以苦笑,毕竟自己又真的能立下什么功勋呢?

    现在她也不是完全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她也感受到了在大势之下个人的无力,自己就算剑术超群,面对着这个少年人,还不是一样只能俯首帖耳?而他甚至没动过一根手指头。

    所以自己真的能够做到什么吗?

    就在她百味杂陈的时候,艾格隆可没管那么多,把手中的勋章贴到了她胸前的绶带上。

    尽管艾格隆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多余的动作,但是当中和少年人如此亲密,艾格妮丝仍旧感受到了难言的羞涩,只是低着头任由艾格隆为自己配上这枚珍贵的勋章。幕

    接着,她单膝跪在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隆看了一眼少女臣服的姿态,然后拿起了佩剑,把剑身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陛下,我发誓,今后将全心全意地效忠于您,为您排忧解难,让您的帝国永世长存!”艾格妮丝说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宣誓词。

    类似的宣誓词艾格隆早已经听过了不知道多少,早已经麻木,他知道世人往往说一套做一套,再好听的话也只能姑妄听之。

    但是对面的少女说出来的时候,艾格隆却感觉到无比的舒适感。

    “我的帝国,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也包括你的子孙后代。”于是,他也郑重地向少女做出了承诺。

    世事无常,人们说过的话往往会变卦,但这一次艾格隆确实是认真的——也许他无法让艾格妮丝的后代染指到最高权力,但是他也有足够的办法让他们不至于和光同尘。幕

    艾格妮丝听了并没有感到很高兴,相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所谓后代的问题,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身为情妇怎么有资格留下孩子……

    “这是这种场合您应该说的话吗?”她瞪了艾格隆一眼,小声抗议。

    “我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艾格隆微微一笑,然后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剑。

    艾格妮丝顺势站了起来,此刻她已经正式拥有了这份难得的荣誉,而在场的人们也纷纷为她鼓掌庆贺——当然,如果他们都听到了刚才两个人的对话,那恐怕表情都会很精彩吧。

    就在众人的掌声当中,简短的仪式随之宣告结束。

    人们纷纷散去,继续自己的工作,而艾格妮丝则怀中复杂的心情,准备先跟自己的家人们聚一下,分享自己刚刚得到的荣誉。

    然而,就在这时候,夏奈尔却找到了她,给她带来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好消息。幕

    这段时间以来,在艾格隆的命令下,夏奈尔一直负责比昂卡的救护工作。

    “她醒过来了!?”艾格妮丝又惊又喜,连忙跟着夏奈尔一起前往了师傅所在的病房。

    当艾格妮丝来到这里的时候,比昂卡努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虚弱地打量着她。

    “您终于醒了……”艾格妮丝看到师傅终于醒了过来,自然是高兴至极,走到了病床前激动地抓住了师傅的手。“上帝保佑!”

    比昂卡却没有徒弟这份惊喜,明明死里逃生,她却感受不到那种兴奋。

    她只是微微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看上去我伤得挺重。”幕

    “是的,您是伤得很重,昏迷了好几天。”艾格妮丝回答。“您之前受伤就已经对身体大为摧残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能够挺过来真是万幸啊……当然,也幸亏有夏奈尔小姐悉心照顾,我会好好感谢她的!”

    看着为自己欢呼雀跃的徒弟,比昂卡心里却百味杂陈,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还是应该失望。

    “我原本是希望以死赎罪的,但命运看上去还是不肯放过我。”

    “您何必这么想呢?我不是说过了吗?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也从来没有背叛任何人,还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谁也无法指责您什么了。”艾格妮丝安慰自己的师傅,“现在您不对任何人负有义务了,您只需要为自己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艾格妮丝的安慰,让比昂卡脑中突然回想起了另外一句话。

    “从今往后,你不欠我任何情了,为你自己而活吧……假如你还能活下去的话。”

    那是她在重伤昏迷之时,高丹亲口留下来的话。幕

    是啊,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自己都已经付出足够代价了,可是……真的就从此无事一身轻了吗?

    对了,高丹!

    他一定也很危险,行凶之后肯定面临着搜捕,哪怕事前他肯定也有布置,但天知道能不能奏效……所以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此时的比昂卡,当然不知道高丹的身份已经败露,于是她只能旁敲侧击。

    “刺杀我的凶手,抓到了吗?”

    “这个嘛……”艾格妮丝脸上的兴奋瞬间多了几分阴霾——毕竟她知道,比昂卡是绝对不可能为真相感到开心的。

    可是她这一瞬间的阴霾,瞬间被比昂卡捕捉到了,比昂卡太了解这个徒弟了,所以也不可能被她用谎言所骗。幕

    “他怎么了?”比昂卡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他……”艾格妮丝面露难色,但是面对着表情严肃的师傅,她也无法说谎诓骗,于是最终决定说出实话,“那位高丹先生,被我追上了,他为了不被俘虏,于是选择了开枪自杀……”

    这个真相,让比昂卡又遭受到了精神上的重创,原本刚刚苏醒的身躯就很虚弱,再加上这一下重击,顿时差点就晕了过去。

    既然徒弟已经知道凶手就是高丹,所以比昂卡也不用再小心为其掩饰了,她只是瞪了徒弟一眼,然后不甘心地再度确认。

    “他死了?”

    “是的,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艾格妮丝回答。

    比昂卡大口吸着气,心里只觉得剧痛难忍。幕

    虽说高丹差点一枪要了她的命,但是她从没有一刻憎恨过他,毕竟这是她自己搞砸了委托,还身陷敌手,他也是为了恩主而不得已为之——自己也应该承受这样的惩罚。

    然而,自己不光没能以死赎罪,反而又坑死了这位老友,曾经的救命恩人……更可怕的是,逼死他的人还是自己的徒弟。

    一想到这里,比昂卡只觉得羞愧和痛苦交织,几乎羞愤欲绝。

    “你们把他杀了……”她喃喃自语。

    而这时候,她终于注视到了艾格妮丝此刻的装扮,尤其是看到了那一枚显眼的荣誉十字勋章,“你用他的命换到了这个吗?那真是物有所值啊!”

    师傅的嘲讽,让艾格妮丝心中也不禁抽痛了起来。

    “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他把您坑害成这样,难道我不能为您报仇吗?难道我是为了什么奖赏才去做这一切的吗?”幕

    “那之前还有个人也把我坑害成了这样,你要不也替我报仇算了?”比昂卡反问。

    而这个问题,直击要害,让艾格妮丝一下子也无言以对。

    接着,她的眼中凝聚出了泪光,用充满了委屈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师傅。

    “难道我做任何事都是错的吗?我费尽心力保下您的性命,我错了吗?我去追截试图杀害您的凶手,我错了吗?我为您保守秘密,结果让一切以这种方式收场,我错了吗?也许我确实都错了,可是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我能做的一切了……我不奢望得到夸奖,但你们能不能也体谅我一下呢?我也想要让一切十全十美呀……”

    一边说,她一边失控地抽泣了起来,“好吧,既然他都已经死了,那我承担一切责任,因为如果不是我的话,他就可以安全逃走了,您要是责怪的话,就责怪我一个人好了!”

    徒弟的哭泣,惊醒了原本沉浸在愧疚和痛苦中的比昂卡。

    她知道,世上绝不是她一个人在承受痛苦,而且她的徒弟确实没有做错什么——如果说有错,那只能怪她太热情、太在意自己身边的人们吧。幕

    自己实在对她太刻薄了。

    归根结底,高丹的死,究竟能怪谁呢?

    他参与到了一场血腥的争斗当中,并且试图杀死其他人,那么被其他人杀死又有什么冤枉吗?

    杀人或者被杀,就是这场游戏永恒的主题,恐怕他自己在死的时候也不会去怨天尤人吧。

    相对正常人,她要更加看淡生死许多。所以一旦大脑接受了事实之后,她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自己再去责备任何人也没有意义了。这只是杀戮游戏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孩子,对不起,是我一时口不择言。”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勉强地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她泪痕斑斑的脸颊,“我……我太伤感了,我欠他的还没有偿还,他反而比我先走一步……这真是让我情何以堪。”幕

    “我理解您的想法。”眼见师傅居然罕见地认错了,艾格妮丝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但现在,您至少可以告别这场噩梦了,不是吗?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您的委托人死了,您受了重伤也不需要再去面对调查,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吧。

    但就算结束,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比昂卡知道,自己已经身心都遭遇了重创——两次身受重伤,就算死里逃生,也必定会大大地影响她的身体,今后就算恢复了健康,恐怕也永远无法回到之前了。

    这一切过去之后,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一想到这里,比昂卡就不禁有些迷茫。幕

    “从今往后,你不欠我任何情了,为你自己而活吧……假如你还能活下去的话。”

    她又想起了这句话。

    现在回想起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已经做好了他死去而自己活着的心理准备?他肯定预料到了各种情况,然后干脆交给命运来裁决。

    真不愧是自己的老朋友。

    “让我最后去见他一面吧。”她发出了虚弱无力的叹息。

108,遗愿

    “让我最后去见他一面吧。”尕

    虽说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但对艾格妮丝来说,倒也并不是无法办到的事情,反正只是一具遗体罢了,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等您身体好一点了我就带您去看看吧。”她马上答应了下来。

    “现在就带我去!”比昂卡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艾格妮丝深知师傅的个性十分执拗,既然师傅如此坚持,她也只好再做出让步。

    “您先别动!等我一下吧!”

    她又找到了夏奈尔,提出了师傅的要求。

    果然夏奈尔也很快答应了,于是一会儿之后,她搀扶着比昂卡一起离开了病房。尕

    在夏奈尔的引领下,她们被卫兵带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而高丹的遗体就暂时存放在了这里。

    地下室相当阴冷,而在正中间放了一个水槽,高丹的遗体就这样浸泡在了溶液当中,面目微微有些肿胀但还是能够看得清面容和轮廓,简直宛如一个被保存好的标本一样。

    艾格妮丝怕比昂卡误会陛下故意在侮辱高丹的遗体,于是先为艾格隆辩解了。“陛下没有故意要折磨他的遗体,只是暂时把他的遗体存放在这里的,因为出了这样的意外事件,陛下必须留下一个证据……”

    艾格妮丝的意思,比昂卡当然能够理解。

    高丹袭击了自己,让自己不再适合出席听证,那么为了让一切至少能够自圆其说,他也确实需要用高丹的尸首来证明这一切。

    只是,虽说明知道这些,但是看到他受到这种对待,却还是让人莫名感伤。

    刺鼻的酒精气味儿弥漫在地下室当中,但是比昂卡却浑然未觉。她站在了水槽旁边,然后静静地看着躺在其中的高丹,心中百感交集。尕

    为了你的恩主,你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现在连死了也无法安息,这真的值得吗?

    难道谁坐在那个王座上,真的有那么重要?

    虽然比昂卡的年纪并不太大,但是她已经见过了不少权力场上的匆匆过客,她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过,既然这是老友的遗愿,那么她也只能满足了。

    “可怜的朋友,愿你早日安息!”比昂卡在前额和胸口点了几下,划了一个十字,以此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哀悼。

    接着,她转头看向了艾格妮丝,“既然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不会怨恨任何人,杀死他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是他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命运和结局……我想,即使他自己,也不会对此感到怨恨吧,杀人或者被杀,本来就是一回事。”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艾格妮丝心里松了一口气。尕

    她原本还害怕师傅因为自己逼死了高丹而对自己一直心怀怨念,现在看师傅这么看得开,那也就放心了。

    “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你的陛下?”比昂卡突然问。

    这个要求让艾格妮丝颇感意外,因为她认为比昂卡应该不会想要去看陛下才对——毕竟她受的这么多罪,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这个少年人。

    “难道你还害怕如今的我可以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吗?”见她没回答,比昂卡苦笑了起来。

    “我反倒是害怕您又触怒了他……”艾格妮丝也苦笑起来,“您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如果再惹怒陛下,恐怕……”

    “放心吧,现在我没有兴趣去和人争吵了。”比昂卡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有些话想要跟他说而已。”

    见师傅这么说,艾格妮丝犹豫了一下。尕

    “那好吧,我为您申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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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艾格妮丝就把比昂卡苏醒、以及求见艾格隆的消息,转达到了艾格隆这里。

    而艾格隆对比昂卡此时的要求也起了兴趣,于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当然,考虑到比昂卡此时的身体状况,他也没让对方特意觐见自己,而是主动来到了她的病房当中探视。

    要说之前,艾格隆对比昂卡自然恨得牙痒痒,但是经过对方两次重伤垂死、狼狈不堪的惨状之后,他的报复心已经被磨平了大半,所以此刻反倒是能够心态平和地面对对方。

    “女士,恭喜您死里逃生。”尕

    “谢谢。”比昂卡淡然回答,“我也恭喜您铲除了一个对手。”

    “其实我也挺惋惜高丹先生的死,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如果他是被我活捉了的话,我不会将他明正典刑,而是会留在身边。”艾格隆回答。“不过既然他自杀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您因此而憎恨我的话,那我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不,我不会因此恨您,您和他在玩一场游戏,他想杀您,那被您杀死也不算冤枉。”比昂卡的声音十分微弱,却还是强打精神继续说了下去,“我认为,哪怕他自己死后有灵,也不会为自己的死而叫屈,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

    “说得没错,您终究有几分明辨事理的气魄!”艾格隆微微笑了起来,“某种程度上,这对您来说也是好事,高丹先生的死,也意味着您不再对任何人负有义务了——我想,您对奥尔良公爵肯定没有任何忠诚心的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您跟这一切事情都没有关系了,我也不会再追究您。”

    “既然我已经醒了,难道您不想让我继续去作证吗?”比昂卡反问。

    “不,不必了。”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您虽然醒了,但您既然和他交情如此之深,那么肯定您不会愿意违背他死前的愿望——这种情况下,我就算强制把您带到听证会上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搞不好您还会昧着良心说一大堆不利于我的话,反而会让我更加被动,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干脆让您以养伤为名置身事外好了,反正这件事本来就不是非您不可。”

    艾格隆也不屑于跟比昂卡撒谎,索性把一切都直白地摊开了说——他就是不信任比昂卡会站在自己一边。尕

    “没想到您还挺了解我。”比昂卡冷笑。

    “您的想法一直都不难猜。”艾格隆耸了耸肩,“好了,我已经保证了您可以置身事外,那您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比昂卡沉默了片刻,显然此时她自己的思路也有些迷茫,需要整理思绪。

    片刻之后,她才重新开口,“既然艾格妮丝已经把之前的故事告诉给了您,那么整个事件的始末您应该也已经清楚了,现在也不用我多说,我只有一件事想要问您——如果您赢了,您打算怎么发落奥尔良公爵和他的家人?”

    “我回来并不是为了清算一切的,如果过于残酷,反而会影响到我自己的声望。”艾格隆马上回答,“虽说他想要杀我,但世上想要杀我的人太多了,我也不会特别记恨他,如果他识相的话,可以自己带着家人和一部分财产离开这个国家,我不会为难他——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只要我还活着,他这辈子别再想触摸祖国的土地,路易十八对他开了恩,结果后果大家都看得到,我可不会重蹈覆辙!”

    艾格隆的话说得如此坦白,但比昂卡反而放了心。

    高丹追随了奥尔良公爵那么多年,在临死之前,他恐怕也会挂念着旧日的恩主,既然艾格隆不想斩尽杀绝,那想必他的在天之灵也会好受很多吧。尕

    “那好,我会帮您的。”于是她突然说。

    “帮我什么?”艾格隆略微有些惊讶。

    “帮您让他见好就收,趁着您还如此宽大,赶紧结束这一切吧。”比昂卡心情郁郁地回答了他,“他现在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不就是如此吗?”

    艾格隆一下子对比昂卡的态度转变感到十分吃惊,以至于本能地怀疑对方所言的真实性,所以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狐疑地看着对方。

    “不必这么吃惊,陛下,我没有发疯,恰恰相反我现在非常清醒。”比昂卡苦笑了起来,“您知道,我之所以帮公爵做事,只是因为这是高丹的委托而已,我对他本人能不能坐上王位根本不感兴趣;现在既然高丹会主动跑出来冒险,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那么我认为这足以说明公爵面对您已经落入到了完全的下风——既然如此,为了告慰老友的在天之灵,为了让你们少流点血,那还不如让他一家人平安落地,免得沦为野心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背井离乡的流亡生活固然很痛苦,但总比身陷囹圄或者身首异处要好吧?我想他自己也能够掂量得清楚。”

    比昂卡的话,打消了艾格隆的疑虑,他看得出对方这些都是真心话。尕

    所以,他很快就喜出望外。

    毕竟对他来说,杀人绝不是爱好而是手段,如果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当然更好。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丧失基本的警惕心,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

    “那您打算怎么帮助我呢?”

    比昂卡显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马上回答了他。“我不会出席听证会去作证的,因为那无异于是把公爵的罪名坐实,那您就算想要放他一马也没那么容易了——但是我会私下里去劝说公爵接受您的宽大条件,别再浪费最后的机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慷慨保全对手的身家和性命的。”

    艾格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比昂卡愿意做的比他期待的还要多。

    不过这时候他还是不忘追问一句,“那如果他不愿意听从您的劝告,依旧执迷不悟呢?”尕

    “我会让他明白一切的——面对着真实的威胁,我相信他会有足够的理智,做出对他自己、对他的家人最合适的决定的。”比昂卡笃定地回答,“说到底,他也不是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30多年前他抛下了自己的父亲选择了逃离,现在他又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跟您拼命?他不是那种人……如果高丹还在的话,可能还会坚定他的意志,让他有所动摇,但是既然高丹已经不在了,他不至于还有殊死一搏的勇气吧……”

    比昂卡的话,入情入理,以至于艾格隆真的相信了。

    虽然她的行事逻辑和艾格隆的行事逻辑截然不同,但是她从来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耍弄什么阴谋。

    说到底,就算比昂卡的努力失败了,他也没什么损失。

    “那好,我跟您保证,只要您做到了这一点,我就绝对不会伤害到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艾格隆郑重地看着对方,“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账可以算,但我可以既往不咎。”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如果您为我帮了这么大忙,我也会重重酬谢您的。”

    “酬谢?您认为我会在意什么奖赏吗?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您而做出这种选择的,我只是在完成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比昂卡不屑地笑了出来,“如果您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的话,那就对她好一点吧……即使到现在,我也无法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你为了自己卑污的欲望,把她拖入到了这样的泥沼当中,那么高洁的艾格妮丝,因为你而注定受人蔑视和耻笑……她付出了何等代价!难道你不应该承担应有的责任,让她至少能够安慰自己继续活下去?”尕

    比昂卡的指责,让艾格隆顿时哑口无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到底做了什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切终究是可以弥补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即使您不说,我也会对她很好的。”艾格隆一脸的傲然,“我能够给她的东西,我都会给她。”

    “混账小子!”也许是被他自信满满的态度所激怒,比昂卡皱了皱眉头。

    但是,终究她也没有大发脾气。

    因为她知道,事到如今,这一切她已经无从干涉了——艾格妮丝既已经默然接受了一切。尕

    况且,就连她的家人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反而欢呼雀跃,那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干涉呢?

    她只能心怀不甘地接受这一切,并且努力为艾格妮丝争取一个相对美好的未来,这就是她所能做的了。

    两个人结束了交涉,而在外等候的艾格妮丝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师傅的身边。“你们刚才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但不愉快。”比昂卡给出了简单的总结。

    接着,她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徒弟的脸颊,“孩子,但愿你的慈悲和天真,不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您说什么?”艾格妮丝有些懵懂。

    “没什么……”比昂卡摇了摇头,“我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了,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尕

109,王妃

    就在比昂卡改变了心意,打算帮助艾格隆“劝退”奥尔良公爵之后,诺德利恩公爵也悄悄地回到了枫丹白露宫。魦

    这位公爵,之前被艾格隆派出去,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去招揽和劝说那些厌恶奥尔良公爵的旧贵族们站在自己一边,他现在算是完成了阶段性的“成果”回来面见恩主了。

    得到了消息之后,艾格隆立刻就召见了这位公爵。

    看到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公爵,艾格隆走上前去亲自搀扶了对方,然后带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先生,您辛苦了……”

    “陛下,为您效劳是我们一家的本分,何谈辛苦呢?!”公爵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毕恭毕敬地向艾格隆致敬。

    艾格隆给出这么亲切的礼遇,当然不只是因为对方一大把年纪还在给自己干活而已,而且艾格隆心里也并不在意什么头衔。

    但是这位公爵毕竟不太一样,他是艾格妮丝的父亲,几乎也算是自己“半个丈人”。魦

    尤其是,在他拿下艾格妮丝的过程当中,公爵的推波助澜也起了很大作用,有他一份功劳,所以艾格隆也必须表现出投桃报李的态度来。

    当然,公爵虽然没有多大才能,但也是久经世故,他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在这个少年人面前摆出“丈人”的派头,反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在回来之后,他已经从家人们那里得知了艾格妮丝最近得到的恩宠和封赏,心里也为之欢呼雀跃——他知道,只要艾格妮丝一直能够留在陛下的身边,那么自己的子孙至少几代人的出路就不用发愁了。

    他一生当中经历的风波实在太多也太惊险了,直到不久之前他还差点在银行风潮当中破产,所以他现在最大的执念就是让自己的家族可以在各种风浪当中屹立不倒,寻求最坚实的靠山,为此付出一个女儿根本不在话下。

    在两个人刻意的推波助澜之下,气氛非常友好亲切,艾格隆先是让夏奈尔端来了咖啡,然后再和对方谈论到了任务。

    “您这一趟回来,收获如何?”

    “收获颇丰,陛下。”公爵垂首向艾格隆报告了这个喜讯,“这次我去拜访过去的老相识,即使他们都知道我的来意,但是却几乎没有人给我闭门羹,哪怕态度再怎么抵触和强硬,至少也会见我并且客气地说明情况,从这一点就已经看出来,您已经是众望所归了……”魦

    “有这么好吗?”艾格隆半信半疑。

    就在艾格隆的注视下,公爵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份名单,然后递给了面前的少年人。

    “我将我所拜访过的人分成了三类:第一类是态度非常良好,并且愿意同您合作的,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在您这边得到庇护,或者至少让儿孙有个出路;第二类是态度有所保留,但还是愿意在现在支持您的,他们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您至少是收拾残局的最好选择;只有第三类人,坚持不肯同您有什么来往,宁可在日后被宫廷所冷落,也不愿意站在您这边……但即使是这些人,也没有表达过要支持奥尔良公爵,可想而知,在您和那位公爵的争斗当中,他从这些人那里得不到什么帮助。”

    艾格隆一边听着,一边翻看了对方呈递的名单。

    名单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在这些名字备注了他们的立场,上面还贴心地备注了他们之前所担任过的职位,在社交界的风评,个人的爱好和性格,甚至一些人连子侄辈的所作所为都写上了。

    由此可见,公爵身为上层阶级的一员,虽然才能平庸,但确实有他不可或缺的作用,做事也倒还算周密和靠谱。

    碍于艾格妮丝的情面,艾格隆不可能不重用公爵,但是相对来说,他越有用自然越好。魦

    从公爵的口述和名单当中,艾格隆也能够察觉得到,在旧贵族们之间,有着普遍的抵触奥尔良公爵的情绪。

    那么在接下来的斗争当中,他就可以确保两院之一的贵族院肯定站在自己一边——尽管奥尔良公爵是王室旁支,身份显赫血统高贵,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让国王和他的支持者们憎恨不已,所以宁可暂时支持自己,也不愿意看到这个篡位者如愿以偿。

    既然情势已经到了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艾格隆相信奥尔良公爵应该也能够认清大势,为自己找到一条体面的出路。

    当然,如果对方冥顽不灵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也不怕。

    一想到这些,他心情更好了,然后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在您离开之前,我交代过另外一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公爵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显然有些尴尬,但是他很快掩饰了过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陛下,我已经让人将卡迪央王妃抓起来,秘密地带到这里了,现在还没有其他人知道……”魦

    公爵虽然已经卖身投靠到了艾格隆这一边,但毕竟还有一点良知,而且他和王妃本来都是社交场的人,多少有点交情,他本不想对无冤无仇的王妃下手——只是,既然陛下下了严令,那么他哪怕心里万般不愿,那也只好遵命了。

    在巴黎发生动乱、宫廷被围攻之后,王妃带着自己最亲信的几个侍女跑了出来,跑到自己在乡间的别墅隐居,结果被公爵打探到了行踪之后,就这样被“请”了过来。

    “很好,带我过去吧。”艾格隆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起来。

    很快,公爵带着艾格隆,来到了一个简陋的小房间当中,而此刻,正有一个贵妇人正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在过去,王妃的生活可谓是五光十色,她流连在盛会华堂当中,穿着最精致的衣裙和最贵重的珠宝,她的客厅高朋满座,到处都可以见到王室成员以及各国的大使们,她待人接物时矜持当中又有含而不露的傲慢,有着最顶尖贵妇人的风范。

    而如今。因为时代的变乱一切都已经变了个样,为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节不惹人注目,她平时只穿简朴的衣物,逃难时所携带的珠宝都被藏了起来,那种矜持的堂皇贵气也已经被仓惶和小心翼翼所取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为断头台下的牺牲品——这样的牺牲品在之前那个时代可太多了。

    精神上的重压让她变得憔悴,不过却没有毁损掉她原本的容貌,虽然贵气和矜持荡然无存,可是在眉眼之间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魦

    在门打开之后,艾格隆和公爵一起走了进来。

    “陛下,她就是卡迪央王妃了。”公爵指了一下王妃,然后跟艾格隆解释。

    而此时卡迪央王妃自然也知道了这个少年人是谁,她慌忙鼓起勇气向艾格隆伸冤。

    “罗马王陛下,您救救我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位公爵绑架了,我向他解释、投诉,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请您开恩,放了我吧!”

    看着对方惶急的样子,艾格隆亲切地笑了起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王妃不寒而栗。

    “我很抱歉,卡迪央王妃,是我让公爵把您请过来的,他只是执行者而已,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王妃愣住了。魦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少年人,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遭受此等厄运。

    “陛下……您一定是弄错了什么,虽然我的丈夫是王上的宠臣,但我并非您的反对者,也没有参与到任何政治阴谋当中,我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我更加没有想过要与您为敌啊!您又何必浪费精力来对付我呢?”片刻之后,她终于回过了神来,而后哀戚地向艾格隆申辩,“您把我抓起来,非但不会让您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只会有损于您贤名……”

    虽然心里很害怕,但是此刻卡迪央王妃也只能努力地试图挽救自己的命运。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还是对自己的遭遇完全茫然无知,根本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居然会被人惦记上。

    她平素从来不参与政治,社交场上的那些交际,各种精致的茶点和艺术,数不清的舞会,还有和情郎亲密相处的甜美时光……这些或浪漫或奢华的生活方式,早已经填充了她所有的时间,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熟悉的一切居然就就此轰然倒塌呢?

    她的丈夫作为国王的宠臣这些年树敌太多,生怕在国王垮台之后被人报复,所以选择追随国王一起离开,可是她深信“没有人会有兴趣对付我”,所以在她的丈夫流亡之后,她却选择留了下来。

    毕竟,如果她也出逃的话,那自家的财产恐怕会被人分食殆尽——大革命时期贵族们的流亡经验表明,如果没有了财富,那么哪怕再有头衔,在异国他乡也只能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那样的日子王妃当然过不下去了。魦

    可是现实却给了王妃狠狠一击,居然还真有人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罗马王这样的大人物。

    王妃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因为她知道,如果改朝换代的话,那么这个少年人就将是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君主,如果自己得罪他的话,那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所以她极力想要为自己辩解,因为她根本想不通,自己怎么可能成为这个少年的绊脚石——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

    “夫人,您这些话我都相信。”艾格隆点了点头,表示他对王妃的辩解照单全收,“请您也不必担心,我请您过来,虽然手段可能有点不太友好,但我对您并没有什么恶意。”

    艾格隆这话王妃怎么可能相信,但是她也不敢指责对方,所以至少继续哀求艾格隆放了自己。

    “您的丈夫现在怎么样了?”艾格隆突然问。

    “他已经追随国王流亡了。”王妃立刻回答。魦

    接着她马上惊醒了过来,仿佛灵光一闪,找到了自己被抓的原因——莫非罗马王是想要以自己作为人质,要挟丈夫投靠他,或者为他充当内应?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自己和卡迪央亲王早就是各玩各的了,彼此之间没有多少感情可言,自己就算当了人质,亲王也不可能会因此而受到威胁转而给罗马王卖命的。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向艾格隆辩解,“陛下,我对他的具体行踪一无所知,他也不会告诉我的。我和他早就感情破裂了,只是顶着夫妻之名的陌路人罢了,他是不会因为我而特意去做什么事的,如果我死了的话他恐怕也只会耸耸肩罢了……”

    对于王妃的说法,艾格隆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然后再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您的孩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很遗憾,我们夫妻并没有孩子……”卡迪央王妃愣了一下,然后回答。

    “您果真是个贵妇人啊,如此机灵乖巧的回答,既说了事实,又能够混淆视听。”艾格隆称赞了一下对方,然后再话锋一转,继续追问对方,“那么这样说来,那位伊泽瑞尔小少爷,就是您唯一的孩子了?”魦

    “伊泽瑞尔……?”听到艾格隆说出这个名字,王妃顿时脸色大变,原本就非常惊恐的表情,此刻更是惨白如纸。“原来您是因为伊扎的事情来找我的吗?……伊扎……伊扎现在在哪儿?”

    在生下了私生子之后,王妃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于是只好将他寄养到了一个农场主家中,不过和大多数生下私生子之后不闻不问的贵妇人不同,王妃对这个孩子却颇为惦记,时常会偷偷跑去见他,还给了农场主一大笔钱作为他的抚育费,免得养父母亏待了这个孩子。

    她之所以这么上心,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合法的孩子,一腔母爱也只能留给私生子;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和情人那一段最甜蜜时光的见证,她心里割舍不下。

    然而,在局势发生动乱之后,王妃逃出巴黎,然后她想要去看看自己的私生子,却发现农场主一家已经失踪不见了,王妃顿时心急如焚,可是又无法去公然寻找这个孩子,再说了如今这个天下大乱的时节,又有谁去帮她找呢?于是她只能整天担心却毫无办法。

    然而,现在她却从这个少年人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一方面,她感到绝望,难道是特雷维尔家族在通过陛下来报复自己?

    但另一方面,她又燃起了希望,因为,也许自己的孩子还活着……魦

    在绝望和希望交织的煎熬下,她终于恢复了些许的镇定。

    接着她抬头看向了少年人,“陛下……无论我犯有何等过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您要处置就处置我好了……我只求您饶过他吧!”

110,三全其美

    “陛下……无论我犯有何等过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您要处置就处置我好了……我只求您饶过他吧!”狕

    面对着苦苦哀求的卡迪央王妃,艾格隆也不禁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说到底,他本来也不认为王妃犯了什么罪孽,她虽然身为人妇而和情郎不清不楚,但在这个国家当中,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只要不公开摆出来,也没人会当一回事。

    如果这就叫“过错”的话,那艾格隆自己岂不早就是大错特错了?

    “夫人,您多虑了。”艾格隆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无聊到去针对一个孩子,甚至我对您也没有什么恶意……”

    他的话王妃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既然都直接把自己绑架了,怎么可能还叫“没有恶意”?

    只不过从罗马王的态度来看,他看上去确实也不想为难自己的私生儿子,所以她也稍稍放下了心来。

    “事实上,我并没有见到过您的儿子——但我知道他的下落。”见她稍稍定神了,艾格隆又开口补充。狕

    “那他在哪儿?他现在怎么样了?”王妃立刻又激动了起来。

    “他现在被特雷维尔公爵带走了,一起跟着王家流亡。”艾格隆说了实话。

    “什么?”这个消息,让王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知道,特雷维尔公爵是埃德加的伯父,但按理说来,公爵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在意,更没有必要去在乎一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这实在是说不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忍不住追问艾格隆。

    艾格隆停顿了一下,倒不是说他有什么犹豫,而是他需要组织一下语言,才能跟王妃解释清楚这一切。

    “特雷维尔公爵只是受弟弟的委托才做出这种事的,所以准确来说,是埃德加的父亲特意想要把伊泽瑞尔控制在自己的手上。”狕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王妃简直被弄糊涂了,下意识地再追问艾格隆。

    艾格隆也没有卖关子,而是大致地将特雷维尔侯爵的计划告诉给了王妃。

    虽然这是在“出卖”自己的好部下特雷维尔侯爵,但是艾格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毕竟,王妃可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告诉一位母亲她儿子的下落,这究竟有哪里不符合道德呢?

    这个离奇的故事,让王妃听得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特雷维尔侯爵担心自己没有合法的子孙流传下去,所以想要把伊扎作为对备选?”王妃虽然思绪有些混乱,但是终于还是理解了一切。

    “对,可以这么说。”艾格隆点了点头,“虽然他的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是……念在他为我做出的功劳,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王妃一时无语,显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狕

    首先,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希望她唯一的孩子能够在未来有更好的出路,而如果能够成为特雷维尔侯爵实际上的继承者的话,那么他可以说是得到了他人生中最好的出路了。

    哪怕爱丽丝夫人生下了一个合法继承人,那伊泽瑞尔至少也已经被承认为特雷维尔家族的远亲了,未来也可以使用这个历史悠久而且尊贵的姓氏,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贵族。

    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反正她是没有觉得有什么坏处。

    而且,既然得知了这一切,她也相信自己儿子的人身安全肯定没问题了——毕竟,特雷维尔家族现在可不敢让他有什么闪失。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她反而不着急了,原本面对艾格隆的恐惧感,也不由得消失了大半。

    “谢谢您告诉我这一切,陛下。”她小心翼翼地向艾格隆行礼致敬,然后再问,“那么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夫人,首先,请您告诉我,您反对这个计划吗?”艾格隆反问。狕

    “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我并不反对特雷维尔侯爵的计划……毕竟这样的名门姓氏谁不想要呢?我的儿子如果真的有幸能够继承这份家业的话,想必会前途远大。”王妃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了他,“但是,我也明白,他这么做有些惊世骇俗,所以如果您觉得这样做太不合适的话,您尽可以破坏这个计划,我绝对不会怨您的。不瞒您说,我虽然平素挥霍得厉害,但靠着继承祖上的遗产手头上还有不少积蓄,就算无法给伊扎一个高贵的头衔,但是让他富裕阔绰地过完这一生还是没有什么困难的,他能够得到父祖的荫庇固然很好,如果得不到,也同样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王妃的回答,既出自肺腑,但是又有着一股矜持,此刻虽然身处险地祸福难料,但是终究倒显示出了几分王妃应有的风范。

    “说得真好,夫人。”艾格隆忍不住击节而赞。“那么也就意味着,如果特雷维尔侯爵真的想要执行他的计划,您不会反对,更不会阻挠对吧?”

    “是的,我怎么会去坑害自己的儿子呢?”王妃点了点头,“不过,就我个人本心而言,我觉得只要我的儿子有这样一个合法的身份就够了,倒不是非要贪图他们的家业不可……夏露小姐也是埃德加的亲生女儿,如果因为我而让她一无所有的话,我自己也会过意不去的。”

    王妃的态度倒是相当明确了,她乐意看到儿子“转正”成为特雷维尔家族的正式成员,但是只要有个合法的身份和名字她就已经满意了,倒没打算让儿子去截夺原本应该属于婚生子的财产。

    王妃的回答,倒是让艾格隆找到了一条思路——原本他自己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怎样处理特雷维尔家族的家事,因为无论是特雷维尔侯爵还是爱丽丝夫人,都受到了他的重用,无论偏帮哪边都会让另一边受损,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如果“不偏不倚”的话也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因为如果自己强行压制矛盾,那反而有可能让两边都心有怨念,一边觉得自己忘恩负义,一边觉得自己没有公正。狕

    而现在,他得到了启发。

    也许可以让两边都得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把那个私生子的身份合法化,变成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但应有的家业,还是由夏露继承——假设夏露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话。

    而卡迪央王妃可以作为那个小孩儿的实际监护人,并且以“养母”的身份将自己的财产在日后留给自己的儿子继承,不用担心被其他亲戚所觊觎。

    如果这样的话,等于所有人都会感激自己的恩惠:王妃会感谢自己让儿子有了得见天日的机会;而爱丽丝和夏露会感激自己秉公独断,为她们保住了家业;至于特雷维尔侯爵,他也可以满意,毕竟自己已经实现了他的大部分愿望,他的孙子未来也有出头之日。

    这样作为仲裁一方,他完善地保护了自己臣子们的利益,也足以体现出他身为陛下的宽宏大量了。

    很好,就这么办!狕

    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艾格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夫人,我跟您明说吧,虽然我很宠信特雷维尔将军,但是我也跟您一样,认为这么做对爱丽丝夫人和她的女儿太过于苛刻了,实在不合道义。”他平静地看着王妃,然后说出了自己真实的用意,“考虑到将军对我立下了大功,我会答应他的,让您的儿子从此以后可以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特雷维尔家族成员,我承认他的身份,并且允许他日后在我们身边行走,如果他有出息的话他会得到重用,绝不会因为出身而受到任何歧视……”

    王妃听了艾格隆的承诺简直喜出望外,原本因为被绑架她对艾格隆心怀怨念,此刻却简直把他看成了恩人。“谢谢您,陛下!”

    “我还没有说完——”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我要满足将军的心愿,但我也不想过度伤害爱丽丝夫人母女两个,所以我有以下的条件:

    第一,伊泽瑞尔绝对不能继承到将军的所有财产和荣典;

    第二,伊泽瑞尔绝对不能被承认为埃德加的儿子,他只能是远亲,享有这个姓氏而已;

    第三,伊泽瑞尔绝对不能在往后对她们母女有所不敬,您必须教育好他让他懂得事理。”狕

    “好的,我同意这些条件……”王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艾格隆这些并不苛刻的条件。

    而在片刻之后,她马上反应了过来,少年人所说的是“让她来教育”。

    这也就意味着,等到自己的儿子回国,陛下就允许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儿子留在身边照顾了?

    儿子得到名门姓氏,拜托了私生子的阴影,而且长大以后还有光明的前途,自己也可以把儿子带在身边照顾养大……这简直是她之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好事。

    也许改朝换代的后果也并没有那么坏……她心里暗想。

    一想通这些,她对艾格隆简直感激不尽。

    “陛下,您真是仁慈而又公正,我对您的裁决满怀感激,没有任何意见……另外,我还会教导我的儿子铭记您的恩情的,他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正直热忱的青年为您效劳,堂堂正正地得到他应有的一切。”狕

    对王妃的感激之辞,艾格隆听来也颇为受用,于是他也微微笑了起来。

    “既然您同意了,那我们就照这么办吧——不过夫人,您不要着急,现在还不是时机,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再把这个决定告诉给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另外,考虑到这桩事件牵涉到了包括您在内许多人的颜面,我们最好要秘密解决,不能透露出任何风声,否则不光你们这些成年人面上无光,两个孩子的前途也有可能蒙上阴影……”

    “是的,我明白的。”王妃理解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我会对一切都守口如瓶,您需要我的时候我再出面。”

    艾格隆对王妃的懂事非常满意。

    她身为那个小孩儿的母亲,有着天然合理的发言权,也就意味着是艾格隆有力的棋子。

    而这枚棋子,他将在他觉得最有利的时机时投入使用,而这也意味着,王妃需要在他的控制之下。狕

    “既然我们谈得这么愉快,那我也没有必要再为难您了,不过今后您最好深居简出,并且不要脱离我们的视线之外。”艾格隆提醒了对方,“您现在身份特殊,您的丈夫还跟着国王流亡,很容易给您自己留下什么嫌疑……”

    “我明白的,陛下。”王妃当然听得明白少年人的弦外之音,“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我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到任何阴谋当中,而且今后我也会谨言慎行,免得拖累我的儿子……”

    说到这里,她又落寞怅然地叹了口气,“属于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从今往后也没有人会和当初一样奉承我或者在意我,我虽有头衔但无非只是个躲在乡间苟延残喘的遗老罢了……我已经渐渐要习惯被人遗忘的日子了,往后好几十年我也会继续这样活下去,直到安眠的那一天。”

    “像您这样漂亮的遗老可不多见。”艾格隆笑着说。“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您也不必如此消沉。”

    艾格隆的安慰并没有让王妃高兴起来,她只是淡然一笑。“谢谢您的夸奖,陛下,我会努力振作精神生活下去的。”

    要说不留恋过去的时光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有哪个女人愿意放弃那种五光十色、珠光宝气的日子呢?

    但她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可以靠个人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事情,过去她是王朝最顶尖的贵妇人之一,人人都要围着她阿谀奉承,而现在她不再拥有任何权势,往昔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现在会哄然四散,然后围绕着冉冉升起的新贵们身边继续阿谀奉承,再也不会留意到她了。狕

    既然注定已经没落,那不如保留着最后的矜持,借助着手头残留的东西,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吧。如果能够把儿子留在身边照管,那至少往后几十年还有个慰藉,这已经算是幸运了。

    “您还想念埃德加吗?”艾格隆突然问。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顿时勾起了王妃太多的回忆,往日和情人的恩爱甜蜜,顿时就涌上心头。

    当时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么酸涩。

    “我已经配不上再去想念他了,陛下……现在我对他只有坏处还没有好处。”王妃微微一笑,然后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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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软肋

    “我已经配不上再去想念他了,陛下……现在我对他只有坏处还没有好处。”辕

    王妃的语气既心酸,又有一种认命后的无奈。

    她当然怀恋和埃德加共处的那些日子,然而她并不是毫无头脑的人,她当然知道,埃德加当初接近自己,也有自己身份和权势的因素在——然而,现在这些她都没有了。

    而埃德加呢?他的父亲是罗马王的宠臣,眼见就要飞黄腾达,那么和自己这样的人再保持来往的话,只会拖累到他自己的前途——搞不好,埃德加现在根本就不想见她也说不定。

    正因为王妃看透了这一切,所以在逃亡隐居之后也没有再找埃德加寻求帮助,免得自取其辱,倒不如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当做是今后余生的慰藉吧。

    当然,她也不会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抱有愧疚,毕竟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就我看来,情况倒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夫人。”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埃德加有很多缺点,但是他并不贪图富贵,也没有什么上进心,因此他根本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前途而对您置若罔闻,事实上就我所知,他倒是挺想念您的……”

    虽然艾格隆对埃德加的评价实际上是偏向于贬损的,但王妃还是惊喜地笑了起来。辕

    处在她现在的处境之下,这已经算是极好的安慰了。

    “谢谢您,陛下,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就够了。”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此时她也没有再续前缘的打算,毕竟事实摆在了眼前,她眼下和埃德加越少扯上关系越好。

    说完之后,她满怀敬意地向艾格隆行礼,然后等待着陛下的发落。

    艾格隆也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走出了房间,找到了等候在外的诺德利恩公爵。

    “陛下,怎么样了?”公爵小心询问。

    “我们谈得挺愉快的,王妃是一个懂事理的人,她已经同意今后跟我合作,另外自愿生活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了。”艾格隆回答,“你为她在附近找一个好地方安置吧,记得一切都要保密。”辕

    “是,陛下。”公爵连忙应了下来。

    他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他也不希望艾格隆加害这位与世无争的王妃,这样就连他自己的声名也会受到牵累。

    虽然不知道陛下和王妃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但是只要不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态,他也就无所谓了。

    “先生,您对您的女婿埃德加和王妃的私情,到底抱有何种意见?”艾格隆突然问。

    公爵楞了一下,他不太理解为什么陛下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也只能如实回答,“事关我的女儿,我当然对此并不满意,不过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也没有办法干涉……”

    艾格隆心知肚明,之前公爵根本就不满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知名的波拿巴分子,所以跟女儿断绝了来往,当然不可能为女儿出头。

    再说了,这年头的社会风俗就这样,又有什么理由去干涉呢?辕

    “如果他们仅仅只有风俗那也罢了,但看上去他们的感情要更加深厚一些,以至于为此留下了一个结晶……”艾格隆笑着说。

    而这下公爵是笑不出来了。

    他相信陛下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所以这应该就是真的。

    然而,即使知道了这些,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管女儿和女婿的事情。

    “埃德加果然一直都不是个好东西!”最后,他只能以一句这样的评价来缓解此刻的尴尬。“那小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埃德加有没有出息另作别论,但是他的父亲是我的亲信,而且为我做出了许多贡献,我必须给予应有的奖赏。”艾格隆回答,“哪怕他希望我给这个私生子一条出路,我也会照办的。”

    公爵再次听得目瞪口呆。辕

    这年头大家在外面风流浪荡,搞出私生子女的事例很多,虽然不大光彩但也已经见怪不怪,然而还想要提携私生子的那倒是非常罕见。

    他毕竟也久经世故,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他是对爱丽丝有意见吗?”

    艾格隆没有回答,毕竟这也是非常明显的事情。

    他只是转开了话题,“不管怎么样,现在你们两个家庭都是我的股肱重臣,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所有人都不愉快。”

    公爵犹豫了片刻,然后向艾格隆表态了。“陛下,无论您怎样处置,我都能够接受,对我来说,爱丽丝已经是别家的人了,我一直都没有干涉她的生活,以后也不会干涉。”

    他对特雷维尔侯爵一家本来就印象很差,此刻更加不想再扯上任何关系,至于女儿为此受苦那就受苦吧,他甚至心里有点觉得她是活该。

    父亲的残忍让艾格隆心里微微不悦,不过他也没有表露出来。辕

    “无疑,特雷维尔将军的心愿应该得到尊重,但是爱丽丝夫人同样为我们夫妇贡献良多,我也不忍让她落到这种下场,这并不合适。所以我想要找出一个让大家都能够勉强满意的解决办法,这才找到了王妃这个当事人。”

    公爵这下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陛下要通过自己把王妃给“请”过来。

    “那您准备以何种方式解决呢?”接着他问。

    艾格隆将自己刚刚和王妃商量的解决办法告诉给了公爵。“您觉得如何?”

    “恐怕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吧……”公爵听完之后,微微苦笑了起来,“只是一想到埃德加那个混小子获利最大,我就忍不住来气!”

    艾格隆听得忍俊不禁。

    “好了,现在这一切还只是我的初步构想而已,您先帮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辕

    “是,陛下,您放心吧,我一定守口如瓶,哪怕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去说的——”公爵当然明白艾格隆暗示的意思——如果艾格妮丝现在知道了这件事,以她的脾气一定会去帮姐姐讨个公道,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面上无光,也不好收场。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把这件事终于敲定了下来。

    王妃被秘密带走,不过这一次她不会被送到原先隐居的地方,而是在附近的地方安置,而王妃自己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种处置——反正对她来说,现在在哪里隐居都是一样的。

    在忙活完了这些事以后,公爵终于得以从任务当中脱身,然后回到了自己家人们的身边。

    而这时候,他的妻儿们都已经在等候他了。

    看到父亲和一家之主的归来,家人们自然都欢呼雀跃,而公爵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到了自己的小女儿身上。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艾格妮丝身上穿着制服的样子,于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起来。辕

    “艾格妮丝,这套衣装真是不错,听说是陛下为你亲自设计的?”

    艾格妮丝尴尬地点了点头,“是的,爸爸。”

    “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啊!”公爵一边感慨,一边走到艾格妮丝面前,仔细打量她身上的衣装,顺便把玩了一下艾格妮丝胸前刚刚得到的勋章。“陛下对你是何等厚爱!你可千万要好好报答他……”

    虽然父亲的话看似平常,但艾格妮丝听着却感到难以言说的羞耻,毕竟她知道父亲所说的“报答”到底是指什么。

    公爵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拥抱住了女儿,然后在他耳边感慨,“艾格妮丝,我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艾格妮丝苦笑着回答,“这一切都不是我靠努力换来的,只是因为某个人的一时喜好而已……”

    “能够得到陛下的喜爱,本身不就是值得骄傲的殊荣吗?”公爵正色反驳女儿,“再说了,在我们家落入困境的时候,你能够站出来支撑门户,让我们不至于再过上之前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这不是你的功劳吗?我为有你这样敢于承担和牺牲的女儿而骄傲,艾格妮丝……”辕

    父亲饱含深情的话,让艾格妮丝一下子愣住了。

    虽然她一直都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羞愧,但是当父亲赞许自己的时候,她却真的有一股欣慰油然而生,仿佛自己所忍受的一切都好像值了。

    “爸爸……”

    “好女儿……”父亲亲吻了一下艾格妮丝的脸颊,“我们单独聊聊吧。”

    说完之后,他带着女儿走出了房间,然后在长廊之间漫步着,“艾格妮丝,我刚才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无比希望我们一家能够躲开一次次的劫难一直兴旺发达下去,可是这需要无比的努力和运气,你的兄弟们没有这份能耐,我看得出来,我曾经把希望寄托在了你的姐姐身上,可是她却不负责任地把自己的前途断送掉了……我曾经一度绝望,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濒临破产的绝境,然而因为你,一切峰回路转了,我们躲开了劫难,并且看到了飞黄腾达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而你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勇敢地牺牲了自己,我真的感到无比的骄傲,感谢上帝让我有了你这个女儿……”

    老父饱含深情的话,让艾格妮丝听得差点掉下眼泪。“爸爸,您何必说得这么严重呢?我没有牺牲什么……而且为了回报您的恩情,我当然应该尽我所能。”

    “若每个孩子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和勇气,那我又何必再发愁呢?”公爵叹了口气。辕

    接着,他又重新严肃了起来,“艾格妮丝,从今往后你是全家人的希望了,我希望你时时刻刻牢记这一点。你的每一个举动,不光关乎你自己,也关乎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乃至性命,我们爱你,也不得不依靠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侍奉陛下,让他满意。”

    明明献女求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公爵此刻却说得大义凛然,并且在不动声色之间把“全家人的未来”压到了女儿的身上,这犹如是情感的锁链,让珍视家人的艾格妮丝动弹不得。

    或者说,她早已经放弃了挣扎的想法了。

    “……我会的,爸爸,他对我有恩,既然他喜欢我,我就会陪伴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又能做什么呢?如果哪天他不再眷顾我了,那我就算是完成了我的义务了。”

    “你不应该有如此消极想法,毕竟事在人为。”公爵摇了摇头,“艾格妮丝,你不必像那些名门小姐们一样耍弄风流手段,但是你平常也可以对陛下多几分体贴和温柔,没有男人不喜欢那一套的……而且,如果你能够尽快拥有一个孩子的话,情况就会好很多了,哪怕他喜新厌旧,对孩子他是不会不认账的。”

    “爸爸!”艾格妮丝听得双耳通红了,“您别说这些了!”

    “我知道这些并不光彩,所以我只是在私下里说而已……不过,我的女儿,我已经行将就木了,也没几年活头,我原本可以对一切撒手不管……可是我能这么做吗?我放心不下你们,放心不下这个家族,为了我们的家族,我不得不恳求你承担起更多责任,因为我也只能指望你了……”辕

    说着说着,老人眼睛也泛红,似乎要哭了出来。“我知道这对你不太公平,可是如果有其他办法,我又怎么会这么做呢?你是我最钟爱的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成掌上明珠,我很愧疚,但我只能恳求你了……”

    老人一言一语,让艾格妮丝心里一酸,几乎也要哭了出来。

    她回忆起过去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回忆起自己和家人们相处的那些温馨时光,她当然不愿意丢弃掉这一切。

    “爸爸,我知道的……您别说了……就让我自己来解决吧。”她带着哭腔回答。

    “谢谢你,艾格妮丝。”父亲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

    接着,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盒子,然后珍重地送到了女儿的面前,“很抱歉,之前我在外面无法参加你的生日庆祝会,不过爸爸还是为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请收下吧。”

    艾格妮丝收下了盒子,然后打开一看。辕

    盒子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浑圆而且散发着柔润的光泽,一看就是名贵之物。

    艾格妮丝倒不在乎名贵不名贵,重要的是,这是爸爸的礼物。

    “谢谢您,爸爸!”她戴好了项链,然后向父亲道谢。

    “只要你喜欢就好了。”父亲又拥抱了一下女儿,“艾格妮丝,今后还请更多努力吧,爸爸爱你。”

    艾格妮丝闭着眼睛,享受着来自父亲的温暖安慰。

    她知道,这种温暖当中掺杂了太多的算计和功利,但是对艾格妮丝来说,这也足够了。

    对家人的爱,是她在人间为数不多的牵挂,她会为了守护这些而拼尽全力的——哪怕丢尽一切名誉也在所不惜。辕

112,听证会

    经过了幕后的一系列交锋以及利益交换之后,民间舆论当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罗马王被刺”一桉终于被摆到了台上。

    虽然在政治的舞台上没有人真正在乎真相,也没有人真正在乎罗马王是否真的有资格因为在国外遇刺受伤而在国内追究凶手,但所有人都对这一场表演寄予了高度的重视,奥尔良公爵的政敌们摩拳擦掌,希望用这一桩桉件来彻底粉碎公爵的王冠梦;而他的盟友们则忧心忡忡,生怕公爵被坐实了因此背上罪人之名,然后自己也受到牵连失去一切。

    在上下两院当中,贵族院对这桩桉件尤其认真,当中的原因也不难让人理解——贵族院的成员们大多数是曾经追随波旁王室流亡外国而后回国的老贵族们,他们既憎恨当年上一代奥尔良公爵对贵族阶级的“背叛”,又憎恨这一代公爵篡夺王位的暴行,他们虽然被迫吞咽下了波旁王朝再度垮台的苦果,但是他们乐意利用任何机会来阻挠这个可恶的篡位者,不让他心愿得逞。

    经过几位议员的提议,一向行动迟缓的贵族院这一次却行动相当积极,议员们很快做出了表决,组织了一个十二人的院内委员会来专门处理此事。

    而今天,就是它开始审理的日子了。

    虽然按理说来只需要十二个充任委员的议员到场听政即可,但是今天的卢森堡宫却几乎座无虚席,不光大部分平常不见人影的议员悉数到场,还有许多民众听到了消息之后,也挤进了庄严的议事堂来进行旁听。

    这人头攒动的景象,和之前巴黎各处混乱不堪、枪声大作的景象可谓是天壤之别,人们之所以这么起劲,不光是因为可以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热闹,更是因为大乱之后人心思治,

    以表面上的法律手段来处理王位觊觎者们的纠纷,让人感觉这个国家似乎正在恢复“正常”。

    在充分的酝酿之后,人们把这桩桉件抬到了它本不应该有的高度,在隐隐约约当中,甚至被当成了两个王位觊觎者之间的“决胜局”。

    毕竟,如今大革命的激情已经被释放了大半,谁也不想这个国家再为了谁坐上王位而打内战,掉下几十万颗脑袋了。

    与其说人们关心“正义”或者“真相”,不如说大家在潜意识里都愿意用一桩刑事桉件而不是一场内战来恢复国家往日的安宁和秩序。

    不过,对于少数一些深知内情的人来说,他们都非常清楚,所谓的听政会和判决都只是一种示威表演而已,真正决定局势走向的人们,已经在舞台之下通过暗箱操作决定了一切。

    毕竟,严肃端庄地走一个过场也是政治的一部分。

    在八点整的时候,平时冷清的议事堂已经是人声鼎沸,宛如动乱之前的剧院一般嘈杂,而就在报时的时钟敲响之后,气氛却陡然一变。

    “德-维尔福检察官!”人们纷纷惊呼。

    大门被重新打开了,接着,杰拉尔-德-维尔福先生在时钟敲到最后一下的时候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原本就严肃的脸上,此刻近乎于铁青,不过看上去倒还是相当平静,他目不斜视脚步坚定,然后一步步地走到了议事堂的中央。

    而此刻,在讲台之上和旁听席周围,正有无数双的眼睛在紧盯着他。

    维尔福知道,这是他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表演了,哪怕不为了罗马王的奖赏,也不为了自己的前途,光是干成这一票大事,就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因为被选出的调查委员会都是立场“中立”的议员,所以并没有人跟他寒暄或者打招呼——尽管其中有些人曾经多次和维尔福打过交道,并且深知他的名声。

    “杰拉尔-德-维尔福先生。”委员会的临时主席开口说话了,“很高兴你作为当事人出席了我们的听证会,我们都知道您担任着什么样的职位,也都曾经听说过您秉公执法的名声,甚至我们中有些人还曾经在法律方面得到过您的帮助……但即使如此,我也要提醒您,今天您所参与的桉件,性质十分特殊,牵涉到了我国最为尊贵的几位贵族,他们的名望都不容被污蔑和无端损伤,所以我再问您一次——您能够保证您的所作所为,其动机仅仅出于公理和正义;您能够保证您的所有推断和结论,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吗?”

    “我从事法律已经二十多年了,先生,我知道什么是不能跨越的红线。”维尔福检察官以一种异样的平静,昂着头向着台上的主席“我敢于对我说过的每句话、写下的每一个字负责。”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的话,大家恐怕将信将疑,但是维尔福这二十多年来依靠着坚持不懈的努力所积累的名望,在这一刻却在人们心中产生出了足够的说服力,光是看着他此刻的形象,就不禁让人深信他确实是法律的化身。

    “很好,请您接下来牢记您的保证。”主席点了点头,接着又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文件,“您为此桉件所写的报告书,我们都已经详细阅读过了,如果不带立场来说的话,我承认这是一份非常精彩的报告,内容详实而且推断严密……您在报告书当中还附上了许多证言和物证,然后用它们指向了奥尔良公爵。德-维尔福检察官,您是否到现在还坚持您的论断?”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到了维尔福检察官的身上,虽然奥尔良公爵并不在场,但是他却分明感觉到如芒刺在背,好像有什么危险的蒙受在一直盯着自己。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此刻在面临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难道还有退路吗?

    他暗暗咬了咬牙,然后以最为笃定的态度,毫不畏惧地看着前方,“是的,即使到了此刻,我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我认为奥尔良公爵就算不是主谋,也必然深度参与了此桉,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非常不利于他。”

    维尔福检察官的话虽然音量不大,但是却犹如震撼弹一样撼动了整个议事堂,围观的人们再度爆发出了惊人的声响,有些人是在喝彩,有些人则是发出了嘘声,但不光持有何种立场,他们都明白,维尔福检察官已经代表罗马王发起了勐烈的进攻——这就是一决高下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大多数人都已经暗暗相信维尔福检察官的结论了——毕竟,罗马王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桉件来攻击自己的对手,这非常不可能让他获利,反而只会弄巧成拙让他丧失原本的公信力。

    所以奥尔良公爵应该就是参与了此事,无非是程度的深浅而已。

    这种想法越传越广,甚至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人心照不宣的“结论”,世间常常是人言可畏,其威力大多数就来自于人们脑海中的固有印象。

    当然,这种固有印象并不都是错的,它是人们经验的粗糙总结,就算是捕风捉影,偶尔还真的会正中靶心。

    “肃静!”负责维护会堂秩序的法警们纷纷高喊,把嘈杂的声响都压了过去。

    接着,主席又重新开口发言了,“我明白了,您的结论非常明确。不过,奥尔良公爵已经坚决地否认了这样一个指控,他说这一切都是污蔑,是针对他的阴谋,他从没有参与过所谓的刺杀阴谋,更不会以这种手段来对付他的政敌……”

    维尔福检察官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先生,当然了,我们见识过奥尔良公爵的手段,他不会只用一只枪对对付他的政敌,他会用很多支枪。”

    “哈哈哈哈!”维尔福机智而且辛辣的嘲讽,不光让旁听的议员和民众们发出了哄笑,就连主席台上的十二人委员会,也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之前对王宫开枪,强迫国王逊位,虽然让奥尔良公爵离王冠只差一步,但也让他处于了天然的舆论不利地位,此时维尔福含而不露地嘲讽,更是在提醒台上台下的听众们——既然奥尔良公爵敢于公然派人对国王开枪,那么他为什么不敢暗地里派人对罗马王动手?他当然干得出来。

    维尔福作为知名检察官,经手过数不清的桉子,对律师的那些手腕也知之甚详,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公爵的辩解消解了大半。

    待哄笑声渐渐平息之后,主席再度开口了。“很明显,您与公爵的论断已经截然对立,您坚持认为自己的论断的正确性,那么请您再回答一个质疑——奥尔良公爵认为您的父亲诺瓦蒂埃侯爵是一个知名的波拿巴分子,因而您极有可能受到了父亲的蛊惑,或者说受到了罗马王的诱惑,以攻击公爵的方式来换取个人的飞黄腾达,您认为他的质疑有根据吗?”

    “没有任何根据!”维尔福立刻大声回答。

    在出席听证会之前,维尔福就已经在脑海中推演了多次自己有可能遭遇的质疑和反驳,而这个问题更是他的重要弱点,所以他事前早已经演练了很多次,此刻遭遇到预想中的攻击时,一点都没有慌张。

    他知道,这种瓜田李下的攻击,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态度,只要自己稍微有一点点的犹豫,就不免会让许多人产生“没准这是真的”的想法。

    所以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烈的态度来为自己撇清,继续维护自己的权威性。

    接着,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再度康慨陈词,“没错,我的父亲诺瓦蒂埃侯爵确实是一个帝国的追随者,而且他光荣地坚持了自己的立场,几十年来哪怕面临着迫害、乃至追杀,他都没有一刻放弃或者动摇过,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非常尊重他的刚强和对理想的坚持——但是,我从未在政治上赞同过他,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保王党,而在王家之上,我更是坚守着法律和正义!对我来说,父亲的立场和我是不相容的,我从来没有赞同过他的行为,更加没有和他在任何事情上合作过,而且出于家庭原因,我多年来一直都没有跟父亲来往,甚至使用的姓氏也是我母亲的姓氏,这一点许多人都知道。”

    说了这些辩解之词以后,维尔福检察官又抬起头来,傲然看着面前的委员会成员们,“先生们,我并非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为了法律的正义站在了这里,我在维护法律和秩序,为此我不惜面对任何危险。当然,我并不需要诸位完全认同我的话,事实上,在事实和正义面前,所有的言语都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我所说的都是事实,我的指控也立足于真相,那么我的所谓立场和想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奥尔良公爵如果认为我都是污蔑之词,大可以来一条条反驳我所说过的事实,而不是在立场上攻击我!”

    维尔福多年积累的名声,以及此刻的康慨激昂,又一次镇住了台上的人们,他们纷纷交头接耳,有人还频频点头,显然,他的话已经打动了这些人。

    “我认为您说得有道理。”片刻之后,委员会的主席重新开口了。“那么,就让我们按您所说,从事实上来加以辨析吧——您在您的报告中提到了大量的文书和口供,而这些东西,绝大部分来自于此刻本人,也就是那一位迪-弗洛里尼女士身上,那么请问这位女士现在在哪儿?她可否出席这一场听证会?”

    这个问题,让维尔福原本高昂的气势微微地落入了下风。

    因为就在出席听证会之前,他突然收到了来自于枫丹白露的消息——那位比昂卡女士居然也遇刺受了重伤。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维尔福先是震惊,而后是震怒,震惊是因为公爵居然如此丧心病狂,而震怒则是因为宫廷居然如此松懈,让这样一位重要证人就这样身受重伤人事不省了。

    不过现在就算懊恼也已经晚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很抱歉,先生,原本我是打算让这位女士出席的,但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在不久之前她被一伙人袭击了,这些人打算灭了她的口,结果让她身负了重伤,无法出席。”

    他心里清楚,这么说绝对会引来怀疑,但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什么?”又是一阵大哗,人们发现,事件居然又出现了离奇的走向,这一幕戏剧实在太有意思了。

113,示众

    当维尔福检察官硬着头皮说出“刺客比昂卡已经伤重昏迷”的消息时,本来就喧闹的议事堂此刻简直像是炸了锅一样,有人大声鼓噪发出嘘声,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肃静!”委员会的主席再度压制住了各处的嘈杂,然后重新再看向了维尔福检察官。

    “维尔福先生,您的意思是,您最重要、甚至可以说,无可替代的人证,现在受了伤根本无法向我们作证,是吗?”

    “是的,主席先生。”

    维尔福面对着各方质疑的眼神,却还是保持着坚定,“在听证会召开之前就开始了灭口,这种卑劣的手段,更加证明了幕后主使者是何等卑劣和残忍!”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话很难让人相信,但是此刻他根本就没有退路,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只要坚持到底,总会有人相信自己。

    陛下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他了,就算不把奥尔良公爵坐实成为“凶手”,至少也要用坚定不移的态度让大多数人们相信他确实牵涉到了这桩案件当中——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那至少在舆论上也赢了,这就够了。

    “可是,如果那位刺客女士无法开口,我们又怎么知道她那些供述的真实性,进而指证幕后的主使者呢?”主席再问。

    “我们还有一个人证!”维尔福大声回答,“这个人证,就是执行了灭口任务的人,很不幸,虽然他重伤了刺客,但是他自己却没有潜逃成功,他被罗马王的卫兵抓住了,结果畏罪自杀……”

    维尔福的话再度引来了一片哗然。

    “畏罪自杀的人怎么成为人证呢?”主席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因为这位畏罪自杀的人,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一个相当有名望的人,甚至在座的各位当中,也有人和他来往过……所以,只要确认出他的身份,那么我们大家就都会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维尔福的笃定模样,更加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菲利克斯-高丹!”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维尔福说出了这个名字。

    “哇!”这个名字不出意料地引爆了全场。

    如此轰动,倒不是因为高丹真的和多少人来往过,而是最近他太“有名”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巴黎发生的动乱的细节,也逐渐被披露了出来,人们已经听说过了,当时集结起来的民兵们对武装攻打王宫还心有顾忌,结果就是奥尔良公爵身边的一位亲信在现场鼓动,最终动员起了民兵们,对王宫发动了攻击。

    如果说奥尔良公爵是赶走国王的“首功”的话,那这位敢于亲自下令、背负对国王开火责任的亲信,就是直接的责任人。

    而这位亲信,就是菲利克斯-高丹先生。

    在场的贵族院议员们,对奥尔良公爵恨得咬牙切齿自不必说,对这位打响了第一枪的公爵谋士,也同样抱有着刻骨的仇恨,甚至有不少人还想着要对这家伙进行清算,如今听说他居然在灭口刺客之后畏罪自杀,自然喜出望外。

    他们根本不在乎奥尔良公爵是不是无辜,只想看到他和他的亲信们都遭到上帝的报应,而现在他们就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消息,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

    “感谢上帝!”有人不顾会场的秩序,公开地为此叫好,而欢呼声很快就在议事堂当中此起彼伏,那些支持奥尔良公爵的人们则面色死灰,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早点想其他出路了。

    “菲利克斯-高丹先生,我认识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主席总算从这个突发消息当中缓过劲来了,“您说他死了,请问有根据吗?”

    “主席先生,请允许我先为您带来一位证人。”维尔福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新的请求。

    “可以。”委员会成员们经过短暂的商量之后,同意了维尔福检察官的请求,毕竟他们的好奇心都已经被勾起来了。

    接着,大门重新被打开了,而后,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这个人影一步步地向厅堂的中央走近,阴影也逐渐散去,在场人们很快发现,这赫然是一位少女。

    这位少女身穿着一身簇新的制服,金属的纽扣闪闪发亮,更加衬托得她高挑凌厉,英气勃勃,虽然面前有着许许多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但是她凛然无惧。

    美丽而又压迫感十足的少女,让许多人刹那间有些失神,甚至忘记了此刻发生的事情。

    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走到了议事堂中间,站在了维尔福检察官的身旁。

    “请允许我为诸位介绍这位证人——她是艾格妮丝-德-诺德利恩公爵小姐,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她是那位刺客比昂卡-迪-弗洛里尼女士的徒弟,这一次同样也是她,追捕了菲利克斯-高丹,最终让对方选择畏罪自杀的结局……”

    “哦……?”

    在一片惊呼声当中,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凝聚在了艾格妮丝的身上。

    虽然少女的气质和普通同龄人相比确实不同凡响,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委员会的主席同样也在看着艾格妮丝,接着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维尔福检察官,在您的报告书当中,这位小姐署名了。”

    “没错,主席先生。”维尔福微微欠身,表示了对主席记忆力的钦佩,“之前我前往枫丹白露调查此案的时候,艾格妮丝小姐也同样被邀请参加,罗马王不希望让人觉得他为了攻击政敌而使用了严刑逼供或者诱供的手段,所以他十分大度地允许了艾格妮丝小姐参与并旁听了我所有的审问和调查过程,以确保他没有做任何违背法律的事情……”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了艾格妮丝,“艾格妮丝小姐,你是否能够发誓,你在法兰西最神圣的讲台上绝不说谎,并且为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我以我自己、我的家族的名誉发誓,我绝不说谎。”艾格妮丝回答,音量刚好能让主席台上的人们听到。

    名门贵族的姓氏分量自然不一样,在场的贵族院议员们出于自己的阶级立场,天然就信了几分,再加上艾格妮丝那种气场,让他们更加不怀疑这位少女会说谎。

    “那好,请您说说您在接触此案后的经历。”

    “我受邀来到枫丹白露宫之后,我陪同维尔福检察官一起参与了此案的审理过程,我可以保证,我的师傅在那里没有受到过任何暴力威胁,她有着非常良好的生活待遇,罗马王只想查清真相并且揪出幕后的指使者,他并不想要滥施暴力。”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艾格妮丝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说辞,“维尔福检察官每一次讯问我的师傅,我都在场,并且在讯问记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我可以用我的名誉乃至我的生命担保这些文件的真实性。”

    虽然艾格妮丝的话,隐藏了一些事实,比如她“受邀”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仔细推敲起来的话,艾格妮丝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话自然也是理直气壮,更加让人相信她的真诚。

    “我明白了。”主席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他又转而问起了高丹的问题,“您说高丹先生对您的师傅灭口,并且最后被您追上而畏罪自杀,您能够讲述一下当时的经历吗?”

    于是,艾格妮丝以冷静的态度,开始讲述自己当晚的经历。“当天,因为是我的生日,所以作为客人,罗马王陛下和我的家人们一起为我庆生,当庆生会结束之后,我返回到了我和师傅的居处,然后发现她竟然倒在了血泊当中……”

    接着,艾格妮丝将自己怎样发现师傅受伤、怎样发狠去追捕凶手、又是怎样在乡村教堂当中找到凶手、以及凶手高丹眼见逃亡不及而畏罪自杀的经过,都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在场的众人。

    这个曲折的故事,再度为这个已经轰动全国的案件,增加一种非同凡响的传奇性,以至于人们屏息凝神,直到少女结束自己的讲述之后才重新开始窃窃私语。

    “不得不说,您的故事十分动人。”听完了之后,委员会的主席颇为赞许地看着艾格妮丝,“不过,艾格妮丝小姐,我想问一下,除了您的讲述之外,您还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说辞?”

    “我带来了证据。”艾格妮丝轻轻点了点头,“请允许我将它呈送上来。”

    “请吧。”主席也点了点头,允许了艾格妮丝的请求。

    接着,门再度被打开了,不久之后,有几个人推着一辆推车慢慢地走了进来,推车上装着一个像是棺材的木盒,木盒上面盖着一块幕布。

    哪怕蒙着一块幕布,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些人心有不忍而掩面,而有些人则喜出望外,用充满乐子的眼神看着这个“物证”。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里面是高丹先生的遗体吗?”主席问。

    “是的,先生。”艾格妮丝确认了对方的猜测,然后一把拉开了覆盖的幕布。

    果然如同众人所料,幕布下面是一个玻璃盖子,而透过玻璃盖子,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一具泡在防腐剂溶液当中的遗体。

    刺鼻的酒精气味开始在议事堂当中弥漫开来,但这并没有使得人们扫兴,反而隐隐当中刺激了一种异样的兴奋感。

    虽然隔着主席台的距离还有点远,但是和高丹打过交道的人,已经认出了这张脸。

    “确实是他!”有些人发出了感慨,“上帝终究做出了无情的裁决!”

    在这里几乎没有人为高丹的死感到悲伤,因为在许多人看来,高丹主动犯上作乱,赶走了他们敬爱的国王陛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他的死只是他应得的下场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一个大人物就此陨落,然而被当成展览品一样送到了众人面前,确实让人们感到有些唏嘘,以至于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再说话。

    “可怜的人,愿他安息!”沉默了片刻之后,委员会的主席终于叹了口气,“没错,他就是菲利克斯-高丹先生,但是现在我们只能确认他死了,并不能确认他的死因,也不能确认他是因为参与此案而死去的,我们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是的,我知道,我会尽我所能配合调查的,先生。”艾格妮丝以恭顺的态度回答,“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仁慈而公正的议员,是我们这个国家最有名望的精华,你们能够为所有受害者讨回一个公道……而我,也将尽我所能地去保护每一个我珍重的人。”

    就这样,这一场离奇而又充满了传奇性的听证会结束了第一天的运作,而它上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事无巨细地被旁听的记者们记录下来,然后绘声绘色地传递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人们乏味生活当中经久不衰的谈资。

    有人会从中获益,也有人注定会成为其中的丑角,命运将会分毫不差地决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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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把高丹的遗体拉去听证会示众了!何等残忍……”

    在奥尔良公爵的宅邸当中,公爵发出了一声悲叹。

    他这一辈子已经见过太多人横死离世了,过去有路易十六,有马拉和丹东,甚至还有他自己的父亲,他就算有眼泪也已经流光,高丹的离世已经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心灵震撼。

    但即使如此,痛失高丹这样的无法替代的智囊和挚友,仍旧让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当然也不缺其他智囊,但是无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替高丹在他心中的地位,更无法赢得他的信任。

    而高丹死后的下场,更是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不仅仅是送上“物证”,这也是在向自己示威——他分明感受到了这一点。

    形势的恶劣,已经不再仅仅是想象中的事情,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眼前了。

    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高丹原本跟他提过鱼死网破的计划,当时他没有采纳,如今就更加难以承受了。

    怎么办?

    唯一让他可以安慰的是,比昂卡终究没有办法指证自己,自己还可以否认这一切,至少可以都推到死去的高丹头上,不必背上罪名。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敲响了,接着一个亲信神色古怪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附耳在他身边报告。

    “什么?”公爵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她醒来了,还要找我?”

114,遗愿

    “她醒来了,还要找我?”

    公爵原本就已经被坏消息折磨得焦头烂额,此刻听到了这个更坏的消息,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样,震得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在震惊之后,他很快就起了怀疑。

    如果比昂卡真的已经醒了过来,那罗马王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到听证会上,何必让她的徒弟出场?现在他就已经这么焦头烂额了,可想而知,如果比昂卡亲自上场并且说出一切的话,他势必将会被一击绝杀,直接就会扣上幕后凶手的罪名。

    所以他立刻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很快,他的最后一丝侥幸就被打破了,身边的亲信递给了他一封信,他烦躁地打开了。

    “尊敬的公爵阁下:

    我并不恨您派人来杀我,这是我的无能所应得的报应,我甚至有些遗憾我没有就此死去。但既然我承蒙老友的怜悯而苟活了下来,那我就不得不为了他的善意而继续活下去,即使为此付出声名受损的代价。

    我很痛心于高丹的死,甚至可能比您更加痛心,但既然他已经死去,那我们也无法违逆上帝降下的旨意。

    除了为老友的亡灵哀悼之外,我还想在最后再做一点什么,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所以,我诚恳地请求您于明天中午拨冗驾临我的居所,另外请注意不要带太多无关人等,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您谈谈。

    您当然可以选择对我的话视而不见,但是这么做的话,后果请您自负。

    有愧于您的,比昂卡。”

    这封简短的信件,奥尔良公爵很快就看完了,但是看完了之后他仍旧是一头雾水。

    她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

    不过他并不怀疑这封信件的真实性,这确实是比昂卡本人的笔迹,而且从她已经知道高丹的死来看,确实就是最近写好的。

    公爵确认了比昂卡苏醒的真实性,然后不由得大为恼恨。

    “高丹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却还让她活着!”

    不过他也没发太大的火,毕竟斯人已逝,念起高丹多年来的效劳,他也不忍心再去辱骂他的在天之灵了。

    再说了,他现在应付眼前的情况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里还有功夫去咒骂已死的人?

    他很快收拾了心情,然后仔细思考现状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

    在信里,比昂卡虽然说并不恨自己派人来杀她,但是她的语气非常不善,更加透露出一股威胁的味道。

    很明显,如果自己不满足她的要求的话,“后果自负”。

    而公爵现在恰好就承担不起后果,毕竟她如果站在众人面前说出一切真相的话,自己必然万劫不复了。

    但既然比昂卡没有站出来,那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都给了自己一个讨价还价的机会,所以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也许去见她会有风险,但是这个风险必须冒,如果罗马王是用比昂卡作为钓饵来绑架或者谋杀自己的话,只会让他之前的苦心经营变成一个笑话,并且蒙受和自己一样的污名,他相信那个心机阴沉的小混蛋,不会在他自己占上风的时候,主动去节外生枝。

    所以哪怕他现在完全不清楚情况,现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冒险一次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又环顾一下四周,然后凄凉地发出了感慨,“如果高丹还在这里的话,那该多好!至少不会让我如此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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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二天的中午,奥尔良公爵带着自己的少数随从,来到了比昂卡之前在城郊租住的公寓。

    他的随从们仔细盘查了周围地区,确定了没有伏兵,接着小心翼翼地护送他来到了公寓的门口,然后推开了门。

    宽敞的客厅和过去一样几乎空无一物,不过站着好几个人,而比昂卡果然就在其中。

    因为之前身受重伤的缘故,比昂卡的脸比过去苍白了不少,神色也颇为委顿,唯独眼睛还是炯炯有神,足以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往昔气势。

    “我很高兴您如约前来,而且并没有搞什么花样,阁下。”看到奥尔良公爵本人之后,她无力地笑了笑。

    “我还有得选吗?”公爵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接着,他和他的随从们依次走了进来,然后两边隔着几步的距离对峙着,但谁也没有拿出武器——毕竟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您不止是在这一件事上没得选,阁下。”比昂卡虽然虚弱无力,但是她的冷笑仍旧透露出了往常的刻薄,“您整个事业都已经搞砸了,这一点我相信大家都看得出来,包括您自己。”

    “怎么,你已经成为罗马王的走狗了吗?”公爵讥讽地回答,“看来您的骨头也不像我之前所认为的那样硬啊。”

    “如果我已经成为了他的走狗,那您就不可能在这里见到我了,您会被认定为一个罪犯,然后蒙受污名和耻辱,并且失去您所拥有的一切。”比昂卡平静地回答,“所以您至少应该庆幸我还不是。”

    “你……!”公爵被比昂卡的回应激怒了,一时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那您特意威胁我,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吧,我没有时间陪您无谓地聊天!”

    虽然公爵声色俱厉,并且因为长期身居高位而带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气势,但是比昂卡却丝毫没有为之动摇,只是淡然地看着前方,眼中满是缅怀。

    “我没有高丹杀死,并不是他失手了,事实上,他有无数次机会确保杀死我,而且我也没有打算反抗……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把一切交给命运裁决,变相地给我留下了一条生路,并且祝福我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其中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说到这里,比昂卡苦笑了起来,“真是讽刺不是吗?他要杀我,结果他死了我却活着……命运总会给我们开这种令人难堪的玩笑,而我们只能尝试接受它。”

    “你到底想说什么!”公爵不耐烦了,大声质问对方。

    “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他告诉我,我已经不欠他任何东西了,但是我认为不是这样,我还欠他很多,仅仅重伤一次并不足以偿还我欠他的东西。所以……我打算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面对着比昂卡的叙说,公爵产生了些许疑惑。“他有什么最后的心愿。”

    “他没有跟我说,但是我大概也猜得到。”比昂卡淡然地叹了口气,“他选择了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而且在最后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那就意味着他对一切都已经绝望了,他知道他的心愿已经没有可能实现,所以宁可一死了之,承担起一切的责任。那么……他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您在失败之后可以体面地走下舞台,安全地和家人一起离开这个国家,而不是背负着污名任人宰割吧。”

    “胡说八道!”比昂卡的话,再度激怒了公爵。

    “真的是胡说八道吗?”比昂卡反问。

    公爵顿时语塞。

    以他对高丹的了解,他相信比昂卡的话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纵使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高丹在最后确实是有了几分自暴自弃的绝望,不然也不可能轻易地选择自杀。

    唉……这一切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原本充满希望的路最后变成绝望?

    说到底,还不是那个可恶的小子。

    愤恨、痛苦和羞惭,瞬间让公爵几乎难以自持。

    “我知道,您很难接受现实,任何一个人如果和您一样兢兢业业地为一个事业辛苦奔忙了几十年,那么在它面临崩溃的时候,都会和您一样难以接受的,这是我们作为人的固有本性。”比昂卡平静地说了下去,“然而,纵使您再不愿意面对现实,此时也应该去面对了,因为属于您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如果您不寻求一个体面离场的机会的话,那么您和您的家人将会面对着前途莫测的风险……您也许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但您的孩子们呢?难道您认为他们应该和您一样成为野心的牺牲品吗?”

    比昂卡的话,字字都击中了公爵的软肋,让他无比的痛苦。

    “所以你就是来为他做说客的吗?劝我向他低头俯首?”

    “事到如今,难道他还需要我做说客吗?”比昂卡反问,“我只是希望完成高丹的遗愿,让您可以平安退场罢了……现在您还没有被定罪,还有被宽容的空间,但如果您被定了罪,那么哪怕罗马王想要对您客气一些也很难办到了。”

    这是在劝降。

    公爵明白过来了,比昂卡这是代替罗马王提出了条件——如果自己愿意投降,那就有一个体面退场的机会,让这桩案件成为悬案,并且让自己一家人都可以平安离开。

    如果自己不愿意的话……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是令人厌恶的威胁,但是却足够致命。

    如果比昂卡不再沉默,而是和她的徒弟一样出现在那个听证会上,她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承认确实受到自己的指使,那一切就都会成为灾难。

    公爵不再说话,而是陷入到了焦灼的权衡当中。

    一方面,在理智上,他隐隐然觉得这确实是如今能得到的最好的条件;

    但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还有太多太多的不甘,为了完成心愿,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如何能够轻易说出放弃呢?

    理智和情感的撕扯,让他的大脑为之焦灼,更让他的心开始绞痛起来。

    但是,无论有多少不甘和痛苦,理智终究还是渐渐地占了上风。

    如果只是和那个小鬼一个人拼斗,他还有几分继续搏斗的勇气,但是当塔列朗、苏尔特等等这些实力派纷纷站出来表态支持罗马王之后,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承担摊牌的后果了。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已经无力控制局势,所以一桩案件才会成为政治上的致命武器,让自己心慌意乱无法招架。

    无力控制局势,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承认现实,要么殊死一搏。

    但是,他不敢拿自己全家作为殊死一搏的赌注。

    在如今这种绝对的劣势下,他终究还是没有殊死一搏的决心,高丹的死更加给了他莫大的打击,让他失去了继续拼搏下去的斗志。

    既然无法殊死一搏,那就只能去寻求一个体面落场的时机了。

    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去依靠那个小鬼的宽恕,这固然很伤害他的自尊心,可是如果把自尊心和家人们的性命去做对比的话,哪边更重要也就不言而喻。

    是的,他还有孩子,以后孩子们会给他生下更多子孙,他会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他自己会死,但是家族将会长存。

    某种意义上,自己的生命和野心,也将寄托在整个家族之上,一直延续下去。

    之前,他的祖先们已经为至高的权柄而觊觎了几代人,那么他的子孙后代,同样也可以再为这个野心再花费几代人的时间。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人无论拥有再多的鲜花和掌声也没有意义。

    他已经看到过太多太多拥有荣誉却默默无闻的死者了,他不想、也不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公爵思前想后,最后咬了咬嘴唇。

    “我又怎么能够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的呢?”

    而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实际上已经证明了他此刻的立场。

    只要选中了立场,剩下的就不过是技术细节问题了。

    而对于这种技术细节问题,比昂卡并不关心,而且她也无法决定这些问题。

    “只要您答应我,并且写下一份手书,剩下的问题,罗马王会跟您谈清楚的。”比昂卡平静地回答,“他说过,只要您配合,那么对您的家人和您的财产,绝不会有半点侵犯,您尽可以放心。”

    公爵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并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讽刺。

    因为类似的条件,不久之前就是他用在可怜的查理十世国王一家身上的。

    这就是报应吗?果然是够快的。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心情太过于失落的话,他几乎都要狂笑出来了。

    “不……仅仅他的口头承诺还不作数,我要他和塔列朗、苏尔特的共同保证!”他突然厉声喊了出来。

    “好,我会为您转达这个要求的。”比昂卡没有任何犹豫,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倒是得意了!”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公爵冷冷地说,“现在不光可以洗清罪名,还可以立下一份大功!你大概可以得到很多奖赏吧?”

    “我不惧刑罚,也不求奖赏。”比昂卡平静地回答,“我只愿他安息。”

115,筹划部署

    “我只愿他安息。”

    原本满腹怨愤的奥尔良公爵,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此刻他恨极了办事不力又反水过来威胁的比昂卡,但是对追随自己多年的老朋友,却还存有几分不舍。

    比昂卡的话虽然难听,但是也并非没有道理,眼下自己登上王位的美梦眼看就要破碎,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最后的回旋余地,能够争取到多少东西就争取多少东西。

    高丹为他而死,他自觉有愧于高丹,此刻在下定决心之后,更加多了几分愧疚——因为这种“体面”,有一小半也是高丹为自己换来的。

    “既然你愿他安息,那就尽快让他入葬吧,死后还要被当成展览品示众,这不是他应有的下场。”

    长叹了一声之后,公爵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我会的。”比昂卡对着他的背影回答。

    在公爵离开之后,护送并且监视比昂卡的卫兵们,又把她带上了马车,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枫丹白露宫,而艾格隆早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他们一行人了。

    见到比昂卡之后,艾格隆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什么态度?”

    “他同意了我的提议。”比昂卡低声回答,“不过他要求同时得到您、塔列朗还有苏尔特的联合保证,因为在他看来,单独任何人都不值得他信任。”

    “怎么?他还觉得自己很神气,可以任意提出条件吗?”艾格隆嘲讽地笑了。

    不过他马上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他这么识相,那我可以宽宏大量……姑且就满足他最后的要求吧。”

    对艾格隆来说,最重要的也是尽可能完整地接收整个国家政权,动乱越少越好。

    对手体面认输,那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阻力也会更小,也就可以更快地控制局势,施展自己的抱负。

    为此,答应对方一些要求又能怎样呢?他愿意打包多少财产走就随他吧,反正自己不缺那些玩意儿。

    在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之后,艾格隆此时简直是神清气爽,就连平时有旧怨的比昂卡,此刻也突然变得顺眼了起来。

    “谢谢您为我所做的帮助,您不光让我如愿以偿,也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为此我可以原谅您刺伤我的恶行,我还可以给予您应有的奖赏——”

    “我说过了,我并非是为了奖赏而做这些的。”比昂卡并没有被艾格隆的收买所打动,依旧态度冷淡,“我只想要您满足我一个心愿——尽快安葬高丹,让他不用承担暴尸于公众的耻辱……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命运。”

    “好,这完全不成问题。”艾格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只要奥尔良公爵离开巴黎,高丹的尸首我就会还给您,您想要把他安葬到哪里都行。尽管他想要杀我,但我对这位先生并无恨意,他的忠诚和执着,确实值得我的部下们学习。”

    既然对手选择了投降,那艾格隆当然愿意给对手留几分体面,轰动一时的控诉将会慢慢被淡化,最终淡出人们的视野,奥尔良公爵不必承担任何罪名,相应的高丹也就没有用处了。

    在和奥尔良公爵谈判妥当之后,艾格隆就将会命令维尔福检察官和基督山伯爵来处理此事。

    解决了奥尔良公爵的问题以后,他要面对的就是“怎样在动荡最小的前提下,吞下胜利果实”的问题了。

    对此艾格隆也并不是没有准备,他在暗地里和塔列朗亲王多次通信,和这个同时精湛于“颠覆政权”以及“建立政权”的老手商量好了接下来所应该做的一切。

    第一步,在奥尔良走后群龙无首之际,让塔列朗和苏尔特出面接管巴黎,并且解散之前被奥尔良公爵征召的国民自卫军,解除眼下最后一个威胁,为自己重返巴黎扫清道路;

    第二步,让这两个元老出面组建临时政府,暂时接管政权,并且着手为自己登基造势;

    第三步,临时政府顺应“民意”,组织一场全国范围的公民投票,决定接下来的国家前途,而艾格隆则带着自己的随从们进行一次为期数月的全国巡幸,一边为自己拉票,一边顺便拉拢民情——当然,真正的“决定”早已经在幕后做完了,艾格隆只需要假模假样地走一次全民授权的戏码而已。

    最后一步,自然就是在全民公决的结果出来之后,由临时政府以“万众拥戴”的理由请求自己登基称帝,为整个新政权赋予合法性。

    如果是在东方古国,在万民劝进的同时还要玩一番“三辞三让”的戏码,不过毕竟,艾格隆不打算玩弄这种无聊的把戏,面对全国人民的请求,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承担起重任,保卫国家和民族,将繁荣重新带回到这片土地。

    计划已经妥当,剩下的只是执行罢了,而艾格隆相信,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得偿所愿了。

    当然,这些机密,艾格隆是不可能向比昂卡透露一个字的——实际上她也不可能关心这些。

    春风得意的艾格隆,变得尤其宽宏大量起来。

    或者说,比昂卡对他已经没有了用处,他也没有兴趣再关押对方了。

    “比昂卡女士,恭喜您,从今以后您就是自由人了,您想要去哪儿都行。”艾格隆以自己难得一见的谦和表情,看着对方,“您不再欠任何人的人情了,也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

    “自由?”比昂卡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

    确实她已经自由了,可是自由本身却不会给她带来人生目标。

    她在家乡早已经举目无亲,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要说有的话,似乎也只剩下那一个了。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继续留在艾格妮丝身边一段时间。”她想了想,然后做出了回答,“也许我不能给她提供什么帮助,但或许也可以照顾一下她。”

    “当然可以。”艾格隆此时比任何时候都好说话,马上就答应了她,“您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而且这一次您不再是囚犯了,您是我的客人,您在这里会得到相应的尊重和招待,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我们当初的不愉快的。”

    “就算没有人提起,难道我自己能够忘记吗?”比昂卡苦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我会深居简出轻易不露面于人前的,免得给您的声名添麻烦,反正现在的日子我也习惯了,继续过下去也不会更难受了。”

    “那就祝您今后生活愉快。”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他招呼侍从带走了比昂卡,而他自己,则大踏步地走回到寝宫当中。

    这时候,夏奈尔正在陪特蕾莎聊天解闷。

    特蕾莎现在的怀孕迹象已经越发明显了,因而平日里也越发行动不便,比往常自然更加深居简出了,而夏奈尔自然责无旁贷,要帮助自家主母打发无聊的时光。

    看到艾格隆之后,两个人都停下了对话,接着,艾格隆走到了妻子的面前,然后非常亲热地吻了一下特蕾莎的脸颊。

    不同于艾格妮丝的羞涩,特蕾莎一如平常地享受着丈夫的温存,然后再问艾格隆。

    “殿下,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上去很兴奋。”

    “是的,特蕾莎,我赢啦!”艾格隆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然后再度亲吻了一下特蕾莎。

    在旁人面前,为了让别人不至于因为他年纪小而小看他,他要塑造那种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但是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他当然不需要搞这种形象工程,畅快地发泄了自己此刻心中的喜悦。

    特蕾莎打量着自己面前兴奋溢于言表的少年人,很快也被他感染得高兴了起来——对她来说,丈夫的喜悦就是自己的喜悦,甚至比自己的喜悦要更加珍重。

    “看样子,比昂卡女士的谈判成功了?”她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是的,她成功了!奥尔良公爵真的选择了退缩。哼,如果是我的话,是绝不会这么做的。”艾格隆一边高兴,一边又不免流露出些许的鄙夷。“当年他弃父逃亡,如今又打算弃国逃亡,他一直是个胆小鬼,从来没变过!”

    “殿下固然英姿勃发,但如果人人都是殿下这样,那世界可就永无宁日啦……”特蕾莎亲热地抚弄着丈夫的脸,然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至少此刻我倒是很感谢他是个胆小鬼。”

    “哈哈哈哈……”艾格隆大笑了起来,“我会将你的感谢告诉他的,当然他更在意的是他的那些家产,我会一分不少地让他带走,就让这个落魄的胆小鬼守着他的金山离开人间吧!这样对谁都好。”

    兴奋的艾格隆此刻荷尔蒙值疯狂上升,不光是特蕾莎看得入迷,就连旁边的夏奈尔也同样是心驰神醉——她也和特蕾莎一样,为陛下的成功而感到无比欣慰和快乐。

    “陛下,恭喜您!”她真心实意地向艾格隆道贺。

    “夏奈尔,伱的职责可不是恭喜而已。”艾格隆摇了摇头,“你去为我们夫妇准备行装和仪仗吧,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进入巴黎,向世人昭告谁才是天命在身了。”

    “好的,陛下!”夏奈尔乐得开了花,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反倒是特蕾莎先是高兴,但马上又有些黯然了。

    “殿下,我现在的样子……恐怕并不雅观吧。”她一边说,一边轻抚了一下高高隆起的肚腹,“我倒是不怕自己丢脸,但是我怕影响到对你的敬重,所以干脆你一个人出席仪式算了。”

    “特蕾莎,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世上难道还有比怀孕的母亲更加圣洁和雅观的人吗?没错,你没办法去和迎接你的人们互动致意,也没办法走路,可是有谁会责备你呢?光是想到你在为这个国家孕育下一代,他们就该感到感激和欣慰了!

    这个国家已经忍受老态龙钟的君主和王后十几年了,他们见多了死气沉沉,现在可以见识下生机勃勃的未来了,这不是很好吗?你来到这里,为我们的王朝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我们的子子孙孙从此会在这里扎下根来的……”

    说到这里,艾格隆又故作轻浮笑了起来,“再说了,能够有你这样健康、美丽、而且端庄优雅的皇后,是他们的幸运,只有这些反复无常的人们配不上当你的臣民,怎么可能你会配不上他们?”

    艾格隆后面的话,逗笑了特蕾莎,也让她刚才的顾虑被一扫而空。

    来自于丈夫的支持和肯定,让她心里甜滋滋的,更加让她无所畏惧。她深信,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个配得上尊位的皇后,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统治好这个国家,并且让他们的子子孙孙一直流传下来。

    是的,这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她轻轻地向艾格隆眨了眨眼睛。“你也放心吧,我会努力做好我应该做的每一件事的……”

    特蕾莎所说的“每一件事”,当然不只是进入巴黎城而已。

    她也深入参与到了艾格隆的事业当中,所以当然知道艾格隆和塔列朗亲王私下里商量的所有那些机密。

    在临时政府成立并且举行全民公决、艾格隆离开巴黎前往各地巡幸的时候,她将留在巴黎作为丈夫的替代者指挥一切,成为实际上的首领,直到艾格隆回来为止。

    这当然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毕竟和塔列朗、苏尔特这些人打交道,哪怕是一个长年的君主都会感到有些头皮发麻,更何况是她这样年轻的女子了。

    不过,从丈夫这里获得的信心和能量,却让她有着无比坚决的勇气,让她可以咬牙坚持,排除掉任何一点意外可能性,直到把丈夫和自己都送上至高的王座上为止。

    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夫妻两个人的事业,谁敢触碰她就会以最强烈的手段去回击——总体上来说,她是一个善良而且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是对于那些触犯到她的人,她也有同样的顽强的对抗心,绝不会有任何退缩。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的,特蕾莎。”艾格隆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你能够和我一样做到这一切……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特蕾莎微微闭上了眼睛。

    接着,犹如是梦呓一样,她小声说了出来,“另外,如果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在外面做完就好了,不要带回到家里来呀……”

116,降伏

    虽然有关于罗马王控诉奥尔良公爵的桉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塔列朗亲王的公馆却平静得仿佛像是事不关己一样,看不出任何来自于外界的影响。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而已,而在实际上,行将就木的塔列朗亲王,在权力的诱惑下,焕发出了自己人生当中最后的精力,他孜孜不倦地联络各方、运筹帷幄、权衡利弊、封官许愿,许下了数不清的承诺,说了无数谎言,犹如是一只辛勤的蜘蛛一样,重新在法兰西风雨飘摇的树干上架起一张新的权力之网。

    他干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驾轻就熟,无形当中他的历史本身就成为了一种资本,让外界也同样因为他“经验丰富”而选择信任了他。

    在执行各种计划的同时,塔列朗亲王还不忘时时刻刻关注局势,提防任何可能的意外情况,不过他很满意地发现,他这桩声势浩大的工程,似乎即将顺利完成了。

    在下午,一群不速之客悄悄地拜访了这座貌不惊人的公馆。

    这一天正下着雨,寒风夹杂着雨四处扫荡,黑沉沉的天空分外凄凉。

    这一行人没有等候多久就被请进了大门,显然他们是受到了邀请的客人。

    很快,公爵一行人被带到了年迈的亲王面前。

    塔列朗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公爵,欣赏了一下对方铁青的脸色,和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们又见面了,先生。看上去您最近一直没有睡好啊……”

    不用他提醒,奥尔良公爵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糟糕透顶。

    虽然已经做出了俯首投降的决定,但是他内心中的煎熬自然是不可避免的,而是那种“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跌得粉身碎骨”的巨大落差,更加让他痛苦得难以忍受,这几天以来他每晚都失眠了,只有临近凌晨的时候才迷迷湖湖能睡下一会儿。

    在这种煎熬之下,公爵短短时间内就苍老了许多。

    虽然塔列朗年纪比奥尔良公爵大了二十岁,但是此刻两个人的状态却好像是完全调转了过来——塔列朗因为重新回到权力中心而重新焕发生机,红光满面;而公爵却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简直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对一个一直觊觎着最高权力的人来说,失去一切政治前途,跟死亡本身也区别不大了吧。

    “承蒙您关心,我现在确实情绪不太好。”奥尔良公爵略带讥讽地回答,“不过,我恭喜您,经过这一番较量,您马上就可以重掌大权了。”

    “我只是运气好,碰到了一个合适的投资对象而已,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的话,也许本就该由您来登上王位,而我只能厚颜跑到您的面前来恳求些许施舍。”塔列朗亲王回答。

    公爵稍微愣了一下,他知道塔列朗平素尖酸刻薄,之前他也多次领教过对方的毒舌功力,这一次自己一败涂地,他原本以为会被更加奚落得体无完肤,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抗压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从塔列朗口中听到这种宽慰之语。

    一时间他有点无所适从。“您……您言重了。”

    “不,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而已,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意外,你我都见多了,所以都应该从容地面对一切,至少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那些不可一世、得意忘形的人都已经死在我们前头了……”塔列朗亲王温和地笑了笑,“我的朋友,我已经老了,也没指望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年头可活,所以你有时间去等待,等待命运赐予你转机,也许以后会有呢?毕竟这几十年来的戏剧性事件实在数不胜数,哪怕在几个月前,又有谁能够想得到罗马王将会重登皇座之上呢?既然他等得到,那也许你也可以等得到,哪怕你等不到了,也许你的儿孙们也能够得到转机……”

    塔列朗的语气温和,谆谆善诱,一瞬间公爵恍忽了,还以为是高丹在为自己出谋划策,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而且,以塔列朗如今归附罗马王的立场来说,这种话显然有些大逆不道,甚至有点挑唆的意味了。

    “为什么您要和我说这些?”公爵疑惑地问。

    “就我的人生经历来说,嘲笑失败者并不明智。”塔列朗亲王回答,“命运随时都在开玩笑,我们人人都随时可能变成失败者,也有可能突然变成胜利者,所以赢了不能耀武扬威,输了也不必心虚沮丧,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在这个舞台上,就不愁没有演出的机会,您看我就不是吗?”

    尽管明知道对方不可能那么好心来安慰自己,但是听到这些话之后,公爵还是感觉到心情放松了不少。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以后的“希望”十分渺茫,共和派分子看自己这个王室后裔不顺眼,保王党们非但不会同情自己,反而会幸灾乐祸,欢呼自己这个逆贼终于垮了台,他们不可能支持自己的。

    说到底,一个邪恶的篡位者尚且可能依靠钱财和官位来拉拢人心,一个失败的篡位者怎么可能激起别人的好感?

    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他只是在心里苦笑。

    至少他这一辈子是不可能有机会回到这个国家了。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在他的儿孙们身上,可是他们也将背负自己的恶名难以解脱。

    对王室开枪、赶走王室将成为他家族难以甩脱的负资产,并且以后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不过直到现在他也不后悔,人生就是这样,尝试的话也许会失败,但不尝试一下永远不可能,至少他曾经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也算是努力过了。

    “不必这么悲观,阁下。”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塔列朗亲王从容地再度开口了,“在一百多年前,路易十四的子孙,要么病死,要么被送到了外国当国王,只剩下了路易十五这一个曾孙存活,而您的高祖父曾经当了摄政王,他当时享有着国王般的权力,而且离王位仅有一步之遥!试想一下如果他早早夭折,那王位不就是您这一系的吗?只可惜他运气不好,路易十五最终还是健康长大并且留下了后代……而如今,同样也有着类似的情况,如果您的运气比自己的先祖好一些的话,也许那就是您的最大转机。”

    奥尔良公爵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初,路易十五才5岁的时候就继位成为国王,如果他没有成年就夭折了,那王位自然而然地就会转移到奥尔良支系手中;而现在同样也有类似的情况,路易十六三兄弟纷纷当了国王,但是最终在孙辈只剩下了亨利一个王子,王室又只有一根“独苗”了。

    如果这位王子不幸夭折的话,那么王位宣称权还是只能转移到自己这个支系手中。

    但是这个“如果”,又谈何容易呢?

    “我的运气看上去并不好,先生。”于是,公爵苦笑着回答。

    “命运总是变幻莫测的,不是吗?要么通过努力去改变它,要么就静静地等待它的判决,但无论如何您都可以心怀希望……”塔列朗亲王笑着回答,“我不是挑唆您做什么,我只是希望您明白,我并非您的敌人,我曾经为波旁家族和波拿巴家族都效力过,那么为您或者您的子孙效力也并无不可……”

    这个老东西,他还没坐上位子就在为自己准备后路了!

    奥尔良公爵陡然心里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然后心里又增添了几分对塔列朗的鄙夷。

    不过鄙夷归鄙夷,但如果真有一天能够和塔列朗合作的话,他也并不会介意。

    “那么我就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吧。”他澹然回答。

    “是啊,五年后十年后的事情无关紧要,我们永远活在当下。”塔列朗亲王也收回了自己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至少现在,我又是波拿巴家族的臣仆了,而且我会为他把一切办得妥妥帖帖的——”

    说完这些之后,他轻轻的挥了挥手,然后他身边的亲信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公爵。

    公爵拿过来一看,发现这是一份声明书。

    声明的大意是“本人不忍看见国家因为王位归属的争议而陷入无穷的动乱深渊当中,更无意恋栈权位,故而准备告别祖国,以便政治上的无谓争端尽快平息,秩序得以尽快恢复。本人将支持后续一切合法政府和合法君主,在民族的至高利益面前,本人的荣辱绝不足惜……”

    这份声明的措辞,并没有那么不可接受,已经给他留足了面子了。

    尽管人人都知道他是为什么而选择退出王位争夺的,但是只要有这份声明书在,他就不是一个“罪人”,而是一个自愿流亡的前王位觊觎者,至少家族最后的政治资本被保住了。

    而这,也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正因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公爵看完之后,没有任何犹豫,拿起笔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也正是让这一笔交易得到了落实。

    签完名字之后,公爵又看向了塔列朗亲王,“我牵涉的那桩桉件将如何处理?”

    “主谋和执行者将被定为高丹,而您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定罪,不被视为幕后的主使者。”塔列朗亲王回答。

    “能不能……能不能再宽容一点?”亲王犹豫了一下然后再问,“至少让高丹不必承担所有罪名……”

    “这已经是罗马王所能做的最大宽容了,阁下。”塔列朗亲王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提醒对方这是不容更改的决定,“如果连他都不去定罪,那罗马王这是在搞一场玩笑闹剧,还是一次诬告?总要有一个有分量的凶手的,既然不是您,那就只能是他了。”

    奥尔良公爵还想再求情,但是最后他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形势比人强,连自己一家人的安全都只能靠对方来保证,他也没有办法再更多地讨价还价了。

    为了有一个能够堵住众人之口的结果,现在只能让已经死去的高丹去承担一切。

    现在,他是下令对国王开枪、下令对罗马王刺杀的究极罪犯,恐怕以后的历史当中也很难有人超越他了。

    忠心耿耿地追随自己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只得到了如此恶名,承受了一切本应该由自己来承受的罪责,实在是让公爵有些愧疚。

    但是,这也是高丹自己主动的选择,他之所以那么痛快自杀,也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把这些都背负下来。

    “您也不必那么悔恨,像他那样的人才不会计较什么罪名,他的在天之灵看到您一家人可以平安退场,想必也会非常欣慰的。”塔列朗轻声安慰公爵,“况且,陛下已经答应了,在这起事件平息下来之后,就立刻将高丹秘密下葬,不会让他死后还要再被人打搅的……”

    “那我就谢谢他的宽宏大量了。”公爵叹了口气。“这一点上他确实比我强。难怪……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够走到今天。”

    “是啊,您输得不冤枉。”塔列朗点了点头,“事实上,我认为他有许多很不错的想法,决不可因为年纪而小看他。”

    “那就祝他好运吧。”虽然话说得大度,但是公爵在内心深处自然还是免不了有些酸涩。

    他怎么可能真的指望这个少年人一帆风顺呢?

    塔列朗收好了公爵亲笔签名的声明,然后又提醒了对方,“作为放您离开的先决条件,陛下希望您协助我们,尽快将国民自卫军解散,让他在城外的军队接管巴黎。”

    不光艾格隆想这么做,塔列朗也同样想,让一群民兵控制首都,这不光对他来说危险,而且有碍观瞻,实在影响着他的体面和权威,所以他也希望尽快将这一股不稳定因素解决掉,然后将巴黎控制在新的临时政府——以及未来的帝国政府——手中。

    “我会配合的。”奥尔良公爵点了点头,“对于那些忠于我的人,我已经向他们转达了罗马王提出的条件,他们会尽快交出指挥权的。不过……”

    “不过什么?”塔列朗追问。

    “拉法耶特希望见他一面。”公爵回答。“他认为作为总司令,他有必要亲自来解决此事。”

    “他倒是一贯地很有自信!”塔列朗抽动了一下嘴角,有些绷不住笑容了。“好吧,就如他所愿吧。”

117,使者

    在塔列朗亲王的牵头和亲自担保下,艾格隆和奥尔良公爵达成了“只要奥尔良公爵放弃对王位的觊觎,自愿流亡出国,那绝不为难他本人以及家人”的秘密协议。

    按照这份协议,公爵一边准备行装,收拾各种财物以备流亡所需;一边则遣散了自己的支持者。

    原本还有些支持者因为害怕被清算,所以不愿意放下武器,甚至想要裹挟公爵继续对抗罗马王,不过在艾格隆和塔列朗“既往不咎,绝不清算”的保证之下,这些人也闹不出什么气候,在大势之下,也只能乖乖俯首。

    就这样,原本几乎失控的动乱,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巴黎在几个月的喧嚣当中将自己十几年来积累的激情发泄了个干净,现在又是和平的时代了。

    就在奥尔良公爵选择放弃之后,原本轰动一时的刺杀桉件,也渐渐地澹出了人们的视野,因为罗马王一方拿不出更多证据来证明公爵确实主导了此事,所以最终只能以“菲利克斯-高丹是幕后的主使者”作为结论。

    虽然绝大多数有基本智力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是高丹一个人在幕后操纵主导的,但是既然“苦主”本人不再继续追究,那大家也乐得这场风波平息下来。

    对普通人来说,长期的动乱所带来的犯罪和失业,都是他们难以忍受之痛,他们巴不得这种令人厌恶的动荡尽快结束,早日恢复到往昔的生活当中。

    他们不喜欢奥尔良公爵,不喜欢塔列朗,也许也不喜欢罗马王,对他们来说谁坐在王座之上并不重要,只要能够尽快让该死的混乱结束就行。

    如今,两个王位觊觎者已经分出了胜负,内战的危机已经消失无踪,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在所有阻力消失之后,“德高望重”、具有丰富的收拾残局经验的塔列朗亲王,于众望所归之下出山,宣布组建临时政府,这也是旷日持久的争端和动乱之后,法兰西终于出现了一个被人们勉强承认的合法政府。

    在受邀担任临时政府首脑之后,塔列朗亲王迅速地按照他早已经制定好的名单组建了内阁,在这个内阁当中,他自己兼任外交部长和内政部长,掌控警察大权,而陆军部长的职务则交给了德高望重的苏尔特元帅。

    苏尔特元帅也毫不含湖,他在接任部长的第二天,就对各地驻军发布了措辞极为严厉的训示,宣布从今往后,军队必须摆脱混乱和观望态度,协助政府恢复秩序,任何迟疑动摇、或者违抗政府以及他本人命令的军官,都将被立即解职然后送上军事法庭。

    如果是之前的查理十世国王或者其他任何大臣发布这样的训示,肯定会被当成笑话,或者被人置之不理,但是当说出这话的人是苏尔特元帅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元帅的积威之下,军队当中原本迟疑和观望的气氛陡然一变,所有接到训示的军官们,都纷纷发表了拥护临时政府的回应——之前他们都害怕自己贸然站错队的话会被清算,因而宁可什么都不做,而现在他们都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不容他们再首鼠两端了。

    当军队重新组织起来,并且开始强力弹压各地动荡的时候,轻易就恢复了各地的秩序,之前几个月的混乱仿佛一下子无影无踪,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短短时间里,临时政府就稳住了阵脚,并且恢复了各地的秩序。

    虽然塔列朗亲王和苏尔特元帅都不受人民的爱戴,但是当他们再度出山恢复秩序之后,他们还是让全国人民松了一口气,并且开始重新期待接下来的安定日子。

    当然,塔列朗亲王也多次公开宣布,自己绝无兴趣将这个合法性薄弱的临时政府长期化,只是因为局势混乱,所以不得不借助议会的短暂授权来维护国家秩序而已。

    而且塔列朗亲王着重指出,由于波旁王朝已经不复存在,那么之前的议会自然也就丧失了合法性,再加上在查理十世国王倒台之前他就已经宣布议会解散,所以现在议会的“合法性”同样薄弱,所以临时政府成立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尽快在法兰西国境内举行一场具有广泛代表性的全民选举,为接下来真正的国民授权政府铺路。

    明眼人都知道,塔列朗从来不是一个宪政爱好者,更加对所谓的民意不屑一顾,而他之所以这样声嘶力竭地高喊所谓的“全民授权”,自然是另有意图。

    回想起当年曾经也有一个人是靠着“全民授权”当上皇位的,那么塔列朗亲王的真正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他是借着临时政府的权威,在为罗马王铺路,当所谓的“全民授权”实现之日,就是临时政府解散、帝国复辟之时。

    其实,哪怕临时政府不玩这样的花招,罗马王再度登上原本应属于他的皇位,也早已经成为了所有人心中默认的事实——毕竟竞争君主大位的就两个选手,一个自觉退出之后,那胜利者还能是谁呢?

    并且,并没有多少人反感这样的事实——毕竟,比起旷日持久的混乱以及内战的阴影来说,罗马王登上皇位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如今的法国人民的政治觉悟并不像一个世纪之后那样鲜明,大多数人仍旧对短暂的共和国以及随之而来的腥风血雨心有余季,共和主义者们尚且处于绝对少数,从1804年开始的11年帝国,和接下来十五年的波旁复辟王朝,让“君主制”成为了大多数人默认的国体,只是在君主制当中掺杂多少立宪元素有争议而已。

    既然罗马王现在已经是唯一的选择,又有名正言顺的合法性,绝大多数人也就默认了他的胜利,哪怕这个少年人的人生当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境之外。

    在临时政府刚刚成立之后,塔列朗亲王就专门发布通告,表示出于法兰西人民对曾经的拿破仑一世皇帝的“特殊感情”,所以将属于国有的枫丹白露宫重新划为波拿巴家族财产,罗马王作为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将享有这份财产的所有权,而这种带有强烈政治暗示的举动,也无异于公开宣布了他准备把罗马王拱上皇座。

    临时政府除了使用各种手段来恢复国内秩序之外,也开始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了国境线之外。

    对塔列朗亲王来说,他和罗马王最重要的约定,就是他要替罗马王扫除外国的障碍,以便能够让艾格隆不受任何阻碍地登上皇位。

    对阴沉而且老练的塔列朗亲王来说,这项任务虽然棘手,但却并没有那么困难。

    他之前就已经和艾格隆商讨过这个问题了,他们两个人的看法也几乎殊途同归——最重要的就是英国政府的看法,只要能够让英国选择中立或者默许,就几乎不再存在任何风险了。

    只要英国人不动,那么无论是普鲁士还是俄罗斯都不会有兴趣劳师远征,仅仅为了波拿巴这个姓氏打一场战争,至于奥地利那就更加不会动手了。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恢复和英国的外交联系——在之前巴黎发生动乱之后,各国的大使纷纷选择离国避难,只留下了一些低层级的外交官员,维护大使馆的最基本运作,而法兰西驻其他国家的大使,在改朝换代之后,自然也必须重新更换一轮。

    所以,在忙完了最至关重要的那些事情之后,作为临时政府首脑兼外交部长,塔列朗亲王诚挚地派出了使者前往英国,通告临时政府成立的消息,并且诚邀英国大使返回巴黎。

    而他选定的使者人选,颇为让人惊诧,居然是年轻的亚历山大-瓦涅夫斯基伯爵。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连瓦来夫斯基伯爵都有些吃惊,连忙跑到了塔列朗亲王面前,询问亲王真正的用意。

    这段时间以来,瓦来夫斯基伯爵因为想要成为一个外交家,所以多次来跟塔列朗亲王讨教,在临时政府成立之后,他平常也一直作为艾格隆的一位代表留在塔列朗亲王身边,密切关注顺便学习这位着名外交家的种种手段。

    不过,纵使他雄心勃勃,而且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但现在他也没有自信到自己可以肩负这么重大的使命,所以不禁对塔列朗亲王此举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亲王殿下,您为何将我作为赶赴英国的使者呢?”见到塔列朗亲王之后,他恭敬地询问。

    “我的朋友,眼下我们刚刚才掌权,人手稀缺,值得信任的人就更少了……这么重大的任务,我只能交给一个我和陛下都绝对信任的人去办,所以就是你了。”塔列朗和蔼地回答。

    这个回答,当然小小地满足了年轻的亚历山大的自尊心,不过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迷魂汤而忘乎所以,依旧有些忧心忡忡。“我十分乐意为陛下、为您效力,能够承担重任也是我的光荣,但我毕竟太过于年轻,才学浅陋,我怕我无法把事情办好,以至于影响到陛下的大业……”

    “怎么,你的弟弟比你小一岁都眼看就要当皇帝了,亲手弄死的人数都数不清,而你作为哥哥却连见几个英国老都害怕吗?”塔列朗亲王瞪了亚历山大一眼。

    被亲王这么一抢白,年轻的伯爵顿时脸红了,既尴尬又惭愧。“我……我当然不敢和陛下相比,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是天生的皇帝,我只是个凡人而已。”

    “就算凡人,一样可以比肩伟人,只要在适当的时间作出适当的事情就行了。”塔列朗亲王挥了挥手,“我第一次参加维也纳和会的时候,法兰西还是个战败国,不比现在的你窘迫几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照样和那帮主宰欧洲的王公贵族们谈笑风生!他们一样被我哄得团团转,英国人和奥地利人还准备和我一起去对付沙皇呢……你是凡人,但是他们又何尝不是凡人?只要对症下药,没有对付不了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膀,以此来寄托对对方的期许,“你如果想要干大事,想要继承我的位子,那不光要有聪明,还要有胆魄,要有自信。要记住,人生的机会总是很少,如果你面对大事的时候想着‘我做不到’,想着‘失败了怎么办’,那你怎么可能再被人所信任和重用呢?!”

    塔列朗一番话,又是抢白又是激励,轻易地就鼓动了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年轻人。

    亚历山大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地泛出了血色,然后大声回应了亲王,“好的……我明白了,殿下,我会执行这项重任的,并且拼尽全力去把它做好,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好?我的意思是,我的身份英国人肯定也知道,如果他们因为我是先皇的子胤,会不会因为对波拿巴家族的反感而对我抵触?”

    “这真是我挑选你的目的。”塔列朗亲王狡黠地笑了起来,“你并非正式的波拿巴家族成员,严格来说只是我的雇员而已,他们哪怕出于普通的外交礼节,也不会让你吃闭门羹,而你又具有非同一般的代表性,可以为陛下说出很多话来,他们现在很有兴趣去听听新一届法兰西政府的想法的。”

    在塔列朗亲王看来,亚历山大私生子的身份固然尴尬,但是却又意外地具备了一些“灵活性”,如果较真的话,他就是拿破仑的血脉、流淌着那个吃人妖魔的血;但是就法理和古老的封建传统来说,他却又是一个波兰老贵族的孩子,一个受雇于塔列朗亲王的临时政府雇员而已,用他来试探英国人的态度、顺便替艾格隆转达对英国的讯息,自然名正言顺不过了。

    虽然亚历山大很年轻,现在不过二十岁,但是这不是什么致命弱点,他自然会在亚历山大身边留下顾问,帮助他和英国人交涉,亚历山大本人也有足够的机敏和头脑去完成他的任务。

    “记住,永远不要显得有求于人,哪怕你真的有求于人。在英国人面前,哀求和威吓都是行不通的,你得让他们相信,波拿巴家族无意破坏现在的秩序,而且只会对他们有利。”

118,骂名

    “在英国人面前,哀求和威吓都是行不通的,你得让他们相信,波拿巴家族无意破坏现在的秩序,而且只会对他们有利。”

    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虽然非常年轻,而且只是初入门径,但是他的智力却并不平庸,他当然能够理解塔列朗亲王的战略,可是具体如何执行,就不是他能够想出来的了。

    “那么,您是否能够告诉我,我们能够以什么样的办法来满足英国人的胃口,并且让他们改变对波拿巴家族的敌视态度,让他们默认陛下重登皇位呢?”

    亚历山大的态度十分谦恭,犹如是一个毕恭毕敬向老师讨教的学生一样。

    也许他并不怎么认同塔列朗亲王的人品,但是对这位纵横外交舞台几十年的专家权威,他必然是抱有着应有的敬意,和他的“弟弟”艾格隆一样,他也深信,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波拿巴家族以最快速度同英国人和解,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塔列朗亲王——

    毕竟,类似的魔术他已经玩过不止一次了。

    对波拿巴家族来说,只要能够赢得英国的中立,就等于说消除了外国武力干涉的危险,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但究竟要怎么做,他还是有点迷茫,必须要塔列朗来指点一下迷津。

    而面对注定要在遥远的未来接替自己的亚历山大,塔列朗亲王也态度极为良好,极有耐心地对这个年轻的学生谆谆教诲起来。

    “年轻人,你如果想要在日后走得更远,那就要学会时时刻刻以最客观冷静地态度剖析时局、权衡利弊,要抛弃无谓的自尊心。眼下,英国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它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舰队守卫自己,不用和我们一样担心入侵;也拥有着最为雄厚的财富,不光可以武装它自己,还可以武装大陆上的任意强国来组团对付它的敌人,正因为它现在是如此强大,所以我们暂且要接受它的秩序,哪怕我们并不喜欢这种秩序也罢。当初我们为了和它争雄而耗费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现在我们需要休养生息了。”

    在渲染了英国的强大与不可力敌之后,塔列朗亲王马上又话锋一转,“当然,英国虽然强大但也并非没有弱点,它位置偏僻人口也不足,它只是出于某种幸运,恰好扼住了欧洲的咽喉,并且利用大陆诸强国的彼此厮杀而从中得利,很明显,以它本身的实力,如果大陆真的联合到了一起,它必然无法匹敌,正因为如此,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出现一个足以统治整个欧洲的强大帝国,为了阻止这种帝国的诞生,他们先后和哈布斯堡家族以及波旁家族交战,成为他们最顽强的敌人之一,更加毁灭了拿破仑皇帝的帝国……”

    塔列朗亲王说的这些,瓦来夫斯基伯爵当然知道,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待着塔列朗亲王的下文。

    而亲王显然也来了精神,他原本浑浊的目光变得越发犀利,手臂挥舞的动作也越发有力起来。“为了防止噩梦出现,英国人必须确保两件事,第一是要随时挑拨离间,施展各种平衡的手段,让各大强国彼此纷争不休,永远不得团结;第二是要随时确保自己可以在大陆投入力量,去使用武力对抗他们看来最强大的威胁,几百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干的,以后他们还是会这么干。”

    “是的,您说得对。”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点了点头。

    “我们先来说第一件事,英国人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当年为了对抗西班牙人,他们和法国以及荷兰结盟;后来为了打败荷兰,他们和法国结盟;再后来为了打败拿破仑的法国,他们又和荷兰以及西班牙结盟……他们是如此反复无常,却又如此坚定不移,为了达到目标,他们随时乐意和之前不共戴天的敌人翩翩起舞,所以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我们是可以和他们站在一起,对付他们眼中的大敌的。别忘了,现在我们已经虚弱,他们眼中的大敌已经换了人了……”

    “您是指俄罗斯吗?”瓦来夫斯基伯爵会意。

    “你确实挺有悟性。”塔列朗亲王抛给了瓦来夫斯基伯爵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又嘲讽地笑了起来,“我们已经被打败了,暂时虚弱无力,威胁不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去和他们争夺世界,现在只有俄罗斯帝国在威胁着他们,它在陆地上已经越过了华沙以及维斯瓦河,已经接近了欧洲的心脏;而在遥远的东方,他们已经越过了高加索和中亚,在渐渐地逼近英国最宝贵的财富——印度!英国人忌惮他们,正如当年憎恨我们一样,甚至当年战争还没有打完,他们就已经开始筹备对付下一个敌人了!1814年我在维也纳,差点就代表法国和英国人站在一起,准备和俄罗斯人摊牌了……”

    塔列朗亲王所说的掌故,瓦来夫斯基伯爵当然也清楚:

    1814年,拿破仑皇帝第一次退位,各大国跑到维也纳召开和平(分赃)会议,为今后的欧洲奠定新秩序,而当时俄罗斯因为是击败法国的主力军,一路推平了波兰和德意志进军到了巴黎,哥萨克大军分布在了上千公里的大陆上。

    既然是主力军,亲自出席维也纳会议的亚历山大一世沙皇自然也要求得到最大的胜利果实,他坚定地要求吞并绝大部分波兰(把之前俄普奥三家瓜分波兰的胜利果实变成独吞),并且提出可以把萨克森交给普鲁士作为它失去波兰领土的补偿。

    面对着沙皇咄咄逼人的野心,它从前的盟友们非但没有“感恩”,反而深深的忌惮了它,于是和会当中私下里开始组织起一场阴谋,希望能够遏制沙皇的野心。

    而他们这时候就想到了,利用刚刚复辟的波旁法国作为盟友。

    于是,在私下里多次密谈之后,代表英国的卡斯尔雷外相、代表奥地利帝国的梅特涅首相、以及代表法国的塔列朗亲王,私下里达成了秘密协议,约定统一立场来对抗沙皇的野心,逼迫他放弃不切实际的领土要求,必要时甚至可以以武力威胁。

    然而,晴天霹雳突然降临,1815年3月,拿破仑皇帝从厄尔巴岛潜回到法国,然后快速进军巴黎,再度成为了皇帝,原本英法奥的秘密同盟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

    塔列朗给国内的报告,很快就落到了拿破仑皇帝的手中,为了离间自己的敌人们,他故意让人将那些报告都送到了维也纳,交给了亚历山大一世沙皇。

    沙皇气得七窍生烟,但是为了反法大局,他忍了这一口气,当着梅特涅的面把信都烧掉了,然后表示自己以大局为重,大家先剿灭元凶祸首拿破仑再说。

    而英国和奥地利为了再度对抗拿破仑,不得不选择迁就沙皇的野心,几乎答应了沙皇的绝大多数要求。

    于是,1815年随着拿破仑的落幕,沙皇成为了最大的胜利者,俄罗斯依靠着吞并波兰,在欧洲腹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突出部,离柏林只剩下了一百多公里,奥地利帝国的腹地也暴露在了俄国面前,几乎形成了泰山压顶的架势。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当时闪耀的群星们现在已经渐次凋零,卡斯尔雷子爵于1822年因为精神病发作去世,亚历山大沙皇于1825年死去,如今两国的掌权者都已经换了一茬人,但是当初的野心、当初的矛盾,却还是原封不动地延续了下来。

    俄罗斯在欧洲的步步紧逼引起了英国的惊恐和忌惮,但尚不足以成为迫在眉睫的威胁,但是俄罗斯在高加索和中亚的扩张,却越发让英国人坐立不安,因为这直接威胁到了他们视为帝国最宝贵资产的印度,而为了保卫印度,英国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正因为如此,英国人眼中的假想敌也必然在慢慢地转移当中,俄罗斯已经取代了元气大伤的法国,成为了英国人最大的威胁。

    1814年的阴谋,塔列朗亲王就是当事人,所以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能够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形势变化。

    而这种变化,就是他施展外交妥协的空间了。

    在塔列朗亲王陈说利害之下,年轻的瓦来夫斯基伯爵也渐渐地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而对他此行的信心,也逐渐高涨了起来。

    “我明白了……是的,我们可以借助他们对俄罗斯的忌惮来化解他们对波拿巴家族的仇恨,只要有利益,英国人是从不记仇的。”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快提出了质疑,“不过,我认为我们不能再贸然卷入到对俄罗斯的战争当中……那恐怕会招致民众的反对,而且会给陛下带来不可测的风险。”

    作为在波兰出生并且长大的孩子,作为拿破仑的私生子,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自然对俄罗斯没有任何好印象,但是他自然不会感情用事,被仇恨蒙蔽双眼,他清醒地认识到现在并非打仗的时机,陛下也没有足够的资本冒这么大的险,所以对此颇有疑虑。

    “当然不能打仗了!眼下各国都在用怀疑的视线看着我们,生怕往事重演,所以我们现在经不起和任何强国的战争,否则马上就会被新一次反法同盟打垮,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休养生息,并且分化离间其他国家,等到各国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人们也忘记过去的灾难时,才有出手的时机。我反俄绝不是因为我想要战争,这只是一种姿态罢了。”塔列朗亲王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如果我们仅仅只有一个姿态的话,我们又如何能够说服英国人接受我们的诚意呢?”瓦来夫斯基伯爵疑惑地问。

    “这个问题上,我们并非没有筹码。”塔列朗亲王狡黠地笑了起来,“我刚刚说过,英国人不光注重对欧洲各国挑拨离间分化瓦解,他们也注重自己投入到欧洲的力量——如果你看看地图,你就能够看得到,比利时就是英国面向欧洲的门户,安特卫普就是就是英国踹开大陆的门把手!”

    虽然英国离法国最近,英吉利海峡不到离法国加来最近处不到30公里,但是英格兰的最南端是一片悬崖峭壁而且经济并不发达,对英国来说,面向着伦敦、商业繁华的尼德兰才是英国商业通向大陆的窗口,安特卫普港口也是英国能够在大陆上最方便投送军力的地方。

    在尼德兰发动独立战争摆脱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之后,尼德兰被一分为二,北部成为了荷兰联合省,信仰新教,南部为比利时,继续被哈布斯堡所统治,而在法国爆发大革命之后,共和政府经过苦战赶走了奥地利人,把比利时纳入到了法国的统治下。

    而1815年,随着拿破仑帝国的垮台,北方的荷兰王国统治了比利时,但是比利时人并不愿意被新教诸侯所统治,所以屡屡发动抗争,1828年比利时自由党和天主教党联合成反对派联盟,为废除新税和争取法律上的平等地位而斗争。

    “您的意思是,支持比利时的独立,并且允许英国人保护这个新生的国家,以此来满足英国维持大陆窗口的愿望,借此来换取他们认可陛下?”

    “是的。”塔列朗亲王点了点头,“我认为,这也是目前促成英法和解的最佳方式,只要我们展现出此等诚意,英国人会相信我们是一个理智的政权,不会铤而走险。”

    瓦来夫斯基伯爵想了想,他心里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也同样能够看到其中的风险。

    “国民不会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的,在他们眼中,比利时还是我们的……”

    “亚历山大,我提醒过你,永远不要被无谓的感情所牵绊!”塔列朗亲王板起了脸,然后近乎于训斥地对瓦来夫斯基伯爵说,“我们失去了什么吗?不!我们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我们只是承认了已有的事实,如果严格细究的话,我们甚至把荷兰一分为二,痛快地削弱了我们的一个邻国!为此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不过是一些无谓的感情而已!”

    “我懂您的意思,可是很多人就执迷于这种无谓的感情当中……想要说服他们非常困难,尤其是考虑到陛下刚刚回来,威望还没有建立……”瓦来夫斯基伯爵连忙为自己辩解。

    “所以这就是你我出面的原因了,陛下跟这件事没关系。”塔列朗亲王一脸无所谓地回答,“我已经臭名昭着,所以骂名就让我来背负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全法国都在唾骂我而且不止一回,但我还不是青云直上从没摔下来过!”

    接着,他看着瓦来夫斯基伯爵,“年轻人,你要是没有这份觉悟,那我劝你还是赶紧远离这个世界,回去当个阔少爷吧。”

119,政治期货

    “年轻人,你要是没有这份觉悟,那我劝你还是赶紧远离这个世界,回去当个阔少爷吧。”

    塔列朗亲王话说得非常严厉,但是表情却并不严峻,相反倒是多了几分期许。

    很显然,他是希望以这种“言传身教”的方式,让年轻的瓦来夫斯基伯爵尽快成长起来。

    亚历山大也完全明白这一点,对他来说,机会并不是无限的,如果他不能完全陛下赋予他的任务,那么他就没有价值可言了。

    虽然他是皇帝的私生子,艾格隆的“哥哥”,但是以艾格隆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把他当成兄长看的,无非是高级一点的臣子罢了,如果他做不出什么贡献,那么他就会像是破抹布一样被扔掉,从此无人问津。

    所以,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困难面前退缩。

    虽然塔列朗亲王没有明说,但是这个“以支持比利时独立换取英国谅解”的计划,必然陛下也是知情而且同意了的,但是陛下不会公开承担这个责任,这一切都必须是塔列朗个人所为。

    塔列朗亲王当然无所谓,虱子多了不痒,他不差这一点骂名,而且他都已经这一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年了,到时候两眼一闭,就可以无痛无忧地跑去见上帝(或者魔鬼)了。

    但自己作为主要当事人,必然还是要继续承担骂名的。

    而且,仅仅这一件事需要承担骂名吗?不可能的,只要为自己这位“弟弟”效劳,那就不可避免地要做好随时为他承担骂名的责任。

    这也是飞黄腾达的代价吧。

    可是……就算背负了骂名又如何?塔列朗背负了全国的骂名,一样可以屹立不倒,早期那些和他共事的人都已经死光了他还在活蹦乱跳,那他也可以学。

    他现在一生的前途已经和波拿巴家族绑定了,也只有自己的“弟弟”才有可能垂青于他,把他一路提拔上去,最终达到他梦想当中的顶点。

    如果没有这位“弟弟”的话,自己有什么资格在塔列朗亲王面前接受指导?

    所以,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经过了片刻的犹豫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亲王殿下,我的能力,我的经验,甚至于我的智慧,没有一样能够和您相提并论,但即使如此,我也有勇气去为自己拼搏,并且不会惧怕付出任何代价。既然陛下需要我完成这项任务,那么我一定会替他完成,任何骂名、甚至死亡的威胁都不可能阻止我!”

    塔列朗一直都注视着他的反应,直到确认他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终究还是流着那个人的血,是个可造之材,未来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接着,他又感慨了起来,“你是个聪明人,但是这无关紧要,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患得患失,害怕冒险也害怕失去,所以一辈子成就平平,你敢于去冒险,这份勇气比头脑更加宝贵,以后记得时刻保持这种勇气吧,你随时用得上的。”

    得到了塔列朗的认可,瓦来夫斯基伯爵自然心里大为激动,他终究还是一个青年人,此刻禁不住畅想自己的未来了。

    正当此时,塔列朗亲王又冷不丁地开口了,打断了青年人的思绪。

    “亚历山大,既然你知道了我们应该采取什么策略,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去同英国人交涉?”

    这个问题问得瓦来夫斯基伯爵又是一愣,毕竟他哪有什么经验和人脉。

    但是他明白,面对塔列朗亲王的问题,单单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肯定不行的。

    “我认为,我需要在我们驻英国大使馆的帮助下,联系英国外交部,然后求见外交大臣本人,借以转达陛下对英国的善意,以及您的解决方案……如果可能的话,我将拜见首相本人或者乔治四世国王陛下,当然这并不容易,不过我会为此去争取的。当然,这一切只能在最机密的情况下进行,因为这实质上是在瓜分一个国家……如果事前就被外界知道的话,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国际争端,这对陛下不利。”

    说完之后,他就像是个刚刚交完作业的学生,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老师”。

    塔列朗亲王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嘲笑,但是也没有赞许,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的思路大体上是正确的,但是你对了一半;不过这也不怪你,你错误的一半,只是因为你的信息不够通常,所以对时局的把握不够精准而已……”

    对塔列朗的评价,瓦来夫斯基伯爵非但不觉得羞愧,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能在塔列朗亲王面前“对了一半”,那绝对是一种莫大的光荣了。

    “那么剩下的一半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乔治四世国王活不长了,他已经病入膏肓,很明显将在近期死去,而他的死,必将带来英国政府的巨大变动。”塔列朗亲王倒是也没有卖关子,而是向亚历山大解释,“他死后,托利党政府必将失去靠山而垮台,所以我们要为政局的变动做好准备。”

    乔治三世国王在1760-1820年间统治了英国60年,由于他倾向于托利党,所以在他的默许下,英国政府处于超过了半个世纪的托利党长期执政;在他死后,他的长子乔治四世国王登基。

    乔治三世在晚年多次精神病发作无法处理国事,所以从1811年起当时还是王太子的乔治四世就已经担任摄政王,实际统治英国的,所以乔治四世的政治格局也同样被他继承和延续了下来。

    所以,虽然乔治四世国王和乔治-坎宁,以及威灵顿公爵等等托利党寡头关系都并不太融洽,但是他仍旧延续了长期的托利党政府。

    但是如果乔治四世国王去世,那么情况就不太一样了,由于二王子已经死了,所以继承王位的将是三王子威廉,而这就必然会带来政局的剧烈变动。

    倒不是说威廉王子会完全调转父亲和兄长的统治政策,而是乔治四世时代进行了极为重大的改革,一反之前对天主教徒的压制政策,转而允许天主教徒担任公职,并且解除其他政治权利限制或者政策歧视。

    乔治四世国王以及现任首相威灵顿公爵都不是什么自由主义者,他们推动天主教徒解放也是因为形势所迫(事实上威灵顿公爵是曾经是坚定的反对者,他虽然出生在爱尔兰,但是他是英国新教徒殖民地主的后代,而且对爱尔兰的本地天主教徒十分厌恶,认为他们都是潜在的逆贼),但是看到来自各方面的政治压力、尤其是自由主义者们越发强大的政治能量之后,他们权衡几年后终究还是做出了让步,着手进行了改革。

    可想而知,从亨利八世开始,连续三个世纪压迫天主教徒的英格兰,在通过了《天主教解放法桉》之后,会引发多么大的政治争议。

    托利党内因此产生了长达数年的分裂和论战,哪怕是赢得了滑铁卢战役、拯救了英国的威灵顿公爵也不免遭到了党内的攻击和质疑,长期执政的托利党体制也随之摇摇欲坠。

    如果乔治四世国王继续活着,那么危机尚且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是眼下,国王已经病入膏肓,随时可能去世了。

    一旦国王去世,新国王上台,那么威灵顿公爵在党内外压力的逼迫下,必将选择挂冠而去,暂且远离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桉》而引发的纷争,接下来群龙无首的托利党内阁也自然将会分崩离析。

    “也就是说,您认为,在时隔半个多世纪之后,辉格党将会上台执政了对吗?”听完了塔列朗亲王的解释之后,瓦来夫斯基伯爵做出了结论。

    “是的,从种种迹象表面,英国马上就会发生巨大的政治变动,一个全新的内阁将会在几个月内拔地而起。”塔列朗亲王回答。

    “那您认为我们应该从中做什么?”瓦来夫斯基伯爵连忙问,“他们对法国的政策会有什么剧烈变化吗?”

    在瓦来夫斯基伯爵看来,所谓托利党和辉格党都无非是贵族寡头们的团体而已,他们之间的相同点远远多于不同点,他们一同享受着英国殖民扩张所带来的利益,并且心安理得地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侵略和杀戮。

    所以哪怕换个了党派执政,肯定也是延续大于改变,总体的执政基调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你没有弄明白事情的关键,年轻人。”塔列朗微微笑了起来,目光当中似乎有着只可意会的神秘感,“政治就像期货,每一次改朝换代就是一次价格的涨跌,而价格的涨跌就会带来套利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够在适当的时间去买对趋势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以相同的成本获得多几倍的收益……”

    瓦来夫斯基伯爵有些迷惑,他苦苦思索亲王话中隐含的意思。

    片刻当中,他灵光一闪,“您是要在未来可能的辉格党内阁当中寻找一位潜在合作者!”

    他大声喊了出来。

    “你确实是个聪明人。”塔列朗亲王点了点头。

    接着,他因为说了这么多话而神情疲惫,喝了几口咖啡之后才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帕麦斯顿子爵,这个人你也许并不熟悉,但是他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是个顶呱呱的投机取巧分子,是我最欣赏的英国人之一,他聪明机敏,善于撒谎欺骗,风流成性,道德堕落,而且拥有极其敏锐的嗅觉,更妙的是他从来没有所谓的忠诚……一句话,他就是另一个年轻的我。”

    塔列朗亲王这一通“夸奖”,把年轻的亚历山大给听蒙了,他搞不懂这到底算不算夸奖。

    姑且算是吧。

    “您认为他能够在接下来的政局变动当中获利?”他问。

    “是的,他一定能够获大利!”塔列朗亲王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不知道他察觉风向的本领有多强,也不知道他有多么善于钻营……他本事托利党的成员,靠着乔治-坎宁的帮助一路青云直上,但是他看到势头有利于辉格党之后,他马上就投入到了辉格党那一边了!而长期不得志的辉格党也正缺乏政务的人才,所以他们一拍即可,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只要等乔治四世国王一死,几个月后,他就将成为英国辉格党内阁的外交大臣!”

    虽然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但是听着塔列朗如此斩钉截铁的论断,自有一股说服力,至少瓦来夫斯基伯爵是相信了。

    顺着塔列朗的思路往下面想,他终于豁然开朗了,“也就是说,您认为我应该主动和他接触,这样才更有实际意义?”

    “帕麦斯顿子爵是一个功名心特别强的人,他想要权力,想要青史留名,想要一切荣誉,所以他不会拒绝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机会的。”塔列朗亲王小声回答,“对一个英国外交大臣来说,如果他促成了英法和解,并且促成了比利时受保护的独立,那么这种成就将让他青史留名……所以,在功名心的驱使下,他会非常热心地附和这个计划,甚至会和你我一样热心。”

    “……这样的话,有他来推动,我们就将实现陛下的目标!”瓦来夫斯基伯爵已经明白了一切,因而也随之激动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场“政治期货”。

    但是绝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如果没有塔列朗亲王那些可靠而且多方面的信息渠道的话,根本就无法做判断,并且说提前为此预备了。

    塔列朗亲王能够在所有人憎恨的情况下滋润地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是有原因的。

    “我明白了……”此刻的年轻的瓦来夫斯基伯爵已经是心悦诚服,他已经看清楚了所有一切,因而也随之信心满满。

    塔列朗已经是风烛残年了,随时可能倒下,等他离开之后,自己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就接替他的位置,必然还要在政府和宫廷的权力金字塔当中慢慢攀爬,所以他非常珍惜此刻能够“学习”的机会,毕竟以后恐怕就没人会这么用心地跟他言传身教了。

    但愿以后自己也能学到他的本事……

    “那就干吧,阁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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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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