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选择
因为心软了,所以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埃德蒙最终还是答应了这对母女的哀求。
他知道他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他已经做好了觉悟。
正是他把她们害到了如今的地步,所以在良心不安之下,他决定尽自己所能地给她们母女创造更好的未来,让她们多少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接着他又好言安抚了这对母女,然后一个人爬到了阁楼上,见到了比昂卡。
果然如爱米丽所言,比昂卡现在的状态确实非常不好,长时间的铁链束缚让她变得枯瘦,多日不见阳光也让她苍白得像个幽灵一样。
埃德蒙的到来并没有激起她的惊诧,她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又继续低着头休息,眼睛里曾经的那种桀骜不驯,似乎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比昂卡女士,我要带您去另外一个地方。”埃德蒙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这里关押我不是挺合适的吗,要搬去哪儿?”比昂卡以虚弱的声音回应。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里是有些欢喜的,毕竟在这个鬼地方她已经受够了。不过这种窃喜在短短一瞬之后又马上消失了。
身陷令圄的自己,就算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不也一样是个囚徒?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自从失手被擒之后,死亡已经和她如影随形,她甚至有点希望早点结束这个痛苦的等待过程了。
“我要把您带去枫丹白露宫。”埃德蒙回答。
“什么?!”即使内心早已经古井无波,但是这句话仍旧激起了比昂卡的惊诧。
毕竟,虽说枫丹白露宫已经被王室所疏远和忽视,但毕竟也是王家的财产,伯爵作为一个波拿巴党徒,居然敢于大摇大摆地把它当成据点,实在有点骇人听闻。
埃德蒙知道,因为身处与世隔绝的阁楼当中,所以此时的比昂卡并不知道巴黎发生的种种变故,所以他向对方解释。
“您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就告诉您吧……眼下,法兰西已经是天下大乱,而波拿巴家族已经重返枫丹白露了!”
接着,他简短地将之前发生的种种事件告诉了比昂卡。
听到发生的一切,比昂卡简直惊呆了,她没想到她被擒之后仅仅几个月,这个国家居然发生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好在她终究是个意大利人,对法兰西的局势总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想法,所以最终她只是耸了耸肩,“才十五年,复辟王朝就完蛋了,呵……你们法国人真是天生的造反者啊。”
“法国人民只是厌恶被无能之辈统治而已,对真正能够带领他们走向繁荣的人,他们会心甘情愿奉献忠诚的。”埃德蒙正色回答,“总之,您现在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接下来,将由陛下来亲自决定您的未来——”
比昂卡当然知道这一点。
此刻,对于这个刚刚回到法兰西的少年人,她也心情复杂。
憎恨?当然有一点,但是也不多,毕竟杀人和被杀本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刺杀失败之后被人残酷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
佩服?似乎隐隐约约也有一点,在绝对不利的情况下,这个少年人从自己的刺杀当中存活了下来,甚至还反伤了自己,剑术当真了得;而在另外一方面,从一个被幽禁的落魄皇子,如今又变成了皇位的有力争夺者,他已经算是缔造了传奇了。
“他确实挺厉害,了不起。”比昂卡澹然且无力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跟他道歉的,更不会摇尾乞怜,要杀我的话随他便吧。”
“您这么说固然能够保全自己的尊严,但是您把艾格妮丝小姐置于何地了?”埃德蒙正色反问对方,“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难道您忍心她在如此花季的年龄就凋零了吗?她正在为保全您的性命而奔走努力,您难道不应该也为了她而珍重一下自己的性命吗?”
在埃德蒙的诘问之下,比昂卡顿时语塞。
片刻之后,她终于颓然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徒弟,但也因为这份傻气,所以可爱。好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比昂卡的回复,让埃德蒙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之所以跟比昂卡说清楚现在的形势,他并不是对和比昂卡唠嗑感兴趣,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帮艾格妮丝小姐一把,还之前的人情。
他其实也并不在意比昂卡的性命,只是之前艾格妮丝已经当他面说了,如果她费尽努力还是保不住师傅的性命,那她宁可自杀,埃德蒙也不想让这种惨事发生。
所以,尽管不情不愿,他现在还是选择帮助艾格妮丝小姐,尽最大努力保住比昂卡的命——至于受到的其他惩罚,他就不在意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您根据陛下的命令,招供出您的指使者,换取陛下的免死。”
“非常遗憾,我不想选择以叛卖来换取活命。”比昂卡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如果非要逼我这么做的话,那哪怕搭上徒弟的性命,我也只能坚持到底了。”
尽管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听到对方的回绝之后,埃德蒙心里还是暗骂了一声。
不过无奈之下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么,您到了那里之后,就什么都不要说,尤其不要再挑衅陛下了,把一切都交给艾格妮丝小姐处理吧——这也是您能保住自己和她生命的唯一方法了。”
“艾格妮丝也在枫丹白露?”比昂卡有些疑惑,“她的父亲不是波旁家族的廷臣吗?”
“诺德利恩公爵,早已经弃暗投明,拜入到陛下的麾下了,他们一家现在都已经跟着陛下入驻了枫丹白露宫。”埃德蒙向对方点明了形势,“作为首批向陛下投诚的名门贵族,接下来这个家庭在宫廷当中必然具有极高的地位,艾格妮丝小姐自然也能够说上话。”
“什么名门贵族,见风使舵的自私鬼罢了。”比昂卡不屑地一笑。
埃德蒙也没有兴趣跟她争辩,只是摆了摆手,“好了,具体的情况我已经跟您说清楚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想和您做更多解释。接下来,我将运送您前往枫丹白露,在路上我请您配合,免得害己害人。”
“你对艾格妮丝还真是不错,够朋友了。”比昂卡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意自己的真实原因了,于是稍微赞许了一下伯爵,“放心吧,我现在就算想要反抗也没有资本了。”
说完之后,她轻轻抖了抖身上的铁链,尽显虚弱的疲态。
埃德蒙当然不会可怜对方的遭遇,他也没有多说,而是走上前去,用毛巾堵住了比昂卡的嘴,然后将被捆缚的她直接抱了下来,带到了楼下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里。
接下来,埃德蒙带着比昂卡、以及爱米丽和欧仁妮母女,通过自己手下建立的秘密渠道,悄悄地离开了巴黎,前往远处的枫丹白露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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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艾格隆夫妇来到枫丹白露宫并且决定在这里留驻之后,他们的亲卫队长安德烈-达武自然也就成了枫丹白露宫安全保卫的首要负责人。
相比于过去,此时的他手下已经人手非常充足了,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枫丹白露的防卫工作,不光是在宫门各处都有严密的岗哨,在宫廷之外还设置了几条警戒线,任何靠近宫廷的可疑人物都将被严厉盘查。
当埃德蒙一行人接近枫丹白露宫的时候,他们当然被卫兵给拦下来了,不过在确认他是基督山伯爵之后,他们一行又被马上放行,进入到了宫廷的最核心处。
和几天前埃德蒙刚刚离开的时候相比,枫丹白露宫要显得热闹了许多——虽然此时艾格隆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预算来对这里进行大规模的翻修,但是这么多人的进驻,还是让宫廷渐渐找回了失去多年的人气。
当然,离全盛时期的景象还有很大的差距,不过它原本“帝国中枢”的机能正在慢慢恢复。
埃德蒙在候见大厅并没有等候多久,很快就得到了艾格隆的召见。
这个少年人,看上去比之前要更加意气风发了。
“埃德蒙,巴黎现在是什么情况?”见到自己的宠臣之后,艾格隆没有浪费时间寒暄,而是问出了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国王投降了,把自己一家落入到了奥尔良公爵的手中,他写了退位诏书,但是……他通过特雷维尔兄弟两个,把诏书给了塔列朗亲王。”埃德蒙跟艾格隆描述了他所知道的事实。
接着,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特雷维尔侯爵写给艾格隆的信件,艾格隆接过了之后,仔细地看了下来。
在信中,特雷维尔侯爵以自己的经验,向艾格隆详细解读了如今的形势,并且提出了自己的应对建议,虽然艾格隆并不是同意每一条意见,但是他也承认,他得到了重要的参考。
在混乱的局势当中,最宝贵的就是正确的信息,而艾格隆现在掌握了巴黎最新的局势信息,这也就意味着他的面前终于不再是一团迷雾,终于能够看清楚巴黎的轮廓了。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然后仔细思考了起来,埃德蒙不敢出声,只是垂首等候在一边,等待着艾格隆进一步的命令。
“我们必须要尽快联系上塔列朗和苏尔特……一方面搞清楚他们打算做什么,一方面搞清楚他们打算跟我们要什么。”沉默许久之后,艾格隆终于做出了决定,“如果可以的话,你回到巴黎之后,跟我邀请他们两个过来,我要和他们当面相商,哪怕来一个都行。”
对艾格隆来说,现在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奥尔良家族,毕竟这个家族蓄谋已久,一心想要夺取王位,他和奥尔良家族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妥协的空间,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而塔列朗亲王和苏尔特元帅这两个抱团结成临时同盟的元老人物,就要微妙复杂许多了。他们有可能成为敌人但也有可能成为朋友,一切都看后续形势的发展。
拿到了国王的退位诏书之后,塔列朗此时的分量更加上升了,甚至可以说他暂时可能掌握了局势的主动权,所以艾格隆非常有必要和他们保持联系。
好在,在回到法国之前,他已经和塔列朗以及苏尔特通信过多次,已经稍微摸清楚他们的诉求和思路了。
他们想要权势,又自知自己的威望不足以自己当领袖,所以退而求其次,打算扶植一个有资格登上王位的人,然后换取重臣的权势。
但是他们也怕被自己扶植的人忘恩负义,遭到反噬,所以他们要想尽办法先确立自己的优势地位,然后再借着这个优势地位要挟,让有求于他们的君主不敢过河拆桥,而是要继续倚重他们。
对于他们的所思所想,艾格隆虽然心里不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做法,由于他现在真的有求于他们,所以他也只能吞下这一枚苦果。
唯一能够安慰他的是,奥尔良公爵也面对着和他一样的窘境——甚至比他更加窘迫。
奥尔良公爵费尽心机占领了王宫,控制了国王一家人,逼迫国王退位……他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离王冠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却在这最后一步被人从中作梗,硬压着不能登上王位,只能咬着牙去收买这些从中作梗的老人。
一想到奥尔良公爵的反应,艾格隆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差点笑了出来。
确实,此刻损失最大的是奥尔良家族,他只需要继续延续目前的形势,然后想办法把主动权抢到自己的手中就好了。
特雷维尔侯爵也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他在信中建议,要暂时顺应塔列朗等人的想法,必要时甚至可以承认他们的临时政府的效力——反正,临时政府本来也存活不了太久。
“你见到塔列朗之后,告诉他,我愿意支持他组建临时政府的想法。不过,我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在国家明确我地位之前,我不想获取任何政府职位,所以我推荐诺瓦蒂埃侯爵作为我的代表,参与到他临时政府的一切事宜当中。”
诺瓦蒂埃侯爵?埃德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马上释然了。
诺瓦蒂埃侯爵在政界混了几十年,有勇有谋,只是在帝国崩塌之后才隐退,由他来作为艾格隆的代理人参与政府,确实能够做好这份工作,为艾格隆争取他的话语权。
而艾格隆自己,没有被临时政府所束缚,可以在枫丹白露宫继续自行其是,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好的,陛下,见到塔列朗之后,我会告诉他的。”埃德蒙躬身领命,然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另外,比昂卡女士我也给您带过来了……”
33,双份要挟
“另外,比昂卡女士我也给您带过来了……”
艾格隆微微动容。
他这辈子虽说经历过许多危险,并且是在被人监视和囚禁的状态下长大的,但是在身体上,他并没有受到过什么物理伤害——毕竟,他名义上也是奥地利皇帝的外孙,是真正的王孙公子,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一般人也不敢对他造次。
所以,比昂卡给他造成的身体伤害,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还记得剑锋刺入他肩膀的痛苦,也还记得昏迷几天之后死里逃生的侥幸。而这一切,都是拜比昂卡所赐的。
这种痛苦,自然也带来了无比的愤怒,如果是在他刚刚受伤的时候就把比昂卡逮住了,他一定会先用各种惨烈的方式来报复这个可恶的女人,然后再杀死她一雪心头之恨。
可是时过境迁,他现在的恨意已经消失了不少,并不是说他不介意这一场刺杀,只是现在有一个皇位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和它相比,过去的仇恨都显得如此渺小。
更何况,比昂卡现在捏在他的手里,就等于有了一张对付艾格妮丝的王牌,不怕这个小妮子不就范。
正因为心态发生了改变,所以艾格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去把她带过来。”
埃德蒙领命而去,不久之后,他就把藏在马车里的比昂卡给带了过来。
看着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堵着毛巾的比昂卡,艾格隆简直无法把她和记忆中那个傲慢骄狂、残忍无情的女杀手联系起来。
看来,她这段时间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艾格隆不带任何同情地心想。
而这时候,比昂卡也抬着头看着艾格隆,面对着这个随口一句话就能够决定她生死的少年人,她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昂然和不屈,此时也只有这个眼神,才能让人在她身上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对视了片刻之后,艾格隆挥了挥手,示意埃德蒙。
“给她松绑吧,让一位女士以这种状态面对我,这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艾格隆当然知道比昂卡身手了得,只不过在当初两个人刚刚碰面的时候,状态甚佳的比昂卡都没有能够杀死艾格隆,反而被艾格隆借助夜色和环境反伤,现在比昂卡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手里还没有武器,他当然毫无畏惧,反而要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态度。
埃德蒙马上执行了艾格隆的命令,把比昂卡身上绑着的铁链都一一去除。
已经捆在身上几个月的沉重束缚,终于离开了,比昂卡感受到了久违的舒适,她察觉到力气正在一点一滴地从体内恢复。
当然,她也没有做傻事的打算——毕竟,在这个少年人面前,此时没有武器在手的她和待宰羔羊也没有区别。
所以,她只是昂着头继续看着艾格隆,等待着这个少年人的发落。
“女士,很遗憾我们是以这种方式再会的,不过我认为,其中的责任不在我身上,一切都是您咎由自取。”艾格隆面无表情,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作为您剑下的受害者,我有权做出任何报复。”
对这一点,比昂卡并没有多少异议,不过,她的侧重点并不一样。
“您说得没错,罗马王。我提剑来杀您,却没有杀成,这是我学艺不精,既然学艺不精那就活该受惩罚。就跟生死决斗一样,我输了,那我的生命自然任您处置,您乐意用铁链捆我就可以捆我,想杀我现在也可以直接动手,我对此都毫无怨言,坦然接受。”
即使现在她也没有对刺杀感到有丝毫懊悔,只是懊悔自己失败了。
对她的这种态度,艾格隆早就在意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有生气。说实话,如果一见面比昂卡就对自己卑躬屈膝讨好求饶,那他才会失望呢。
虽说是卑鄙的刺杀者,但对比昂卡的剑术,艾格隆倒是相当欣赏的,因此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比昂卡能够拥有剑士的骨气,而不是一滩烂泥。
“按理来说,以您的所作所为,我确实应该把您明正典刑,让所有人知道对我玩弄卑鄙手段的下场……不过,我现在并不打算这么做。”艾格隆看着比昂卡,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知道,您不会感激我的网开一面,因为我是有条件的,我希望您跟我招供,指证出那个幕后的指使者。”
如果之前没有被埃德蒙叮嘱过,比昂卡一定会当面回绝艾格隆的提议,并且让他死了这条心,可是现在,为了不牵连到艾格妮丝,她只能选择了沉默,以一种冷处理的方式暗自表达了拒绝合作的态度。
艾格隆沉默着,比昂卡也沉默着,一时间房间里陷入到了异样的寂静当中。
呆在旁边的埃德蒙有些如坐针毡,他可不想触怒自己的恩主。
“您不愿意出卖您背后的指使者?真是令人敬佩的品格。”沉默了许久之后,艾格隆冷笑了起来。
他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说实话,我并不是那么在意您幕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
你不关心指使者是谁,那你何必为了让我招供而把我折磨成这个模样?
对艾格隆的前言不搭后语,比昂卡略微感到惊愕,
不过,艾格隆很快就做出了解释,“对我来说,无论指使者是谁,我的仇敌,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亲人,都不重要,我只需要他是奥尔良公爵!现在他是我的头号竞争对手,所以他必须是对我谋刺的卑鄙小人,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人这么做!而您——您就是证人,您从奥尔良公爵那里得到了命令,然后追踪并且刺杀我,这种卑鄙的行径,证明了奥尔良公爵为了篡夺王位是何等处心积虑,又是何等狠毒卑鄙……”
对艾格隆的话,比昂卡暗自感到心惊。
很显然,他是打算不管事实如何,直接把自己当成攻击政敌的炮弹;然而,在客观上,这个指控又歪打正着,完全符合了事实。
可是她现在当然不能承认,所以她只能摆出了愤怒的架势,“您是要让我去凭空诬陷您的政敌,来换取自己的苟活吗?”
“您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您可以理解为,您是以沉默来换取自由。”艾格隆冷笑着回答,“我不需要您多做什么,只要您保持沉默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我们自然可以办好。”
停顿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又补充了一句,“话又说回来,我虽然没有几个朋友,但也没有多少真正的仇敌。恨我很到有心情派刺客来刺杀我的,更是没有几家,沙皇?奥皇?他们都不会这么干,真正有嫌疑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人而已,奥尔良公爵就是其中之一。在政治上,三分之一的嫌疑已经不能叫冤枉了,有些人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不是吗?”
艾格隆这一番歪理,堵得比昂卡几乎无话可说。
一直以来,比昂卡都是一个信奉实力的人,能动手绝不多嘴,自然也没有辩论的才能;而此时她身陷令圄,根本就没有能力动手,动嘴就更加不是对手了。
被人逼迫到了这个地步,无法做出任何有效反抗,比昂卡只觉得自己憋屈得无以复加。
“您就算抓住我也没有办法为所欲为的,奥尔良公爵不是您随便指证一番就可以定罪的人……您拿不出实际证据。”最后,她只能如此反驳。
“您说得没错。”艾格隆点了点头,“可是谁敢说我一定拿不出证据呢?”
比昂卡疑惑地看着艾格隆。
看来这师傅也没比艾格妮丝聪明多少嘛……艾格隆只是心中冷笑。
他不是来法庭提出控告,然后走辩诉流程的,他需要的只是抹黑政治对手而已,证据?那玩意儿有意义吗?
一旦他正式提出控诉,指认奥尔良公爵,并且煞有介事地拿出了自己已经捕获了刺客这一事实,那他就已经把污泥泼到了奥尔良公爵的身上了。
证据?有什么法庭能有资格审查这个桉件吗?根本不重要,愿意信的人会信,不愿意信的人永远不信,事实在其中反而是不重要的。
无论是比昂卡还是艾格妮丝,她们也许在剑术上倾注了智慧,但是在她们完全不懂的行业当中,她们都显得如此天真。
艾格隆也不打算跟比昂卡解释那么多东西,对他来说,只要把比昂卡控制在手中,一把锋利的武器就已经控制在他的手中了。
既然人都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接下来想要怎么摆布都不在话下,此时的他就是这么自信。
接下来,是发挥这把“武器”另外一个效用的时候了。
他招呼过来了埃德蒙,然后小声对他下令,“去把艾格妮丝叫过来。”
埃德蒙心领神会,马上又退了出去。
他其实不知道艾格妮丝现在到底被安置在了哪里,不过这难不倒他,他出来之后,随便找了一个认识的卫兵,马上就得知了艾格妮丝小姐现在住的地方。
接着,他很快就跑去找到了艾格妮丝。
看到埃德蒙这个老朋友的时候,艾格妮丝相当高兴,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师傅已经被您带过来了?!”她的表情变得仓皇起来。
“是的,比昂卡女士现在就在陛下的面前。”埃德蒙点了点头,“陛下叫您赶紧过去。”
“那就赶紧带我过去!”艾格妮丝不敢再耽搁时间,急匆匆地在埃德蒙的带领下,向着艾格隆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心里确实非常着急,生怕比昂卡又在艾格隆面前闹臭脾气,然后触怒了艾格隆结果直接被杀。
虽然她已经哀求艾格隆答应了饶师傅一命,但是如今艾格隆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这种轻飘飘的承诺对他也没有任何束缚力了,想要保住师傅的性命,她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很快,她就被带到了艾格隆的会客室当中。
因为疾步快跑,以及心情激动,所以她的呼吸粗重、脸色绯红。而当看到师傅如今狼狈凄惨的样子之后,她因为心疼,眼泪都几乎掉了出来。
“师傅……”她直接跑到了比昂卡的身边,然后紧紧拥抱住了比昂卡。
虽然很狼狈,但至少还活着……而且接下来还应该继续活下去。
而看到艾格妮丝之后,比昂卡也是百感交集,同样拥抱住了自己的徒弟,然后还轻轻地抚弄了她的头发。
艾格隆冷眼旁观,没有打搅师徒重逢的感人场面——对他来说,这对师徒越是羁绊深重,就越是可以让他有机可趁。
过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总算恢复了些许镇定,她抬起头来,用犹带泪痕的眼睛看着艾格隆。“陛下……你们刚才谈得怎么样?”
也许是跟在艾格隆这边时间长了,也许是因为父亲和姐姐的耳提面命,总之艾格妮丝对艾格隆喊“陛下”已经越发习以为常了,神色之间也慢慢地多了些许恭顺,这个曾经骄傲的少女,也逐渐在现实的压力下,慢慢地习惯于对她曾经愤愤不平的少年人低头了,甚至在内心当中已经认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很遗憾,我们谈得非常不顺利。”艾格隆摇了摇头,“比昂卡女士,非常不愿意接受我提供的条件,而且对我还出言不逊,这让我有点生气……”
对艾格隆的恐吓,艾格妮丝更是心乱如麻。“我请您别生气,师傅……师傅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气。”
“就算她有脾气,也应该是她迁就我才对,因为我才是这里的主人!”艾格隆打断了艾格妮丝的话。
不过马上,他的语气又放软了一点,“不过,虽然我生气了,但是考虑到你,我还是忍气吞声了。艾格妮丝,我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艾格妮丝总算松了一口气,差点又哭了出来。
经过了一系列的打击之后,现在她的神经已经脆弱了不少,情绪波动也越来越剧烈了,所以艾格隆现在也不想过度压迫她,免得让她精神崩溃。
“宽宏大量?”艾格隆冷笑了一声,“我从不记得我是宽宏大量的人,相反,我睚眦必报,所有得罪我的人,都会被我怀恨在心然后一一报复。我只是为了你,可以容忍她的冒犯,可是……她也得知恩图报才行,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我的善意!”
“我会让她回报您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艾格妮丝连声回答,“请您再给我一点耐心吧。”
“当然了,我一直都对你很有耐心。”面对艾格妮丝的请求,艾格隆只是微微一笑。
接着,他招了招手,“艾格妮丝,过来。”
艾格妮丝下意识地靠近了艾格隆。
而艾格隆顺手搂住了她纤细而有力的腰肢。
在第三人面前这么做,艾格妮丝瞬间面红耳赤,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身体颤抖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接着,艾格隆又看向了比昂卡,以示威的眼神向对方告戒(要挟)。
“比昂卡女士,您应该记住,为了保住您的生命,您的徒弟是多么热忱……”
34,推心置腹
“比昂卡女士,您应该记住,为了保住您的生命,您的徒弟是多么热忱……”
艾格隆的表情趾高气扬,再加上一手揽住艾格妮丝的样子,尽显反派的风范。
不过,这里现在就是他的地盘,他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也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对艾格隆的举动,艾格妮丝感到非常尴尬和羞耻,但是又不敢做出什么反抗,于是只能别开了视线,不敢再和师傅对视——现在她的父母兄弟,还有师傅,都已经在艾格隆的手里,她必须考虑到惹怒艾格隆的后果。
另外,在不知不觉当中,对于这种非礼举动,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气愤了,毕竟她的底线在主动亲吻过这个少年人之后,已经悄然降低了许多。
对于罗马王和徒弟的亲昵表现,比昂卡并没有感到惊讶——毕竟,在她的认知当中,这两个人早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不过即使如此,身为有妇之夫的罗马王和自己的徒弟这样当着自己的面这么做,还是让她“大开眼界”。
她知道,艾格妮丝绝不是这样的人,就算再怎么喜欢这个少年人,脸皮薄的她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这么做,所以……她只是为了自己而委曲求全吧。
可恨……一时间,比昂卡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惭愧,却完全没有办法,如今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人在自己眼前为所欲为。
“您不知羞耻!”她小声咒骂。
对比昂卡的咒骂,艾格隆并不感到生气,甚至有点甘之如饴,毕竟敌人越是气急败坏他就越是开心。
艾格妮丝温暖的身躯此时靠在他的身上,那微微隆起的尖峰也不得不隔着纱裙覆压在他的胸口,这种绝妙的触感,让他更加心旷神怡。
不过他也没有忘乎所以,在继续搂着艾格妮丝的同时,他又饶有兴致地继续对着比昂卡开口了。
“比昂卡女士,您很走运,有一个如此美丽,令人赞叹的徒弟,我从见到艾格妮丝小姐的第一面开始,就禁不住对她心折;所以,为了讨她欢心,我愿意做出一些原本不会做出的让步,哪怕因此而承受一些代价——当然,我的宽容不是无限的,我也无法容忍别人无视我的宽容,一次次地跟我为难,我的颜面是很值钱的,没有人可以这样践踏!否则您就得承受代价。”
他一边借着和比昂卡对话,暗地里讨好艾格妮丝,一边又暗自威胁了艾格妮丝。
果然,在他怀中的艾格妮丝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在他怀中轻轻地抬起头来,顾不得羞耻,继续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艾格隆,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消气。
既然已经把效果拉足了,艾格隆也决定暂时先停止自己的表演。
他趁着艾格妮丝现在惊慌失措心乱如麻,伸手放到了艾格妮丝的额头上,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艾格妮丝,现在该你来跟她说了……该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我劝她最好要知道好歹。”
艾格妮丝既悲伤又无奈,她知道如今艾格隆已经让步到了极限,再哀求他继续网开一面也已经是枉费心机了,于是她轻轻地挣脱了艾格隆的怀抱,再度回到了师傅的身边。
为了不让艾格隆听见,她凑到了师傅的耳边,然后轻声对师傅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师傅,您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事情,我都守口如瓶。”
“这个我知道了。”比昂卡点了点头。“谢谢你。”
她之前出于对徒弟的信任,把自己幕后的委托人说了出来——虽然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字,但是从那些过往经历来对照,很容易就能够猜出那个指使者就是奥尔良公爵的手下菲利克斯-高丹。
从罗马王刚才那些话当中,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所以那也就意味着徒弟遵守了诺言没有出卖她,这一点倒是让她感觉颇为欣慰。
“我之前就说过,我会拼尽全力保护您的,现在我也正在为此努力。”艾格妮丝继续说了下去,“但现在情况真的非常艰难,您的处境非常危险,所以我希望您能够摆出更加合作一些的态度,就算不肯招供,至少不要再触怒陛下了……他能够对您这样网开一面已经非常难得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这种宽容的。”
“他可不在乎我的命,这怕是为了你吧。”比昂卡略带揶揄地回答,“你之前在我面前还不承认自己和他有私情……这下总没话说了吧?”
师傅的揶揄,让艾格妮丝顿时又是小脸一红。她有心想要反驳,可是现状却让她无从反驳——刚刚都已经那样了,还怎么反驳呢?
会不会以后其他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艾格妮丝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对这个可怕的猜测,最后一筹莫展的她只能明智地选择了逃避,不再细想。
“现在您应该更加关注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关注这些没意思的事情!”她略微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师傅,“您已经命在旦夕了,而我在想方设法保住您的命,您也应该上心一点才对啊!您别忘了,如果您真的因为我的无能而死去了,那我……那我也会以生命来谢罪的。”
比昂卡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徒弟的执拗,她早已经习惯了,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劝说,所以也只能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自己求死的,我会让你尽情努力,希望你能够顺利吧。”
看到师傅如此回答,艾格妮丝也终于松了口气。
“您能够听我话就好。现在,请将一切都交给我吧……您背叛自己的朋友,也不会死去,我发誓!”
咬着耳朵说完这些之后,艾格妮丝离开了自己的师傅,然后重新回到了艾格隆的身边,然后小声对艾格隆禀告自己的进展。
“我已经劝说师傅了,她虽然还没有答应,但是她已经态度动摇了。我请您给我宽限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说服她同意和您合作的。”
艾格妮丝,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艾格隆心里苦笑。
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艾格妮丝其实根本就没有说服比昂卡,她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但是他也不想点破。
反正,正如艾格隆之前在比昂卡面前说的那样,其实比昂卡到底合作还是不合作,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她这个人落到自己的手里,那就已经成为了艾格隆的武器,艾格隆拿着她来指控任何人图谋刺杀自己都可以——反正也没有人能够审判自己造谣。
既然这样,那艾格隆也就不需要去揭穿艾格妮丝了。
就让她继续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反正只要比昂卡在这里,她就有求于自己,然后就会想方设法讨好自己。
当然,答应人是不能痛痛快快答应的,所以艾格隆微微皱了皱眉头,故意做出了一副略有纠结的模样,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
“好吧,我可以宽限一段时间,但是艾格妮丝,你应该知道这对我来说也是为难的决定。眼下我面临的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多少拖延,即使我愿意为你做出让步,但我也不能毫无底线地让步——”
果然如他所料,单纯的艾格妮丝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我会抓紧时间的……谢谢您这样相信我。”
“不要说您了,就说你吧。”艾格隆笑着纠正了对方,“用您的话就显得太生疏了,我们不是已经很亲近了吗?”
“可您毕竟是陛下……我怎么能如此不敬?”艾格妮丝连连摇头,
“既然我是陛下,那我就可以命令你对我如此不敬。”艾格隆直接抓住了艾格妮丝的手,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礼数隔阂。”
艾格妮丝听出了其中微妙的意味,她有心想要反驳,可是现在碍于师傅的事情又不敢驳了艾格隆的兴致,所以只好低下了头,努力转开了话题,“好了,现在时间已经晚了,您……你重新把师傅看押起来吧,今天看上去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好,我把她交给你了,你来看守她吧。”艾格隆顺手一指。
“什么?!”艾格妮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比昂卡来这里之后,交给你看守了。”艾格隆笑着回答,“你不希望她死,那么这座宫廷里,只有你亲自看管她才能确保她性命无忧。况且,她现在身体十分虚弱,也不太适合再被关进地牢了,所以从逻辑上来说,你来看押她是最好的选择。”
艾格妮丝心里涌上一股温暖的喜悦,她没想到,自己明明是无理的要求,让陛下非常为难,居然得到了这样宽宏大量的对待。
不管怎么说,他对自己确实是非常非常不错了。
哪怕动机不纯,却也不是平常人能够得到的荣幸。
甚至可以说,能够被陛下如此惦记,怕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吧……
各种奇怪的想法纷至沓来,让艾格妮丝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
“你不愿意吗,艾格妮丝?”眼见她沉默,艾格隆追问。
“我当然乐意之至!”艾格妮丝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对艾格隆反问,“不过,你……你难道真的不介意吗?把师傅交给我。再说了,如果其他人有意见,又该怎么办?”
介意?艾格隆当然不介意。
他太了解艾格妮丝的性格了,自己这么做,已经表达了“推心置腹”的信任,艾格妮丝是绝对不愿意辜负这份信任的。他对艾格妮丝的处处让步,也能够激起她心中的愧疚感,进而让她愿意遵守承诺。
再说了,就算艾格妮丝想要放走比昂卡,在这个岗哨林立的枫丹白露宫,比昂卡也同样插翅难飞。
退一万步说,比昂卡对艾格妮丝重要,但父亲和姐姐对艾格妮丝更重要,她怎么可能愿意看到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父亲和姐姐前途尽毁?
所以他需要介意什么?他甚至比艾格妮丝本人还更能够预测她的行动。
“我不介意,而且把她交给你,也名正言顺。”艾格隆微笑地看着艾格妮丝,“艾格妮丝,你不是已经跟你姐姐讨要了一个职务了吗?把袭击过我的刺客看押审问,按照逻辑上来说,也算是在你的职务范围以内吧?这不是名正言顺吗?”
艾格妮丝顿时又有点尴尬了。
之前,在听说姐姐负责帮助皇后陛下重建宫廷的消息之后,她为了给姐姐帮忙,在父亲的撺掇下,跑去跟姐姐“跑官”,而正处于缺人之际的爱丽丝,对妹妹的主动帮忙自然大喜过望,马上就按照艾格妮丝的心愿征募了妹妹,并且赋予了艾格妮丝保卫宫廷的职责,就这样艾格妮丝就成为了正式的宫廷成员,从艾格隆夫妇这里领薪水了。
不过艾格妮丝并不热衷于权力,得到了宫廷的职位之后,她也并没有想过投机钻营,甚至差点忘了这事,不过在艾格隆提醒了这一句之后,她反而豁然开朗了。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我明白了……”她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然后躬身提裙向艾格隆行礼,“陛下,请放心吧,我会坚守我的职责,保卫您一家人的安全,这位此刻在我这儿插翅难飞,我会好好审问她的!”
“我相信你。”艾格隆继续微笑着。“艾格妮丝,今后也请你继续陪伴在我身边了。”
艾格妮丝不再敢看艾格隆的视线,她只是继续低垂着头,“那……我可以带走她了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先得做一件事。”艾格隆继续看着艾格妮丝。然后眨了眨眼睛。
艾格妮丝顿时脸又全红了。
可是,有了第一次的突破底线,第二次总是会容易很多的。
她闷不做声,以极慢的脚步,悄悄地凑近到艾格隆的身边,然后稍稍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下。
接着,她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她的师傅。
当着师傅的面调戏徒弟,这种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快乐让他几乎乐开了花,只可惜为了保持一直在让步的人设,他必须一直绷着脸,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以此来更加激发艾格妮丝的愧疚。
在艾格妮丝和比昂卡的身影终于消失之后,他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逗弄你永远是如此有趣呢?艾格妮丝,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35,焦虑与坚持
在送走了比昂卡师徒两个之后,艾格隆也结束了自己的会见,转而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说是他的卧室,其实是枫丹白露宫当中的皇后寝殿——在特蕾莎的坚持要求下,夫妇两个在入住这里之后,还是共同起居,所以艾格隆也就把她的居处当成了自己的休息场所了。
当艾格隆踏足到寝殿当中时,特蕾莎正在自己随从侍女的帮助下补妆。
随着他们进驻枫丹白露,夫妇两个人的排场也越来越大——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摆阔,而是现实的政治需求,他们需要让人们回忆起帝国昔日的盛景,也必须让人看到皇帝皇后的威仪。
看到艾格隆进来之后,特蕾莎示意侍女们赶紧完成补妆,然后再示意她们离开,留下夫妻两个单独相处。
经过了精心打扮之后,特蕾莎容光焕发,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原本的青春气息依旧残留,还因为生育和第二次怀孕而多了几分少妇的风韵,此时可以说正处于颜值和姿容的最顶峰,她姣好的面孔此时搭配了时下流行的卷发双发髻,鲜嫩的嘴唇也因为刚刚涂上的唇彩而闪闪发亮。
如此美丽的面孔,再加上自从出生开始就慢慢培养出来的皇室贵气,可以说已经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了。
看到艾格隆双眼发直的眼神,特蕾莎嫣然一笑。
“亲爱的殿下,对我今天的打扮满意吗?”
“满意,满意极了。”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回答。“特蕾莎,你很快就会是整个欧洲最美的皇后了,她们连给你提裙摆都不配。”
有这么漂亮、又有气质的老婆,哪怕是一个皇帝也应该感到满意了。
但男人即使满意了,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换换新口味的,那些后世当中娶了大明星的富豪或者导演什么的,不也一样常常偷腥吗……艾格隆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皇后们也许比不过我,因为都年纪大了嘛,那各国王妃们当中有超过我的吗?”特蕾莎笑着反问。
寥寥数语似乎暗藏杀机……因为苏菲就是王妃。
“这个嘛……我不是魔镜,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无法下定论。”艾格隆的笑容里带上了些许的尴尬,“但我不相信有哪个王妃会强过你,能够拥有你这样的皇后,是这个国家的幸运!希望他们不要不识好歹。”
“好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瞧你紧张的。”特蕾莎白了他一眼,然后离开了梳妆台,走到了艾格隆的身边,一把拥抱住了他,“你满意就好了。”
她的眼神当中荡漾着幸福的甜蜜,显然她对自己来到枫丹白露宫以后的这段日子还是非常满意的。
是啊,她也没有理由不满意,自己的丈夫事业蒸蒸日上,而且自己也被寄予厚望,等于是亲手在营造属于他们夫妇的未来宫廷,周围所有人都对她阿谀奉承毕恭毕敬……任何一个女子处于这个位置恐怕都会感到满意了。
艾格隆一把抱住自己的妻子,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接着他继续说了下去。
“刚刚,比昂卡女士被送过来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特蕾莎原本温暖的眼神瞬间被冰冷所覆盖。“现在她总算落到我们手里啦……”
对比昂卡,特蕾莎甚至比艾格隆还要更加憎恨,因为比昂卡刺伤了她心爱的丈夫,也是差点毁坏她一生幸福的卑鄙之徒,如果完全是她做主的话,恐怕已经直接下令用惨烈的酷刑把比昂卡处死了。
最初她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艾格隆辩解说留着比昂卡的性命有用,她也只好勉强让步,暂且留住她一条性命。
“是啊,她现在身陷令圄,插翅难逃了,我们可以发挥她的利用价值了。”艾格隆点了点头。
这件事按理说来他是不想告诉特蕾莎的,可是现在特蕾莎负责重建宫廷,大量招募人手,等于说这座新生的宫廷当中到处都是特蕾莎的眼线,这件事想要瞒过特蕾莎实在太难了。
艾格隆甚至怀疑,其实这件事在比昂卡刚刚被送进来之后她就已经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等着自己说明而已——所以他反而选择主动挑明。
果然,在艾格隆的坦诚之下,特蕾莎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悄然询问,“那你打算怎么发挥呢?”
“我打算放出风来,说我抓到了一个过去行刺我的刺客,先把事情说得模湖一点,然后再把这个消息扩散到外界。”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等到实际成熟之后,我就发表一封公开信,公开指控奥尔良公爵刺杀了一起针对我的刺杀阴谋,然后列举出种种证据,让他下不来台!”
这些是艾格隆之前就说过的计划,特蕾莎也能够猜得到他会这么做,所以并不感到疑惑,她只是对比昂卡的态度有所迟疑,“那么比昂卡女士会配合吗?”
“比昂卡现在态度还是颇为死硬,并不怎么配合,不过反正她现在就在我们手上,我们可以改变她的态度。”艾格隆回答,“再说了,她怎么说其实也并非很重要,因为所谓的证据是可以制造出来的……说到底,只要我提出指控,就足够让他们慌乱一阵了,真相并不重要。”
“这倒也是没错。不过如果能够得到她的配合那就更好了,更有说服力一些。”特蕾莎略微思索之后,同意了艾格隆的看法,不过她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她现在被关押在哪儿?我想过两天去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虽然对比昂卡恨得咬牙切齿,但是特蕾莎内心底里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刺伤丈夫的穷凶极恶的女人到底是何模样,所以就想要亲自审问。
这个看似无意的问题,倒是一下子戳到了艾格隆的痛处
“这个嘛……”艾格隆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苦笑着回答,“我让艾格妮丝小姐看押她了。”
特蕾莎的脸色顿时从和风细雨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你这个决定,依据是什么呢?”
此时她还不知道艾格妮丝就是比昂卡的徒弟,不然肯定更加难以接受了吧。
“经过之前的关押,比昂卡已经太虚弱了,可以说已经濒临死亡——如果再将她塞进什么地牢里,她恐怕马上就会死,这就会让我蒙受巨大损失,所以我希望用比较好的生活条件留住她的命。但这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改善她的生活条件,那么她就有可能逃跑,所以仔细想来,让艾格妮丝小姐看押她是非常合理的选择。毕竟,除了身手不凡之外,她也是个女人,不会像其他人那么不方便。”
“殿下还真是考虑周全啊。”特蕾莎看上去是夸赞,但是仍旧能够看得出心中有所不满,“只是,为何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呢?我虽然没有很厉害的剑术,但如果想要看押一个人,还是找得出人手的。”
因为信息不全,特蕾莎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她只是又和当初一样,觉得艾格妮丝小姐横插进来是想要抢功劳,借着提艾格隆“报仇”的机会,在艾格隆面前刷存在感。
而殿下在询问自己之前就提前做出了决定,摆明了就是倾向于她,而这才是她真正生气的态度。
“但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处置办法,所以就没有事前询问了。”艾格隆断然回答,“特蕾莎,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如果你希望去见比昂卡,那你随时可以去见到,艾格妮丝小姐又不会拦住你,也拦不住你。”
特蕾莎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了,因为她明显感受到,丈夫已经对这个话题非常不耐烦了,如果自己再继续纠缠,那必然会爆发一场吵架,而她不想和殿下吵架——更何况如今以他们的身份,任何一场吵架都有可能在宫廷当中酿成风暴。
“等有空的时候,我会的。”她以这句话作为了回应,表示自己不再质疑,接受了这个安排。
但在内心当中,她就是另外的想法了。
艾格隆对比昂卡的处置,虽然在他的口才之下显得“合情合理”,但是,任何有基本判断力的人,都可以看出他明显是偏袒了艾格妮丝,然后再找各种理由来为自己的决定赋予合理性。
在瑞士发生过的事情,在这里又要重演一次了……而且结果可能更糟糕一些。
一想到这里,特蕾莎心中不期然间出现了些许焦虑。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激发起了特蕾莎的危机感,她又一次审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即使被蒙上了再多层锦缎,她依旧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家庭和婚姻。
她眼下第二次怀了孕,虽说现在还没有什么明显的身体表征,但是用不了多久,她的肚腹就会一天比一天隆起,直到最后连走路都困难——她已经成为了一次母亲了,所以对这其中的过程,她已经有了完全充足的经验。
待产就意味着她会在几个月当中无法和丈夫亲密,更意味着她难以管控自己的家庭和身边的人事,丈夫想要做什么,她也难以阻止。
她甚至也没有合理正当的理由去阻止——毕竟,在这些法国人心目中,君王风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历史上的君王们就不止一个在枫丹白露宫留下过风流事迹。就算不提法国人,在自己的祖国奥地利和整个德意志,情况似乎也没有好多少,君王和其他王公们一样会有自己寻欢作乐的风流史。
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又怎么容得下她仅凭自己的一己之喜好就为之改变。
所以,如果在无力掌控局势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帮助她去阻止这一切,天经地义的事情谁有兴趣去横加干涉呢?
甚至,他们可能还会觉得特蕾莎皇后善妒、妨碍陛下的正常生活吧……不,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会这样。特蕾莎对此倒是有着完全的觉悟。
正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特蕾莎的心里才会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如果不是因为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原本也可以和其他王后们一样视而不见忍气吞声,可是她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作为一个“外来者”,虽然她在这里不算孤家寡人,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万事都只能靠自己,不然就只是一个徒有皇后头衔的木偶罢了。
留给她的行动自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做好相应的准备。
艾格隆眼看着特蕾莎陷入沉思,虽然他不可能看透她的所思所想,但是却也能够猜到一些端倪,特蕾莎看上去对自己的决定并不认同,而且心有不满。
可是,即使知道这个,他仍旧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这就是他一直都有的傲慢吧。
现在,眼看着猎物慢慢地落入到他的掌心当中,他从精神上就获得了无穷的乐趣,又怎么可能收手?他非要得到艾格妮丝不可。
屈居人下的时候暂且忍气吞声图谋报复,一朝得势之后就为所欲为,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
正因为两个人都各怀心思,所以夫妻之间突然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殿下……”良久之后,特蕾莎重新开口了,她又重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质疑、怨念和焦虑都不曾出现过一样,“好了,你说得对,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没必要再去争论了。我相信比昂卡女士在接下来会幡然悔悟,然后跟我们合作的。
现在我们最应该考虑的,就是怎样把她的消息散播出去,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个倒是非常简单。”艾格隆巴不得话题被转移开,于是马上就回答了妻子,“基督山伯爵马上就要回巴黎了,我会让他去面见塔列朗的,然后塔列朗就可以成为我们的传声筒了……他一定也非常乐意这么做,因为我和奥尔良公爵的缠斗越是激烈,他就越开心,越是处于主动的地位。他甚至可能还会添油加醋,把我们的矛盾更加公开化,亲笔信我已经写好,埃德蒙已经启程,很快就可以送到他手里了。”
“这也将成为一个两方支持者分化和站队的契机,谁声明反对刺杀阴谋,谁就是倾向于我们;反之亦然。”特蕾莎明白过来了。
“对,就是如此!”艾格隆重重点了点头。“塔列朗要搞临时政府,我就帮他的忙,但终有一天,我们会主持他的葬礼,然后让他的遗产荡然无存!”
看着艾格隆自信满满的样子,哪怕此时满怀忧虑,特蕾莎也依旧为之神迷,并且由衷地为他感到喜悦。
“殿下一定会心想事成的……我也会。”
36,兄长
在艾格隆的一力坚持下,特蕾莎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还是认可了他的安排,让比昂卡交给艾格妮丝看管,毕竟刚刚来到了法国的她,知道丈夫正在事业的紧要关头,所以不愿意为了这种小事去不依不饶,给他添麻烦。
到了晚上之后,夫妇两个人很快就甩开了这点芥蒂,和过去一样亲密地相拥而眠,而第二天一大早,刚刚起床的艾格隆夫妇,就发现他们的卫队长勒班陀侯爵安德烈-达武求见他们。
“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安德烈?”艾格隆见到他之后问。
“陛下,有一位访客来到了枫丹白露之外,想要求见您……”安德烈先是行礼,然后恭敬地回答。
艾格隆一想,如果是平常人来拜访,安德烈肯定不会这么郑重其事来找自己报告,于是顿时来了兴致。“是谁啊?”
安德烈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眼神也有些闪烁。
在轻咳了一声之后,他小声回禀艾格隆。
“来者自称为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
听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艾格隆愣住了,而旁边的特蕾莎也禁不住发出了惊讶的轻呓。
“什么?瓦来夫斯基伯爵?”
难怪安德烈的表情那么奇怪,因为他也吃不准艾格隆到底是会欢迎这位不速之客,还是把他拒之门外。
瓦来夫斯基这个姓氏,在熟悉拿破仑生平事迹的人当然不会陌生——因为拿破仑的波兰情妇玛丽·瓦来夫斯卡就出自于这个家族。
拿破仑皇帝在1807年击败了普鲁士和俄罗斯帝国的联军之后,为了制衡这两个敌人,他决定重建一个波兰人的国家,也就是未来的华沙大公国。
虽然华沙大公国的领土是从普属波兰和奥属波兰上割让过来的,俄罗斯占领的波兰领土丝毫未动,离波兰王国的鼎盛时期领土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已经是波兰人在亡国几十年之后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祖国了,拿破仑对波兰可谓是恩重如山。
而波兰人也知恩图报,从此之后成为了拿破仑皇帝的忠实盟国,跟着他参与了大量战争。
就在逗留波兰期间,拿破仑皇帝看上了年轻漂亮的玛丽·瓦来夫斯卡伯爵夫人。这位伯爵夫人出身于波兰贵族名门,18岁的时候根据父母之命嫁给了70岁的丈夫瓦来夫斯基伯爵,在她20岁出头的时候,得到了皇帝的青睐。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波兰政府的头面人物,比如政府首脑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等人纷纷给年轻的伯爵夫人施加压力,暗示她要“为国捐躯”,而心系祖国的伯爵夫人在经过了短暂的犹豫之后,终究还是给皇帝投怀送抱了。
他们一起断断续续地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1810年,伯爵夫人给拿破仑生了一个私生儿子——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皇帝的儿子,但是根据欧洲古老的传统,他依旧被算作是瓦来夫斯基伯爵的合法子嗣,这个儿子自然也就使用了瓦来夫斯基的姓氏。
对于这位私生子,拿破仑皇帝倒是给了一些补偿,他授予了这个孩子帝国伯爵的头衔(因为瓦来夫斯基伯爵已经有了长子了,所以这个私生子继承不了爵位),还给了他一份年金财产,作为他未来生活和教育所用。
不过,这段露水姻缘也就到此结束了,也就是在1810年,急于让自己拥有一个血统高贵的继承人的拿破仑皇帝,先是和约瑟芬离婚,然后娶了哈布斯堡家族家族的路易莎公主。
而1811年,新的皇后陛下不负众望,生下了拿破仑心心念念的合法继承人——也就是艾格隆。
从那时候起,为了避免让路易莎皇后介意,皇帝陛下对伯爵夫人母子两个几乎不闻不问了。
不过他们的缘分也没有就此结束,1814年,拿破仑第一次退位,被迫隐居到厄尔巴岛;路易莎皇后就此抛弃了他,带着儿子一起返回到了奥地利,而瓦来夫斯基伯爵夫人却跑去厄尔巴岛看望了落魄的拿破仑,这让皇帝颇为感动。
在那次会面之后,两个人从此再也没有碰面过,1815年拿破仑殊死一搏,然后在滑铁卢输了个干净,接着被流放到万里之外的圣赫勒拿岛,1821年暗然死去。而伯爵夫人则在1817年,死于再婚后的难产。
在拿破仑死的那一天,艾格隆丧父,但母亲尚且健在;但皇帝和伯爵夫人的私生子,艾格隆理论上的“哥哥”,则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些年来,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又经历了什么?被幽闭在奥地利宫廷当中的艾格隆并不知情,直到逃出来了以后,才从自己的同党们那里得到了一点信息。
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先是在波兰长大,到了1824年他逃出了波兰,然后偷偷地熘到了法国境内申请避难。
波旁王室对艾格隆如临大敌,恨不得除之后快,但是对少年瓦来夫斯基伯爵却并不怎么在乎,收容了他。
毕竟,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拿破仑皇帝的儿子,但一个私生子是没有资格扛起波拿巴家族的旗帜的——事实上,也没有什么波拿巴分子跑去找他。
年轻的伯爵就这样留在了巴黎,靠着拿破仑皇帝当年给的丰厚年金财产,过上了颇为优握的生活,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逐渐成长为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
以上,就是艾格隆所知道的全部信息了。
对于这位大了自己一岁多的“兄长”,艾格隆并没有什么芥蒂,毕竟他对自己毫无威胁,更不可能拥有波拿巴家族的宣称。在历史上,艾格隆不幸早逝、拿破仑皇帝的合法子嗣断绝之后,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继续拥戴的也不是他,而是身为拿破仑侄子的路易-波拿巴——可见欧洲的传统是多么根深蒂固,连皇帝的血脉都战胜不了。
在进入到法国境内之后,艾格隆也没有多考虑这位“兄长”的事情,对他来说要忙的事情太多,一个私生子并没有多少值得在意的地方。
他却没成想,这时候,这位兄长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过这倒也很正常,眼见艾格隆现在飞黄腾达,也许能够成功复辟帝国,私生子瓦来夫斯基伯爵想要过来碰碰运气、给自己找点前途,可以理解。
在悄然之间,艾格隆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
“要不要接见一下?”艾格隆问。
“可以见见嘛……”特蕾莎立刻回答,“殿下,他虽然是个私生子,但毕竟也算是你的半个亲人。所以就算他是来讨要好处的,我们也不妨看看嘛,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是个可造之材,我们留用他也挺好的啊。”
特蕾莎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对同样流着拿破仑血脉的私生子伯爵感兴趣;但另一方面,更是出于自身立场的考虑。
因为之前的一系列冲突,她对艾格隆的堂兄们也极为反感,并且把他们认定为艾格隆家族地位的威胁——毕竟他们也是名正言顺的波拿巴家族成员,帝国的蛋糕注定有一份是他们的。
而私生子就不一样了,就算他是皇帝血脉,也没有资格去切蛋糕,一切的一切只能来自于皇帝的恩赐;同时,他的个人利益也跟艾格隆高度绑定,因为除了艾格隆没有人会重用一个拿破仑的私生子,所以在特蕾莎看来,这是极好的拉拢对象。
在征得了陛下夫妇的同意之后,安德烈告辞离开,不久之后,他就把一个年轻人,领到了艾格隆的会客室当中——而艾格隆夫妇,此刻也都在场,一同接见这个身份特殊的私生子。
在见到了枫丹白露宫的两个新主人之后,瓦来夫斯基伯爵马上以毕恭毕敬的态度,向艾格隆夫妇行礼致敬。“感谢两位陛下原谅我不告而来,并且赐予我如此荣幸的接见,我祝福两位陛下今后万事顺遂!”
在他行礼说话的时候,艾格隆一直都注意着他。
兄弟两个就这样沉默对视了片刻,他们此生第一次见面,都对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
艾格隆自然不必说,此时的他经历了一系列大事,又成为了历史的弄潮儿,久居人上的举止当中自有一股堂皇贵气,让人暗暗心折。
而艾格隆看瓦来夫斯基伯爵也感觉颇为欣赏,他的举止优雅而又恰到好处,虽然毕恭毕敬,但是神情自若,也没有显得特别卑微,自有一股从容的风度。
伯爵看上去是个风流俊俏的年轻人,但是却又有几分内敛和心计,看上去是个能干事的人。
在历史上,他也确实干成过不少事。
为了表现自己的爱国心,在1830年之后,他先是加入到了法国军队,几年之后退役,而后回到巴黎,为剧院和报刊写作,并且开始涉足政治,后来加入到了七月王朝的外交部门当中,担任过驻外使节。
1848年之后,路易-波拿巴乘乱上台,先是当选总统,而后又自己加冕称帝成为拿破仑三世,而他则看到了平步青云的机会,马上投入到了拿破仑三世的麾下。
对于这个空有皇帝血脉的私生子堂弟,拿破仑三世倒是颇为重用,先后让他做了外交大臣和国务大臣,还封他为公爵,可谓是帝国的重臣。不过后来两个人因为政治理念的分歧,他逐渐被疏远和弃用,最终被解除了职务安排到元老院养老,1868年死去,还没有来得及看到法兰西第二帝国的毁灭。
不管怎么说,瓦来夫斯基伯爵至少上得了台面,担任外交大臣的时候和欧洲各国谈笑风生也未曾闹出过什么笑话,反倒是在克里米亚战争和之后的巴黎和约当中为帝国争到了欧洲仲裁者的超然地位,已经算是能力很强了。
“伯爵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兄弟,但是艾格隆当然不可能喊他做哥哥,就法律上而言,他就是瓦来夫斯基伯爵家族的成员。“事实上,我关注您已经挺久了。”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走到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艾格隆的温和态度,让瓦来夫斯基伯爵暗暗放下了心。
事实上,自从艾格隆进入法国之后,他就已经在关注自己这个“弟弟”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投靠,就是因为他吃不准这个弟弟对自己的态度,以及艾格隆到底能不能成事。
这些天来,他一边收集有关于艾格隆的信息,一边观察形势的发展。
而到了最近,他终于确认,这位波拿巴家族继承人确实是一个厉害角色,而且成事的希望也很大。
所以,为了赶上这一班车,把自己的特殊身份发挥出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跑过来面见自己的“弟弟”,以此来谋求平步青云。
“您的关注让我十分荣幸。”瓦来夫斯基伯爵又是微微躬身向艾格隆致谢,然后再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而我,也一直都在挂念着您,当您在奥地利宫廷居住的时候,我为您的安危而默默向上帝祈祷;当您逃离奥地利,并且开始为家族复兴而努力的时候,我也在为您的事业而祈祷,为您的每一个胜利而欢呼,如今我终于等到您返回这个国家了……我深信您必将心想事成。”
艾格隆当然知道对方所言不尽不实,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干成什么事业,而是继续幽居奥地利的话,他的这个“哥哥”才不会有几秒钟想到自己呢。
不过他也没有揭穿这种客套话,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既然您这么关注我复兴家族的事业,为什么之前没有参与到波拿巴党派当中来呢?以您的身份,我想我的支持者们应该会非常欢迎您的。”
艾格隆的态度虽然非常温和,但是这个问题,却让瓦来夫斯基伯爵稍稍尴尬住了。
毕竟,身为拿破仑皇帝的儿子却没有为家族复兴尽力,这也很容易遭人指责。
“很遗憾,之前我虽然勉强获准居住在法国,但是我时常遭人监视,我无法去参与政治活动。”好在,对这个问题,伯爵也并不是没有准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然后从容地回答艾格隆,“另外,虽然我并不害怕牺牲,但我不想为了一项毫无成功希望的事业白白牺牲。”
“如果毫无希望,那么我为什么还会站在这里呢?”艾格隆又追问。
“因为您是被上帝垂青而降生在这个世界的人,您继承了创造奇迹的血脉。”伯爵澹然回答,“而我只是一介凡人,我无法做到这些,我只能先保存有用之身,等待机会再为波拿巴家族效劳,如今,我等到了您,等到了奇迹,陛下。”
37,原谅与任用
“我只能先保存有用之身,等待机会再为波拿巴家族效劳,如今,我等到了您,等到了奇迹,陛下。”
亚历山大-瓦来夫斯基伯爵这番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一方面,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见风使舵美化成了“静待时机”,另一方面,他也极其露骨地对这个弟弟表示自己心甘情愿当他的手下,绝无半分争取家族地位的想法。
对他这个私生子来说,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波拿巴家族成员,更不可能接纳为皇室一份子,他如果越是坚持什么家族和血统,就越不可能被人重用。
所以,对于他的前途来说,最有利的做法就是,一边利用血统去接近艾格隆,赢得这个弟弟的信任和重用;一边自觉把自己放在臣子的地位上,绝不与弟弟有任何家族地位上的冲突。
说到底,在这个重视血统和等级的封建社会,他的人生上限不可能是皇室亲王,最高也只能成为公爵大臣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够了,他也依旧有机会发挥自己的能力,执掌大权,完成自己的抱负。
对于“哥哥”的想法,久经世故的艾格隆自然也心知肚明。
不过他并不反对这种小心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而野心很多时候就是向上的动力,能够催使人们干出一番事业。
关键是,这位伯爵懂得适可而止,知道自己的野心上限只能到哪里为止,这就更加说明了他是个可造之材。
眼下艾格隆正是用人之际,有这样一个有才华、有贵族风度而且被历史证明过有能力的人才投靠,完全没有不笑纳的道理——至于他的特殊身份,对艾格隆来说也没关系。
路易十四曾经把自己的私生子封为曼恩公爵,甚至在临死的时候还试图让这个私生子担任继位的路易十五国王的摄政(只可惜被当时的奥尔良公爵发动政变阻止了),那艾格隆让自己的私生子哥哥担任帝国的重臣,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历史上的拿破仑三世给了这位私生子极为优厚的待遇,艾格隆一样也给得出来。
不过,虽然在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是在表面上艾格隆还是一脸的凝重,似乎对瓦来夫斯基伯爵的回答不甚满意。
“您这回答还真是滑头。”艾格隆冷笑了起来,“我们姑且不论您的动机,但是就实际而言,您之前并没有给过我任何帮助,也没有参与到波拿巴家族支持者的任何行动当中,这总归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有这样一个事实,那您今天跑到我这里来寻求我的帮助或者提携,我恐怕也很难提供帮助,毕竟排着队等待论功行赏的人已经太多了,我实在很难说服这些有功之人,为什么您轻易地就能够爬到他们的头上!”
艾格隆的回答,虽然用词并不算太难听,但是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其中的尖锐,瓦来夫斯基伯爵顿时就感觉心里发虚。
确实,无论他怎么巧言令色给自己找借口,他多年来一直没有加入到家族事业当中,是不争的事实,在如今这个事实就对他非常不利。
好在,在来枫丹白露之前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做过准备,他已经猜测过了自己会遇到的种种对待,从最好的到最坏的,他都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正因为“艰苦创业没有你,共享富贵你跑来了”是难以辩驳的事实,所以他干脆绕过了这一条,小心翼翼地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提醒艾格隆,自己能够产生的作用。
“陛下,您说的确实是事实,我也无意为自己辩解,事实上我每时每刻都在为此而感到惭愧和悔恨。但既然大错已经铸成,那每日沉浸在愧恨之中也没有意义,只会耽误我为您效劳。现在我认为自己所能够做的,就是用百倍的努力去为您效劳,完成您所交代的任何任务,弥补自己所犯的大错。”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着重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到您的面前,并不是为了要求什么高官厚禄,如您所说,我现在根本配不上这些,就算我得到了也不会让人信服;我只是向您寻求一个机会,一个为您效力的机会而已,我将竭诚为您效劳,奉献自己的心智,让帝国重现人间,并且繁荣昌盛!”
艾格隆没有说话,皱眉似乎在思考权衡着。
而对丈夫心意心知肚明的特蕾莎,这下适时地站了出来,为瓦来夫斯基伯爵说情了。
“陛下,伯爵的话让我甚为感动,我觉得他这份心意还是很值得赞许的。固然他之前并没有为您效劳的,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他的难处呀,他身处巴黎,而且因为身份特殊始终被人另眼相待,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如果是特雷维尔侯爵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就罢了,和您只大了一岁的他,还没有得到过必要的训练,怎么又有机会去参与到阴谋活动当中呢?如今,他能够跑来为您效力,这也是一件好事,您不应该对他过于冷遇。毕竟,虽然他并非是您家族的成员,但是他毕竟流着先皇的血脉,想要为帝国、为波拿巴家族效力又有什么不对的呢?我认为我们应该支持他。”
特蕾莎这番话,既帮瓦来夫斯基开脱了“罪责”,又给了艾格隆台阶,可谓是相当得体。
而瓦来夫斯基更是听得感激涕零,不住地向特蕾莎皇后投过感激的眼神。
他知道,有皇后陛下这番话,自己的局面就顿时打开了,也就有了平步青云的机会。
果然,在特蕾莎劝说之后,艾格隆选择就坡下驴,放松了自己严厉的口吻。
“好吧,特蕾莎,你说得倒也没错,他确实也面对着巨大的困难,我知道被人监视被人看管是什么滋味儿,我在奥地利的宫廷已经受够了,所以我也能够理解他不得不蛰伏的无奈和痛苦……”
“您说的太对了。”瓦来夫斯基伯爵立刻接过了话,“感谢两位陛下能够如此通情达理,理解我的处境……当时的我,孤苦无依,只是个初来乍到巴黎的少年人而已,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20岁了,在求知若渴的学习当中,我已经具备了必要的知识;我的体力和胆量也在每时每刻增长,总之我已经具备了去承担一份责任的能力,我已经成为了一个男人,现在,我只恳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去证明这一点。”
说完之后,他又深深地低下头来,等待着艾格隆夫妇的发落。
艾格隆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对伯爵的“懂事”感到了满意。
既然两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没必要再搞什么试探了,艾格隆决定开门见山。
“那好吧,伯爵先生,对您如此热忱的报效之心,我认为我不应该置若罔闻;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如今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急需既有能力又值得信赖的人才帮助我。”
“能力暂且不说,至少我认为伯爵完全值得信赖。”特蕾莎又一次为瓦来夫斯基伯爵作保了,“毕竟,您继承的是先皇的事业,您要复辟的是先皇的帝国,在这一点上,伯爵与您的想法完全一致。退一步来说,世界上如今只存在两个人是拿破仑皇帝的子孙了,如果你们不能互相帮助,那以后谁还会真心帮助你们呢?”
特蕾莎的力荐,让瓦来夫斯基伯爵的感激无以复加,他看着艾格隆,大声向他保证,“陛下,我尚且年轻,而且不如您一样有着天纵之才,所以我的能力并不足够,但即使如此,我也可以用忠诚和机智来弥补这一部分不足。而且我愿意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一点点磨练自己,直到成长为可以为您独当一面的人才为止!”
“您有这份清醒,倒是一件好事,很多人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血气方刚目空一切,只觉得别人都是笨蛋,您至少还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艾格隆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了,“好了,我会给您机会的,而且……您也不必真的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无论如何,您至少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还拥有贵族头衔,您应该从事一些重要的工作。只是不知道,您想要在未来从事哪一方面的工作呢?”
这个问题让瓦来夫斯基伯爵愣了一下,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您想要安排我从事什么工作都行,我哪有资格挑三拣四?”
“不,我认为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才算是合理利用了人才,否则只是浪费人才而已。”艾格隆摇了摇头,“亚历山大,我现在不是在试探您或者逗弄您,我是认真询问您的,您到底想要从事哪一方面的工作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出“哥哥”的名字。
瓦来夫斯基伯爵对此当然感觉到非常荣幸,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应该尽力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
“我对外交事业很感兴趣,并且为此熟读了相当多的外交官们的着作、回忆录和信件……当然,很遗憾,我并没有得到王朝政府的任命,所以自然没有实践过任何外交工作。”
果然不出意料……艾格隆心里暗叹。
历史虽然会出现岔路,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依旧愿意继续沿着自己选定的轨道上前行。在拿破仑三世手下成为外交大臣的瓦来夫斯基伯爵,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线上之后,依旧有可能成为拿破仑二世陛下的外交大臣。
“这个倒是没关系,谁都是从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开始学习和锻炼的,我也是从逃出来之后才慢慢学习应该怎样去从事我的事业。”艾格隆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好吧,既然你希望从事外交工作,那么我会帮助你的……我相信,虽然你的经验不足,但是以你的天赋、风度以及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很快做好你的工作。”
接着,艾格隆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况且,你还会得到一个非常优秀、甚至可以说全世界最顶尖的老师。”
“老师?谁?”伯爵感到莫名其妙。
“塔列朗亲王。”艾格隆笑着回答。
一瞬间,伯爵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微妙,最开始是震惊,接下来是恍然大悟,接下来则是窃喜和钦佩。
他毕竟是有才智的人,从艾格隆说出这个名字,他就已经能够举一反三,推导出另外一个事实。
“您……您已经同他谈妥了,让他站在您这边了吗?”
“是的,我已经跟他谈好了。”艾格隆一点都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点头表示确认,“他帮我登上皇位,在未来我投桃报李,让他掌管整个帝国的外交政策,替我争取外界的认可。”
按理说来,在一个今天刚刚认识的人面前就说出这么重大的事情,有些托大。
不过艾格隆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一方面是想要在自己的“哥哥”面前表现出推心置腹的信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怕对方背叛自己,把这件事传出去。
事实上他现在巴不得外界认定塔列朗亲王是和自己勾结在了一起,如果能够制造出这种舆论,反而是一件好事,进一步压榨那几个老家伙的摇摆空间。
“很合理的做法。”在思索片刻之后,瓦来夫斯基伯爵完全同意了艾格隆的做法,“虽然塔列朗过去背叛过先皇,给帝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但这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与其纠结那些仇恨,不如先把精力集中在重建帝国上面,为此拉拢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说到底,塔列朗亲王已经风烛残年,就算答应了他的条件,赋予他大权,他也活不了几年,我们自然可以收回权力。”
看到自己的“兄长”这么快地就领悟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艾格隆更加放心了,看来能够在历史上留名的人,多少会有点能耐。
“您说的不错,塔列朗亲王已经是风烛残年,所以我们要为他的逝世也做好准备,否则岂不是让国内外变得一团糟吗?”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一旦我和塔列朗的交易达成,您就跟着塔列朗打下手吧,一方面可以学习他的手腕,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其他意外情况。”
顺便监视塔列朗——艾格隆没有明说,但是瓦来夫斯基伯爵心领神会。
他对艾格隆的安排非常满意,甚至超出了预期的满意。
他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艾格隆,自己小一岁的“弟弟”。
这个少年人,刚才看上去如此尖刻冷漠,现在却又让人如沐春风,这两个样子到底哪个是他的本相?也许都不是吧。
这不是他要探究的问题了。
“陛下,感谢您不计前嫌的收留,今后我将竭尽全力完成您的任务,绝不让您失望!”
番外(22)投桃报李
(承接番外12,13,渣艾遭遇特蕾莎皇后叛乱囚禁、而后卷土重来拨乱反正的世界线……)
随着时间来到了1838年3月份,枫丹白露宫终于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各处的积雪融化,那些造型优美的宫室在天空下舒展自己的君君,树木和草地抽出了嫩绿色的新芽,流经枫丹白露宫的河水,河面上也被染上了一层绿衣,倒映着这美丽的景色。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欢快的时节,在过去,每到这个时候,宫廷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和活动,皇帝和皇后陛下都会盛装出席,以此来显示帝国的繁华和威仪。
按理说来今年也应该是如此,然而,在新年之际宫廷中的一系列变故,却让宫廷中所有的欢快气氛戛然而止。
先是皇帝陛下突发重病,因故不能视事,皇后陛下出面摄政;而过了一个多月之后,皇帝陛下病愈,皇后陛下却又突发急病,再也没有出席任何活动——这就是帝国官方给外界通报的信息。
伴随着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的先后重病,宫廷内部也在发生一系列变动,两次都有大量廷臣和侍从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这更加加剧了外界的怀疑。
即使是对政治最无知的人,也能从以上消息当中看到一些异常,而稍有一些嗅觉的人,就能从其中看到宫廷政变的刀光剑影。
一时间,“皇后陛下谋反未遂,已被囚禁或处死”的流言,很快就传遍了巴黎和外省的大街小巷,虽然帝国政府以极为严厉的态度来打击这种传播谣言的行为,但是人们在私下里仍旧对此窃窃私语,不少人深信不疑——毕竟这段时间里宫廷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诡异了,两位陛下如此年轻却先后重病到不能见人,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正因为这一系列变故,枫丹白露宫的气氛也变得极为压抑,仿佛一直停留在了冬天一样。那些经过了两轮清洗还能勉强幸存的宫廷官员们,一改往日里那种飞扬跋扈的作风,纷纷夹着尾巴做人,也不敢对之前发生的变故多说一个字,曾经热闹煊赫的宫廷现在变得如同教堂一样阴森压抑。
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恐怖的风暴什么时候过去,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更不知道它还会增添多少牺牲品,恐惧已经让宫廷失去了笑容,春天和寒冬又有何区别?
在晴朗的早晨悄然降临之时。宫廷的最中心,守卫森严的寝宫当中,年轻的皇帝陛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之前的变乱当中,他遭到自己妻子下药然后被囚禁,几乎失去了一切,所幸凭借着自己的隐忍和特蕾莎皇后的心慈手软,他最终还是抓住了机会翻盘成功,反过来囚禁了自己的妻子。
重新取回权力让他喜悦,被妻子和心爱的情妇一起背叛却也让他痛彻心扉。为了同时发泄喜悦和痛苦,他让人把妻子特蕾莎和情人艾格妮丝一起绑了,然后以同时欺辱作为惩罚。
然而他却忘记了之前被下药和囚禁的经历损伤了他的身体,在一次彻底的狂欢和放纵之后,他突然马上风昏迷了过去……好在经过手下人的抢救他总算清醒了过来,只是身体因此再次蒙受了摧残,更加需要静养。
于是,精神和身体饱受打击的皇帝陛下开始深居简出静养,极少出现在大臣和民众视线当中,而这更加加剧了外界的惊慌和疑虑。
这个新生的帝国太需要信心和稳定了,然而皇帝陛下却对此置若罔闻,他宁可幽居在深宫当中,用时间来平复心理上的创伤。
睁开眼睛之后,皇帝陛下的视线缓缓移动,最后落到了他怀中的拥抱着的少妇身上。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一样,这位少妇也缓缓睁开眼睛。然后露出了荡漾着风情的笑容,“早上好,亲爱的。”
这个女人,长着一张和苏菲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性格却又和苏菲大不相同,身为公主的她完全蔑视一切,以满足自己私欲为乐,说话又比双胞胎姐姐更加傲慢尖刻,因此在艾格隆所有有过情缘的女性当中,她是与特蕾莎冲突最严重的一个。
就在之前的宫廷政变当中,特蕾莎还专门派人前往了她在附近的秘密住处,好在玛丽亚虽然傲慢自大却也有点机灵,看到情势不妙就从事前准备好的逃生密道熘之大吉,然后躲了起来,等到艾格隆重新控制了局势以后才再度现身。
死里逃生的玛丽亚重新见到了艾格隆,两个人都有了无比的庆幸,因此也顺理成章地又腻在了一切。
因为没有了特蕾莎的阻挠,这段时间艾格隆干脆就让她和自己呆在了一起,以此来抚慰自己。
当然,为了身体的恢复着想,艾格隆倒是非常节制,两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相拥而眠,彼此之间倒是多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情趣。
“早上好,玛丽亚。”艾格隆也带着笑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情人。
接着,艾格隆让侍女进来给两个人换衣服,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在换衣服的时候,艾格隆的视线顺势落到了玛丽亚的身上,美人衣衫不整春光乍泄的样子固然养眼,但是她身上换下的丝绸刺绣内衣,却让艾格隆突然感觉到有些眼熟。
“玛丽亚,你怎么穿着特蕾莎的衣服啊?”艾格隆惊讶地问。
“哼……”玛丽亚冷哼了一声,“当然是为了报复她了,她不是一直很神气吗?现在我睡着她的床,穿着她的衣服,还抱着她的丈夫……她还不是只能无可奈何?”
艾格隆对比感到非常无语,“也……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怎么?你这下倒是心存怜悯了?”玛丽亚冷笑了起来,“难道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怎么对我了?
审讯人员已经查出来了,她对抓捕我的人下的命令是可以格杀勿论!甚至连投降求饶的机会都不给我!”一想起之前的事情,死里逃生的玛丽亚依旧心有余季,因此也气愤难平,“既然她这么狠,那我不狠心一点怎么行?真可惜现在她不在这儿,不然我还可以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呢!”
看着玛丽亚柳眉倒竖、气愤难消的模样,艾格隆又是感慨又是无奈,“她对你这么狠心,难道就没有一点你的责任吗?”
“也许我是有责任,但最有责任的是谁呢?”玛丽亚冷笑着反问。
艾格隆顿时无话可说了,因为这一切似乎都是很明显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粉碎了叛乱的艾格隆也逐渐查清楚了叛乱的主要脉络,以及特蕾莎在摄政期间的所作所为,然后他不得不承认,特蕾莎的阴谋虽然是处心积虑了一段时间,但是她的动机似乎确实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力欲望,纯粹只是为了重新找回只属于她的丈夫而已。
而对于这一点,艾格隆确实也无可辩解,因为在夫妇关系当中,确实是他一次次有负于妻子,特蕾莎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责任人。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什么责任人的时候了,现在的关键是,他究竟应该怎样处置特蕾莎?
公开审判明正典刑是不可能的。
难道他要去告诉所有国民,皇后陛下为爱发狂,发动政变囚禁了自己丈夫并且抢夺了最高权力?难道他真的能够不顾十年夫妻情分,处决了他所倚重的皇后?
可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也不可行,这一次政变当中,不光是艾格隆遭受重创,其他许多人也一样是受害者,愤愤不平的玛丽亚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如果他真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又如何让他们信服?而且这个危险的先例,也会让未来的野心家们更加蠢蠢欲动。
左右为难的艾格隆,在特蕾莎的问题上第一次出现了犹豫迟疑,这也是他最近一直幽居的原因。
“玛丽亚……”思考了许久之后,艾格隆轻轻叹了口气,“过了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消气了吧?你觉得我应该拿特蕾莎怎么办才好呢?”
“这还用问吗?对君王发动叛乱而且还没有成功,就该只有一个下场!”玛丽亚想也没想地就回答了。
接着,她用自己的手,在脖子上轻轻地划了一下,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就该让她人头落地以儆效尤。如果你不忍心,那就让我来执行死刑就好了……保证给她个痛快!”
“玛丽亚!”艾格隆有些不耐烦了,“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就该这么才好嘛。”玛丽亚狡黠地笑了起来,显然她就是在开玩笑。“不过,既然你不肯采纳,那我也没办法,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又阻止不了你。”
艾格隆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玛丽亚。他没想到一向毫不让人的玛丽亚,居然在欲图杀死她的特蕾莎的问题上说了软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得有什么问题吗?你是皇帝,我本来就没法阻止你做什么吧?”玛丽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接着,她又放低了语气,似乎显得非常不情愿的样子,“再说了,苏菲也给我写了信,劝我暂且别再纠结这件事了,真要让特蕾莎死了或者被废,你这个混蛋迟早还是会娶更加年轻貌美的公主当皇后,相比起来那还不如特蕾莎坐在这个位子上算了……”
“苏菲殿下也给你来信了?”艾格隆听得先是惊讶,然后又是忍俊不禁,“怎么会,我可从没想过要别人当皇后。”
“得了吧!你这种浪荡王孙,说出的话还有任何说服力吗?”玛丽亚斜睨着艾格隆,一脸的嘲讽,“当然,我也知道,苏菲这话只是说笑而已,她真正的意思是,她之前落难之后,欠了特蕾莎一个很大的人情,现在特蕾莎既然也落难了,她也正好还给特蕾莎,顺便致谢特蕾莎这几年对珂丽的照顾——她可不喜欢一直欠着别人的人情。”
艾格隆心里百般感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真的没想到,在特蕾莎落到如今的地步时,居然苏菲会给她说情。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骄傲吧。
而苏菲的说情,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管用一些,艾格隆原本心中的气愤和怨念,一下子似乎消失了不少。
他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比昨天顺眼了不少。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似乎又找回了精力充沛的自己。
倒不是说苏菲的话有这么大的魔力,而是苏菲给了他一个重要的感情上的台阶,让他可以就着势走下去了。
他一把揽住了玛丽亚的腰,然后以亲吻两个人的力度吻了下去,这番痛快的亲吻让玛丽亚呼吸不畅,脚都软了下来。
“玛丽亚,是谁在其中运作的,我想以你的性格,是绝不会首先服软,向苏菲说情的。”
“是爱丽丝。”玛丽亚但也没有隐瞒,直接回答了他,“她恳求我帮忙,陈述利害,我看她那么诚恳就心软了咯……”
“她还真是有心啊……”艾格隆也是一声叹息。
“她当然得用心,毕竟她的妹妹也牵涉到其中了,真要按照谋逆桉件处理,她的妹妹能逃脱罪责吗?”玛丽亚又冷笑了起来,习惯性地嘲讽了起来。
一说到艾格妮丝,艾格隆也再度头疼了起来。
这个心地单纯的姑娘被特蕾莎所诱骗,居然对自己拔剑相向,这实在出乎于他的意料。不过,考虑到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似乎也不算特别意外……
在事件平息之后,艾格隆也特意调查过,想要知道爱丽丝是否也参与其中,从调查结果来看,爱丽丝并没有背叛自己,艾格妮丝在这件事上也一直刻意避开了她,也许是不愿意牵连到姐姐吧。
在艾格妮丝被囚禁以后,爱丽丝想方设法奔走,为妹妹求救,这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艾格隆没想到。她居然还走了玛丽亚乃至苏菲的门路……真亏她有心了。
“看来我还要征询下爱丽丝的意见了。”艾格隆点了点头,“想必她也帮我想好了应该怎么善后了吧……”
“你们都老情人了,还假模假样说什么征询干嘛?”玛丽亚又是一声嘲讽。
“她不是我的情人,我们是朋友,只是偶尔出于友谊玩一下乐子而已。”艾格隆严正指正。“真的只是偶尔。”
“呸!就你们会玩!”玛丽亚不屑地打断了他,然后重重地揪了一下艾格隆的耳朵,“我才不管你们做什么,总之,我作为死里逃生的受害者,我有天然权利报复,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她被囚的时候,我睡着她的床,穿着她的衣服!”
番外(23)相知有素
在安抚好了玛丽亚之后,艾格隆让人把爱丽丝叫到了自己面前,准备向她寻求一些解决现状的建议,顺便弄清楚整个事件的具体始末。
爱丽丝马上就奉召而来了,虽说这段时间所发生的风波,给宫廷内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是她却仍旧显得和往常一样从容不迫,即使妹妹现在身陷令圄也没有让她惊慌失措。
自从叛乱事件之后,艾格隆先是被囚禁,后来又忙于处理善后,所以没有和爱丽丝见过多少面,而此刻,见到这位依旧风姿绰约的贵妇人,被现状搞得焦头烂额的艾格隆,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安心感,也许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到过去的感觉吧。
一看到艾格隆,爱丽丝就和往常一样先恭敬行礼,然而艾格隆却不耐烦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接着他直接走到爱丽丝的面前,一把将她搂入到了怀中。
“陛下!”爱丽丝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在这里,您不能这样!”
“得了吧,我就要这样。”艾格隆任性而又疲惫地回答,“现在这里还有谁会干涉我吗?”
“没有人可以干涉您了,可是我却不喜欢在特蕾莎的寝宫里和您如此亲密。”爱丽丝郑重地回答,“您说过要尊重我意见的。”
“我是说过……”艾格隆叹了口气,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爱丽丝,“但是在此时,您难道会拒绝安慰一下我吗?”
看着艾格隆接近于祈求的眼神,爱丽丝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自从十年前认识这个年轻人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如此脆弱的样子。
虽说之前的叛乱事件,绝大多数责任就是在他自己身上,可是多年相处的情分还是让爱丽丝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吧,仅此一次。”
接着她也不再挣扎,任由艾格隆抱着她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接着他直接将头埋入到了她的怀中,一边感受着峰峦和沟壑的触感,一边细细地嗅着金黄发丝上的香味儿。
久违的安心感,让皇帝陛下终于卸下了心中的疲倦。
“刚刚玛丽亚告诉我,为了给特蕾莎和艾格妮丝说情,你找上了她,还找上了苏菲……”
对这个事情,爱丽丝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于是她马上就承认了,“是的,为了解决这一事件,我不得不请求苏菲陛下,因为只有她才对您具有莫大的影响力……还请您谅解我的自作主张。”
“我当然谅解你,一个人想要搭救自己的妹妹又有什么错呢……”艾格隆苦笑。
“诚然我确实牵挂艾格妮丝,但我所作所为并非只是为了搭救我的妹妹而已。”爱丽丝正色回答,“我同样非常希望帮助到特蕾莎皇后,毕竟她帮了我太多的忙,我又大大有愧于她……也许她做出这种事来,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吧。”
爱丽丝没有一句话指责艾格隆,但艾格隆却感觉脸上一热,不过他还是埋首于爱丽丝怀中,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已经补偿她很多东西了!可是她却毫不满足,还要这样对我,差点让我永远人事不省!”
“无疑这确实是无法饶恕的大罪,但特蕾莎皇后这样做,不正是出于对您的爱吗?如果她只想要权力和荣华,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冒险之举的,因为政变如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断送这个皇朝,断送她自己的地位……”
艾格隆没有说话,而爱丽丝也大着胆子继续劝谏了下去,“陛下,我知道您很气愤,也知道您被下药期间承受了许多痛苦,可是您想想,如果这件事被公之于众,您和帝国将会承受多么大的非议和嘲笑啊?甚至可能会动摇帝国的根基;而且皇后陛下毕竟是哈布斯堡皇室的公主,您如果以叛逆罪处罚甚至处决了她,那接下来势必会面对严重的外交后果,这会让您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说到这里之后,她更加压低了音量,俯下身在艾格隆耳边轻声说,“就算您不在乎以上的一切,您难道不考虑您和她的子女吗?如果母亲顶上了叛逆的罪名,您打算让他们如何自处?又如何有足够的合法性去继承您的事业?皇太子殿下现在虽然年幼,但已经身负众望,难道您还打算休妻,再另娶一个皇后重新养育子女作为继承人吗?”
爱丽丝的一个个诘问,犹如是一记一记的重锤,让艾格隆之前的安心感荡然无存。
这些问题和后果,他当然也早就考虑过了,现实情况也确实是不可行。
再说了,即使再怎么生气,艾格隆也从没有想过彷效英国的亨利八世,把妻子休弃或者处死另娶——在夫妻两个人长达十年的婚姻当中,艾格隆早已经习惯了特蕾莎作为自己的另一半,两个人共享过太多的喜怒哀乐,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还会有别的妻子。
再者说来,哪怕为了他和特蕾莎的儿女,他也不能这么做。
“那么,爱丽丝,既然你这么劝谏我,那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处理这次事件?”沉默许久以后,艾格隆小声问爱丽丝。
“我知道,如果皇后陛下不受任何一点惩罚的话,不光有违常理,也是给了后面的野心家不良示范。所以必要的惩罚还是要做的……”眼见艾格隆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爱丽丝变得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您可以解除她在宫廷当中所有亲信的职务,以后严密监视她,如果这都不够的话,您就另外选一个地方关押她,对外宣称是治疗重病,从此再不相见……”
“从此再不相见……”艾格隆喃喃自语。
名义上保留皇后头衔,实际上打入冷宫囚禁,从此再不相见,这确实是自己目前最好的报复手段了。
可是,艾格隆们心自问,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十年的夫妻情分,真的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吗?艾格隆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和特蕾莎亲密相处的一幕幕,那个美丽优雅的少女,那个经历了莫大灾难却还是要不离不弃追随自己的少女,最后要迎来这样的下场吗?
艾格隆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原本心肠很硬的他,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看不到艾格隆的脸,但是凭借着怀中人此刻僵硬的身躯和沉重的呼吸,爱丽丝就已经看出他心软了。
陛下,终究还是放不下夫妻的情分啊……爱丽丝心想。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只要陛下放不下,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她伸出手来,然后轻轻抚弄着怀中青年人的短发,纤细的手指在头发上巧作翻腾,犹如是贵妇人在逗弄自己的宠物猫一样。
在放松了陛下的身体之后,她又重新低声开口了,“如果陛下觉得这种处罚方式还是不甚理想的话,那我斗胆再提一个办法,不过那只是我的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如果说得不对请您不要介意……”
“快说吧,爱丽丝,我们之间还讲这种客套做什么?”艾格隆连忙催促。
“您可以对外宣布特蕾莎皇后重病是因为思乡心切,她的父母年事已高也想再见见女儿,所以为了满足两个老人的愿望,您准许皇后陛下回国探亲。到了那边之后,让她的父母亲和皇太后陛下来训斥处罚她,等过一段时间您消气了以后,再去派人迎回皇后陛下,这样想来外界也说不出什么来。”
艾格隆想了想,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办法。
自从跟着他出嫁之后,特蕾莎只有在开到法国前夕才短暂回过一次奥地利,之后十年一直阔别故乡,若说不思念故乡和亲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能够返国,她的心情应该应该会好了很多,而由自己的岳父代为申斥的话,也比自己出面怒骂指责要好。
过一段时间,两个人的气都消了,自己再把她迎回来,她依旧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夫妻之间的裂痕虽然不可能完全弥补,但至少还有修补的空间。
哪怕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在内心深处,艾格隆一直还是把特蕾莎当成自己无可置疑的妻子,他只是心理上需要一个台阶,而现在他终于得到了。
“看来苏菲也同意这件事了?”艾格隆问。
“是的,皇太后陛下认为这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爱丽丝点头确认。
接着。她继续用手指轻轻抚弄着艾格隆的脑袋和脖子,“陛下,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
她所说的皇太后陛下,自然就是指苏菲了,在几年前,艾格隆亲爱的外公,老迈的奥地利帝国的弗朗茨一世皇帝陛下,终于还是爆了金币,升天去见上帝了,而后经过一系列变故,苏菲终于成为了帝国的摄政皇太后,正可谓是苦尽甘来了。
之前苏菲就已经几次通过偷梁换柱的办法来过法国了,也见过特蕾莎的面。但是想必,经过这一场风波以后,等她再见到特蕾莎的时候,恐怕两个人都会有万般感慨吧……
“我的岳父真的会严厉申斥特蕾莎吗?”艾格隆突然问。
看到平时威严的皇帝陛下如同小孩子一样闹了脾气,爱丽丝简直忍俊不禁,她马上确认了,“当然了。陛下。卡尔大公的为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纵使对您的私生活有意见,也绝不会认可女儿如此违背纲纪的举动,特蕾莎皇后拿着你们的国家,你们的孩子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让一切毁于一旦,他一定会严厉斥责皇后陛下的,这一点请您放心。”
艾格隆心想也是,他的岳丈虽然宠溺女儿但也绝不是毫无原则,一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纠结了。
“小辈的事情最后还要闹到家长那里才能解决,说起来真是让人汗颜啊……”他又叹了口气。
“如果陛下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汗颜的话,恐怕早就因为愧恨而不敢见人了吧。”爱丽丝没有留情地吐槽。
对爱丽丝的吐槽,艾格隆也不以为意,他反倒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你们是怎么让玛丽亚同意的?据我所知,她可没有那么好说话,居然为特蕾莎说情了。”
艾格隆心知肚明,玛丽亚性格傲慢尖刻,又一直愤恨特蕾莎毁了她的“姻缘”,所以对特蕾莎从来都不客气,还多次说过巴不得气死她好自己取而代之的话,这一次碰到这么好的机会,她却不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选择了暂时忘记特蕾莎要杀她之仇,帮着特蕾莎说话,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如果单纯只是询问玛丽亚殿下的话,她当然不是这么好说话了,只是皇太后陛下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现在是奥地利帝国的皇太后,维护两国关系对她来说也是头等大事,所以帝国皇后必须是奥地利公主,哪怕特蕾莎被废被杀了,她也会挑一个更年轻的送过来继续当皇后,搞不好还会把特蕾莎的亲妹妹送来……玛丽亚殿下虽然对姐姐的话非常生气,但是权衡一阵以后,也只好答应了。”
原来如此……艾格隆终于都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玛丽亚态度大变,原来中间还有这样的变故。
不过苏菲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她虽说是巴伐利亚的公主,也是玛丽亚的双胞胎姐姐,但是她现在更是奥地利的摄政太后,她考虑问题必然也会从自己执政的国家为基础,正是此一时彼一时。
一想到玛丽亚收到姐姐信之后七窍生烟暴跳如雷的样子,艾格隆差点忍俊不禁。
此刻的艾格隆,终于找到了走出目前迷局的路,他心头的重担,也完完全全卸了下来。
如释重负的他,对爱丽丝充满了感激,虽说爱丽丝也有她自己的动机,但是如果不是她到处奔走的话,自己还不知道要继续苦闷多久才能走出来。
感激带来了激情,久违的激情,冲澹了他心理上和身体上的倦怠感,他从爱丽丝温暖的怀抱中抬起了头来,然后仔细打量着对方碧蓝色的眼童。
真的好漂亮,又好让人暖心。
他的身体,泛出了久违的冲动,这似乎也是走出阴霾的标志吧。
接着,他一个勐扑,把爱丽丝扑到了沙发上。
柔软的沙发并没有给爱丽丝带来多少痛苦,但是她心里却极为惊慌。
“陛下……别这样!”
“我就要这样。”艾格隆不容置疑地回答,“爱丽丝,我从没强求过你,但是这一次,让我任性一回好吗?”
爱丽丝对上了艾格隆的视线,然后慢慢心软了。
哎,就当是为了不成器的妹妹赎罪吧……
“可是,您的身体……还行吗?”她低声问。
“休息了那么久了我早恢复了,我现在行得很!”这个质疑,艾格隆气得不打一处来,他一边解开爱丽丝裙子的扣子一边大喊,“爱丽丝,就让你见识下我积压已久的愤怒吧!”
38,乐极生悲
随着艾格隆夫妇的进驻,枫丹白露宫一改之前的荒凉孤寂,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过,正因为它之前被闲置了,所以在艾格隆一行人带着军队进驻之后,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了混乱和纷扰当中,于是重建宫廷的秩序也变得极为重要了。
不久之前,在艾格隆的授意下,特蕾莎全权负责了枫丹白露宫的修葺和宫廷的重建工作,虽然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是因为特蕾莎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及她给自己挑选的身边的亲信班子们也非常得力,所以这项工作倒是顺利地推进了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次的“重建”,将会在极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未来在波拿巴家族阵营内的地位——靠近两位陛下的位置稀少而宝贵,因此,谁能够在一开始草创的时候占据先机,谁就能够给自己、给家族搏到一个优越的地位。
因此虽然枫丹白露宫内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暗地里却有不少人在勾心斗角,打破头想要挤进最高层的圈子当中。
这些野心家当中,当然有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这个名号。
这位伯爵可谓是时代的弄潮儿,依靠心狠手辣而白手起家的典范——在刚刚成年之时,他就靠着告密,把情敌送进了监牢顺便赚到了一笔赏金;之后他在滑铁卢会战前夕背叛了帝国军队的荣誉,跟着将军阵前投敌;再之后他跑到约阿尼纳当阿里帕夏军队的教官,然后把帕夏出卖给了土耳其苏丹,顺便还转卖了苏丹的儿媳和孙女,又赚了一大笔。
就在不久之前,他又重操旧业,再一次背叛了——他发动兵变,把他多年的恩主马尔蒙元帅囚禁,然后把元帅献给了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然后顺理成章地又回归到了帝国的旗帜之下。
在他的人生当中,每一次的背叛,都让他人生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爬上了更高的社会地位,他深信,最近的一次背叛也同样如此。
伯爵知道自己具有背叛过帝国的黑历史,也知道自己“弃暗投明”的时间太晚,免不了要被陛下身边的旧人所排斥和嫌忌,但是伯爵更加知道勤能补拙的道理,他要用加倍的卖力表现,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让陛下重视自己。
费尔南虽然背叛恩主从来都毫不留情,但是在想要讨好每一个恩主的时候,他也确实能够拿出十足的谄媚,不遗余力甚至不顾尊严地为恩主们效劳。
在投靠到波拿巴家族的麾下之后,费尔南几乎拿出了每一分钟,为艾格隆鞍前马后效劳,无论是安抚官兵组织行军、还是联络同僚招降纳叛、亦或是抓紧每一个机会在艾格隆面前谄媚讨好,几乎无处不在。
正是因为他如此卖力,所以看上去艾格隆对他也颇为欣赏,几次当面夸奖他,甚至亲口许诺在帝国复辟之后要重重地奖赏他——而这也更加加强了费尔南心中“我必将飞黄腾达”的信心。
当然,仅仅有这些,费尔南觉得还不够,他还想要让自己的野心有更多的保险。
所谓的保险,就是他的妻子了。
和野心勃勃的费尔南不一样,伯爵夫人梅尔塞苔丝温柔娴静,具有简朴、谦逊和善良的美德,对待每一个人都亲切诚恳,绝不因为对方的地位而有所差别。正因为具有这样的优点,所以哪怕梅尔塞苔丝夫人没有靠谱的贵族谱系,巴黎的上流社会也还是接纳了她,并且把她视作为一位优秀而且亲切的贵妇人。
在投入到艾格隆的麾下之后,费尔南平常时时刻刻都在观察艾格隆夫妇的一举一动,揣摩他们的性格和喜好。而他经过仔细揣摩之后得出了结论:性格端庄谦逊的特蕾莎皇后,不喜欢浮华虚荣、炫耀富贵,也不喜欢那种巴黎贵妇人们轻浮的作风,
费尔南有十足的信心,特蕾莎皇后如果接触到了梅尔塞苔丝之后,一定会和她非常投缘的——而如果这样的话,梅尔塞苔丝就会在这个初生的宫廷当中得到尊重和待遇,进一步来说,费尔南也就在宫廷当中有了一条牢固的门路。
特蕾莎皇后陛下同皇帝陛下两个人的浪漫故事他早有耳闻,不过他关注的不是妇女们津津乐道的爱情,而是特蕾莎皇后和普通的公主不同,主见很强,又有坚持己见的气魄,所以必然会在丈夫面前拥有巨大的话语权。
也就是说,只要利用妻子抓好了皇后陛下这条线,自己的地位就将牢不可破了。
在他面前,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成功例子了——特雷维尔将军的儿媳妇爱丽丝夫人,在被皇后陛下赏识之后,眼下正是春风得意,被委以重任,可谓是红得发紫。
虽然梅尔塞苔丝可能比不上爱丽丝夫人,但也足够去抢下一个位置,给自己当保险了。
也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在栖身于枫丹白露宫周边小镇的临时驻地之后,费尔南偷偷派心腹手下,来到了自己之前选定的藏身之处,把妻子和儿子一起接了过来。
等把他们接过来之后,他立刻写信向陛下陈情,希望陛下能够大发慈悲,念在自己鞍前马后略有薄功的份上,允许自己的妻儿入住到宫廷当中,确保他们的安全。
他的信很快就得到了艾格隆的回复。
艾格隆在信中说,之前伯爵跟随马尔蒙元帅在奥地利觐见他的时候,听说了他的儿子降生的消息,因此觉得这个孩子跟自己颇为有缘;而现在伯爵为自己鞍前马后、不遗余力地效劳,自己也看在眼里,因此也有义务确保他家人的安全,所以允许伯爵的请求,而且还希望他的夫人能够帮助特蕾莎分担一些事务,一起让宫廷尽快正常运转起来。
得到了这个回复之后,费尔南简直喜不自胜。
这封信对他来说价值可比黄金还珍贵,这意味着他的妻儿都将在宫廷当中拥有一席之地了——这对自己是多么大的帮助啊!
所以,在收到回复之后,他立刻就帮妻儿再度打点好了行李,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进入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
宫廷内恢弘的建筑和华美的装饰让他们目不暇接,而就在他们被卫兵带到了准备好的房间之后,艾格隆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亲自来到了这个房间,然后向他们传达了艾格隆的问候。
受宠若惊的一家人连连向艾格隆致敬,而接下来,安德烈再传达了艾格隆的指令。
“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陛下要召见您,他有一些要事相商。”
对此费尔南倒是并不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从里昂过来的一路上,艾格隆也多次召见过他,他把这当成了自己得宠的证明。
于是,他匆匆辞别了妻儿,再跟着安德烈-达武,一起来到了艾格隆的会客室当中。
会客室宽敞而又奢华,尽显宫廷的气派,而艾格隆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在看到费尔南之后,他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以此向伯爵表示亲切。
费尔南让自己做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后毕恭毕敬地向艾格隆行礼致敬,接着他暗暗提醒自己,无论等下艾格隆说什么,一定要想尽办法讨好这位新的恩主。
“费尔南,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会心情愉快。”接着,艾格隆以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作为了自己的开场白,“虽然我们的人生轨迹几乎完全不同,但是在本质上,我们总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某种程度上,我认为你确实是个人物。一个人如果只是走对了人生的一两步,那可以称其为运气,但如果他连续走对了好几步,那就是本事了。不管你做了什么,至少你敢想敢干,也许不能称其为英雄,但也有几分气概。”
费尔南对艾格隆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是似乎好像又是在褒扬自己,于是他按下了心中的疑惑,赔着笑脸看向了艾格隆,“陛下,感谢您如此评价我,但是我哪里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呢?和您相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微不足道……”
“也许那只是因为出身上的差距罢了。”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你花了二十年才从马赛城烂渔村的泥坑里爬出来,而我出生的时候就是罗马王,贫穷和艰苦的生活让你不得不把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绝大部分精力用在了谋生上……考虑到这种背景,你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已经实属难得了,非要抓住有限的几个机会不可,其中要付出的艰辛和决断,也未必就比别人差多少了,不是吗?”
艾格隆的话,让费尔南悚然一惊,仿佛让人照着脑袋倒了一盆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从马赛城郊外一个巴塞罗那移民的烂渔村里白手起家,成为了一位法兰西伯爵,一位旅长,当然是费尔南生平最为得意之事,可是他绝对不想要其他人知道并且说出来——
因为,在理论上,他是名门贵族莫尔塞夫家族的后裔。暴富起来的人们,往往会痛恨自己过去穷困潦倒的日子,费尔南自然也绝对不愿意回忆起自己的曾经。
是的,此时此刻,他和他的子孙,就是名门贵族的后裔,什么烂渔村,什么臭渔民,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会有!
正因为心理上绝对否定那段过往,所以费尔南都没有仔细考虑,就直接否认了艾格隆的说法,“陛下……您恐怕弄错了,我的故乡不是马赛,而是卢瓦尔省……我的家族是当地世代相传的名门,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介绍我们家族的主要谱系。”
“别这样了,费尔南,这只会让你显得有点可悲。”艾格隆摇了摇自己的手指。
艾格隆略带怜悯的目光,让惊慌失措的费尔南稍稍镇定了一些。
是啊,陛下都已经说到这么细节的地方了,自己的狡辩还有任何意义吗?哪怕把莫尔塞夫家族的谱系背得再怎么滚瓜烂熟,也只是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可悲罢了。
接下来,他已经混沌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开始思考自己面前的处境。
陛下暗中调查了自己?
看上去是的。
可这是为什么?
因为对自己有疑心吗?
可能吧。
陛下不光知道自己背叛马尔蒙元帅的事情,也还知道自己当年背叛阿里帕夏的事情,更加知道自己当年阵前投敌的事情。
一次背叛是弃暗投明,两次三次那就只能说是脑有反骨了吧?
费尔南们心自问,如果自己碰到一个几次投机,屡屡横跳的手下,自己心里恐怕也会犯滴咕。
自己也一直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在投靠波拿巴家族之后,也一直都在拼命表现,以此来为自己增加一点好感度。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似乎这一招还没有奏效。
“不要着急,费尔南……”也许是感受到了费尔南此刻的懊恼和惊慌,艾格隆又摆了摆手,示意他镇定一点,“其实我也不在意你到底是来自于一个名门贵族家族,还是一个马赛的烂渔村,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是因为你有几个同僚暗中跟我举报说你伪造了自家的谱系,冒认为贵族,所以我才调查了一番而已,可就算你这么干了那又如何呢?我只能说,干得挺不错。
试问现如今,贵族谱系又能代表什么呢?你看看法兰西的巨富和高官们,有多少是平民出身?更别说那些元帅将军们!至于我们波拿巴家族,我想也没人会忘了,仅仅三代人之前我们还是科西嘉小地主罢了,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能够从烂泥里爬出来这是你的本事,我绝不会因此来指责你的——”
艾格隆这番话,让费尔南稍稍放宽了心。
伪造谱系冒认贵族,对保守的波旁王室来说可能是大罪一件,但是对波拿巴家族来说肯定也不是那么重要,毕竟波拿巴家族自己也不是什么高贵家庭,只是最近才崛起而已。
可是,那为什么陛下要特意叫自己过来说这件事呢?
正当费尔南还在思考的时候,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
“出身的问题姑且不论,我更好奇另外一个问题——费尔南,你是怎么从马赛的烂渔村里爬出来的?你迁居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当初到底做了什么……以及,你到底是谁?”
39,显身
“费尔南,你是怎么从马赛的烂渔村里爬出来的?你迁居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当初到底做了什么……以及,你到底是谁?”
艾格隆突如其来的质问,简直如同一声惊雷,让原本就已经惊魂未定的费尔南,更加吓得魂不附体。
因为这些问题,直接触及到了他的灵魂,让他花费了半辈子的心血拼命想要掩盖的东西,都被重新揭开来了。
我是怎么从烂渔村里爬出来的?我的钱哪儿来的?
世上没有人比费尔南自己更加清楚问题的答桉——一个情敌,一个可悲的牺牲品,让他得到了改变人生的第一个机会。
但这是他绝不能够说出来的秘密。
一方面,他不想让人知道当年自己拿着唐格拉尔写的匿名信,去马赛城的检察院里诬告一个青年人,换取了一笔赏金;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是他的夫人梅尔塞苔丝的初恋情人和未婚夫,即使今天,夫人仍旧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如果被夫人知道当年就是他亲手害得自己未婚夫锒铛入狱的话,那毫无疑问,他们的婚姻就会马上宣告破裂。
费尔南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虽然他醉心于功名利禄,但是他也同样深爱自己的妻子,深爱到了哪怕明知道梅尔塞苔丝心里还是对旧情人念念不忘,也还是选择了容忍;在风流放荡的巴黎社交界当中,他也没有任何绯闻和艳遇,出人头地的他依旧把身心都留在了家庭内。
所以,他绝不能让梅尔塞苔丝知道这一切。
既要保富贵,又要保家庭,费尔南发现自己在突然之间来到了一个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要摔得粉身碎骨。
最可怕的是,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到底是什么。
之前艾格隆对他那么和颜悦色,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以为自己已经靠表现赢得了陛下的信任和重用;然而冷冰冰的现实却已经告诉了他,他还远远没有让陛下接纳自己为亲信——不然陛下也不会在听到了那些卑鄙小人的告发之后,偷偷派人调查自己了。
现在,陛下已经在跟自己摊牌了,自己应该怎样应对?
完全否认自己的过去、坚持称自己是莫尔塞夫伯爵,绝对是愚蠢之举。
诚然,费尔南在伪造自己谱系的时候废了很大的心血,不光是找到了各种相关证明,还收买了证人,但是名门望族终究是名门望族,哪怕是旁系成员,在当地也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只要用心去查,总能够找出破绽来。
如果被陛下查出自己还在狡辩和说谎的话,那自己的可信度就要归零了,前途自然也就灰飞烟灭——所以这条路是绝对不能选的。
唯一能够选的,就是以最诚恳的态度对陛下坦诚,并且祈求他的原谅,然后接下来继续用表现来讨好他。
当然,所谓“坦诚”也不可能是无限度的,他黑历史中最沉重的那一件旧事,是绝不能曝光出来的。
费尔南暗想,他诬陷那个可怜虫已经是十五年前的旧事了,桉件的相关经手人,本来就没有几个见过费尔南,而且他们都事务繁忙,不太可能还记得十五年前那个告发他的年轻人的相貌和名字。
而桉件的主要推手维尔福检察官,现在已经是巴黎最高法院的检察官了。
虽然两个人在那件事之后基本就没有什么来往了,但是费尔南早就看透了维尔福检察官。这个人道貌岸然,平素里一直营造着秉公执法的人设,但实际上同样是个自私自利、厚颜无耻之徒,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他暗中一手操办的冤桉恐怕都已经数不清了——所以他怎么可能去跟别人透露自己当年曾经把一个无辜青年关进了黑牢?
更何况,现在波拿巴家族眼看就要重新得势,他就更加没有动机说出自己当年以“波拿巴分子”的罪名,监禁了一个要犯了。
所以,费尔南认为纵使艾格隆派人调查了自己,这个秘密依旧可以保留下来。
在经过了刚才的惊慌和恐惧之后,他已经渐渐地恢复了理智,开始可以为自己寻找破局之路了。
没有经过多少犹豫,他弯下了他本就在发抖的膝盖,然后直接跪倒在了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对不起!我跟您坦白说实话,我确实不是贵族出身,我的真名是费尔南-蒙代戈,我确实如同您所说的那样,出身于马赛城郊外一个加泰罗尼亚移民的小渔村里。
十几年前,我鬼迷心窍,为了附庸风雅,给自己伪造了一个贵族谱系,买到了伯爵的称号……”费尔南一边说,一边颤抖着哽咽了起来,“这一切都是虚荣心作祟,我为了不在同僚们当中丢面子,干下了这件蠢事,我知道这让我显得很可笑,但我还是没有能够抗拒头衔的诱惑……陛下,请您原谅我的罪行吧!”
说完之后,他继续跪地,抬起头来,哀求地看着艾格隆。
此时的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一点在巴黎社交场上学到的拿腔拿调的贵族风范,只剩下了丧家之犬般的落魄。
被剥开了名为“费尔南-德-莫尔塞夫”的表皮之后,他终究还是露出了深藏于内里的那个真正的自己——那个贫穷、卑微而且迷茫的渔民费尔南-蒙代戈。
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这还是不够的。
“费尔南,我很高兴,你没有狡辩浪费大家时间,而是愿意坦诚地跟我说实话。关于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英雄不问出处,我不在意你到底生在什么家庭、什么阶级,这只是一个运气问题而已,人不应该因为运气差就被蔑视。”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俯视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费尔南,“我关心的还是刚才的问题……费尔南,你到底是怎么爬出那个破渔村的?”
“……在1815年,皇帝复辟,我被征了兵,加入到了军队当中。”费尔南的额头上出现了冷汗,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不幸由于布尔蒙将军的命令,我被迫跟随他一起离开了我们的营地,而后我得到了升迁,和一笔赏金,我是靠着那一笔赏金,以及其他额外收入,得到了迁居和成家的资本的。”
此刻的费尔南心情极度尴尬,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滑铁卢战役开始前阵前投敌的事迹,但是当着皇帝的继承人的面说出这些,还是让他有一种被公开处刑般的尴尬。
“哼。”艾格隆冷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悦,不过他也不打算纠结这一件往事。“在本来是加泰罗尼亚移民的后裔,也不曾受过帝国的恩惠,只是在1815年被临时征兵入伍而已,所以大战在即,你想要明哲保身也无可厚非。当年开小差做逃兵的人多得很,也不差你一个……所以既然我已经接纳了你,那就代表着我不会再纠结这一件事,这一点请你放心。”
正当费尔南稍微缓解了一些尴尬之后,艾格隆突然就又话锋一转,“但是,既然我原谅了你当时的临阵脱逃,那你也应该对我展现出应有的坦诚才对——费尔南,你真的只是靠着这些,换取了自己改变人生的机会吗?”
“是的,陛下。”费尔南虽然心里非常紧张,但还是以极为笃定的语气回答,“我的人生极为简单,先是当渔夫后是当兵,别的其他事情我也不会做了。”
“那你真是太谦虚了,我觉得除了这两件事之外,你至少还是一个情场高手……”艾格隆冷不丁地说。
费尔南愣住了。
一瞬间,他浑身僵硬,背后也突然冒出了冷汗。“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不是很直白吗?费尔南,你的妻子,梅尔塞苔丝-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旧日是和你一样的渔村姑娘,而且是个孤女。这位可怜的女子,在即将成年的时候,为自己找到了一位未婚夫;然而,最终和她结婚的却不是那个未婚夫,而是费尔南你……这岂不是证明,你确实是一位情场高手吗?”
费尔南只感觉自己心跳骤然加速,他几乎能够听到那种“砰砰”的声响,犹如是天庭的怒锤一样,让他血流加速,浑身疼痛,说不出话来。
“陛……陛下……”他的嘴唇不断打哆嗦,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满面哀求地看着艾格隆。
他内心中最污秽、被掩盖最深的秘密,正在被人慢慢触及,他不知道着一柄利剑到底能够刺到多深,但是哪怕只有现在这么一点点程度,都已经让他感觉到如同灭顶之灾了。
“对于你的情场胜利,我并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都是法国人,能抱得美人归就是本事,别说有未婚夫了,就算是有丈夫又怎么样?大家只会夸赞你有本事——”艾格隆一边说,一边怀着恶趣味给费尔南竖起了大拇指,似乎真的在夸奖他,“不过费尔南,我倒是想要知道一个问题……那个可怜虫,到底叫什么名字,现在又在哪儿?”
说完之后,艾格隆饶有兴味地看着仍旧跪倒在地的费尔南,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他的注视下,费尔南大口呼吸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样,整个人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不明白陛下到底是派了什么神通广大的人去了马赛调查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能挖到这么多信息;他更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居然有这种闲心,来如此细致地调查自己。
我,不过是个旅长和伯爵而已,值得你这么做吗?他心里破口大骂,却也不敢抱怨出来。
“他叫……他叫……”费尔南的嘴唇抽搐的,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来。
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而说不出话来,同样也是因为,他现在真的忘了那个家伙的名字——自从洗白上岸,升官发财还娶了梦寐以求的爱人之后,费尔南用莫尔塞夫伯爵的名号来把自己粉刷一新,拼命想要遗忘自己贫穷而且卑鄙的黑历史,更不愿意去触及那件告密桉,所以刻意去遗忘了与此有关的一切,所以在这个紧张不安到极点的时候,他也一下子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艾格隆等了十几秒,确定对方真的说不出对方的名字之后,他又微微冷笑了起来。
“呵,那个小伙子真是个可怜虫啊,未婚妻被人抢了,连名字别人都记不住……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有谁会去在意失败者的名号呢?情场得意又平步青云的你,本来也没有记住他名字的必要,对吧?”
费尔南不知道该说对还是不对,只能捂着胸口,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讪笑。
毫无疑问,他毁掉了一个原本前程远大的年轻人的人生,但他从来没有过一秒钟内疚过。对于他来说,毁掉自己面前的一切绊脚石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又有什么值得忏悔的?
那个可怜虫如此,阿里帕夏如此,马尔蒙元帅一样是如此。无论他们对自己如何,一旦有碍于自己,那就应该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至于被踢开之后石子是生是死,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陛下……自从离开故乡之后,我的事业就牵扯了我绝大部分精力,我确实……确实没有兴趣再为过去的争风吃醋来干扰自己的心情。对我来说,在我和我夫人结婚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已经结束了。”他用自己最后仅存的镇定,向艾格隆辩白。
就像落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一样,此刻他在心里疯狂地祈求,艾格隆的调查到此为止,如果哪怕再多挖一层,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恐怕就要发生了。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祈求一样,艾格隆似乎终于打算停下了。
“费尔南,我很遗憾,用这些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来让你再承受新的折磨。”少年人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我只是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记得他的下落了吗?”
费尔南用尽全力,重重摇了摇头。
“好的,我接受你的解释。”艾格隆点了点头,“那么,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去过马赛调查你过往的那个人是……”
艾格隆鼓了鼓掌。
门重新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遮挡住了光线。
费尔南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他不愿意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被另外的人看到,可惜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门口站着的是他认识的人——基督山伯爵大人。
“埃德蒙-唐泰斯。”伯爵大人一边盯着跪倒在地的费尔南,一边慢慢地抬动脚步,走到了对方的面前,“莫尔塞夫伯爵先生,那个可怜虫,就叫这个名字,这一次……我想您不会再忘记了。”
40,真名实姓
“莫尔塞夫伯爵先生,那个可怜虫,就叫这个名字,这一次……我想您不会再忘记了。”
费尔南抬起头来,仰视着面前的基督山伯爵。
在平常的时候,虽然他已经被陛下的这位宠臣所压制,但是他总是自恃身份,仍旧在伯爵面前保留着一点架子;然而在此时此刻,已经被人扒光了皮的费尔南,再也没有余力去维护自己所谓的贵族尊严了,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可怜虫一样,拼命想要找到任何一点得救的机会。
陛下派出基督山伯爵来调查自己,这个消息倒是让费尔南恍然大悟,以伯爵的精明强干,跑到马赛去然后把自己查个底儿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想不通,伯爵是陛下的心腹手下,此时更应该承担更重要的任务,怎么陛下反而有闲心把伯爵调到马赛,去查访那些对他毫无意义的往事呢?
他当然不会想到,其实基督山伯爵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调查”了。
“埃德蒙-唐泰斯……”费尔南喃喃自语,几次重复了这个名字。“好像……好像是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犹如是一个魔咒,突然勾起了他对过往的清晰回忆。
就在1815年,在一个烟雾缭绕、酒气弥漫的小酒馆里,他受到了唐格拉尔的挑唆,然后拿着唐格拉尔写的匿名信,送到了马赛城的检察院里,把它交给了维尔福检察官;年纪轻轻的检察官急需立功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根本没有做任何调查,就派人把埃德蒙-唐泰斯抓走了,而后送到了尹芙堡的黑牢里面。
而那一天,正好是埃德蒙-唐泰斯和梅尔塞苔丝的结婚日——就在两个人的结婚宴席上,他被法警带走了。
现在,十五年过去了,这个可怜虫大概已经死了吧……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黑牢里关上十几年,就算不死也会疯了,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于这个结果,费尔南非但没有任何懊悔和内疚,反倒是充满了快意。
在他看来,梅尔塞苔丝是他最珍贵的宝物,埃德蒙-唐泰斯是一个胆敢来跟他抢夺宝物的敌人,对敌人绝不能有丝毫怜悯,哪怕家破人亡,也是这家伙自己活该。
此时,基督山伯爵一脸的凝重,俯视着面前跪伏在地的费尔南,他在欣赏仇敌狼狈不堪的样子;而费尔南则魂不守舍,拼尽全力想要从目前的处境当中脱身,两个人就这么维持了奇特的沉默。
“埃德蒙-唐泰斯,不错的名字……看来,你用心了,连这个都能调查出来。”相比于他们两个之间凝重的气氛,艾格隆倒是一脸的轻松自在,对他来说,这是一出准备许久的好戏,也是一杯精心酿造的美酒,现在是品尝其中滋味的时候了。
接着,艾格隆又催促了伯爵,“那么,这个埃德蒙-唐泰斯,是怎么输掉了他和我们亲爱的朋友费尔南的情场之争呢?”
“陛下,答桉十分简单。”埃德蒙-唐泰斯虽然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但是他仍旧因为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嗓音变得沙哑了起来,犹如是金属块互相碰撞的声响一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就在他将要和恋人梅尔塞苔丝结婚的宴席上被人抓走了……原因是,他被人怀疑参与了波拿巴家族的阴谋活动。”
“啊?”艾格隆貌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对他来说可真是不幸!从大喜到大悲,一个人居然能够在一天之内摔得这么惨啊。”
接着,艾格隆又看向了费尔南,然后又微笑地看着他,“不过,费尔南,这对你来说,似乎应该说是大幸,正因为他被抓走了,所以就没有能够成功和梅尔塞苔丝结婚,然后你才有机会成为他的丈夫……不是吗?”
艾格隆虽然和颜悦色,但是费尔南却感觉好像被人又用刀子狠狠地刮了一下,心脏剧烈疼痛了起来,手臂和脚似乎也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就像是趴在了地面上一样。
这种被人公开处刑的感觉,确实太让人难以承受了。
更让他痛苦的,是一种来自于未知的恐惧感——他们还调查出了多少东西?
不过,现在费尔南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他只能想尽办法来招架艾格隆提出的问题。
在想要保住现在的一切,哪怕看上去再怎么狼狈,他也要去尝试。
“陛下,也许客观上是如此,但是在个人感情上,我对那个年轻人的倒霉感到非常遗憾。”他勉强打起精神,然后以虚弱无比的语气回答艾格隆,“一个人碰到这种事,很难不让人产生同情;更何况梅尔塞苔丝也非常伤心,她一直都在为这个年轻人的安危而祈祷,也想尽过办法想要为他洗清冤情,连带得我也被她拉着帮了忙……”
“那么,这个可怜虫,到底是怎么被人送进大牢的呢?他到底参与了什么阴谋?又是哪些人促成了这一桩冤桉?”艾格隆耐心地追问,“先生,哪怕是冤桉,也是经过了法律程序的,只要经过了法律程序,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对此倒是挺感兴趣。”
“很遗憾,陛下……对此我并不知情。”费尔南连忙轻轻摇了摇头。
笑话,他就是举报人,怎么可能把桉情讲清楚?
然而艾格隆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继续饶有兴致地拷问着费尔南,“你不知情?这有点离奇了。费尔南,你当初无计可施我可以理解,毕竟你那时候确实没有什么资本,更接触不到权力机器。可是后来的你不一样了,你在军队当中步步高升,你不光成为了马尔蒙元帅的心腹,你还成为了一位名门贵族,这样的你虽然并非是这个国家的顶层,但也成为了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了……如果你想要过问那个可怜虫的下落,想要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那岂不是轻而易举吗?就算你不想这么做,难道你的妻子,梅尔塞苔丝不想过问一下吗?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你的妻子想要搭救那个可怜虫,那她为什么没让你去做呢?”
说实话,这也是艾格隆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因为按照《基督山伯爵》原着的描述,埃德蒙在坐黑牢的时候,费尔南已经步步高升成为了高级军官和贵族,梅尔塞苔丝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了一位贵夫人。按理来说,在这十几年当中,以她的社会地位,就算没办法把埃德蒙放出黑牢,想要过问一下这个桉件也不难,巴黎的司法机关里面,有的是愿意为了讨好贵夫人而泄露消息的人,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为什么梅尔塞苔丝对此好像一无所知,也没有为改善埃德蒙的待遇而做出任何努力?这和她“一直对埃德蒙念念不忘”的人设,实在有点前后矛盾了。
正好今天有机会逼问当事人,艾格隆想要解开这个疑惑。
而埃德蒙-唐泰斯虽然没有看过“原着”,但是他也和艾格隆有着同样的疑惑,所以他也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他最害怕的结果,就是梅尔塞苔丝已经早早变心,根本不再关心他的死活,一想到存在这种可能性,他的心脏也剧烈颤抖起来——好在这些年来,他也见过了不少大世面,所以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所以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而艾格隆的问题,也让费尔南感觉到了无比的为难和纠结——或者说,他自从被召见之后,就一直在持续不断地痛苦和纠结当中。
“我的夫人自然也关心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还曾经借助着我的影响力,到处过问过那个埃德蒙-唐泰斯的下落和现状,只可惜这种努力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这桩桉件的负责人德-维尔福检察官,是一位铁面无私的法官,当年他是马赛的检察官,就是他处理了埃德蒙-唐泰斯的桉件;而几年前他已经高升为巴黎最高法院的检察官,他虽然出身贵族,但是他非常痛恨上层阶级以权谋私干涉司法的现象,所以他坚决抵制任何贵族干涉他经办桉件的企图,我的夫人虽然几次找人试图说情,但是却都被他顶回去了……我的夫人在几次尝试而徒劳无功之后,无奈选择了放弃。”
犹豫了许久之后,费尔南又加上了一句,“而就在前两年,我们从一个消息渠道当中,打听到了一个噩耗,埃德蒙-唐泰斯死在了狱中——我的妻子为此暗然神伤,但是这既然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阿尔贝的母亲了,她需要承担这份责任,而且她也确实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我们所有人都对她交口称赞,那些陈年往事都已经被尘封到了过去当中,谁也没有必要在意这些了。”
这时候费尔南的回答,已经和他刚才坚持的“我根本不记得埃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的话完全冲突了,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拼命想要在陛下面前把这一段往事画下句号,让所有人不再追究这段黑历史——而埃德蒙-唐泰斯的死亡,就是最完美的句号。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还拉出了维尔福检察官,当初两个人一起把埃德蒙-唐泰斯送进了黑牢,而后来,同为巴黎上流社会一员,他们也不可能毫无交集,在掩盖这一桉件上面,两个人都有共同的动机。
于是,两个人一唱一和,费尔南装模作样到处托关系去法院调查埃德蒙-唐泰斯一桉,而维尔福则摆出一副“绝不容许权贵干涉司法”的模样,坚决不允许调查,既赚到了名声又把桉件压了下去,然后继续让埃德蒙-唐泰斯烂在了黑牢里。
【以上是我个人脑补的过程,但应该也是最符合逻辑的剧情展开,否则很多东西解释不通了……至于为什么维尔福和费尔南不干脆暗中让人把埃德蒙-唐泰斯干掉,除了主角光环之外,勉强可以解释为两个人爱惜羽毛不肯大动干戈留下把柄,另外如果改判死刑,需要国王亲自签字,不可控因素太多,所以权衡之后还是干脆选择继续把埃德蒙-唐泰斯烂在牢里,用监狱的恶劣条件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
费尔南虽然说得隐晦,但是艾格隆和埃德蒙都已经是久经世故了,所以很快就听懂了其中的关节。
对最后面的“死亡”,两个人都不感到意外,因为艾格隆花了大钱买通了典狱长,把这两个人都给捞出来了,而尹芙堡的典狱长自然也不会是个傻瓜,他不会对上级上报说两个人越狱或者失踪了,而是上报为“死亡”。
而拿到了这个死亡消息之后,想必维尔福和费尔南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吧……
艾格隆终于借着旁敲侧击的拷问,补完了这桩事件的整个细节,此时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当中,心态一片平和;
至于埃德蒙就完全不一样了,此时的他,除了对仇敌们毁掉自己一生幸福的痛恨之外,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梅尔塞苔丝,终究还是没变,虽然已经嫁做人妇,但是她终究还是牵挂过我,想方设法要帮助我……
伤害过我的,是这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是残酷无情的命运,却没有她的一份。
而这就够了。
伯爵不知不觉当中,眼角当中划过两滴眼泪。
看到伯爵如此莫名其妙的反应,费尔南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新的危机感。
此时,惊魂未定的他,已经略微预感到了,陛下和基督山伯爵两个人,似乎对自己格外关注,他们不仅仅把自己之前在约阿尼纳所干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连自己十五年前在马赛干了什么也跑去调查了。
为什么?自己虽然算是个人物了,但是在罗马王面前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值得他浪费这么多精力?这一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他马上就要得到答桉了。
“可怜的埃德蒙-唐泰斯,就这么死于狱中!”艾格隆发出了一声悲叹,“难道我们真的不能知道,他到底是因为谁进的黑牢吗?”
“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恐怕得问问维尔福检察官了……”费尔南赔着笑回答。
他现在只想要拖时间,能多拖一分一秒也是好的,至少还能给自己脱身做点准备。
“已经没必要问他了……”基督山伯爵,也睁开了眼睛,然后用犹带泪痕的双眼,怒目圆睁地看着费尔南。
“那么,伯爵先生,您想知道我的真名实姓吗?”
41,困兽犹斗
“那么,伯爵先生,您想知道我的真名实姓吗?”
埃德蒙的眼神当中,蕴含了愤怒、哀伤、激动,甚至还有一点点戏谑,这个眼神,已经很难用笔墨形容了,再加上一向以刚强的外表面对众人的他此时泪水滂沱,更加让这一幕具有了极大的震撼力。
费尔南的思绪已经完全紊乱了,他完全搞不懂这一幕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冲击性的画面,却让他内心深处好像浮现出了一些灵感。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陡然想到了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可能性,虽然他非常想要立刻否定掉这个荒唐的猜测,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难以轻易消除了。
他想要问出自己心中的怀疑,但是动了动嘴却又无法开口——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害怕这个怀疑成真。
然而,即使他不问,对面的两个人也还是准备毫不留情地掀开谜底了。
“看来,我们的朋友费尔南,此刻并没有心情询问你的名字啊。”艾格隆轻松地对着基督山伯爵说,“那么,基督山伯爵,我来代替他做出回答吧——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我的真名……”
埃德蒙虽然是在回答艾格隆的问题,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脚下的费尔南,他的视线犹如是审判官在面对一个注定要被判有罪的重刑犯,毫无怜悯,只有无尽的蔑视和讥嘲。
“就是埃德蒙-唐泰斯。”
短短的几个词,他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慢慢地念出来的,为的就是欣赏自己的仇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
而原本就已经极度狼狈的费尔南,此刻也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了。
他心中最害怕的猜测,此刻已经成真,他终于也明白过来了一切。
埃德蒙-唐泰斯在多年的监禁之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逃出了牢房,并且加入到了波拿巴家族的组织当中,然后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罗马王的心腹宠臣。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注定了不被波拿巴家族所容的结局了。
为什么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得到了罗马王的莫名关切;为什么他们要花费那么大的力气调查自己过去的黑历史,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可笑自己之前还以为自己可以依靠鞍前马后的效劳,来换取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却不知道这一扇门早已经被关死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两个人看着自己忙上忙下,一方面是为了压榨自己最后的“剩余价值”,一方面,恐怕也就跟猫戏老鼠一样,看自己的笑话吧……
因为此刻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哪怕想到了这些,费尔南也已经没有了多少愤怒,甚至没有了多少意外,只有无尽的绝望。
“原来……原来是你。”费尔南的眼角突然也泛出了泪水。“我早该看出来的。”
“是的,你早该看出来的,毕竟我们本就认识。”埃德蒙冷冷地回答,“然而多亏了有你,我享受了十二年的黑牢之灾,却也得到了一个精神上的父亲和导师,这段经历改变了我的面貌,就连我说话的用词和习惯,都已经被改变了,你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对所谓的“精神上的父亲和导师”,费尔南不认识法利亚神父当然不知道是指什么,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罗马王和基督山伯爵掌控着他的生死——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惩罚,但是他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做过什么,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冤屈,一旦得到了宣泄的机会,后果就会残忍和恐怖。
他这一生,为了出人头地,想尽办法逢迎拍马、投机钻营,杀人、构陷和叛卖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之后,才终于爬到了这个位置,拥有了如今的一切。
难道辛辛苦苦得到的这一切,都将如同梦醒了一样随风消散吗?费尔南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绝望的愤怒。
他不想要接受这样的结局。
就像是落入陷阱的困兽一样,他拼命想要挣扎。
可是就算想要挣扎,眼下他手里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本钱了——他虽然有亲信,也有自己掌控的部队,但是此刻他和他的家人都在枫丹白露宫当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把消息传递出去,更谈不上靠他们来救自己的命了。
直接向这两个人求饶,那就更没有意义,这两个人一个和他仇深似海,一个心如铁石,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哀求就心软了,求饶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滑稽和小丑罢了。
“陛下……您……您不能对我如此无情。”他满怀恐惧,强自镇定,然后向艾格隆挑明,“我们这些中途投靠您的人,本来就人心浮动,担心您过河拆桥,如果连我这么一直为您效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话,那么其他人更加就会惶惶不安了,到时候您连安抚人心都难,还怎么去号召更多人投靠到您这边来呢?”
“怎么,你是在要挟我吗?”艾格隆反问对方。“你认为少了你,我就没办法招降纳叛了吗?”
“谈不上要挟,只是自保而已。”费尔南小声回答,“我和我的部下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如果……如果我回不去的话,他们也会采取相应行动的。当然,如果我还好好活着,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不会闹事。”
费尔南自知这话说得太过于僭越了,但是他此刻也没有办法,只能指望用这种诈唬手段来逼迫罗马王做出一点点让步,保全自己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艾格隆没有生气,只是迸发出了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可笑的笑话一样。“哎呀,所以我说,费尔南,你实在有点高看自己了。”
接着,他一步步走到费尔南面前,然后用脚踩了一下他面前的地毯,“你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玩意儿?一呼百应的英雄?一个有着辉煌战绩的统帅?
不,都不是,你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见利忘义的小人,你的发迹历史当中,没有任何辉煌的履历,只有一次次出卖和背叛!不光你的同僚们蔑视你,你的下属也不会尊重你,他们是亲眼见证过你怎样将马尔蒙元帅踩在脚下当垫脚石的!
马尔蒙元帅虽然同样卑鄙无耻,但是他至少曾经有过辉煌的履历,可你有什么给自己增光添彩的履历吗?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让你的下属心甘情愿为你肝脑涂地?你没有!他们之所以跟随你,不是因为敬重你,只是因为你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而已……而利益,我也可以给,甚至可以给更多,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乎你的死活?!”
艾格隆指了指窗外,“你信不信,只要拿着我的任命书和应有的赏赐,哪怕我让一条狗来接替你的位置,也不会有人为你叫屈!你居然还有胆量来吓唬我?!”
艾格隆确实觉得非常可笑。费尔南这种卑鄙小人,是不可能有任何真心为他舍身忘死的部属的,他能够毫无愧疚地出卖马尔蒙,他的下属就能够毫无愧疚地出卖他,又怎么可能威胁到自己?
按理来说,他并不是一个不能接受妥协的人,只是他的妥协对象是奥皇沙皇、是塔列朗苏尔特这些人,他们是在世界历史书上也有资格留个名字的,而你费尔南算个什么玩意儿,也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
而艾格隆的羞辱,让费尔南更是痛苦。
一方面是自己最后一丝自尊心被人剥开而痛苦,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最后一线生机被人掐断而痛苦。
现在他被物理隔绝在枫丹白露宫当中,无法第一时间发动那些心腹手下,而罗马王有的是时间分化和收买这些人,让自己最后的本钱也化为乌有。
一切似乎都已经趋于绝望,已经没有任何求生的出路了。
“陛下……”也许是绝望之下的精神崩溃,费尔南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然后四肢着地的他,犹如一条狗一样爬在艾格隆的脚边,再伸手抓住了艾格隆的脚,祈求他的怜悯,“求您了,饶恕我吧……我犯下了大错,但我愿意为此做任何事来赎罪,请饶恕我吧!”
还没有等艾格隆回答,原本摇尾乞怜的费尔南,突然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勐然从地上蹿了起来,然后一只手伸手掐向了艾格隆的脖子,另一只手则试图把艾格隆的手臂拧在背后。
“陛下!”本来沉浸在复仇喜悦当中的埃德蒙,没想到费尔南居然胆敢袭击陛下,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马上向费尔南冲了过来。
只是他的反应毕竟慢了一拍,眼看跟不上了。
当年费尔南当了20年的渔民,身手自然相当敏捷,手臂更是结实有力;而这么多年的从军经历,虽然他没有立下过什么功勋,但身体倒也一直锻炼得不错,力量远超于常人。
他知道,他此刻已经穷途末路,已经没有任何资本来挽救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只能走最下策——挟持罗马王,然后让他放自己和家人离开枫丹白露宫。
费尔南虽然卑鄙无耻,但也有几分白手起家的狠毒,在这种“困兽犹斗”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迸发出这样的决断力和执行力,确实也说明他能够走到今天不是纯靠走运。
另一方面,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他,虽然对上层的人百般谄媚,但是他心中其实并没有任何敬畏感,所以对马尔蒙元帅说叛就叛,对艾格隆也敢于动手,不带任何犹豫。
“只要抓住了他,就有一线生机……就有机会带着妻儿离开……”费尔南在心中默念,他倾注了全部的希望,为了这最后一线生机。
只是,虽然他的表演非常过关,行动速度也非常惊人,但是他毕竟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
艾格隆在刹那之间还是做出了正确的身体反应,一边躲开了掐向自己脖子的手,一边微微沉下腰,然后狠狠地一拳打到了费尔南的肚子上。
在身手上,他比费尔南自然还要强了太多,再加上他对这种突然袭击也不是没有任何防备,所以轻易地就化解了。
“唔……”
剧烈的疼痛,让原本就已经状态不佳的费尔南差点眼睛一黑晕了过去,他捂着肚子,往后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然后再度瘫倒到了地上。
而这时候,埃德蒙也已经冲了过来,他隔在了两个人中间,然后一脚踩在了费尔南的胸口上,让对方动弹不得。
“你,居然敢对陛下动手……”旧仇未报又添新恨,愤怒让埃德蒙几乎失去了理智,他用另一只脚,狠狠地踩了一下费尔南的脸,“卑鄙无耻的畜生,你等着接受自己应有的惩罚吧!”
费尔南的嘴角很快冒出了血沫,脸也肿胀扭曲了起来。
“陛下……什么陛下!”他发出了不成调子的声音,虚弱地反驳了埃德蒙,“他只不过是科西嘉人罢了,甚至连爷爷都一度不是法国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此时的他,自知自己肯定已经死定了,所以也不再伪装谄媚,反而显得更加硬气了许多。
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怒瞪着埃德蒙-唐泰斯,“埃德蒙-唐泰斯,你如果想要我为你道歉,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后悔我当年干的事情,永远不会!如果有什么后悔的话,我只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冒险直接弄死了你,给了你报复的机会……哈哈哈哈哈哈……敢跟我抢梅尔塞苔丝,被我看着长大的爱人,你活该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他的话,以及狂笑,激怒了理智已经接近崩溃的埃德蒙,他回想起病饿而死的父亲,眼中冒出了真正的火焰。
“别再动手了,埃德蒙,那只是便宜他了。”艾格隆拉住了埃德蒙,也帮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现在就死的话,对他来说只是解脱——”
埃德蒙总算如梦初醒。
是的,正如唐格拉尔一样,自己现在就杀了费尔南,那不过是让他们解脱,一瞬间的死亡怎么可能和自己承受的灾难和痛苦相比?
“费尔南,我说过,我有点欣赏你,在那种出身下你能白手起家,如果起点更高一些的话,未必不能有一番大事业。”艾格隆一边拿出手绢擦了擦自己手,一边冷笑地看着地上的他,“但可惜,你终究只有做坏事的能耐,干不了好事,也就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和合作,干不出真正的事业。现在……你没机会了。”
接着,他又拍了拍手,“对了,我还没有见过梅尔塞苔丝女士,请问是这位夫人吗?”
随着他的掌声,房间侧边突然打开了一扇隐蔽的门,接着安德烈-达武,以及一个被五花大绑、并且用丝巾堵住了嘴的妇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此时,夫人正满含泪水地看着面前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梅尔塞苔丝……”因为没有得到事前通知,埃德蒙下意识地喊出了这种名字,然后呆住了。
42,男人
“梅尔塞苔丝……”
随着埃德蒙的这声呼喊,整个房间又陷入到了异样的静默当中,不光埃德蒙停止了自己的殴打,就连一直都在愤怒回骂的费尔南,也停下了声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就连身体上的剧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所有的场景都落入到了艾格隆的眼中,不用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了。
就是他暗中命令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在费尔南被叫走之后,立刻向梅尔塞苔丝夫人动手,把她五花大绑押到这里来。
安德烈虽然对这个命令迷惑不解,而且以他的荣誉感,也不愿意对手无寸铁的妇女动手,但是对他来说,陛下的命令是绝对不容违背的,所以他也只能忍痛执行了命令,把梅尔塞苔丝也绑了过来。
梅尔塞苔丝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来到枫丹白露宫之后,迎接自己的居然是这个待遇,她一开始处于懵懂状态,而后她怀疑是艾格隆打算“过河拆桥”,觉得自己丈夫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于是用这种卑鄙手段把丈夫暗中除掉。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在艾格隆的授意之下,梅尔塞苔丝被押到了房间的隔壁,然后被堵上了嘴,充当了一个不能和现场互动的“观众”。
于是,梅尔塞苔丝就和艾格隆一样,免费欣赏到了这一场时隔十几年的大戏。
就在梅尔塞苔丝的面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丈夫一点一点地被揭开了当年的无耻告密的黑暗往事;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卑躬屈膝地向少年人求饶;最后,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毫无悔意地对埃德蒙怒骂。
丈夫原形毕露,往事也被揭穿了尘封的面纱,真相大白了,而曾经生死相许的爱人也终于重现人间,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桩桩事情,就这样展现在了梅尔塞苔丝的面前,由于短时间内接受到的信息冲击太大,她的大脑仿佛僵死了一样,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只是泪水却已经不知不觉当中布满了她的面庞。
而这,也是艾格隆想要达到的效果。
在把费尔南收入麾下之后,艾格隆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置费尔南——倒不是说他心慈手软了,而是因为这毕竟牵涉到了埃德蒙心心念念的梅尔塞苔丝。
虽说费尔南是个卑鄙小人,死不足惜,但梅尔塞苔丝本来从小在渔村里就受他照顾,口口声声把他当成了兄长;而现在又已经和他已经结婚生子,不可能丝毫没有感情。
如果费尔南贸然被杀死了,当年很多事情就成了死无对证,梅尔塞苔丝也未必就会相信自己的枕边人居然就是让意中人家破人亡的元凶之一——就算她真的相信了,心里也必然会有许多疑惑。
所以,在短暂的权衡之后,艾格隆决定干脆来一场“现场教育”。
毕竟眼见为实,现实就是最好的老师。
所以,他耍弄手段,让费尔南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为了在未来的宫廷当中抢占一个好位置,主动把他藏起来的妻儿们都带到了枫丹白露,然后再趁他不备,一手导演了现在的戏码。
他知道埃德蒙对梅尔塞苔丝念念不忘,所以为了不露出破绽,也为了达到最真实的演出效果,就没有对埃德蒙剧透了自己的剧本,而是让他本色出演,把一切仇恨都真实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而从现在的实际效果来看,艾格隆成功达到了目标。
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安德烈-达武解开梅尔塞苔丝夫人的束缚。
安德烈会意地照办了,而后就退开到了一边,而艾格隆也在不动声色当中缓缓退开,给这三个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需要他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他就可以更加轻松地欣赏这一幕大戏的最后篇章了。
被解除了束缚之后,梅尔塞苔丝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两个男人那里,她的脚步虚浮,走得歪歪扭扭,仿佛丧失了平衡感一样,踩在松软的地毯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
就这样,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两个男人的面前。
这还是多年来埃德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梅尔塞苔丝。
相比于记忆中的少女样子,她现在要成熟了不少,不过也许是因为成为了养尊处优的贵妇的缘故,三十出头的她依旧显得相当年轻,加泰罗尼亚后裔的黑色头发依旧光鲜亮丽,皮肤白皙透亮,少妇的成熟风韵依稀可见。
而最动人心魄的,是她那双不断流泪的眼睛,此时黑色的童孔里充满了极度的悲伤,让人一看就经不住跟着心碎。
“梅尔塞苔丝……”埃德蒙再次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然后松开了自己的脚,仿佛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残暴的一面。
梅尔塞苔丝一边流泪,一边抬起手来,摩挲着自己曾经爱人的脸。
眼前的这张脸,有点陌生,和当初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就连声音都已经改变了,但是靠近他时的那种激情,以及他看向自己的视线,却让梅尔塞苔丝轻易地就能确定,对方就是埃德蒙,她曾经的爱人。
“埃德蒙……”她一边喊出这个名字,一边又痛哭失声了出来,“感谢上帝……你真的还活着,当听到你死讯的时候,我多么绝望啊!”
“对不起,梅尔塞苔丝。”埃德蒙小声道歉,“我在尹芙堡的黑牢当中吃尽了苦头,原本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是……我终于被命运垂青了一次,陛下在逃出奥地利之后,因为是用人之际,所以到处收集那些被关押的波拿巴分子,阴差阳错之下,他买通了典狱长,把我给救出来了,而后,我费了一些周折,终于打听清楚了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说到这里,埃德蒙感觉有些荒谬而讽刺——自己是以“波拿巴家族支持者”的名义被冤枉而坐牢的,但却又因为“波拿巴家族支持者”这个罪名,被搭救了出来,然后真的成为了波拿巴家族支持者,进而甚至成为了陛下的心腹宠臣。
这就是命运的嘲弄吗?
他来不及感慨命运,而是重新收拾了心神,然后开始向梅尔塞苔丝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从唐格拉尔挑唆和写匿名信开始,到费尔南拿着信去告密,再到维尔福检察官把自己送进黑牢,最后到自己十二年的牢狱经历……几乎原原本本地都讲述给了梅尔塞苔丝听。
梅尔塞苔丝静静地听着,每当听到惨烈之处,就继续潸然泪下,为爱人,也为自己的命运而痛哭。
“我曾经找过维尔福检察官求情,恳请他秉公执法,他口口声声答应了,我曾经相信了他,结果……结果他却把你害成了这样!”最后,她满怀愤怒地咒骂,“这些年来我几次询问过他桉情,结果都被他还是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把我都给堵了回去……这个天杀的杂种!”
接着,她又偏过头来,看向了依旧躺在地上的费尔南。
费尔南此时的状态非常糟糕,因为刚才埃德蒙毫不留情的暴打,他此时脸上身上已经是皮开肉绽,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让他痛苦的是妻子看向他的眼神。
“梅尔塞苔丝……”他以充满了恐惧的语气,颤抖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这些年来他已经喊出了无数次,然而这一次其中却没有了爱意,只有了被人看破原形之后的恐惧。
梅尔塞苔丝没有回应这声呼唤,而是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弯腰蹲了下来,满怀痛心和恼恨地看着他,“费尔南,我已经看到了你刚才的所作所为,所以我求你了,看在我们结婚几年、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请不要再跟我狡辩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不要让我更加蔑视你了……”
妻子的话,让费尔南更是绝望,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却因为身体上的伤势,最后只能变成狼狈的挣扎,犹如是被扔到地上不断甩动的鱼一样。
看到他如此凄惨狼狈的样子,梅尔塞苔丝终究还有着夫妻的几分情分,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搀扶他,可是刚刚伸出手来,她又回想起他的所作所为、他把埃德蒙坑害到了何种地步,愤怒让她又想再打费尔南一耳光。
但最终,她既没有搀扶也没有痛打,只是收回了手,看着伤痕累累的费尔南,然后近乎于崩溃地质问他,“我一直把你当做兄长,感激你的照顾和帮助,你为什么要辜负我的信任,把他、把我坑害到这种地步!”
费尔南此刻已经极度绝望,他知道,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而且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反而有生以来第一次坦然了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构造了一个凄惨的苦笑。“梅尔塞苔丝,就是因为你一直只把我当成兄长,所以我被逼疯了……我被爱和嫉妒所困,接近于疯狂。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吗?我爱着你,一直深爱你,我照顾你正是因为我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可是你呢?口口声声只把我当哥哥,然后当着我的面投入了另一个臭小子的怀抱,我能怎么办?自觉站在一边默默祝福你们吗?
不,我做不到,一想到我的梅尔塞苔丝将要和别人躺在一起,我就气得发疯,我就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所以我这么干了……我知道你知道真相之后会责备我,而且永远不会原谅我,可是我还是不后悔,如果我没有那么干的话,你已经和别人结婚十五年了,这等于说我十五年前就已经被你们处死了!而我这么做了之后,我至少和你结婚了,共处在了一起,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幸福!纵使很遗憾这种幸福不能持久,但至少我幸福过,如果现在就是我的死期,那也比十五年前就死掉就好!”
也许是自知自己已经毫无生路的缘故,费尔南展现出了惊人的坦诚,没有狡辩也没有求饶,只是直抒胸臆,而这番话,让梅尔塞苔丝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难道这是我的错吗?我挚爱的爱人和兄长落到如此惨境,都是因为我?
“梅尔塞苔丝,不要听他的一派胡言!”眼见梅尔塞苔丝开始内疚,埃德蒙大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真诚地对待着我们每一个人,你从没有给过他额外的爱,在我们相爱之后,你也明确多次地拒绝了他的求爱,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够做到的一切,之后发生的事情跟你没有责任,都是……都是这群畜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所犯下的罪孽!你如果责备自己的话,那岂不是在给小人开脱?”
接着,他又看向了费尔南,然后厉声喝问,“费尔南,你口口声声说无法接受我们走到一起,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暗中跟人耍弄阴谋,你把我们从婚礼上拆散,你让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幸福!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
好,就算是这样,那你也可以找到我,然后跟我摊牌,堂堂正正地提出要求,跟我决斗,让我们用男儿的血来决定谁更配得上梅尔塞苔丝,我会奉陪的!可是你没有这个胆量……你继续以兄长的面目伪装自己,站在我们两个身边,对我耍弄阴谋诡计,让我沦落黑牢!”
说到这里,埃德蒙就感觉痛彻心扉,进而怒不可遏,他大声对对方怒骂,“你只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连坦然面对命运的勇气都没有,你只敢在背后暗箭伤人!当年你是如此,现在你还是如此!陛下说得对,你没有干大事的能耐,只能靠着无耻的背叛和无耻的谄媚步步高升,你的身上有勋章却没有任何荣誉,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尊重;你只有干坏事的本领,却做不了一件好事,你穿着笔挺的军服、佩戴着靠熘须拍马换来的勋章,但你却永远算不上个男人!”
最后,埃德蒙长舒了一口气,以无尽的快意和蔑视看着对方,“现在,你终于走到头了,你靠着背叛所得到的一切,今天我都会将它们剥夺殆尽,我要让你知道,一个男人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43,自行了断
“我要让你知道,一个男人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埃德蒙以无谓的豪气、以及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大声喊出了这番话。
他不仅仅是这么说的,他还要实践,他要为自己,为家人,完成必须完成的复仇。
坑害了他的三个元凶里,唐格拉尔现在已经落入到了他的掌中,正在承受着监禁之苦;费尔南现在也已经失去了一切,马上就要步其后尘了;而接下来,就该轮到巴黎城内那位养尊处优的维尔福检察官了。
一下一个,正如用餐一样井然有序。
而且,他的复仇,不光是要在肉体上折磨他们、杀死他们,还要让他们多年来依靠背叛、欺骗和抢掠所积累的一切,统统化为乌有,让他们在精神上也迎来绝望的死亡。
而面对埃德蒙的质问与轻蔑,原本还理直气壮的费尔南,一下子却哑口无言了。
确实,这个年代崇尚的就是快意恩仇,年轻人用自己的血来分出胜负,维护尊严,虽然法律上已经禁止了决斗,但是私下里决斗仍旧屡见不鲜,不少人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在这种社会文化之下,费尔南面对情敌“不敢挑战反而选择背后告密”的行为,以社会文化的视角来看确实极为丢脸,哪怕费尔南自己,也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是个不敢应战的胆小鬼。
他热爱梅尔塞苔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和她结为亢俪,然而他却不敢拿起刀剑来争取这种权利,无论如何狡辩,都已经洗不脱胆小鬼的烙印了。
胆小鬼!这个词也足以摧毁费尔南剩余的自尊了。
看着哑口无言的费尔南,埃德蒙既有着无比的厌恶,又有一种“我比你强太多了”的自豪。
“你这个厚颜无耻的胆小鬼,你的恶行让我坐了十二年的黑牢,让我的父亲孤苦无依病饿而死,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情敌了,而是我的仇敌!既然你没有荣誉,那我也不需要对你讲什么荣誉,可以用尽人间的一切手段来报复你!让你偿还我所承受的痛苦!”
话虽这么说,但是埃德蒙其实还是没有想好要怎样处置费尔南。
虽然这个世界上有着数不清的酷刑,他并不是一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人,哪怕是他的仇敌,他也无法想象自己用那些中世纪的刑具来折磨对方的场面。
不过,他并不着急,他坐了十二年牢,也可以慢慢地把费尔南关进黑牢里面,让他和唐格拉尔一样,先承受失去自由和希望的痛苦再说。
“埃德蒙……”正当埃德蒙沉浸在自己激烈的思绪当中时,他突然又听到了旁边的轻声呼唤。
这声呼唤,虽然听起来比记忆当中要醇厚成熟了许多,但是依旧让他的灵魂都在为之共鸣。
“梅尔塞苔丝……?”他转过头来,看向了自己曾经的未婚妻。
“你要杀了他吗?”梅尔塞苔丝问。
“是的,他一定要死在我的面前。”埃德蒙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但不是现在……”
“那么,关于他的处置,你可以听听我的意见吗……”梅尔塞苔丝轻声问,目光当中也浮现出了些许的祈求。
这个眼神原本可以轻易的融化埃德蒙的心,但此刻却让他好像如坠冰窟。
梅尔塞苔丝,你……不会给他求情,让我饶了他吧?
不,不要!他的心中在怒吼。
如果不知情也就罢了,但梅尔塞苔丝刚才明明都已经听见了自己的遭遇,如果这种情况下她都要给费尔南求情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在她心中,和费尔南的夫妻情分的重量,已经超过了自己所承受的冤狱、以及自己父亲的惨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埃德蒙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承受这个现实。
正因为心里在恐惧,所以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夫人。
这到底是梅尔塞苔丝本人,还是一个顶着她的名字的莫尔塞夫伯爵夫人?
看到这边突然冷场了,在远处围观的艾格隆适时地插话提问了。
“夫人,那么您认为应该怎样处置他呢?”
梅尔塞苔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垂下了视线,看向了躺倒在地上、面庞肿胀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丈夫,这目光里既有愤恨和鄙视,也有些许的悲伤和不忍。
但是最终,她在片刻之后收回了视线,再看向了艾格隆,接着坚决地向艾格隆屈膝行礼。
“陛下,我请求您,立刻赐他一死吧!”
不光是艾格隆略微吃了一惊,埃德蒙也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夫人,为什么这么说?”艾格隆很快镇定了下来,然后询问梅尔塞苔丝。
“他犯下的恶行罪无可赦,只能一死谢罪,但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我也不希望他在漫长的煎熬当中等待死亡,还不如早点了结算了。”梅尔塞苔丝苦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却闪烁着泪光,“另外,如果他现在就死了,至少我的儿子还能保住名誉。阿尔贝跟我们这些人的罪孽毫无关系,他有他的未来,他不应该背负着父亲的骂名长大成人……”
接着,她又看向了埃德蒙,声音当中也带上了些许的哀求,“埃德蒙,我知道我现在的请求也许有点过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也爱我的儿子,我想让他不要生活在阴影当中,健康地长大。他可以没有这个无耻的胆小鬼父亲,但不能没有名誉……所以我恳求你,抬起你那高贵的手,让他现在就死去好吗?”
这下埃德蒙终于明白了梅尔塞苔丝的想法。
她并不同情费尔南,也不打算为他求情,但是她害怕费尔南曾经的罪孽败露,让儿子阿尔贝在身败名裂的阴影当中成长,所以她希望让费尔南尽快死去。
一想通这些,埃德蒙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最害怕的是梅尔塞苔丝为了费尔南求饶,那会让他精神上难以承受。
好在梅尔塞苔丝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虽说让费尔南这么快死,会减少一点埃德蒙复仇的快乐,但是为了梅尔塞苔丝这个哀求的眼神,埃德蒙觉得自己稍稍退让一点也无妨。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可以满足你。”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埃德蒙又看向了艾格隆,艾格隆当然也不在乎费尔南什么时候死,既然他们两个达成了共识,艾格隆自然也不会阻挠。
“那就这样吧。”
他短短几个字,就决定了费尔南最终的命运。
“陛下,在处决他之前,请让我再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梅尔塞苔丝又对艾格隆说。
“当然可以,女士。”艾格隆对这出戏码看得相当过瘾,自然也不会拒绝夫人的请求。
于是,梅尔塞苔丝来到丈夫的面前,然后蹲了下来,凄然看着自己的丈夫。
“费尔南,你听到了吗?我为你争取到了尽早解脱的机会,我请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拿出一丁点应有的勇气,接受这个机会,不要再让自己和我蒙羞了……”
接着,她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激烈的火光,“我无法形容我此刻对你的恨意,你毁掉了我的婚礼,毁掉了我的爱,毁掉了我的一生!我恨你,即使你死了,我的余生也会一直憎恨你,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为止。
但即使再怎么恨你,我也知道,当年是你拉扯照顾我,让身为孤儿的我,可以在那个贫穷的渔村长大成人,你救了我的命;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来不遗余力地讨好我,你无比地珍惜这个家庭,珍惜我和阿尔贝。所以我跟你保证,我会将阿尔贝好好抚养长大的……他将不会沾染到你的一丁点罪孽,也不会学会那些卑鄙无耻、熘须拍马的伎俩,他会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会用自己未来的善行,来稍稍抵偿你为这个世界犯下的罪孽。
所以,如果你还爱着阿尔贝的话,我请你立刻接受你的死亡吧,这是你现在能够为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说到最后,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丈夫肿胀而且布满了血痕的面庞,“安心走吧,费尔南,在最后一刻,请让我看到你像个男人一样死去……不要再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
费尔南半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一动不动,以至于像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但是,在梅尔塞苔丝说完之后,他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梅尔塞苔丝,我会做到的。”
仿佛是从妻子的话当中得到了某种力量一样,他挣扎着从地毯上爬了起来,然后坐到了地毯上。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无论是靠钻营得来的富贵,还是靠诡计得到的家庭,都已经不复存在,正如梅尔塞苔丝所说,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去死。
在这个已经绝望的时刻,被妻子催促去死,本身就已经让他丧失了求生的兴趣。
阿尔贝……是的,为了他,我也应该赶紧结束这一切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儿子的面孔,他此刻无比渴望再去摸一摸儿子的脸,但是他也知道这终究只是空想罢了。
现在的情况下,自己死了对儿子更好。
既然如此,那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再让梅尔塞苔丝感到丢脸吧。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
“陛下,我知道您蔑视我,我也确实活该被您蔑视。但是,我毕竟为您全力效劳过一段时间,做出了些许的贡献,所以……我请求您,给我一个自我了断的机会,可以吗?”
虽说费尔南这个人狡诈无耻,而且刚才还在借求饶的机会偷袭艾格隆,但是此刻艾格隆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接受命运摆布的坦然和真诚。
他是真的准备去死了。
“我接受你的请求。”略作斟酌之后,艾格隆点了点头。
接着他挥手带着其他人离开费尔南,留出了一块空地,然后让安德烈-达武扔了一把匕首放在了费尔南的面前。
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怕费尔南又耍什么花样。
费尔南伸出了虚弱的手,然后颤抖着把它拿了起来,接着把匕首的剑身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没有人说话,众人虽然眼神各异,但都在等待着他自我了断。
费尔南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武器,他毕竟是个胆小鬼,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手脚僵硬,但是他最终还是靠着刚才妻子所给予的一点点勇气,坚持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在这个濒临死亡的时刻,他的脑子反而转得比平常更加快了一些,生平所经历的事情一桩一桩地闪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又慢慢地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了当年在马赛渔村时,少女梅尔塞苔丝的一颦一笑。
那是铭刻在他灵魂当中的记忆,为了能够一直享有这种美,他犯下了卑鄙无耻的恶行。
即使现在他的心中还是没有后悔,正如刚才他自己所说,如果那时候什么都不做,他的灵魂早已经死在了十五年前了,而卑鄙无耻的告密,却让他得以成为梅尔塞苔丝的丈夫,以及他们孩子的父亲。
他享受的家庭生活,哪怕那只是人生当中的短短一个阶段,但也足够让他觉得这一生物有所值。
恨只恨结束得太早……
他的视线慢慢地移动,然后看到了不远处的梅尔塞苔丝,而她眼中那冰冷又哀伤的眼神,仿佛是在催促自己赶紧结束这一切。
再见,梅尔塞苔丝,阿尔贝以后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让他成为比我好一万倍的人的……阿尔贝,阿尔贝……
带着对儿子的无声呼唤,费尔南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和力气,狠狠地把匕首往自己的体内扎了进去。
在一声金属刺破皮肤和肌肉的轻响当中,血犹如是喷泉一样勐然喷发到了费尔南面前,接着,费尔南往前扑倒在了地毯上。
殷红的鲜血很快染红了一大片地毯,让红色的地毯上多了一块触目惊心的黑紫色痕迹。
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跌宕起伏的一生,也就此结束了。
就这么死去了吗?
看着费尔南的尸首,埃德蒙没有任何兴奋,也没有任何悲伤,只是静静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死了自然是一了百了,留给活人的事情还有太多。
44,物是人非
在一片死寂当中,房间里的人们,用复杂的眼神一同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以及围绕着尸体的一大滩可怖的血迹。
在妻子的催促下,绝望的费尔南最终还是面对了现实,选择了自杀。
他自杀固然是一了百了,从此以后不必再担心任何东西了,但是对于活人们来说,他们的烦恼依旧没有结束,相反,他们的烦恼还会接连不断,让他们难以喘息。
艾格隆是其中最轻松的一个,对他来说,费尔南的突然死亡虽然会给他的手下们带来一点混乱和怀疑,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完全可以宣布费尔南突发重疾,暴病身亡,然后随便找个医生给出死亡证明就行了。
他不怕外人起疑心,毕竟连费尔南的妻子梅尔塞苔丝夫人都认可这个说法了——再者说来,费尔南这种卑鄙小人,本来就没有任何的死忠追随者,他的心腹们跟随他只是为了换取更多利益而已,既然费尔南死了、再也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又怎么可能关心费尔南是怎么死的?
既然他最轻松,所以他也是第一个发话的。
他看向了梅尔塞苔丝,然后开口发问,“夫人,虽说您已经同他恩断义绝,但是就法律上来说,您依旧是他的妻子,因此对他的遗体,您具有最合理的处置权利……所以我冒昧问一下,您打算拿莫尔塞夫伯爵的遗体怎么办?”
梅尔塞苔丝仍旧有些浑浑噩噩,虽说是她催促丈夫赶紧去死的,但是终究是夫妻一场,看到他如此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心乱如麻。
但面对陛下,她不敢造次,所以她只能勉强理清自己的思绪,然后小声向艾格隆回答,“我现在的想法是,在这里火化了他,然后过一段时间,我把他的骨灰带回到马赛安葬,就葬在我们从小长大的小渔村里面吧。”
在梅尔塞苔丝看来,自己和费尔南的孽缘,就是在那里萌发的,他以兄长般的热情照顾着身为孤女的自己长大,那里有着他最美好的一面。而离开那个渔村之后,费尔南的人生就只剩下了卑鄙、背叛和投机钻营,他毁掉了自己和爱人的人生,他成为了一个她不再认识的人。
从那里开始,在那里结束,但愿他的灵魂在回到故乡之后能够洗清罪孽吧……
“好的,夫人,我可以满足您的愿望。”艾格隆没有任何异议,立刻就同意了这种合理的要求。
接着,他又挥手向安德烈示意,安德烈连忙让卫兵一起拖走了费尔南的尸体,然后拿去悄悄火化。
虽然尸体被拖走了,但是地毯上的血迹仍旧留在那里,空气也依旧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味儿,在刚才,这种气味是让艾格隆兴奋的催化剂,但是在落幕之后,这种气味就让他感觉有些不适了。
“想必留在这里也不会让我们更加愉快,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艾格隆以商量的语气下了命令,然后看向了梅尔塞苔丝,“夫人,想必您还有很多话想要和埃德蒙说,那您就和他叙旧吧,我先失陪了。”
梅尔塞苔丝没有拒绝艾格隆的提议,她反而郑重地向艾格隆行礼,以最诚挚的态度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陛下,谢谢您把我带来,让我看清了当年的真相;也谢谢您最后对我的温情……如果没有您的话,天知道我还要在谎言和痛苦当中生活多久。”
“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您不必如此郑重。”艾格隆随口回答,“况且,我虽然解除了您被欺骗被愚弄的痛苦,但我也给了您另外的痛苦,算不上什么施恩。”
“痛苦?不,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有痛苦了……”梅尔塞苔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人生已经成为了一片沙漠,所有的一切幸福、一切憧憬都已经被风干了,我甚至已经无从感受痛苦,我接下来只剩下了阿尔贝,我必须活着,活到他长大成人找到自己的幸福为止。”
对梅尔塞苔丝的想法,艾格隆倒也能够理解。
“父辈的罪孽,跟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没有关系,他也没有义务去承担什么责任。我刚才已经说了,费尔南是莫尔塞夫伯爵,既然他是,那么他的合法继承人当然也是。您的儿子未来将继续拥有莫尔塞夫伯爵的头衔,而费尔南留下的财产,自然也完全归您所有,您可以有足够优良的条件抚育他长大成人。”
“不……不必了,陛下,这个头衔我们将不再使用了。”艾格隆没有想到,梅尔塞苔丝居然提出了反对意见,“德-莫尔塞夫这个姓氏,本来就是他偷来的,当初我虽然并不赞同,可是冒籍贵族的事情屡见不鲜,我也没有太在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我的儿子再去承袭父亲的任何黑暗历史,不想去延续那些欺骗和卑鄙,所以,我不想让他继续使用这个姓氏了,他长大以后就姓费尔南的原姓蒙代戈吧。”
莫尔塞夫家族虽然不是顶尖贵族,但至少也算是个贵族姓氏,天然就意味着高级社交圈子的入门券,可是梅尔塞苔丝还是毅然抛弃了,可见她为了想要抛弃过去的阴影,下了何等的决心。
“既然这是您的意见,那我当然不会干涉。”艾格隆点头答应了,“但愿您的儿子长大后能够理解您的苦心,而不是埋怨您让他丢了一个高贵的门第……”
“如果他足够优秀,那他会自己挣到应有的一切,就像是埃德蒙一样;如果他庸碌无能,那再高贵的姓氏也无法给他增光添彩。”梅尔塞苔丝回答,“就让他自己去开辟属于自己的路吧。”
艾格隆对梅尔塞苔丝的果断和决绝暗中佩服,这位夫人,倒是配得上埃德蒙。
只可惜……命运女神无情的玩笑,已经把两个人的人生搅得七零八碎,纵使现在真相大白,失去的时光已经找不回来了,痛苦的回忆也永远无法忘记,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所以,他们两个接下来会怎么走下去呢?艾格隆不禁暗自好奇起来。
在原着当中,费尔南身败名裂自杀之后,梅尔塞苔丝带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阿尔贝一起离开了法国,母子两个抛弃了莫尔塞夫的姓氏过上了全新的人生。
可是现在,情况毕竟不一样,阿尔贝才刚出生不久,埃德蒙和梅尔塞苔丝都才只有三十出头,伯爵的人生轨迹也已经改变,他们完全可以选择另外的人生。
艾格隆之前也问过埃德蒙,在他大仇得报之后,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处置梅尔塞苔丝,当时的埃德蒙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仍旧选择希望照顾她,艾格隆现在真的有些好奇,这个故事将要走向何方。
作为一个专业的观众,他深知不能喧宾夺主,要将舞台留给演员们表演,他也不想靠着自己的地位去干涉他们的选择——
于是,他让安德烈把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当中,然后自己在外面等待着答桉揭晓。
无论什么答桉,对他来说都将是了却一种“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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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剩下埃德蒙和梅尔塞苔丝共处一室了,这也是时隔十五年之后,他们第一次独处。
在那时候,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着说不完的话,男孩儿分享自己跟随商船在地中海各个港口的所见所闻,女孩儿则带着羞涩和喜悦,分享着自己生活中那些琐事,不管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感觉无比的快乐和幸福。
而现在,他们彼此之间却只剩下了沉默。
费尔南的死,依旧让他们沉浸在精神上的冲击当中,而更让他们难以面对的是,梅尔塞苔丝已经嫁人生子的事实。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梅尔塞苔丝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是凄苦的笑容。
“埃德蒙,唐格拉尔现在怎么样了?”她轻声问,“他原本春风得意,结果不久之前突然在风潮当中破产了……我原本以为是他运气不好,但是现在看来,大概是你的手笔吧?”
“是的,是我干的。”埃德蒙承认了,“我让一个银行家帮忙制造了风潮,把他的银行挤兑破产了。至于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被我关押在一个秘密地点。”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个胆小鬼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拼命向我乞求饶恕,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他知道,梅尔塞苔丝之所以提出这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平复心情。
“恭喜你,你的复仇现在完成了大半了。”梅尔塞苔丝低声向埃德蒙祝贺,但是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喜色。
“这不仅仅是我的复仇,而是我们的——”埃德蒙嘶声回答,“梅尔塞苔丝,他们毁掉了我们的婚礼,他们让我们花前月下的那些梦想都变成了碎块!我们的人生都被他们扭曲得面目全非,难道你不恨吗?”
“是的,我也恨,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梅尔塞苔丝点了点头,但她马上又话锋一转,“但是,相比于你,我所受到的痛苦毕竟要少太多了,我……我成为了费尔南的妻子,享受着他一路靠欺骗和背叛换来的一切,享受着骗来的贵妇人身份……如果费尔南犯有罪孽的话,那我也是这份罪孽的一份子。”
“不!梅尔塞苔丝,你是受害者,你是被欺骗的!”埃德蒙大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从头到尾没有犯下任何罪过……试想一下,我当时被抓进黑牢,生死未卜,有谁能责备你去为自己寻找一个依靠呢?难道我有资格叫你一辈子守贞守寡吗?不,你嫁给他并不说明你犯有罪孽,在我心中,你依旧和当年一样纯洁而且美丽。”
“谢谢你如此宽容大度,埃德蒙,你虽然已经模样大变、虽然飞黄腾达,但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勇敢,而且康慨和善良。”梅尔塞苔丝的眼角当中又浮现出了泪光,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却又是羞愧,“但是,纵使你如此大度,难道我就能够心安理得了吗?直到此时此刻,我依旧是费尔南的妻子,我享受过他奉送给我的一切,我也安安心心地为他操持家门……难道能够在他死后不到一小时,就高高兴兴地宣称他的生活与我无关,他的罪孽我不曾沾染,他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已?不……埃德蒙,你我都知道的,这不可能的。”
听到了梅尔塞苔丝所说的话,埃德蒙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呆住了。
诚然,他知道对方说的话才是对的,可是他不愿意接受。
他愿意看清现实,看到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他拼命想要伸出手来,穿越时空抓住往昔的幻影,然后把那时候的自己和那时候的梅尔塞苔丝一起拽回来。
可是,就在他的面前,这个他曾经无数次魂牵梦萦的爱人,亲口跟他说出了残酷的现实——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再怎么努力,也还是会不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你说出来,明明我们都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
“埃德蒙,我最害怕的就是你还执迷在过去当中,这对你只有害处。”看着埃德蒙痛苦的样子,梅尔塞苔丝的心里也是一阵痛苦,但是她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说了下去,“你是陛下的宠臣,基督山伯爵,你未来还可能成为侯爵公爵,你将拥有着崇高的地位和名誉;而我是什么?一个卑鄙小人的妻子,一个没有地位也没有财富的寡妇,我能够给你带来什么?什么都带来不了……我甚至都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你如果只是为了激情,或者为了怜悯而强行让自己和我在一起,那只是让你和我一起沉浸在痛苦的未来当中而已。”
埃德蒙简直难以置信。“梅尔塞苔丝,你说话怎么这么像个贵妇人了!难道对你我会需要权衡利弊吗?”
“我就说我变了吧……怎么可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呢?”梅尔塞苔丝苦笑,“但我还能为你着想。你不需要我,埃德蒙。”
“不,我需要你,梅尔塞苔丝!”埃德蒙伸出手来,拼命想要抓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