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兵变
正当艾格隆接见自己的宠臣基督山伯爵之际,马尔蒙元帅也带着自己召集起来的亲信人马,赶到了里昂城。
令他欣慰的是,里昂至今还没有陷落,他总算及时赶到了;但不幸的是,根据他得到的情报,那个波拿巴小子已经离里昂近在迟尺,随时就要过来了。
为了阻止他,马尔蒙元帅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宣布由自己作为总司令,接管里昂乃至南方诸城市的防务;而后他发布了戒严令,宣布里昂进入到严厉的戒严状态,任何人不许随意走动,所有驻军必须马上动员起来,准备迎击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
他的时间不多,所以态度也非常焦急,一副谁不听命令就要枪毙谁的样子。
在元帅的威吓之下,原本群龙无首的地方行政官员以及驻军军官们,也终于被催动了起来,他们开始在里昂城市内外进行布防,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里昂的驻军主要是当地军区的第14师,以及其他地方部队,再加上一些临时动员的民兵,再加上马尔蒙元帅带过来的人,从纸面上来说,这一支力量也算是颇为可观了,至少镇压住里昂城不是问题。
不过,虽说总算被调动起来了,但是这种布防也绝对称不上严密,马尔蒙元帅知道,和他自己带过来的人一样,这里的驻军同样军心浮动,官兵上下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为何而战。
在元帅前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在注意巴黎传来的消息,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王宫一直都在被围攻,眼下依旧及及可危;而宣称要带兵去解救国王陛下的布尔蒙元帅,却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显然他那边的情况也非常不妙。
正因为如此,所以马尔蒙元帅此时心里也没有什么信心,面对着命运残酷无情的打击,他也同样无计可施,现在只是凭借着最后的能量,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他知道,自己面前并没有多少选择,只要改朝换代,无论是奥尔良家族还是波拿巴家族上台,他都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只能选择尽忠到底,看看最后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如果没有奇迹,那他也只能认命了。
带着这种听天由命的心态,在来到里昂之后,马尔蒙元帅连续召开军事会议,协调自己带过来的军队和本地军队的指挥事宜,同时准备在不久之后对不远处的波拿巴小子发动试探性的进攻。
虽然自己这边的情况不太好,但是马尔蒙元帅深信,对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他只是刚刚回国而已,手底下召集了一批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整合完毕,现在只能算是乌合之众。
只要自己能够发动有效的打击,那就能够挫伤他的威望,搞不好就能让他身边的那些乌合之众土崩瓦解。
当然,这种进攻只能交给他的亲信部队去做,这边的驻军马尔蒙并不放心,他深怕一旦把他们放出城外,他们恐怕就会自行溃散开小差逃跑,还不如留在城里加强防守。
在做完战前的部署之后,马尔蒙元帅只感觉身心疲惫,他毕竟年纪已经大了,这些天连续的强行军已经摧残了他的身体,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在临时征用的旅馆中下榻,身边的卫兵在周围布防,此刻各处的大街因为戒严令而行人绝迹,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
然而,正当马尔蒙昏昏入睡之后没多久,他突然被剧烈的响声吵醒了。
他迷迷湖湖地睁开眼睛,然而发现现在根本没有天亮,而是凌晨时分。
而且……他很快就察觉到,惊醒他的响声,居然是枪声以及人在厮杀时的喊声!
什么情况!马尔蒙元帅打了个激灵,原本苍老疲惫的身躯,一瞬间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精力,他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大喊了一声。
在他喊出来之后,他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而原本睡在外面房间的勤务兵和副官们,也已经纷纷被惊醒了。
他们同样对现状懵然无知,所以惊慌失措,彼此互相询问着,房间里充满了嘈杂声。
“安静!”元帅大喊了一声,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毕竟是他的随从,元帅拥有着不可置疑的权威,所以在元帅发话之后,所有人总算定下了心神,而这时候,外面的枪声和喊杀声依旧不绝于耳。
马尔蒙元帅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大脑也开始思考了起来。
这是波拿巴家族杀进来了吗?
不可能,这也太快了吧?自己这是在里昂城的核心地带,难道只需要半个夜晚他们就能突破城防防线一路杀到这里来?这太离奇了。
元帅心里越想越不对,而这时候,房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元帅问。
“是我,元帅阁下!”房间外传来了一声回应。
虽然这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形,但是元帅还是能够听得出来,这是自己身边的警卫营长塞洛佩少校,追随了他多年的心腹。
他示意了一下,让人把门打开了,带着少校进了门。
“发生什么情况了?”元帅问。
“刚才有人在对我们发动袭击,元帅阁下。”塞洛佩的声音还是非常焦急,“他们人数众多,我们猝不及防,现在非常危险。”
“袭击?谁在袭击我们?!”元帅因为不可置信,所以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他们是怎么越过防线的?”
“不……他们不是从外面过来的,他们就在里面。”少校突然哽咽了起来,“有人发动了兵变,阁下。”
这个答桉,让马尔蒙元帅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兵变?而且是直接冲着自己来的,看样子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在这边的军队里策反了不少人,以至于所谓的城防防线形同虚设。
“兵变的是本地驻军,还是我们自己人?”片刻之后,他定了定神,然后问出这个关键问题。
“目前难以判断。”少校回答,“不过……不过,我怀疑很有可能有我们自己人参与,因为……因为开枪的距离离我们非常近,如果是本地驻军的话,不会这么快就接近这里。”
少校的判断,让马尔蒙元帅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虽然他早就知道王朝已经及及可危,底下人心浮动,但是自己带过来的人居然兵变反叛,还是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创伤。
痛苦刺激了他早已经疲惫的身躯,激怒攻心之下,他一下子眼睛一黑,差点晕过去。
“阁下!”他的表现,让其他人吓坏了,他们纷纷涌了上来,扶住了马尔蒙元帅的肩膀。
“阁下……您先撤离吧!”塞洛佩少校哽咽着向元帅进言,“涌过来的人很多,我们只能抵抗一时,您趁着现在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等天亮之后再指挥平乱吧。”
马尔蒙元帅知道自己的警卫营长说得没有错,这也是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所以,他勉强让自己又镇定了下来,然后他点了点头。“是的,我要先离开这里……”
接着,他又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管是哪个杂种背叛了我,我都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然后他示意自己的勤务兵给自己换好衣物。
就在这间隙当中,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很明显,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当中,留给元帅的时间并不太多。
换好衣物之后,这群人簇拥着元帅悄悄地离开了房间,然后从后门熘出了旅馆。
此时,在无人的街道当中,刺骨的寒风肆意地扫荡着,以尖利的呼啸声摧残着每个人的神经。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马尔蒙元帅只觉得心脏的绞痛越发剧烈,只是他此刻为了尊严,不肯露出任何有损体面的表情,只是强忍着这种疼痛,咬着牙在黑暗的街道中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走过了一条街巷的时候,一大堆的火把从对面突然窜了出来,然后截住了这一行人。
在火把的照映下,各处的能见度都提高了很多,所以各人都能看清各自的面孔——而且此时,他们都面如死灰,不得不面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相比起噤若寒蝉的随从们,马尔蒙元帅毕竟多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大场面,所以他自有一股气度在,眼见已经逃不了了,他干脆推开了旁边搀扶自己的人,然后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然后怒睁双眼,看着对面冲过来的军人们。
“是谁?是谁背叛了我!”他大声喝问。
也许是多年的积威所致,他的喝问让对面的军官和士兵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但是很快,他们就又回过神来了,继续向元帅逼近,很快,他们就将元帅和他的随从们团团包围住了。
元帅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开口求饶,他只是用愤怒的视线瞪着面前的人们,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谴责这些背叛他的人们。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士兵们让开了一条通路,接着几个人在火把的映照下,走了过来。
元帅的视线落到了他们的身上,然后很快认清楚了他们。
他原本还有一丝侥幸,希望背叛自己的并非是那些亲信们,但是此刻,当一个个认出他们之后,他的心情顿时跌落到了谷底。
就是他的心腹们,他多年来提拔起来的人们,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向他发动了兵变。
马尔蒙元帅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最后落到了最中央的那个人身上。
“费尔南,竟然还有你!”接着,元帅发出了一声哀叹。
在极度失望和愤慨之下,他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绞痛,接着他捂住了胸口,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露出不体面的样子了。
“我……我保护了你,一步步让你高升,让你有了今天的一切,而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被元帅的视线所触及,虽然费尔南内心毫不愧疚,但是也不禁有些紧张,于是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和自己的老上司对视。“元帅……元帅阁下,我们决定效忠波拿巴家族,我们深信,此时此刻,也只有罗马王陛下才能够挽救国家,让这个民族远离内战的灾祸……”
“什么狗屁民族!”马尔蒙元帅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你们妄图出卖我换取荣华富贵!像你这样的滑铁卢逃兵,从来就是一个叛徒,我早就该看穿你的真面目,让你留在烂泥坑里打滚!”
元帅的话,堵得费尔南一时语塞。
“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叛徒!”元帅嘶声喝骂,“你以为你会得到奖赏,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垃圾,除了世人的嘲笑,你什么都不会得到!莫尔塞夫伯爵……呵,你的头衔是偷来的,你的名誉是骗来的,你只是个忘恩负义的垃圾,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元帅的痛骂,让费尔南再也忍耐不住了。
“那么您呢?尊敬的元帅阁下?”他冷笑着反问马尔蒙元帅,“如果说我是个垃圾,那您又是什么?拿破仑皇帝陛下提拔了您,把您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副官一步步提携成了元帅,而您是怎么回报他的?1814年您公开请他退位!您还把自己的部队骗到敌军阵前,逼迫他们向联军投降,蒙受不战而降的耻辱!忘恩负义……也许我确实如此,但不要忘了,我也是跟您学的,在您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人之前,不妨先回想一下自己是怎么做的吧!”
费尔南的反驳,这下让马尔蒙元帅也挂不住了。
确实,没有什么比事实更有杀伤力。
他刚才痛骂费尔南的是事实,让对方哑口无言,而对方现在回敬过来的同样也是事实,一样也可以让他哑口无言。
他是自己的好学生啊……一想到这里,马尔蒙元帅更是感到心脏一阵剧痛。
眼见马尔蒙元帅气势已衰,费尔南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而是对旁边的部下们挥了挥手。
这些部下们也心领神会,一拥而上,把马尔蒙元帅和他的随从们统统缴械,然后绑了起来。
马尔蒙虽然挣扎和抗议,但是此时又有什么意义?很快他就被绑得严严实实,又被押回了刚才逃离的旅馆。
看着被绑缚的马尔蒙一行人,费尔南的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绝无半分内疚,只有无尽的沾沾自喜。
权势和财富的路上,他又踏上了一个台阶,而元帅就成为了他新一个踏脚石,就和之前的那些牺牲品们一样。
自己每背叛一个恩主,就可以高升一步,接下来,波拿巴家族将会怎样奖赏立下如此功劳的自己呢?
19,暗中的安排
【5555,我应该是中招了,今天起来就高烧得厉害,头也很疼……好难受啊。】
在按照事前的计划,在凌晨时分发动兵变把马尔蒙元帅擒下之后,费尔南也没有耽误时间,趁乱就带着马尔蒙元帅一行人离开了里昂。
此时,忠于马尔蒙元帅的官兵们,以及里昂市内的驻防军,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搅得大乱。
原本他们就没有多少战斗意志,在失去了马尔蒙元帅之后,他们更是群龙无首,在费尔南和艾格隆看来,此时已经算是大局已定了,所剩下的只是扫尾工作而已。
在拂晓时分,费尔南带着马尔蒙一行人,悄悄地来到了艾格隆的驻地。
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艾格隆,顾不得疲惫,立刻就让人把这一行人唤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的注意力首先放在了马尔蒙元帅身上。
大概在两三年前,艾格隆还在美泉宫当中的时候,马尔蒙元帅访问了维也纳,然后顺便拜访了自己。
虽说两个人不欢而散大吵了一架,但是元帅却一直保持着他位高权重的军人气度,并没有对罗马王有所退让。
然而此时此刻,艾格隆面前的元帅面如死灰,颓丧至极,不光看不出元帅的威风凛凛,反倒是像个狼狈的糟老头子一样。
这是你应得的——艾格隆在心里冷笑。
接着,他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手势,让身边的随从解开马尔蒙元帅身上的绳索绑缚。
“元帅阁下,我们好久不见——”
马尔蒙元帅感受到了艾格隆暗藏的讥讽和揶揄,如实他只是惨白着脸,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知道,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平白无故只是让自己丢失最后的尊严罢了。
虽说元帅选择了沉默来软抵抗,但是艾格隆却也不以为意,现在他已经是胜利者,没必要跟对手计较那么多。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来南方,这并不明智。”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你的部队一枪都没对我发,就选择了投降,足以看出人心向背了,而你却选择和大势对抗,活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波旁王家对我有厚恩,当它落难的时候,我理应责无旁贷。”马尔蒙元帅冷冷地回答,“也许我的行动注定失败,但即使如此,我也尽了自己的义务。”
“那拿破仑皇帝同样也对你有厚恩!”艾格隆大声反驳了对方,“没有他,就没有你的一切,而你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弃了他,他到死都没有原谅你。”
艾格隆的质问,让马尔蒙元帅脸上抽搐了起来,显然这一点他是无从抵赖的。
“我背弃他的时候,他已经山穷水尽了,是他让法国筋疲力尽,我认为为了国家,只能摆脱他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帅强行辩解,“毫无疑问,我这么做失去了光荣,但是我至少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好一番狡辩!”艾格隆又冷笑了起来,“他给你荣华富贵的时候,你心安理得接受了,从没有在意过这是多少人的血换来的;等到他形势不妙的时候,你却突然想起了慈悲为怀,为了人民而背弃他!不光背弃了他,你还间接害死了内尹元帅,一位如此勇敢的战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倒是死于了法兰西的行刑队!对此你还有什么辩解可说吗?”
“那是国王的旨意……我怎么能违抗呢?”马尔蒙元帅顿时心虚了,然后强行为自己辩解。
“您总是可以适时地展现出灵活的忠诚。”艾格隆嘲讽地笑着,“没错,您曾经叱吒风云,但是现在,您的时代结束了,今后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您的位置了。”
对此马尔蒙元帅倒是也有所觉悟,他知道波拿巴家族是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以他也不打算求饶,破坏自己仅剩的尊严。“我既然已经落到了您的手中,那就悉听尊便吧,要杀要剐您随便处理,总之我接受我的命运。”
马尔蒙元帅如此坦然,倒是让艾格隆一时间有些犯了难。理论上他当然可以马上把马尔蒙元帅枪毙掉,但是作为一位元帅,并不是说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了解气的,波旁王朝当年杀了内尹元帅是大局已定,自己现在还有大事没有完成,还有必要争取中立派的支持,如果一开始就露出清算的杀伐之像,在政治上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索性,艾格隆也不着急,反正现在元帅在他手中,随时可以处置。
他又做了个手势,让人把马尔蒙元帅押走,拘禁起来。
而艾格隆的注意力,现在则落到了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身上。
对着艾格隆,费尔南露出了讨好的讪笑,他一直都很善于巴结上层,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陛下,我很高兴我完全了您布置的任务。”他以谄媚至极的语气说。
艾格隆微微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伯爵,不枉我当初那么看好你。”
接着,艾格隆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费尔南的肩膀,“你没有让我失望,给我立下了大功,现在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但是我跟您保证,等到了巴黎之后,我会尽自己所能地报答您的功绩……”
得到了艾格隆的亲口许诺之后,费尔南连骨头都酥了几分,差点站都站不稳了。在过去他的后台是元帅,虽然靠山已经很硬了,但毕竟军内还有可以分庭抗礼的元帅;而如果波拿巴家族登上了皇位,那么“简在帝心”的自己,到底会有怎样的前途?
光是想象,他已经呼吸急促了。
“陛下,请您放心,我今后会以自己最大的忠诚来为您效劳,绝不问什么回报,谢谢您给了我效忠的机会,我将成为最铁杆的波拿巴主义者!”他大声向艾格隆承诺。
这种毫无意义的话,艾格隆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事实上,每和费尔南多呆一秒钟,他都会感觉到一种本能的恶心。
所幸,自己不用忍耐他多久。
在安顿好马尔蒙元帅一行人之后,艾格隆的营地重新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等天亮之后,他就会带人去接收已经群龙无首的里昂,而接下来,他会踏上前往巴黎的路程——忠诚的巴黎到底会倒向谁一边呢?他必须赢下来。
正当艾格隆准备休息的时候,特蕾莎悄然走进了这个房间当中。
“殿下,恭喜你兵不血刃地获得了胜利!”她首先向艾格隆道贺。
“这是我们共同的胜利,特蕾莎。”艾格隆笑着回答,“接下来留给我们的已经是一片坦途了,我们离最终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深信如此。”特蕾莎点了点头,不过她马上话锋一转,“不过,越是这种时刻,我们越是应该谦虚和谨慎,因为命运充满了意外,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我们越是接近巴黎,越是应该表现得像个君王……”
“你是指什么?”艾格隆反问。
“马尔蒙元帅,现在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道具了。”特蕾莎凑到艾格隆的旁边,小声向丈夫建言,“众所周知,他重重地得罪过你,而如果您连他都可以宽恕的话,那其他那些害怕清算的人,也不会再担心什么了……你现在需要宽宏大量。”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难道我应该赦免他吗?这样我的支持者们恐怕难以接受。”
“不,当然不至于宽宏大量到这个地步。”特蕾莎摇了摇头,“你到巴黎之后,可以组织军事法庭审判马尔蒙元帅,判他监禁,然后判决之后再把他流放出去——他现在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了,就算跑到了外国,也无法给你带来任何威胁,既然如此,你何乐而不为呢?”
艾格隆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在原本的历史线当中,1830年革命之后,奥尔良家族上台,而效忠波旁王家的马尔蒙元帅,确实被法国政府驱逐了,最终这位元帅死在了异国他乡的那不勒斯,再也没有踏上过法兰西的土地。
艾格隆倒是不介意复刻一次历史线,反正对他来说马尔蒙元帅也确实不是什么生死仇敌。
“好吧,我可以这么做。”沉思片刻之后,艾格隆点了点头,同意了特蕾莎的意见,“不过,他在关押期间应该吃点苦头,这样才能让我心平气和。”
特蕾莎对此当然无所谓,她只是莞尔一笑,“殿下的报复心还真是顽强呢……”
“如果没有这份报复心的话,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艾格隆理所当然地回答。
接着,提及“报复心”,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于是他先让特蕾莎去休息了,然后让人把埃德蒙-唐泰斯叫了过来。
此时虽然已经即将天亮,但是埃德蒙却兴奋得毫无半分疲惫。
他听到了刚才好消息——费尔南果然发动了兵变,将马尔蒙元帅绑过来了。
这是双重狂喜,一方面这是陛下的胜利,一方面也是他的胜利。
艾格隆看出了埃德蒙此刻的兴奋,他也不忍心打击对方。
“我刚才已经跟费尔南说了,等到了巴黎之后,我会对他论功行赏的。”
埃德蒙听出了艾格隆此刻的潜台词——至少在到巴黎之前,他不能对费尔南动手。
不过他对此并不介意,毕竟,他已经为复仇等待了那么多年,再等待一小段时间也无所谓。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艾格隆问埃德蒙。
“我要让他走上人生的巅峰,然后死去。”埃德蒙咬着牙回答,“在死之前,我会跟他亮明我的真身,让他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得到如此惩罚。”
艾格隆沉默了一下。
照理说来,这种报复方式确实很不错,至少艾格隆非常欣赏,但是此时此刻,费尔南毕竟给他立下了一次大功,如果公开将他杀死的话,难免会有“过河拆桥”之嫌疑。
艾格隆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再小声跟对方说,“要不到时候制造一起意外算了?我们可以说,是我的敌人暗中发动了刺杀,结果前途无量的费尔南意外殒命……”
埃德蒙对艾格隆的顾虑也心知肚明,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恩主要注意太多政治上的事情了,不能任由自己肆意妄为。
事实上——他能允许自己杀了费尔南报仇,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好的,陛下,我会做好计划的。”埃德蒙点了点头,“费尔南将会死于一场意外当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是被我们所杀。”
“那,在他死后,他的遗霜和儿子,你打算怎么处理?”艾格隆又冷不丁地问出又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埃德蒙愣了一下,因为他心里并没有过多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潜意识里想要逃避吧。
可是现实世界终究是逃避不了的,尤其是费尔南的性命已经如同风中残烛,他现在需要提前给梅尔塞苔丝母子想好接下来的归宿了。
埃德蒙犹豫了半晌,一个想法冒起来,一个想法又否决掉。
如果是过去的他,显然会毫不犹豫地承担起照顾这对母子的责任——哪怕这个孩子是费尔南的种,但他毕竟也流着梅尔塞苔丝的血,他是无辜的。
可是现在,他身边已经有爱米丽夫人和欧仁妮了,虽然这对母女是半路才加入到他的生活当中,但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内心深处已经把她们当成家人了。
如果自己优待梅尔塞苔丝母子,她们两个又该怎么办?
按理来说,巴黎有许多贵族巨贾都玩得很high,在外面养了外室的更是家常边防,可是对埃德蒙来说,他却没有这份想法——无论是让梅尔塞苔丝做外室;而是让爱米丽做外室,似乎都与他自己的情感相违背。
想了半天,埃德蒙心里也没有主意,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艾格隆,想要从自己恩主这里得到宝贵的建议。
“陛下,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的意见是,既然你注定成为帝国的重臣,那无论是爱米丽还是梅尔塞苔丝都不适合成为你的良配,你应该去迎娶名门小姐,这样才能符合你的身份——埃德蒙,这不是你自己的事情,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事情!你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丑闻。”
埃德蒙顿时被噎住了,他想要回应,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好了,你仔细想想吧。”艾格隆做了个手势,催促对方离开,“明天见,埃德蒙。”
侥幸存活下来了,但还在病中
羊了以后没想到自己病得这么惨,发了几天高烧浑身酸痛,半夜剧烈咳嗽,一度怀疑自己就要没了。。。
还好总算挺过这一关,烧慢慢退了,但接下来几天还在咳嗽,咽喉肿痛,毫无食欲。
现在咽喉也在慢慢恢复了,不过还是时不时咳嗽,身体虚弱需要继续调养。
生病后这段时间因为客观原因一直停更,还请各位见谅。。。我身体好点以后会继续写下去的。各位读者一定也要保重身体,不要遭遇我承受的灾难。。。
20,进军
随着费尔南等人的“倒戈来降”,以及马尔蒙元帅被俘,里昂的守军迅速地丧失了抵抗的意志,在得到了艾格隆“绝不追究任何一人,来去自由”的保证之后,剩余还在犹豫的守军们,纷纷选择了放下武器投降。
而这也意味着,法兰西南方最大的城市——里昂,以兵不血刃的方式落到了艾格隆的手中。
对艾格隆来说,这是最理想的结果,毕竟如果在这里发生血战的话,一方面浪费他宝贵的时间;另一方面,流血过多也会影响到他的名望,让那些潜在的中立派远离自己。
所以,在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之后,他也乐于以各种方式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
他严令自己的部下,不允许虐待投降的守军,要以最大的尊重来对待他们,并且想尽办法拉拢他们。
而这些军人们,也分别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一些人选择放下武器回自己的家乡;一些人选择留在原驻地,等候局势进一步明朗;而另有一部分人,则干脆选择投入到了艾格隆的麾下,向他们心目中未来的皇帝陛下效忠。
接收这一批新的投诚者之后,艾格隆麾下的人马,再一次膨胀了起来。
构成这支军队的主要有三股势力——第一股是艾格隆刚来法国时就投诚过来的人马,以米佩少校和洛朗少校为主,这些人以“从龙功臣”自居,相对来说也最团结,非常排斥那些后来者,对艾格隆也最为忠诚。
第二股是马尔蒙麾下兵变投降过来的费尔南等人,他们主动投降并且立下了活捉马尔蒙元帅的大功,也借此保存了自己手下的建制,具有相对的独立性。这些人服役多年,和同僚以及部下联系紧密,抱团在一起共进退,野心勃勃想要借助投靠艾格隆为自己换取进一步高升的资本。
第三股是一路上投降倒戈过来的降兵,这些人没有什么忠诚心,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是随波逐流地跟着形势倒过来而已,他们人数最多,但内部没有组织,也没有强固的核心领导层。对艾格隆来说,他们顶多也只能壮声势,不可能指望他们做更多了。
这三股心态各异、追求也不同的人马,纠结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艾格隆手下这支“大军”。说他们是“乌合之众”肯定有点过分,但确实也称不上什么无可匹敌的力量。
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这也够了。
眼下他以滚雪球的架势一路前行,目前已经占据了里昂,接下来法兰西广袤的腹地也已经向他敞开,只要一路进军,就可以来到巴黎城下,到时候就可以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了。
进驻里昂之后,艾格隆只是稍事休息,临时整编了手下的军队,然后便开始准备下一轮、也就是最后的进军。
在临行之前,为了鼓舞士气,艾格隆将大部分的军队集中到了里昂市中心的贝勒库尔广场,准备以一场大阅兵,作为誓师的仪式。
就在十五年以前,也就是在这里,重新登上法兰西领土的拿破仑皇帝,在这个广场上开始了对巴黎最后的进军,不到一周之后,他就回到了枫丹白露。
艾格隆想要以这种方式,追随先皇的脚步,同时炫耀自己的“天命所归”。
毕竟,法兰西人们对先皇的怀念,正是他角逐权力的最大资本,他必须要让人们在每一个地方都回想起,他是波拿巴家族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就在这一天的清晨,一支支部队从里昂各处街道行进,涌向了贝勒库尔广场。
他们沿途所经之处,夹道欢呼的市民们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躲在自己的房屋里,然后从窗户的缝隙当中偷看面前的军人们——形势瞬息万变,一切都太快了,市民们还没有适应他们此刻的处境,更不知道应该对谁效忠,所以他们大多数人,都明智地选择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反正,对市民们来说,谁来统治这个国家都无关紧要,只要这一场风波尽快过去就好了。
很快,士兵们涌入到了广场当中,然后排成了一个个方阵,接着肃立在寒风当中,等待着陛下的入场。
他们并没有等待很久,艾格隆骑着高头大马,在身边卫兵的簇拥下,缓缓地驰入到了广场当中。
这一天天气很冷,寒风在空旷的广场当中四处扫荡,刮在艾格隆的脸上,但艾格隆却没有感受到这股寒冷,因为他心头涌上的热血让他全身发烫,隔绝了外部的所有寒气。
也就在这时候,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出现了白昼的亮光,虽然依旧见不到太阳,但是这些亮光却足以为各处的刺刀,铺上一层锐利的寒芒。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金属的纽扣和刺刀的锋刃,不断闪烁着反光,犹如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样,而那些士兵们帽子下的面孔,因为他们呼出来的白色雾气,都已经模湖不清了。
是的,他看不清他们,也不需要看清他们,这里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可以付出的筹码,都是登上台阶的垫脚石,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梦想,乃至他们的生命,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无足轻重。
然而在表面上,他必须摆出一副与他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姿态,换取他们的信任和效忠。
拿破仑皇帝就是如此做的,他曾经和士兵们打成一片,深得士兵们的爱戴;也曾经以满不在乎的神气对梅特涅说“我损失五万人也无所谓,巴黎的母亲们一年就能给我生出这么多人”,他更是亲手把法兰西最精华的武力,都葬送到了俄罗斯的茫茫雪原当中。
在他那温和、慈爱的表皮下,隐藏着一颗冷酷无情的赌徒之心,所有人都只是他换取胜利和荣誉的筹码,是供他燃烧奉献给战神和胜利女神的祭品,他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因他而死,只要他能够达到目的,只要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们能够戴上各自的王冠和皇冠,一切代价都是可以承受的。
正因为他能够同时扮演慈父和赌徒的角色,所以他成功了,哪怕他让这个国家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个国家也还是对他念念不忘,热爱并且怀念着他。
而我,必须成为新一代的慈父和赌徒,因为除此之外我别无其他的路可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艾格隆骑着马来到了广场正中央,他放眼望去,广场上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制服和帽子在他面前汇聚在了一起,几乎看不到边。
而此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个少年人的训话。
艾格隆抬起头来,然后用力向面前的士兵们挥动着自己的拳头。
“我的士兵们,感谢上帝,让你们再度齐聚于波拿巴家族的麾下!”艾格隆以满怀感情的语气,深情地看着面前模湖不清的人们,“你们是拿破仑皇帝的孩子,你们也是我的兄弟。当年正是在先皇的麾下,你们翻越了每一座高山,你们征服了一个个敌人,你们让鹰旗成为了敌人们胆寒的象征,你们让法兰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光!你们用自己的勇敢和血汗,让欧洲地图上出现了罗马以后从未出现过的帝国,这是一千多年以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甚至也没有人能够想象的丰功伟绩!
很遗憾,因为命运的安排,敌人们结成了一个强大的同盟,并且摧毁了帝国,但是即使最困难的时候,法兰西也未曾抛弃先皇,而是随同他一起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多少无畏的勇士,无怨无悔地血洒沙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何谓忠诚!
正因为有如此多勇敢而忠诚的人们,帝国曾经的辉煌和勋绩永远也无法被磨灭,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曾经做到过什么!在天堂之上,鹰旗依旧和先皇的英灵一起熠熠生辉。
借助着敌人的刺刀,一群从未给法兰西带来过任何光荣的无能之辈,暂时统治了这个国家,他们拼命想要抹消帝国曾经的辉煌,然而这群小丑的倒行逆施,不仅无法抹消这一切,反而只会将帝国衬托得越发光荣和伟岸!
作为波拿巴家族的继承者,作为帝国的继承者,我忍受这样一种羞辱已经很久了,他们欺我年幼,想要用各种方式来割断我和这个国家的联系,想要让帝国就此湮灭无光,然而他们大错特错,因为上帝注定了我一定会让帝国、让我们曾经的一切重现人间!
今天,我也将和你们一起,赶走这些无能的小丑,再度让这个国家找回失去的荣光,我们将要去巴黎,跟我走吧,我的兄弟们!我们将会在那里找回一切,你们也将和我一起,分享帝国所拥有的一切荣光!”
说完之后,艾格隆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佩剑,然后再向着北方用力一挥,接着又大喊了一声。“向巴黎进军!”
“向巴黎进军!”在艾格隆喊出了最后一句话之后,他的追随者们纷纷也跟着喊了出来。
有这些人带动,其他的军官和士兵们很快也跟着一起喊了出来。
“向巴黎进军!”
“帝国万岁!”
“陛下万岁!”
一个个口号此起彼伏,将整个广场都震得摇晃了起来。
接着,艾格隆一声令下,在场的所有人开始向北方进发。
缓慢的人潮奔涌向前,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向着巴黎前进,接下来艾格隆将会迎来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豪赌了。
无论他的命运走向何方,这一切都要在巴黎决定,他是为了统治这个国家而被生出来的,而这似乎也是他存活下去唯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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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隆的“大军”势不可挡地向北进军,他们所经之处,是法兰西最富饶、最广袤的腹地,风光秀美,虽说此时还是寒冬的季节,但是却也让人感到舒心惬意。
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此刻也是一脸的踌躇满志。
不久之前,他跟着马尔蒙元帅一起南下,准备迎击艾格隆;然而没过多久,他又改换门庭,跟着艾格隆踏上了完全相反的旅途。
来回之间,他的心情却已经完全两样——在南下的时候,他忐忑不安,举棋不定,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何等命运;然而此刻,跟着艾格隆一路北上的他,已经自认为自己是波拿巴家族的重要臣子,只等陛下坐上皇座给自己加官进爵了。
而为了安抚和拉拢这些投诚过来的将领,艾格隆也刻意地向费尔南表现出了亲切友好的姿态,艾格隆的态度,更是让费尔南深信自己将会在这一次背叛当中享尽回报。
为了给艾格隆展现自己的价值,他在擒获了马尔蒙元帅之后,继续给艾格隆卖力,一边为艾格隆带路,一边到处拉拢往日的同僚,表现十分活跃。
在他如此卖力的效劳之后,艾格隆又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身前。
“费尔南,我们离巴黎不远了。”
“是的,陛下。”费尔南以极为恭敬的态度回应艾格隆,“再有两三天,您就可以到达巴黎的郊外了。”
“这一路上,你辛苦了。”艾格隆向费尔南露出了亲切的微笑,“我一直都非常欣赏你的能力,而你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我看得到,这段时间里,你是最卖力的人之一。”
“陛下对我如此厚恩,我怎能不肝脑涂地回报!”费尔南大喜,连忙继续向艾格隆表忠心。
“我现在可称不上对你有什么厚恩。”艾格隆摇了摇头,“现在我还没给你什么封赏,我欠你很多。”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家人们现在怎么样?”
“在离开巴黎之前,我已经把他们安置好了,陛下。”费尔南连忙回答。
“我记得我在美泉宫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艾格隆似乎有些感慨,“把你的孩子带过来吧,以后我会好好地照顾这个幸运的小家伙的。”
费尔南呆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艾格隆突然这么说的用意。
但既然是艾格隆的命令,他自然只能接受。“陛下,遵命!我马上让人把家人带到您的面前。”
艾格隆拍了拍费尔南的肩膀,“费尔南,以后你的妻子和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你不用有后顾之忧了,好好替我效命吧……只要有我在,莫尔塞夫家族,将会长盛不衰。”
21,陷落
“又撑过一天了吗……”
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特雷维尔公爵平静地对自己说。
从他第一次率领守卫们迎击那些民兵开始,差不多已经过了十天了,这十天当中,公爵真切地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几乎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不得不从衰老的身躯当中压榨出每一丝精力,去硬扛这种煎熬。
刚刚过去的夜晚就绝不平静,从下午开始,围攻王宫的那些民兵和暴民们就在一直发动着进攻,入夜以后,甚至有一小队人想要从花园的临时壕沟当中渗透进守军的阵地,经过了一阵厮杀之后才总算把他们驱赶走。
直到凌晨时分,攻势才告一段落,筋疲力尽的特雷维尔公爵,以及王宫的守卫者们,甚至没有心气去欢呼,只是趁着这一段小小的间隙赶紧休息。
此刻的公爵,就在花园旁边临时由储藏室改造成的休息间里休息。
虽然周围一直传来零星不断的枪声,但是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公爵来说,这种程度的声响简直和情人的低声细语差不多了,根本无法触动他的神经。
虽然此刻天色只是蒙蒙亮,但是借助着这些微弱的光线,特雷维尔公爵可以从窗户当中看到王宫此刻的模样——原本美丽的花园,此时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漂亮的花坛和建筑,都已经被火药熏得发黑,有些地方甚至因为沾满了凝固的血,而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在各处断壁残垣之间,满地的尸体都无人收敛,只能静静地躺在砖石和泥地、以及废墟之间,默默地继续见证这一场惨烈的灾难。
幸亏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尸体还不至于快速腐败发臭,否则恐怕整个王宫就要笼罩在浓烈的臭味当中了。
若非公爵早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锻炼出了坚强的意志,恐怕他早已经忍受不了这种惨烈的场面和艰苦的环境了。
因为整日整夜不曾合眼,所以此时的他已经精疲力竭,衰老的身躯几乎濒临耗尽了仅剩的能量。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表现出任何退缩和畏惧的情绪,一直不知疲倦地四处巡视,给卫兵们加油鼓劲。
所有目睹了特雷维尔公爵这段时间表现的人,都不禁对他心生敬佩,国王陛下自然也对这位公爵刮目相看,暗恨自己居然没有早点发觉公爵的忠诚,反而重用了一帮废物,以至于得到了今天的下场。
不过即使如此,环境也已经足够恶劣,公爵能够明显感受得到,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宫的守卫们承受着巨大的伤亡,战斗意志也在不断被削弱——如今他们大多数人已经不再相信外头还会有援军来援助自己了,哪怕公爵不断地用封官许愿来鼓舞他们,也越来越难以得到他们的响应。
比起士气低落的守卫者们,更值得忧心的是围绕在国王身边的那一班王亲显贵们,他们一直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根本就没有吃过苦,哪里见识过现在的惨烈景象,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压垮了他们,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战斗意志可言,更谈不上去鼓舞士气了。
如果不是现在王宫基本上被包围了,以及无处可逃,公爵毫不怀疑,这些人马上就会收拾细软逃跑。
正因为对目前王宫的情况了然于胸,所以公爵的理智得出了一个结论——王宫已经坚守不了多久了。
不过他本来就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创造奇迹,一直坚守下去。
之前他通过他的儿子了解了特雷维尔侯爵的想法——需要他坚持一周,现在能够坚持到第十天,已经算是他超额完成任务了。
可是,这样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
对公爵来说,能评价他“业绩”的人不在王宫之内,而在王宫之外,只有波拿巴家族趁机夺权,他才算完成了任务。
可是自从奥尔良公爵让他的支持者们对王宫发动进攻以来,他和外界的消息就已经断绝了,此刻他不知道瞬息万变的形势已经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罗马王到底有多大的进展,甚至不知道自己兄弟和子孙们现在到底是否安全。
他只是依照和弟弟的约定,顽强地在这里守卫着,拼尽全力拖延时间——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军事经验,但是他就依靠着与生俱来的狠劲,以及不屈不挠的意志,带领着王宫守卫者们坚强地抵御着敌人的攻击,一直坚守着。
“但愿这一切牺牲都有意义吧……”特雷维尔公爵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断壁残垣,然后在心里再度叹了口气。
他此刻已经极度疲惫,所以决定趁着这段短暂的平静先休息一下,可是他刚刚闭上眼睛,一位宫廷侍从就敲响了这个临时指挥部的门。
“陛下要召见您,先生。”
听到了陛下的召唤,公爵不敢怠慢,连忙打消了睡意,然后振作起精神跑到了国王的书房当中。
等他来到这里之后,他发现书房里除了国王之外,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此时正倚靠在国王身上,脸上面无血色,似乎正在瑟瑟发抖。
而国王则正在轻轻地抚摸着这个孩子,脸上满是慈爱。
特雷维尔公爵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他是国王的小儿子贝里公爵的遗腹子亨利-德-波旁,由于王太子没有子嗣,所以这个孩子也是国王陛下唯一的孙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若干年后,他本应该成为法兰西的正统国王,享受着自己后代的顶礼膜拜。
只可惜命运终究还是捉弄了这个孩子,也许终其一生,他再也无法戴上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王冠了……公爵不无遗憾地想。
“菲利普。”正当公爵还在遐想的时候,国王终于注意到了公爵的到来,然后亲切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看上去我们现在情况非常糟糕。”
“是的,陛下。”这种一目了然的事情,根本没有否认的必要,所以公爵坦率地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及及可危,卫兵伤亡惨重。不过……卫兵们的忠诚心并没有为之动摇,他们依旧愿意为您效劳,直到战死……”
国王突然摆了摆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公爵不必说后面这一截场面话。
这些天以来,他当然也一直都在注视着这一场围绕在他身边的战斗,所以他当然看得出来,那些围攻王宫的敌人一直在向自己逼近,现在卫兵们控制的区域已经越来越小。
此时他离前线不过只有一两百米之遥了,也幸好这些围攻王宫的人们没有使用攻城炮,否则恐怕他已经成为了又一个王座上的牺牲品。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沉思,时而忧郁,时而亢奋,时而又陷入到了无比的惆怅当中,身为国王的他,与身为凡人的他,在一个衰老的身躯当中到处碰撞,让他精神上痛苦无比,而那种“坐困愁城”、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更是让他难以承受。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煎熬,他已经知道,他的王朝注定又要崩塌了,他将和他的哥哥路易十六一样丢掉王位。
上帝再一次抛弃了波旁家族,虽然他非常痛心,也非常愤恨,但是他此刻仅剩的理智,让他明白这已经是注定的结果了。
带着沉痛的心情,国王再一次抚摸着身边的孙子,而亨利王子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为了给爷爷安慰,深深地把头埋入到了国王的怀中。
即使特雷维尔公爵早已经锻炼出了铁石心肠,但是看着祖孙两个人抱团取暖的模样,他心里也不禁为之一酸。
毕竟,他也是老人,也有孙儿,他能够理解老年人那种舐犊情深的心情。
“这个孩子,多么可爱啊……”国王突然叹了口气。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这么可爱的孩子,不应该经历我们目前的灾难,这一切应该到头了。”
公爵心里骤然一惊。
“您是指什么……?”
“该到头了……菲利普。”国王陛下又叹了口气,“这几天以来,我一直都在祈祷上帝,让万能的主拯救我,让那些对王朝依旧抱有忠心的勇士们,冲入巴黎,来到王宫解救我们……可是,我的愿望终究还是被命运无情嘲弄,没有人来搭救我,这也意味着,命运已经将我抛弃。”
接着,国王快速地扫了公爵一眼,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似乎又已经认命了,“为了拖延时间,为了打击奥尔良家族的野心,我们已经抵抗了足够长的时间了,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的理智告诉我,如果继续再厮杀下去,我们不光要付出更多无辜的生命,亨利也将面对危险,所以我认为,是时候停下来了。”
说什么爱惜子孙,明明就是你自己怕死!特雷维尔公爵在心中怒骂。
此刻他确实怒火万丈。
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他只想着继续坚持下去,多拖一天是一天,然而现在,国王却主动说要放弃……
你的江山,你怎么能够比我先放弃?!
唉,终究还是当年那个王弟,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事到临头总想着逃避,公爵在心里感慨。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撑了这么多天,那他已经算是尽力了,国王直到这个时候才退缩,已经算是表现不错了。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公爵一时间突然感觉全身无力,头晕目眩——原本他就已经筋疲力尽,只是靠着意志力强行吊着而已,现在当听到国王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意志也随之消散,所以身体上的疲惫也瞬间压垮了他。
公爵摇摇欲坠,最后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国王,“陛下,我遵从您的一切命令……”
接着,他摇摇晃晃地软倒了下来。
“菲利普!”国王焦急地走到了他身边扶住了他,然后向他保证,“不管怎样,我会保住你的……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会永远感恩于你的忠诚。”
去你的……公爵在心里悄然一骂,然后以欣慰的笑容昏睡了过去。
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他就是波拿巴家族非公开的第一功臣;如果他失败了,那一切努力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徒然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但既然他现在在扮演忠臣,所以,王室的感激也不失为一种资源。
希望这一切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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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宫之外,有一群人同样在煎熬着,而他们似乎终于看到了曙光。
当看到王宫使者打着白旗前来拜见的时候,奥尔良公爵和他身边的亲信们,都发出了激烈而疲惫的欢呼。
漫长的煎熬似乎终于就要结束了。
“阁下,趁国王投降,赶紧把他全家都控制起来吧!”高丹连忙向自己的恩主进言。
然而,公爵却面色凝重,他凝视着不远处的王宫,陷入到了纠结的沉思当中。
“我这个家族,能当两次弑君犯吗?”接着,奥尔良公爵面色凝重地反问高丹。
高丹顿时愣住了,他知道,对于公爵来说,还有一重难以启齿的禁忌往事——那就是他的父亲,上一代的奥尔良公爵。
这位公爵为了动摇王室权威,在大革命之前就一直鼓吹启蒙思想,扇动革命狂热,而大革命爆发之后,他更是如鱼得水,把自己改名为菲利普-平等,以示和自己的王室血统划清界限。
1793年,为了迎合当时狂热的革命气氛,或者说,为了明哲保身,避免自己也成为恐怖屠杀的目标,奥尔良公爵选择了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当中投了赞成票,而这一票也成为了奥尔良家族在贵族们心中永恒的污点,当年那些投票赞同死刑的国民议会议员们被称作“弑君犯”,而奥尔良公爵在他们心目中尤为恶劣。
毕竟,在贵族们看来,大革命是泥腿子造反,用断头台来残杀贵族们,属于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虽然残酷,但毕竟有一些“合理性”存在;但是奥尔良公爵是皇亲显贵,可谓是世受国恩,几代人都蒙受王家的恩宠,结果却为了一己私利,跑去和泥腿子们“同流合污”,甚至犯下了弑君大罪,属实不可容忍。
奥尔良公爵虽然积极地表现出倾向于革命的一面,但是所有人都没有遗忘他的显贵出身,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两面不讨好,最后被罗伯斯庇尔当成“革命叛徒”送上了断头台,也就比路易十六晚了十个月而已。
正因为知道这一段往事,所以高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自己的恩主。
还没有等他开口,奥尔良公爵就已经苦笑着说了下去。“在被革命政府逮捕之前,我的父亲就已经预感大事不妙了,他知道自己逃不走,于是暗中嘱托我逃离法国,结果就在我逃离的同时他就被逮捕了……然后就死在断头台上,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告诉我一个真理——我永远不可能是个革命者。”
高丹默默点了点头,“但您可以是法兰西的修复者。”
“是的,修复者……或者是平衡者,又或者可能是一无所有者。”公爵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抖擞起了精神,“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让我们先去看看国王到底在想什么吧。”
22,摊牌
在国王陛下下定决心停止抵抗之后,旷日持久的王宫围攻战终于告一段落。
王宫守卫放下了武器,民兵们终于控制了王宫,奥尔良公爵和自己的亲信们也终于走入到了他们围攻了十天之久的王宫当中。
然而,对发起这场围攻的奥尔良公爵以及其支持者来说,这种“胜利”充满了苦涩的意味,而他们此刻甚至无暇去欢庆自己的胜利。
奥尔良公爵面沉如水,脸上看不出丝毫喜色,他毫无表情地扫视着沿途的花园和建筑。
作为王室宗亲,他来王宫的次数早已经数不清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然而此时他所见的一切,却让他感觉无比陌生。
在漫长的拉锯当中,许多地方已经化为了断壁残垣,到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尸体,即使是完好的建筑,上面也都布满了泥土和血迹,整个王宫已经面目全非。
这就是我夺下来的王宫吗?为了得到这样一幢建筑,付出这么多代价真的值得吗?公爵们心自问,越发感觉心情沉重。
他当然不是心疼那些死难者,而是在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忧心忡忡。
一直以来,他为自己打造的形象就是“温和派”,他心心念念的,也是成为一个英国式的立宪制君主,这也是身为王室小宗的他能够为自己找到的最好政治生态位——他可以用温和手段,来掩盖他篡夺王室长支的丑行。
然而,此刻这一切盘算都已经成为了泡影,因为国王陛下拒不配合,他被迫使用武力手段来围攻王宫,这也撕下了他一直以来的面具,暴露了他谋夺篡位的真面目。
虽然现在付出了巨大努力之后,他终于拿下了王宫,但是他损失的东西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连续多日的围攻,势必撕裂法兰西的上层阶级,那些以保王党自诩的贵族们,肯定绝对不会原谅自己这个胆敢向王室动刀枪的王室宗亲,而且在围攻当中,这些保王党支持者势必已经死伤惨重,他就算想要用怀柔手段来拉拢他们,也很难再做到了。
如果这场斗争仅限于奥尔良家族和波旁王室当中,那情况还不至于如此糟糕,他可以用时间来弥补这一切损失,反正只要当上了国王,他就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资源慢慢收买人心,培植自己的支持者,让人们遗忘他曾经的恶行。
可是,在这场斗争的最高潮,在他和王室摊牌的时候,波拿巴家族的小子却跑了出来搅局!他原本应该死在奥地利,至少也应该死在希腊,然而上帝却好像是在捉弄自己一样,非要让这个小子活蹦乱跳,给自己添了堵。
因为巴黎的混乱,眼下各地的消息也接近断绝,但是从常理判断,眼下这个小子恐怕已经离巴黎近在迟尺,随时都可能来到自己面前——而那将打乱自己的一切计划,让整个形势变得无法预料。
正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公爵此刻心里当然找不出多少喜悦,只有前路茫茫的危机感。
但不管怎么样,胜利总比失败好,此刻他已经骑虎难下,纵使面前的路很危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一旦失败了,他就将万劫不复,哪怕最好的下场,也将失去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得不再度流亡国外。
正如自己的智囊高丹所言,现在哪怕拼尽全力,也要先抢到王位再说,只有不惜代价,才有机会重新收拾局面,挽救自己的命运,稍微迟疑都会断送自己的一切。
在心腹们的引领下,奥尔良公爵走入到了王宫当中,来到了看押王室成员的房间里。
此时的王室成员们,面对自己身陷令圄的命运,都不免有些慌乱和恐惧,不过倒是也有人表现出了镇定和勇气。
“忘恩负义的畜生!无耻的野狗!”一看到奥尔良公爵,一位年纪大约50岁左右的老妇人,对他破口大骂,她的言辞极度激烈,看不出任何身为王族的优雅和矜持,仿佛此刻恨不得将公爵食肉寝皮,“你终究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个贱种,当初先王早就该杀了你的!”
奥尔良公爵当然认识这位夫人,她是玛丽-泰蕾兹公主,路易十六的大女儿,也是路易十六唯一还在世的子女。
当初在大革命时期,她跟着父母一起被囚禁,受尽了各种虐待和折磨,亲眼见证了父母、小姑被送上断头台,也经历了亲弟弟路易十七在贫困和虐待当中早逝的苦痛,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
在成年之后,她逃离了法兰西,并且和出逃的叔叔们汇合,后来为了体现家族的团结,王弟阿图瓦伯爵,让自己的长子、也就是公主的堂兄路易-安托万-德-波旁娶了她。
阿图瓦伯爵成为查理十世国王之后,长子自然也成为了王太子,玛丽-泰蕾兹公主也就成为了法兰西的王太子妃,不过他们两个并没有子嗣。
亲人们的凋亡,让她性格变得极为激烈和极端,比最极端的保王党还要更加敌视曾经的革命者们,她一直都支持清算过去的革命党,甚至还企图炸毁共和国的象征先贤祠。
因为先代公爵的黑历史,所以对奥尔良公爵一家,她自然也是深恶痛绝,一直都避免和他们一家来往,还多次跟国王进言要严厉处置野心勃勃的奥尔良家族。
正因为她心中满怀憎恨,而且也无所畏惧,所以哪怕在如今沦为阶下囚的状态下,她也毫无惧色,一直都对奥尔良公爵破口大骂。
公爵对此置若罔闻,他此刻并没有心情和一个妇人对骂,他只是冷冷地扫视了自己面前的人们。
国王陛下,王太子夫妇,贝里公爵夫人,以及年幼亨利王子,此刻,波旁王室最核心的五个人,都在他的面前了。
他们曾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拥有着最纯正高贵的王室血统,但是此刻他们都已经身陷令圄,未来不知走向何方,在时隔四十年之后,命运终于又向这些高贵的王室成员们展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相比于战战兢兢的王太子、破口大骂的玛丽-泰蕾兹公主,国王此刻倒是显得镇定了许多,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忘记要保持身为国王的尊严。
看到走进来的奥尔良公爵以及他的随从们,国王只是递过来了轻蔑的眼神,然后继续抚弄自己的孙子亨利王子,然后冷冷地对公爵开口了,“卑鄙的家伙,你虽然此刻占据了王宫,但你永远也别想戴上我的王冠!”
对于国王的咒骂,奥尔良公爵同样置若罔闻,一点也没有动怒。
虽然此刻他心里极度厌恶、甚至极度憎恨这个给自己增添了无数麻烦的老东西,但是他并不想对这个老家伙动手。
在投降之前,国王陛下派了人和公爵谈条件,然后有条件地放下了武器,因为时间紧迫,公爵答应了保证国王一家以及王宫守卫者们的生命安全。
当然,所谓承诺都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如果有必要的话公爵也不介意打破诺言,可是他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尽量遵守承诺。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族不能当两次弑君犯,否则恐怕会丢尽所有政治资本,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在一片嘈杂声响当中,奥尔良公爵一丝不苟地向国王躬身行礼,然后以谦恭但又不失强硬的语气向国王提出了要求。
“我需要和您单独谈谈,陛下。”
还没有等国王提出意见,他就轻轻地挥了挥手。
接着,他身边的一群卫兵们立马上前准备拖走国王之外的王室成员们——公爵是想要来个下马威,提醒国王陛下,此刻到底谁才是王宫真正的主人。
“站住!不许触碰我的家人们!你们不配!”国王眼睛一瞪,然后发出了一声大吼。
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但这个老人毕竟是国王之尊,身上也有点威风和气场,所以在他这一声大吼之后,围上来的卫兵们一时间都愣住了。
就在他们愣住的间隙,国王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家人们保持尊严出去。
于是,在国王的示范和鼓励下,这几位神色各异的王室成员,终究还是没有露怯,纷纷默不作声地走出了房间,这里只留下了公爵和国王两个人。
“你想说什么?”在众人离开之后,国王又轻蔑地扫了公爵一眼,“我等着从你嘴里听到那些恶毒的花言巧语。”
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回敬国王,他此刻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和这个老东西对骂。
他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陛下,想必您自己也已经看到了,如今您已经失去了统治这个国家的所有手段和根基,您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王位上了,我代表法兰西国民议会以及人民,敦请您尽快退位,以便恢复国家秩序。”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代表人民说话。”国王对公爵的要求置若罔闻,反驳了他的言论,“没有任何人授权你来对法兰西合法国王刀兵相向,更没有人授权你代表他们要求我退位!”
“我没有参与到动乱当中,更没有下令过对您开火,是您的倒行逆施激怒了人民,人民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对您发动了进攻。”公爵冷冷地回答,“如今我只是代表义愤的人民来觐见您,提出他们的要求而已。”
公爵的强词夺理,气得国王七窍生烟,正当他打算咒骂公爵的时候,公爵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了国王的面前,然后大声对国王吼了出来。
“事到如今,您还不能面对现实吗?陛下,睁开眼睛看看吧,您已经被整个国家抛弃了!大家早就对您心怀怨愤,除了那些最死硬的保王党之外,没有人愿意对您再抱以忠诚!您不相信我的话吗?
那我倒是问您了,暴乱之后,王宫被围攻了这么多天,您有没有看到过援军?这个王国有几十万军队,如果军人们愿意拯救您的话,这么一点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把您逼到这个绝境呢?哪怕只有几千人涌进巴黎,都能够把这些围攻者们驱散了吧?可是有吗?根本没有,一个都没有过来!
所以,我请您面对现实吧,军人们也早已经将您抛弃,没有人再愿意保卫您的王冠了!”
在公爵的怒吼声当中,国王陛下心头一颤,然后剧烈的绞痛起来。
他心里知道,公爵虽然一贯花言巧语,但刚才这些话却没有骗人——在暴乱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派出了两位元帅出去搬救兵,然而坚持了这么多天以后,却根本没有援军杀入巴黎来搭救自己,自己已经被全国军民所抛弃。
正因为援军迟迟不来的绝望感,所以他才会精神崩溃,最终为了保全家人选择了放弃抵抗。
让一个国王面对自己众叛亲离的现实,未免有些残酷,可是此时此刻,国王面前却没有任何自欺欺人的空间,他只能正视这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
国王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他知道自己不受人爱戴,却想不通明明自己也不算是个暴君,却落到了这个下场,他已经年老锈蚀的大脑,已经难以理解如今的思潮,满心以为自己还可以用和祖先们一样的手段来统治国家,却没想到一切都早已经大变样了。
经过了这些天的煎熬之后,国王其实已经放弃了挣扎,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继续统治这个国家了,但是心中对奥尔良公爵的憎恨,却让他宁可丢掉王冠,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王冠被公爵捡起来戴在那颗卑鄙的脑袋上。
“没有人爱戴我……好吧,也许确实如此——”国王惨笑一声,然后又瞪了公爵一眼,“那么,有人爱戴你吗?也许之前会有,他们会被你伪装出来的面孔所欺骗,他们会畅想你来统治这个国家,而现在……你觉得你还会有几个拥护者?你只是个卑鄙的阴谋家,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一点了,除了那些被欲望吞噬的野心家,没有人会跟你同流合污!”
相比于那些人身攻击的咒骂,国王此刻的话真正戳到了公爵的痛楚,让他的脸瞬间扭曲了,“至少我比你受人爱戴!你这个无能之辈,除了运气好熬死两个哥哥之外你有什么本事?你早就该滚蛋让贤了!”
“哼……”看到公爵暴怒的样子,国王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喜悦,“那我们走着瞧。我可以放弃王位,但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有本事自己去坐上王位吧!”
23,威胁
“那我们走着瞧。我可以放弃王位,但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有本事自己去坐上王位吧!”
听到国王的嘲讽,奥尔良公爵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讶,他都没有想到,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众叛亲离、全家都落入别人手中,这位国王居然还敢于对自己态度这么强横。
这已经比他历史上的表现好太多了,那个曾经临阵脱逃的王弟阿图瓦伯爵,在当了几年国王之后,居然真的多了几分勇气了吗?
公爵立刻怀疑,是有人在暗地里挑唆国王,但是此时他也没有时间去调查真相,他必须想办法应对目前的状况——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一直都在缩水,他必须抓紧每一秒。
“您想要做什么?”他不由得追问。
“很简单,我将写下退位诏书,但我绝不会按你的心意去写。”国王陛下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坦率地摊牌了,“我将昭告全国,由于最近的不幸事件,我深感自己有负于国民,所以我决定放弃王位。但我要同时声明,我是被议会以非法手段逼迫退位的,议会并没有诉诸民意,而是以血腥的武力手段,打破了国家最根本的秩序,它和我一样辜负了国民的期望。因此,在我退位之后,本届议会并无决定继任国王人选的合法性,王位归属应该由全国人民共同商讨决定,以便让最众望所归的人来领导国家恢复秩序——”
虽然国王的声音很轻,但是对奥尔良公爵来说,无异于是五雷轰顶。
奥尔良公爵现在之所以能够召集起民兵,能够胁迫国王,恰恰是因为他得到了议会的支持,是议会组织了国民自卫军来协助他一起进攻王宫。
公爵的如意算盘就是国王签署了退位诏书之后,由议会来暂时接管王权,然后再让议会授权自己接掌王权,最终以一种“曲线合法”的形式篡夺王位,把自己打扮成顺应民意的新国王。
而国王陛下的退位诏书如果真是这么写的话,那他就等于在全体国民面前否认议会的合法性——那么接下来,这一届非法议会承认自己是国王,又会有多大的含金量呢?
没错,国王不得人心,因此他被推翻了,可是他是如何被推翻的,所有人也都有目共睹,不管怎么说,对合法国王使用武力也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且如此惨烈的事变,也势必让不少人动摇对议会的信任——更别说,议会一直都饱受诟病,很多议员本来就不得人心了。
国王陛下在退位时来这么一招,无异于是在溺水的时候,死抱着旁边的人一起沉入水底,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一旦让这份诏书发布出去,那么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公爵简直难以想象——但无论事态往哪个方向发展,对他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局面,他苦心孤诣谋划了这么多年的篡位行动,也势必承受最惨烈的打击。
死性不改的老东西,都已经这个份上了,你居然还想要给我添麻烦!
公爵在心里对国王如此“不识大体”而破口大骂,他完全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遭国王的恨,更不会去想到底哪边的错误更大。
他脑中快速思索了一遍,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这好像不是由您来决定的,您高估了自己对国家秩序的掌控力。”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公爵也就没有兴趣再跟国王装模作样了。“您如果放弃了王位,就意味着您成为了一介平民,甚至还不如平民——因为您肯定无法在这个国家继续待下去,所以您就算写了这些话,又有谁会在意呢?我劝您不如多考虑一下自己退位后的生活,那样比较现实一点。”
然而,公爵的恐吓并没有吓倒国王,因为这一切早就在国王的预料之中了。
在这些天里,特雷维尔公爵一边尽心尽力地为国王防守王宫,一边时不时见缝插针,努力向国王灌输“王位便宜谁都不能便宜奥尔良家族,因为他们也是王室分支,会危害到王室主支的正统性”的想法,而这也与国王陛下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好几个不眠之夜里,国王与特雷维尔公爵以及其他心腹暗中密议,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态变化做好了预桉。
正所谓恐惧源于未知,一旦对接下来的下场有心理准备,国王反而勇气倍增——反正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再怎么样也不会输得更多,所以接下来反倒可以“任性”一把。
“是的,我知道,我无法再留在法国了,我和我的亲人们都会被流放,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到法国了……”国王又冷笑了一声,然后斜睨着奥尔良公爵,轻蔑地说了下去,“可是那又如何?我之前就曾经流亡过,现在再度流亡也不会让我再为之恐惧了,我依然会是各国的座上宾,也依然会是波旁家族的首领!法兰西人现在抛弃了我,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怀念起法兰西历代先王的功业,怀念起正统,那时候,我的子孙依旧可以重新登上王位……而到了那天,我今天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你吓不到我的——”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于奥尔良公爵的意料。
他原本来到王宫,是想要软硬兼施,拿捏住国王,然后把他变成提线木偶,为自己接下来的政治行动背书——在公爵看来,既然国王停止了武力抵抗,那么他应该已经意志崩溃了,接下来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可以随便摆布。
公爵一直就瞧不起这位国王,而且十几年来处心积虑,终于也推翻了他,却没有想到,在政治生涯的最后一刻,国王反倒拿出了国王应有的坚定,竟然还有余力来抵抗自己的威压。
“我没有恐吓您,陛下。”公爵耐着性子,试图继续“说服”国王,“我只是告诉您现实,现在您的情况非常不妙,国民对您的观感极为不佳,如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稳定局势的话,秩序会继续崩坏下去,到时候暴民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谁能说得准?为了保全您和您家人的安全、以及你们的财产,很明显,您帮助我尽快恢复秩序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他言下之意,如果国王不肯配合的话,那他就不会出手帮忙保全国王一家的安全以及财产了。
然而,公爵的劝诱和威胁,早已经在国王的预料当中,因此他非但没有触动,反而对此嗤之以鼻,“就是你,处心积虑动摇了我的江山,用刀枪推翻了我的统治,你害得我们一家落到了如今的下场,结果现在你还想扮演一副好人的模样,想让我哀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哼,何等精明狡诈,又是何等厚颜无耻!恐怕犹大看到了你都会自愧不如!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你如果胆敢侵害我们一家人的安全,那么你就违背了我们的协议,也失去了你最后一丝尊严,你若有胆子干,那就尽管干吧!”
老东西……公爵气得手都在发抖,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是怒火万丈,毕竟现在形势对他来说并不算太乐观,本来心里就积压了一大堆火,结果还被一直瞧不起的人强硬抵抗,他甚至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国王因为“心脏病突发”死在这里算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最后的理智,他权衡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尽管此刻国王在他手中,尽管他只需要喊一声,就会有心腹进来替他代劳,把国王弄死,但是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害处。
失去了王位之后,国王就只是个废王,或者说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了,杀了他并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只会让自己把路走得更窄——这时候他反而不想要看到国王有什么闪失,不然的话所有人都会趁机把“弑君犯”的污水都泼到他的头上。
说到底,奥尔良公爵这个身份,让他有了巨大的资源来经营自己的篡位事业,但同时也限制了他,让他处于一个尴尬地位,所以行事往往落到了夹缝当中,不得不瞻前顾后,试图两面逢源。
世事就是如此公平,你靠着这个身份得到了多少便利,就会因为这个身份而得到多少束缚,此刻公爵更加痛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明明此刻已经占据了王宫,成为了暂时的胜利者,但是公爵现在反而慌乱了起来,面前的形势让他如履薄冰,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
现在他有优势,因为国王落到了他的手中,但是这个优势不会长久,毕竟国王不是普通人,不管是关押他还是要流放他,都比如由国家权力机关来审判,最终做出决定,他怎么可能一直把国王羁押在自己私人手里?那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统治国家的合理性——你是准备当立宪君主的,结果你自己都无法无天,这说得过去吗?
他现在能够利用的只有短短的时间差,必须要利用国王在他手里的这段时间,逼迫国王屈服,重新改变主意,把退位诏书改成听凭议会处置王位和王权归属。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样来逼迫国王屈服?
不能弄死他,他这把老骨头也不能用严刑拷打。
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他的家人了,尤其是年仅十岁的亨利王子。
作为一个老人,国王陛下的软肋就是他的孙子人常言舐犊情深,国王哪怕再强硬,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唯一的孙儿?
说起这个孙儿,公爵心里又是一团怒火。
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小家伙的话,他也没必要忙着公开造反了——
国王陛下的王太子夫妇没有孩子,小儿子贝里公爵被人刺杀,当贝里公爵死的时候,他的夫人卡洛琳公主正怀着孕,谁也不知道这个孙辈到底是什么性别。
如果当时这个遗腹子是个女儿的话,那也就意味着波旁王室长支将没有男性继承者了,在查理十世国王,以及王太子老死之后,王室的继承权只能转移到幼支奥尔良家族手中。
天晓得奥尔良公爵一家在卡洛琳公主生产之前,是多么虔诚地祷告过这个遗腹子一定是个女儿……
结果,上帝做出的裁决终究还是让奥尔良家族灰心失望了,1820年9月29日这个遗腹子出生了,居然是个儿子!这也意味着王室长支的继承危机暂时结束,不用担心绝嗣了。
王室和他们的支持者越是喜气洋洋,奥尔良家族越是如丧考妣,从那一天开始奥尔良公爵也对“和平多位”放弃了希望,转而更加坚定地打算以阴谋方式推翻王室长支,自己坐上王位。
现在,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候,公爵又一次回想起了往事,然后不可避免地迁怒到了这个年幼的小王子身上。
都是因为你!没有你这个小杂种不合时宜的出生,我又何必冒险,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因为怒火的烧灼,他的心情也变得越发残酷起来。
事到如今,已经有太多人因为他而死了,如果天不遂人愿的话,他也不介意更加再多制造两个牺牲品。
国王死了,他是弑君犯,但如果亨利王子因为“过度惊吓”死了,那只不过是不幸夭折了一个小王子而已,历史不会记得这些。
“陛下,您年老湖涂,我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不是您可以任性妄为的时候了,您既然都已经要丢掉王位了,又何必再多做无谓的事情?那只会让您身边的至亲承受灾难而已——”公爵此刻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狠厉,用狰狞的面孔看着国王,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威胁了,“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就算了,难道您不为尚博尔伯爵(亨利王子的封号)考虑吗?年幼的孩子,不应该经历和您一样的命运,他还有着大好的未来,难道您忍心看着他流落在外,以幼小的身躯承受世间的种种灾难,复制可怜的路易十七的命运吗——”
如果国王胆敢继续忤逆他的话,他就要让亨利王子尝尝年幼横死的滋味了。
公爵赤果果的威胁,气得国王浑身发抖——即使在之前的推想当中他早就想到了公爵会拿自己的孙子来威胁自己,但真正发生之后,他还是难以忍受。
“无耻的混账,你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吗?”他忍耐着心中的愤怒,然后刻毒地看着对面的公爵。
此刻,在两个王室支系之间,再也没有了亲情,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剩下了彼此之间无尽的憎恨。
24,报复与耐心
“无耻的混账,你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吗?”
国王气急败坏的质问,并没有再次激怒奥尔良公爵,反而让他感到了由衷的喜悦和庆幸。
既然国王这么气急败坏,那就说明自己的威胁有用,真的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亨利王子是他唯一的孙子,也是波旁王朝仅剩的独苗,他万一有个闪失,后果可想而知。
“我的真面目?陛下,我的真面目一直都没有变,我是一个非常开明、而且喜欢与人为善的人——”公爵微笑地回答了国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和乐于和别人合作以及分享,您如果按我的话去做,那么我绝对不会为难您,甚至还会尽力帮助您,您如今已经是风烛残年,天知道还能再活多久,这剩下的时光,您用来含饴弄孙、享受富贵生活不好吗?何必非要给自己添加额外的麻烦呢?想想您已经让这个国家付出多少代价了,是时候停下来了。”
国王没有回答,似乎陷入到了痛苦的沉思当中。
公爵也知道国王现在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继续再逼迫下去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于是也没有立刻再催促他,只是提醒了对方,“您还是赶紧做决定吧——现在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剩余的时间里,您必须按我的心意发布诏书……否则您就后果自负。”
“砰!”
正当公爵在威逼国王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正在兴头上的公爵一下子感到不耐烦了,大喝一声。
“阁下,是我!有紧急情况!”门外传来了一声回应。
公爵立刻听了出来,是他的心腹智囊高丹先生,于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情绪,让对方进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问。
“阁下,在接管了王宫之后,我仔细审问了那些投降的卫兵,发现在他们放下武器让出王宫之前,有几个人偷偷泅渡,越过了塞纳河,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因为当时围攻王宫的民兵要么在欢庆胜利,要么在涌入王宫,所以没有及时阻止。”
在现在大冬天的情况下泅渡塞纳河,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
如果是之前,奥尔良公爵也无所谓,反正最重要的王室一家都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他当然不需要在意几个杂鱼的死活和去留。
但是,在经过了和国王的商谈之后,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陡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国王。
“你……是你派他们逃跑的?!”他一字一顿地问。
而这一下,原本愁眉紧锁的国王突然又放松了下来,然后看着公爵,发狂一般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公爵顿时明白了,原来国王刚才跟他说这一切,只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他的退位诏书已经送出去了——虽然不知道到底他送到哪里去,但无论如何,这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此刻,被愚弄的愤怒让他几乎发狂了。
更让他发狂的是,眼下形势似乎正在脱离他的掌控,明明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拿下王宫,但是他却并没有享受到胜利的甜美滋味,相反,他还要为梦寐以求的宝座、以及他全家人的前途,继续死拼下去。
“你这个老杂种!你把诏书给谁了?!”他大吼着,然后走到了国王面前。
此刻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了王室宗亲的矜持和体面,只剩下了那种野兽般的狰狞,当一个人骤然从高处重重跌落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保护色都会悄然褪去。
“哈哈哈哈……”看到公爵这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国王并没有感到害怕,他继续大笑着,全身心地为自己的小小报复而感到开心不已。
奥尔良公爵一家为了篡夺王位,处心积虑地行动了几十年,他们想方设法动摇王室权威,逼死了一个国王,又准备逼退另一个国王,而他们也终将承受应有的代价。
“别这么紧张,先生。”国王好整以暇地回答,“我实话告诉您吧,我把它送给塔列朗了——”
“塔列朗!”听到这个名字,公爵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谁能够数清楚塔列朗参与过的改朝换代阴谋的次数?三次?还是五次?
历史已经湮没了太多真相,已经没有人知道答桉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老而不死的妖怪,绝对能够掀起无穷的纷争和灾难。
诏书的分量,从来都是看谁写的、落到了谁的手里,如果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拥有了它,那它毫无意义,但是如果落到了塔列朗和他的同党们手里,那天晓得会造出怎样的风波。
一想到这个消息背后的意义,公爵顿时就陷入到了慌乱当中,甚至忘了生气。
而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那种怒火,又加倍地在公爵身上燃起了。
愤怒已经彻底烧干了他的理智,他决定实践自己的诺言,弄死年幼的亨利王子。
“你这个老杂种!我要让你痛彻心扉!”
“你别拿亨利威胁我——”国王冷笑地注视着公爵,“难道你以为,在放下武器之前,我会没有考虑到这些吧?我告诉你,如果亨利有任何闪失,无论是你下手还是有什么意外,我就会立刻自杀,其他王室成员也会如此!到时候你自己承担后果吧,我但愿你全家人也遭受同样的报应!”
说完之后,国王继续冷笑着,注视着公爵。
他之所以跟奥尔良公爵把事情都说清楚,一方面是因为恨极了对方,为了出一口恶气,亲眼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但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故意搅混水,让公爵继续困兽犹斗,把政局搅得更加混乱。
对国王来说,反正现在他的处境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如果把局势继续搅乱,那说不定还有翻盘的机会;就算没有机会翻盘,让这个背弃自己的国家继续混乱,让那些推翻他的野心家们互相撕咬,也可以满足他的一点报复心。
反正自己失去了王位,接下来的洪水滔天就由这群狗杂种共同承担吧。
然而公爵却没有余暇想那么多了,他此刻对国王的恨意已经超过了一切,“老杂种,你想死?那我就送你去死吧!”
说完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阁下,不要失去分寸!”旁边的高丹见势不妙,慌忙伸手推了一下。
“砰!”
枪声骤然想起,然后天花板上的吊灯碎裂了一大块玻璃,碎片纷纷落下。
如果没有高丹的话,这一切势必已经终结国王性命了。
破坏了公爵的枪击之后,高丹抓住公爵的手,然后苦劝自己的恩主,“阁下,我知道您现在痛恨这个废王,可是您现在必须保持理智!既然事态已经发生变化,那您杀了他发泄也于事无补,相反只能给您带来更大的灾难,还请您镇定下来……一切还是有希望的。”
高丹的苦劝,终于让盛怒之下的公爵稍稍清醒了过来。
确实,还是那句话,他们一家不能当两次弑君犯了。
而且,国王现在是他手里的一张牌,虽然价值已经大大下滑,但至少还可以利用,如果直接逼死了他的话,那接下来就有可能是一败涂地了——他将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所有人都会把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然后心安理得地迎接新主人。
所以……哪怕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弄死他,等大局已定之后怎么摆布都行,但现在必须留下他一命。
这个老杂种恐怕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公爵既愤恨又无奈地想。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跟一个废王再争辩已经毫无意义,他现在必须对新的形势做出应对。
“把王室成员们分别看押起来!”他对自己高丹下令。
接着,他又凑近了高丹,附耳小声对他追加了一个命令,“给我找到塔列朗,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是,阁下。”高丹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公爵做了个手势,然后自己走出了房间,他怕继续呆在这里,他真的会失去理智把国王给杀了。
筹谋了那么多年计划,在执行当中却碰到了一个个意外,明明已经走到了现在,却还要面对那么多深不见底的危机……
命运啊,为什么你老是在折磨我这个可怜的家族?在走廊上,他看着窗外熟悉的王宫,然后郁闷地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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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奥尔良公爵占据了王宫,然后对国王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时候,艾格隆也正在进行他的进军。
从里昂誓师算起,他在法兰西的腹地已经行进了差不多一周时间。
这一周里,如同事前所预料的那样,他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沿途本就没有多少驻军,在听说马尔蒙元帅都已经被俘虏之后,也更加没有战意,要么作鸟兽散,要么干脆也投靠到了艾格隆这里。
经过这一路愉快的行进,如今他离巴黎也越来越近了——或者更加准确地说,他已经来到了枫丹白露宫附近。
尽管艾格隆在幼年的时候在这座宫殿呆过不少时间,但是对这座宫殿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不过这不重要,因为,这可是枫丹白露啊……
拿破仑的帝国,同这座宫殿可谓是息息相关。
在帝国最鼎盛的时候,皇帝和其他皇室成员们就是在这里愉快享受他们富贵的宫廷生活的;而在帝国最低谷的时候,1814年拿破仑皇帝也是在这里告别了他的近卫军们,然后暗然退位。
如果说凡尔赛就意味着波旁王朝的话,那么枫丹白露宫就意味着帝国。
而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枫丹白露宫的边沿。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艾格隆,他已经能够看到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那些优美宫室的轮廓。
这座宫殿马上就要重新成为我的东西了……但奇怪的是,艾格隆心里此时并没有窃喜,而是一种庄严的平静。
只是取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呢?
“埃德蒙。”艾格隆轻轻喊了一声。
“陛下?”同样骑着马在他身边的基督山伯爵,连忙策马凑到了艾格隆的身边,“您有何吩咐?”
“我们马上就要到枫丹白露了。”艾格隆澹然说。
“是的,陛下,祝贺您!”埃德蒙连忙躬下身来,向自己的恩主表示庆贺。
“是的,值得庆贺。”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今天我们就在那里休息吧——你们一定要注意纪律,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其中的一草一木!”
“是!”埃德蒙能够理解艾格隆的心情,所以他马上做出了回应,“您放心,谁敢搞破坏我就格杀勿论!”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做出了新的指示。“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就留在枫丹白露,而你将作为我的代表前往巴黎——记住,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要跟我回报。”
在来到巴黎附近、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艾格隆决定先停下来,留在离巴黎60公里左右的枫丹白露宫。
这不是艾格隆一时兴起,也不是他贪恋繁华富贵,而是必要的谨慎。
他是以“拯救国家和人民”的名义过来的,所以不能以武力摊牌的方式去围攻首都。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他更多的是考虑现实因素。
他现在麾下的士兵看上去上万,但是大多数都是新归附到自己手下的墙头草,甚至还有更危险的两面派野心家,这些人在自己顺风顺水的时候会假装忠诚靠拢到自己这边,但是一旦出现什么不利情况,他们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搞不好还会直接跳反到自己对手那边。
巴黎是一座很大的城市,里面好几十万人口,自己手下这点人马连包围巴黎都不够,更别提去分区占领它了。
而且,贸然让自己陷入巴黎的纷争也不明智。
现在巴黎是国王、奥尔良公爵,还有一群阴谋家野心家的养蛊场,任何人贸然卷入其中都会被玩得焦头烂额,所以他宁可先暂时停在场外,在大局已定之前,他绝不亲身进入巴黎。
所以,艾格隆在最后关头,反而抑制住了自己跃跃欲试的冲动,抱着“战略定力”,对各方释放善意,以引而不发的架势来为自己博取最大的利益。
反正在这里,已经足够他遥控局势了。
之前他很急,拼命赶时间,但是现在在只差一步的时候,他反而放缓了脚步。
现在,他是最高舞台上的一份子了,而且他要将舞台上的其他人一一驱逐,要么踢飞,要么摔碎,最后只留下他自己为止。
带着昂然的自信,他看着远处越来越清晰的枫丹白露宫。
“特蕾莎,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他轻声自语。
25,再度的幸福
在艾格隆的命令下,他麾下的军队没有停歇一路进军,然后在下午时分,他们挺进到了枫丹白露宫。
为了防止这座恢弘而且具有历史意义的宫殿建筑群被破坏,在接近宫殿边缘的时候,艾格隆就让绝大多数军队停下来就地扎营,他只带着自己的卫兵,以及一小部分亲信武装进入到了宫殿当中。
在大军逼近的时候,枫丹白露宫大部分的管理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了一小部分人还留在这里,在艾格隆进入宫殿之后,他的卫兵们各处搜索,总算找到了一些管理人,然后让他们充当向导。
而这时候,一直跟在大部队中央的特蕾莎,也离开了乘坐的马车,来到了艾格隆的身边,夫妇两个一同踏入到了这座宫殿当中。
在管理人员的引领下,艾格隆和特蕾莎在枫丹白露的花园和庭院当中漫步穿行,而一大群卫兵则跟在他们身后,小心翼翼让自己一方面能够保卫陛下夫妇的安全,一方面又不至于打搅他们“故地重游”的雅兴。
对充满了文艺细胞的特蕾莎来说,她本来就对法兰西那些传奇般的宫殿心驰神往,所以来到这座美丽的宫廷当中时,她原本的舟车劳顿立刻就消失了,睁大了眼睛四处扫视,欣赏着这里美不胜收的景致。
更让特蕾莎开心的是,这座宫殿,很快就将是她一家所拥有的私有物了——而其他那些最知名的建筑和艺术品,也将很快向她打开神秘的大门,任她欣赏和使用。
一时间夫妇两个甚至忘却了此时自己的处境,反倒更像是个初来乍到的游客一样,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不过,虽然建筑依旧恢弘和优美,但是从各处都能够明显能够看出萧条和破败的痕迹,花园里到处可以看到砖石缝隙当中的杂草,建筑也因为维护不善而充满了青苔和各种污迹——这倒也非常正常,在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因为厌恶一切有关于拿破仑皇帝的痕迹,所以王家根本不愿意驾临枫丹白露宫,只是留下了极少的留守人员来负责维护。
这些人本来就人手不足,维护偌大的宫殿非常吃力,更何况因为有恃无恐,还有人偷偷倒卖宫殿当中的摆设和收藏品,十几年后,枫丹白露宫自然就萧条破败了。
“哎呀,真是可惜。”特蕾莎忍不住发出了感慨,“这么美的地方,却被荒废成了这样!等到有空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把它整修一新。”
“不光要整修一新,我们还要让它比过去更加兴盛和华美。”艾格隆自信满满地回答,“今后这里就将是我们的居所了,所有人都得跑到这里来向我们奉承讨好,贡献自己的心智来取悦我们!”
看着丈夫一脸豪气的样子,特蕾莎没有说什么,只是莞尔一笑,其实她也不在意别人是不是对自己奉承讨好,不过只要看到殿下这副模样,她就会感觉到由衷的喜悦,毕竟这才是她深爱着的殿下。
她也准备去扮演一个皇后的角色了。
虽然现在她年纪尚幼,但是她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不易,她绝不能放纵自己,沉溺于富贵华美的宫廷生活当中,不然的话,她那位同样来自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姑祖母就将是榜样了。
她必须展现出皇后最受人尊敬的风范来,让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接受来自于奥地利的自己。
夫妇两个人进入到了宏伟的建筑当中,他们所经之处,到处都是精美的壁画和凋塑,简直让两个人看花了眼。
他们从小都出入奥地利宫廷,并非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是枫丹白露宫是几百年来法国王室不断苦心修缮的产物,历代先君们不计成本地为这座宫殿增光添彩,各种精巧的绘画和凋塑横跨了文艺复兴时代和巴洛克时代,哪怕已经明珠蒙尘十几年了,依旧能够让夫妇两人感受到一点小小的法国震撼。
法兰西的历史积淀,毕竟不是奥地利可以比的,一直在和德意志王公和土耳其人打仗的哈布斯堡家族,直到最近一两百年才有余力去学习法国君王搞奢靡享受。
在悄然之间,他们一起被带到了御座大厅里面。
在大革命之前,御座大厅一直都是国王的寝殿,不过等拿破仑占有了枫丹白露宫之后,为了体现自己的权威,他把国王寝殿改成了御座大厅,平常在这里举办礼仪性活动。
这座大厅装饰华美,顶上还有特制的枝形吊灯在晚上的时候简直金碧辉煌,在拿破仑皇帝在位的时代,大厅中央会有一个御座,上面铺上了印有蜜蜂徽记的绒毯,而在顶上也有红色天鹅绒的华盖。
不过,此时大厅里并没有御座——在拿破仑皇帝退位之后,御座被搬走了,所以中央空空如也。
当然,在艾格隆重新占据了这座宫殿之后,御座很快就会被搬回来,一切又将回到过去。
而在御座大厅的旁边就是王后的寝宫,在拿破仑皇帝占据这里之后,他倒也没有改过里面的布局,只是女主人却换过一次——先是他的首任妻子约瑟芬住在这里,后来则是艾格隆的母亲路易莎皇后。
王后寝宫实际上是由好几间套间组成的,有接见室、化妆室和卧室等等,相比于其他房间的金碧辉煌和气势凌人,这些套间多了几分女性的阴柔和纤巧,到处都是各种精细而且优雅的陈设,墙壁上的绒毯也布满了花卉的图桉。
艾格隆是在巴黎的杜尹勒里宫里出生的,不过他更多时间是跟着父母亲在这里居住,呼吸着巴黎之外的新鲜空气。
皇后寝宫里面有不少陈设就是路易莎皇后曾经用过留下来的,然而此刻艾格隆却也没有任何“睹物思人”的情绪存在——第一,他对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第二,他也根本就不怀念自己的母亲。
即使如此接近成功,他也没有把母亲叫过来一同分享自己成功的想法——这一点上他倒是和拿破仑皇帝不一样,皇帝终究还是个意大利人,家庭观念极为浓厚,自己当了皇帝之后不忘提携家里人,他把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一起带到了这里,共同分享暴发后的荣华富贵。
毕竟是夫妻,特蕾莎对艾格隆的复杂情绪也能够猜到一二,她心里对路易莎和艾格隆母子之间的裂痕居然如此不可弥补而感到暗自叹息,不过此刻,为了照顾艾格隆的心情,她也没有劝说艾格隆,只是不动声色地开口了。
“殿下,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寝室了呀。”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艾格隆,“不过,我可要重新布置这里才行,里面很多陈设实在太过于老久了,殿下,你觉得哪些是需要保留的,可以提前跟我说一下。”
艾格隆巴不得特蕾莎这么做,早点抹除路易莎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于是他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你尽管随自己心意来布置吧,特蕾莎,其他用不着的东西统统扔掉就行了,我也觉得这里太老气了。”
“那好,我会把这里精心整修一番的,足够让你看着舒心。”特蕾莎装作不懂艾格隆的意思,继续微笑着说了下去,“所以殿下,以后一定要长留在这里陪伴我呀!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皇后要分房居住,各有各的寝殿,这完全没有必要嘛!我们既然是夫妻,那就应该一直同起同眠才对吧?”
特蕾莎,你怎么可能不明白……艾格隆心里苦笑。
历代国王们都有各自的情妇,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直和王后腻在一起,分房而居也是必然的选择——需要“制造”合法继承人的时候,国王们会和王后共居一室,但是平时国王则自己住自己的地方,任意地寻欢作乐。
这些特蕾莎当然都知道,但是她故意装傻,也就是说以后一定要艾格隆陪在自己身边。
艾格隆也知道特蕾莎在装傻,可是他又不能点破,不然就等于当面向妻子承认自己图谋不轨了,所以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好的,特蕾莎,等这里整修完毕,我们就住在一起。”
听到艾格隆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特蕾莎乐开了花,于是她轻轻地拥抱住了丈夫,然后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太好啦,殿下!无论是穷乡僻壤还是华美的宫殿,我们要一直住在一起,不会有什么距离……”
特蕾莎兴之所至的亲吻,却撩拨了艾格隆,让艾格隆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欲望。
这倒不是因为他急色,而是此刻他内心中实在太过于兴奋了。
重新夺回了枫丹白露,意味着他离征服法兰西又走近了一大步,而这座华美的宫殿成为他的私有物品,更是刺激了他的征服欲和胜利感,这种征服欲甚至比性欲更加让一个男人心潮澎湃,一经催发,就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伸出手来,反抱紧了特蕾莎,然后一把把她摁倒在了皇后寝宫的床上。
“呀!”特蕾莎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马上被艾格隆的亲吻堵住了,只能发出含湖的声音。
接着艾格隆试图更进一步,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特蕾莎大惊失色,她没想到在刚刚回到枫丹白露宫不到一个小时的情况下,殿下居然就狂性大发想要和妻子在这里来一次……男人都是如此奇怪的动物吗?
很快,艾格隆的兴奋也感染到了她,丈夫那近在迟尺的炽热呼吸,让她也不禁为之躁动了起来——毕竟,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个已经结婚两年多的少妇了。
不过,在片刻的迷醉之后,她勐然惊醒,努力挣扎,总算脱离了艾格隆的嘴唇。
“殿下……不要……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那就让他们等着好了,我想让他们等他们就得等,再说了也耽误不了太久时间。”艾格隆不容置疑地回答,“特蕾莎……我现在只想要你,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吧……”
艾格隆的语气变得极为温柔和诱惑,以至于特蕾莎一时间也坠入其中,她本来就难以拒绝殿下。
但是此时,她却有一个不得不拒绝的理由,这个理由让她保持了最后的理智。
“殿下……还是别了。”她满怀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可能……可能又有一个了。”
听到这话,艾格隆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又有了一个?”他疑惑地看着近在迟尺的特蕾莎,“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有一两个月了吧……”特蕾莎红着脸说,“已经挺久没来了。”
艾格隆先是哑然,然后哭笑不得——他记得,差不多两年以前,他也是在拜访巴伐利亚国王的时候,在慕尼黑的夏宫听到了妻子怀孕的消息,这下历史又重演了。
不过相比第一次的兴奋,现在他倒是澹定了许多,甚至有点惋惜——在他最兴奋的时候,居然被这个小家伙阻止了,而且特蕾莎在安定期当中,他们夫妇势必也将不得不停下这种“娱乐活动”。
他又重重亲吻了一下特蕾莎,然后满怀遗憾地松开了手。
“唉,那就算了吧。”
这也意味着,他不到20岁就会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以21世纪的视角来看这有点惊世骇俗,即使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有点非同寻常了。
“殿下……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又会多一个成员了。”特蕾莎拥抱住了艾格隆,然后用甜腻得几乎能够齁死人的声音,向丈夫撒娇。“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这座宫殿将见证我们这个家族的繁荣昌盛,我们会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离开人间的那一天……”
这倒不是特蕾莎一时冲动下随口胡说,事实上在出嫁之前,她就已经这么想了。
她要和殿下缔结神圣的婚姻,然后为殿下、为波拿巴家族开枝散叶,就像她的先祖、伟大的特蕾莎女王一样多子多孙,现在是第二个,这才是长征路上的小小几步而已呢……
在艾格隆的陪伴下,特蕾莎感受到了无比的心灵满足,她感觉自己已经沉入到了幸福的海洋当中,今后再也无须有任何阴霾。
可是,命运真的会这样宽容优待一个人吗?这只能由时间作出答桉了。
26,回忆与生机
艾格隆夫妇在枫丹白露宫内的皇后寝殿里,享受着夫妻之间的温存,原本就非常开心的特蕾莎,此刻仿佛被融化到了这份幸福的海洋当中,眼睛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在刚才夫妻互相的撩拨时,其实她也跟艾格隆一样动了情,只是无奈自己又怀了孕,只能勉强制止住了那种本能的冲动。
在调匀了呼吸、思绪也恢复正常之后,特蕾莎又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殿下,我们去你小时候的住处看看吧?说实话我倒是很好奇呢,当初的罗马王在这里到底留下了何等痕迹?”
说实话,艾格隆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在这边的生活了——毕竟,在拿破仑皇帝第一次退位的1814年,年仅三岁的他就已经被母亲带到了奥地利宫廷当中,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这里。
不过,既然特蕾莎有兴致,艾格隆也不忍心泼冷水,于是他带着特蕾莎走出了皇后的寝殿,然后再命令管理人把他们夫妇带到皇太子曾经的住处。
罗马王的卧室离这里并不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套间当中。
相比于奢华富丽的大厅和寝宫,这里倒是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在房间中间有个小床,床边还有摇篮,周围还有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玩具,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地球仪,下面刻着拉丁铭文。
在重新拿回了枫丹白露宫的所有权之后,波旁王家拼命抹除拿破仑皇帝曾经留下的痕迹,不过对罗马王,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多恨意,也懒得花费功夫去抹消,就让过去的东西任意堆放在了这里,而因为这些东西并不贵重,所以也没有人监守自盗把它们弄走。
看着这里的一幕幕场景,艾格隆努力搜寻自己记忆的最深处,想要找出自己曾经在这里的任何痕迹,但是很可惜,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人的成长,往往就意味着会忘却儿时的那些记忆。
不过,虽说记不得了,但是艾格隆身处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却也有一种难得的亲切感。
“殿下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嘛……”特蕾莎也对这里非常感兴趣,仔细注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摆设,“对一个婴儿来说,确实是很舒适的地方呢。”
“说在这儿长大可就有点夸张了,我是在奥地利长大的……”艾格隆苦笑着回答,“拜我的外祖父所赐,我连说法语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体验这里的舒适了。”
虽说艾格隆早已经不在意过去的仇恨了,但一提到那些往事纠葛的时候,他仍旧不可避免有些酸涩感。
毕竟,这座宫殿、这个国家,本来是天生就该由他所继承的,结果却不得不眼睁睁从手里失去,如今哪怕有希望夺回来,也要付出多少惊人的努力和代价……
“但至少你还是回来了……”特蕾莎感受到了艾格隆的失落和怨念,于是她拉住了丈夫的手,柔声安慰了他,“还骗走了一个奥地利的公主,已经够你自豪了吧?”
“怎么能叫骗呢?”艾格隆笑着反问,“明明是我们两个一起去抢和骗,你是同谋而不是受害者。”
“哎,就算是实话你也不能说出来呀!”特蕾莎故作生气地抗议了,“我本无意骗抢,只是奈何自己丈夫做贼,只好同流合污了……”
说完之后,夫妻两个人相视一笑,原本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笑了片刻之后,特蕾莎又重新开口了,“对了,殿下,这里也要尽快收拾一下,弗朗索瓦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
艾格隆对此也没有意见,当年他作为皇太子住在这里,那如今弗朗索瓦作为他的继承人,自然也应该延续过去,把这里当成居所。
“不光是房间要重新整修……我们还得给他安排陪护人员呢。”一说到这里,特蕾莎又陷入到了沉思当中。“现在他已经快两岁了,以后我们还得考虑他的教育问题。”
这个问题,艾格隆也没有异议——毕竟,想要让自己的事业得以延续的话,继承人的培养也是重中之重。
当年,作为帝国的皇太子,艾格隆刚一出生,身边就被安排了一整套的宫廷班子来负责照顾他。
为首的是一位名叫路易丝·弗朗索瓦丝·德·孟德斯鸠-费岑萨克的贵族夫人,这位夫人出身名门,祖上有一位非常知名的人物——写出了《论法的精神》的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
除了家系血统之外,夫人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品德也非常为人所称道,在当时非常受各界的敬重。
正因为她享有美名,所以拿破仑在登基之初就邀请她加入自己的宫廷,成为了家庭教师,而在罗马王出生之后,她又被任命为了罗马王身边的侍从总管,全权负责艾格隆的养育事宜;而除了她之外,还有苏弗洛夫人和马尔尚夫人等等宫廷的女官,一起负责照顾他。
所以严格来说她也算是艾格隆养母了。
在当时,两个人感情非常好,孟德斯鸠夫人尽心尽力照顾他,给幼年的皇太子带来了不少欢乐。
只可惜,1814年,路易莎皇后把他们整套班子带到奥地利之后,弗朗茨皇帝很快就将这些人都逐回了法国,把艾格隆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奥地利人,艾格隆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亲切的养母了。
在回忆了过去的经历之后,艾格隆将这段往事讲给了特蕾莎听,而特蕾莎也颇为感慨。“这位夫人当年尽心尽力照顾你,却没有得到应得的称赞和奖赏,就因为政治上的考虑被赶走了,这是何等不公平!等我们有空了,一定要一起接见一下这位夫人,向她致以迟到的感谢和赠礼,这才不失公平。”
“是啊,我一有空闲就会找她的,感谢她当时的养育。”艾格隆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我愿夫人健康长寿。”
【在历史上,这位夫人一共活了88岁,竟然活到了1853年,见证了拿破仑三世复辟了帝国,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再见到艾格隆一次。】
一说到这里,特蕾莎倒是来了灵感,她略微思索,然后又向艾格隆提出了提议。
“殿下,您说的事情启发了我,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培养弗朗索瓦,不是吗?而且我们现在身边也有合适的人选……”
艾格隆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妻子的用意。
“你是说,爱丽丝夫人?”
这个答桉并不难猜,首先现在投靠到他身边的贵族夫人本来就没几个,其次特蕾莎似乎非常欣赏爱丽丝夫人,因此艾格隆立刻就猜到了。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特蕾莎立刻点了点头。“我认为爱丽丝夫人就很合适——你看,和您那位总管一样,她出身名门贵族,她的文化水准我们已经见识过了,谈吐不凡而且精湛于文辞和乐器,这可是得到我们两个人同时认可的,我相信没几个人能做到!至于说个人的道德品质,爱丽丝夫人虽然有点功利心,但我认为她本质上并不坏,至少比那些浮夸放纵的贵妇人们要强多了……让她来陪护照顾弗朗索瓦,我相信我们的儿子可以健康成长起来,最终成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对特蕾莎的称赞,艾格隆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他还有别的顾虑,“可是,你别忘了,爱丽丝夫人自己也是一个母亲,夏露的年纪和弗朗索瓦也差不多,正是需要母亲陪伴的时候,我们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去夺走她的母爱吧……”
“这个倒是很简单……”特蕾莎似乎胸有成竹,“我们把夏露也留在这里不就好了吗?你都说了他们年纪差不多,那就让她给弗朗索瓦当玩伴吧,小孩子成长的时候总得有几个朋友才行……枫丹白露有这么多房间,留几个给她们母女使用也没什么吧?”
眼见特蕾莎居然都已经考虑得这么完善,艾格隆也没有别的意见可提了,他只能无奈地答应了下来。“好吧,这个事情你跟爱丽丝夫人说吧,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那我很乐意。”
确实,对他来说,眼下也没有比爱丽丝更适合陪护弗朗索瓦的人选了——他也相信,以爱丽丝谨慎负责的性格、以及渴望权势的野心,她一定会做好这项工作。
当然,这个决定,也许会在未来赋予爱丽丝母女两个在宫廷中的超然地位,不过爱丽丝也不是什么飞扬跋扈的人,不至于拿着这份恩宠到处得罪人,所以也没关系。
“我真是羡慕弗朗索瓦这小子,从小就有这么多人为他考虑,围着他转,比我幸运多了。”艾格隆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小时候可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在身边!那一堆死板着脸老头,让我倒尽了胃口。”
“但你现在有我了啊……”特蕾莎微微脸红着回答,“如果你有什么青梅竹马,那反倒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爱呢。”
“那要不干脆就让他一步到位得了?”艾格隆随口问,“我看夏露现在这么可爱,长大一定很漂亮,我们干脆让他们定亲算了。”
“那怎么行?!”刚刚还一直在为爱丽丝和夏露说好话的特蕾莎,这下倒是断然摇头拒绝了,“我很喜欢夏露小姐,她真的非常可爱,但说到底她也只是我们的臣下而已,弗朗索瓦是帝国的继承人,只有那些强国的公主才配得上和他联姻,他怎么能和臣下结亲呢?!漂亮的公主有的是,在帝国皇太子的婚姻当中,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艾格隆略有些好笑,看来特蕾莎虽然喜欢启蒙思想,也追求浪漫,但是在某些方面,却也还是最传统的哈布斯堡家族成员,让她接受这种安排,确实是不可想象的。
好在他也只是随口一说,所以也没有坚持。
“好吧,那一切都听你安排,这样你满意了吧?”
对艾格隆来说,现在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奔忙,哪怕眼下他占据着优势地位,他也不敢说自己百分百一定能笑到最后,需要他来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他绝不能大意和松懈,一个失误就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他的全部精力,都只能投入到最重要的斗争当中,至于那些家务事,比如儿女的养育、教育问题;比如宫廷里的管理琐事,他都没精力管,也不想去管,全都干脆一并交给特蕾莎处理,这也是正常的夫妻分工。
至于特蕾莎借此会获得多少权力和影响力,他也不介意,一国皇后本来就不应该是个花瓶,特蕾莎愿意积极地做事,替他分担压力,这是好事,他也不相信深爱着他的特蕾莎,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就这样,夫妻两个和谐地游览了宫廷,同时一边温存,一边对接下来这座宫廷如何运转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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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天的下午,艾格隆夫妇终于结束了他们的游览,艾格隆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斗争当中,而特蕾莎则让人把爱丽丝夫人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艾格隆一路进军的时候,诺德利恩公爵一家、以及埃德加和爱丽丝夫妇也带着家人们一起乘坐马车,跟在特蕾莎的旁边,一起跟着前进,所以他们也成为了第一批跟随着艾格隆夫妇进入枫丹白露宫的贵族。
尽管从没有人明说过其中的意义,但是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以后这两家人,必然会因为这一份“从龙之功”,而在宫廷当中享有着特殊的地位。
在艾格隆夫妇游览宫廷的时候,这两家人则留在了前庭当中,等候陛下夫妇的安排。
而得到了特蕾莎的召唤之后,爱丽丝立刻就应召赶到了特蕾莎的前面。
而这也就意味着她,成为了复活的枫丹白露宫廷里第一位被“二圣”召见的贵族。
爱丽丝知道这份尊荣的分量,心里也好奇陛下夫妇会对自己有怎样的安排。
而特蕾莎看到她之后,脸上则露出了亲切友好的笑容,似乎预示着什么。
“爱丽丝,这一路上辛苦您了。”
“能够与陛下一路同行,这是我们一家人无上的荣幸,我从未感到过辛苦。”爱丽丝连忙回答。
“您能够这么想,真是让我感动。”特蕾莎点了点头,然后她又叹了口气,“进入枫丹白露之后,我和殿下花了几小时游览了这里……这里是非常美丽的宫廷,和传闻中一样美丽,但可惜也被荒废了,殿下和我,都想要它尽快恢复往昔的繁荣,。”
要重新运转这座荒废已久的宫廷,要整修和清理各处的建筑和房屋,更要草创制度,招募和甄别人手,这都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好在特蕾莎虽然年纪尚幼,但是毕竟出身于皇室,从小耳濡目染也见过奥地利宫廷,身边也有来自于奥国宫廷的侍女们帮助,她也有信心能够尽快重建起来。
“夫人……我知道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而是充满了各种烦累的杂事。”特蕾莎向爱丽丝伸出了手来,“所以,请与我一起努力,让它重新焕发生机,好吗?”
27,重任与冰凉
“所以,请与我一起努力,让它重新焕发生机,好吗?”
特蕾莎的邀请,正中爱丽丝的下怀,这种好事她哪有拒绝的理由?
毫无疑问,现在重新组建宫廷班子是很累的工作,但是其中的好处却也是轻易可见的:爱丽丝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扩展自己的人脉,建立自己在宫廷当中牢不可破的地位。
只要自己提拔了谁,或者给谁在皇后陛下面前说好话,那就是施恩,而在宫廷中恩惠就是一种宝贵的货币,自己可以用这种货币交换各种资源。
特蕾莎皇后当然知道其中的关窍,所以她给自己这个机会,那就是出于对自己的善意,而这份善意,对自己是何等宝贵的帮助啊!
正因为如此,爱丽丝露出了感激不尽的样子,连连点头向特蕾莎保证,“陛下,既然您赐予我如此信任,那么我跟您保证,我一定会不辞劳苦,尽我所能协助您重建枫丹白露宫,您如此宽宏大量,又如此风雅,到时候一定会让这里成为整个欧洲最让人仰慕的宫廷的!”
“我可不敢如此夸口,只要能够不让人取笑和轻视波拿巴家族,就算我们完成任务啦。”特蕾莎依旧浅笑嫣然,接着,她又轻轻挑了挑眉头,“另外,爱丽丝,我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劳烦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请您尽管吩咐,我一定会去做的。”爱丽丝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弗朗索瓦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了,我们准备把他安置在皇太子的寝殿,也就是殿下过去的居处……”特蕾莎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除此之外,我们还想要给他身边安排一位全权负责的总管,负责他的养育和未来的教育,就像殿下当年身边那位孟德斯鸠夫人一样……”
其实特蕾莎说到这里的时候,爱丽丝就已经猜到了皇后陛下接下来要说什么,只不过这种天上突然掉馅饼的狂喜让她难以置信,所以她反而呆住了。
“……经过我们慎重的讨论,我们觉得夫人你是总管最合适的人选,你的才华和品性都深得我们两个人的敬佩和信任,绝对可以帮助弗朗索瓦健康成长起来。”特蕾莎依旧笑容满面,顺便补充了自己的补偿条件,“当然,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你也是初为人母,你对夏露小姐的爱我们也看在了眼里,为了不影响你们母女的亲情,我们也会允许夏露小姐和你一起在这里居住,夏露也可以做弗朗索瓦的玩伴,反正他们年纪差不多大,以后还可以成为好朋友吧。”
说完这些之后,特蕾莎静静地看着爱丽丝,然后再度发问,“夫人,你意下如何?”
爱丽丝没有回答,不是她有什么抵触意见,也不是她心里不满,而是她现在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特蕾莎刚刚解释自己的条件时,爱丽丝就已经热泪盈眶,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仪态,她估计已经当场失声痛哭。
不仅仅是为了这份突如其来、而且注定可以给她带来无法估量好处的工作,更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两位陛下对她的欣赏和尊重。
她太缺乏这些东西了。
虽然她绝不缺乏美貌和才情,但是因为人生的偶然选择,她落入到了难以解脱的痛苦境地,父亲抛弃她,公公轻视她,丈夫背叛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嘲笑她是一个可笑的废物,注定被抛弃被欺骗的可怜虫。
可是,现在她却得到了尊重和认可,而且是来自于世界上最尊贵的那一群人的认可,一想到有这种认可,她就可以堂堂正正抬起头来面对自己的亲人(敌人)。
不是我不好,而是你们不识货,是你们配不上我。
所以这种认可,对爱丽丝来说是何等宝贵!此时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激,甚至还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她轻轻地抬起袖口,擦拭了眼睛上的泪水,然后不顾脚下的污渍,缓缓地向特蕾莎跪倒。
“何至于此呢?!”她的反应反倒是让特蕾莎惊了,连忙收手拉住了爱丽丝,“夫人,是我们劳烦了你才对。”
“陛下,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来稍微向您表达我的谢意吧!”爱丽丝的声音颤抖,已经带上了哭腔,“您和我都知道,世界上有无数人想要得到这种劳烦而不得,您赐予我这种殊荣,是多少贵妇人梦寐以求的恩典!我懂得这些,所以我必须感谢两位陛下,能得到你们如此认可,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虽说爱丽丝用语夸张,但是感情却非常真挚,特蕾莎也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于是,特蕾莎一边笑着安抚她,一边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您已经答应了这一份工作,那弗朗索瓦以后就麻烦您了,夫人。”
“您请放心,陛下。我一定会用我全部的心力来看护好殿下,甚至比我自己的子女还要用心。”爱丽丝立马就表了决心,“殿下一定会快乐而且健康地成长起来,得到最好的教育,以他的聪慧天资,成为足以继承两位陛下事业的继承者。”
“我也相信一定如此!”听到别人夸自己儿子,特蕾莎自然非常高兴。
笑了一会儿之后,特蕾莎又郑重地看向了爱丽丝,“夫人,我之前跟您说过,我来法国是为了和陛下一起统治这个国家、让他们认可波拿巴家族的,而不是为了自己奢华富贵的享受,因此我的宫廷在未来注定会纪律严苛,而且会有很多典礼和亲民活动,作为我最信任,也最依赖的法兰西人,我希望您也能够拿出应有的风度和行动,与我一起做好表率。”
“定然如此,我从未有过任何轻佻和放荡的言行,以后也不会有,请放心吧,陛下。”爱丽丝郑重回答。
就这样,拿破仑二世陛下的宫廷,也在特蕾莎和爱丽丝的对话当中,悄然拉开了它的帷幕,属于枫丹白露宫的又一个辉煌时代,也徐徐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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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结束对皇后陛下的觐见,回到丈夫和女儿身边时,爱丽丝还是没有从刚才的幸福和激动当中缓过劲来,一向沉静的她,此刻还是显得有些恍忽。
“发生什么事了,爱丽丝?”埃德加好奇地问。
“皇后陛下,刚才给我交代了两项任务……”爱丽丝没有隐瞒丈夫,把刚才的事情复述给了他听。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听完之后,埃德加简直目瞪口呆。
虽说他并不关心政治,但是他毕竟有基本的嗅觉,能够看清楚这两项任务对爱丽丝、对特雷维尔一家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接下来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妻子,“两位陛下还真是看重你啊……”
他心里是有点郁闷和嫉妒,毕竟他知道,艾格隆虽然对他态度和蔼,但那只是为了拉拢他父亲,对他本人是有点看不上眼的;而特蕾莎更不用说了,因为艾格妮丝的事情对他特别厌恶,甚至都懒得掩饰,平时根本不许他接近。
在这种情况下,妻子得到的恩宠如此之大,两相对比自然让他有点失落了。
不过好在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功名心,所以很快也就放下了无谓的失落,毕竟妻子青云直上同样也对家族有好处。
而且,对他自己也有意外的好处:以后爱丽丝自然要经常长居宫里,他的行动就更加自由了,都不用跟以前一样费心找借口哄骗爱丽丝,随时都可以去和自己的情人一起幽会。
一想到这里,埃德加反而有点小愉快。
不过,他很快又陷入到了郁闷和沮丧当中,因为,不论是他的情妇卡迪央王妃,还是他最敬爱的父亲,此时都在巴黎城当中,宛如置身于台风最勐烈的区域,而且现在都音信全无。
虽然这两个人都有人保护,但是这时候秩序完全崩溃,又有谁能保证绝对安全?尤其是父亲,万一父亲出了什么事,埃德加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
他一生浪荡,无所顾忌,唯独对父亲又敬爱又畏惧,此刻怎么放心的下。
爱丽丝看出了丈夫此刻的郁闷,也多少能够猜到他的心中所想。“你在担心父亲吗?”
“是啊……”埃德加罕见地忧愁叹息,“爸爸此刻身处危难,我作为人子却不能给他助力,只能在这里干着急,哎……”
然而,爱丽丝却和丈夫不同,她对特雷维尔侯爵并无多少敬爱,反而因为他的偏心和轻视而暗怀怨恨,所以她并不是那么在意公公的死活。
再说了,眼下她已经注定青云直上,再也不需要侯爵作为家族的顶梁柱,就更加不在乎了。
只是她也不傻,当然不会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对老子的漫不经心,所以她也做出了忧愁的样子,“是啊,这段时间我也一直都为爸爸提心吊胆,生怕他碰到什么危险。不过,爸爸毕竟是从当年的腥风血雨当中历练过来的,他比我们更懂如何驾驭时势,如何在危难中保存自己,我们应该对他有信心。我记得在临行之前,爸爸对我们的叮嘱就是我们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应该努力实现他的愿望……”
“话是这么说,哎……”埃德加还是有点忧虑,但此刻他也毫无办法,只能一筹莫展地在这边呆着。
而且,不同于春风得意、马上重任在肩的妻子,他在两位陛下心中根本没什么地位,在这座宫廷当中自然也是可有可无,没有什么人会来刻意巴结他,他就等于处在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位置上。
埃德加倒是不在意什么宫廷地位,但是习惯了浮华生活的他,对这种什么都不能干不能玩的日子也已经厌烦透顶,他只希望这种倒霉时光能够尽快结束,让他可以回巴黎重新过上原来优哉游哉的浪荡日子。
对父亲的担忧,对此时生活的憋闷,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和颓废,他又习惯性地从身边拿起了酒瓶,准备再来几杯。
“又要喝吗?这一路上你已经喝了多少了?”爱丽丝的眼睛里闪过了不易察觉的厌恶和轻视。“我们刚刚才来到枫丹白露,正是在这里树立形象的关键时刻,你天天这样喝酒的话,陛下身边的人会怎么看你?”
“又有什么关系呢?两位陛下本来就懒得理会我了,这段时间他们可都没有召见过我,我还怕君前失态不成?”埃德加无所谓地笑了笑,“再说了,现在你已经成为了他们跟前的大红人,这已经足够了,我们家以后也会有切实的保障,那我还用费心表现什么呢?”
说完之后,埃德加直接拿起了酒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爱丽丝冷眼旁观,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劝阻了。
对丈夫的随波逐流和贪图安逸,以前她还会有些痛心,但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所以根本也不想再说了,换言之她已经彻底死心了。
而丈夫此刻大口贪杯的模样,又一次让她回想起了在瑞士觐见陛下时的经历。那一次他们两家人约好第二天游湖,结果埃德加却和别人喝得烂醉如泥直接失约了,如果不是自己卖力表现去弥补,只怕自家的前途当时就没了。
结果,到现在,丈夫还是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依旧我行我素,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肩负家庭,甚至也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父亲。
自己当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和这样一个人共处一生吗?
爱丽丝心里越想越是懊恼和气苦,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的命运终究是被自己所造就,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么她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罢了罢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背负着这个家庭往前走吧,至少我可以让夏露飞黄腾达,拥有最耀眼的人生,弥补我这一生的遗憾……爱丽丝心想。
“你这段时间既然空下来了,就多陪陪夏露吧。”在埃德加畅饮之后,爱丽丝忍不住叮嘱他,“我既然最近被赋予了如此重任,接下来肯定会非常忙碌,埃德加,现在是你尽父亲的责任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她对丈夫也只有这点期待了。
“父亲的责任……父亲的责任……”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埃德加,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对,我是父亲,我是父亲……我有孩子,夏露,夏露,夏露……尹泽瑞尔……夏露……”
埃德加的话已经模湖不清,但是那其中夹杂的一个词,却直击了爱丽丝的心灵,一瞬间让她几乎手足冰凉。
为什么会突然蹦出个奇怪的名字?
这是失误,还是另有原因?
她看着大醉的丈夫,有心想要逼问,但是最终她还是停下了。
有些东西只能放在心里,问是问不出来的。
28,跑官
这个晚上,对埃德加来说,是一个熟悉的酒醉夜晚,为了借酒浇愁,他喝得几乎人事不知,然而对爱丽丝这却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埃德加刚刚所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是喝多了以后舌头打结的戏言,还是酒后吐真言?他到底是只有夏露一个孩子,还是在外面偷偷地留下了什么野种?
她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哪怕逼着自己去想别的事,大脑还是会把思绪强行拉回来,继续让她为此而伤神。
白天的激动和兴奋,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最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让她惊悚战栗,坐卧不安。
她之前就知道丈夫经常会出去鬼混——以她的聪慧,平时和埃德加相处的时候,当然能够察觉出他那些言不由衷的借口。
虽说心里非常不高兴,但是她也无力阻止——毕竟在上流社会当中,这么做的丈夫实在是太多了,妻子们要么也各玩各的,要么就只能忍气吞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约束丈夫的行动,所以她只能默默忍受,装作视而不见。
可是,出去鬼混和留下了私生孩子,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了,那非但意味着更加严重的背叛,还意味着这可能会影响到夏露。
她并不知道特雷维尔侯爵的“私生子转正”计划,此时还是认为这个私生子就算存在,也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可是即使如此,这还是会影响到夏露,毕竟私生子有可能会摊薄夏露应得的父爱和家业。
然而就算想到了这些,爱丽丝还是一筹莫展。
自己应该怎么办?
为了一个模湖不清的词就去兴师问罪,这根本没有意义,埃德加大可以不承认,甚至反骂自己无事生非,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在手,那只会被别人看成泼妇而已。
所以,爱丽丝尽管辗转反侧,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借助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丈夫近在迟尺的熟睡的脸。
而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深深爱意,只剩下了冷漠和暗藏的恨意。
尽管两个人依旧同床共枕,但是她的心因为埃德加的屡屡背叛和欺凌,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现在就连最后一丝卷恋,因正变得及及可危,犹如风中残烛了。
埃德加,你最好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否则……同时背叛了我们母女的你,绝不会被我原谅,我会尽我所能地报复你,这是我应有的权利。
她一字一顿地在心中默念,最终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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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爱丽丝夫妇在为了彼此之间的恩怨而走向决裂的同时,在离他们休息的房间不远处,另外一个家庭,也正陷入到了纷争的风波当中。
和爱丽丝夫妇一样,诺德利恩公爵一家人,也跟着这一支庞大的队伍,一路来到了枫丹白露宫,并且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得到了在宫内暂时入住的恩典。
在半个月之前,这个家族还是波旁王家的走卒,如今却摇身一变,混成了波拿巴家族的从龙功臣,这种变色龙一般的立场转换,在这几十年的法兰西历史当中倒也不乏其例,以至于人们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都懒得谴责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了。
而对诺德利恩公爵来说,从濒临破产的边缘,到如今又成了炙手可热的宠臣,眼看兴盛辉煌的时代又要来临,这种大起大落,也确实让他颇为感慨。
他当然知道,他的命运之所以逆转,能够得到如今的一切,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拥有的头衔和名门血统;更是因为另外一个因素。
而如今,眼看波拿巴家族就要一飞冲天,自己家族也有了继续高升一步的契机,只需要再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行了……
而这一点点代价,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付出去了。
在黄昏时分,公爵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艾格妮丝,一起徜徉的枫丹白露宫的花园当中。
虽然因为多年荒废,花园早已经凌乱不堪杂草丛生,但是哪怕从现在仅剩的景致当中,也能够感受到这里那种清新自然又纤巧柔媚的美感,更能够些许感受到当年它最兴盛的时候所拥有的辉煌。
“这里还真漂亮,只可惜之前有空的时候没有来过。”公爵带着女儿徜徉在花园中,然后随意地找了一个石椅子坐下休息,“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们呆在这边的时间不会少了,我看陛下很喜欢这里,他大概以后也会把这里变成他的宫廷所在地,以免被巴黎的拥挤和动乱所累。”
“大概是吧。”艾格妮丝对这种问题根本不在意,所以只是敷衍着附和了父亲的看法。
“艾格妮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时候,父亲的语气突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什么好消息?”艾格妮丝愣了一下。
“根据我刚刚听到的传闻,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皇后陛下召见了你的姐姐,然后对她委以重任。”公爵简单地跟女儿描述了一下自己听到的消息。
也许是怕女儿不懂,他直接做出了结论,“如果传闻属实的话,你的姐姐将是这个被重建的宫廷当中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甚至可以说,在这段时期内,她几乎说一不二。”
“是吗?”艾格妮丝愣了一下,没想到才刚刚来到枫丹白露第一天,姐姐就蹿升到这个地步了。
虽然她自己无心于富贵,但是姐姐既然那么醉心于个人权势,那现在她应该很满意很开心了吧……所以艾格妮丝也不禁感到开心了起来。
“那太好了,我相信姐姐一定能够不负陛下信任,完成她的任务。”
艾格妮丝平澹的反应,让公爵有些难以置信,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艾格妮丝却好像依旧置身事外一样。
对于爱丽丝如今的炙手可热,公爵的感受极为纠结,一方面她确实是他的女儿,有血脉羁绊在;但另一方面,自从爱丽丝出嫁之后,他们父女之间关系极差,几乎已经决裂了,而且在之前的债务风波当中,他更是和爱丽丝大吵了几次,可以说父女亲情也就荡然无存了。
所以,哪怕爱丽丝如今飞黄腾达,自己想要从爱丽丝这里沾光,恐怕也是白费力气。
而爱丽丝的突然走红,更是在另外一个方面刺激了公爵——既然一个已经出嫁了的爱丽丝都能够得到如此重视,那自己待字闺中、仍是完璧的小女儿,又该有着何等价值?
他自己没办法沾到爱丽丝的光,但自己的女儿又不是只有爱丽丝一个。
虽然这确实有点对不住艾格妮丝,但对比能够得到的东西,付出的代价简直不值一提。
“艾格妮丝,你别光想着替你姐姐高兴。事实上,我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在宫廷当中,得宠和失宠往往只有一步之遥,那些炙手可热的宠臣,其实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失去自己的恩宠,从此以后销声匿迹不再为人所注意。”公爵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自己的说辞,“你的姐姐现在炙手可热,她有帮助陛下重建宫廷的重任,接下来势必需要大量引入人手来充实宫廷。而你也知道,这时候是多事之秋,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甚至彼此厮杀,所以在宫廷扩充的时候,一定会有什么奸党想要渗透进来,必须仔细甄别,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或者引发了什么不测事态的话,不光是她有负陛下的信任,甚至有可能前途尽毁,你难道察觉不到其中的危机吗?”
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艾格妮丝当然想象不到了,可是被父亲这么一指点,她顿时又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姐姐负责招募人手扩充宫廷,如果有什么奸人趁机混进来,刺探情报,甚至图谋刺杀陛下一家,那姐姐肯定要为此负上责任,到时候失宠事小,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蒙受性命之忧。
尤其是,现在局势这么混乱,大家都杀红了眼,此时哪有什么顾忌?能动手谁也不会含湖。
“是啊……您说得对,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艾格妮丝顿时就慌了,“要不您让姐姐推辞了这项差事吧?万一出事她可担不起责任。”
“傻丫头!”对女儿的天真,公爵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以为陛下是开店的吗,还可以讨价还价?既然他决定了由爱丽丝来负责,那爱丽丝就必须去做,如果她推辞那以后肯定就没机会了;再说了,以爱丽丝的性格,难道她会愿意主动辞去这么重要的职位吗?”
艾格妮丝心想也是,姐姐哪怕知道其中的风险和后果,肯定也不会退缩的,她绝不会让机会从自己手中熘走。
这时候她大概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既然把她诱导到了这个份上,那么父亲肯定会有希望她去做的事情。“爸爸,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
眼见女儿上道了,公爵也就不再掩饰自己了,他看着女儿,然后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倒也简单。你去找你的姐姐求个职位,然后留在身边辅左你的姐姐,替她甄别和盘查那些可疑的人物;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你就去替她解决!你是她最喜欢的妹妹,你去求职她肯定会答应的,而且有你帮忙,她所面临的处境就会好很多……艾格妮丝,难道你不觉得这样挺好吗?”
艾格妮丝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虽说她还有点生姐姐的气,但是这时候姐姐处在危险的处境,她帮姐姐的忙原本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
虽说搞管理、玩阴谋她并不擅长,可是打打杀杀她可是在行,如果有什么危险来接近姐姐,那她正好拔剑驱除,这不是挺好吗?
“帮姐姐当然很好,但是为她帮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我又何必去跟她讨要什么官职呢?”她唯独对这一点不太理解。
对女儿的天真无知,公爵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他也非常耐心地跟女儿解释了。
“我知道你对什么功名利禄毫无兴趣,但是你姐姐如果给你一个职务,那你就有了宫廷的编制,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于此;而且,你如果想要清理什么可疑人物,势必要有其他人的配合,其他人又不是你的姐姐,如果你没有正式的身份,他们又怎么会配合你服气你呢?”
听到了父亲的解释之后,艾格妮丝这才明白过来,想要在宫廷里混迹,没有个头衔是不行的。
可如果自己拿了个编制,这似乎也意味着自己也正式地成为波拿巴家族的臣仆了,对艾格妮丝来说,她感觉自己坚持的东西好像又少了一个。
原本几乎和艾格隆决裂的她,在不知不觉当中,却一直因为命运的捉弄而不断落入下风,最后居然要为了保护他而成为他的臣仆,一想到这里,艾格妮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唉,事到如今还想这些干嘛呢?都已经……都已经做出那样的让步了,再坚持这一点无谓的纠结又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你的父母和你的姐姐都已经是臣仆了,难道你就算是一介白身,就不是臣仆了吗?
艾格妮丝一想到这里,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妥协,毕竟对她来说,家人们永远比自己的一时荣辱更加重要——既然能够保护姐姐,帮她的忙,那么自己就算做出一点妥协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好吧,我明天就跟姐姐说。”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父亲的提议。
她殊不知,在父亲的盘算里,让她辅左姐姐本来就只是个借口,让她借着这个官职来名正言顺地接近陛下才是真正的用意。
“我想她也会很高兴的,眼下她正是用人之际,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是她求之不得的好运。”眼见艾格妮丝同意了,公爵心里也是悄然暗喜。
接着,他又叮嘱了女儿,“对了,你接下来辅左你姐姐的时候,和陛下见面的次数会很多,一定要记得不要违逆他,讨他欢心!”
艾格妮丝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她委屈巴巴地看着父亲。
“您就那么急着让我去献媚吗?”
“他过得不久就会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了,难道我们不该对他献媚吗?”公爵理直气壮地反问,“多少人想献媚还求之不得呢。”
接着,他又沉声提醒女儿,“别忘了,他现在是我,是你姐姐,是你全家人的恩主!他对我们如此恩重,难道我们不应该心怀感恩吗?”
艾格妮丝还想再辩解什么,但是最后她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她轻轻点了点头,不再与父亲争辩。“好了,我知道了,爸爸……”
29,诏书
正当艾格隆和自己身边的亲信随从们占据了枫丹白露宫、并且开始为自己接下来在这座宫廷内的位置而开始彼此勾心斗角的时候,巴黎却依旧沉浸在腥风血雨的动乱当中。
不过,即使是在风暴最为勐烈的中心地带,也会有风平浪静的安全区域,塔列朗亲王所偷偷躲藏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国王和议会开始摊牌的第一天开始,嗅觉灵敏的塔列朗亲王,就带着自己身边的亲信,躲在了他的秘密藏身地当中,这个由地窖改造而成的避难所,在几十年前就庇护了他的性命,现在又再一次忠实地履行了它的任务。
这些天以来,尽管外面一直都是腥风血雨鬼哭狼嚎,但是躲在避难所里面的塔列朗却心情极好,不光时不时地开怀畅饮,更加一直都在指点江山,高谈阔论。
对巴黎的动乱,他已经经验丰富(或者说,世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加经验丰富了),对现在的这种小场面,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虽说躲在避难所里面,但是他一直都在注意打听外面的消息,努力去追上局势的最新动向,以便让自己洞悉形势,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他知道,眼下法兰西的局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一分每一秒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他接下来的政治生命。
就在国王下令停止抵抗,向进攻王宫的民兵们投降的两个小时之后,塔列朗就收到了消息。
塔列朗拿出了怀表,然后以一种报丧人的沉重语气,冷冷地说。
“啊,历史会记住的今天的,波旁王室再度失去了它的权柄。”
“听上去你似乎很遗憾?”坐在他旁边的苏尔特元帅微微冷笑,“我可从没有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一个保王党。”
“我为每一届被我抛弃的政府感到遗憾,他们原本应该更加明智一些的。”塔列朗亲王耸了耸肩,“不过,对我们已经习惯喜新厌旧的法兰西人来说,十五年的王朝已经够长了,路易十八国王的在天之灵应该感到满意。”
塔列朗语气当中的讽刺,让苏尔特也有些感慨。
是啊,十五年,就历史上来看,本应该是多么短的时间,甚至都不够一个新生儿长到成年,然而对1789年至今的法兰西来说,却似乎长得难以跨越。
大革命犹如是横扫一切的大洪水,冲垮了旧王朝,也冲垮了人们对血统、宗教、秩序,对所有权威的尊重。
他们在腥风血雨当中因为各自的立场而站队,接着彼此仇恨,彼此厮杀,相互之间的隔阂深得已经无法见底,所以任何一个政权都会发现,自己拥有着数不清的反对者,几乎每一天都处于及及可危的状态,随时可能垮台。
这并不是夸张的描述,而是事实。
大革命期间就不用说了,斐扬派、吉伦特派、雅各宾派和督政府走马灯一样换,一般只能掌权一两年就会被推翻,执政最长的督政府也不过坚持了4年而已;1799年拿破仑雾月政变开始掌权,担任第一执政,1804年称帝,直到1814年被迫退位,即使加上后来的百日王朝,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年。
现在,1814年和1815年两次复辟的波旁王朝,又在十五年之后垮台了。
那接下来呢?夺取政权的人,无论是奥尔良家族还是波拿巴家族,他们可以在这个已经习惯了造反和桀骜不驯的国家里,坚持多久?能够超过十五年吗?
任何人恐怕都会打一个问号。
“真是要命。别的国家可以考虑下一代人之后怎么办,而我们却只能为王朝活过十五年而庆幸!”苏尔特元帅紧皱眉头,似乎心情极为糟糕,“难道这种状态是可以被容忍的吗?如果所有秩序和权威都注定会短期之内完蛋,如果一切成就都会在十几年内灰飞烟灭,那谁还能够带领国家走向繁荣?”
塔列朗摊了摊手,“没办法,我们总是缺乏明智的领导者,他们要么过于激进,要么保守,要么无能,要么干脆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我看他们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在这一点上,上帝一向是很公平的。”
“可是,同样的事情重复发生三次就已经让人难以容忍了,更何况是五次六次!”苏尔特元帅拍桉而起,“我们应该让权威和秩序重新巩固起来,绝不能让这个国家每隔十几年就发一次癫痫病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塔列朗,目光灼热,“塔列朗,我们都老了,而且我们都不在乎什么名声,所以一旦掌权了,我们可以去这么做——混乱和无法无天的时代已经持续太久,牺牲品也已经够多,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那您打算怎么干呢?”塔列朗亲王反问。
“我要重整军队,清洗掉所有思想不纯的人,让它成为一支可信的力量。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警钟,在政权及及可危的时候,军队居然冷眼旁观!这绝对无法容忍。”也许是有点兔死狐悲的情绪,苏尔特元帅依旧十分激动,“我要让纪律和忠诚重新回到军人们心中,让他们坚定不移地在任何动乱中维护秩序。总之,在我有生之年,我绝不想要成为被推翻的倒霉蛋!我宁可血洗巴黎,也绝不束手就擒!”
元帅的宣言,塔列朗亲王并不感到诧异,他知道,元帅是一个直率的军人,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他也反感这种动乱——哪怕现在动乱对他有利。
他也相信,苏尔特元帅是有这种铁腕的,一旦让他掌权,他真的敢于这么做。
“那我就祝您未来的清洗一切顺利吧……”
正当塔列朗打算再干一杯的时候,他的亲信随从跑了过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让他们进来。”塔列朗亲王马上就下了命令。
接着,特雷维尔侯爵被带了进来。
这并不是特雷维尔侯爵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身材高大的他,仍旧感到这个地下避难所有些局促。
而对面塔列朗和苏尔特两个元老的视线,更加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很高兴在这个时候看到您安然无恙,维克托。”一见到他,塔列朗亲王并不急着询问他的来意,而是笑容满面地向他问好,“在这个动乱的时刻,我真心希望我的每一个老朋友都能够安然度过危机。”
“恐怕您的心愿落空了,殿下。”特雷维尔侯爵一边说,一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就在刚才,我们可怜的国王陛下选择了停火投降,让自己成为了奥尔良公爵的俘虏……今后等待着他的日子,肯定不会轻松。”
“第一,您的消息已经过时了,我刚才就知道了;第二,他算不上我的朋友,他只是个无能之辈而已,五十年前我就知道他注定一事无成了。”塔列朗冷笑着拿起酒杯,然后仰头一口喝了下去,“话说回来,他能坚持到现在才投降,倒是让我感觉到有点意外……这并不是他的作风。所以,看上去你的哥哥确实很卖力。”
面对亲王探询的视线,特雷维尔侯爵倒是非常坦然,“是的,在危难时刻,我的哥哥向国王自荐,负责王宫的守卫工作。接着,他想方设法鼓舞士气、分配物资、调配兵力防守王宫,一直顶到了现在。
尽管现在他失败了,但是他这次的失败是我见过的最光荣的,我原本只希望他守住一周,然后他却顶了十天!他从没有一天上过战场,但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我从小就敬佩他,现在更敬佩了。”
在谈到自己亲哥哥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爵,此时眉飞色舞。显然,他内心当中对哥哥的尊敬远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尊敬。
“确实了不起,如果我是国王我会给他发最高荣誉勋章的——尽管可能已经毫无意义。”一直没说话的苏尔特元帅插话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还留在王宫当中休养,之前的过度疲劳已经让他精力耗尽,他需要好好休息。我想,奥尔良公爵也不会太为难他,因为他只是尽了自己的义务而已。”特雷维尔侯爵回答。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心里也没有底,此时特雷维尔公爵和国王一家一样,都作为俘虏掌握在奥尔良公爵手中,万一公爵恼羞成怒,认为公爵坏了他的大事,于是拿公爵开刀泄愤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搭救。
所以,他此时此刻只能祈祷国王能保住哥哥,同时祈祷公爵最后还要一点脸了。
不过,即使心里担心得不行,特雷维尔侯爵的脸上仍旧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毕竟想要成大事就不能露怯,尤其是不能在塔列朗这样的人面前露怯,否则就会被拿捏。
“我们都会为您的哥哥祈祷的,他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被不识货的国王给埋没了,我想等到被流亡以后,国王陛下会有很多时间去后悔的。”塔列朗以貌似体贴的模样,安慰着侯爵,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那么,维克托,你今天跑过来找我们,难道只是为了说说哥哥的近况吗?还是另有目的?”
“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向你们转交我哥哥的礼物的——”特雷维尔侯爵不动声色地回答。
“礼物?”塔列朗觉得惊愕,接着觉得有些好笑。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意什么礼物啊?
不过他也知道,特雷维尔兄弟两个都算是个人物,不是什么湖涂虫,所以他很快又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么,礼物是什么呢?”
“请您过目吧。”特雷维尔侯爵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
塔列朗越发好奇了,他挥了挥手,旁边的亲信走到了侯爵身边,拿过了这封信,然后递到了塔列朗的面前。
塔列朗接过信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轻松自如变得凝重了起来,就连手都微微抖了一下,仿佛是承受不起信纸的分量一样。
“信上写了什么?”看到塔列朗亲王的表现,苏尔特元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塔列朗没有回答,而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后,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苏尔特元帅。
元帅接过来之后,自己也愣住了。
“退位诏书?这是真的吗?”他失声惊呼。
接着,没有等别人回答,他自己就仔细地审视了起来。
信纸是宫廷当中专用的公文纸张,上面有鸢尾花的徽记,而在诏书的末尾,盖上了查理十世国王的玺印,看上去应该确实是真货了。
既然现在他还没有被正式废除王位,所以这份诏书自然就具有完全合法的效力。
他一下子和塔列朗亲王一样,感受到了这纸张的重量,手也不自觉地往下抖了两下。
接着,他勐然抬起头来,盯着特雷维尔侯爵,“它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在王宫投降之前一刻,我的哥哥派人偷偷送给我的。”特雷维尔侯爵镇定地回答,“而且,国王陛下指名要把它送塔列朗亲王手中。”
塔列朗亲王的下落,国王自然是不知道的,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公爵跟他保证能够通过自己的关系网送过去,于是在国王写好诏书之后,就把它交给了特雷维尔公爵,然后公爵让自己的亲信从塞纳河当中泅渡,最后把这份退位诏书交给了自己的弟弟。
而接下来就是侯爵带着它来见塔列朗了。
“我还真是荣幸啊,被他冷落了这么多年,最后一刻却想起我来了……”塔列朗突然冷笑。
国王此刻的用意,在场的三个人都能想明白,他就是想要搅乱形势,让自己的敌人们互相撕咬,损失越大越好。
不过,即使明白国王的用意,他们也无所谓,因为这份诏书无疑也给了他们巨大的帮助。
“太好了……”塔列朗亲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显然他此刻极为喜悦,“有了这玩意儿,我再也不用发愁了。”
“我也祝您一切顺利。”特雷维尔侯爵起身告辞,“诏书我已经按吩咐送到您手中了,接下来怎么使用是您的事情,不过我提醒您,亲王殿下,您不能给自己招来一个年轻半个世纪的敌人,他有的是时间奉陪您。”
接着,他直接转身离开。
“不管您信不信,我和您一样热爱这个国家。是我在维也纳为了保全这个国家最后一点骨血而殚精竭虑!”就在他离开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塔列朗飘忽虚弱的声音,“我敢说,那些唾骂我的人,为法兰西所做的贡献,能超过我的一万个里面也没有一个!”
30,决策与尊重
在放下诏书和狠话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大踏步地离开了避难所,再也没有跟塔列朗亲王和苏尔特元帅多说一句,而这两个老人,也不禁对侯爵的风范大为赞赏。
“是条好汉。”苏尔特元帅微微点头,“他和他的哥哥都是能做大事的人,可惜命不好……要花费太多努力才能爬回到原本应有的位置了。”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特雷维尔家族是名门贵族,先祖当年跟着波旁家族的亨利四世一起,以新教徒的身份领兵造反对抗王室,最后在亨利四世皈依天主教、加冕成为法国国王之后,也跟着一起皈依,并且以从龙功臣的身份进入宫廷当中,成为波旁王朝的开国功臣之一。
接下来,这个家族继续飞黄腾达,某位先祖成为了路易十三国王最宠信的廷臣,当上了国王的火枪队长;在这几代人的积累和奋斗当中,他们也成为了凡尔赛门第最为优越的大贵族家庭之一,除了王室宗亲之外,人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
如果历史并没有走出岔路的话,这一代的特雷维尔兄弟两个,本来也将延续先祖们的老路,年纪轻轻就可以走入仕途或者成为军官,然后一路高升,最后成为手握重权的大臣,而苏尔特这种平民出身的人,只能在这对兄弟面前俯首帖耳,甚至连被他们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可惜,历史终究还是造就了惊人的改变,大革命的雷霆,粉碎了原本被人们习以为常的旧秩序,凡尔赛对法兰西的崩溃了,成为了美丽的废弃之地,而以国王为首的贵族阶级们,也在这场风暴当中沦为牺牲品。
在腥风血雨当中,上一代公爵被杀,幸好他在被处决之前,已经暗中安排好了让两个儿子出逃。兄弟两个被迫出逃流亡国外,直到十几年后弟弟才回国为拿破仑效劳,而哥哥则继续流亡,坚守着保王党的立场,等哥哥回到国内的时候,二十几年已经过去了。
他们最宝贵的青春都已经被消耗在了流亡生活当中,而在大革命当中新崛起的一批人,已经抢占了最好的位置,于是这对兄弟不得不为了夺回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而努力,为此甚至必须向那些原本屈居于他们之下的人谄媚。
所以,对大革命的受益者苏尔特元帅来说,这是正义,也值得庆幸。但是对特雷维尔兄弟两个人的欣赏,却也让他不禁对他们的际遇感到有些惋惜。
眼下,国王已经垮台,那么特雷维尔公爵注定将会前途尽失,也许还会跟着国王一起流亡出国,接下来特雷维尔家族又只能指望弟弟了,而他重振家业的努力,又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呢?如果波拿巴家族也失势了,那么他的希望也就会完全落空,从此一蹶不振吧……
“不要小看他,塔列朗。”唏嘘了片刻之后,苏尔特提醒了塔列朗亲王,“他是个亡命徒,而且背负着整个家族,所以为了赢,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因为他已经输不起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塔列朗冷冷一笑,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幸好他不知道他的主子已经来了,否则他刚才恐怕会更加趾高气扬……”
特雷维尔侯爵毕竟是被留在了兵荒马乱的巴黎,所以对外界的消息十分闭塞,他还不知道艾格隆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枫丹白露宫驻扎;而塔列朗老早就已经为混乱局势做了准备,他也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关系网,所以他反而消息依旧灵通,因此在艾格隆来到枫丹白露宫不久,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在特雷维尔侯爵面前,他故意守口如瓶,就是为了利用信息差来压制侯爵。
“他很快就会知道的。”苏尔特元帅不以为然,“那小子既然来到了枫丹白露,一定会想方设法和自己在城内的党徒们联络的……也许用不了两天,他就会知道外界的所有情况了。”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塔列朗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诏书,“我们已经蛰伏太久,现在是时候疏松一下筋骨了。”
苏尔特元帅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默认了塔列朗亲王的意见。
虽然对塔列朗的人品他非常不屑,但是对塔列朗的局势判断,他却有很大的信心——毕竟,眼见为实,他已经见识过太多塔列朗翻云覆雨的桉例了,不由得他不相信。
“那你认为,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片刻之后,元帅开口询问。
塔列朗亲王还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样子,拿起酒杯喝下了一大口,然后再继续说了下去。
“首先,我要明确一点。我们自己做不了王,只能当造王者。这一点你同意吧?”
苏尔特元帅只能点头确认。
虽然他野心勃勃,但是他也不愚蠢,他知道自己虽然在军中有威信,但在全国人民心目中并没有什么威望可言,是不可能成为最高统治者的,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多余的野心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所以,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谋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当然如果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架空君主那就更好了。
看到自己的盟友这时候还没有头脑发昏,塔列朗亲王也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正因为我们成不了王,所以我们更要去试图攫取最高的权柄,这样我们才能把手中的权柄卖出一个高价。1815年的富歇就是这么干的。”
在1815年,听到了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的消息之后,巴黎立刻就出现了骚动,谁都知道帝国政府马上就要垮台了。而接下来,富歇等人趁乱一起组建了一个临时政府,暂时接管了巴黎,然后在路易十八从比利时的根特回到巴黎之后,再毕恭毕敬地把巴黎重新献给了他。
苏尔特元帅倒是并不反对塔列朗的说法,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如果我们能够暂时组建一个临时政府,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们如何确保旁人接受它?”他反问。
“我们现在不就有了武器了吗?我们可以用它来拉拢议会和政界当中那些对奥尔良公爵不满的人。”塔列朗反问。
接着,他又向自己的盟友解释,“经过了这一场乱事之后,奥尔良公爵名声已经大大受损,原本那些因为他开明形象而支持他的人,不少都已经大失所望;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挑头,那么这些失望的人可能会表示沉默,但是如果我们两个公开站出来,质疑他和他的支持者们以非法手段来逼迫合法国王退位,那么质疑他的人就有了胆子来鼓噪了……另外,那个波拿巴小子一定也会支持我们的。”
“他会支持我们?”苏尔特元帅有些吃惊。“不可能吧?他是想要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支持一个没有他参与的临时政府?”
“嘿嘿……这恰恰就是现在局势的微妙所在了。比起贸然去成为众失之的,他更愿意循序渐进。”塔列朗冷笑一声,“他现在停在枫丹白露,不就是为了给我们时间和空间来清理眼下的烂摊子吗?他希望我们把得罪人的事情做完,然后他以众望所归的态势走上台。他不会公开支持我们,但是一定不会阻止我们。”
苏尔特元帅顿时陷入了沉默。
从波拿巴小子的动向来看,他显然并不急着来抢班夺权,而他的停顿,也就意味着公开摊牌的危机并没有立刻到来,这看上去确实是在给塔列朗亲王回旋的空间。
“但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站出来公开阻挠奥尔良公爵登上王位的计划了。”苏尔特元帅想了想,立刻就指出了其中的问题,“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待价而沽,但是如果这么干了,我们就等于在波拿巴家族还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出价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他的一边,我们自己断了自己的一条路,这合适吗?”
对苏尔特来说,两边对他来一个竞价排名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奥尔良家族决裂,因为那就等于让自己别无选择了。
“你错了,我的朋友,我们恰恰是为了留住自己的这条路,所以才要去阻挠奥尔良公爵成为国王。”塔列朗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起来,“我这辈子经历过太多太多的统治者了,他们有的是国王,有的是政客,有的是皇帝,但是他们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忘恩负义,他们总是口惠而实不至,把恩人一脚踢开!所以,想要得到他们的报答,光是有恩是不够的,还要让他们感受到痛苦……因为痛苦才会让他们记得我们的价值,才会尊重我们,想方设法来讨好我们收买我们。
这么多年来我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得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尊重和敬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一次,我也依旧要这么干。”
塔列朗的意思非常直白——如果让奥尔良公爵就这么登上王位的话,那一切都是他自己冒险以及流血抢来的,他又何须感谢任何人?更别说重用塔列朗和苏尔特这两个他没有交情的老古董了。
只有把他到手的王冠抢走,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他才会敬畏,才会想到要讨好自己。
这种逻辑,虽然往往能够成功,但也蕴含着极大的风险,因为这么做会让君王在敬畏之余还有痛恨,塔列朗和每一个政权都相处不长久,每一个主子都对他又重用又痛恨,虽然表面上尊重,一旦有机会就想要摆脱他
拿破仑就是忍了塔列朗十年,最终忍不下去了,然后借着他在西班牙事件上的消极态度,把他痛骂了一顿然后解除了职务,路易十八也同样如此。
可是,现在塔列朗已经风烛残年,根本就无需在意什么长远的未来了,对他来说,只要和一个新的君主共事几年过过权力瘾,然后就可以撒手人寰了。
而塔列朗亲王的这番话,也让苏尔特找到了些许的共鸣。
“你说得倒也没有错,我们先要抢过权柄,然后才能赢得尊重。那好,我们就这么办吧。”
“接下来我们就马上开始,现在已经是时不我待了。”
重新掌握权力的兴奋感,就像是鸦片一样,一下子就让这个老人振奋起了精神,一下子犹如年轻了几十岁。
塔列朗此刻眼中精光四溢,脸色也是红光满面,虽然他身有残疾,虽然他已经是风烛残年,但是他眼中的光彩,却让人感受到了那种无情的魄力,仿佛这一副随时会散架的身躯当中,还蕴含着无穷的精力。
而苏尔特元帅虽然不像是塔列朗那样明显,但是他的内心当中也颇为激动。
毕竟,他已经被投闲置散十几年了,虽然这些年来他拥有元帅的头衔,但是却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只能在南方的乡村聊以自娱,甚至还去挖了煤矿——对于他这种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酷刑折磨?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递给了对方一个勉励的眼神。
“我还是觉得,你更倾向于那小子一些。”最后,苏尔特又开口了。“虽然你并不明显表露,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很明显对他更有利。”
“哦!被你看出来了吗?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不错。”塔列朗开怀大笑起来。
苏尔特元帅并没有被他的笑声所感染,而是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据我所知你和波拿巴家族闹得挺僵。”
“闹得僵才有趣,不是吗?没有恩怨,哪来故事呢?”塔列朗笑着回答,“我是挺欣赏他的——之前我们通信过几次,我非常赞同他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以他的年纪,能够拥有如此眼光,实属难得。
而现在,在离成功只有最后几步的时候还这么谨慎,确实是很了不起的品质,很多年纪比他大得多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越来越觉得他会有出息了。”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寿命了,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自己挑选恩主——那小子比我年纪小那么多,至少不会让我愿望落空,不是吗?”
苏尔特不知道这是塔列朗的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不过对他来说这也没什么区别。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他冷冷地回答。“既然你这么感兴趣,要不你去枫丹白露见见他?”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塔列朗笑着回答,“会有更加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的装逼犯。苏尔特心想。
31,会合与哀求
特雷维尔侯爵不知道塔列朗和苏尔特两人在背后怎样评价自己,事实上他也从不关心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怎么在目前这个混乱的局势当中,把自己效忠的波拿巴家族再度供上皇位,并且确保陛下对自己论功行赏。
对后者他并不担心,因为从他和艾格隆的接触当中,他已经看出陛下并非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自己和哥哥为他做出了这样的贡献,他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
但是对于前者,就让他有点忙活了。
虽然波旁王朝已经注定垮台,他已经帮助哥哥把国王的退位诏书送到了塔列朗手里,但王冠最终落入到哪个竞争者手里,目前还是不太明朗。
奥尔良公爵虽然因为血腥进攻王宫而名声大损,但是他毕竟控制住了王宫和国王一家,他现在处于一个有利的位置上,随时都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国王。
最关键的问题是,陛下到底进展到哪里了?他是否抓住了机会,利用自己哥哥拖延下来的时间,来到了一个足以影响整个国家进程的位置上?
如果陛下没有抓住机会,让奥尔良公爵利用时间差而为所欲为,那就意味着自己兄弟是白忙活一场,他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尽管他在塔列朗亲王面前表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是心里自然是相当焦急,而这份焦急,因为和外界的信息隔绝而与日俱增。
离开了塔列朗亲王藏身的地窖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并没有先回到家中,而是来到了他之前帮助基督山伯爵购买的宅邸外。
他来到街角之后,开始抬头看向了宅邸二楼临街的窗户。
这是他和基督山伯爵约定的暗号。
埃德蒙之前打算追上马尔蒙元帅的军队并且策反其中的军官,在离开巴黎之前,他和特雷维尔侯爵做出了约定——一旦他回到了巴黎,他会在二楼临街的房间窗户上挂上白色的窗帘。
在伯爵走后,每个一段时间,侯爵都会悄悄跑过来看看情况,期待自己同僚的早日回归,然而每一次他都只能失望而归。
今天他又来了,不过心里并没有抱着多大的指望。
然而,当他抬头看清窗户的时候,他整个人猝然呆住了。
虽说冬天的光线并不好,但是已经足够他看得分明——平时空无一物的窗户,现在赫然挂着白色的窗帘!
终于回来了吗……
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爵,此刻露出了无比喜悦的笑容,就差直接大笑出声了。
伯爵平安归来,就意味着很多东西了——最重要的是,意味着皇帝陛下一切顺利,甚至可能已经距离巴黎只有一步之遥!
进一步来说,这就意味着波拿巴家族将会处在一个有资格影响政局的位置上,获胜的希望大增,自己兄弟两个付出的心血也就没有白费。
顾不得再多想,特雷维尔侯爵悄悄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因为这里负责照管房屋的仆人,本来就是特雷维尔侯爵借给基督山伯爵的,所以在看清楚是侯爵之后,仆人直接就将他放了进来。
“伯爵回来了吗?”特雷维尔侯爵做最后的确认。
仆人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大人,他昨晚才刚刚回来的。”
“快带我去见他!”侯爵立刻下令。
很快,他就被带到了会客室当中,而得到了仆人禀告的埃德蒙也连忙赶了过来。
虽然距离两个人上次分别,其实也只是过了十几天而已,但是此时两个人一打照面,都有一种不胜唏嘘的感觉。
一方面,这十几天里风云变幻,大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感觉仿佛过了很久;另一方面,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确认彼此都全须全尾,也让他们各自放下了心。
这段时间以来,埃德蒙和特雷维尔侯爵可谓是精诚合作,彼此都帮了各自不少忙,也积累起了同僚情谊,因此也会在意对方的死活。
不过两个人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在唏嘘了片刻之后,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伯爵,您肯定无法想象我这段时间等待您消息有多么焦灼……”特雷维尔侯爵首先开门见山,“您这段时间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不然我也就不会回来了。”埃德蒙笑着回答,“我们的计划执行非常顺利,甚至比我们之前想象得还要顺利。”
接着,埃德蒙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从跑去策反费尔南,到活捉马尔蒙元帅,再到占领里昂、从里昂进军到枫丹白露宫,都简短地告诉给了特雷维尔侯爵。
侯爵听得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他不仅仅是为了波拿巴家族的胜利而激动,更是意味着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要结出果实而激动。
“枫丹白露……真是个让人怀念的地方,当年我也经常在那儿。”他以缅怀的语气说了下去,“唉,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可以重新在那里觐见到帝国的皇帝了!”
“陛下也非常挂念您。”埃德蒙回答,“他知道,您和您的兄长为了他的胜利而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他让我转告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份功勋——只要波拿巴家族还在位一天,特雷维尔家族也将兴旺发达!”
这句话,更是让侯爵激动不已。
虽说他早就猜到陛下不会忘恩负义,但是如此高度的评价、如此明确的表态,还是让他心里极为满足。
皇帝是不会乱开玩笑的,他这句话,就意味着宫廷将一直会有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席之地。以陛下的年纪,他应该能够在位很久,那也就意味着侯爵的子孙拿到了一张可以吃几代人的长期“饭票”。
侯爵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现在也没有合法的孙子只有一个私生孙子,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但只要有陛下这句话,自己的家族就不会轻易败落。
特雷维尔侯爵虽然不至于感激涕零,但心里总有一种“我总算没有跟错人”的感慨。
“我非常感谢陛下对我们兄弟的认可。”激动了片刻之后,侯爵定了定神之后,重新开口了,“能够为波拿巴家族效劳,是我此生最大的光荣,我的子子孙孙,也一定会竭诚为陛下效劳,万死不辞!”
“陛下接下来还有很多需要您继续效力的地方,还请您再接再厉。”埃德蒙也微笑了起来,似乎是在为侯爵未来的高升提前祝贺,“现在换您了,告诉我巴黎的情况怎么样了吧?”
特雷维尔侯爵也没有隐瞒,将自己这段时间内在巴黎的活动、以及刚才将国王退位诏书转交给了塔列朗亲王的事件,原原本本地都告诉给了埃德蒙。
得知此事之后,埃德蒙也深为震动。
虽然他只见过塔列朗亲王一两次,但是对这个习惯于翻云覆雨的老瘸子,他却从来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这个家伙当年到底干过什么,到底能干成什么。
“看来接下来巴黎的局势又会有大的变动,塔列朗要搅局了!”他略作思索就做出了结论,“陛下留在枫丹白露宫暂不进入巴黎的决定,果然是明智之举,眼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局势会走向何方,陛下不能把自己置身于一滩浑水当中。”
“是啊,陛下留在枫丹白露,这是极为明智之举,让他可以进退自如,而不是被牵扯到层出不穷的阴谋当中。”特雷维尔侯爵也发出了感慨,“不过,这倒是辛苦您了,您作为他的代理人恐怕会要在两地来回穿梭。”
“为陛下效劳,我是从来不怕辛苦的。”埃德蒙笑着摇了摇头,“况且,对比之前我已经算是轻松很多了,现在陛下离巴黎只有几十公里,我一两天就可以一个来回,不会耽误陛下的大事。”
“我深信您一定能够不负陛下的期待。”特雷维尔侯爵也适当地恭维了伯爵。
“我今天就要返回枫丹白露,向陛下汇报巴黎的最新情况,让陛下做出适当的判断。”埃德蒙看向了伯爵,“您有什么要对陛下说的话,赶紧写到纸上吧,到时候我一起带给陛下。”
对埃德蒙的提议,侯爵自然欣然采纳,他拿过了纸笔,然后快速地书写了一份长信。
这封信里,他一边分析现在的形势,预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件,为艾格隆接下来的行动提出建议;一边又尽量诉说自己遭遇到的困难,不露痕迹地为自己邀功。
自从得知艾格隆已经进驻枫丹白露宫之后,侯爵刚才的焦急已经是灰飞烟灭,又找回了平常的从容和自信,一封长信没花多久就写完了。
写完之后,他把信交给了伯爵。
接着,两个人又互相勉励了一番,然后侯爵悄悄告辞,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中。
而埃德蒙并没有立刻离开巴黎,他悄悄地沿着熟悉的路线,来到了自己买下的、原属于唐格拉尔的豪宅当中。
由于埃德蒙早就把绝大多数仆人都遣散辞退了,所以这幢豪宅因为维护不善而显得破败了不少,不过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被破坏的痕迹,显然这段时间巴黎的动乱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不过这也不奇怪,这片街区豪宅云集,有大量名流显贵住在这里,他们显然有动力维护自己的安全,也有足够的钱来招募人手,因此这一带没有被战火和混乱波及也就很正常了。
当埃德蒙看到爱米丽和欧仁妮母女两个,并且确认她们安然无恙之后,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而看到埃德蒙,这对母女显然也是如释重负。
这段时间以来,她们早已经把埃德蒙看成了顶梁柱和护身符,是她们未来一生的保障,而最近的混乱和血腥事件,已经把她们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多少次向上帝祈祷伯爵赶紧归来。
如今埃德蒙终于回来了,她们也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暂时告别了恐惧。
“先生……”爱米丽哭得梨花带雨,一把抱住了埃德蒙,“您可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我太为您担心了,感谢上帝,您终于还是安全归来了。”
“没事了,爱米丽,这只是暂时的混乱而已,很快就会平息的。”埃德蒙轻轻抚摸爱米丽的背,小声安慰了她,“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也不会有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相信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埃德蒙的安抚下,爱米丽总算高兴了起来。“我为您准备晚餐吧。”
“这个先不着急。”埃德蒙摇了摇头,然后询问他此刻最关切的问题,“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爱米丽当然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指谁。
“她现在还活着,只是状态不太好。”
埃德蒙心想也是,任何一个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阁楼几个月,状态能好才是奇迹。
“好,今晚我就要把她带走了,以后她就不用再劳烦你。”
“什么,今晚?!”爱米丽听了之后大惊,“您今晚就要走吗?”
“是的,爱米丽。”埃德蒙略微有些惭愧,“这段时间我恐怕会很忙,不会有太多时间来看你们。”
爱米丽的眼眶当中又重新泛出了眼泪,“那您把我也带走好吗?“现在城里这么乱,我真怕哪天就波及到这里,我们母女是弱质女流,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哪有反抗的余力?而且……我想要留在您的身边呀!求求您了,不管去哪儿,带着我们一起走好吗?”
爱米丽的软语哀求,以及梨花带雨的凄凉模样,让埃德蒙的心脏也随之抽痛了起来。
他犹豫了。
他是准备把比安卡带到枫丹白露宫去,让陛下亲自来处理他的仇敌,但是,他能够把爱米丽母女带过去吗?
平心而论,爱米丽的理由也很正当,留在这边确实危险。
可是,枫丹白露不是旅馆,将人带到那里,可是意味着很多东西的。
更要命的是,她现在甚至头上顶着的还是“唐格拉尔夫人”的头衔——因为“卷款潜逃”的缘故,唐格拉尔此刻的名声已经是臭大街了。
在宫廷当中,如果别人跟她打招呼,那将是何等的尴尬?
要不另外找一个安置地点算了?埃德蒙心想。
但是面对这对母女对自己无比依赖的态度,面对爱米丽哀求的眼神,他又觉得,自己能够帮助她们更多。
她们不能一直活在阴影当中,充当自己的“收藏品”,她们太需要被外界认可了。
陛下说得对,我始终不够狠啊……他在心中暗叹。
看在我立下了这么多汗马功劳的情况下,陛下会原谅我这小小的任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