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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投奔而来

    “安德烈,至少现在,我们是保王党啦!”

    艾格隆的兴奋情绪,也感染到了安德烈身上,他也大声附和了自己的恩主,“是的,陛下,只要国王和奥尔良公爵在角力还在持续,您就有机会了。”

    安德烈是忠诚的帝国支持者,而且自从追随艾格隆之后,他被重用为卫队长,一直追随在艾格隆的左右,因此在他心中,艾格隆不光是他效忠的对象,更有私人感情的牵挂,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艾格隆能够得偿所愿。

    此刻,眼见陛下踏上了回国的旅途,而且前景光明,他又怎能不心潮澎湃呢?

    两个人的兴奋持续了一会儿,艾格隆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然后他又问安德烈,“我们的人,现在从巴黎传过来了什么消息吗?”

    “有传来过消息,分别是基督山伯爵和特雷维尔侯爵传过来的,他们都表示自己将留守在巴黎,静待您的命令。”安德烈连忙回答,“不过,这几天巴黎陷入到了混乱当中,消息传递的速度很慢,暂时不知道他们的现况。”

    艾格隆心里略微有些担忧。

    埃德蒙-唐泰斯可谓是他的心腹宠臣,如果没有他在国内的穿针引线,自己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和苏尔特元帅、塔列朗亲王等人搭上线,更谈不上被迎回法国了。

    至于特雷维尔侯爵,那也是他的重要党羽,而且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以及多年的资历,以后肯定也能够帮自己大忙。

    这两个人,无论谁出了什么闪失,都是自己的重大损失。

    不过,此刻他们留在巴黎城当中也是必要之举,艾格隆需要有人在这个紧要关头为自己在首都当中继续为自己窥伺时局,因此就算冒险也顾不得了。

    此刻,巴黎可谓是风云际会,王室和那些蓄谋已久的反对者们对峙,而观望势力也在蠢蠢欲动,自己此刻距离巴黎太远,也不可能对他们做出什么指导,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任由他们为自己发挥了。

    “好了,安德烈,你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先我们一步去巴黎,和他们联系上,然后弄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以及需要我们做什么。”他对安德烈下达了指示,“我们现在急需弄清楚局势,一步也不能踏错。”

    “是,陛下!”安德烈立马应了下来。

    艾格隆又沉思了片刻,然后再叮嘱了安德烈一句,“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我们身边吧。我踏上法国的土地之后,已经将现在投奔我的军人都安排到了洛朗少校的指挥下,这位少校看上去是一个勇敢而且靠谱的人,忠诚度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毕竟只是和我第一次见面,我不能完全信任他,而且他精力有限,也不可能去管所有的事——所以,你接下来在这些军人里面挑选一些健壮而且朴实的士兵,和我带过来的人一起,充作我们一家人的私人卫队,由你来亲自指挥。人数不要太多,以免让那些军官怀疑我们在排挤他们,只要精干而且敏锐就行。”

    虽然艾格隆现在确实在冒险,但是他也不介意尽量提高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系数,眼下他踏足到法兰西的土地,每一步都面临着不可测的危险,所以由最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保卫自己和家人们,也就理所当然了。

    “好的,陛下!”安德烈自然也毫无异议,他同样也知道,波拿巴家族的事业、帝国的复兴,以及自己的梦想,所有的所有,都牵绊在这个少年人的身上,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很快,艾格隆和他的手下们,就将阿讷马斯小城以及周围的区域全部控制住了。

    所有被缴械的士兵,都经过了筛选,愿意跟着波拿巴家族“再干一场”的,就会被打散原来的建制,然后被分派到迎接艾格隆的各个军官的指挥下;而不愿意参与这种造反事业的,艾格隆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把他们都管束在了军营里,并且保证无论自己的冒险事业成功与否,以后都不会追究他们。

    愿意投奔艾格隆的,比他预想得还要更多一些——这大概也是因为士兵们都听说巴黎已经天下大乱,形成了“反正要改朝换代了,为什么不试试捞点好处”的共识。

    就这样,这支几百人的边境驻军草草地整编完毕,摇身一变,从不被重视的三线部队,摇身一变成为了波拿巴家族复国大业的第一支“主力军”。

    不过,艾格隆并没有因此而冲昏头脑,就算改变了旗帜,三线部队终究只是三线部队,几百人也掀不起浪花,如果只想着以武力一路进军的话,按照洛朗少校之前的话来说——不必等到巴黎,在省城就会被大炮轰成碎渣。

    所以,想要进军巴黎,不能想着杀出一条血路,还是要以政治为主。

    这也是艾格隆在四处鼓噪声势的目的,他就是要让那些有野心的人们看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止于波旁和奥尔良之间的选择,波拿巴家族同样也是一个可靠的下注对象。

    就在艾格隆整顿好自己的这支军队,准备开始下一次进军的时候,他等到了自己的第一批支持者的到来。

    诺德利恩公爵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日内瓦湖南岸的埃维昂小镇疗养,离阿讷马斯大概20多公里,所以在艾格隆进入法兰西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消息。

    接着,他和他的一家人立刻就抛下了手中的事情,急急忙忙地向艾格隆的所在地赶了过来。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和爱丽丝夫妇一家人,也同样在这一行列当中。

    就在不久之前,艾格妮丝带着家里人一起疏散了,而埃德加和爱丽丝带着女儿夏露、以及夏露的堂姐夏洛特,也悄悄地离开了巴黎,跟着艾格妮丝一起,投奔到了公爵这里。

    虽然其实在公爵心中,对女婿和大女儿其实都很不待见,但是他心里清楚,女婿和女儿都是陛下那边的人,他也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快,以冷澹而不失礼貌的态度招待了女婿一家人。

    接着,他们一起在这里等待艾格隆的到来,现在他们终于等到了。

    得到了公爵一家到来的消息之后,艾格隆也颇为高兴——哪怕不谈他和其中那些家庭成员们的私交,在自己刚刚踏足法兰西的土地上就有一位名望卓着的公爵举家来投也是一件大好事,足以成为鼓舞人心的榜样。

    而特蕾莎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反应则稍稍有些不同。

    因为艾格妮丝的缘故,她对这个家族并不感到喜欢,甚至对他们“抢先来投”还感到有一点惋惜,因为那就意味着以后必须重用他们了,而这也意味着宫廷当中必须要有这个家族的一席之地,赶也赶不走。

    但即使心里不爽,她也知道,此刻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因此也只能放下了心中的纠结,和艾格隆一样,摆出了诚意十足的欢迎姿态,热情地将这个家族纳入到了波拿巴家族的体系之内。

    这是必须的。

    在卫兵的引领下,公爵一家人被带到了艾格隆的临时住所,然后得到了艾格隆夫妇的亲切接见。

    为了抓紧时间、同时为了不暴露目标,得到消息之后,两家人乘坐了乡间马车赶了过来,穿着也极为简朴,没有佩戴任何勋章或者首饰,与其说是公爵侯爵家庭的高贵人士,倒不如说就像是个逃难的队伍一样,着实有些狼狈。

    不过,只要能够抢得头筹,狼狈一点也无关紧要了。

    “陛下!”一看到艾格隆,公爵就摆出了一副激动不已、热泪盈眶的模样,“漫长的等待!我终于盼到了您重返故土的那一天了!这个可怜的国家,终于可以得到拯救了。”

    一边说,他一边语气哽咽,几乎说不话来。

    而跟在他身后的妻子、儿女、女婿,也纷纷做出了这种热泪盈眶的样子。

    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演戏,但是这也是必要的戏码,毕竟这个家族从此以后就要跟着艾格隆一起混饭吃了,不表示出应有的恭顺是不行的。

    只有艾格妮丝,也许是因为不擅长于演技的缘故,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夸张的表情,她只是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家人们的末尾,尽量不引人注意。

    然而艾格隆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然后面带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艾格隆的笑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到了此刻,艾格妮丝小姐已经离不开他这一边了。

    “拯救法国,是我的义务,也是我们每一个爱国者的义务。”艾格隆带着满面的笑容,对公爵亲切地说,“你们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也证明了自己是无私而且热诚的爱国者。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一起携手,为了这个国家光辉的明天而努力吧。”

    说完之后,艾格隆抛下了公爵,走到了埃德加和爱丽丝夫妇的面前。

    虽说就品德和能力上,这对夫妇并不般配,但是在样貌气质上,却都非常出挑,再加上有之前在瑞士时的交情,艾格隆对他们也表现出了真心的亲切。

    “两位,好久不见!”他一边打招呼,一边打量着夫妇的身边。

    毫不意外的是,他们的女儿夏露此时正被埃德加牵在身边,但令人有点意外的是,爱丽丝的手则牵着另外一个小女孩儿。

    这个小女孩儿,看上去和夏露一般的年纪,而且同样也是金发碧眼,相貌居然和夏露也颇为相似。

    “你们原来生了一对双胞胎吗?”艾格隆忍不住开玩笑地问。

    “陛下,这位小姐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伯父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埃德加笑着跟艾格隆解释,“她最近寄养在我们家,所以我们在离开巴黎时,把她一起带出来了。”

    原来如此……

    艾格隆虽然不知道整个事件的具体细节,但是也猜得出其中的大致轮廓。

    特雷维尔侯爵兄弟两个有两面下注的嫌疑,这是他一开始就猜到的事情,不过他对此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现在的大敌并非王室,而是奥尔良家族,侯爵不会对他不利——甚至他的兄弟关系,对艾格隆来说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也许是注视到了艾格隆的视线,夏洛特略微有些害怕,她躲到了爱丽丝的身后,然后探出头来,狠狠地瞪着艾格隆,仿佛把他当成了大敌一样。

    “夏洛特!”爱丽丝顿时慌了,连忙把夏洛特从自己的身后牵出来,“怎么可能这样面对陛下呢?快向陛下致敬!”

    然而夏洛特似乎相当倔强,一点都不想对艾格隆问好的样子。

    “陛下,抱歉……这个孩子平常还算听话的,今天可能是见到陌生人有点怕生了吧……”爱丽丝一时紧张,连忙向艾格隆道歉。

    “没关系的。”艾格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他当然不会给两岁的孩子置气了。“小孩子怕生很正常,而且我们这边现在这么多军人,杀气腾腾,她也有点害怕吧。”

    说完之后,艾格隆的目光落到了夏露身上,相比于怕生的堂姐夏洛特,夏露看到了艾格隆之后却显得热情了许多。

    “陛下,要抱抱!”她和之前在瑞士见面时一样,主动地向艾格隆伸出了手。

    这可爱的样子瞬间让艾格隆心情大好,然后伸出手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而夏露则顺势攀住了艾格隆的脖子,就这样坐在了他的手上。

    看到女儿如此乖巧地讨好举动,爱丽丝心里也颇为得意,这是她来之前就刻意叮嘱夏露要做的。

    她心里清楚,自家的公公虽然宠爱孙女儿,但并不想要让孙女儿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他心心念念地就想要一个孙子来继承自己的家业和事业。

    如果自己听任事情如此发展下去的话,夏露的未来将会暗澹无光。

    这是爱丽丝不能容忍的。

    假设夏露能够靠着爱丽丝的手腕,以及她自己的可爱和乖巧,在未来波拿巴家族的宫廷当中得到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喜爱的话,那么至少在失去了家族依靠之后,也能够在上流社会的顶层当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是她能为女儿铺就的最好的路,她也会尽全力去守住这条路。

4,哀求

    因为有夏露作为润滑剂,所以艾格隆和两家人的会面,气氛是相当愉快,公爵也顺理成章地就投入到了艾格隆的麾下。

    自从来到埃维昂之后,按照艾格隆的指示,诺德利恩公爵一直都在刻意地结交当地的各界名流。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地的这些名流们,也对巴黎来的大人毕恭毕敬,甚至以能够面见他为荣,就在短时间内,公爵在这一带打响了名号,甚至他们所在的省会,也有不少人来拜访过公爵。

    当时公爵也拿出了自己在巴黎社交界所惯用的风度,不动声色地拉近和每一个拜访者的距离。

    本来外省对巴黎就有着天然的向往,而公爵刻意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之后,更是给拜访者们如沐春风的感觉,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这位公爵实在是个值得巴结的大人物。

    只不过,在当时公爵还不敢提及波拿巴家族的事情,而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用隐瞒自己的立场了。

    对艾格隆来说,他自己打出旗号之后,立刻就有一位当地知名的名门贵族望风而投,足以形成一种示范作用,在这个因为巴黎的消息而人心惶惶的时间点上,足以让更多名流或者官员产生动摇情绪。

    艾格隆也不需要他们必须投靠自己,哪怕他们在大势之下选择观望或者中立,那实际上也是在给自己帮忙。

    按照艾格隆的计划,接下来他第一步要进军附近的省会,以此来宣告波拿巴家族正式登上舞台。

    接下来他就带着支持者们马不停蹄地往西走,尽快占据里昂城——里昂是法兰西第二大城市,也是事实上的南方中心城市,如果自己能够顺利进入里昂然后在那里站住脚,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就握有足够的“议价权”了,再也不用担心轻易就被人赶走。

    而里昂之后,就是巴黎,绝不能停下来。

    经过了数百年的中央集权之后,这个年代的法兰西人同样拥有着“大一统”的潜意识,被巴黎所统治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常识,谁占据巴黎谁就是法兰西的统治者,想要割据一方那绝不可能实现,一旦自己表现出对进入巴黎没有信心,自己身边的支持者和观望者们就会立刻离自己而去——对此艾格隆绝不会抱有侥幸心理。

    既然公爵已经正式投靠了过来,肯定不会有回头路可走,绑死在了自己这边,所以艾格隆也不打算跟他玩什么花样,直接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告诉给了公爵。

    而公爵立刻就赞同了艾格隆的观点,他并不仅仅是牵挂自己的家业,更是因为他同样清楚现在自己这一方的处境。

    眼下波旁和奥尔良家族在巴黎相持,这是一个极为宝贵的时间窗口,一旦他们的斗争分出了一个结果,无论是谁赢,都能够拿到中央政府的大义名分来镇压艾格隆,那时候他可就进退两难了。

    正因为两个人所思所想完全一致,所以他们也马上得出了共识。

    在和公爵谈笑风生一阵之后,艾格隆吩咐卫兵带他们去安顿休息,准备在平定了附近之后一起上路。

    而就在公爵准备带着家人们离开的时候,原本一直刻意避开人们注意的艾格妮丝,突然抬起头来,然后悄悄移动脚步,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一边敬称,她一边向艾格隆屈膝行礼。“我能承蒙您恩惠,稍稍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显然她这次行动是没有跟家人们商量过的,所以公爵和爱丽丝埃德加等人都是一脸的惊讶,就连特蕾莎也迷惑不解。

    艾格隆也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但是除了惊讶之外,他的心脏更有一道热流穿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而且是以这么毕恭毕敬的态度。

    你终究还是向我低头了……艾格隆心里略微有些窃喜。

    这种滋味,暖人心脾。

    很快,艾格隆重新镇定了下来。

    虽然心里大致猜出了艾格妮丝想要做什么,但是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了疑惑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吗,艾格妮丝小姐?”

    “这个……”艾格妮丝的脸上浮现出略微纠结的表情。

    艾格隆会意地点了点头,于是转头看向了特蕾莎,“特蕾莎,你招待一下我们的朋友和客人们吧,看上去艾格妮丝小姐有话想要对我说。”

    特蕾莎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了艾格隆一个“你别耍花样”的眼神,然后带着公爵夫妇以及埃德加夫妇等人离开了,原本塞满人的房间里一下子空了出来,只剩下了这对恩怨纠葛的少年少女四目相对。

    “这下方便说了吧,艾格妮丝?”艾格隆悠然询问。

    在两个人的关系当中,此刻他占据绝对优势,艾格妮丝的父母兄弟现在都已经在艾格隆手下打工了,她的师傅的性命也掌握在他的手中,可以说几乎所有牌都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不怕艾格妮丝不服气。

    不管艾格妮丝说什么,他都可以从容应对,甚至和以前那样逗弄她刺激她也行。

    然而出乎艾格隆预料的是,艾格妮丝并没有说话,而是摆出了下定决心的样子,然后勐然跪在了地上。

    接着,她才抬着头,向艾格隆开口了。

    “陛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答应我,可以吗?”

    此刻她的路上,再也见不到多少往昔的骄傲和孤高,却多了数不清的凄婉与哀求,目光当中流露出来的悲伤,更是让人轻易就产生了我见犹怜的感觉。

    天知道她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在两个人重逢的第一面就这么做的。

    艾格隆的心里陡然刺痛了起来。

    她本不应该这样的,到底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和打击,才会让她一口气放下一切?

    刺激她逗弄她是一回事,但是如果折磨得太过于厉害,让这朵鲜花凋零枯萎的话,那就绝不是艾格隆的本意了。

    说实话到现在他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也算是见过“世面”了,手里还不大不小有一块地盘,如果只是想要满足色欲的话有的是手段,甚至可能勾勾手指就自动有人会凑过来,之所以费尽心思花了这么多手段来针对艾格妮丝,不就是看重她那高洁与骄傲的性格吗?

    如果艾格妮丝不再是之前他印象里的那个艾格妮丝,那就算得到了她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多了一具美丽的躯壳而已,他又不缺。

    所以,艾格隆伸手拉住了她的肩膀。

    “不管想要说什么,你先起来吧,我可不想看到你这样。”

    艾格妮丝却没有顺势起来,而是固执地跪在了原地,接着再向艾格隆陈说,“请让我承受这等折磨吧,因为这是我应该承受的。我曾经答应过您要为您擒下我的师傅比昂卡,但是因为我的无能,我没有做到,所以我应该为自己违背诺言而向您请罪……”

    “在我看来这倒算不上什么罪。”艾格隆沉声回答,“首先,你也只是个提议而已,并不会因此背上什么义务;其次,比昂卡女士现在还是被擒获了,对我来说,是被你出手擒获还是被我手下擒获并没有什么区别。”

    “对我来说,却是令人绝望的区别。”艾格妮丝悲伤地回答,“如果是我立下了那份功劳,那么我就可以凭着我的功劳向你讨要奖赏;可是现在我丢了这份功劳,我没有资格再去讨要奖赏了……我只能像现在这样,以最卑微的态度向您请求宽大。”

    “所以,你是想要我饶了比昂卡一命吗?”艾格隆并不感到意外。

    “是的。”艾格妮丝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点了点头,“我以我最大的诚意请求您,饶恕她一命。”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差点要了我的命。”艾格隆冷冷地回答,“如果我饶恕了她,那别人该怎么看我?先生们,我脾气很好,想杀我我也不生气,尽管来杀我吧——我是该这么告诉世人吗?”

    “不!我绝没有这么想……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到师傅就这样死去。”艾格妮丝摇了摇头,“我知道她犯下了多大的罪,也知道您不可能轻易饶恕她,但是我想……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之下,您也应该有一份施以慈悲的余地才对,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您才愿意宽大慈悲,但是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请您告诉我吧!只要我能够办得到我都会去做的,她欠您一条命,我还给您就是了!”

    “艾格妮丝……”艾格隆苦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单纯到可爱,我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事实上我挺喜欢这种可爱的。可是你也看得到,我并不是活在一个单纯的世界,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尤其是政治上的,我的政敌要我的命,我不可能不做出应有的回应。

    你现在向我下跪乞求怜悯,平心而论我真的很心疼,相信你也能够看得出来。可是,如果下跪就能够换到如此重大的让步,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对你来说,跪下是非常艰难的抉择,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哪怕只为了换几个法郎他们也能够毫不犹疑地跪下去,我难道能够让人觉得我可以轻易被人用这种方式搪塞过去吗?”

    艾格妮丝顿时语塞。

    她被命运无情地逼入到了绝境当中,想来想去也找不到破局的方法,最终只能“摆烂”,把心一横干脆以这种放弃尊严的方式来祈求怜悯。

    却没想到,自己狠下心来放弃的东西,居然在他眼里居然如此不值一提?

    在极度灰心之下,她渐渐地感到了绝望。

    “也是,您说得对,如果觉得靠下跪就能够打动您,那确实是我太天真了……您是干大事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被动摇?”艾格妮丝苦笑,她眼中为数不多的光彩也渐渐消失,“陛下,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了,平白无故让您为难。”

    接着,她又继续说了下去,“直到现在,即使您拒绝了我,但是我仍旧不怨您,因为我懂是非,是我师傅先招惹您的,落到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是我在蛮不讲理地试图请您宽恕……您不答应我也能够理解。无论之前我们有过什么冲突,有过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但是我依旧会对您之前在我家落难时出手帮助,而永远怀着感激之情。”

    艾格妮丝越是说得豁达洒脱,艾格隆心里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艾格妮丝!”他大喊了一声。“你想要做傻事吗?”

    艾格妮丝想要否认,但是对上艾格隆的视线,她却感觉自己说谎毫无意义。

    “为什么反而每次都是您能够看透我的想法?”她无奈地抱怨了一声,接着叹了口气,“是的,我答应过师傅,如果救不了她的命,就用自己的命来给她陪葬。既然现在我的一切希望都落空了,那我履行诺言也无妨吧?”

    “这是在威胁我吗?”艾格隆皱紧了眉头。

    “威胁?有以这种跪在地上哀求的方式威胁的吗?”艾格妮丝反问,“陛下,您有宽恕和不宽恕的自由,您有处置罪犯的自由,这我承认。但是,我也有处置我自己的自由!我丢失了一切名誉,曾经的骄傲也为之丧尽,我的良心不容许我面对这一切,所以我想要抛下一切离开,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不可以!”艾格隆蛮横地回答,“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您还真是无所不能的陛下啊……”艾格妮丝的苦笑当中,略微带上了一点嘲讽,“好吧,现在我们全家人都在您的手中,您今天可以命令我,甚至接下来也能够监视我,可是您该怎么样去对付一个丧失一切信念只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呢?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实现这个目的,难道您还能够一直看着我吗?您是做不到的。”

    艾格妮丝的态度,让艾格隆终于无话可说了。

    从跪下的艾格妮丝身上,他陡然又感受到了那种残留着的意志力。

    虽然她已经服软,虽然几乎放弃了一切,但是在最终,她好像还是她。

    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我……你这小妮子,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他在心中恨恨地想。

5,低头

    看到艾格隆对“宽恕”比昂卡的态度并不积极之后,艾格妮丝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胁,而她的这种毫不退让的态度,也让艾格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说谦卑恭顺,她已经谦卑到极点了,态度上无可挑剔;但是在最后,却也有一种“你不答应我,我就为师傅陪葬”的决绝。

    如果是旁人,艾格隆根本无所谓,爱死就死去好了,但是对艾格妮丝,这个他可做不出来。

    可是,对比昂卡,他显然也不打算轻轻放过,那样在政治上影响太恶劣了。

    正因为如此,艾格隆难得地陷入到了纠结当中。

    “只要她愿意交代出幕后的指使者,并且指认我的政敌,那我可以对她网开一面。”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做出回应,“虽然我对她还有仇恨,但只要她立了功,我当然可以从轻发落。”

    艾格妮丝知道这已经是艾格隆难得的让步了,但是她也只能摇了摇头,表示遗憾,“我之前已经劝过师傅了,但是她说她跟指使她的人有恩情在,不能出卖。”

    “所以,她倒还是很硬气啊?”艾格隆冷笑起来,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嘲弄。“明明生死都在我的掌控当中,却表现得和我们刚见面时一样高傲!明明我是受害者,现在倒好,还得我宽宏大量迁就她?”

    面对艾格隆的诘问,艾格妮丝对此也非常无奈。

    她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师傅是咎由自取,自己的要求也显得极为不合理,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想要尽力去争取那一线希望。

    “对不起,陛下,这都是她的过错。”她再度为师傅向艾格隆道歉,“我的师傅一向是这样的脾气,连我有时候都忍受不了她,更何况是其他人……我也知道,我的请求有多么不近人情,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恳请您网开一面。”

    艾格妮丝先是语气凄凉,但是很快,她又振作起了精神,依旧跪在地上的她,昂首看着面前的艾格隆,然后大声说了下去,“当然,我也有我的自尊,所以我不会让您白白让步,之前没有完成承诺,是我无能,我引以为耻!但我斗胆请您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洗刷这份耻辱,也让我可以为您立下功劳,如果我真的做到了,我不需要什么奖赏,我只需要您这一次的让步就可以了!”

    艾格妮丝如此恳切的神情,让艾格隆心里原本升起的一点怒火,也随之消失了。

    虽然艾格妮丝不知情,但是艾格隆却知道,原本她家里濒临破产、最后一步步被迫参与到这么危险的造反游戏当中,其实都是他和他的手下搞得鬼。

    虽然艾格隆早已经习惯了干坏事,也不可能心里有多少愧疚感,但是看到艾格妮丝这样一个如假包换的“受害者”居然还要恳请自己开恩,他也不可能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提出了一项交易——用你自己的效劳和功勋,来置换你师傅的性命?”艾格隆低声问。

    “您如果想要称呼它为交易,那确实是。但我更喜欢叫它为赎罪。”艾格妮丝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老师犯了罪,是弥天大罪,那作为徒弟,我理应成为连带责任人,所以我要扛起这一份责任,用功勋和诚意来洗清这份罪过,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合情合理,确实太符合艾格妮丝的思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艾格隆越听越想笑。

    但是为了不笑场,他还是故意一直维持着严肃的样子。

    “什么都肯做吗?”他郑重其事地问。

    “是的,再怎么困难的事情我也会去做,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会去!”艾格妮丝点了点头,没有半点迟疑,“我不是什么智谋百出的人,我也想不到什么奇妙的计策来挽回师傅的过错,但是我至少有我的勇气和决心,请您相信我吧。”

    “那么,如果我让你现在亲吻我一下呢?”艾格隆冷不丁地问。

    艾格妮丝顿时就怔住了,接着她怒睁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所以你的决心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吗?”艾格隆并无任何畏惧,反而继续诘问艾格妮丝。

    在他的挤兑之下,艾格妮丝涨红了脸,手也微微发抖,话都说不出话来。

    “仅仅在一分钟之前,你明明对我说自己什么都肯做、什么都做得到,结果事到临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提出的要求会伤害到你的性命吗?不可能吧?无非只是会让你感到有损尊严而已,结果连这样轻微的‘损害’你也承受不了,你却叫我相信你赴汤蹈火的决心,艾格妮丝小姐,我也许算不上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两相对比之下我还是能够得出结论的——”

    艾格隆的冷嘲热讽,让艾格妮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精神上似乎被逼迫到了极限。

    她这就承受不住了吗?要不先放松一下吧?艾格隆心里有点迟疑,他也怕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把艾格妮丝给压到崩溃了。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也许是经过一轮一轮的打击之后精神上“锻炼”出了一定的承受力,艾格妮丝并没有崩溃,她咬了咬牙,然后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勐然站了起来,然后往艾格隆身前一凑。

    接着,艾格隆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擦了一下,还没有等他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擦了自己,他就已经看见了艾格妮丝一个闪身,站在了离自己几步距离之外的地方。

    她正用戒备而又愤怒地看着自己,一切都宛如当初一起打猎时艾格隆“袭击”她时的反应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她脸红得看不出多少煞气,反倒是有一种令人愉悦的娇羞。

    “我……我这下总该证明自己了吧?”接着,她气鼓鼓地质问艾格隆。

    艾格隆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触,但是很遗憾,因为一切都只是在瞬间完成,所以他严格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只有脸上那一点点凉飕飕的感触,证明刚才好像确实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内心当中,艾格隆却感觉到了十足的喜悦和成就感。

    这只桀骜不驯的小猫,终于向自己低头了。

    虽然她现在还非常抵触,但有一就有二,让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接着第三步也不会远。艾格妮丝现在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被自己驱使的地位了,而这种“投降”的姿态,势必将会在未来让她最终接受现实。

    “就普遍定义上而言,这完全不算亲吻——”他故意慢条斯理地回应。

    这回应气得艾格妮丝更是愤怒,她又瞪了艾格隆一眼,仿佛是在说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艾格隆知道,今天把她逼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到了极限,甚至他都没有想到,艾格妮丝居然真的愿意做出如此牺牲。

    现在已经够了。

    “好吧,虽说你完成任务打了折扣,但是谁叫我们交情好呢?我姑且认可你的决心和诚意了。”艾格隆主动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向艾格妮丝伸出了手。“艾格妮丝,我同意你的要求。”

    虽说还是对艾格隆的苦苦相逼愤恨不已,但是艾格妮丝在愤怒之下还有理智,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她伸出手来,和艾格隆握住了手,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交易”或者说“赎罪”计划就此成立。

    “说吧,您想要叫我做什么?”她气鼓鼓地问。

    虽说看上去不情不愿,但是艾格隆确实相信,无论自己说了什么,她会照办的。

    “现在我们赶着要去巴黎,暂时也不需要你多做什么,你在我们身边就暂时充当保卫工作吧。”艾格隆随口说。“无疑我们身边有很多卫兵,但是他们都是男人,说到底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你是女性,你可以接近到女卷的旁边,尽量保护她们的安全。”

    “这个不用您说,我也会做的。”艾格妮丝马上答应了下来,“这一路上,我的家人就在您身边,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去保护他们的。”

    接着,她又问,“那到了巴黎之后呢?”

    “这个说不好,我并非能够神机妙算的人,我也不知道局势接下来会如何演变,我只能尽力去把局势引导到自己想要的方向。”艾格隆老实地承认了现实,“但是不管怎么样,无论是我占优势还是占劣势,我都要来一次全民选举,为我、为波拿巴家族赋予合法性,而这一次全民选举当中,我将会去全国巡游一遍,走遍乡村和城镇,深入田野和都市,让每个人都看到我,看到那个被他们寄予希望的人——而这一场巡游当中,你也必须参与,你将盛装华服、披坚执锐为我开路,那不仅仅是你,也是天主赐福的圣女在为我前驱……”

    艾格隆越说越是狂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自己渴盼已久的场面。

    对艾格隆来说,在自己登上皇位之前,必须要有一道全民认可的手续,也许是选举,也许是公决,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以这种“众望所归”的形象走上顶峰。

    没有全民“选举”就登上皇位,这不仅仅不符合他的人设,甚至有一种亵渎了“帝国”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的王朝,其合法性来自于君权神授,那么波拿巴家族和帝国的合法性就来自于“全民授权”,它的权柄不是来自于虚无缥缈的上帝,而是来自于法兰西人神圣的选择。

    虽然拿破仑在称帝之前搞的公决做了弊,玩了各种花样,但是他简直为帝国的诞生完成了这一项前置手续,也奠定了帝国的合法性源流;而在历史上,拿破仑三世更是在选举和全民公决当中无往不利,几乎从未丢失过多数票。

    现在,站在这个历史岔路口上,艾格隆自然也要按照波拿巴家族的方式来完成必要的手续。

    这就是他的使命。

    艾格妮丝并不能理解他的狂想,但是看到此刻热情洋溢的少年人,她也不自觉地被他所感染了。

    可是她马上想到了,少年人在他的这场盛大演出计划里,为自己留着一个怎样的位置。

    “所以您还是对那个想法念念不忘吗?让我扮演圣女贞德……”她颤声问。

    “是的,当然了,就我所见所闻而言,没有人比您更加合适了。”艾格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甚至现在可以为您构思一下到时候的装束和发型发饰……”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在虚空当中比划。

    艾格妮丝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忌惮不已地看着自嗨的少年人。

    无疑,直到此刻她心里还是对这个计划相当抵触,不光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圣女”,更因为她内心里不屑于去蹭什么圣女的热度。

    但是很可惜,现实似乎并未给她留下什么别的路。

    艾格隆很快也从遐想当中走了出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艾格妮丝,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那么,艾格妮丝小姐,您能否配合我的这一想法呢?”

    虽然这是疑问句,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打算给艾格妮丝选择的机会。

    而艾格妮丝也知道这一点。

    “我做,我做还不行吗!”最终,在艾格隆的注视下,艾格妮丝一边抱怨一边无奈地点头答应了下来,甚至有点像是撒娇了。

    眼下她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为了讨对方的欢心,自己刚才已经不顾尊严地下跪求情、而且甚至还……还做出了如此出格的行为,现在都已经债多不压身了,再答应一个要求又能怎样呢?

    反正那已经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目前还可以不用去面对。

    已经被现实压得无法喘息的少女,终于以苟且的态度选择了先蒙混一时再说——毕竟,至少她这么做了以后,师傅暂时就不用面临被处死的危险了。

    看到艾格妮丝如此配合,艾格隆心里更是喜不自胜,此刻就连他也有点难以控制表情了。

    “艾格妮丝,请不要摆出这么委屈的样子了,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你呢。”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请相信我,这对你来说不会是什么坏事,只会更好。”

    “对我好不好,不由您来定义。”艾格妮丝只能用倔强的言辞进行无奈的反抗。

6,忠告

    正当艾格隆正在接见艾格妮丝的时候,特蕾莎按照他的指示,将投奔自己夫妇的诺德利恩公爵一行人安顿了下来。

    说是安顿这一行人,但其实特蕾莎并没有多大的热情,她之前从未见过公爵本人,自然也谈不上交情,所以除了必要的客套话之外也无话可说;而对于公爵的女婿埃德加,因为之前那些事,她更是厌恶不已,若非现在形势使然,特雷维尔家族对他们夫妇有大用,她早就叫人把埃德加轰出去了。

    这一行人当中,唯一让她有点好印象的也就是爱丽丝夫人了。之前她们在瑞士见面的时候,爱丽丝的才情和机智给特蕾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后来爱丽丝还帮助特蕾莎找到并且擒获了刺杀丈夫的刺客,在特蕾莎心中,这更加是大功一件。

    对特蕾莎来说,眼下的爱丽丝,是唯一一个在法兰西境内她还可以当成“朋友”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打发公爵和埃德加这对翁婿之后,特蕾莎特意把爱丽丝留在了自己的身边,以便充当自己的“顾问”。

    但是这个朋友也并非十全十美,她有一个让特蕾莎意难平的“缺点”——她是艾格妮丝的姐姐。

    平心而论,特蕾莎并不讨厌艾格妮丝,事实上心里还对她颇为钦佩,可是唯独她与自己丈夫不清不楚这一点上,让她心里感到难以接受。

    尤其是刚才,两边一汇合,艾格妮丝居然都不掩饰一下,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就强行求见艾格隆,更是让特蕾莎深感不满。

    眼下,这两个人正单独相处,他们在谈什么?他们还会做些别的什么?

    这些念头不住地在特蕾莎脑海中回荡,让她心绪不宁。

    若是过去,她可以以妻子的身份强行干涉,可是她现在更加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绝不是夫妇之间闹矛盾的时候,他们正走在一条危险的路上,一旦走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不光害了自己夫妇也害了追随在身边的其他人们。

    正因为了解到这一点,所以特蕾莎只能咽下了心中的不满,装作浑然无事地应对。

    “爱丽丝夫人,我虽然从小就喜欢法兰西的文化,但说到底我对这个国家还是一点都不了解,这也是我第一次踏上这个国家的土地,以后可能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我请您到时候能够以诚实并且直接的态度,指点我应该怎样做好我的分内之事,另外也指正我的过失。”虽然特蕾莎话说得非常平易近人,但是爱丽丝却丝毫没有轻松下来。

    这可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也有可能将在不久之后成为法兰西的皇后,绝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摆布的人。

    公主殿下这么说,是她客气谦逊,要是自己当真了,真的把自己当成皇后陛下的老师,骄横自大目中无人,那不光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恐怕还会给自家惹上大祸。

    只是,公主殿下能够把自己视作未来的顾问,这已经是自己此生能够得到的最好机会了。

    她知道,只要特蕾莎公主成为了法兰西皇后陛下,以后就是帝国、宫廷当中最尊贵的女人,会有一大堆的贵族命妇围绕在她的身边,想方设法讨好她,为自己的家族谋取私利,而自己的娘家和特雷维尔家族,虽说是名门贵族,但是在其中也谈不上多么突出。

    所以,抢先一步就非常重要了,就像是赛跑一样,自己得到了一个抢跑的“优势”,特蕾莎公主把自己当成了朋友和顾问,也不枉爱丽丝之前那么苦心讨好这对夫妇。

    当然,抢跑只是确立了优势,但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就万事无忧,爱丽丝以前也接近过宫廷,她亲眼见证过那些得宠的廷臣骤然失宠,命运就此沉沦的事例。

    正因为如此,她非但不会得意洋洋,而且还会以一以贯之的谨慎和恭敬,贡献自己的一切才能,来服务特蕾莎公主以及帝国的宫廷。

    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夏露,她要靠自己的努力,为夏露找到最光辉的出路。

    如果夏露得到了宫廷的欢心,那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忧虑的呢?

    “陛下,您太谦虚了。我虽然和您来往不多,但是我早已经被您的风度和教养所折服。您从小蒙受的就是皇室的教育,学习如何统治一个国家,既有威仪又有智慧,您的所作所为又哪是我这种平庸女子所能够置喙的呢?”正因为有这样的打算,所以爱丽丝刻意把态度放得非常低,“我在您面前,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自夸的地方,那也不过是比您痴长几岁,并且在巴黎呆过一些时间,了解上流社会的些许内情罢了,您如果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东西,只管询问我就行了,我知无不答。能给您些许参考就已经是我的荣幸了,至于说指点,那是万万谈不上的。”

    爱丽丝这种近乎于谄媚的态度,逗得特蕾莎忍不住笑了出来。“哎呀,夫人,我这还没加冕呢,您这样毕恭毕敬,我可有点受不住。”

    “您是我所效忠的对象,也必将是最受整个国家瞩目的人之一,我很感谢您赐予我留在您身边以供垂询的荣誉,但正因为我感激您,所以我更应该对您表示出应有的尊敬,因为以后会有许多双眼睛看着您,我若在您面前言笑无忌,那么旁人非但不会称赞您谦逊的美德,反而会在私下里您想象成不能驭下的庸人,”爱丽丝严肃地回答。“所以,陛下,请您允许我认真对待您的信任。”

    爱丽丝的回应,倒是让特蕾莎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这些道理,特蕾莎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她出身于哈布斯堡皇室,从小进皇宫的次数不知凡几,自然也见过奥地利的皇帝皇后陛下是怎么展示自己形象的,平常众星拱月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言谈举止都有着固定的边界,哪怕多笑几下都不行。

    可想而知,也许以后等自己成为皇后,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吧?

    对绝大多数少女来说,能够成为皇后是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是对特蕾莎来说,只能算好坏参半,既有光鲜亮丽之处,又有难以摆脱的负担。

    她出身于皇室的旁支,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还有相对来说自由自在的童年,不必被那么多条条框框所束缚,所以她反而并不热衷于当什么皇后。

    在最初踏上法国国土的时候,危险的刺激感以及跟着殿下干大事的兴奋感,让她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当爱丽丝严肃地指出来以后,她反倒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直面了那个似乎无从逃避的未来。

    倒还不如和殿下一直住在乡下呢……她心想。

    只不过,既然这是殿下选的路,那自己也只能跟他一起走下去了。

    “如果每天都得板着脸,那活着也太累了。”她小声抱怨。

    “平心而论,确实有点。”爱丽丝颇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但是君主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既然被人众星拱月、被人小心翼翼注视、被人唯命是从,那么自然也得付出一些代价,不是吗?”

    “这么说倒也不错,皇后应该给宫廷做出表率。”特蕾莎心有戚戚,忍不住叹了口气,“尤其是,我身为一个外来者,奥地利这几十年来又都和法兰西关系不佳,人们必然会对我心存疑虑,如果我不能以自己的努力去改变人们的疑虑,那我恐怕永远难以得到人们的尊敬了。”

    这也是特蕾莎最担心的事情。

    之前,哈布斯堡家族和法兰西的君主多次联姻,最近的两次是嫁给路易十六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公主,以及嫁给拿破仑的路易莎公主。

    她们的风评都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当王后期间就已经因为挥霍和轻佻而名声尽丧,最后被革命党上了断头台;而路易莎则在丈夫落难之后就抛弃了他,迫不及待地改嫁了,最后连累儿子也在宫廷受尽冷落。

    再加上从大革命爆发之后,奥地利同法兰西几乎打了20年的战争,七次反法同盟,几乎可以说是除英国之外法兰西最坚定不移的敌人,而法兰西也让奥地利损失惨重,几次割地赔款。

    在民意上,如今的法兰西人对哈布斯堡家族的厌恶感是理所当然的,特蕾莎公主自忖自己在民间恐怕现在也得不到什么好的印象。

    已经没有好的第一印象,如果自己再“表现不佳”的话,那世人的责难恐怕就会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涌过来,不光自己的名声受累,恐怕复辟的帝国也将因此而动摇。

    一想到自己是在试图驾驭一个对自己没有多少好感的国家,而且这个国家还以桀骜不驯着称,特蕾莎顿时就有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陛下,您是在担心吗?”从特蕾莎的话语和神态当中,爱丽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此刻的心情。

    “是的。”正因为把爱丽丝当成了朋友,所以特蕾莎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忧虑,“我担心自己难以赢得法兰西人民的爱戴。”

    “陛下,请放宽心吧,这个国家的人民虽然喜怒无常、桀骜不驯,但是他们也是懂得是非的,他们能够看出人的好坏。”爱丽丝立刻就安慰了她,“只要您继续把您仁慈、谦逊的美德发扬下去,尽力去帮助国民,他们肯定会忘记您的来历,而以最为宽大的胸怀来接纳您,承认您是他们的母亲。”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有两条忠告给您。”

    “您请说。”特蕾莎点了点头。

    “首先,您是从外国来的,所以尤其不要表现出只亲近身边的奥地利人——当年,玛丽-德-美迪奇王后嫁到法兰西之后,只信任身边的意大利宠臣们,结果从宫廷到民间人人都唾骂她,她的宠臣孔契尼被路易十三国王杀死的时候人人都拍手称快,最后她自己都被流放了;

    其次,您应该多参加公众活动,尤其是慈善活动,这个国家的人们都是爱看热闹的,也喜欢私下里搬弄是非,如果您只顾着自己开心而退出公共事务,那么天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编排和嘲笑您呢?别忘了可怜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她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缺陷,但是她绝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她花钱也没有比之前的王后们更加离谱,她甚至对自己的丈夫非常忠诚……可是有谁在意这些呢?人们在私下里传递那些对她最卑鄙的谣言,用各种恶毒的话来诅咒她,把她描绘成了一个集各种贪婪和恶毒于一身的女人……最终还送给了她身首异处的结局,这绝对是您不能遗忘的教训。”

    爱丽丝的劝谏,让特蕾莎更是感觉身上承担着重担。

    她倒不是害怕自己遭遇什么命运,而是为自己和艾格隆的事业、为自己的儿子的事业而担忧。虽说她并不热衷于所谓的皇后荣耀,但是她绝不允许自己拖了丈夫和儿子的后腿。

    所以,要吸取教训,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你说得很对,爱丽丝,我明白了。”沉思片刻之后,特蕾莎点了点头,“这一次我并没有带几个奥地利人过来,除了卫兵和女仆之外,他们也不会承担什么额外的工作,更加不会干涉到未来的政治当中,我既然来到了这里,那我就是个法兰西人,我的子子孙孙也都将是……我虽然即使此刻还依旧热爱奥地利,但是我只会以法兰西的立场行事。”

    做出了这份表白之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有幸成为皇后,我会努力去参与所有皇后应该参与的事情,去广施恩泽,周济贫民,抚育孤寡,我将不厌其烦,以自己的诚意去感动这个国家。”

    话里话外的诚恳,让人绝不怀疑她此刻的决心。

    “如果您能够做到这些,我保证觉没有人会反感您的,陛下。”爱丽丝颇为感动,然后也同样诚恳地回应特蕾莎,“就我所知,皇室每年都可以从国家预算当中拿到一笔巨额的专款,您可以把这项专款亲自打理……您越是管住了宫廷的钱袋子,您说话就越是管用。”

    如果要施恩就要亲自来,爱丽丝暗示特蕾莎。

    说实话她刚才的忠告,一方面确实是为特蕾莎考虑,一方面也自己有私心——皇后如果陛下主动不去亲近身边的奥地利人,那么她无形当中就排除了一大群竞争者。

    在她看来这也是合理的交换,我帮你积攒权威树立形象,你给我恩宠和信任,理所当然。

7,疑忌与招牌

    在爱丽丝的刻意恭维加衷心提点的两手操作下,特蕾莎和她谈得相当投机,原本心中那种来到“举目无亲的地方”而忐忑不安的感觉,也逐渐被消除了。

    特蕾莎相信,头脑聪慧又是法兰西本地人的爱丽丝,以后也可以成为她的顾问,并且成为她和国民沟通的媒介之一。

    要想成为法兰西皇后并不难,只要丈夫成为皇帝就自动可以获得这个头衔了,但要成为一个受人民爱戴的皇后,特蕾莎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只能时刻保持敬畏和戒惧,以真诚的善意来扮演好皇后的角色。

    并不是因为她爱这个头衔,而是为了丈夫和儿子,她必须让所有人相信她配得上这个头衔。

    正当特蕾莎和爱丽丝在外面亲切交谈的时候,艾格妮丝正好也结束了和艾格隆的对话,然后快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特蕾莎的视线,立刻就被艾格妮丝的身影所牵动,她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少女。

    此时的艾格妮丝因为刚才艾格隆的一番挤兑、以及被迫做出的“诚意”,眼下已经是心乱如麻,脚步浮乱,完全不是平常那种风度,甚至跟“逃难”一样。

    而她的脸上,既有被人逼迫的愤恨,也有少女的娇羞,让人不禁好奇她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唯一让特蕾莎心理有点安慰的是,艾格妮丝的衣衫倒还算完整……话说回来,以她平常和丈夫相处而得到的经验,如果他们两个刚才真的不顾廉耻地做出那种事的话,是不会这么快收工的。

    等等,特蕾莎,你都想到哪儿去了!特蕾莎惊觉自己有点心乱了,于是慌忙收住了心神。

    她心里自己也有点懊恼,甚至哭笑不得。

    总之,对特蕾莎来说,艾格妮丝的存在确实威胁到了她的自信,她能够感受到艾格隆对艾格妮丝的那种好感。

    但这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太在意和殿下的结合了——如果不是因为太在乎、而是和其他贵族家庭一样各玩各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在意这种“小事”呢?

    艾格妮丝的出现,爱丽丝自然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而她马上也看出了,身边的特蕾莎公主有点乱了方寸。

    她在嫉妒艾格妮丝……上一次在瑞士的时候,爱丽丝就因为特蕾莎在乡村舞会上闹场,察觉到了这一点,而这一次她更是直观地感受到了。

    不过,上一次艾格妮丝是纯纯的无辜,明明可以大出风头却被特蕾莎无情打压,而这一次,说实话爱丽丝自己却能够理解,艾格妮丝突然一反常态,一见到陛下就不顾避嫌,单独请求召见,也难怪别人有想法。

    虽然艾格妮丝并没有对姐姐透露过想法,但是爱丽丝却也能够猜测得到一二——肯定是为了比昂卡的事情吧。

    但她知道,并不意味着特蕾莎公主知道,特蕾莎看到艾格妮丝的所作所为,那么只会产生误解甚至厌恶,这绝不是爱丽丝想要看到的局面,因为那会大大地影响到艾格妮丝往后的前途——如果被皇后陛下所讨厌,那一个少女在上流社会怎么可能还有人敢于接近?

    可是,到底应该怎样化解这种险境呢?

    按理说来,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并且保证绝无私情就可以让特蕾莎公主不再嫌忌了,可是那又会把比昂卡事件的真相全部暴露出来,结果自己在中间操作局势,欺骗特蕾莎公主的事实也会暴露出来了,而那同样也会带来深不可测的灾难。

    于是这就像是一个死结,往左会引发灾难,往右也会引发灾难,即使是以爱丽丝的聪慧,暂时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当两个人都在各怀心思的时候,艾格妮丝已经一路冲到了她们两个的旁边。

    “艾格妮丝小姐。”特蕾莎收拾好了精神,然后叫住了艾格妮丝。

    心神大乱的艾格妮丝这时候才注意到了特蕾莎和姐姐居然就在这里,于是连忙停住了脚步。

    “殿下……”艾格妮丝刚刚顺口想要叫出这个习惯性称呼,突然惊觉不对又马上改口,“皇后陛下,抱歉我失态了。”

    “没关系的,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特蕾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不过您刚刚和我的丈夫谈了什么呢?为什么您出来之后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是他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没有……”艾格妮丝连忙否认,“陛下对我态度非常……非常好。”

    明明是被欺负了,现在却还要帮别人圆场,这种感觉自然不爽。

    而面对特蕾莎的时候,她也第一次产生了低人一头的感觉,这更是让她难受至极。

    之前面对特蕾莎的嫉妒,她可以完全问心无愧,而现在她只能感到心虚,而因为心虚,则更是自惭形秽。迷茫中的少女,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的困局,只能无奈地选择随波逐流。

    “非常好吗?”特蕾莎表面不动声色,只是看到艾格妮丝的表现,心里自然完全不信,“那你们刚才到底谈论了什么事情呢?我有点好奇,有什么事值得您突然提出要单独和他谈。”

    “只是有点事求他帮忙而已……个人私事就恕我无法跟您透露了。”艾格妮丝苦笑着回答,因为不想牵连到姐姐,所以她干脆选择了守口如瓶。

    接着,为了转移开话题,她又顺口说了下去,“对了,刚才陛下也交给了我一项任务,他希望我能够接下来在大家出动之后,陪伴在女卷们的身边,确保你们的安全。”

    艾格妮丝实在不擅长于对别人说谎或者搪塞,她如此拙劣的转移话题,当然也逃不过特蕾莎的眼睛。

    特蕾莎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但是此刻既然艾格妮丝选择逃避和隐瞒,她也只能停下。

    当面质问或者指责,无异于撒泼,这太丢人,绝不是她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况且,眼下毕竟还是以大事为重,实在不能够横生枝节,用无关的事情来扰乱大家的事业。

    只是,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还要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种感觉让特蕾莎心里也很不好受,所以最终她澹然地瞟了艾格妮丝一眼,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回应。

    “您的身手我是见过的,如果能够有您在我们身边的话,我们母子两个一定可以确保安全无虞,接下来就仰仗您了。”

    接下来,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看着特蕾莎离去的背影,艾格妮丝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只为自己蒙混过关而庆幸,然而爱丽丝的社会经验比妹妹高太多,她却能够察觉得到,特蕾莎此刻心中的不悦和恼怒。

    说实话她也不怨特蕾莎,一方面特蕾莎公主确实对她很好,从来没有迁怒过;二来今天特蕾莎生气也着实是有理由的。

    但就这么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要想办法弥合她们的关系,爱丽丝心中暗想。

    ===========================

    就在简短的准备工作之后,艾格隆一行人又重新整装一新。

    这一次,他吸收了一部分愿意投诚的士兵、以及闻风归附的支持者,所以队伍比最初刚刚踏上法国领土时,扩张了不止一倍。

    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继续前进的路途当中,这支队伍还会更加膨胀,就像滚雪球一样规模越来越大,直到在巴黎城下为止。

    不过,在临行之前,艾格隆还有另外一项重要工作要做。

    他让人,把之前被关押在军营内的阿讷马斯小镇的镇长给提到了自己的面前,和镇长一起的,还有附近几个城镇的镇长——其中就有之前诺德利恩公爵疗养的埃维昂小镇。

    这些镇长,都是当地居民自己选出来的,勉强称得上地方名流,有些人还身家颇丰,拥有大量田产和产业,平时的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可是,小地方毕竟是小地方,这些人平常在这种闭塞的地方固然可以如鱼得水,但是却又极少能够接触外面的世界,连高官都未必看到过几次,更别说看到有资格去争取最高统治者位置的艾格隆了。

    正因为如此,在被带到了艾格隆的面前之后,尽管面对的只是一个少年人,但是所有人都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艾格隆,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艾格隆能够体会到他们的心情,正因为如此,他刻意摆出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温和面貌。

    这些小人物,还不值得他去散发什么“王霸之气”搞震慑。

    随同在他身边的,是诺德利恩公爵,因为公爵来到这边疗养之后,最近在这一带参加过不少社交活动,所以镇长们大多数也认识了他,哪怕不认识的,也早已经被旁人提醒过了。

    在镇长们都被带来了之后,艾格隆终于开口了。

    “我很高兴能够认识各位,但也很遗憾是以这种方式来认识各位。你们都是本地的贤达,想来也深受乡民们的敬重,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要和各位喝几杯,从你们这里学习一点和乡民们打交道的经验……不过很遗憾,现在对我来说时间非常宝贵,我也只能放下这个想法了,不过我相信,以后等我到了巴黎,我会有时间再重新以客人的身份来款待各位的,到时候你们就尽可以畅所欲言了。”

    说完这个开场白之后,艾格隆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正因为你们早已经通过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深受信赖,是合格的地方官员,所以在我们走后,我仍将任命你们为本地的留守官员,不过相应的,你们也必须宣誓效忠于波拿巴家族。”

    艾格隆的话,让镇长们面露难色。

    虽然他们都对波拿巴家族没有什么厌恶感(反正谁在巴黎台上他们都是交税当官),但是他们也都知道,此时这个少年人正在进行一场冒险,成功率到底有多高谁也说不清楚,搞不好也许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在路上被人擒获或者击毙。

    自己本来好好地过着舒服日子,结果突然就必须跟着这个少年人干活,接受他的“伪职”,拿着全家的身家性命来跟他冒险,只要是正常人恐怕都不会乐意吧?

    可惜艾格隆也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他也不打算给镇长们选择。

    既然镇长们已经被他控制住了,那么他们就只能接受自己的摆布了。

    当然,这种话不应该他来说的,于是他对公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说话。

    诺德利恩公爵也心领神会。

    虽说他对扮演这种“狗腿子”角色并不高兴,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他全家人已经被绑死到了波拿巴家族的战船上,他想要跳船也没机会了,此时此刻,他要么飞黄腾达要么万劫不复,没有别的路可走。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不如卖力干活,这样才能给自己、给子孙换一个光明的未来。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觉悟,所以公爵拿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干劲,杀气腾腾地看着这些镇长们。

    “各位,陛下对你们委托这样的重任,正是出于对你们能力和忠诚的认可。接下来,你们只要能够为陛下维持好本地的秩序,那就是为新生的帝国做出了贡献,这份贡献,将会成为你们未来论功行赏的资本,请问你们面对陛下如此厚恩,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呢?”

    接着,在利诱之后,他又杀气腾腾地暗示了威胁,“要是有人不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非要跟陛下作对,那我第一个就看不下去,我绝对不会容忍这种首鼠两端的叛逆行为的!”

    尽管这种话,在镇长们耳中听来是如此讽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反驳——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如果稍微表现出反抗态度的话,那绝对是立刻血洒当场,恐怕连家人都保不住。

    而且,公爵的康慨陈词,也在心理上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他们都知道,公爵这样的贵族都投靠了,自己就算“卖身”又能怎样呢?

    万一失败了,他可是拿身家性命做了赌注,自己顶多丢了财产,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在“破窗效应”下,公爵的卖身给其他人做了示范,镇长们也不敢再有丝毫反抗,纷纷签署了效忠书,并且拿到了艾格隆办法的任命——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帝国的官员了。

    今后艾格隆自然也打算照章办理,公爵的招牌作用,至少在这片偏远的地方还是可以物尽其用的。

8,忠言逆耳

    在诺德利恩公爵的督促之下,镇长们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纷纷地在艾格隆的注视下,留下了效忠书。

    虽然自恃身份的艾格隆,并没有公开威胁他们一句话,但是很明显,只要这些人胆敢违抗自己的意志,那么等待着他的只有死亡一条路。

    而只要写过效忠书,并且接受自己任命的“伪职”,那接下来他们肯定洗不干净自己了。

    就他们的个人利益而言,如果艾格隆失败了,哪怕他们躲过了最为严重的惩罚,那接下来至少也会损失公职和财产,绝对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所以艾格隆相信,自己走了以后,他们绝对会提醒吊胆地期盼自己成功,而不会闹事。

    搞定了这些人以后,艾格隆也不打算再耽搁了。

    就在当天的早晨,他将他的几个重要心腹、以及米佩少校和洛朗少校两个军官代表,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准备好了没有?”艾格隆直接问洛朗少校。

    “已经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了。”洛朗少校也以军人的气质,简短地回答了他。“陛下,根据侦察,附近虽然局势混乱,但是对您的回归,无论是军人还是平民,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也没有人号召团结起来阻止您,大多数人就采取观望态度,有些人甚至还希望您能够成功。”

    “这就是民意啊……”艾格隆笑了笑。“人民已经自动做出选择了,抛弃了伪王,我们只是顺应民意,彻底把它掀翻而已。”

    当地人对波旁王朝的冷漠并不出乎艾格隆的意料,大革命实际上已经摧毁了王朝的根基,王室和地方的感情纽带也早已经消失了,教会也因为共和国的打击而一蹶不振,实际上对那些边缘地方,“王室”已经成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词,对他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也没人在乎王家的统治是否安稳。

    而因为对帝国时代的“辉煌”记忆犹新,所以相对来说普通人们对波拿巴家族反而更有亲近感一些,当然想要他们为艾格隆卖命那不太可能,但是让他们选择冷漠中立,那倒是简简单单。

    在感慨了一番之后,艾格隆又重回到了话题,他郑重地看着几个手下,“那我们出发吧,愿上帝保佑我们。”

    随着他一声令下,集结起来的军队即刻开拔,而十几辆载着艾格隆和他家人、以及其他卷属的马车,则被军人们簇拥在了这一个行列的正中央,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沿着马路向西北方向走了过去。

    根据目前的情报,艾格隆知道在自己前方,此刻并没有军队集结起来阻止自己,很显然地方上的混乱还在持续,谁也不想蹚浑水,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选择了沉默的逃避。

    这一方面是因为波拿巴家族的威名还未消散,但另一方面也是“假新闻”制造出来的人心动乱。

    可是艾格隆知道,随着他的前进,很快他就将要离开边境地区,也就离开了假消息影响的范围,而这时候,他才将会面对着真正的考验。

    想来,他闯入法国的消息,已经随着边境的混乱而传到巴黎了,他甚至有点好奇,在此刻混乱的巴黎,人们到底会对自己的到来做出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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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艾格隆所料,在他刚刚动身的时候,“罗马王现身边境,目前正在向巴黎挺进”的消息也传到了巴黎。

    瞬间,这个消息让几乎所有人陷入到了惊愕当中——一如15年前百日王朝那样。

    谁也没有想到,历史几乎又重演了一遍,在这个纷扰多事的时间点上,这个少年人终究还是不甘于寂寞,粉墨登场了。

    而和当时统治法国、可以号令四方的“正统国王”路易十八不同,此时波旁王室的状况还要更加糟糕许多,因为和议会、以及背后的奥尔良公爵势力对抗的缘故,王朝此刻陷入到了近乎于瘫痪的状态当中,号令难以出首都,甚至首都自己也组织了效忠于议会的国民自卫军组织,以武力来和波旁王室对抗。

    面对议会咄咄逼人的攻势,国王此时只能在王宫里,依靠一部分仍旧忠心的王宫卫队死守宫廷拖延时间,指望能够出现什么转机。

    没想到他等到的不是转机,而是这样一个爆炸性消息。

    此时,王宫里已经是一片愁云惨澹。

    不光国王比之前更加苍老了几分,就连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王室成员们,此时也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和平常一样,在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国王立刻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廷臣们商讨应对之策。

    看着几个面色难看的廷臣和心腹,国王的心情更加抑郁难受,但是他还是像例行公事一样地召开了这样的会议——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自己还在“统治国家”的方式了。

    “刚刚收到的消息,你们怎么看?”他以苍老而颤抖的声音询问众人,“那个波拿巴小子居然趁乱跑到法国境内了,还拉了一大批人,此时正在向巴黎挺进。”

    “他是来趁火打劫的。”一位廷臣小声说,“他看巴黎此时陷入混乱,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来夺权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国王心想,但是终究还是没骂出来。

    “应该赶紧命令军队去截住那小子!”另有一人鼓噪。

    还是废话,国王心里暗骂,如果能够随意调动军队,他早就平定了巴黎的叛乱,还用担心什么波拿巴小子?

    他心里知道,廷臣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只能说一些“正确的废话”来搪塞自己,于是他又把期盼的眼神看着特雷维尔公爵。

    “菲利普,你有什么意见吗?”

    随着和议会的对峙越发落于下风,国王能够召集的人也越来越少,之前那些俯首帖耳的大臣们,要么见势不妙选择了留在家里等待风向,一部分更加谨慎的人,甚至干脆选择先逃亡乡下庄园或者国外,等候再度效忠新政权的机会。

    唯独特雷维尔公爵,在被国王赋予了重任之后,一直忠诚地陪伴在国王身边,小心翼翼地履行王宫的守卫工作,没有给外界可趁之机;他在这个艰难时刻的忠诚,得到了国王和王室成员们的高度评价,国王也开始把他当成了自己可靠的心腹,时常向他询问意见。

    公爵紧锁眉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陛下……我有一些话,可能不合时宜,如果说错了,您……您能否恕我无罪?”

    “当然了,您尽管畅所欲言。”国王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说,“在这个紧急关头,任何意见都是宝贵的。”

    “好的,那我就直说了。”公爵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在我看来,您的大敌只在巴黎之内,如果巴黎的动乱您平息不了,那么……那我们的王朝就将面临颠覆的危机,波拿巴的小子想要做什么也与您无关了。

    如果您能够平定巴黎的动乱,那么那小子再怎么蹦跶也没有意义,您哪怕只动一根手指头,也能够让他灰飞烟灭。”

    国王点了点头,他知道是这个道理。

    可是……想要实现又哪里那么容易?

    眼下他已经无数次地下令军队进京“勤王”,铲平造反的议会乱党,可是几天过去了,动乱依旧,根本就没有军队前来剿灭叛贼,由此可见,他已经失去对国家最重要的暴力机器的控制了。

    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几天,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又看了看特雷维尔公爵,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马尔蒙元帅和布尔蒙元帅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公爵也没有再犹豫了,大声说了出来,“这两位元帅都是波拿巴家族的死敌,而且与奥尔良家族关系不佳,他们是绝对会站在您这一边的,您可以委派他们作为特使离开巴黎,寻找各地的驻军,让他们带人过来解救首都的困局,至于其他的元帅,比如乌迪诺或者蒙塞他们,我认为他们大多数都不可信任,在危局之下恐怕只会选择骑墙观望,更别说苏尔特元帅这种不稳定分子了。”

    国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认可了公爵的判断。

    马尔蒙元帅背叛过波拿巴家族,在1814年反法同盟大军压境的时候将军队私自带去投降;布尔蒙元帅,则是在1815年滑铁卢战场开打之前偷偷熘走,阵前投敌,这两个元帅都跟波拿巴家族有仇怨,在如今这个“人人都不可信任”的局面之下,他们两个反而是最值得信任的了。

    “苏尔特元帅现在有什么消息吗?”这时候,国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有没有公开发表什么声明?”

    在国王看来,这帮元帅里,最值得忌惮的就是苏尔特,因为苏尔特这十几年来一直都被王室刻意疏远和压制,肯定怀恨在心。

    “没有,他没有发过话。”公爵摇头否认,“他现在似乎还在观望,我听说奥尔良家族已经找过他了,结果他还是没有表态。”

    公爵的回答,勾起了国王心中的一线希望,他立刻就对公爵下令,“那就快派人去找他,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公开宣布效忠国王,帮助我平定叛乱,我可以任命他当陆军大臣!”

    现在才想着找他,已经太晚了……他才不会跳上这艘要沉的破船,反正又不缺去处。公爵在心中冷笑着回答。

    当然在表面上,他还是恭敬地答应了下来。“好的,陛下,我马上派人。”

    接着,他又好像欲言又止。

    “怎么了,菲利普?”国王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然后问。

    公爵看了看旁边的人。

    国王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挥了挥手,其他人连忙走了出去,把宽敞的房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现在你可以畅所欲言了。”国王催促对方。

    “陛下,我接下来说的话,很有可能惹您不高兴,但是我请您相信,这些都是我出于发自肺腑的忠诚心才敢于说出口的,如果我哪怕有一点的私心,我都不至于用这样的话来触怒您……”

    “你说吧。”国王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

    他甚至心里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话,才会让这位公爵这么谨慎小心?

    公爵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在斟酌措辞。

    许久之后,他终于重新开口了。

    “陛下,如今我们正在面临危难时刻,不管我心里多么难以愿意承认,但我必须向您说实话——正统的王朝正在面临一次存续的危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倾覆。”

    听到这话,国王的心脏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谁又想做亡国之君呢?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话。

    “我们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一群野心家无耻的阴谋所致,而其中最恶劣、最无耻的,就是奥尔良公爵了,王室对他如此宽大,他却毫无感恩之心,他利用了民间的不满来施展家族世代的野心,像他的父祖一样觊觎王权,他是您最险恶的敌人!”

    在公爵的刻意扇动下,国王顿时怒火上涌,因为这话句句属实。

    比敌人更可恨的,从来都是那些忘恩负义的“自己人”。

    “是的,他们血脉中就传承着恶毒和无耻,他们从来都以打倒我们为己任!我的哥哥最大的失误就是宽容了他们,他早就应该因为自己的罪孽而永世不得回国!”国王发出了愤怒的咆孝。

    “哪怕不从感情角度来说,而是从政治角度来说,他对您也是最为危险的。”公爵继续向国王进言,“他是王室旁支,是王国内最高等级的贵族,他拥有贵族阶层的号召力,他能够分走您的一部分支持者,而这些,对您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尤其是在可能的流亡之后……”

    “流亡!”听到这个词,国王的心脏又抽搐了一下。

    其实他这几天,早就无数次想到这个词了,只是从来不愿意多想而已。

    但是,如果连特雷维尔公爵这样性格的人,都已经在为王朝盘算后路的话,那王朝恐怕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

    痛苦让国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建议公爵继续说下去。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您也许要面临流亡,而那时候,您应该以最能够保存自己、保存王室实力的方式离场。哪怕您不能再履王位,您的儿孙终究有一天还是能够重新踏足法兰西的,他们迫切需要这些力量……”公爵以最有说服力的语气,向国王灌输他想好的说辞。

9,后路与厚礼

    “哪怕您不能再履王位,您的儿孙终究有一天还是能够重新踏足法兰西的,他们迫切需要这些力量……”

    也许是因为国王并没有生气的缘故,特雷维尔公爵说话越来越直白。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现在形势恶劣,虽然还有一线希望,但也是时候准备一下后路了。

    后路是什么?是东山再起的资本。

    而之前波旁王家复辟过一次,已经体验过“东山再起”的剧本了,所以此刻听到他的话,国王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抵触。

    相反,他沉思了起来,仔细思考公爵的话。

    如果万一大事不妙,国王并不打算血战到底,更加从来没有想过殉国,他毕竟不是一个勇士,也不是那种会为了江山社稷不顾一切搏命的人,当年在大革命刚刚爆发之初,他三兄弟当中最早逃离法国的那一个,现在虽然四十年已经过去了,但是他依旧是当初的那个王弟阿图瓦伯爵先生。

    对他来说,逃跑流亡至少可以保住自家的性命,等待下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假设真要逃跑流亡的话,那必须做两件事——一方面尽量多带走能够控制的资源,比如财产珠宝,以及最忠实的拥护者,方便在外面图谋反攻大业;而一方面,又应该尽量保存自己支持者们的实力,毕竟想要回国需要一群国内拥护者出力。

    波旁国王最忠诚、最天然的支持者们是谁?

    这个问题不用问,当然就是那些名门旧贵族。一方面,王家和贵族们血脉相连,是同处一个阶级;另一方面,在复辟之后,国王也非常注意笼络和优待这些旧贵族,抬高国会上院贵族院的权力和地位,同时还用大量国家的税金来弥补这些贵族世家们在大革命时期的财产损失。

    正因为波旁王室一直都在维护他们的利益,所以这些贵族们也会天然地支持国王,他们就是国王的基本盘。

    如果碰到革命党,这个基本盘是不会“变心”的,他们和革命党一样是死对头,他们会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国王而赴汤蹈火,就像是当年的保王党一样。

    可是,正如特雷维尔公爵所说,如果碰到了奥尔良家族,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奥尔良家族是王室旁支,也是此时此刻,除了王室本支之外,血统最近的旁系家族,他们觊觎王位,正如中世纪时那些领主家族内斗一样,具有某种“合理性”,而因为他们高贵的血统和身份,在那些旧贵族当中,奥尔良家族同样有机会去笼络他们,分化他们。

    所以,如果奥尔良家族上台,很有可能就会造成波旁王族基本盘的分裂,哪怕大部分人依旧坚持对王室本支的忠诚,必然也会有不少人因为奥尔良家族的威逼利诱而动摇,继而投入到奥尔良家族的怀抱当中。

    也就是说,对王室来说,如果自己失败了,那奥尔良家族上台是最恶劣的情况,它会分化自己支持者的力量,进而让“东山再起”的希望也随之大大降低。

    从这一个意义上来说,王室宁可看到革命党甚至波拿巴家族上台,也不愿意让这个可恶的旁支小宗趁乱上位。

    这些道理原本就不难懂,而在特雷维尔公爵大胆剖析之后,更是昭然若揭,国王心里也颇以为然。

    “你的意思是,不能让奥尔良公爵上台?”于是,他索性挑明了问公爵。

    国王的疑问,让特雷维尔公爵心里头一阵发热。

    他酝酿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而接下来,他的发挥,就决定了特雷维尔家族在接下来几十年的地位和命运了。

    虽然心里激动,但是表面上,公爵反倒是比往常更加冷静和沉痛,他以悲伤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我经过仔细考虑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尽管在精神上,我极度不愿意承认王朝有可能再度遭遇危难,但是我的忠诚心和我的责任感,不允许我不去考虑最坏的可能,并且为之思考应对之策,请您饶恕我的罪过!”

    “不,你没有罪过,犯下罪过的是那些无耻的逆贼。”国王摇了摇头,此时他并没有心情发火,所以哪怕咬牙切齿,也没有了那种杀气。

    接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窗边,然后看了看王宫之外不远处的街道,而从那里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到街垒了——显然,议会在这几天当中集结了支持他们的市民,组建了国民自卫军,而他们已经逼近王宫了。

    现在他们还没有开火,显然他们是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利用兵临城下的压力,逼迫自己主动退位,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这个卑鄙篡位阴谋。

    一想到这里,国王老迈干裂的嘴唇也随之抽搐了起来。

    这是何等的侮辱!

    波拿巴家族还在几百公里之外,而奥尔良家族却已经近在迟尺,而且急不可待地想要夺走自己的王位。

    比起奥尔良公爵这个忘恩负义、处心积虑谋夺主支家业的叛徒,波拿巴家族在这一刻倒是似乎可爱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必须要快。

    “你认为是时候准备后路了吗?”他转过头来,然后紧盯着特雷维尔公爵,“菲利普,跟我说实话。”

    “是的,陛下。”特雷维尔公爵躬了躬身,然后凄凉地回答,“您有可能不得不暂时离开这个由您统治的国家,不过,即使您暂时失败,您也可以决定谁将成为胜利者。”

    国王不置可否。

    公爵的话正因为真实,所以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在议会和巴黎市民的暴乱持续开始之后,他苦等的勤王军队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军队哪怕没有明着造反,也必然是以冷漠的态度冷眼旁观,而效忠于自己的其他力量,也在纷纷抛弃自己。

    时日无多了。

    在公爵的力劝之下,他终于抛弃了心中那些侥幸心理,面对起了现实。

    无论谁都可以赢,但奥尔良公爵不行!

    在个人感情上,国王绝不愿意便宜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而在政治利益上来说,他流亡以后想要进行国内布局,最坏的局面也确实是奥尔良家族上台。

    那个波拿巴家族的小子,不管他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在这个时间点上跑回法国的,但是就实际情况来说,反而可以给他提供一种另外的可能性——

    如果波拿巴家族上台,他的支持者大部分自然不会动摇;如果他们没上台,而是和奥尔良家族以及其他政治派别大混战,重复几十年前的那种混乱局面,那就更好了,在混乱过后,最终人们还是会怀恋正统王朝,再一次让它复辟。

    对!就这么干!

    国王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勐然拿起权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毯,“那就让他也成为一个笑话吧!”他喃喃自语。

    接着,他又询问公爵。“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要做的很简单,您继续坚持,继续拖延时间,哪怕形势再怎么不利,您也不要向奥尔良公爵低头。他想要不流血地得到您的让位,以便哄骗世人说自己是一位合法继位的国王,而您……您绝不能放弃!如果您一旦放弃,那么您子孙就会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立场了。”特雷维尔公爵,立刻就向国王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只要您坚持,那奥尔良公爵就不得不撕破脸,暴露他无耻篡位者的真面目,他就再也没办法用他之前那一副伪装出来的面孔去欺骗世人了!您每拖过一天,局势就会更加混乱一份,等到波拿巴家族入场之后,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是变成共和国还是帝国,我敢说奥尔良公爵永远也成不了国王!只要他们名声尽丧,那么所有的君主主义者,终究还会站在您这一边,一旦日后风向有变,您就可以重新君临这个国家了!”

    “你说得对。”国王沉默地听着,半晌之后,他重重点了点头。

    他知道,特雷维尔公爵给他的建议,并不是什么完美的主意,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人人噤若寒蝉只想明哲保身的时候,还有一个廷臣愿意挺身而出为自己陈说利害,已经难能可贵了。

    “菲利普,真是辛苦你了,考虑了这么多事情。”接着,国王对公爵苦笑了一下,“谢谢你为我考虑了后路,那么,你为自己考虑了什么样的后路呢?”

    “陛下,我从未给自己考虑过后路。”公爵以十足的真诚,大声地回答了国王,“我的家族不容许我去考虑效忠王室以外的后路。当年我们逃离了巴黎,追随了路易十八国王陛下,如今假设您要离开,那我也将毫不犹豫地追随您离开!无论您去哪儿,无论路上何种艰难险阻,我都会陪伴在您的身边,当年我哪怕修了二十年的鞋也没有向逆贼们低过头,现在也绝不会例外!”

    在公爵如此斩钉截铁地表示以后要追随王室流亡之后,国王心生感动,一时间差点流下了老泪。

    “这样的忠诚,如今可真是罕见啊……”他感慨了一句,接着,他主动伸出手来,拍了拍公爵的肩膀,“菲利普,今后,我们这个可悲的王室,恐怕还要继续仰仗你们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改变这一份忠诚。”

    公爵很快就明白了国王的意思——他已经想到了,一旦流亡出国,可能此生都难以活着回到法国了,以后这份“复辟”的事业,只能交给自己的儿孙们,他希望公爵和公爵的后人们,也要继续效忠他的子孙,为复辟大业而奋斗。

    【历史上的查理十世国王在1830年革命之后流亡英国,最终1836年死在了那里,有趣的是1848年倒台的路易菲利普国王(奥尔良公爵),和1871年倒台的拿破仑三世,最终归宿也是英国……】

    “陛下,对我们来说,只有王室才真正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崇高的美德,才值得我们付出忠诚。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不管前路有何种艰险,我和我的子孙,都会以自己曾经为您、为正统的王室效劳了一生而感到无比的自豪。”特雷维尔公爵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应,“我们将世世代代效忠于您,以及您的子孙,永远不渝!”

    国王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也许是因为已经“想开了”的缘故,此刻的他,苍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近的戾气和暴躁,反倒是有一种解脱后的从容感。

    之前在王朝陷入危机的时候,他焦虑、愤怒,绞尽脑汁想要挽回自己王朝的气数;可是当接受了“气数已尽”的事实之后,他反倒是已经没有什么可愤怒的了。

    经过了这一番煎熬,眼下国王心里只有一个执念——我可以完蛋,但你也别想好过。

    对奥尔良公爵一家人的愤怒,此时在他心中已经超出了其他一切。

    毕竟,十几年来处心积虑扩张实力、拉拢叛贼,想尽一切办法挖王朝墙角的人,并不是波拿巴家族的那小子,当时他还在奥地利的深宫当中幽禁着,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我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绝大部分是拜你所赐,所以现在你想要我客客气气地把王位让给你……呸,你休想!

    “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你们休想得逞!”

    国王陛下平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可怕的狰狞。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局势绝望,也要想尽办法拖下去,拖到奥尔良家族成不了国王为止。

    这就是他对这位王室宗亲最大的报复了。

    国王没有注意到,在他脸上闪过狰狞的同时,背后的特雷维尔公爵也在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自己,盘算权衡着。

    这段时间,他一直刻意表现忠诚,尽忠职守保卫国王,赢取了国王的信任,而在窥伺许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这个最好的时机向国王进言,也在暗地里捅了奥尔良家族一刀。

    这一刀,无形无质,但绝对深可见骨。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终将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哪怕这份回报不是落到他身上也无所谓,只要特雷维尔家族能够继续长盛不衰那就足够了。

    此时的艾格隆还没有想到,在他最为紧要的人生关口上,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10,勇往直前

    正当特雷维尔公爵努力在国王面前扇风点火的同时,离王宫仅仅几公里之遥的地方,同样也有一群身份同样“尊贵”的人,在为眼下局势的突发变化而苦恼着。

    此时的奥尔良公爵,正带着自己的心腹和随从们,在街上巡视着,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一群穿着蓝白色制服的国民自卫军——当然,说是“民兵”,其实都是公爵这些年来私下里蓄养的武装,虽然位数不多,但是却足够在这个混乱的时刻保护他自己的安全了。

    身穿着一身便装的公爵,抬起头来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接着他的视线往下慢慢移动,远远望去,已经可以不远处杜尹勒里宫那方方正正的建筑。

    只剩下最后这几步路了啊……公爵在心中感慨。

    他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接近王位,似乎眼下只需要再踏过这短短的一段路,立马就可以王冠加身了。

    几代人的夙愿,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也将在那一刻得到应有的补偿。

    计划本来是那么完美,又那么顺利,在国王焦头烂额之下决定解散议会并且人为操控选举的时候,积怨已久的反对派们,在他的扇动下趁机对国王发难,进而将那些观望的中立派也裹挟到了这一场叛乱当中……不,只要成功了,那就不是叛乱,而是一场革命了。

    利用一场革命,造就一个国王,很划算吧?

    然而,他苦心孤诣制造的局面,此刻却出现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变数,这个变数也许将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可能会让自己多年来所付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从外省传来的消息,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已经偷偷潜入到了国境之内,而且正在快速地向巴黎这边赶了过来。

    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但是这小子的来意,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够猜得到。

    命运居然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公爵此刻虽然面沉如水,但是心里却已经是电闪雷鸣。

    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才能够感受到公爵此刻的愤怒,而正因为如此,这些平时高谈阔论的亲信们,此刻也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触怒此时的公爵。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沉默更是不可容忍的。

    高丹先生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决定不顾自身融入,毅然为了恩主的利益,而选择了挺身而出。

    “阁下,这个消息确实令人惊愕和愤慨,而且会给我们带来意外的麻烦。但正因为如此,您千万不能慌乱和消沉,变数和乱局虽然令人讨厌,但也是您走上王位时必须经历的东西,您只要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控制局面,那越是证明您确实有资格成为君临这个国家的王。”

    高丹的劝谏,并没有消除公爵心中的怒火,但是他却也没有因此暴怒。

    因为在他的智囊们当中,高丹是唯一一个提醒过他一定要提防波拿巴家族的人——当时志得意满的自己,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波拿巴家族还远在天边,结果没想到,这个担忧却成了真。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高丹的先见之明,也让公爵无法对尽到了职责的高丹发火。

    高丹的意思也很明显,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为此愤怒或者焦躁也没有意义,只能面对现实。

    “您是对的,那个小家伙就是一个跳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别人制造麻烦的机会。”公爵冷笑着说,“他急不可待地跑过来送死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对他客气。我能够把王家赶下台,我也能够让他送了命!”

    放完狠话之后,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然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音量问高丹,“比昂卡大师有消息了吗?”

    “没有,我一直联系不到她,不知道她哪儿去了。”高丹缓缓摇了摇头,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担忧,“我恐怕她可能是遭到了什么意外。况且,就算比昂卡还在,恐怕也作用不大了,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那家伙不是孤身回来的,不光带着支持者还拉拢了一批郁郁不得志的军人,有这些人围绕在他身边,想要刺杀并不容易。”

    高丹的话,断绝了公爵心中的侥幸,他叹了口气,更加觉得这街道上寒气逼人。

    他的脑海中转过了各种念头,时而想要放手大干一把,时而想要再观望一下形势,不断自我否定,一时间难以权衡。

    高丹先生追随公爵这么多年,早已经摸透了公爵的脾气,也能够感受到他的为难之处。

    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够感受到公爵此时的痛苦之处了。

    他利用议会向国王逼宫造反,等于是瘫痪了政府和中央的权威,然而他现在又还没有抢到王位,所以又没办法去重建中央权威,然后用这份权威去干掉突如其来的波拿巴小子。

    在这种混乱的时刻,能决定一切的是武力,但是现在军队也被动地瘫痪了,要么就主动选择了冷眼旁观,国王调动不了军队来镇压奥尔良公爵,但公爵自己也休想让军队去干掉国王和波拿巴的小子。

    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观,这原本是公爵想要看到的局面,然而在这个意外的变数发生之后,却从甜美转变成了苦涩。

    接下来,是要先把巴黎的事情解决掉;还是跟国王妥协,先把波拿巴小子解决掉?

    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有着莫大的祸患,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

    “阁下,事到如今,您不能够再犹豫了,眼下您虽然占据着优势,但时间对您来说极为宝贵,任何拖延都会让您的优势白白流失,您应该痛下决心!”高丹力劝他。

    “痛下什么决心?”公爵反问高丹。

    “赶紧逼迫国王下台,然后让议会拥立您为国王,您必须要尽快拿到国王的权威,进而取得对首都周围和军队的控制。”高丹努力为自己的恩主剖析形势,“眼下,您既然已经打出叛旗了,那么您哪有回头路可走?国王本来就是个小人,哪怕您保住他的江山,他也不会宽宏大量原谅您的,您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流亡出国……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去跟他服软?

    您只要抓紧时间成为国王,那么合法性就在您这里,其他人就算心里不满,也要掂量一下后果。至于那个波拿巴小子,到时候也不足为虑,他手底下就一群乌合之众再加上一点乱兵,您只要腾出手来,能够轻易将他碾成齑粉!”

    高丹的话,如同拨云见日,让公爵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虽然他心里也能够想到这些,但是后果的严重性,让他犹豫迟疑;可是高丹却告诉他,你没有犹豫的空间,更别想着在这时候还退一步,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而这些话所隐含的意义,公爵也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武力和国王摊牌,逼迫他就范。

    这绝对不是他原本想要的结果,公爵原本的盘算是,在议会和巴黎民兵们共同逼迫上,失去了对巴黎控制的国王自觉大势已去,然后认清形势,乖乖地自行让位,这样就可以把篡位蒙上一层“禅位”的表皮,把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危害和后果,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归根结底,公爵的犹豫和痛苦不是因为他愚蠢,恰恰是因为他很精明,他深刻地认识到,他能够选择的政治空间太小。

    他的出身给了他高贵的身份和大笔的财富,这些资源可以帮助他拉拢人心聚拢势力,但是却也让他远离了民众,他虽然口口声声要改变王朝的错误,但终究他本身也是脱胎于王朝的宗亲显贵,他无法、也不愿意去否定千百年来卡佩家族的统治。

    所以他也并不想、不能扮演一个完完全全的“推翻者”,他为自己选择的身份只能是“改良者”,扮演一个摆在统治集团内部“更好的选择”,而在统治集团外部,他既无多少威望,也不受人爱戴,人人都记得奥尔良公爵当年参加革命、又在革命进入高潮时间逃亡法国的故事,他在保王党和革命党之间完全两头不讨好。

    如果没有人搅局,那这种尴尬局面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不管怎么说,公爵确实比国王要开明不少,哪怕不喜欢公爵的人,也会因为反感国王的倒行逆施而选择捏着鼻子承认公爵的篡位,承认小宗吞并大宗基业的叛乱。

    可是如果他用武力去逼宫,甚至让鲜血在王宫当中流淌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再也扯不出原本那种禅位的面纱,斗争升级之后,他也很难再去拉拢国王原本的支持者们,更别提周围那些中立派了。

    至于对民众,那就更加如此了,如果只有两个选择,他们因为都不喜欢而会选择冷眼旁观,但是如果还有另外一种选择的话,情况就也许不同了!波拿巴在这个现有的政治空间之外,他虽然没有多少钱,但可以从广大的民众当中汲取声望和力量。经历过几十年前那一出戏码的公爵和高丹,谁也不会忽视这种力量。

    所以,公爵在考虑下一步的时候,才会感到进退两难。

    但是,高丹更加知道,在政治上,比起错误,更可怕的是犹豫不决。因为错误也许还有补救或者将错就错的机会,但犹豫不决的话,在瞬息万变的关头,那就只能让自己成为待宰羔羊了。

    本着对公爵的忠诚心,他在这个紧要关头,也决定豁出一切,为公爵的事业而做出最后的努力。

    正是带着这种悲壮决绝的心态,高丹以他最严肃的表情,看向了公爵。

    “痛下决心吧,阁下!”他嘶声对恩主进言,“您现在是在紧要关头,先赢下来再去考虑赢了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吧,难道您愿意束手就擒,看着您一生的基业就此化为乌有吗?

    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应该立刻逼迫国王退位,如果他不愿意,我们就进攻王宫,我们要让他把国王的位子让出来,让您成为真正的国王,您再来把国家从危局当中解救出来!”

    公爵皱紧了眉头。

    “进攻王宫?”他喃喃自语地反问。

    “是的,我建议您现在就派出使者向国王发出最后通牒,只要他退位,就保护他的家人和财产,礼送他们一家出境,他的那些心腹廷臣,也会得到很好的安置,任凭来去。”高丹急迫地对公爵说,“而如果谈判破裂,今天晚上您就强攻,不能再拖下去了!”

    然后,他又摆出了过去的例子给公爵打气,“古时候那么多王室宗亲对国王举兵,有什么奇怪的呢?您的先祖亨利四世甚至和瓦卢瓦王朝的国王们打了几十年宗教战争,那又如何?等坐上王位之后,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那些鲜血和杀戮早就没人在乎了,他只要把国家治理好,那就是人人称颂的国王。公爵,您不是在造反,您是在拯救国家!”

    高丹的劝说,让公爵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狠厉。

    是的,不管多么臭名昭着,总之要先成为国王再说,自己一家几代人的夙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又看了看远处的杜尹勒里宫,目光当中已经是杀气腾腾。

    “对国王开枪吗!作为臣民我们怎么能这么做!”但是,他马上大声对高丹呵斥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高丹心领神会。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脏了公爵的手,就让他这个多年的心腹代劳吧。

    看着公爵的背影,他百感交集。

    公爵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刻,他终究还是拿得出勇气……毕竟也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上帝会保佑您的,阁下!”他喃喃自语。

    接着,他走到了周围的那些被公爵收买的民兵指挥官那里,然后下达了准备进攻王宫的命令。

    “这是公爵的命令吗?”有人提出质疑。

    “这时候我们还需要公爵的命令吗?”高丹反驳,“公爵厚养我们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难道还要他再说什么吗?”

    而此时的公爵,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会陷入危险,就算赢了,那接下来的收场也艰难万分。

    可是现在,如果不赢下来,那就连“收场”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必须硬着头皮走到底。

    他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憎恨那个搅局的少年人,是他,让自己原本轻松收入囊中的胜利,变成了如此痛苦和纠结的选择。

    抓到你的话一定要你死得难看!他在心中第一千次咒骂。

11,兵戎相见

    在高丹的鼓动之下,这些民兵指挥官们终于统一了思想,决定为奥尔良公爵拼到底。

    说到底,他们都是公爵的同党,然后已经闹到了造反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公爵失败,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不管面前的路多么危险,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而在军官们的督促下,被临时征召的民兵们,也一改原本懒懒散散的姿态,如临大敌地看着不远处的王宫。

    而后,高丹派出了一位打着白旗的使者,来到了王宫卫队的阵地当中,传达了他替奥尔良公爵拟定的条件:只要国王陛下愿意在今天之内签署退位声明,那么就可以保全国王的家人安全和一切财产安全,并且礼送国王以及亲信们出境,绝不为难。

    接下来所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高丹站在面对着王宫的街垒后方,满面阴郁地看着远处的王宫,期盼着能够得到一个喜讯——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希望非常渺茫。

    他就抱着这样渺茫的希望,静静地等待着,是不是看着怀表确认时间。

    冬天的夜晚,总是很早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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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在高丹的另一边,特雷维尔公爵也收到了使者到来的消息,同样,他也知道使者传递过来的条件。

    在暴乱开始之后,依照国王陛下的命令,他负责王宫的守卫工作,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军事经验,所以他把具体的布防和指挥交给了几位可以信任的军官,然后自己负责协调工作,同时还一直在给国王打气鼓劲,让他继续支撑下去,不至于被这种精神压力所击溃。

    听到了使者带来的条件之后,特雷维尔公爵心里冷笑。

    他了解国王的性格,如果是在过去,在这种危机关头,没准国王陛下还真的会退缩,会交出王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形势还是接近于绝望,但是国王能够看到别的可能性,对奥尔良公爵的仇恨,让他宁可把王国交给魔鬼,也不愿意拱手让给这位王室宗亲。

    更何况,特雷维尔公爵一直都在刻意扇风点火,鼓动国王心中的仇恨,让国王陛下继续拖延时间。

    每多拖一天,波拿巴家族的希望就大一分,而自家的功劳也就大一分,尽管那些报酬不会直接给自己,但也够了。

    “爸爸……”正当公爵在沉思的时候,旁边一位穿着普通市民衣服的青年人,凑到了公爵的身边。

    这金发碧眼的俊朗青年,正是他的儿子、下一代的公爵。

    和父亲一样,儿子也叫菲利普——特雷维尔家族主支一直都在沿用这个名字,他的孙子名字也叫菲利普。

    原本作为公爵的儿子,菲利普在宫廷当中就经常走动,而在被国王赋予重任之后,特雷维尔公爵更是把儿子当成了自己的联络官,让他传递来自于各方的消息。

    和气定神闲的公爵不一样,这位青年公子毕竟还没有见过那么多大世面,所以神情当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你镇定点!”看着儿子的样子,公爵禁不住皱了皱眉。

    接着他再问。“什么事?”

    “外面的民兵都在戒严,似乎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了。”菲利普小声说。

    “我知道。”公爵并不感到意外,“刚才他们发了最后通牒过来了。”

    这个消息,让菲利普脸上微微变色,他刚想再说什么,公爵打断了儿子的话,“现在你叔叔那边有什么消息?”

    “叔叔已经和苏尔特元帅他们联系上了,今天我刚刚见到他。”父亲的问话菲利普当然不敢怠慢,“他让我告诉您,苏尔特和塔列朗已经联系了一批议会和军队里不服奥尔良公爵、同时希望尽快稳定局势的人,号称要充当什么稳定派,您只要逼着奥尔良公爵攻打王宫,他们就会在议会和全国鼓噪,坚决要求建立临时政府稳定大局,绝不能着急拥立一位新国王……”

    临时政府?

    公爵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显然,波拿巴家族回到法国境内的消息,也让一些原本置身事外的中立派看到了浑水摸鱼的希望,所以他们也一改观望态度,同样蠢蠢欲动了。

    这帮人是打算在王室主支和幼支内讧的时候,暂时接过局势,然后充当“选王者”,这样的话接下来就可以在奥尔良和波拿巴之间得到最大程度的让步。

    没有人指望这个临时政府存在多久,但是只要它存在,它就有被收买的价值。

    不管他们怎么想,只要能够延缓奥尔良公爵继承王位的进程,那此时就对波拿巴家族有利——换言之也对自家有利。

    “你叔叔需要我怎么做?”公爵再问。

    “他希望您坚守王宫,千万不能让公爵控制住国王。”菲利普连忙回答,“您只要坚守住这里,那奥尔良公爵一天就不能成为合法的国王,他的残忍和卑鄙就会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这会让他名声扫地。而名声扫地的他就很难成为国王了——但如果这里很快就落入到了公爵手里,那就大事不妙了。”

    公爵心里也清楚,以国王的“骨气”,如果他被奥尔良公爵俘虏了,他绝对会为了求饶而签署退位声明,而那时候公爵虽然背负了篡位的骂名,但至少可以借着议会里支持者们的拥护宣称自己为国王然后控制巴黎,而那时候,波拿巴家族所面临的处境就艰难得多,那些中立派肯定会纷纷倒戈。

    所以,现在局势的焦点反而转移到了自己这里——自己能够带着国王支撑几天,某种意义上就决定了哪个家族能够笑到最后。

    这很光荣,但同样也很危险。

    即使是性格深沉的公爵,此刻也禁不住在心里翻江倒海,继而深吸了一口气。

    “他需要我顶多久?”接着,他问儿子。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罗马王已经接近里昂了,如果他能够控制住里昂,那接下来离巴黎就剩下了一片坦途。”菲利普小声对父亲说,“叔叔说,您至少支撑三天,如果可以的话,支撑一周。”

    “一周……”公爵冷笑了一下,“他倒是真的看得起我。”

    说完之后,他示意儿子先别说话,然后在窗边眺望了一下。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是他仍旧能够看得到远处那些街垒。

    杜尹勒里王宫在巴黎的市中心,它在前方面对着一大片空地,空地对面是街道,此时已经被人团团围住,而王宫这边的卫兵也设置了障碍和街垒。

    王宫左边是塞纳河,这条巴黎的母亲河已经见证了这座城市无数的风风雨雨,而它也给王宫提供了一条天然的防御障碍。

    而在王宫后方是赫赫有名的杜尹勒里花园,这里是开放式的花园,所以平常经常有市民来往,不过此刻已经行人绝迹,卫兵甚至还在那里挖掘了壕沟以防被人偷袭。

    这就是全部了。

    王宫的主人,曾经拥有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拥有几千万的臣民,如今他的领土只剩下了如此一隅之地——而且注定很快连这一隅之地也会失去。

    但是至少现在,他还能够控制住这一片小小的土地。

    自从被国王赋予了重任之后,特雷维尔公爵拿出了自己平日里的严谨态度来应对,在有些卫兵和军官见势不妙逃跑的情况下,他临时任命了一些军官,并且清点卫兵人数,接着从王宫里拿出了大量的财物给这些卫兵临时“加饷”,并且承诺只要他们继续坚持,必有厚赏。

    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原本人心浮动卫兵队伍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至少有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同时,王宫内有大量的食物和酒储藏,在物资方面倒不用担心短时间内贵乏——别说一周了,一个月都不成问题。

    如果是正规军来进攻的话,情况会很糟糕,但幸好来的是民兵,民兵就意味着平常没有严格的训练和组织,装备也非常一般——至少不会有那种攻城的大炮,没有重火力的支援,他们想要进攻临时堡垒化的王宫也并不容易。

    另外,巴黎狭窄的街道,也不方便这些人集中和机动。

    所以,想要坚守这里的话,看上去也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虽然特雷维尔公爵没有什么军事经验,但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他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天才,他只要拿出自己的意志力来稳定人心,让他们继续坚守下去就好了。

    盘算权衡了良久之后,公爵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回去告诉你叔叔,我知道了,我会在这里坚持的……至少一周。”他冷冷地说。“还有,这一次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去我们之前选好的安全屋,把你的老婆孩子也都带上,接下来巴黎会陷入兵荒马乱,你们千万不要有闪失了。”

    “爸爸……”看到父亲这么说,菲利普骤然心头一紧。

    他想要再说什么,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他不禁落泪。

    “您一定保重,这个国王不值得您送了自己的命,如果您实在坚持不了,就投降了吧……我们反正还有路可走。”

    “我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教我,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公爵打断了儿子的话。

    不过虽然看上去绝情,但是在内心当中,他又何尝不是牵挂儿孙们呢。

    人到了这个年纪,所能够在意的也只有儿孙们了。

    “夏洛特还好吗……”他最后问。

    “叔叔说她被照顾得很好。”菲利普连忙哽咽着回答,“她看上去很喜欢叔叔一家,尤其是堂妹夏露,她们两个玩得很好,关系融洽。”

    “很好,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啊……”特雷维尔公爵顿时大为欣慰,心里的牵挂也随之去了大半。

    接着,他又叮嘱儿子,“如果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停留在国内给我办什么丧事,赶紧跟着国王离开,我们这一支和王家同进退,他们不会忘记我们的忠心的。万一以后又变了天,这份忠诚就可以换来很多东西。”

    “爸爸!”菲利普心如刀绞,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却被公爵严厉的眼神打断了。

    “我是说正经事,你不要感情用事。”公爵沉声说,“接下来,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我们这边要仰仗你叔叔那边了,不管我在不在,你们一定要维护好彼此的关系,绝不能彼此生份了。还有,埃德加的那个私生子……”

    这一件事菲利普之前就得到了父亲的命令,所以连忙点了点头。“那个私生子已经被我们找到了,现在就跟我们在一起。”

    公爵稍稍宽了心。

    他不知道弟弟一家的具体情况,但是从弟弟的态度来看,他似乎觉得自己短期内不会有孙子了,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私生子上面。

    所以这个原本无足轻重的私生子现在反而可能会成为幼支的继承人,断然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

    当然,他也担心这样做会在下一代人当中产生继承纠纷,但是此刻又哪里来得及管那么多呢?

    下一代的事情就交给下一代人来烦恼吧。

    交代完这一切之后,公爵把儿子打发走了,而就在菲利普离开后不久,天色也渐渐地黑了下来。

    黑夜的到来只意味着一件事——最后通牒的时间到了。

    在特雷维尔公爵的力劝之下,国王拿出了他罕见的勇气,断然拒绝了这一份通牒。

    尽管国王心里清楚,自己的王位可能就要没了,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拒绝。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拉着自己此时最恨的一起倒霉。

    这种意气之争,虽然也许并不明智,但是最终倒也没有辜负这个王族几百年来的骄傲。

    而接下来,就是兵戎相见了。

    在入夜的最后一刻,公爵把军官们都召集了起来,严令他们必须为国王战斗到最后,等待接下来的援兵。

    他心里知道,肯定没有援兵——就算有,也因为距离太远而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是他要给人们希望。

    毕竟,人一旦要是有了希望,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12,待价而沽

    当收到王宫坚决拒绝最后通牒的回应之后,高丹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极度失望。

    他刚才无比诚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国王认清形势束手就擒,但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侥幸,他最终还是要面对最冰冷的现实。

    他已经觉察到了,此时此刻,属于他的恩主奥尔良公爵的最好机会已经永远失去了,接下来,他能够拼到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成为一位以武力篡位、不会得到臣民爱戴的国王。

    但即使这样的结果,也比输掉要好,成为国王哪怕不得人心,也有机会、有资源去收买人心,如果造反失败,那轻则被流放或者囚禁,重则家破人亡也说不定。

    所以,没有退路!

    既然只剩下了差的选择,那就选最不差的那一个。

    “那就拼了!”高丹看着越发晦暗的天色,然后狠狠地说了一句。

    经历过大革命时代、并且在帝国时代就当选过议员的高丹,对所谓的“正统君主”并没有任何敬畏可言,再加上国王这些年来倒行逆施,早就倒尽了他的胃口,在他看来当年砍了头的路易十六都比现在这位查理十世国王更值得尊重一些。

    不过,他虽然毫无敬畏,但是他的同党们却并不这么想。

    国王毕竟是国王,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毕竟还是有点分量,贸然对他开火,还没有得到正式的书面命令,是个人心里都会有点惴惴不安。

    “要不还是再去找公爵确认一下吧……”有人忐忑着提议。

    “不需要去问了!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浪费时间,让公爵陷于不义吗?”高丹当然不会给他们找公爵表态的机会,于是大声呵斥了对方,“你们只管上,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接着,他又大声给这些临时军官们做最后的动员。

    “事到如今,你们不要再想什么退路了,我们谁都没有退路!要么拥有一切,要么就死,或者去服终生苦役,在黑牢里度过仅剩的一生……你们愿意过这种日子吗?”

    大声喝问之后,高丹从怀中拿出了一支手枪,遥遥指着远处的王宫,“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给我上,去擒获那个倒行逆施的暴君!只要你们立下了这等功勋,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爵位,恩典,金钱,什么都会有!如果有谁在这场事变当中遇难,那他的家人公爵会恩养一世!所以先生们,你们还要犹豫什么呢!尽忠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切责任由我来背负!”

    说完之后,他拿起手枪,对着远处的王宫开了一枪——而这,也打响了政变变成暴动的第一枪。

    高丹知道,这时候想要激励众人,只能利诱,然后自己承担所有责任,这样他们一方面为厚赏而动心,一方面也不用担心未来被奥尔良公爵“秋后算账”。

    他心里也早已经做好了事后承担一切责任的觉悟。

    果然,在高丹开枪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被他的激烈情绪所感染了。

    是啊,都没退路了,那就拼吧!

    一股狠劲让他们再也没有了犹豫,他们纷纷带着自己的部下从街垒当中冲了出来,向王宫发动进攻。

    和正规军不同,这里并没有特别整齐的队列,也没有紧密的鼓点和阵型可言,除了仓促赶制的蓝色制服让他们看上去有一点军队的面貌之外,其他也只能用“简陋”来形容。

    在往前冲锋的时候,有些人为了壮胆,还发出了尖锐叫喊声,这种叫喊声此起彼伏,很快就汇聚成了直冲云霄的嘶吼,再配合各处的枪声,一时间震得王宫的玻璃都哗哗作响。

    就在这嘶吼声当中,仓促武装起来的民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王宫奔涌而去。

    而就在他们接近王宫守卫们的临时阵地之时,在王宫军官的命令下,卫兵们也纷纷开火。

    此时天已经黑了,但此起彼伏的枪响,仍旧让火光不断照亮这一片空地,四处的火把也把周围照得透亮,黑夜并不能阻止人类彼此厮杀。

    在密集的枪声当中,蓝色的人潮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同伴的尸体和重伤垂死的哀鸣,让原本鼓起蛮劲的“勇士”们骤然清醒了,没有受伤的人们纷纷卧倒,然后就近寻找花坛、石块等等掩蔽物,然后在黑夜当中摸索着开枪还击;还剩下勇气的人、或者说还惦记着赏格的人,则弓着身子,一点点地往前匍匐前进,向着王宫的守卫们继续进攻。

    就这样,这一场蓄谋已久又突然爆发的“王室火并”,就在这个冰冷的夜晚,以一种乱糟糟的方式开始了。

    有趣的是,无论是发起者还是防守者,他们都不愿意让事情走到这一步,但是很多历史事件就是这样,在突发事件的催化下,在野心、愤怒、贪婪和恐惧的驱使下,事件总会走向最坏的结果,并且以血腥的方式收场。

    宽阔的塞纳河让这场进攻战没有任何迂回取巧的空间可言,除了王宫正面和后方的空地之外,没有其他的进攻路线可言,因此这种进攻就变成了意志和血肉的比拼——要么一方油尽灯枯耗尽鲜血,要么一方心胆俱裂直接投降。

    相比之下,进攻方人数更多,有奥尔良公爵武装的民兵,也有被裹挟的其他民兵,还有一些则是对“造反”本身就非常热衷的无业游民们,但是他们组织松散,没有办法统一指挥;而王宫里的军官和士兵们是正规军,更有素质和纪律,但是人数不足,还有一些人在暴乱之初就已经见势不妙开小差了。

    正因为人数不足,所以他们也只能勉力支撑,两边一下子相持不下,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在黑夜当中,交火不断持续,密集的枪声,很快就从王宫传递到了巴黎市中心,最后响彻了整个巴黎。

    每一个上了年纪的巴黎市民,都会回想起那些动乱的年头,并且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未来。

    不久之后,会有多少次风云变幻呢?又有多少人会人头落地呢?

    只有当一切烟消云散之后,历史才能给人以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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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酒馆下的地下室当中,几位老人静静地坐在餐桌边。

    密集的枪炮声和嘶吼声让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连带着餐桌上的酒杯也在轻轻摇晃,但是他们都浑然未觉,只是平静地面对着彼此。

    “时光真是让人怀恋啊。”塔列朗亲王率先打破了这样一种沉默,他以轻松自如的动作,拿起了颤动着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38年了,过了38年了啊……两代人的时光,却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在场的人都经历过那个年代,所以他们明白塔列朗亲王是指什么。

    在1792年8月10日,激进群众们围攻了杜尹勒里宫——自从1789年10月,路易十六国王被巴黎市民们从凡尔赛挟持到了巴黎,住进了这座宫殿,它就成为了法兰西的王宫。

    因为国王出逃未遂,再加上一系列反革命阴谋,所以巴黎市民当中废黜国王、建立共和国的呼声越发高涨,最终在这一天,群众包围了王宫,然后向王宫发动了进攻。

    因为害怕自己人身遭遇威胁,国王选择了投降,要求国民自卫军把自己护送离开,但是此时群情激奋的群众已经杀红了眼,在国王离开之后,他们依旧进攻王宫,并且把里面的瑞士卫队以及一些保王党分子全部屠杀了干净。

    那绝不是大革命的第一场屠杀(早在之前,革命群众就已经开始屠杀拒绝宣誓效忠共和国的僧侣、屠杀监狱囚犯了),也绝不是大革命期间的最后一场屠杀,但是武力进攻王宫,却代表着法兰西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

    从那之后,法兰西的君主制不再有什么“正统性”可言,一切以武力为尊,要么能用刺刀压服群众,要么被群众用刺刀推翻,路易十六成了第一个牺牲品,但是他也不是最后一个。

    虽然已经过去了接近40年,但是对这些当时的亲历者们来说,一切又都是那样记忆犹新。

    苏尔特元帅并不像塔列朗那样惬意,虽然他是从大革命时代当中崛起,最终成为元帅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立场已经不同,作为一位军人、作为法兰西此时最有威望的元帅之一,他本能地反感这种暴民和叛乱。

    “奥尔良公爵已经不顾一切了,他这样做是在摧毁他自己的根基。试问就算他赢了,成了国王,那别人不能以同样的招数来推翻他吗?”他冷冷地说。

    “我倒是欣赏他的这番决绝。”塔列朗冷笑着说,“只有赢家才能够良心发现,忏悔之前的过失,输家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现在被前后夹击,除了拼命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事实上,我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找出一批死忠的追随者,甘愿为他冒险进攻王宫。”

    “他为了谋夺王位,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聚集一批死忠又有什么奇怪的。”又一位老人冷冷地发言。

    他是诺瓦蒂埃侯爵,是艾格隆在政界的最大支持者之一,而且是一位极为忠诚的波拿巴支持者,是1815年密谋迎接拿破仑复辟百日王朝的关键人物之一,

    当初就是他,无意当中造成了小水手埃德蒙-唐泰斯蒙冤入狱十几年的悲剧,而20多年后,命运的奇妙循环,却又让两个人为又一位波拿巴家族成员回到法国而上下奔走。

    上一次,侯爵成功了,但是却又只成功了100天,最终因为滑铁卢的失败而功亏一篑;这一次,他打算向命运挑战,让自己的功业能够永久地流传下去。

    他深信这一次他一定能够做到,因为,此时此刻,形势的急速变化,让王家和奥尔良家族浴血死拼,目睹这一切,旁观的中立派也不可能不动摇。

    如果这时候再争取到苏尔特元帅和塔列朗亲王两个人的鼎力相助的话,那么可以说,局势就尽在这边的掌控当中了。

    而苏尔特元帅和塔列朗亲王也同样怀着待价而沽的心思,他们暗中勾结在了一起,准备以同进同退的姿态,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最大化。

    两个人都已经年老,但是野心却还和年轻时一样旺盛,十几年来被迫远离政治舞台,早已经让他们内心急不可耐,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诺瓦蒂埃侯爵……我知道您心急,但是我认为,此时此刻,您应该静下心来,等待事件的演变。”也许是看出了诺瓦蒂埃侯爵此刻的心情,塔列朗亲王又笑着对他说,“我认识您已经几十年了,我知道您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虽然有信仰、但也能够客观面对事实的人,那么您告诉我,您判断这场交火能持续多久?”

    诺瓦蒂埃侯爵皱了皱眉。

    虽然他和塔列朗交往已经几十年了,但是每次看到塔列朗这种刻意假笑,仍旧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家伙当年翻云覆雨,现在如果有必要的话,也会毫不留情地出卖我……他心里对此心知肚明。

    但即使如此,他仍旧敢于冒险。

    “现在,两边都用重赏来诱惑底下的士兵们,两边都无法激发出别人为他付出生命的激情……所以我判断,他们几天内不可能有结果。”诺瓦蒂埃侯爵沉声回答,“亲王殿下,我不反对您继续静观形势,但是我要提醒您一下,眼下我的恩主正在向巴黎赶来,每靠近巴黎一寸,您的价码就会缩水一分,如果您拖到他直到巴黎城下还没有给出结果的话,那我看您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收买的了。”

    诺瓦蒂埃侯爵的威胁,并没有让塔列朗感到生气——事实上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生气了。

    他只是挂着那种虚伪的假笑,“我亲爱的朋友,我理解您渴盼的心情。但在我看来,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我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有一支军队,愿意去拦截您一路北上的恩主,那他会怎么办呢?他的追随者无非乌合之众,任何一支正规军,只要有决心,都能够击败他。”

    “当年皇帝在法兰西登陆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他还是进了巴黎!”诺瓦蒂埃侯爵骄傲地回答,“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塔列朗,您尽管谈笑风生吧,三天内,您就可以收到好消息了,我向您保证!”

    说完之后,诺瓦蒂埃侯爵拂袖而去,离开了明亮的地下避难所。

13,两位元帅

    随着王宫陷入到了武力围攻当中,巴黎也随之陷入到了混乱当中,原本就混乱的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面对这种乱局,每一个人都会禁不住思考,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何种命运?自己将来又将会到何处去?

    对统治阶级来说,混乱无序就意味着内部的洗牌,哪怕再怎么位高权重的人,都有可能在混乱当中失去一切名誉、财富和地位,甚至粉身碎骨。

    没有人想要面对失去一切的结果,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他们会跟即将溺水身亡的可怜人一样,拼命挣扎,想尽办法去挽救时局,然而在绝大部分时刻,面对汹涌滔天的大势,他们的挣扎往往徒劳无功,最终依旧什么都没有改变,暗然退下历史舞台。

    此时,在巴黎城之外,就有这样两位在拼命挣扎的大人物,正在试图用自己年老的身躯,将扑面而来洪水的挡住,挽救这个已经行将就木的波旁王朝。

    他们就是马尔蒙元帅和布尔蒙元帅。

    两位元帅,可谓是复辟王朝的“大红人”。

    众所周知,在大革命时期,贵族们大量被杀或者流亡,军队是共和国重建的,再经过了帝国时代,二十多年间军队自行发展了组织,内部的军官体系也随之建立了起来。

    而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们手下那些可靠的贵族们大多数已经经过了将近30年的“断档期”,在军队里没有人脉也没有威望,所以为了笼络和控制军队,复辟王朝哪怕再怎么不喜欢那些帝国军人,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从里面寻找代理人。

    在这种情况下,马尔蒙元帅和布尔蒙将军就“脱颖而出”了。

    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业务能力高人一等,而是因为之前都曾经背叛拿破仑投敌过,所以复辟王朝对他们的忠诚度没有怀疑,敢于委以重任。

    最后马尔蒙元帅大获重用,而布尔蒙将军也被提拔为了元帅,两个人先后当过陆军大臣,荣宠一时。

    【不止汉语翻译后的名字很像,其实他们两个人的法文姓氏也差不多,一个叫Marmont,一个叫Bourmont,而且都有一个名字奥古斯特。】

    在暴乱刚刚发生时,两位元帅在巴黎,接到了国王赶紧去外面调兵保卫首都的命令。

    因为甚至局势紧迫,所以在接到命令之后,他们很快就处理好了手中最要紧的事情,然后快速离开了巴黎。

    他们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响应了命令,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确实“深受王恩”,在王朝陷入危难之际希望能够去挽救;另一方面,多年来的政治沉浮,让他们也拥有了高度的警觉性,他们知道目前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赶紧离开巴黎,在能暂时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一边观察形势一边决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留在巴黎,万一失去了行动自由,那可就任人宰割了,跑到外面来,至少身边还可以召集一些旧部亲信来确保自己的安全。

    离开了巴黎之后,两个人在圣日耳曼昂来附近的一个小镇汇合,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他们一边打出旗号,命令各处能够调动的军队来此地汇合,一边多次召开密会,商讨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就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坏消息仍旧一个接一个地传过来,政府瘫痪、王宫被围攻、巴黎几乎陷入到了无政府状态当中……每一个消息都让他们越发紧张。

    “这几天,响应我命令的人不多。”布尔蒙元帅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低声对马尔蒙元帅说,“时间太仓促了,而且军心浮动,他们都不想去对平民开火。”

    “我也一样。”马尔蒙元帅同样无奈地回答,“现在到处都是抗命和玩忽职守,还能够坚持自己荣誉的人太少了。”

    他们两个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清楚,为什么军队的态度如此暧昧。

    一方面,去“平叛”可能就意味着进攻巴黎,去冒着内战风险扑灭反抗国王的市民,万一改朝换代了,他们手上沾的血,很快就会变成清算自己的罪名。

    另一方面,这两位元帅本身的名声也不太好,也激发不出官兵们为他们赴汤蹈火的兴趣。

    平时的时候,“元帅”和“大臣”光是靠自己的官衔就可以震住底下的人,想要怎么摆布就可以怎么摆布;然而当政权出现存续性危机的时候,官衔已经不好使了,只有靠个人魅力和威慑力去指使别人了。

    而这两位元帅,却又是最为欠缺这些东西的人。

    因此,他们此刻在这个小镇当中,都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

    他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乘坐的大船此刻正在剧烈的风暴当中左摇右晃,而且船舱到处都在透风漏水,随时都有沉没的危机。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局势?他们自己也已经隐隐间感到有些绝望。

    但是,即使绝望,他们也不得不继续坚持。

    因为在元帅们当中,他们两个是最没有机会跳船的——也许正因为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国王才会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们的身上。

    两位元帅在郁闷和焦躁当中无奈地对视着,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焦灼的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布尔蒙元帅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重重的声响,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的!国王陛下面临着危险,我们作为他的臣子,有义务去拯救他于危难当中……哪怕面对着危险,我们也不能退缩。况且……我们还有退路吗?!”

    布尔蒙元帅的质问,让马尔蒙也随之点头附和。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能再拖了……你说应该怎么办?”

    “我带着现在召集的人,回去解救王宫。”布尔蒙元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万一国王落到了奥尔良公爵的手中,然后签署了退位协议,那我们就等于反倒成了叛逆,手里这些兵本来就三心二意,到时候必然会作鸟兽散……那就全完了!”

    这确实是实话,所以马尔蒙又点了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南下去对付那个小子?”

    “也只有你能去了。”布尔蒙元帅点了点头,“本来现在就人心浮动,如果一旦被那小子蛊惑住了人心,那他就可以有资本和王室分庭抗礼了。”

    他有一句话憋在心里——马尔蒙元帅当年是拿破仑皇帝的副官,可以说是从起家阶段就跟着皇帝的,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结果在1814年他面对敌军大军压境的时候主动选择了背叛,让自己的军队对联军投降;而到1815年百日王朝复辟的时候,他又坚决继续保王,跟着路易十八国王一起逃离了巴黎,继续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拿破仑皇帝到死都没有原谅过他的背叛。

    可想而知,马尔蒙元帅是最不可能倒戈波拿巴家族的人了,国王把他派出来,自然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马尔蒙元帅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

    他并不喜欢布尔蒙元帅,但此刻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王朝倾覆他们都要倒大霉,所以他也不想和布尔蒙争论。

    想来想去,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南方还有一些我的旧部,他们应该会听从我的命令。”马尔蒙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阴郁地低下了头,“但是我不确定他们是否愿意在这个时候对一个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开火。”

    马尔蒙的怀疑,也正是布尔蒙元帅所担心的,所以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刻,他们又能保证谁一定是忠于王室的吗?

    好在,马尔蒙的抱怨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很快又振作起了精神。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去尝试,否则就满盘皆输了!”

    给自己打了气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里昂,关键是里昂。我只要在里昂坚持住,他就没有办法再北上了,等巴黎的变乱平息下来之后,国王就可以有办法腾出手来解决掉他。”

    马尔蒙没有说“万一里昂没保住,后果会怎么样。”

    因为历史上的那一次,已经论证了后果。

    1815年3月1日拿破仑一世法国登陆。

    接着,他没有忙于急速进军,而是在各处搜罗旧部,以及那些退役的军人们,然后再继续向北挺进。

    到3月5日中午时分,拿破仑抵达到了法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区,深入到了法国腹地,而这时候,刚刚复辟的波旁王室得到了消息,然后陷入到了震恐当中。经过紧急会议之后,3月6日路易十八国王颁布皇家法令宣布拿破仑为叛逆,所有武装部队指挥官都可以立刻将其逮捕到军事法庭,如有反抗就格杀勿论。

    接着,国王命令自己身边的卫队长内尹元帅率领军队去解决掉拿破仑,而内尹元帅则保证会把拿破仑“关进铁笼子带回巴黎”。

    3月7日,拿破仑离开厄尔巴岛的消息传到了维也纳,当时正在维也纳开会的列强同样大为震惊,然后宣布拿破仑是一个卑鄙的篡位者,绝不承认他在法兰西的任何政治地位,接着列强开始准备调兵遣将,意图再一次扑灭拿破仑。

    而就在3月10日,拿破仑在没有受到抵抗的情况下进入了里昂。

    3月11日,拿破仑在里昂市中心的贝勒库尔广场检阅他的军队。然后他颁布了一项法令,宣布解散了路易十八的王室,同时命令所有在1814年1月1日之后回国的移民立即离开他即将复辟的帝国。

    11日中午,他率领自己越发庞大的队伍离开里昂,一路继续北上。

    在13日到14日之间,拿破仑的队伍终于碰到了内尹元帅南下“逮捕”拿破仑的军队,接着拿破仑写信给内尹,同时在阵前呼吁法兰西军人不要内战,回归到他的麾下,面对皇帝,镇压军同样军心浮动。

    最终,在14日内尹元帅选择了“弃暗投明”,重新投入到了拿破仑皇帝的麾下。

    而接下来,他的进军就是一片坦途——从里昂到巴黎之间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在20日凌晨的时候就来到了枫丹白露,最后在早上9点回到了杜尹勒里宫,重新控制了他忠诚的巴黎,也复辟了他的帝国。

    从里昂到巴黎之间的内地,驻军稀少、也没有要塞,是无法设防的,而且里昂作为标志性的南方核心城市,一旦倒戈了在人们的心理上也会产生剧烈的冲击,接下来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再去冒着成为“叛逆”的风险去拦截。

    要么在里昂挡住他,要么就只能在巴黎见了。

    对此布尔蒙元帅也同样心知肚明。

    “就这么定了。”他点了点头,同意了马尔蒙元帅的判断。

    恍忽之间,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十几年前的往事。

    1815年12月,内尹元帅的死刑判决,可是在马尔蒙元帅投票赞成下得以通过的啊……

    可是如今马尔蒙元帅却又重新走上了内尹的路,带着军队试图阻止又一个波拿巴北上巴黎的路……

    这一切似乎就像是上天开的玩笑。

    如果这是玩笑的话,那也太可笑太讽刺了。

    “这该死的命运!”一想到这里,他小声咒骂了一句。

    “什么?”马尔蒙元帅没有听清,于是追问。

    “没什么。”布尔蒙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命运太过于无常了。”

    马尔蒙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曾去过奥地利,见过那个小子。”

    “这个我知道,但你们谈得还愉快吗?”布尔蒙反问。

    “不愉快,怎么可能愉快!”马尔蒙元帅继续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那小子记恨着当年的事,是我们让他当不了皇帝,他是来讨债的。”

    “谁也不欠他的!他祖祖辈辈都只是个科西嘉人!”布尔蒙元帅大声反驳。“法国人为了他家死了多少人了?几十万!得到了什么?国境线反而不如他上台的时候!是他们应该向法国人道歉才对!”

    “这话你对我说没有用啊……”马尔蒙元帅长叹了口气。“人民总是会遗忘痛苦。”

    布尔蒙顿时语塞。

    接着,他们又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都有兔死狐悲、前路茫茫的悲凉感。

    也许不久之后,迎接两个人的就是灭顶之灾。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没有退路,必须坚持到底。

    “保重,我的朋友……”布尔蒙元帅向对方伸出了手。“祝你成功。”

14,背叛者

    商定了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之后,马尔蒙和布尔蒙两位元帅也不想再拖延时间,于是互相告别,开始各自的行动。

    两个本来彼此关系不好的元帅,此时此刻,因为兔死狐悲的心态,反而多了几分“依依惜别”的情绪。

    他们都知道,不光是国王和王朝,此时他们两个自己也面临着极为严重的危机,如果走错一步、或者哪怕运气稍微差一点,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即使知道这些,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走下去,因为他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人生是由一个个选择堆积起来的,而这些选择,终究会在某个时刻,迎来清算之日。

    现在,就是清算的时刻了。

    和布尔蒙元帅告别之后,马尔蒙元帅回到了自己暂时的居所,而这里此刻也聚集了他的一堆亲信和侍从军官。

    这些人,平常仗着有马尔蒙元帅这个后台,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军内的势力日益扩张,他们也一个个耀武扬威,大有在元帅辞世之后继续结党掌权的气势。

    然而,此时,他们却和元帅一样,因为紧张和焦虑而暗然失色,彼此之间甚至连窃窃私语的心气都没有。

    他们都知道,马尔蒙元帅和奥尔良家族关系不好,和波拿巴家族更是有旧仇,如果改朝换代,无论是哪一个家族上台,元帅肯定讨不到好。

    如果元帅垮了台,他们这些人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也就一目了然了——就算不会被清算,也没有被强制退役,那接下来前途自然也暗澹无光。

    正因为预见了这一个事实,所以他们自然人心惶惶,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心气。

    这里在场的人们都穿着笔挺的制服,还有不少人佩戴着多枚勋章,然而此时此刻弥漫在这里的不是肃杀的军人气息,而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前途何方的焦虑和彷徨。

    在元帅和布尔蒙元帅免谈的时候,他们都在这里等着,房间里沉闷得几乎能够冻结起来,而看到元帅回来之后,所有人才总算盼来了主心骨,纷纷站起来迎接元帅。

    元帅现在50多岁,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衰弱了,但因为多年从军的缘故,还是比同龄人强健许多,所以尽管刚才的密谈当中他已经消耗了太多心力,但看到这群心腹和随从,他还是重新定了定神。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绝对不能流露出软弱和恐惧,不然的话,下面的人心绝对会散光了。

    “我刚才和布尔蒙元帅商议过了,决定了接下来如何行动。”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他缓缓开口了。“他会带着他召集的人去巴黎,解救被围的王宫;而我们……南下,去里昂。”

    “里昂……”元帅的话,终于让冰封的气氛稍微解冻了一下,军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现在需要去南方对付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没错,我们要去拦截那位波拿巴先生。”在众人沉默当中,元帅一锤定音。

    元帅的话本来非常流利,但是到了最后,说到那个着名的姓氏时,他却跟磕了牙一样,突然有些结巴。

    好在没有人在意元帅的这一点点失误,他们已经被这个消息给引得炸锅了。

    “去拦截罗马王……”有人失声惊呼。

    不约而同的,在场所有人都想起了15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15年,足够一个孩子长大,却不够抹除人们印象最深刻的那些记忆。

    当时内尹元帅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们真的办得到吗?这个疑问,瞬间就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毫无疑问,罗马王不够和拿破仑皇帝相比,但是马尔蒙元帅在军队的威望自然也比不得内尹元帅,士兵们当年不敢向皇帝开枪,现在会因为马尔蒙元帅的命令,对皇帝的儿子开枪吗?

    即使这些人都是元帅的亲信,但是也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打包票。

    如果士兵们又一次临阵倒戈了,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敢于再想下去了——他们的知道,拿破仑皇帝会原谅内尹元帅,但是罗马王却未必会原谅马尔蒙元帅了。

    一想到这些,这些人不禁越发惴惴不安。

    “怎么,你们不敢去吗?”马尔蒙元帅察觉到了下属此刻的惊慌和动摇,于是冷着脸问。

    “这么多年来,元帅阁下一直都在照顾提携我们,对我们有着厚恩;而国王陛下,更是我们发誓效忠的对象,此时此刻王国正在危难当中,我们既然深受厚恩,又怎么可能临阵退缩!”沉默了片刻之后,一位身材高大的军官站了出来,康慨激昂地对着同僚们鼓动着,“此刻正是我们报国的时候,我将追随元帅阁下到底,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说这话的人是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一位上校旅长——虽说是个旅长,但实际上他手里现在只有几百号人,就连这几百号人,他也不敢确定是否都对王朝忠心耿耿。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表现得康慨激昂,一副愿意为了国王和元帅杀身成仁的气势。

    看到伯爵这样康慨激昂的样子,马尔蒙元帅也略微感到了欣慰。

    自从十几年前开始,莫尔塞夫就一直跟着他,也是马尔蒙元帅一手把他慢慢提拔起来的,可是说是他最亲信的人之一,眼下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候他能够主动站出来表态,确实证明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

    在莫尔塞夫的鼓动下,面对元帅,其他人也纷纷表态,表示愿意跟着元帅拼到底。

    不管他们的表态有几分真几分假,总之至少在此刻,人心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费尔南。”元帅走到了伯爵的面前,然后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你的老婆孩子现在还在巴黎吗?”

    “是的,阁下。”莫尔塞夫伯爵连忙回答,“接到了您召集的命令之后,我把他们留在巴黎赶过来了。”

    “你真是有心了……”元帅叹了口气,“此刻巴黎陷入到混乱和危险当中,你抛下他们跑过来,确实需要几分决心,我记得你儿子才三四岁吧?”

    “是的,阁下。”伯爵点头应了下来,然后表情也变得有些暗然,“我把他们托付给了我的朋友照顾,目前还算是安全的。当然,要说不担心他们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此刻王朝正陷入到了如此空前的动乱当中,我又怎能够为自己的一家私事而耽误自己的使命和义务呢?我深受国家的厚恩,没有国王陛下、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我必须为了保卫国王陛下和您奋战到底,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伯爵这番话说得康慨决绝,不光元帅听得感动,以至于旁人都暗自敬佩。

    “很好……国家危难之际,终究还是能够找到忠臣的。”元帅连连点头,然后从自己的身前摘下了自己的圣路易勋章,再挂到了伯爵的身上,“这个送给你了,希望我们,还有你的家人们,都能平安。”

    马尔蒙元帅知道,莫尔塞夫这个伯爵头衔的来路有点不正,贵族血统也经不起推敲,但这些他并不介意,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贵族家庭出身的,英雄从不问来历,能靠自己挣下一份家业就是本事。

    接着,他又回头看向了其他人,“你们看到费尔南刚才的表态了吗?这也是我心中所想,此时此刻,王国陷于危难,作为元帅、作为国王陛下信任的重臣,我绝不能够弃他而去,我要为国王陛下尽忠到底!你们若是敢跟着我继续干,那接下来只要我们能够度过危机,那么王国会以十倍的报酬来奖赏你们的忠诚,哪怕封爵也不在话下;如果你们有谁胆怯了,现在就可以离开,我这里来去自由,绝不会为难任何人。”

    说完之后,他摊开了手,做出了一个你们悉听尊便的样子。

    此时,当然不会有人表态说临阵退缩,他们纷纷和莫尔塞夫伯爵一样,做出了“绝对会追随元帅战斗到底”的表态。

    于是,统一了思想之后,马尔蒙元帅和自己的亲信们也不再耽搁时间,他们草草地研究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行军部署之后,立刻就散会,各自开始准备接下来的行程。

    在刚才大出了一次风头的莫尔塞夫伯爵,走出会议室之后,脸上看不到多少得意之色,就连旁边同僚们暗中的嫌恶和嫉妒眼神,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全部心力,都已经放在了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当中。

    在他走路的时候,胸前刚刚得到的大十字圣路易勋章在微微晃动,这原本是他渴望已久荣誉,然而如今得到了它之后,他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欣喜,反而却感觉胸口压着沉重的负担,犹如一块巨石一样让他喘不过来。

    这是王国的至高荣誉,但如果王国崩塌了,也有可能变成自己的催命符。

    虽然刚才在马尔蒙元帅面前表现得康慨激昂,一副随时准备为国王和元帅赴死的样子,但是在内心当中,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从没有一秒钟打算过要为他们奉献自己的生命。

    笑话,一个流落到马赛的加泰罗尼亚渔民后裔费尔南,怎么可能对波旁王家有什么忠诚心?

    这十几年来,费尔南靠着自己的钻营、靠着时事的风云变幻,几乎得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军衔,爵位,财富,还有可爱的妻子和儿子……这些东西他享受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失去?

    费尔南虽然一直都在军队里,但是野心勃勃的他,一直都在刻意与上流社会的人们结交,所以相比同僚,他观望风色的本领要更加高强一些,他也一直都在观望时局。

    来到这个地方之后,马尔蒙元帅和布尔蒙元帅这几天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元帅们焦虑和彷徨,召集不来平叛大军,巴黎陷入混乱,王宫被围攻,而罗马王也趁机跑回了法国……种种迹象,都让他深信,此时王朝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完蛋了。

    唯一的问题是,到底谁能够赢下来?是奥尔良家族,还是波拿巴家族?

    这个问题费尔南想不出答桉,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尽快跳船了,无论跳到哪边,都要比死守着一艘马上要沉的船要好。

    马尔蒙元帅无路可走,所以必须硬着头皮走到底,但是费尔南可没想过要给国王陪葬,他还有的是路可以走。

    对于背叛自己的恩主,费尔南可以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你马尔蒙元帅当年能够卖了拿破仑皇帝换富贵,我费尔南为什么不能卖了你马尔蒙元帅换个富贵?

    当初,他正是靠着一封告密信,把情敌送进了尹芙堡的黑牢从此不见天日;也是靠着出卖阿里帕夏,换来了一笔巨额的赏金,成为了自己发家的基础;现在他自然也能够狠得下心来,背叛一个十几年来一直都在提携照顾他的人。

    他正是靠着一步步的背叛,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所以只要能够换取自己进一步飞黄腾达,背叛元帅和国王又算得了什么?

    处在自己现在的处境下,到底应该怎样背叛元帅,才能够换到一个最好的价码?费尔南面色平静如水,但是心里却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元帅现在要带着他们一起南下去迎击罗马王,而罗马王显然也不会退缩,他准备一直向北进军,直到巴黎为止——正如15年前发生过的那样。

    当年,内尹元帅带着大军去迎击拿破仑皇帝,结果大军在见到皇帝之后临阵倒戈,既然15年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现在为什么不能再发生一次呢?

    马尔蒙元帅是肯定不会投降的——他跟波拿巴家族有仇,他知道罗马王不会原谅他,投降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自己呢?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相比于其他人,费尔南觉得自己有一个极大的优势——当初罗马王被留在美泉宫的时候,他跟着元帅一起拜访了罗马王,而且在他的刻意逢迎下,罗马王对自己印象很不错,两个人相谈甚欢,甚至还亲口夸奖过自己,还祝福自己的儿子顺利降生。

    现在,他一定还记得自己。

    此时罗马王正是用人之际,如果自己为他立下这样一份大功的话……他会给予怎样的奖赏呢?

    费尔南的视线慢慢下移,然后看到了自己胸前的至高荣誉勋章,然后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不屑的轻笑。

    到了那时候,这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15,策反

    带着改换门庭的小心思,费尔南回到了自己临时营地当中。

    费尔南虽说是一个贪图名利的小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手中的部队,所以他一直都非常注意以严格的纪律来约束部下,通过各种方法恩威并施地笼络他们,树立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威。

    然而,此时,在这个临时营地当中严谨的纪律已经荡然无存,不光有不少人已经开小差逃跑了,留下的官兵们也大多神气涣散,军容不整,有些人甚至身上还散发着酒气,显然刚才还在酩酊大醉。

    这样的一支部队,很难想象还有多少战斗力。

    费尔南知道自己的部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眼看王朝即将倾覆,自己的上官也将朝不保夕,他们已经丧失了效忠的目标,都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感。

    而部下们的表现,让他再一次地相信,继续效忠王家已经毫无出路,没有人愿意为国王陛下卖命了。

    费尔南知道,如果自己强行带着他们一路南下,跟着马尔蒙元帅一起去迎击罗马王,那么他们也许会跟着过去,但为了自己的性命,绝不可能真的动手——毕竟,改朝换代已经近在眼前,谁都不想成为未来的清算目标。

    必须抓紧找退路了!他的心里又多了几分焦灼感。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给部下们一条出路,这样自己才有出路,没有本钱就没有被收买的资格,如果部下都离他而去,那么他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可是,阵前投靠罗马王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就很难了,首先他跟罗马王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也不认识任何中间人,如何把自己的“忠心”传递过去?又如何让罗马王知道自己愿意投诚?

    费尔南苦思冥想,脑海中转过了各种想法,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找到解决的思路,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放下这点心思,先叫来了自己手下的军官们,把元帅的任务布置了下来。

    果然如他所料,当听到了他转述的元帅命令之后,这些军官们纷纷勃然变色,没有一个人有那种“我们要为元帅尽忠到底”的康慨激昂,相反,所有人都在迟疑和紧张当中。

    毕竟,这些军官们大多数也上了年纪,他们知道15年前发生的事情,有些人甚至亲身经历过,此时此刻,当事件又复刻了一遍的时候,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到自己如果贸然行动会是什么下场。

    “你们有什么意见吗?”费尔南不紧不慢地问。

    几个军官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一位军官大着胆子开口了,“上校,元帅的命令,按理来说我们必须遵从,但眼下军心浮动,如果我们真的去和罗马王对峙,万一底下士兵不听我们的,那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他没有说明白,但潜台词很明显——万一罗马王赢了,我们成了“叛逆”,到时候怎么办?

    其他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表情也是一脸的赞同。

    费尔南心里叹了口气,此刻哪怕他想要为元帅尽忠,大概率也是办不成了。

    他决定稍微跟手下人透个底,免得人心就这么散了。

    “我们先跟着元帅一起南下吧,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你们放心吧,如果到时候士兵们不愿意服从命令,那我也不会强迫你们,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毕竟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听到了费尔南的话之后,部下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再度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点头,表示一切都遵从费尔南的命令。

    摆平了部下之后,费尔南稍稍安心了下来,可是眼下的危机还是迫在眉睫,他的心里乱糟糟的,非常焦躁。

    就在这时候,他的副官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然后跟他报告了一个消息。“一位自称是从巴黎来的伯爵求见您,他说是您的朋友,有重要事情要告诉您……事关您的未来。”

    “什么?”费尔南闻讯大惊。

    在这个时间点上,居然能够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还能大摇大摆地跑过来求见自己,那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到底是谁呢?

    巴黎的伯爵多如牛毛,他自己有过来往的都数不清有多少,仓促之间他也想不到是谁。

    按理来说,此刻他十万火急,没有什么时间来接见访客,但是心底里的一丝疑惑和期盼,却让他迟疑了起来。

    “他现在在哪儿?”片刻之后,他问。

    “他靠近我们军营的时候就直接被扣押了,现在被关在一间民房里。”副官连忙回答,“不过,他非常镇定,从他的穿着打扮和举止风度来看,可能真的是一位贵族……”

    “带我过去见他。”听到这里之后,费尔南立刻做了决定,然后又小心叮嘱。“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很快,副官将他偷偷地带到了关押那位访客的民居里面。

    而这时候,费尔南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访客。

    果然,正如副官所言,这位先生大概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仪表堂堂,衣着精致,而且确实有一种温文尔雅但又冷漠高傲的风度,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

    耐心观察了对方一会儿之后,费尔南以虚伪的笑容看向了对方,“尊敬的伯爵先生,您说自己是我的朋友,我好像并不认识您。”

    而就在此时,对面那位伯爵也向着他微笑了起来,接着,他潇洒地躬身向费尔南行礼。“没错,尊敬的莫尔塞夫伯爵,我们过去不是朋友,但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难道我真的在哪儿见过他?

    听对方这么一说,费尔南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在哪儿见过他一样。

    是在哪儿呢……

    “您忘了诺德利恩公爵的宴会了吗?”伯爵给了他一次提示。

    对啊!

    费尔南顿时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

    “基督山伯爵,你是那个基督山伯爵!”

    他全都想起来了,前年的某一天,他应邀参加了诺德利恩公爵的宴会,然后当时有一位外国的贵族在场,叫什么基督山伯爵。

    原本这种琐碎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记住,但是后来爆出的新闻却让他印象深刻——后来,从遥远的新建国的约阿尼纳公国传来了消息,罗马王在那里大封贵族,其中有一位名号就是什么基督山伯爵。

    接着这件事在宫廷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公爵还因此被国王陛下斥责过,说他对客人审核不严,居然让波拿巴家族的奸细混了进来。

    想起这件事之后,他的记忆就变得非常深刻,现在再拿伯爵和上次记忆中见过一面的那位伯爵相比,顿时就恍然大悟了。

    在恍然大悟之后,他顿时又察觉到了对方的来意。

    既然他是罗马王的支持者,那么他过来找自己,怕不就是为了策反自己吧?

    “基督山伯爵……你来做什么?!”正因为心里有了这种猜测,所以他没有在看破对方身份之后第一时间把对方拿下,而是质问了对方。

    也许是看出了费尔南此刻的心虚和纠结,基督山伯爵只是冷冷一笑。

    “我奉陛下的命令而来,给您寻找一条出路,先生。”

    “给我一条出路?”尽管费尔南心里对此早就已经盘算良久了,但是此刻他却不想表现出来,“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如果您到现在还看不出自己的处境,那我恐怕就要有点替陛下感到失望了,莫尔塞夫伯爵。”埃德蒙以温和优雅的语气,微笑地看着对方,“您所效忠的国王,目前已经摇摇欲坠,他马上就要带着他的王朝一起轰然坠地,您现在最需要的考虑的就是在王冠坠地之前找到一条出路,不是吗?”

    费尔南脸色一白。

    这位基督山伯爵目光犀利,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虽然对方此刻面带笑容,但是站在他面前,费尔南不自觉地就会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他是奉罗马王的命令来策反我的!费尔南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一想到这里,费尔南就打了个激灵。

    虽然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怎样跳船,可是当这个机会突然降临到他的面前时,他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仓促。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现在就信任他吗?还是应该再观望观望?

    就理论上来说,现在时间紧迫,有跳船的机会应该赶紧跳船,可是如今时局扑朔迷离,费尔南也不能确定接下来一定就是波拿巴家族上位,他又有点犹豫,不想那么快表态。

    但从好处想,伯爵找上门来专门策反自己,这也说明罗马王真的还记得自己,这也意味着如果自己投奔过去的话,肯定可以得到更加优厚的待遇。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费尔南迅速地从慌乱当中恢复了镇定。

    “您说您奉了罗马王的命令,有什么实据呢?”

    “哈哈哈哈……”伯爵一声大笑,然后略带揶揄地反问,“如果我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我又何必孤身犯险,把自己的性命送到您的手里呢?”

    此刻埃德蒙的笑容爽朗和坦荡,不带任何一丝迟疑和紧张。

    他确实也没有任何紧张。

    因为,他在亲手把自己的仇敌推入深渊,那种兴奋感已经压倒了内心当中的恐惧,让他无所畏惧。

    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报复自己最大的仇敌?在每个因为仇恨而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当中,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是在和未婚妻的婚礼上被人带走的,那时候懵懂无知的小水手,正在迎来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而接下来迎接他的,却是暗无天日的黑牢,与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刑期。

    那种从人生最高处骤然跌落到谷底的感觉,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让他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痛楚。

    所以,他要让自己的仇敌也体会到这种痛苦。

    那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就要给他希望,让他感觉自己会飞黄腾达,让他在自己一生当中最得意的时刻,把他打翻在地,然后赐予他最剧烈的痛楚,只有这样,才能够稍微发泄他心中淤积的仇恨。

    所以,他要来策反费尔南,把他送到陛下面前,让他得到陛下的嘉奖,让他满心以为自己即将飞黄腾达……然后再亲手扼杀费尔南的希望。

    只有让对手品尝过自己曾经的痛苦,这才是一次完整的复仇。

    所以他来了。

    确实,他这么做会有风险,等于把自己主动放到了费尔南的虎口当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费尔南当成奸细灭口,可是埃德蒙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执行了这个计划。

    如果你连直面自己仇敌的勇气都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报复?

    费尔南不可能知道伯爵心中所想,所以从伯爵的坦荡态度当中,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安心感。

    确实……自己最大的忧虑,在不期然间被解决了。

    在自己和罗马王之间,有了一个可靠的交流媒介,也就是说,自己有机会及时跳船了!

    一时间,一股狂喜涌上了费尔南的心头,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种狂喜压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不能卑躬屈膝,这一点费尔南还是知道的。

    “我很高兴罗马王还记得我微末的名号。”他有意把态度放得更加缓和了一点,“但是……马尔蒙元帅对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背弃他。”

    费尔南的用意只是讨价还价,然而埃德蒙却只是轻蔑一笑。

    “伯爵先生,我不知道是马尔蒙元帅对您的恩情大,还是那位可怜的阿里帕夏对您恩情更大呢?”

    “什么!”骤然听到这个名号之后,费尔南怒睁双目,一瞬间差点失去了理智,产生了想要把对方灭口的心思。

    然而,费尔南的杀气腾腾并没有吓住埃德蒙,他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紧张的面孔,“伯爵先生,您应该记得,我们是从约阿尼纳过来的,我们知道您在那儿做过什么。”

    基督山伯爵的冷言冷语,让费尔南一时泄了气。

    他的用词是“我们”,杀了他也没用,灭不了口。

    自己的黑历史,已经暴露在罗马王那里了。

    也就是说,只要罗马王愿意,随时可以用这个丑闻让自己声名扫地,就算未来躲过这场危机,但当年出卖阿里帕夏一事仍旧可以在上流社会让自己无法立足,所谓的前途也只是泡影。

    一时间,他的脑中一片混乱。

    “您不必紧张,这件事,陛下并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埃德蒙再适时地给了对方一点安慰,“他要我向您转告,他不在乎您过去干过什么,他只看您接下来的功劳,只要您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么不会有任何人嘲笑您,相反……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一切!伯爵,选择已经摆在您的面前了,我想您一定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接着,他以冰冷而又轻蔑的视线,俯视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的费尔南,“那么现在,请告诉我您要怎么选择吧!”

16,卑躬屈膝

    “那么现在,请告诉我您要怎么选择吧!”

    基督山伯爵的喝问,让费尔南感觉痛苦不堪。

    明明此刻还是冬天,但是他却汗如雨下,犹如钻进了蒸笼一样。

    不久之前的他,还觉得自己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可以从容地为自己未来的富贵做打算,然而没想到还没过一个小时,来自于这位基督山伯爵的无情质问,却轻易地就打碎了他的幻想。

    多年之前,他作为法国教官,在约阿尼纳的阿里帕夏手下任职,得到了帕夏的优厚待遇,然而在帕夏反抗土耳其苏丹的战争当中,他却暗自出卖了帕夏,用帕夏全家人的性命,换取了苏丹的厚赏。

    说是“全家人”倒也谈并不严谨,因为帕夏的儿子孙子虽然被屠杀殆尽,但是一个儿媳妇和孙女儿,却被当做俘虏留了下来——在苏丹的军队当中,女性的俘虏,自然就意味着女奴。

    当时费尔南已经娶妻,而且打算接下来拿着自己赚到的钱回法国钻营自己的地位,所以并不打算带着这两个女奴走,所以他“废物利用”,把这两个女奴转卖到了苏丹的宫廷当中,又得到了一笔钱。

    他当时的盘算是,这对母女被卖进深宫之后,永远不会再见天日,自然也不可能找他寻仇;而他以后也不会再来约阿尼纳,自己曾经做下的这些事情,也不会传到千里之外的法兰西。

    这十几年来,确实一切都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他拿着钱回国,顺顺利利地投机钻营,依靠着金钱和精心编织的关系网步步高升,才30多岁就已经升任为旅长了——在大革命时代,30多岁的将军和元帅比比皆是,但是在如今这个年头,能以这个年纪就身居要职,他已经可以算是军内的“青年俊杰”了。

    他原本以为他接下来的路会和之前一样顺风顺水,结果却没想到,意外的灾祸,却随着罗马王的行动将领了。

    罗马王带着人跑到巴尔干去冒险,协助希腊独立,并且搞出了一个约阿尼纳公国作为自己的地盘,原本他并不在意这种事,但是——罗马王为了方便统治,捧出了一个名叫海黛的小女孩儿统治公国,而她赫然就是阿里帕夏孙女儿,也就是被自己出卖给苏丹的女奴!

    当时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费尔南简直如遭雷击,半晌才恢复过来。

    当然他并不会忏悔自己之前犯下的卑鄙背叛,而是后悔不应该为了贪一点点钱而留下那对母女的性命,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

    然而此时就算心里后悔,他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祈祷海黛当时因为年幼已经记不清楚当年的事情,没有把这件事捅出来、或者就算捅出来了,也没有追查到自己。

    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并不靠谱,不过在海黛成为女大公之后,他之前的恶行都没有暴露,所以出于侥幸心理,他真的暗自开始相信自己得到了上帝的庇佑,海黛女大公没有把自己找出来。

    结果,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恶行,罗马王和他的心腹们早就已经知情,他们之所以没有把事情捅出来,只是为了留下来当做要挟自己的把柄而已。

    也对啊,这件事早已经是陈年旧事,就算爆出来无非也只是让自己身败名裂而已,对罗马王并没有好处,换做自己站在罗马王的立场,也会暗自扣下这个把柄的。

    一想到这里,费尔南的心里只能苦笑。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无路可逃了。

    罗马王能不能成功,他不知道,但是自己如果触怒了罗马王,那无论谁笑到最后,自己一定就会失去一切。

    所以,哪怕面前的这位伯爵出言不逊,眼神也满是轻蔑,费尔南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傲慢和矜持。

    “……其实……”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声地说了下去,“其实我一直都铭记着自己当时觐见陛下时的场景,陛下的风度的意志让我无比钦佩,我牢记着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并且无比热切地希望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他效劳。”

    虽然他的话不尽不实,但是无异于就是向基督山伯爵投降了。

    而埃德蒙早就知道对方会这么说。

    费尔南这个卑鄙小人,他怎么可能舍得失去现在的一切?陛下手里握着的把柄是他无法反抗的,他现在低头是必然的。

    他笑容当中的轻蔑,更加清晰了,“我很高兴,您对陛下有这样一份忠诚……不过,莫尔塞夫伯爵,我记得当初在滑铁卢战场上,您跟着布尔蒙将军一起当了逃兵,临阵脱逃了?”

    伯爵的揶揄,让费尔南更加难堪,如果平常谁敢跟他提起这件事他一定会勃然大怒,但是此刻他却没有敢发怒,只能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讪笑。

    “对此我一直深感愧疚。其实那并非我的本意,是布尔蒙将军当时裹挟着我们逃跑的,我当时作为他手下的人,又能够怎么办呢?

    当然,我知道,这是我难以洗刷的污点,不过请陛下和您相信,在未来,我会用自己的行动来洗刷这一份耻辱!我费尔南-德-莫尔塞夫,将成为帝国最忠诚的战士!”

    此刻的费尔南,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拿出了平常讨好上官的谦卑态度面对着埃德蒙,这虽然不足以让基督山伯爵心中的仇恨平息下来,却也为伯爵增添了许多戏耍仇敌的快乐。

    你尽管讨好我,讨好到筋疲力尽的地步,而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你的命运,你将死在无尽的绝望当中……

    埃德蒙在心中冷笑,脸上却展现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伯爵先生,既然您有此决心,那陛下肯定会非常欣慰的,他在您身上寄托了许多期待,只要您能够办好,那么之前的旧账都可以一笔勾销,您尽可以在陛下的手下飞黄腾达——”

    “我将为陛下尽忠到底!”费尔南连忙立正,大声地向伯爵保证。

    在他心里,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跳船到波拿巴家族那边——对他来说,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只要有荣华富贵就可以了。既然无法反抗罗马王的意志,那不如干脆就铁了心跟到底,反正只要表现足够好,没人会追究以前的那点“小事”。

    “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先告诉我,马尔蒙元帅想要做什么?”埃德蒙问。

    “他打算接下来南下,带领我们到里昂拦截陛下。”费尔南没有半点隐瞒,马上将刚才马尔蒙元帅给自己的命令,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伯爵,接着还补充了一句,“不瞒您说,我的部下们目前人心浮动,他们没有几个人准备真心去执行元帅的命令,更没有人想要对罗马王开枪……我可以跟您保证,我手下的人并不想为保卫波旁王家而战,而且在他们那里我有足够的威信,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会倒戈跑到罗马王这边来。”

    埃德蒙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再追问费尔南,“那您能够策反您的同僚们吗?”

    费尔南沉默了一会儿,仔细回忆了刚才元帅召开的回忆,回想那些同僚们各自的神色和反应,“有几个军官和我关系很好,而且他们也对王家没有信心,我相信只要我稍作劝说,他们就一定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不过其他一些军官,我并不是那么有把握,如果时间充足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但是……目前时间很紧张,我难以做出试探。”

    “有几个人也就够。”埃德蒙摇了摇头,“陛下也不需要你们全部人马都直接倒戈,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有你们几个靠得住的人出手就行了……你们在关键时刻带着手下人倒戈,然后控制住马尔蒙,事情就算办成了。”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就会擒下马尔蒙,然后再向陛下投降!”费尔南直接做出了保证,“马尔蒙元帅此刻已经是穷途末路,他身边也没有几个真心想要为王家殉葬的人,只要我们挟持住了元帅,那么剩下的人也不会想要反抗了,到时候全军就会自动向陛下投诚,从里昂到巴黎就已经是一片坦途了,陛下必将大功告成!”

    费尔南知道,自己的丑事败露之后,在罗马王那边已经被打上了“卑鄙小人”的烙印,也不可能靠表演什么忠诚来换取好感了,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卖力气干活,提高自己的“利用价值”,

    君王也是需要卑鄙小人的,只要足够有用就好。

    他现在能够给出的,就是他的老上级马尔蒙元帅,只要卖掉马尔蒙元帅,献出里昂,那么这一份功劳就足够洗刷自己的污点还有余了。

    “马尔蒙元帅是您多年的老上级,对您有许多提携和帮助,您不会到时候犹豫吧?”伯爵故作怀疑地问。

    “绝对不会!我现在只为波拿巴家族效劳,除了陛下谁也不认!”费尔南康慨激昂地回答,“如果陛下需要的话,马尔蒙的人头我也可以为陛下摘下来!”

    恶心,太恶心了。

    费尔南越是说得康慨激昂,伯爵就越是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恶心。

    在伯爵看来,马尔蒙元帅固然不是好东西,但是对费尔南可以说有着无比的厚恩,绝没有半点亏欠,结果费尔南居然以这么满不在乎的语气谈起元帅,一点背叛的愧疚都没有,果然是毫无半点羞耻心。

    不过,这就是费尔南,人间渣滓中的渣滓,他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而他也对陛下有用。

    就让他把最恶劣的事情办完吧,这也是这个人渣最后的价值了。

    等到他把这件任务完成,他对陛下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到时候他在所有人心目中也是个臭不可闻的垃圾,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当做一回事,彻彻底底地身败名裂。

    而那时候,他就将享受到自己的最后一击了……

    埃德蒙心里泛起了那种恶毒的快感。

    他知道,此刻他也是个坏人,但是他不在乎,只要能够报杀父夺妻之仇,哪怕坠入地狱他也愿意。

    他一边努力压制自己的兴奋,一边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好,先生,接下来您南下之后,我们继续保持联系吧。对了,您能够给我某件信物吗?陛下需要一些东西,来信任您的诚意。”

    因为这是常规操作,所以费尔南倒也没有怀疑,他眼睛而下面一看,立刻就有了主意。

    接着,他把自己胸前那一枚马尔蒙元帅刚刚赠送给他的勋章,直接摘了下来,然后递到了基督山伯爵的面前,“这一枚勋章,是元帅平常佩戴的勋章,刚刚他送给了我,我愿意将它献给陛下,向陛下申明我的决心!”

    元帅的勋章这个是绝对无法假冒的,而这项物品一旦落到罗马王的手里,也就意味着费尔南自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彻底绑死在了波拿巴家族的战船上。

    基督山伯爵不置可否,只是信手接过了这一枚勋章,然后藏进了自己的怀中。

    接下来,他要快马加鞭赶紧跑到陛下那边了,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陛下——他相信,陛下绝对会非常满意的。

    眼下陛下最缺乏的就是时间,他拖不起,也不想在无意义的交战当中拖延,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地推倒里昂,那么面前就是一片坦途,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他前往巴黎了,而那时候他就能够参与到这个国家最高的舞台之中了。

    这也是伯爵日日夜夜所渴盼的。

    “好了,那接下来您就开始您的工作吧,不出意外的话,在里昂我们就会再一次见面,然后您就可以发动自己的人了。”埃德蒙又恢复了两人一见面时的风度,躬身向对方告别行礼,“莫尔塞夫伯爵,祝您接下来好运。”

    “祝您好运,基督山伯爵。”费尔南一副殷勤讨好的样子,也躬身向对方送别,“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共事的机会,我愿意为您提供任何力所能及的帮助。”

    “您确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帮我——”埃德蒙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到时候请您务必不要推辞。”

    不怕你要价高,就怕你不出价,一看伯爵的态度,费尔南也顿时来了精神。

    “您放心,无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的!我愿意尽我所能,成为您的朋友。”

    “那么再见,我的朋友——”埃德蒙转身,消失在了这间民居当中。

17,绝好消息

    正当巴黎的王室主支正在和幼支为了权杖而殊死搏斗之时,艾格隆也正在加紧实施他自己的计划。

    他在边境地区打出了自己的旗号,然后带着归附于自己的支持者们一起,一路向着里昂前进。

    在艾格隆的刻意招摇下,附近地区都已经得知并且消化了“罗马王回来了”的震撼新闻,而巴黎此刻发生的动乱,也让中央政府的权威极度弱化。

    正因为巴黎此刻身处动乱当中,所以各个地方官员、驻军指挥官们心里都犯了滴咕,他们心里都清楚,波旁王朝的统治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此刻自己如果跳出来当“忠臣”,那接下来无论是奥尔良家族还是波拿巴家族,都不会原谅自己。

    何必去为一个不得人心的国王陪葬呢?

    带着这种想法,在艾格隆带队挺进的同时,沿途的地方官员和军队要么望风而逃,不与艾格隆对敌;要么有野心的,干脆迎面加入,为自己投机一个“从龙之功”。

    就这样,艾格隆的挺进变成了愉快的行军,他一路收编了过去,不知不觉当中,为数竟然有上万人之多了。

    不过,这种“滚雪球”的发展模式,也意味着建制的极度混乱,这是一支乱糟糟的军队,甚至还称不上军队,艾格隆没有时间停下来整训,而是把他们打散了,交给最初投靠他的那些军官们手里指挥,只求能把他们拖着一起行动就行了。

    这只军队战斗力肯定不足,艾格隆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在意,对他来说,这支“军队”根本就不需要在国内进行殊死的战斗,只需要给波拿巴家族壮壮声势就行了。

    正如15年前那样,没有多少人愿意为波旁王家卖命。

    就这样,他们一路前进,几天之后就来到了里昂附近的一个小镇。

    在这里艾格隆暂时让自己一行人停了下来修整,然后派人去打探各处的消息。

    作为整个南方的最大城市,里昂的驻军肯定为数不少,而且不会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他必须先弄清楚情况然后再想对策。

    不过艾格隆倒并不害怕,毕竟此时此刻,他知道他绝不会受到太严重的阻碍了。

    因为在一路前进的时候,他也在随时打听从巴黎传出来的消息。

    虽说他只能得到第二手消息,而且这些消息的时效性都并不高,但是却足以让艾格隆做出相应的判断:奥尔良公爵已经对国王用武力摊牌了,眼下他正在派人进攻王宫,意图以这种方式勒索国王放弃王位篡夺王权。

    虽然奥尔良公爵是他的敌人,而且还在抢夺艾格隆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至少在此时此刻,公爵的行动,却也在客观上给他帮了忙——因为公爵的行动,国家的整个机器都已经瘫痪了,合法性已经荡然无存,现在法兰西没有统治者了。

    巴黎是整个法兰西的心脏,是当之无愧的行政、商业、科学乃至文化中心,所有的外省官民都必须唯巴黎马首是瞻,这是几百年来集权所带来的结果,而当巴黎瘫痪了以后,所有人也必将群龙无首,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巴黎之外调动得起国家的力量。

    所以,在王权瘫痪的状态,外省的高官、市长和驻军们会突然发现他们失去了效忠的对象,也失去了保护自己的人,他们本能的选择就必然是消极应对,等待一个新的巴黎政权诞生并且管理自己。

    所以,他们不会有什么兴趣去主动对抗自己。

    当然,这种瘫痪状态不会持续很久,艾格隆的时间窗口很紧——他必须赶在奥尔良公爵如愿以偿地拿到王位之前,来到巴黎或者至少接近巴黎,让公爵的反对派有底气抵制公爵成为国王的阴谋。

    如果情况恰恰相反的话,那艾格隆就要面对一个国王和他的巴黎政权了,那些观望的官员和军官们,不说所有人,至少绝大多数人恐怕就会选择服从巴黎合法新政府的命令。

    自从回国之后,艾格隆调动了自己的所有脑力和精力来权衡、筹划,对形势的一切微妙之处都已经了然于心,虽然这十几年当中,他只回国过几天(还是偷偷越境回国的),但是他仿佛是在这个国家逗留长大的一样,快速地学习着适应着,一切对他都好像那样新鲜,却又好像那么熟悉,上帝派他来统治这个国家,这好像就是他天生的任务一样。

    暂时停下脚步之后,艾格隆在临时的驻地一边到处写信劝降,一边接见各处赶过来觐见他的支持者和官员们,几乎没有一分钟的休息时间,精力充沛得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

    而他身边的人,包括特蕾莎在内,都和他差不多一样忙碌。

    艾格隆已经损失了十几年,他和他身边的小圈子必须尽快让人们熟悉他们,弥补这种疏离感,让他们在心理上接受这个未来的“朝廷”。

    同样,他也是在争取地方上那些有力人士的支持。

    这是有必要的,1815年,拿破仑皇帝偷偷地从厄尔巴岛回归,他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直接冲到了巴黎,复辟了帝国的。而他要面对的除了是“忠诚的”巴黎之外,还有广袤的地方,而这些地方上的市长镇长们对他并没有多少忠诚可言。在扩军备战的同时,他在百忙当中还于5月份举办了一次地方选举,让各个地方的选民选举自己的市长和镇长,结果却不如人意,这些人大多数又在选举当中留任了,而拿破仑皇帝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承认了选举结果,毕竟他还要借助这些人来抽取地方人力和资源,帮助自己去阻击新一次迫在眉睫的反法同盟。

    艾格隆也知道,无论他多么不喜欢各处的地头蛇们,他暂时也没有办法把他们统统替换掉,只能先去争取得到他们的合作和驯服,哪怕只是表面的驯服那也够了。

    在前工业化时代,那些偏远的乡村和市镇,和外界的交流之稀少是后世的人们难以想象的,那些远离于国家控制之外的穷乡僻壤,人们只是按照过去的家族、亲缘和宗教等等纽带来维护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且服从这种古老的统治秩序。

    只有等到工业化之后,铁路和电报深入到每一个乡村每一个穷乡僻壤当中,古老的秩序才会被新的秩序所取代,那时候“国家”的力量才有可能真正砸碎那些抵抗因子,把自己的触角深入到每一个村庄和家庭当中。

    而就在艾格隆百忙的间隙当中,他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宠臣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悄然来到了他的驻地,而且安然无恙。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艾格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务,然后让人把埃德蒙-唐泰斯叫到自己跟前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埃德蒙过来,肯定可以给他带来来自巴黎的第一手消息,这对他来说极为宝贵。

    很快,埃德蒙就被带过来了,看到对方全须全尾的样子,艾格隆也感到颇为宽慰。

    “埃德蒙,我很高兴你安然无恙——”他伸出双手,热情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宠臣,“现在巴黎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我离开巴黎的时候,奥尔良公爵已经在对王宫发动进攻了,而议会当中他的支持者们也在鼓噪,要求马上废黜国王,拥立公爵接过王冠。不过,因为奥尔良公爵的所作所为,有一帮人也站出来坚决反对他成为国王,目前两派还在拉锯,而有很多人则在继续观望。”埃德蒙简略地描述了一下现在的局势,“观望的人们当中,以苏尔特元帅和塔列朗亲王最有威望,他们的态度目前模棱两可,似乎有意在等待您的行动,以决定自己接下来该支持谁。”

    这些消息,和艾格隆之前猜测的结果大差不差,所以他也不感觉意外,他马上问了最关键的问题,“那王宫现在的守备状态如何?”

    “这一点您放心,现在在王宫负责守备的,是特雷维尔侯爵的亲哥哥,他已经和侯爵商量好了,一定会为您竭尽全力争取时间。”埃德蒙回答。

    “哦?!”这个消息倒是让艾格隆感到极为意外和惊喜。

    他立刻来了精神,“详细点说!”

    接着,埃德蒙将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人私下里的沟通,以及公爵的所作所为,都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艾格隆听。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他很快明白了特雷维尔兄弟两个私下里的盘算——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大家族有一些两面下注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重点是,特雷维尔兄弟两个给他立了功,而且立了大功,那就够了,作为一个有恩必还的人,他认这份功劳。

    “真可惜,他决定跟那位废物国王流亡,法兰西白白浪费了一位杰出的人才!”听完了之后,艾格隆发出了感叹,“不过,我会记下这份恩情的,特雷维尔公爵每为我多坚持一天,那就是为我的王冠增光添彩……虽然我不能亲自奖赏他,但是我会报偿他的家族的,只要我在世一天,特雷维尔家族都将是帝国的基石之一!”

    这并不是艾格隆信口乱说,他是真切地能够感受到,此刻特雷维尔公爵在给他帮多大的忙,甚至比几万大军还要作用更大。

    只要他带着国王多抵抗一天,巴黎和中央权威就多瘫痪一天,自己就可以有更长的时间窗口,也许一天的差别就是天壤之别了。

    对于这种程度的功劳,哪怕不能公开说出去,他也必须重重酬谢,绝不能让对面失望。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艾格隆心里原本仅剩的忐忑都已经消失了,此刻,虽说局势依旧混乱,但是他仿佛却已经摸到了那一张必胜的鬼牌。

    “你来得正好,埃德蒙。”艾格隆心情变得极度愉悦,于是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的宠臣,“我们接下来马上就要进军里昂了,你在国内呆了这么久,有什么建议吗?”

    “关于这件事,我恰好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埃德蒙立刻也露出了笑容。

    接着,在艾格隆难得的惊愕视线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镶嵌着钻石、闪闪发亮的勋章。

    艾格隆只扫了一眼就看出了这玩意儿是什么。

    “圣路易勋章?”

    不仅是圣路易勋章,而且是最高规格的大十字,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这是谁的?你从哪儿弄来的?”艾格隆追问。

    “这是马尔蒙元帅的勋章。”埃德蒙当然不会跟自己的恩主卖关子,他马上就跟艾格隆解释了,“而我,是从他最信任的部下那里拿过来的。”

    接着,他把自己不久之前单身跑到圣日耳曼昂来然后策反费尔南的事情,都报告给了艾格隆。

    当听到马尔蒙元帅决定来对付自己的时候,艾格隆并没有任何紧张和害怕,相反他倒是有点好笑,因为这一切,似乎冥冥中和1815年发生的那些事对应上了,给了他一种戏剧当中的宿命感。

    “马尔蒙……他想要来阻止我?那太好了,我还正愁到时候找不到他呢!”艾格隆冷笑了起来,“他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去找他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他逮住,让他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放了狠话之后,艾格隆又看向了埃德蒙。

    “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你的那位仇敌吧……?”

    “是的,陛下,就是他。”埃德蒙微微弯了弯腰。以平静的语气回答。

    艾格隆看着自己的宠臣,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仅仅在顷刻之间,艾格隆就明白了埃德蒙真实的用意——他是故意的!他要亲手把自己的仇敌送上巅峰,然后再把他踩入地狱,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报复心。

    虽说他当年是个小水手,但此刻却有了几分大师的风范,甚至和当初原着当中的那位伯爵都不遑多让了吧?

    “你确实成长了,变得更厉害了。”艾格隆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还没有等埃德蒙自己请求,艾格隆就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好,等我回到巴黎之后,他就是你的了,你爱怎么摆布他都行。”

    接着,艾格隆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人说复仇之后会是无尽的空虚,我倒觉得会畅快无比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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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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