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俯首
虽然这一夜极为漫长,而且痛苦难耐,但是在凌晨时分,艾格妮丝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太阳终于从连日的阴云遮蔽下挣脱了出来,将灿烂的阳光洒落到了窗户内。
刚醒过来的艾格妮丝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适应了这炽烈的光线。
新的一天用阳光迎接了她,雨后的初晴,虽然不能温暖她的心灵,却至少也给她带来了一丝慰藉。
是的,不管发生什么,终究只能勇敢去面对,哭哭啼啼和自暴自弃都不能解决问题,只能迎难而上,硬着头皮挺过去。
她快速地从床上下来,然后简单熟悉一番之后,重新换好了衣物,推门而出。
昨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现在的她已经饥肠辘辘,而现在肯定已经过了早餐时间了,于是她跑去厨房,准备拿一点蜜饯暂且充饥,为自己新的一天补充体力。
“艾格妮丝!”正当她走下楼的时候,她的父亲叫住了她。
“爸爸?”艾格妮丝停下了脚步,然后疑惑地看着父亲。
而此时公爵也在观察女儿,确定她好像恢复了“正常神智”之后,父亲也松了一口气。
“你精神状态不佳,所以我没有让人打搅你了,看上去你睡得不错。现在你好点了吗?”
艾格妮丝轻轻点了点头。
昨晚的争吵艾格妮丝自然还都记得,此时她心里也觉得颇为尴尬。
父亲又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向女儿道歉。
“抱歉,昨天我精神状态太差,所以可能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说了些让你不高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艾格妮丝分明注意到,此时的父亲的脸上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以及那种中老年男人面对生活灾难却又无力应对的无奈。
艾格妮丝原本就已经心怀歉疚了,看到父亲这副样子,更是感到心疼。
“爸爸,是我该对您道歉才对……我不该那样说话的。”于是,她郑重地向父亲致歉。
“那就好……孩子,我虽然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难倒你,你一直都让我骄傲。”父亲和往常一样,亲切拍了拍女儿的脸颊,以此来和女儿做出和解,“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点心,你快过去吃吧。”
久违的温暖,让艾格妮丝心里充满了感动。
现在的她,已经少了几分天真,所以她能够猜到,父亲今天表现出的慈爱,也是一种怀柔的手段,他昨天晚上被自己的表现给吓坏了,所以试图安抚自己,让自己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但是,哪怕掺杂了太多的功利和算计,那也是她无法摆脱的亲情羁绊。
毕竟父亲就是父亲。
“谢谢您,我会好好品尝的。”于是,她以天真无邪的笑容回应了父亲,“对了,吃完之后我就要出门啦。”
“又要出去?”公爵一惊,连忙追问,“这次是要去哪儿?”
“去为我们家找办法。”艾格妮丝简短地回答,“您放心吧,我会找到的——”
接着,她不理会还在惊愕当中的父亲,径直地向着餐厅走了过去。
吃完饭之后,艾格妮丝没有任何停留,赶到了自己所知道的伯爵的住处——当然,她现在不知道,伯爵已经另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安乐窝”,已经经常不在这边了。
作为这里的常客,她很轻易地就来到了屋内。
然而这一次她却扑了个空,并没有找到伯爵。
她并不死心,怀疑是伯爵在故意躲着自己,于是不顾阻拦,到处搜寻伯爵,最终,她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拦住了。
“艾格妮丝小姐,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福雷斯蒂上尉一边让旁人离开,一边戒备地看着艾格妮丝,“本来我还担心您,但看到您今天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艾格妮丝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她记得他昨天也是师傅遇袭时在场的人之一,但是却记不得他到底是什么人了——毕竟,虽然在瑞士的时候他们见过几面,但是没有交流过,所以她没有什么印象,她本来就不是那么心细的人,自然也不会去刻意询问或者记住对方的身份。
“先生,我是来找伯爵的,请让他来见我可以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商量。”于是,艾格妮丝用了泛泛的称呼。
“您真的是找伯爵的?还是要找其他人呢?”上尉冷澹而又疑虑地回答,“很遗憾,不管您到底要找哪个,现在都不在这里。”
听到对方暗指现在还生死不明的师傅,艾格妮丝心里头的伤痛又被激发起来了,一瞬间她的眼睛里闪过凶狠的神色,更让这里的气氛冷澹了几分。
好在,她现在终究还是成长了一些,无视了这种挑衅。
她有意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无动手的意思,“您可以看到,我今天并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手无寸铁、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过来拜访朋友的,您作为无关人等,没有资格对朋友的事情插话,请让伯爵来见我吧!要是他亲口说不承认我们是朋友,那我也可以转身就走。”
艾格妮丝的回应,让上尉也皱了皱眉头。
敌意在两个人之间迅速蔓延,似乎马上就要勐烈爆发。然而,手无寸铁的艾格妮丝却面带笑容,以凛然无惧的姿态看着对方。
也许是出于尊敬,也许是出于怜悯,上尉略微退让了一步。
“我说了,他不在这儿。我不会说谎的。”
“那就让他过来见我!反正,我就要见到他,如果他不来我就这儿等,等多久都行!”艾格妮丝大声回答。
接着,她找了个座位,直接坐了下来,大有一直等到伯爵出现为止的姿态。
看到她凛然而又执拗的神情,没有任何人能够误解她的决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样的执拗,究竟有何意义呢?难道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吗?上尉在心里质问。
虽然昨天他走得早,没有亲眼见到姐妹反目的那一幕,但是他能够想象得到,那对天真的艾格妮丝小姐是何等撕心裂肺的创痛。
而这种创痛,正是自己参与造成的。
所以,她这笑容里,到底隐藏了多少悲痛?
越想到这里,越是激发了他的愧疚和同情。
毕竟他出于忠诚,违背了自己所坚持的荣誉。
至少在这件事上,稍微补偿她吧,反正自有伯爵定夺。
“那么您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去找他过来。”于是,他一反刚才的戒备和敌意,躬身向艾格妮丝行礼,接着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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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缓缓地流逝,艾格妮丝心中的焦躁也越来越浓厚,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犹如塑像一样黏在座位上,不曾有半分移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等待是否有结果,也不知道刚才那个人是否也骗了自己,根本没有去通报伯爵,她甚至不知道这种等待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但是还是等了下去,等多久都要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门重新被打开了,接着,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而这,也正是艾格妮丝等待的那个人。
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艾格妮丝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拖动僵硬的身躯,满面笑容地看着伯爵。
“伯爵,看来您总算还认我这个朋友,我放心了。”
这个笑容,还有这句话,让埃德蒙心里一阵绞痛,毕竟,艾格妮丝落到如今的地步、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自己可以说是主要责任人之一。
虽说这也是必须做的,但是又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呢?
“艾格妮丝小姐,您这是哪儿的话?是我对不住您才对,能被您视作朋友是我毕生的荣幸,我只唯恐您收回这种荣幸——”他发自内心地回答。“我……我很对不起您。我知道说任何道歉的话都只是虚伪,但我还是想说,我很抱歉。”
“没事,我没有生您的气。”艾格妮丝轻轻摇了摇头,“您也只是奉命行事,我要怪也怪不上您。策划袭击的人是我的姐姐,我不会迁怒于您的。”
虽然并不擅长于洞察人心,但是伯爵也不是什么深有城府的人,所以艾格妮丝很轻易地就看出来了,伯爵确实对自己心怀愧疚。
她不知道这份愧疚不仅仅来自于比昂卡的事情,也包括了伯爵暗地里把自家折腾到绝境——但是她知道,这份愧疚,可以帮助自己达到现在的目的。
“我的师傅还好吗?”沉默片刻之后,艾格妮丝问。
“不算太好,但至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伯爵苦笑着回答,“艾格妮丝小姐,关于比昂卡我也只能告诉您这些了,如果您想要询问她的下落,我只能说我无可奉告。”
这个回答,让艾格妮丝脸上浮现出些许暗然——但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朋友并不意味着对方会无条件地帮助自己。
以师傅的所作所为,落到他们手里,是肯定不会放走了。
“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所以这些我都不问。”接着,她强打起精神,再问对方,“那您能够好好照顾她吗?”
“这个自然可以。”伯爵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所犯下的罪孽,只有陛下才有资格裁决,在收到陛下的命令之前,我绝不会让她死去的。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
这个回复,倒是让艾格妮丝重新露出了笑容,
“那就……有劳您了。”
艾格妮丝预想中的决战,无论是胜利或者死亡,都会满载荣誉,然而现实却以这种残酷的幽默,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到底是谁错了?她也说不清,也许所有人都有错吧。
艾格妮丝抛开了纷至沓来的各种酸楚和感慨,重新打起了精神。
“事实上,我今天找到您,是另外对您有事相求。”
“您请说——只要力所能及,我会很乐意照办。”伯爵立刻点了点头。
和上尉一样,伯爵对她同样有些愧疚心态,甚至程度还要高了好几倍,所以他自然非常乐意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对这位少女尽量提供帮助。
艾格妮丝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又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将头发捋到耳后,然后才放松了下来。
“替我向您的主人传递一个口信吧。”她的声音,突然从清脆变得嘶哑了起来,既有被迫低头的不甘、又有对未来的迷茫,“我仔细考虑过来,也许他当初的提议,也挺有意思的……我想试试,请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艾格妮丝原本流利的声音突然卡壳了,但是她还是咬了咬嘴唇,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请他宽恕我之前的无礼和冒犯,让我也能够为他的心愿出一份力——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埃德蒙知道,这也就意味着艾格妮丝小姐亲口向陛下低头了。
这其中也有他的巨大“功劳”。
可是,此时充塞在埃德蒙心中的,没有半分是欣慰和得意,只有一种怅然若失。
他作为当事人,几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少女所面对的那些困境和灾难,这么多的打击密集地发生在一个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能让人走向绝望,可即使如此,艾格妮丝小姐却还是面带笑容,试图拼命去保卫自己仅剩下的东西。
这何止是悲伤?简直是悲壮。
你,当初不也是因为一群人暗地里施展阴谋,所以才不得不落到坐黑牢十几年的境地,你明知道那是何等痛苦,为什么却让灾难落到了她的身上?
心里有一个声音质问着他,拷问着他现在还残存的良心,让他痛苦而又愧疚。
“伯爵?”看到他默然不语,艾格妮丝有些疑惑。“您是觉得……我这么说还不够诚恳吗?”
“不,太诚恳了,简直太过于诚恳了,艾格妮丝小姐。”在心情激荡之下,埃德蒙-唐泰斯大声回答,“我相信陛下会非常满意的。他不但会满意,而且会感激您……我想,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回报您,让您不至于后悔的!”
“至于说得这么郑重吗?”艾格妮丝感到有些好笑。
“当然,您值得。”埃德蒙又点了点头。“若日后陛下辜负了您这份情谊,我……我宁可以生命向他劝谏!我懂得您面对过什么,又放下过什么!”
278,求情
“我懂得您面对过什么,又放下过什么!”
埃德蒙-唐泰斯的话,发自肺腑,因而也极为感人,尤其是最近心情极度压抑的艾格妮丝,听后更是差点哭了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软弱,因此为了掩饰泪水,她反倒是又笑了起来,“伯爵先生,我果然没有看错您,您真是个热忱的好人。”
“不,我不是……”埃德蒙摇了摇头,“您才是。您不光热忱,而且无私,就我个人所见,您从未给自己谋过什么私利,总是为身边的人着想……之所以遭遇这些麻烦,是这个世界辜负了您,您不曾有负于任何人!您可能不明白这有多么难能可贵,可是我知道,因为时至今日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污泥和鲜血……我羡慕您,能时时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艾格妮丝愣了一下,旋即又摇了摇头,“我才做不到问心无愧呢。再说了,就算问心无愧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灾难还是会一件不少地发生,我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和自己反目,眼睁睁地看着师傅倒入血泊,却什么都做不到……比起问心无愧,我我更希望自己能够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哪怕做得不是那么体面,也比什么都做不到要好。”
说完之后,她又转回了话题,“抱歉,我又拿无关的事情来跟您倒苦水了。总之,我今天来拜访您只为了这么一个请求,我可以确认您已经答应我了吗?”
“百分之一万地可以。”埃德蒙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我对您致以诚挚的谢意。”艾格妮丝站起身来,然后郑重地跟对方道谢。
接着,她又问,“那我能够在您这里给他写一封信,让您在向他报告的一同送过去吗?”
这个要求虽然让埃德蒙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又点头答应了。
“当然,可以……您稍等一下。”
接着,他走出了房间。
这一次他很快就回来了,手上除了拿着纸笔墨水之外,还拿了另外一件东西——准确来说,是一柄锋利的细剑。“我把这个也还给您。”
艾格妮丝从剑柄的圆形形制,以及特殊的剑身,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她的佩剑——当天她在师傅遇袭的现场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刺激,和姐姐争吵之后,濒临崩溃的她把佩剑扔到了地上然后跑了。
想必,这是伯爵打扫现场之后顺手拿到的吧。
“谢谢您!”艾格妮丝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您真有心了。”
“举手之劳罢了。”伯爵澹然回答,“很抱歉,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正当他准备把剑送还给艾格妮丝小姐的时候,艾格妮丝却轻笑了一声,然后摆了摆手,“既然这样,我把它送给您权当朋友之间的赠礼,如何?”
“嗯?可这是您的佩剑啊……”埃德蒙有些讶异。
“哎呀,我又不是什么挑剔的人,非得用什么特殊的神兵利器才趁手……”艾格妮丝笑着回答,“这把剑只是我订做的,然后让工匠按照同样的模打造了好多把,都收藏在家里,随时可以替用呢。”
因为提到了剑,所以艾格妮丝突然来了兴致,口若悬河地跟埃德蒙解释了起来,“我出师之后,姐姐说一个堂堂名门小姐整天提着剑到处逛这成何体统,而我则抗辩说也许我随时会遇到挑战,总归需要有把兵器防身,姐姐想了一阵之后,决定用一个折中的方法,嗯你也知道,那就是把剑藏在阳伞里,这样平常带在身边就没人觉得大惊小怪了……于是爸爸找了人给我专门设计了这样的武器,我姐姐的脑瓜真是比我强多啦。”
说着说着,艾格妮丝声音越来越低。
那些时光,是她一生当中迄今为止最欢快、也无忧无虑的时光,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美好,充满希望——而现在,一切却都已经面目全非。
还能回得去吗?
她自己也没有信心了。
正是因为没有信心,所以她的兴致也猝然被浇灭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了。”
“原来如此。”埃德蒙并没有注意到艾格妮丝此时细微的心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剑上面。
虽说这剑并不名贵,也没有什么辉煌的历史,但是这是艾格妮丝小姐给自己的赠礼,所以意义自然也是不同的。
“谢谢您的康慨赠礼,我会好好保存的。”他小心地收起了剑。
接着,艾格妮丝拿起纸笔,开始在桌子上书写了起来。
因为在来之前,她的心里已经反复斟酌了腹稿,所以此时倒也没有什么停顿,一气呵成地写了下去。
信的内容倒也简单——艾格妮丝将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境老老实实地摆了出来,表示自家现在的麻烦还没有解除,希望艾格隆能够再写一封亲笔信,让放款人为自家放款;并且承认自己没有完成承诺,亲手抓住老师。接着她请求在这种情况下艾格隆仍旧能够网开一面,饶过师傅的性命。
因为是双倍的“有求于人”,所以艾格妮丝也只能面对现实,在信中的用词相当谦恭,几乎跟哀求相差无几了——当然这也是她故意的,艾格妮丝虽然性格豪爽但也是个少女,她也知道应该怎样挑起他人的同情心。
写完之后,她将信件递给了埃德蒙,埃德蒙当然不敢拆阅,老老实实地封好了。
做完了这些,艾格妮丝心愿已了,自然也向伯爵提出了告辞。
“抱歉,伯爵,我今天冒昧登门,给您添了太多麻烦,请您原谅我的任性。现在已经耽误您太多时间了,想必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先告辞了。”
“您永远是我这里尊贵的客人。”埃德蒙连忙回答。
接着,他将艾格妮丝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她离开。
等到他回到刚才的房间时,上尉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这个小姑娘想要做什么?”上尉低声问。
埃德蒙半遮半掩,将艾格妮丝小姐刚才的所作所为,转述给了上尉。
“真是让人敬佩。”上尉发出了一声感慨。“可偏偏这种人容易倒霉。”
如此一针见血的评价,埃德蒙不想附和,“我已经答应过了她,要帮她向陛下求情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伯爵?”上尉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埃德蒙,“你之前故意拖延,是为了给她去跟那个刺客决斗的时间;你从我这里带走比昂卡,也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此时的他虽然还是不知道比昂卡就是艾格妮丝的师傅,但是很明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然也就起了疑心,怀疑其中还有什么内幕隐情。
上尉的视线极为犀利,让人有点不寒而栗,但是伯爵已经久经大世面,当然不会被他吓倒。
但埃德蒙也不想解释那么多,不光是为了保护艾格妮丝,也是为了保护爱丽丝——不然如果他和盘托出的话,特蕾莎公主和上尉都会知道自己被爱丽丝刻意操纵了,这也会影响他们的看法。
“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他澹然回答,“但我可以保证,我没有背叛行为,只是想法有点不同。”
“可是,您的做法似乎都是在为了讨好这位小姐。”上尉讽刺地回应。
“不!”埃德蒙大声反驳,“我要讨好的人只有一个,而且永远只有一个,您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股突如其来的怒火,让不明真相的上尉愣了一下,不过从伯爵的怒火当中,他也看出,对方不想跟自己多加解释了。
说到底,理论上伯爵是他的“上司”,临行之前特蕾莎公主还几次叮嘱自己要服从伯爵的命令,他也没有任何权限去逼问伯爵。
更重要的是,伯爵刚才口口声声“只有一个”,明显是搬出了艾格隆,他更加没有立场去反驳。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无视了那些可疑之处,默认伯爵的判断。
反正,不管伯爵做了什么,至少现在,他的两件任务都已经非常漂亮地完成了,那也就没必要再去节外生枝。
“好吧,您怎么想都行,不过,我们要一起写报告,向两位陛下陈述之前发生的一切……请您不要误解,我绝不喜欢背后告状说别人的坏话,只是我责任在身,我必须如实地履行责任,请你谅解。”
“当然可以。”埃德蒙自认为问心无愧,自然也不怕一起上报。
他知道,他背后的主人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效忠”,而且他也确实做得很好……甚至好过头了。
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当天晚上,埃德蒙和上尉一起,一起撰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
报告首先是向艾格隆“报喜”,表示抓住了那位刺客比昂卡,然后将整个行动的经过、以及比昂卡的现状,都事无巨细地写了上去,接着,伯爵又写下了艾格妮丝小姐在行动期间、以及行动之后的所作所为,包括今天的大部分对话也写了。
按照之前的管理,报告被装进了特殊的袋子里,而随之一起的,还有艾格妮丝的那一份亲笔信,也被伯爵暗自一起塞了进去。
而随着报告的寄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处理其他事情,然后等待陛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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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几天之后,这份由伯爵和上尉撰写的报告,以及艾格妮丝的那一封亲笔信,被一起送到了艾格隆的书桌上。
艾格隆先是仔细阅读了报告,从而了解了比昂卡落到自己部下手中的整个事件经过。
说实话,他对这个结果是相当惊讶的,因为一开始他还以为比昂卡会被艾格妮丝击败,然后成为自己“施恩宽赦”的道具;结果却没有想到,后续发展却完全脱轨,那么厉害的比昂卡,却被弱不禁风的爱丽丝算计,最终落入到了陷阱当中,迎来了重伤被囚的下场。
当然,出现这种结果也不算奇怪,说到底,他和巴黎隔得太远,必然不可能搞什么“精细微操”,他只能通过自己可以信任的那些得力部下们,放权给他们行事,让事件大体上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比昂卡重伤被俘就是最好的结果,爱丽丝的发挥着实让他惊艳——这更加加深了他对爱丽丝的欣赏。
她确实有干大事的潜力,艾格隆认同了这一点。
当然,对爱丽丝的欣赏,就必然带来了对艾格妮丝的惋惜,艾格隆能够理解艾格妮丝的想法和追求,他就自然能够想象得到,这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打击。
最绝望的是,下手的是她最敬爱的姐姐……一想到这里,艾格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了。
和伯爵一样,艾格隆其实内心也是希望比昂卡是和艾格妮丝大战一场然后被擒下的,尽管这可能会让艾格妮丝面对生命危险,但是这才是对艾格妮丝最大的认同和尊重,然而现实却给了一个残酷的回答。
他当然不会为比昂卡的下场感到同情,但是这么骄傲的艾格妮丝,这番遭遇确实足够让人同情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艾格隆看向了艾格妮丝的信。
在这个时候,她还能够挺住吗?她又将以何等言辞来对我倾诉呢?
带着一丝好奇和期盼,艾格隆亲手拆开了这封信。
信上的字迹颇为潦草,足以显示写信的人当时心情是多么凌乱和郁闷,但是艾格隆还是毫不费力地看完了。
她,对自己求情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承受了那么惨重的打击之后,艾格妮丝对自己求情了。
她用谦卑的言辞向自己求情,并且表示愿意配合自己的那个狂想,只是为了换取希望。
保住家业的希望,以及保住师傅性命的希望。
而艾格隆知道,这两件事,好像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给她带来的灾难。
所以她是在为自己造成的灾难而向自己求情……世事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呢。
除了哀求之外,艾格隆还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一种少女面临过于沉重的压力,即将精神崩溃的危险。
是的,艾格妮丝已经接近心理底线了吧。
今后确实得对她好点了。艾格隆心想。
就让这些风波到此为止吧。
艾格隆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提笔写了回信。
“我满足您的一切期望,您知道的,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朋友。”
279,进展
“我满足您的一切期望,您知道的,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朋友。”
艾格隆以这句话开始了自己的回复。
因为已经看出艾格妮丝的精神状态在连番打击之下已经濒临崩溃,所以艾格隆刻意一改往日那种逗弄她的习惯,转而以极为温柔的笔调来安慰她,并且跟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按照她的请求行事,留住比昂卡的性命,并且帮助艾格妮丝的家庭度过危机。
当然,这种花言巧语,并不能改变艾格隆才是一切风波始作俑者的事实——追杀比昂卡,可以说是他堂堂正正的报复,无可厚非;但艾格妮丝的家庭陷入到如此危机当中,却是他的手下搞的鬼,艾格隆对此当然也心知肚明。
所以,即使以他的脸皮之厚,在写信的时候也多少有点汗颜了。
不过,这种尴尬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还有一件事情同样也需要他来收尾。
因为这件事他肯定也要告诉特蕾莎,他需要让特蕾莎也认同他的处置,免得又生出什么风波来。
写完回信之后,他单独留下了艾格妮丝的信,然后把伯爵的那份报告,带到了特蕾莎那里。
此时的特蕾莎逗弄他们的儿子玩,看到艾格隆之后,她放下了儿子,看向自己的丈夫。“殿下,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特蕾莎。”艾格隆满面笑容,做出了非常开心的样子。“那个试图刺杀我的刺客,被我的老师重伤并且擒获了。”
“什么?那太好了!”特蕾莎闻言顿时大喜。“殿下,祝贺你!”
特蕾莎如此狂喜,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丈夫遇刺之仇终于报复了回去;但另一方面,为丈夫报仇的人是福雷斯蒂上尉而不是艾格妮丝,这一点自然也让她颇为得意。
很明显,特蕾莎故意派出自己的师傅去巴黎,就是为了跟艾格妮丝“抢功”,不愿意看到艾格妮丝出风头,但是看破不说破,艾格隆当然也不会刻意去强调这一点。
“也祝贺你,谢谢你派出上尉,给我报仇了。”艾格隆不动声色地跟特蕾莎道谢,然后话锋一转,“擒获那个刺客的经过,他们也已经写报告过来了,过程有点曲折,你看看吧——”
于是,特蕾莎带着喜悦接过了那份报告,然后仔细地浏览了一遍。
“原来居然是爱丽丝夫人亲自动手解决的她!真是令人敬佩的勇气和果敢,比太多男人都强了。”看完之后,特蕾莎顿时发出了感慨,“殿下,爱丽丝夫人如此忠诚,甚至敢于为了我们去冒生命危险执行任务,这次事件当中她可以说占据了首功,以后我们一定要重重酬谢她才行。”
她可不像伯爵和上尉那样纠结于所谓的“剑士的荣誉”,相反更像爱丽丝,更在乎结果而不是过程,只要那个刺客被擒获,怎么做到的根本不重要。
“论功行赏当然也是必须的。”艾格隆点了点头,“不过现在他们也需要我给出一个回复,看看如何处置那个刺客。”
“这个还需要考虑吗?你直接下令处死不就好了。”特蕾莎不以为然地回答,“她竟然胆敢做出如此恶劣无耻的事情,自然应该得到相应的处罚。”
“但我觉得还可以先留下她的命。”艾格隆摇了摇头,“特蕾莎,这个刺客和我无冤无仇,她背后必然是有指使者——而且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那个指使者一定是法兰西境内的某个势力,所以如果我们让她招认了她的罪行、并且让她以证人的身份指证出幕后的主使者,然后再广而告之,那一定将会对那个人造成极大的舆论伤害……”
刺杀事件的主谋,肯定是艾格隆的政敌,那么那个刺客,反而就成为了一个关键的证据,让艾格隆可以拿来指控对手,如果操纵得当甚至可以得到巨大的政治优势。
相比较而言,刺客本人的性命反而就无足轻重了。
以特蕾莎的聪慧,自然也一点就透,于是她稍微思索就接受了艾格隆的主意。
“如果这样的话,确实可以暂时留下她的性命。但是……她会那么配合我们吗?”
“落到我们手上,就由不得她不配合了。”艾格隆冷笑着回答,“我只和她见过一面,但我知道她肯定是个狂妄自大、桀骜不驯的家伙,但是她终究还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囚禁当中我们可以把她的背景查个一清二楚,可以审讯甚至折磨她,我相信,终究她还是会屈服的。”
“说得对!”特蕾莎马上附和了丈夫,一点也没有同情的意思,“不光要严厉审讯拷打,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们还要把她明正典刑,让所有人知道胆敢对你动刀兵的后果!”
特蕾莎虽然待人和气,但是她的性格绝不软弱,信奉以牙还牙的原则,再加上艾格隆受了重伤,更激起了她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所以她对比昂卡没有半分怜悯,甚至比艾格隆本人更加咬牙切齿。
但是艾格隆却不这么想。
所谓“查个清楚”,只是他的托词罢了,对比昂卡的出身来历他早就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他不光不准备对她严刑拷打,相反还会暗中叮嘱伯爵好生照料她——这自然也是为了艾格妮丝安心。
至于怎样让她在未来“合作”,去充当证人指控他的政敌,艾格隆倒是还没有主意,不过只要人在手里,总归能找到办法的,不必急在一时。
现在他让特蕾莎认同了“暂不处死比昂卡”的意见,然后一起回复给巴黎的手下们。
有了这份双重背书的回信,上尉自然也无话可说了,一切又委托到了伯爵手里——而伯爵当然清楚,到底怎样行事最能够取悦自己的恩主。
就这样,夫妻两个在简单的交谈之后,就重新达成了一致,彼此之间和往日一样融洽。
对特蕾莎来说,既给丈夫报了仇、也没有让艾格妮丝抢走功劳,这让她非常愉快,为了不让丈夫在意这个问题,她主动转移开了话题。
“塔列朗亲王那边有回应了吗?”
“有回应了,他对你康慨赠予的艺术品非常满意。”艾格隆回答。
在之前,为了拉拢塔列朗,特蕾莎主动提出了“从爸爸的收藏品里找点好货送给他”的主意,不久之后她吩咐上尉把这些艺术品送了过去。
特蕾莎很珍惜这些艺术品,尤其是这还是她从父亲那里讨要过来的,所以心里一直也在惦记这件事。
“总算他识货!”特蕾莎半是庆幸半是厌恶地说,“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跟他多次打照面,我还得对他笑脸相迎,我就觉得难受……好在他活不了多久了,这些东西我们终究可以拿回来的。”
发泄了心中的不满之后,特蕾莎又追问艾格隆,“那塔列朗亲王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自从伯爵去拜访亲王之后,艾格隆和塔列朗之间,也建立了隐秘的书信联系。
看得出来,塔列朗在被迫赋闲隐居十几年以后,已经有点被憋坏了;再加上,他几十年以来一直都喜欢这种在幕后暗中筹划阴谋的感觉,所以,在建立联系之后,他多次主动跟艾格隆致信,甚至显得比艾格隆还要热情。
这些书信当中,既有老人对年轻人惯常喜欢的说教,也有自己多年从政生涯的总结,还有不少当年的秘闻和逸事,还有他对自己那些“黑历史”的辩解,更有他对自己在未来能够为国家所做的“贡献”的展望。
抛开那些浮夸的自吹自擂、以及艾格隆完全不相信的辩解,这些书信里面确实也有不少真知灼见,而且塔列朗一直被公认为是一个说话风趣的大师,信中的字句也同样写得妙趣横生。
尤其是对艾格隆来说,这个在政界顶端屹立了几十年的老人,几乎算是一本活着历史书了,没有几个人比他的大脑里藏了更多的秘密,所以艾格隆反而很有兴致地阅读着他的信件,并且每次都还热情地回了信,附上自己的观点。
总体来说,两个人有观点的交锋和争论,但是在很多更加关键问题上,他们却发现自己不谋而合,在悄然之间,这对年纪差了半个世纪的“笔友”,还没有见面,就已经对彼此“欣赏”了起来。
艾格隆简略地跟妻子说了自己和塔列朗的交流,说到最后,艾格隆遗憾地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塔列朗虽然年老,但还有清醒的头脑,我看足以胜任首相的职位。如果他不是那么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成为忘年交了。”
“也许正因为他那么坏,所以殿下才和他惺惺相惜呢……”特蕾莎轻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戳了一下艾格隆的心脏,“我看殿下也是坏透了,若能够活到塔列朗的年纪,怕是坏事比他干得还要多呢!”
这虽然是夫妻之间的小小调情,但是心里有鬼的艾格隆却忍不住在内心当中咯噔了一下,然后他强笑着为自己辩解。“喂,特蕾莎,你可别这么说我呀……你是我的妻子,我是坏蛋那你是什么?”
“我是坏蛋的妻子,所以我也是坏蛋了,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吗?”特蕾莎笑着反驳。
接着,她一把抱住了丈夫,“好啦,别生气了。我就喜欢这么坏的殿下,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和殿下在一起,我永远愿意做个坏蛋。”
艾格隆总觉得特蕾莎有点意有所指,但是他又不敢去追问,所以也只能装湖涂,一把抱住了特蕾莎,享受夫妇之间的温存。
“话说回来……除了塔列朗之外,苏尔特元帅那边也有动静了。”温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他告诉我,他愿意按照我提出的条件行事。”
特蕾莎先是为这个巨大进展感到窃喜,但是她的脸色很快变得凝重。
“那他有多大的把握呢?”
因为在艾格隆和苏尔特元帅的交易当中,艾格隆同意元帅可以先暂不表态,但他提了另外一个条件——元帅必须说动国境线附近的一支驻军,多大的建制好商量,但是必须有一支队伍作为护送和仪仗,跟随他们前往巴黎。
这也是艾格隆为两边之间合作定下的试金石。
如果苏尔特元帅办不到这个条件,那么要么说明他没有合作诚意;要么说明,他在军内的影响力已经萎缩到了连一支边境驻军都搞不定的地步。
无论是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艾格隆心里苏尔特元帅的“价值”都会至少减半,相应的,在未来给出的待遇自然也会是大大缩水。
苏尔特毕竟也是叱吒多年的元老宿将,他当然也明白这个条件的意义。
所以,虽然在其他方面他一直在耍滑头,不到最后不肯轻易表态,想要博取最高的要价,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反倒是答应得非常干脆。
说到底,他也想要在回国之前的艾格隆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实力,才是一切权力的基础,决定了分蛋糕的时候拥有多大的“议价权”,苏尔特野心元帅勃勃,自然不会忘记这一点。
“元帅已经派出了他的副官米佩少校来到了边境,在那些驻地军官当中联系他的老部下。”艾格隆小声跟特蕾莎解释,“米佩少校过阵子将会跟我们联系,汇报他的进展。”
这件事当然是绝密,哪怕他身边的亲信们,知道此事的也寥寥无几,不过对妻子,艾格隆当然不会隐瞒。
“那我们就祝他一切顺利吧。”特蕾莎略微有些紧张,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抓住了旁边的弗朗索瓦的小手,“到时候,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在他手中呢。”
虽然她是无可置疑的金枝玉叶,但再尊贵的身体都无非是肉体凡胎罢了,抵挡不住刀剑也扛不住流弹,随时可能都有可能在意外身亡,所以,护送他们的人,自然也就在某种意义上掌握了他们的性命。
“米佩少校是个可靠的人,他对帝国有依恋情绪,当然更重要的是,他野心勃勃,他想要仰赖我们,成为将军甚至成为又一个元帅。”艾格隆回答,“当然,我很乐意满足他。”
“是啊……”特蕾莎深以为然,“我也同意为他冒险一次。”
要说不担心,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丈夫,她乐意冒险。
她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
“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280,加注
尽管在妻子面前说得毫无惧色,但是在内心当中,艾格隆也同样担心忧虑。
如果这个世界,虽说并不算坏得无可救药,但是也绝不能说是淳朴的天堂,相反世风日下人人都有着利己的盘算,无怨无悔的忠诚已经变成了罕见的东西——艾格隆也从来不期待不奢求别人无条件地效忠自己。
苏尔特元帅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的副官米佩少校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那少校准备去拉拢的一群军官们,也必然会有自己的小算盘……种种阴谋和利己主义交织在一起,让事态不可避免地会变得复杂,再厉害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掌控全局不出一点错。
无疑,想要做大事就得冒险,艾格隆也从来不惧怕冒险,他之前就单枪匹马跑入到法兰西境内——但自己冒险是一回事,拿妻儿的安危开玩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能够尽量减少他们所冒的风险。
为了排除最初的风险,必须尽最大程度地拉拢这一批边境的驻军,让他们帮助自己度过最初的危险时刻。
他踏入法兰西境内的那一刻,必然是他最危险的时刻,反之来说,只要他一步步深入到境内,那就会越来越强,越靠近巴黎就越是势不可挡。
这就好像是滚雪球一样,最初只是小小的一片,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一脚踢开,但是随着雪球沿着山坡滚落,吸收和裹挟了越来越大的体积,最终就会势不可挡。
那么,该如何最大程度地确保那些人的忠诚呢?
金钱和名利的诱惑自然必不可少,但那也只是一个方面;在另一个方面,心理层面也非常重要。
在如今,波旁王朝是合法的统治者,波拿巴家族尽管享有赫赫声威,但是却只能算皇位觊觎者,任何试图支持它的人,就法律而言都算作“叛乱”。
参与到叛乱当中,肯定要面对巨大的风险,任何人在参与其中的时候,都有可能会忐忑不安——毕竟就连拿破仑皇帝本人,当年在雾月政变的时候,都曾经踌躇犹豫过呢。
所以,为了最大程度上减小他们的心理负担,就必须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方面,污名化波旁王家的统治,让他们认定查理十世国王倒行逆施,不配继续统治这个国家;一方面,让他们相信,王国已经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完蛋,趁机举事不光不会面临被镇压的风险,还有可能捞到巨大的好处。
第一个方面,艾格隆倒是不担心,因为查理十世国王的倒行逆施是摆在台面上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而且波旁王室在复辟之后,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功绩,并不得人心,所以宣传工作非常好做。
但是第二个方面就有困难了。
究竟何种程度上,才会让军人们相信“王国已经摇摇欲坠”?在怎样说服这些边境的军人们,相信波旁王朝的第二次倾覆已经是势不可免、而且必定是即将到来呢?
答桉也只有一个——巴黎陷入动乱,而王国无力平息。
大革命就是巴黎市民围攻巴士底狱正式爆发的,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再一次碰到的时候,军人们会更加相信历史会重演,只要他们相信了,他们对叛乱的心理负担自然就会小很多。
可是,对艾格隆来说,干等着也不行。
因为他并非是唯一觊觎着最高权力的人,如果真的爆发大动乱,波旁王家失去了对巴黎的控制,固然复辟王朝会立刻垮台,但是权力真空不会留存很久,为了稳定局势,巴黎的统治阶级们很有可能会马上推举一位新的统治者来接管政权,维持政治和经济上的稳定——历史上的1830年,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最终奥尔良公爵在万众拥戴之下,“勉强”登上了王位。
大义名分是极为重要的,如果在艾格隆回到巴黎之前,奥尔良公爵就已经登上王位了,那对艾格隆来说是极大的政治打击,甚至可能让他满盘皆输。
所以艾格隆必须抢时间,在大局已定、奥尔良公爵登上王位之前,就赶回巴黎,让整个形势翻转过来。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做到这些呢?
第一步,自然就是利用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在巴黎动乱期间尽量延长混乱时期,让奥尔良公爵不能顺利接掌王位,塔列朗亲王就是艾格隆预备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的。
但是艾格隆也知道,在任何事情上,把寄希望都寄托在塔列朗身上都是最愚蠢的,这个家伙两面三刀,虽说可能暂时跟自己合作,但是一旦见势不妙、或者说看到了更有好处的前景,他就会立刻跳船,不会带有任何犹豫。
所以艾格隆需要更快,更快地把握时机。
也就是说,他需要在动乱无可遏制的时候,“提前”冲到巴黎当中,而不是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来赶个晚集。
既要让边境的军官们相信波旁王朝肯定要完蛋了,可以自行其是搞投机;又要在动乱的苗头还没有那么严重、波旁王朝还能勉强支撑的时候,尽快踏入法兰西的国土,以便追上瞬息万变的形势。
这看上去非常矛盾,肯定很难办到,但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希望。
艾格隆恰好就有一个主意:光学电报。
所谓光学电报,就是从18世纪晚期开始,法兰西从巴黎到几个方向的边境,修建了大量的瞭望塔,利用制作的“金属钟摆”摆出各种形状来代表不同的字母,然后工作人员用望远镜看前一个瞭望塔摆出的信号,以此来传递信息。
在法兰西的大平原地区,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逼近了前工业时代人类的极限,几百公里的距离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快速传递消息。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到这个时候,这套信息传递的方式已经相当成熟,而到了19世纪中后期,这套系统还经过了升级换代,甚至还能传递图片。
而问题就在这里——这个年代,官方通过这个比较原始的“电报”系统,传递信息会非常快,但是各个地区之间的交通却还落后,只能通过马车。
这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时间差”。
通过这套官方信息系统传递的信息,很难去查证,距离越远,查证的速度越慢。
而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控制了靠近边境的瞭望塔,就可以传递出任何自己想让当地人知道的信息——
【基督山伯爵的原着里就提到过这种系统,他还利用其中一座瞭望台的发报员传递了“西班牙再次爆发卡洛斯派叛乱”的假消息,让仇敌唐格拉尔操纵证券失败,损失了一大笔。】只要做到了这一点,艾格隆完全可以在动乱刚刚萌起的时候就通过这套系统,大肆渲染巴黎的危机,最终让那些有野心的军官们相信跟着波拿巴家族干了这一票,绝对有利无害。
等到了上了路之后,他们就算能够“查证”到真相,恐怕也轮不到他们跳船了……到时候艾格隆自然可以摆布他们。
在和妻子分开之后,艾格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把自己的最大亲信、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叫了过来。
“陛下,您有何吩咐?”进来之后,安德烈问。
“安德烈,我需要你带几个人进入法国境内,为我做好准备。”艾格隆开门见山。
一听到这话,安德烈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他根本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只想着这意味着他心心念念的大事即将来临了。
他马上对着艾格隆立正,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具体您打算让我做什么呢?”
“两件事,第一,去找到米佩少校,给他钱,给他一切他需要的承诺,帮助他把事情办好,拉拢尽量多的人,这些人将带着我一家人前往巴黎;”艾格隆冷静地向安德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另外,你带着你的人,给我先控制了靠近边境的几座报台,用什么手段都行,威胁利诱甚至杀人都无妨,总之必须做到这一点。”
接着,艾格隆将自己的盘算,原原本本地讲给这位亲信听。
这个主意艾格隆没有公开宣扬,因为稍有闪失就有可能让他前功尽弃,所以也只有最得到他信任的卫队长,才适合执行这项任务了。
安德烈静静地听着,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当然也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困难。
但是他当然不可能退缩。
“陛下,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艾格隆,“我一定会为您控制住那些玩意儿!”
“我也相信你能做到,因为你是安德烈-达武,是我的勒班陀侯爵。”艾格隆对安德烈的决心非常满意,赞许地点了点头,“记住,事情一定要办得隐秘,干得干净利落,别让人有所察觉!而且控制了之后,你先不必有任何动作,照常传递消息就行了,等候我的通知——不过,只要我通知一来,你就把我编制的消息,统统传递到那边去。”
“是,陛下!”安德烈大声回应了他,显得精神十分亢奋。
这也可以理解,跟着艾格隆窝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没有什么娱乐可言,虽然他出于忠诚心而无怨无悔,但作为一个年轻人,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憋闷。
如今艾格隆赋予了他这么重要的任务,他当然会感到振奋和激动。
在给安德烈交代了任务之后,艾格隆目送对方离开。
他和安德烈相处了这么久,对自己这位亲信的能力和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他相信对方也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连安德烈都做不到,那其他人更加做不到了。
安德烈马上就会动身,潜入到法国境内,替他执行任务。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艾格隆还想要再为自己加点筹码。
冒险是必须冒险的,但聪明人哪怕冒险,首先也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提高自己的胜率,毕竟有九成的把握和有三成的把握,完全是天壤之别,艾格隆也绝对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和妻儿开玩笑。
在这场赌局当中,艾格隆不管现在有多么游刃有余,但是一旦踏上法国的境内,就意味着showhand,再也没有了退路可言,所以他肯定要搜刮自己的所有赌注,干脆一口气都压上去,就为了博取最初的胜利。
利用元帅的威望、以名利相诱、垄断信息,这三条都很有用,也足够打动人心,那么还能不能进一步加注呢?
在形势的关键时刻,在自己踏上法兰西土地的时候,如果有一位巴黎的大人物,在一开始就表态站在自己这边,并且甘愿充当一个“带路党”,随同自己进入巴黎,那是否会证明自己更是“天命所归”?是否更加会坚定那些人跟自己走的决心?
显然,答桉都是肯定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有人看到一个大人物为自己鞍前马后,那么他们自然也就更加不会有多少心理障碍了——
那么自己手里到底有没有这样可以充门面的大人物呢?
勉强也算是有的。
艾格妮丝的父亲,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权力,但是在边境的人们看来,一位公爵,一位宫廷里的“宠臣”,肯定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至少足够唬住他们。
在那个人心浮动、王朝眼看就要倾覆的时候,如果这样一位大人物都公开表示准备迎接新时代,那么其他人自然也能够找到心理上的支撑吧?
艾格隆仔细思索,觉得逻辑无懈可击。
所以他在他的计划当中又添上了一笔——在计划执行之前,让公爵先来到边境,为自己踏上国土迎驾,顺势公开跳船跑到自己这边来,成为自己的拥戴者。
没错,公爵庸碌无能,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他甘于当一个吉祥物,不去逞强出洋相,艾格隆也不在乎在未来用高官厚禄收买他,足够十倍地补偿他一家人因为自己产生的损失——而公爵也可以当成招牌,消减那些旧贵族们的抵触心理。
当然,在内心深处,艾格隆也乐于赐予艾格妮丝一家更多的恩典。
至少也能够让她开心一点吧……
281,奖赏
艾格隆一直都是一个行动派,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会千方百计去执行。
所以,他准备让他在巴黎的代理人埃德蒙-唐泰斯盯紧诺德利恩公爵,做好说服工作,让公爵在恰当的时间点出现在他需要的地方,为他摇旗呐喊充当招牌。
当然艾格隆也不会天真到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说服对方,反正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如今公爵已经拿了他的钱,在如此频繁的金钱来往当中,他和波拿巴家族勾结的“罪证”早已经比比皆是了,他就算想要跳船恐怕也没有机会。
更何况,他的长女爱丽丝,现在也是艾格隆的忠实臣仆,有如此精明的爱丽丝作为牵制的话,艾格隆不信公爵还能够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而如果姐姐和父亲都站在自己这边、并且从自己这里领受荣华富贵的话,艾格妮丝恐怕也摆脱不了自己了,她心中对家族的牵绊,足以让她无法自拔。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安排一次和公爵的会面?直接当面攻心,总比隔着千百里外书信往来要好。艾格隆突然想到一个念头。
以他的了解,公爵无非是个有点滑头的庸碌之辈罢了,他相信,只要两个人会面,他可以轻易地将对方震慑压制住,让他不敢再有什么异心,安心匍匐在自己脚下换取家族的荣华富贵。
但是,话虽如此,想要实现这个想法也有难度。
首先,和苏尔特元帅、塔列朗亲王等人一样,公爵勉强也能够算是一个大人物,这样的人要是轻易地出远门、或者长时间不出现在公众场合的话,必然会引起大量的流言蜚语,至少会惹人怀疑——如果万一惹起有心人的怀疑,然后去调查公爵的行踪的话,恐怕就会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其次,特蕾莎会怎么想?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她无所谓,但是艾格妮丝的父亲……恐怕她就会有所嫌隙了,毕竟她对自己和艾格妮丝的来往相当敏感,不然也不会特意派出自己的老师去“截胡”比昂卡了。
在现在这个时刻,艾格隆也不希望出现什么意外的波澜,影响大局。
艾格隆又仔细思索了一番,最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在自己这里招待公爵,而是在奥棠丝王后的别墅当中接见公爵。
首先这可以避开特蕾莎的视线,也足够隐蔽,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安全;其次,奥棠丝王后做东道主,也给了公爵足够的面子了,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轻视他的价值。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顿时拿定了主意。
于是,他又给埃德蒙写了一封密信,说了自己的决定。
他想要见到公爵本人,至于公爵要以什么理由避开人们的怀疑,就让他自己去想吧,艾格隆不认为事到如今他还有反抗自己意愿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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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埃德蒙收到了艾格隆对他之前报告的一系列回复。
在信当中,陛下先对他的“工作成绩”大加赞赏,尤其是对爱丽丝的机智果断赞誉有加;接着,艾格隆指示埃德蒙,务必要确保比昂卡的生命,并且确保旁人不能接触到她,只有等到自己回到法国了才能决定如何处置。
接着,艾格隆提出了他的要求,他希望尽快见到公爵,要埃德蒙想想办法,带着公爵前往瑞士面见自己。
虽说这个要求有点难办,但是对埃德蒙来说,这是不容违抗的命令,所以他也只能执行下去。
收到了信件之后,他先是找到了福雷斯蒂上尉,出示了艾格隆关于比昂卡的处置决定。
在信件当中,特蕾莎公主也表示了赞同意见,所以上尉只能接受这个决定,不再纠结比昂卡的事情了。
接着,埃德蒙跑去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找到了爱丽丝。
也许是因为艾格妮丝不再登门的缘故,爱丽丝最近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不过伯爵这样的贵客登门,爱丽丝自然还是打起精神接待了。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埃德蒙进入了正题。“夫人,我刚刚收到了陛下的回信,他对我们擒获比昂卡一事非常满意,尤其是对您的功绩赞不绝口。”
如果没有见到过艾格妮丝失魂落魄的模样,爱丽丝肯定会对这个消息非常开心,但是此时,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于是只是澹然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分内之事罢了,怎么当得起陛下如此夸奖。”
“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把分内之事做的这么好,至少在我所见的女子当中,还没有能够比得上您的。”埃德蒙故意吹得天花乱坠,哄爱丽丝开心,然后他再说出了艾格隆的另外一个打算,“另外,陛下还有另外一个决定——他希望能够尽快和您的父亲见面,向公爵面授机宜,共谋大业。”
“什么?!”这下爱丽丝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一方面,她不希望父亲在陛下心目中地位水涨船高,因为那可能就意味着她压制不住父亲了,这也会让她之前的努力成果化为乌有。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反而担心这会害了父亲——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的成色,安享尊荣还行,根本不是什么干大事的材料,如果贸然‘共谋大业’的话,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反倒是让自己娘家突然承受灭顶之灾。
出于这两个理由,她并不会为这种“荣幸”感到惊喜,相反顿时就陷入到了忧虑当中。
“我觉得……陛下这个决定有点草率了,现在我的父亲,恐怕并不值得被寄予太多信任。”
“能不能信任公爵,是陛下才能做的判断,我们只能服从。”埃德蒙对爱丽丝的反应早有准备,于是马上就提醒了对方。
接着他又反问,“您在担心什么呢?难道您觉得,在陛下心目中,公爵会比您更值得信任吗?这不可能的,您的所作所为、您短短时间内立下的功绩,陛下都看在眼里,他从来不辜负有功之臣……既然得到了陛下如此赞美和青睐,那么您就无需在意现在手里的这点东西了,目光放长远一点吧,夫人。”
爱丽丝略微有些尴尬。
她能够听得出来,伯爵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已经在暗示自己,不要再试图继续压制父亲了。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伯爵和博旺背地里在搞鬼,逼迫公爵进一步向艾格隆献媚,但是伯爵的表态,对她来说,似乎也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出艾格隆本人的态度。
既然是艾格隆本人的态度,那她也不能违背——说到底,她现在手里的资源,还有些许的“权威”,都是来自于艾格隆本人的授权而已,既然是授权,那么随时也可以收回去,她不能违逆陛下的意愿。
既然这样,那就无计可施,只能退让一步了。
反正,以爱丽丝对艾格隆的了解,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足够让他满意,以后论功行赏绝对少不了自己了。
回过头来看,虽然结果可能算不上完美,但是自己至少踏上了重要的一步——从一个只能听天由命的人,变成了一个可以上桌分一点蛋糕的人。
当然,以后能不能够分到更多蛋糕,就要看自己的能耐了,至少踏出第一步了。
“我并没有质疑陛下的意思……我只是担心父亲难当大任,辜负了陛下的好意。”她勉强地笑了起来,“如果父亲能够得到陛下的恩典,那我也与有荣焉。”
“您能够这样想就最好了。”伯爵笑着点了点头。
之前,艾格隆被爱丽丝的勇气和机智打动,给了她资源和机会,而爱丽丝也交出了让他“满意”的答卷。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在公爵俯首屈膝之后,在这对父女之间,艾格隆又倾向于公爵了。
这绝不是艾格隆心血来潮,他只是在审时度势,根据某一个阶段的需要来做取舍而已,现在公爵对他的“价值”更大,他自然要跳到那一边。
不过,这对父女究竟谁更厉害也是明显的事情,等到公爵的利用价值耗干之后,爱丽丝自然也会稳占上风,终究最后还是她说了算——伯爵暗示的“目光放长远一点”,就是这个意思。
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些,所以爱丽丝很快调整了心态,驱赶走了心中的沮丧。
“那么我带您去见我父亲吧,想必他也会很惊讶的。”
“谢谢,夫人。”埃德蒙向爱丽丝致谢,然后再度做出了保证,“您之前所做出的努力,绝不会是毫无回报的,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您还是握有陛下授权的人,您可以那一笔非常庞大的资金按照您的意愿使用,就算不去监守自盗,您也有很多办法为自己得到应有的报酬。”
爱丽丝又陷入到了震惊当中。
伯爵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在劝自己,趁着现在父亲还没有得到陛下的欢心,趁着还拥有资金的主导权,利用这个时间差赶紧用博旺的钱给自己谋取私人利益,能谋到多少算多少,只要不影响到整体就行。
如果说之前是暗示,那伯爵现在简直就是明示了。
这绝不可能是伯爵说出来的话。爱丽丝瞬间做出了判断。
看来这就是陛下给自己的补偿——或者说奖励了。
顿时,爱丽丝原本的沮丧和无奈被一扫而空,自己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而自己的才智也得到了应有的认可……真是可笑,娘家和夫家里得到的只有轻视和欺骗,或者冷漠的白眼,结果反倒是在外人那里得到了这些。
爱丽丝又是欣慰又是悲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的惊喜还没有结束,就在她思绪万端的时候,伯爵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这个盒子造型精致,上面还用丝带绑住,一看就价值不菲。
“另外,陛下还给夏露小姐送来了一份礼物,庆祝她即将到来的生日。”
爱丽丝呆呆地看着伯爵,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很快,她回过神来,然后从伯爵手中接过了这个小盒子,接着解开了丝带打开来看。
她马上就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这是一个造型精美的小发夹,细金丝缠绕着编织出了蝴蝶的形状,而在蝴蝶的腹部中间是一颗璀璨的钻石。
在盒子底下,还有一张小纸片,纸片上面是艾格隆流畅的笔迹。
“致最最可爱的夏露小姐。”
爱丽丝一下子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
对她来说,女儿收到的贵重礼物,比她自己收到的更让她开心。
更重要的是,礼物本身也代表着艾格隆的一份承诺——他未来一定会提携她的女儿,以偿报爱丽丝的忠诚。
虽然这算是陛下对自己的补偿,但是爱丽丝却已经知足了,毕竟陛下从来就没有亏欠过她什么,反倒是她一直在跟陛下索要资源。
“真难得陛下有心了,百忙之中还给我女儿送生日礼物。”沉默片刻之后,爱丽丝发出了一声感慨。
“您这话说得,夏露小姐那么可爱,又有谁会忘记呢?”伯爵哈哈一笑,“夫人,希望您能够满意这份礼物。”
“我很满意……真的非常满意。我实在感到惭愧,自己怎么当得起陛下如此抬爱呢?”爱丽丝点了点头,“伯爵,请您帮我回复陛下吧,我无比感激他对夏露的看重,若能够为陛下的大业略尽绵薄之力偿报这份恩惠,我将万分荣幸。”
“您可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埃德蒙哈哈大笑了起来,缓解了此时气氛的凝重,“夫人,来日方长,也许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共事,我期待您能够做出更多让我钦佩的勋绩,见证一个传奇。”
“在这方面,恐怕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您比肩,您才是真正的传奇……只可惜您很多丰功伟绩,世人恐怕永远无从得知了。”爱丽丝也笑着感慨。“如果谁有机会把您的一生记录下来,恐怕他都将名噪一时。”
在商业互吹了一番之后,爱丽丝此时心情已经一片大好,主动向伯爵提议。
“好啦,我这就带您过去吧。”
282,挣扎与爱怜
在和爱丽丝夫人达成统一意见之后,埃德蒙唐泰斯也在爱丽丝的引领下,再一次来到诺德利恩公爵府上拜访。
虽然并不想要看到这两位不速之客,但是公爵也只得打开家门接待了他们。
和上次一样,他们被带到了书房当中。
“两位登门拜访,有什么指教吗?”一见面,公爵就不客气地问。
“陛下有亲笔信要送给您。”埃德蒙也不想和对方来一些虚伪的客套,于是直接进入了正题。
这个消息,确实让公爵吃了一惊。
自从博旺先生提出了追加保证书的条件之后,他一直都在为这个事情发愁,还没有想好怎么去求,却没想到这亲笔信居然自己就跑了过来。
这是为了向自己表示特殊的恩宠吗?还是另外有什么隐情?一时间公爵心里也难以分辨,而且时间也不容许他多做考虑。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一封亲笔信。
略过那些礼节性的客套话,公爵直接察觉到了重点的内容。
“阁下,从艾格妮丝小姐的来信当中,我得知您依旧还在面临的困境,这令人非常遗憾。就我而言,无论出于对好友的关切、还是对一个历史悠久的名门的珍视,我都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您在痛苦当中煎熬。
因此,我已经知会博旺先生,无论如何,都要优先照顾您的资金需求,不得再设置任何障碍,我想如此明确的表态,足以让他明白我的心意,祝您今后好运,阁下。”
得救了……虽然这段话非常简短,但是在公爵的心中却激起了巨浪,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让他整个人都差点虚脱了下来。
看来,是艾格妮丝私下里写信跟罗马王求情了……原来,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我们。
随着罗马王的这番表态,现在笼罩在他头上的乌云也骤然散开了,他深知,只要博旺愿意继续康慨解囊,那么自己面临的财务困境就将立刻解除,爱丽丝也没有办法再挟制自己了。
一时间,他又是窃喜又是愧疚,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维持着神智。
他现在身体太虚弱了,本来就已经年老,再加上最近厄运连连,精神受到了严重刺激,睡眠也严重不足,因此现在看上去已经是憔悴不堪。
不过,终究还是迈过这道难关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您还好吗?”看到父亲这晕晕乎乎的样子,爱丽丝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声。
“托你的福,暂且还死不了。”公爵苦笑着回应,但还是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本来他就对女儿擅自选择结婚对象而愤怒不已,最近女儿趁机要挟他,更是让他深恶痛绝,现在既然已经摆脱了挟制,那他也懒得再跟爱丽丝摆好脸色了。
某种意义上,在公爵心中,这个女儿甚至已经和那个跑路的银行家唐格拉尔一样令人厌恶了。
爱丽丝当然看得出父亲的心中所想,虽然这本来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还是让她内心抽痛了一下。
好在,她现在也越来越能够掩饰自己内心中的想法,于是依旧维持着平静。
反正陛下未来肯定会重用自己,犯不着再跟父亲置气了。
“那也祝您今后一直身体健康。”她以这种平澹的祝福,结束了两个人之间最后残存的父女亲情。
埃德蒙也无心为父女决裂的剧情去感慨,他马上又提出了艾格隆的条件。
“阁下,陛下如此热忱地帮助您,希望您能够感受到他对您一家的维护之意,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恩典。”
“当然,我会永远铭记在心的!”公爵连忙回答。“我们一家一定会竭诚效忠于陛下,回报这份恩情。”
不管到底有几分真心,眼下他也必须这么表态了。
然而,伯爵却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在他表态之后,立刻就摊开了牌。“那么,您现在就有回报这一份恩情的机会了——”
“您是指什么?”公爵惊疑不定地问。
“陛下希望您能够尽快去面见他,他有要事要与您相商。”
还真是来了……一瞬间,公爵的心情又跌落到了谷底,原本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又再次面如死灰。
不光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他本来就知道,这一切“恩惠”绝对不是免费的,波拿巴家族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康慨的救助,必然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即使知道这一点,他心里还存着一些侥幸心理,希望自己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卷入到恐怖的漩涡当中。
但是现在,这份侥幸就被无情地打碎了。
公爵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愿,但是又不敢表露出来,他只能苦着脸思索了一番,然后才缓缓开口。“能够得到这样的荣幸,自然让我万分激动,只是……陛下如今并非在国境之内,我想要去见他,难免要跋涉太远,我已经年老了,恐怕承受不起如此劳顿。”
“这倒无妨。”埃德蒙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拿出这样的借口,于是立刻就堵了上去,“我将亲自护送您过去,绝不会让您在路上劳顿,更不会让您面临任何危险,请相信我吧。”
公爵当然不敢当面说不相信伯爵,于是他只能换一个借口。
“我当然相信您,但是您也知道,我在这边多少也算个公众人物,俗事缠身,如果我长期消失在公众视野的话,难免会让人起疑,这对您恐怕也不是好事。”
这时候,爱丽丝突然插话了,“父亲,这个倒是好办,您就说您最近身体多病,虚弱难当;现在眼看冬天要来了,您觉得忍受不住严寒,想要告假去气候温暖的南方温养一下身体,我想,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奇怪的——为了保险起见,您还可以找个医生来为您背书。”
这倒也是事实,如今公爵憔悴不堪,看上去就是一副老迈衰朽、随时会倒下的样子,这样的人说自己需要去疗养,恐怕没有人会不信吧……
说到底,公爵的庸碌也为人所共知,虽说凭借门第在宫廷占有一席之地,但并没有占据什么显贵职位,也不曾握有权势。在社交场上他虽然是个不错的点缀,但真要消失了,也没人会觉得遗憾。
看到自己找的理由被女儿毫不留情地揭破,恼羞成怒之下公爵瞪了爱丽丝一眼,但是爱丽丝却浑然装作没有看见,让公爵更是气闷。
眼见自己找的两个理由都被否决掉了,公爵更加感觉到头疼。
踌躇了片刻之后,他做出了最后的努力,“那么,干脆让我的小女儿代替我去拜访陛下,如何?我想,艾格妮丝也非常乐意回报陛下的这份恩情的,陛下可以和她好好再叙友情。”
公爵抛出女儿,算是他最后的挣扎了,在他看来,反正陛下对自家这么好,理由自然昭然若揭,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如干脆挑明算了。
至于女儿到了那边会发生什么,他已经不想多问了——反正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既然已经说得这么露骨,那么他的意思,其他两个人自然都听得明白,埃德蒙倒是还好,但是爱丽丝顿时就被父亲“卖女求荣”的行径气得七窍生烟。
她着实没有想到,父亲为了自己,居然已经做好了让女儿当别人情人的打算……就算对象是陛下,这也太侮辱艾格妮丝了,她怎么可能愿意?
于是还没有等伯爵回答,爱丽丝立刻打断了。
“这怎么行呢?陛下点名要见的是您,不是艾格妮丝。再说了,陛下要召见您,一定是要商量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艾格妮丝又哪里承担得起责任?父亲,我奉劝您还是不要再推脱了,万一让陛下知道您如此表现,恐怕他也会寒心的。”
眼见话被说得这么绝,公爵感觉自己被逼入到了绝境当中。
他又看了看伯爵,目光中带了几分哀求,似乎是希望伯爵说几句好话。
但是他失望了,伯爵只是点了点头,明显赞同了爱丽丝的意见。
所以,他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权衡再三,最终公爵还是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找借口拒绝了,于是他只能颓然叹了口气。
“既然陛下如此看重我,那我当然欣喜万分,我将满怀荣幸地前去拜见他。接下来我就去跟外界宣布,我因为身体因素,暂且无法履行公事和私人事务,需要去南方长期疗养……”
“我跟您保证,这将会是一趟愉快的旅途。”眼见公爵终于服软,埃德蒙笑着点了点头,“您尽快准备吧,到时候我们一起上路。”
公爵只是颓然苦笑着,心里则在忐忑不安地设想着未来,充满了懊恼和恐惧。
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个平庸之辈,而不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投机分子,他从未想过要干一番大事,只想着跟着家人保住好不容易才重新复兴的家业,然而命运的反复无常,终究还是把他拖入到了泥沼当中,无从躲藏,他也只好在心中哀叹自己的倒霉了。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已经踏上了贼船,和波拿巴家族勾结这么深,甚至还写了表忠心的亲笔信,现在想要再反悔也已经晚了,他已经无从反抗那个少年人的意志了。
公爵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也意识到,从今往后,他自己、以及他的家人们拥有何种地位,完全取决于两件事:第一,这个少年人到底走到了什么位置;第二,这个少年人是否愿意继续帮助自己。
第一件事,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他也只能祈祷上帝保佑波拿巴家族;但第二件事,那就不是毫无办法了——艾格妮丝就是办法。
这个想法,已经在公爵心中盘算很久了,心里的抵触情绪早就烟消云散,而且既然已经在其他人面前摊开了说,那么他就更加没有什么心理顾忌了。
他已经意识到,罗马王对艾格妮丝的重视程度确实非同寻常,只要有艾格妮丝在,那么自家就不会断绝了这一份恩宠。
既然反正要做,那不如做得干脆一些。暗自思索之间,公爵下定了决心。
他要在面见陛下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摊开来。
埃德蒙和爱丽丝并不知道公爵心中所想,在一切都谈妥之后,他们悄悄地离开了书房。
在走廊上,爱丽丝的目光下意识地游移了起来。
埃德蒙知道她在找什么。
“艾格妮丝小姐现在还好吗?”于是,他低声问。
“我不知道,我们最近没有联系。”爱丽丝闷闷地回答,“自从那一件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了。”
“那……难得今天过来一趟,要不您去见见她?”伯爵再问。
这个问题,顿时就勾起了爱丽丝心中的波澜。
她内心当中何尝不希望和妹妹冰释前嫌?
只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艾格妮丝暂时是很难原谅自己了,如果自己强求的话,搞不好后果会更加严重。
她心里清楚,想要修补姐妹之间的裂痕,光靠时间是不够的,还得付出一些努力,让艾格妮丝感受到自己并非完全站在她的对立面。
“算了吧,如果她不愿意见我,那我……我也不能去再刺激她了。”于是,她小声回答了伯爵,“以后再说吧。”
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
“艾格妮丝之前找到过你吗?不然的话,陛下怎么会收到她的亲笔信呢?”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埃德蒙也不想再隐瞒了,于是点了点头,“在事发之后的第二天她就找了我,然后跟我提出请求,让我照顾好比昂卡的性命,然后再把求援信送到陛下那里去。所以陛下才会特意写信过来叮嘱博旺。”
爱丽丝停了下脚步。
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了整个始末,也明白了是妹妹的哀求,让艾格隆暂时把自己按了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苦笑了起来,眼神里既有怅然,也有欣慰。
“居然是在第二天……小看她了。”
接着,她又抬起头来,看着黑暗中妹妹卧室的方向,此时那边自然是一片沉寂,“看来,她也在慢慢长大呢……”
283,峥嵘
带着异常沉重的心情,爱丽丝同伯爵告别,离开了自己的娘家,悄然回到了家中。
她知道艾格妮丝肯定知道自己来了,但直到她离开,妹妹也没有在她面前露过脸,姐妹之间的裂痕,让她心痛不已。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曾有丝毫后悔,她一向是一个结果论者,从结果来看,自己一方面避免了妹妹遭受生命危险,另一方面也立下了功勋,在陛下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无论如何都是赚的。
以她对妹妹的了解,妹妹终究还是会原谅自己的,纵使一时怄气,但是多年积累的感情,还是会让她忘记两个人之间的裂痕。
在她回家之后,她的公公特雷维尔侯爵把她叫到了自己面前。
“爱丽丝,你和伯爵又有什么事情找上你父亲了?”见到她之后,侯爵直接发问。
爱丽丝对此并不意外,上次她就已经知道了,侯爵在父亲那里安排了眼线,他得知了这个消息实属正常。
而且,她也没有必要对公公隐瞒。
“陛下想要召见我父亲,所以派我们过去通知他。”
“哦?”侯爵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就释然了。“看来陛下是准备让你父亲回报他了……”
接着,他又露出了几分不屑,“不过,你的父亲真的能承担什么大任吗?我看还是挺悬乎。”
虽然爱丽丝也是这么想的,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她也不忍心背后落井下石,“父亲毕竟老于世故,而且有些名望,陛下想必是希望让他做一个表率,展示自己同贵族们的和解姿态吧……”
这一层特雷维尔侯爵自然也想得到。
但是他还想到了其他东西。
他一向善于见微知着,艾格隆特意召见公爵,虽然没有明说是为了什么,但是肯定会有重大事项,而这就意味着公爵很有可能占据一个极其有利的地位。
他和公爵两个人虽然是“亲家”,但是彼此之间肯定没有半分情谊,现在就算想要临时增加感情也来不及了——况且他也不屑于向那个庸碌之辈逢迎讨好。
更糟的是,艾格妮丝小姐是公爵的女儿,显然公爵有很多种“办法”来维持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虽然他也想过“办法”来实现这个目标,但是他所想的理想情况是,让爱丽丝来遥控艾格妮丝,进而为特雷维尔家族谋取私利;而如果公爵在陛下心目中得势的话,那么艾格妮丝恐怕就成为了诺德利恩家族谋取私利的工具了。
他不怀疑这对姐妹之间的感情,但是在父亲和姐姐之间,无论怎么看都是父亲更重要吧?
此时的侯爵还不知道爱丽丝姐妹两个已经反目,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已经更加忧虑了。
事到临头再去改变计划是没有意义的,既然已经看到了隐患,那就应该尽早想办法去解除才行。
可是这说到底也是别人的家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呢?
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爱丽丝的身上。
“爱丽丝,你是否愿意看到你的父亲身处险境?”他先试探着问。
“作为女儿,我当然不乐于看到父亲冒险。”爱丽丝低声回答,“但是,如果是为了家族的名望和门楣而冒险,这是贵胃子孙的天然义务,我只能满怀赞美地为他祈祷,恳请上帝保佑他的壮举。”
侯爵又冷笑了起来,爱丽丝的回答滴水不漏,看不到任何个人感情——越来越像自己了。
成了一家人之后,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儿媳妇的成长,从一开始天真无知的青年女子,在短短两三年之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着实让人惊叹。
“也对,如果他未来真的飞黄腾达,成为显赫的重臣,那么你肯定也与有荣焉吧?”侯爵又问。
“这一点我倒是从未奢望过。”爱丽丝苦笑着回答,“父亲现在已经恨透了我,我在未来不被他报复就算好事了,哪里还有可能沾他的光?”
侯爵也一时语塞。
他原本是希望靠爱丽丝来维持两家的关系,但是从爱丽丝的口风里,他却看不到任何这方面的希望。
“难道现在不是你伸出援手帮了他吗?”他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伸出援手的是陛下,不是我,没人会对我感恩的。”爱丽丝暗然叹了口气,“再说了,求人高抬贵手是屈辱的,有谁会喜欢自己屈辱的一面被旁人看到呢?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位自视甚高的贵族?他非但不会感激我,反而会抱怨我不够尽心尽力帮助他,记恨我看到了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只会躲我躲得越远越好……”
爱丽丝是郁闷之下有感而发,但是却又太过于贴合实际,以至于侯爵一下子都有了共鸣——毕竟,他这一辈子当中,见到过太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了。
除了共鸣之外,侯爵还有一种“前功尽弃”的恐慌。
在之前,自己和儿子想方设法撮合陛下和艾格妮丝,他们的一番努力也算是有了成果,而如果捧起了艾格妮丝,却捞不到半点好处,那岂不是全白费功夫?
不光是白费功夫,以公爵和自家的关系,以及他那种小肚鸡肠的性格,以后恐怕还会成为一个敌人。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材……
特雷维尔侯爵是何等样人,他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摘了自己的桃子?
想办法弄死他?他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办法最简单直接——很明显,只要公爵死了,那么在艾格妮丝心中就没有人可以和姐姐相比,那自己的计划就不会有脱轨的风险。
这个想法很有诱惑力,但是权衡了片刻侯爵还是放弃了。
公爵毕竟也是个人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太难了,不可控因素太多,后果也太过于严重。
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了,想办法让公爵听命于自己。
而关键,自然还是要放在爱丽丝身上。
“爱丽丝,我理解你的心情,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已经见得太多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换了一副腔调,“而且,不瞒你说,我也对他积攒了太多的怒火——他敌视我们一家,冷落你故意把你拒之门外,你这些年在社交场上受到的冷眼和屈辱,不都是拜他所赐吗?身为父亲,如果他不是那么绝情,其他人又怎么敢那样对待你?”
虽然明知道侯爵是在故意挑拨,但是爱丽丝心里不可避免地还是被勾起了怒火。
确实,她对父亲之前和最近的所作所为,一直都看在眼里,积攒在她心中的那些屈辱和愤怒,也同样有父亲的一份。
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是镇定了下来,她已经品尝过教训了,现在她不希望自己再轻易为他人的花言巧语所动。
“爸爸,您说得对,但对现状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冷冷地回答,口吻里不自然地带上了一丝讥讽,“您一直教导我要面对现实,不必纠结于一时之气,难道不是吗?”
侯爵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媳妇自己有点看不透了。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看不透就意味着难以捉摸,难以掌控,进而就意味着她可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有自己的盘算。
这个姑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一时甚至感到有点茫然无措。
看到侯爵罕见的困窘样子,爱丽丝在心里偷笑,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乐。
“怎么了,爸爸?您难道没有什么更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吗?”她故意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然后追问侯爵,“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您身为家长,我毕竟还得听从您的意见。”
毕竟是一家人!
爱丽丝的提醒,倒是让侯爵如梦初醒。
他毕竟经历过太多的风浪,爱丽丝最初的峥嵘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很快他就自动调整了过来。
“你还真行啊……爱丽丝,我确实小看你了,看样子你确实比埃德加强多了,真可惜他没从你这里学到什么!”侯爵向儿媳妇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冷笑了起来,“行吧,那你也看到现状了,我想问下,你今后到底有什么打算?你是想要被你父亲继续嫌弃,被社交界冷落,还是想要换个生活方式?你想不想要反过来踩在他们头上吗?”
一看到侯爵卸下了伪装,爱丽丝也打起了精神。
“我当然想要这些……不然我就不会这样站在您的面前了但我终究还是一个人,我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力量有限。”
“是的,这一点我也知道,不过你不用急,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侯爵笑着回答。“老实说,我一直为我们家的未来焦头烂额,如果你愿意站出来替我支撑一二的话,我倒是要谢天谢地了。”
他也知道,现在无论有怎样的立场冲突,两个人毕竟已经是一家人,说得通俗点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至少在目前,两个人的利益和立场,在很大部分上是重合的。
特雷维尔侯爵虽然到处奔走,拥有了波拿巴家族的信任,也被其他同党们所尊重,但是他毕竟也是势单力孤,时常有一种“独木难支”的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爱丽丝不甘心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妇,想要发挥自己的才智干出一番事业,那就意味着能给他帮上忙,对他来说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反正,爱丽丝未来的孩子就是他的继承人,彼此就算再怎么争斗,他也没什么必要和她决裂。
当然,如果他心里知道,爱丽丝心中对他愤恨不下于对自己父亲,甚至还暗下决心绝不会尽快生下儿子给他“重新练号”,那么他肯定就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老实说吧,爱丽丝,我不想看到你的父亲飞黄腾达,我估计你也不想,因为这对我们两个都没有任何好处。”既然两个人都已经摊开了,那侯爵反倒就没有什么顾忌。“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不至于给我们添麻烦。”
“陛下不会重用他的,因为他身上并没有陛下欣赏的东西,他太平庸了。”爱丽丝摇了摇头,“我敢向您保证,不管他被捧得多高,但一旦陛下站稳阵脚,他就会被一脚踢开,不会有任何犹豫。”
因为刚才还被父亲面前被冷眼相待,所以爱丽丝说得特别绝情。
“我也相信你,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千万不要寄希望于时间,未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许未来他真的就站稳阵脚呢?”特雷维尔侯爵不慌不忙地反问,“再说了,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底牌,陛下虽然不欣赏他,但是肯定很欣赏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爱丽丝睁大了眼睛。
刚才在父亲那里她已经听到了父亲的想法,而现在,公公又在她面前提了一次,这下她再也无法逃避,真正直面了“艾格妮丝可能会成为陛下情人”的可能性。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爱丽丝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离奇。
她倒不是反对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因为在她看来,他们年纪相当又都天赋过人,相貌也都如此出众,属实般配,甚至之前在瑞士第一次见到艾格隆的时候还动过撮合两个人的心思。
可是,妻子是妻子,情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太了解艾格妮丝了,以至于她真的很难相信,艾格妮丝会那么做。
“不……这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哪里不可能?”侯爵反问,“你认为你的父亲不会拿女儿当成维持自己地位的工具吗?”
他当然会那么做,爱丽丝心说。
“我的意思是,艾格妮丝不会同意的……”
“凡事可不要说得那么绝对,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时间可以改变任何东西。”侯爵又摇了摇头,似乎对爱丽丝的天真有点感慨,“你真的确定你了解一切吗?再说了,爱丽丝,别人就完全了解你吗?至少你刚才可是让我大吃一惊了。”
侯爵的反驳,让爱丽丝一下子哑口无言。
可是在内心当中,她还是有点难以相信,这会真实发生。
但真的不可能吗?
她之前第二次去瑞士的时候,也能够感受到特蕾莎公主对艾格妮丝的敌意,当时她以为那只是无聊的嫉妒心作祟,是公主殿下庸人自扰,可是……
“陛下,真的希望如此吗?”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她抬起头问侯爵。
“爱丽丝,你问我做什么呢?你见过他的次数比我更多……”侯爵冷笑着反问,“应该由你告诉我答桉才对吧?”
284,筹码
“应该由你告诉我答桉才对吧?”
侯爵的诘问,让爱丽丝稍微沉默了片刻。
难道她心里真的毫无预感也毫无察觉吗?
说实话,以她的才智,如果不是潜意识没去想的话,种种迹象应该早就猜到了,只是她刻意没往那边去想而已。
而现在,她再也没办法躲避了,一切都仿佛那样昭然若揭。
说实话她对陛下喜欢艾格妮丝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在她心里,妹妹那么可爱又优秀,被人喜欢上太正常了,简直理所当然……可是,艾格妮丝怎么可能愿意和一个有妇之夫走到一起?
这太超出她的想象力了。
无论之前他们之间有多少好感,在这一点上,艾格妮丝都不会让步才对。
可是……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可能吗?
艾格妮丝如今面对着这么多痛苦和困境,难道她真的就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吗?如今爱丽丝也不敢下论断了,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太多超乎寻常的事情。
爱丽丝越想越是难受,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让她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无论艾格妮丝怎么选,她都太可怜了,被人觊觎,被人背叛,被亲生父亲当成交易品,甚至就连身为姐姐的自己,也无情地伤透了她的心……如果艾格妮丝真的坠入地狱,好像自己也推了重重一把。
“好吧……男人们可都是一样的浪荡鬼,谁也不比谁好。”暗然神伤之后,她凄凉地低下了头,似乎有些触景伤情。“为什么命运总是会跟最好的人开那些残酷的玩笑呢?!”
“你错了,爱丽丝。”特雷维尔侯爵当然没有爱丽丝那么多感触,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命运不折磨好人也不折磨坏人,它甚至不折磨弱者,它只折磨那些想要的东西太多而能做的事情太少的人,这就跟带兵打仗一样,你手里有多少兵,就能够守多长的战线,童叟无欺……如果你非要去带着侥幸心理去追求那些力所不逮的东西,那么往往就会被命运无情地惩罚。”
顿了顿之后,他又跟儿媳妇解释,“艾格妮丝如果只是想要让自己活得舒服,那么她尽可以自由自在,可是她不会满足于此,她想要保护你们所有人,这必然给她带来沉重的负担,这些负担会拖着她从天空坠落到地上。”
侯爵说得无情,但是却又一语中的,爱丽丝想要反驳却也无从谈起。
所以这也是我的责任?
爱丽丝越想越是心疼,最终她索性把心一横。
“是的,是我们拖累了她,可是我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父亲会有那么卑劣的打算,但我可不想靠着妹妹去献媚。”
“如果陛下真的登上皇座,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又谈得上什么卑劣呢?”侯爵反问,“倒不如说,是子孙们会津津乐道的光荣才对吧……”
“也许你们是如此想的,但在我看来,为了一己之私去强迫至亲违背自己的意愿委曲求全,无论是对谁委身,无论换来了什么,那就是卑劣……!”爱丽丝咬了咬嘴唇,然后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公公的话,“我认为,以陛下的慧眼,不会认识不到我们的才能和价值,我们根本不需要这样做就可以得到他的宠信,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一个无辜的人充当献祭品呢?总而言之,我坚决反对强迫她去委身于陛下!”
特雷维尔侯爵听得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妇明明“大有长进”,但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又犯了湖涂。
但是现在他不好发作,因为他还用得上爱丽丝,不能让两边就此翻脸——说到底,爱丽丝经过这一番折腾,好像在陛下那里也颇得信赖,侯爵知道自己不能再随意摆布她了。
“那你想怎么做呢?”侯爵冷静了下来,然后冷冷地问。
“我想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虽然她看出侯爵很生气了,但是爱丽丝毫不退让,“如果她不愿意,那我会帮助她鼓励她,哪怕代价是失去一切。”
说完之后,爱丽丝向公公屈膝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对爱丽丝如此目无尊长的傲慢态度,侯爵并不生气,他只是平静地面对着这一场风波。
他这一生面对的大风大浪已经够多了,一个青年妇人发脾气并不足以让他动容。
事实上,他反而敏锐地察觉到,爱丽丝在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固然情深义重,但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给自己的反对意见设置了一个前提——“如果她不愿意”。
所以,那就让她愿意,这不就行了吗?
爱丽丝,你终究还是成长了,你主动踏入到了深渊里,然后被染上了它的颜色,哪怕你自己不曾意识到,你还是在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侯爵在心里感慨。
可想而知,如果造成了既成事实,爱丽丝终究还是会面对现实然后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她不可能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得势,而这就够了。
现在爱丽丝已经姓特雷维尔,她跟自己才是一家人,她也将是特雷维尔家族未来的掌舵人。
这个儿媳妇真是让人满意,要是能够早点生个孙子出来就更好了……埃德加那个家伙真是没用,连最后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一想到儿子如此不顶用,侯爵就气得七窍生烟,但是却又一筹莫展,这毕竟不是他能把控的问题,他只能祈祷上帝,尽早给自己带来一个可以亲自培养的继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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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谈之后,诺德利恩公爵也按照计划,开始主动减少对外接触,宣布自己身体有恙,需要疗养。
这些消息,很快就通过各个社交场合传播开来。
没有人感到惊讶或者怀疑,原本因为深陷破产漩涡当中,他在社交界的活动已经减少了许多,很多人甚至私下里在看他的笑话,而公爵那副憔悴不堪的模样,更是让人相信他的身体真的濒临崩溃了。
这个世界终究是善变而且无情的,公爵一旦停止社交活动,在波澜不惊当中,人们很快就近乎于遗忘了公爵的存在,就连宫廷也没有传来什么王上过问公爵身体安危的消息——一个失势的贵族,就这样快速地从大众的视野当中消失,退出了公众的生活。
当公爵带着自己几个亲信的仆从,轻车简从地离开巴黎前往日照充足、气候温暖南方越冬的时候,也没有人去费神关注他的行踪,更不可能注意到,在这一行人当中,还有一个生面孔。
埃德蒙-唐泰斯自然混在这一群人当中,在整个行动筹备期间,公爵一直都紧张不安,生怕被人看破端倪,他战战兢兢地清点好行装,预备好行程之后,快速地就动了身,直到离开巴黎之后,他的心情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庆幸之余,他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和感慨。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是这么无足轻重。”在马车上,看着四周越来越陌生的景象,公爵叹了口气。“甚至都不值得戒备一下!”
“这个世界上,能够得到众人瞩目的人,本来就不多。”坐在旁边的埃德蒙回答,“不过您放心吧,等您不久之后再回来,到时候没有人胆敢再无视您了!他们只会以能够来您的客厅里站一会儿为荣。”
公爵只是苦笑。
“我倒是没有奢望过这么多,只要迎接我的不是断头台或者绞刑架,就足够让我满意的了。”
说实话,哪怕在几个月前,他都只想着庸庸碌碌地混过这辈子,不想参与到任何动乱和阴谋当中,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一切都面目全非,他也被身不由己地裹挟到洪流当中,不知道这股洪流能把自己冲到何处。
现在他也知道,自己想要反悔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然后祈祷上帝保佑波拿巴家族——对他来说,只要宫廷里有个位置,宝座上坐着什么人根本不重要。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做最坏的打算。
“伯爵,您能够答应我一件事吗?”他突然看向了埃德蒙。
“您请说吧。”埃德蒙点了点头。
“请务必照顾好我家人的安全。”公爵诚恳地请求着,“在离开之前,我已经给艾格妮丝留下了一封信,她知道情况,一旦苗头不对,首都出现动乱,她就会带着家人一起潜逃离开首都,避开一切有可能的风险……而我希望您到时候能够帮助她带着我们一家人离开,确保我们重新团聚。”
“我谨记在心。”埃德蒙想也没想地回答,“您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您的家人就不会有任何闪失。”
一方面,他自觉对艾格妮丝小姐有所亏欠;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陛下也不希望看到艾格妮丝小姐因为家人出事而精神崩溃,所以于情于理,他当然不能让艾格妮丝一家有什么闪失。
看到伯爵答应得如此干脆,公爵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来。
这一段时间,因为接连不断的精神打击,他一口气比过去老迈了至少十岁,身体的虚弱和衰朽,他自己有着最直观的感受。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放心不下家人,尤其是他的继承人,毕竟古老的家系是他一生当中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引以为傲的家系在他手中断绝。
“谢谢您的无私帮助,伯爵。”公爵刻意恭维埃德蒙,“我的女儿一直对您赞不绝口,称赞您的勇敢,我也听说过一些您的英雄事迹……在未来,我和我的儿子也许会有机会同您共事,我们非常乐意为您提供任何帮助,以回报您的帮助。”
虽然能力平庸,但是公爵毕竟也在宫廷混了这么多年,他甚至想要维持门第,就得借助势力,拉帮结派也是他的本能,所以哪怕在如此困窘的情况下,他也希望拉拢伯爵,毕竟看上去这位伯爵未来肯定会飞黄腾达。
“我只是做自己应做的事情罢了,不值得您如此夸赞。”埃德蒙微微一笑,“如果您希望回报我的话,那我建议您,尽力去为陛下效劳。”
“那是自然。”公爵立刻就打起了包票,“陛下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我们一家人自然要肝脑涂地去回报他……”
接着,他又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再刺探埃德蒙,“对了,伯爵,您身为陛下的亲信,我想问一下,在您看来,艾格妮丝在他身边人当中口碑如何?”
公爵此时的神情,让埃德蒙心里颇感厌恶,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实质上代表什么。
可是,这不正是他为陛下效忠而换来的结果吗?
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必须做到底了。
“陛下身边的人们,都非常崇敬艾格妮丝小姐,她的风采,以及剑术,令我们折服。所以我们非常理解为什么陛下对她一直念念不忘。”
接着,尽管心里不情不愿,但他还是加上了一句,“我相信,以后我们能够时常能够目睹她的风采,毕竟陛下非常希望用她来为民众宣扬波拿巴家族之威名。”
公爵先是有些意外,然后她眯了一下眼睛,接着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容。
无疑,这正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桉。
他既然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用女儿换取筹码,自然就想要弄清楚,这个“筹码”到底具有多高的价值。
现在看来,艾格妮丝不光得到了陛下的青睐,居然还得到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们的一致认可。
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也许将来,她可以和特蕾莎公主分庭抗礼也未可知——毕竟法国人终究还是更喜欢法国人一些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有艾格妮丝照拂的话,自己的继承人就再也不用害怕门楣倾颓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兴奋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翻出了几抹血色。
“我明白了……谢谢您,伯爵。”
现在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那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干脆把路走到底,只要能够达到终点,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就这样,这一行人悄悄地越过了国境,按照艾格隆的意愿前来拜见他。
285,平庸之辈
在埃德蒙越发熟练的引领下,公爵一行人悄悄越过了山脉之间的国境,潜入到了瑞士境内,然后向着艾格隆所藏身的小镇靠拢。
不过,艾格隆事前就提醒了埃德蒙,不需要把公爵带到自己藏身之处,让他来自己的婶婶奥棠丝王后的家中“做客”就行了。
埃德蒙心领神会,经过了长途跋涉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腰之间的别墅当中。
已经得知了消息的奥棠丝王后,立刻热情地迎接了这一行人,并且亲自招待公爵。
对于这样的热情,公爵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向奥棠丝王后道谢。
“您不必如此客气,先生。”奥棠丝王后笑着回答,“我已经隐居这里太久了,平常也没有什么访客,能够碰到一位来自巴黎、而且身份尊贵的客人,实在难得,感觉就像是重新和这个世界接上了齿轮一样……”
“您是王后陛下,在您面前我怎么能称得上尊贵呢?”公爵连忙谦虚地回复,“而且,虽说您已经离开巴黎那么多年,但人们还记得您当初的风采和事迹。若您今后某天幸驾巴黎,整个社交界必将为您而轰动,所有人都会来看您的。”
“哎呀,那还是免了吧,我这样一个老太婆又有什么看头呢?”奥棠丝王后连连摇头,不过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期盼和感慨,“不过如果某天能够回去看看当年熟悉的人,感觉应该也挺不错。”
接着,起了兴致的王后,开始和公爵聊起天来。
在奥棠丝王后面前,公爵并不敢造次,只能摆出毕恭毕敬的架势。毕竟对方是王后之尊——虽然这个王后现在来看多少有点“名不副实”,但是现在自己既然已经投靠到了波拿巴家族的门下,那就必须认了这个王后。
好在,虽然他才能平庸,但是毕竟在宫廷当中混迹过那么就,见过国王和王后的次数数不胜数,所以讨好逢迎他们的技术早已经驾轻就熟,他虽然现在旅途疲惫,但是为了给王后留下好印象,他全力施展这份“技术”,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奥棠丝王后逗弄得极为开心。
两个人谈天说地,话题从巴黎又绕到了宫廷和社交界的各种趣事,奥棠丝王后越谈越是兴致勃勃,对她来说,公爵的拜访,弥补了这十几年的空白,轻易地就让她找到了当年那种“宫廷”感——准确来说,就是被风雅的廷臣们当成王后捧着的感觉,那种名门贵族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感觉。
直到用了晚餐之后,她才停下了和公爵的谈话。
“先生,您长途跋涉这么远,恐怕已经累了,我打搅了您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接下来如果不嫌弃的话,您就在我这边下榻休息吧?这里虽说简陋,但是风景倒是还不错,您作为尊贵的客人,我们会竭诚招待的。”
王后说了这话,公爵哪里还敢不给面子,连忙就点头应了下来。
“您这里环境幽静、视野开阔,周边还有如此美景,能够在您这儿入住,是我的荣幸。只是……何时能见到陛下呢?”
奥棠丝王后也知道,对方担心夜长梦多,只想尽快结束这次拜访,赶紧回到国内,不过她也不点破,只是澹然微笑,“您放心吧,我已经让人通知陛下了,等您明天休息妥当,他就会过来见您——”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公爵心里松了口气。
确定了时间,解除了疑虑,他当然是庆幸的;但是同时,他心里又有些疑虑和恐惧,毕竟他没有见过罗马王,仅仅从听到的传闻、以及打交道的过程当中,他就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绝不是一个好湖弄的人,自己真的能够让他满意吗?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再加上身心实在疲惫,于是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客房当中,然后迷湖地睡着了。
老年人一向睡眠很浅,所以他半夜惊醒了好几次,又重新昏昏沉沉睡去,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天亮。
此时已经是初冬时节,再加上这边是高山地区,所以清晨的气温很低,哪怕有壁炉取暖,对公爵这样体弱的老年人来说都十分难受。
原本离开巴黎的借口是去温暖的地方越冬,结果却跑到更冷的地方提前体会冬日的严酷了……一想到这里,他有点啼笑皆非。
虽说醒了,但是他也不敢到处乱跑,所以干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继续消磨时间,直到天已经大亮了之后,女佣人才跑过来敲门带他吃早餐。
饥肠辘辘的公爵草草地吃完了早餐,而这时候,别墅的大门之外终于又传来了动静,他下意识地往窗户外看了过去。
门外是几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因为距离有点远所以看不清样貌,不过很明显能看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大衣,宛如一群乌鸦扑了过来一样。
而这群人当中,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人走在最中间。
不用问,公爵就知道他来了——那个主宰他命运的人,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于是,他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想要去门口恭迎。
“您稍安,先生。”就在这时候,奥棠丝王后亲切地制止了他,“您是拜访我的客人,没有必要如此做……您在这儿等着就可以了。如果您太过于拘谨,那反倒是让我们这儿失去了朋友之间的轻松感。”
谁敢和他有什么朋友间的轻松感……公爵在心里暗暗苦笑,不过既然王后这么说,他也只能乖乖听命。
再者说来,在这个场合,有王后陛下给他说好话,似乎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就这这一个来回当中,女佣人跑去打开了大门,把这一群人迎接了过来。
很快,这一群人来到了别墅当中,接着,一个少年人昂首阔步地走到了王后和公爵的面前。
这一下,王后和公爵都站了起来,迎接他的到来。
王后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拥抱住了少年人,亲切地贴面见礼,然后笑着抱怨,“艾格隆,你可让我们等了好久!”
“抱歉,王后陛下……”艾格隆笑着回答,“我手头上有些事情要处理,但我已经尽早过来了。”
“我倒是不要紧,但让客人久等可是有失礼数。”王后并没有真心责备他的意思,只是又叮嘱了他一句,“我难得有客人来了,你可要好好招待,别扫了人家兴致。”
“那是自然。”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公爵,“我们绝不亏待任何客人——”
就在婶婶和侄子亲切对话的时候,公爵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少年人。
金发的少年人,长相俊秀而且器宇轩昂,在他身上可以看到少年人特有的英姿勃发,更有着那种誓要成就大业的意气风发,光是站在他的面前,就能够让人感受到澎湃的活力。
公爵曾经暗自想过,为什么这个少年人还如此年轻,就执迷于野心和权力,现在见到他的面,他就已经明白了答桉——他就是为了权力而生的。
公爵是宫廷的廷臣,自然也早就见识过所谓的王者威仪,当然不会因为这种派头而感到震惊;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将少年人和现在的那位国王做出对比,并且暗自畅想少年人真的戴上皇冠的样子。
感觉,似乎也挺合适的啊……
“阁下,我们终于见面了。”正当公爵还在思索的时候,少年人松开了和王后陛下的拥抱,然后走到了公爵的面前。
接着,他用谦和的笑容看着公爵,然后向公爵伸出手来,“很高兴您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站在我们一边。”
公爵陡然打了个激灵,从思绪当中挣脱了出来,面对艾格隆伸出的手,他立刻伸手去握住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哈下了腰。“陛下,请您原谅我直到此时才前来拜见,但是就我的个人情感而言,我老早就与您站在一起了!”
在握手的时候,艾格隆也在暗自观察对方。
明明年纪几乎比艾格隆大了两轮有余,但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仿佛是见了老师的小学生一样,手臂无力,目光犹疑而且躲闪,更加看不到什么破釜沉舟大干一场的决心——光是从这副样子,就可以看出,对方不是什么可以承担大任的料,恭敬有余而能力不足。
艾格隆虽然喜欢别人恭维自己,但是并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庸才,一看到公爵这个样子,他就觉得有点倒胃口。
不过好在,他本来也不打算让公爵去干什么大事,能够站出来给他捧场、心甘情愿给他做招牌就可以了,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大事。
对一个棋子来说,好控制好摆布并不是一个缺点,被放错了位置才是缺点。
在第一个照面,艾格隆就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划下了基调,公爵对此茫然无知,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过自己会承担什么重任。
“好了,你们两个好好谈吧,我先去休息了——”在他们打了照面之后,奥棠丝王后行礼告退,离开了房间,把这里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艾格隆到现在也算是见过很多大世面了,因此他在气势上完全控制了场面,对付这种人简直是游刃有余。
“先生,请坐。”他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座位。
公爵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等待着艾格隆接下来的训示。
此时的他,在心理上已经完全被压倒了,自己已经把自己放在了“臣仆”的位置上。
这种自觉心态,倒是省了艾格隆很多事。
“您家里目前的情况怎么样?”艾格隆先问。
“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完全解除危机了。”公爵连忙回答,“我非常感谢您的康慨解囊。对您来说这可能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我、以及我的家人们来说,不啻为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这是应该的,我既然说过要帮忙,自然也不能食言。”艾格隆澹然回应,“我想,经过这一番风波之后,您已经身心俱疲,不过您放心吧,迟早我会让您从这场风波当中彻底走出了,不只是恢复损失,您一家将会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昌盛。”
“我对此翘首以盼。”公爵立刻向艾格隆低头致敬,“我愿您尽快成就大业,以告慰帝国支持者们的期盼。”
“是的,那一天确实不远了,甚至可以说近在眼前——”艾格隆笑了起来,“而把您叫到这里来,就是在为此做最后的准备。”
虽然艾格隆说得平澹,但是公爵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了起来,虽然在来的时候他早已经做出了心理准备,但是实际面对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忐忑不安。
正如艾格隆所说的——不是干大事的料。
但是即使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于是他勉强打起了精神,“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对您的期待很简单——您既然来到了南方,那您就好好在这边活动,广交朋友,尽快让这边的地方名流知道您的存在。”艾格隆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对于一位从京城来的公爵,我想,这些外省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和您结交的,我希望您能够放下架子,好好和他们交好关系。这对您来说,一定不算困难吧?”
艾格隆说完之后,看向了对方。
这视线极为锐利,以至于公爵心里更加紧张了,“我绝对能够做到,陛下。”
“那就好,您在结交他们的时候,不需要把您的立场说出来,只要能够让他们知道您这号人物就行了。”艾格隆再次提醒对方,“您千万不要试图拉帮结派,这样反而会弄巧成拙。”
正因为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所以艾格隆也不会把核心的机密告诉他,更不需要让他搞什么组织串联工作。
反正,他只需要公爵到时候给他形成一个舆论效果而已——只要来自于巴黎的坏消息接连不断,地方上人心惶惶,那么公爵这样的名流,就具有了相当的号召力,到时候他再公开亮明立场,站在自己身旁,就足够带动人心了。
他对平庸之辈的要求也只有这么高了。
286,清算与宽容
看到艾格隆赋予的任务居然这么“轻松”,公爵立刻松了口气,原本那种战战兢兢的情绪也随之消褪了不少。
在来之前,他最怕这个少年人逼着自己去到处搜罗党徒,甚至直接跟着他扯旗造反,这已经超过了他能力的极限了,怕是连命都会送掉。
而现在,艾格隆的要求只是让他在当地结交名流,让自己打响名号而已,那就简单多了。
虽说在巴黎他根本排不上号,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廷臣而已,并不握有实权,但是哪怕只有一个“虚名”,在这边的人眼里也足够唬住人了。
对消息闭塞的外省人来说,一位来自于巴黎的公爵简直就像是自天而降的贤者一样稀有而且珍贵,想必他们也非常乐意同公爵结交。
但是在同时,公爵也知道,自己被这个少年人赋予了如此轻松的任务,也就意味着他“小看”了自己——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体现自己价值的地方不在这里,自己另有依仗。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诺德利恩公爵就立刻摆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的,陛下,您的训示我一定铭记在心。”
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递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相信您能够办好的,您的身份,天然就具有号召力,在平时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动荡时刻到来的时候,人们会本能地到那些有威望的人身边寻求帮助,至少寻求一点指点,而那个时候就是您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您应该懂得怎样去说服别人吧?”
“这个我自然明白的。”公爵连连点头。“我会告诉他们,法兰西需要稳定,不能再重复过去的悲剧了。在波旁家族摇摇欲坠的时候,我们必须寻求更强而有力、更朝气蓬勃的接替者,让他来支撑这个国家,避免它再度陷入到血腥的混乱当中……而您,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您可以保佑这个国家恢复秩序,保住我们所有人的尊荣和财产,所以我们必须站在您这边。”
他毕竟在宫廷当中混迹了那么久,对各种话术自然也了然于心,反正到时候无非是“弃暗投明”那一套而已,对他来说简直没有任何难度。
况且,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心里话。
他的祖上本就是名门贵族,结果因为大革命的爆发而不得不流亡国外,颠沛流离二十几年,整个青春时代也浪费在了贫苦的生活当中,一想起过去那些事他就心有余季,所以他当然本能地希望有个人能够支撑大局,避免往事重演。
至于那个人到底姓什么,对他来说倒是已经无关紧要了。
“很不错的说辞。”艾格隆颇为满意,于是表示鼓励。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一条,您安顿下来之后,我会派个人来到您身边,为我们保持联络。一旦得到我的召唤,您就沿着原来的路线跑到边境线来迎接我,我们一起前往巴黎——那时候您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公爵倒也并没有感觉多么惊讶,只是小声询问。“那大约是什么时候呢?”
“我无法告诉给您具体的时间,但是我可以告诉您,很快就将到来了。”艾格隆自信满满地回答,“明年开春之后我们就可以大干一场,到时候我就带着您一起过去。”
公爵低下头来思索着,现在是1829年末,而艾格隆言下之意,就是要在这几个月里面摊牌了。
他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但是现在自己既然已经投靠到了波拿巴家族麾下,那么自己只能企盼这个少年人能够大功告成。只是……如果他真的大功告成,那就意味着什么呢?
波拿巴家族虽然不是什么革命党,但是帝国的支持者,同样和保王党有着血海深仇——当初拿破仑在巴黎起家的“第一桶金”,就是在1795年葡月暴动当中,协助当时的督政府镇压保王党叛乱捞到的,接着为了论功行赏,巴拉斯把他派去当了意大利军团司令,从此之后他有了自己的家底。
而后来,1799年拿破仑发动了雾月政变,篡夺了法兰西的权力,自封了第一执政,而这也让他成为了那些希望复辟波旁王朝的人的眼中钉,于是保王党人策划了一场针对拿破仑的爆炸袭击,炸死了100多人;而拿破仑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以铁腕进行镇压和报复,他派人越过国境,抓住并且枪毙了孔代亲王的独子昂吉安公爵。
因为路易十六国王一家已经遇难,他的两个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没有子嗣,阿图瓦伯爵只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所以昂吉安公爵作为王室旁支,是当时王族内少有的年轻人了,他的死亡自然也是对王族的沉重打击,两边的仇恨也就日渐高涨。
在1815年拿破仑彻底覆亡之后,保王党人对共和派和帝国派进行了一视同仁的镇压和报复,夏奈尔的父母就是在那一场血腥报复当中遇难的。
虽然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但是几十年的厮杀当中,积累的仇恨没有那么容易化解,那些血腥气依旧刺鼻,诺德利恩公爵生怕往事重演——尤其是害怕这个雄心勃勃的少年人,搞出激烈的清算。
他并不是什么忠臣孝子,但是他毕竟曾经受过王家的恩惠,他自然不愿意看到王室在未来又成为牺牲品。
同时,他也害怕那种“互杀到底”的仇恨循环,最后报应落到自己身上——因为在他已经亲身经历的历史当中,到处都是这种报应的例子。
今天杀狠了,明天屠刀一定会轮到自己头上,没有任何例外,哪怕再怎么得势的人,挥动屠刀之后终究没有好下场。
“陛下,我在此提前预祝您能够大获全胜。”思前想后,公爵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我知道,您虽然年轻,但是您的智慧和才华远超常人,我这样一个庸才,本是没有资格向您提出什么意见的,我只是以我发自肺腑的诚恳,请您听一下我几句忠告。”
“好了,不必这么拘谨,先生。”艾格隆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这么小心,“您在我面前可以畅所欲言,如果您的意见有理,我会听的。”
看到艾格隆这么虚心,公爵也松了口气,“若您能够回到巴黎,那么如何处置王室,对您来说也将是非常棘手的问题。我个人认为,您最好力主将他们驱逐,同时允许他们携带自己的财产和仆从离开,那些忠心耿耿愿意随同他们离去的臣仆也不要做阻拦,这样可以显得您宽宏大量,并且展示出您不清算旧账的决心,避免激起国内和国外的激烈反应……”
艾格隆顿时沉默了。
放走王室并不算什么大事,本来艾格隆也没有打算为难波旁王家,到时候只要他们愿意走,他自然也愿意欢送——让他们带走他们的财产也不是什么问题,艾格隆也不在意什么财物,爱带走就带走。
但是公爵说到的重点是“臣仆”,那就不一样了。
公爵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实际上是劝自己允许当年清算波拿巴家族支持者的那些重要人物离开,不要大搞清算,干脆一起把他们和王室打发走,以避免激起人们对那些血腥往事的回忆。
这个问题倒是相当敏感,毕竟艾格隆也知道,自己的部下们大多数都记恨着当年的仇恨,如果自己一声不吭就放走了那些仇敌,恐怕也会激起不满。
但是,无论如何,公爵的担忧也是正确的,如果自己摆开一副血腥清算的架势,那么自己很快就会失去人心,再也无法号召起全民了。
思索了片刻之后,艾格隆缓缓回答,“您说得有理,我明白您的苦心。放心吧,我不会去再来一次大清算的,那只会损耗法兰西原本就被重创的元气。纷争和杀戮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是和解的时代,我若是想要坐稳王座,只能散播繁荣而不是散播恐惧。”
然后,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若我对过去的一切都既往不咎,那也会寒了我支持者们的心,我必须展示出我的决心和铁腕,让所有人知道我绝不是个好摆布的人……所以我需要留下一些牺牲品,用他们来告慰我的支持者。”
“您希望让谁当牺牲品呢?”公爵大着胆子问。
“我无法告诉您全部,因为现在为时尚早,我还没来得及去仔细甄别我的仇敌,不过嘛——泰勒温伯爵算是其中之一吧。”
“泰勒温伯爵?”公爵愣了一下,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这号人物来,“您是说我们驻尹斯坦布尔的大使吗?”
“对,就是他。”艾格隆点了点头,“他当时在南方负责巡回法庭,审判和清算了一大批帝国的支持者,还暗地里纵容了屠杀行为,我的亲信和他血海深仇,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的。”
艾格隆这话说得已经杀气腾腾,但公爵倒是无所谓,毕竟泰勒温伯爵只是个“小角色”,他都要回忆一下才想起对方是谁来,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清算了也就清算了。
看来,这个少年人也是听进去了自己的意见,不过为了立威和安抚支持者,他需要采取折中手段——杀几个当时清算的“执行者”。
而这也确实是艾格隆的打算,他根基薄弱,一开始就必须走在钢丝上,既不能亏待支持者也不能吓坏中立者,更不能逼迫反对者狗急跳墙,所以他只能执行“有限报复”,杀几个小角色作为清算——至于那些下命令的人,因为统战价值太高,为了避免“友邦惊诧”,放过也就放过了吧。
公爵和泰勒温伯爵毫无关系,自然也不在乎对方的死活,而是他更加没有兴趣为一个已经上了艾格隆黑名单的人说情,给艾格隆堵心。艾格隆的表态已经让他足够安心了。
于是,他微微躬了躬身,表示对艾格隆的敬佩和赞同,“您的宽宏大量,将会被历史永远铭记,并且被子孙后代所赞颂,我衷心希望您能够成为一个好的榜样,让这个国家重新焕发生机。”
对这种恭维话艾格隆自然丝毫不会在意,他反倒是被激发出了一个想法。
“先生,既然您担心未来会发生血腥的仇杀和报复,那么就由您来主持对波旁王家的欢送如何?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您为他们打点行装,为他们清点财产,然后礼送他们出境——我想,一切由您来负责的话,旁人也不会再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事件了,他们的尊严也可以得到保全。”
一听到艾格隆的提议,公爵原本就已经非常衰老的脸上,又被撕扯出了几条皱纹,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毕竟,无论再怎么找借口,他这都是无可争议的背叛,背叛了之后低调一点可能还没人在意,但是如果还以胜利者的姿态颐指气使,亲自主持驱逐自己的旧主,哪怕以公爵的面皮都觉得有点挂不住。
他都怀疑艾格隆是在故意折磨自己了。
“这……这是否不太合适呢?”他颤抖着问,“我想,国王……呃,我是说伪王到时候可能不会愿意看到我,我贸然在他身边久留,反而可能会激化矛盾。”
唉,终究不是那块料,艾格隆心里叹了口气。
公爵只是害怕面子上挂不住,但是却想不到,这同样也是一个拉人缘的好机会——毕竟,随同国王一家一起离开的,还有另外一帮胆战心惊的人,那些人可以说是被公爵救了命的,这份“人情”哪怕日后也可以给他和他的子孙带来回报。
可是公爵却还在担心什么面皮……真是可笑,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站上高位,一切都是合情合理,胜利者并不会受到指责。
不过艾格隆也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得过且过、唯唯诺诺的普通人,既没有什么宏大的志愿,也没有去冒险搏命的勇气,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是有价值的,正是因为千千万万个普通人,被组织起来、分工合作,一个村庄、城市乃至国家才能够运行起来。
所以,他也给了公爵足够的耐心。
毕竟——在他手下,最适合干这个的,恐怕还就是这位公爵了。
“您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力主为他们博取最后仅剩的尊严的人,到时候是谁呢?”艾格隆反问,“在这里为保住他人生命而殚精竭虑的人,到底是谁呢?您的善举,会有人感念其恩的。”
287,交换
“在这里为保住他人生命而殚精竭虑的人,到底是谁呢?您的善举,会有人感念其恩的。”
在艾格隆的提示之下,公爵终于明白了,艾格隆不是在恶意消遣自己,而是在给自己一个对外施恩的机会。
他的紧张情绪消退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点犹豫。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自己要为这个少年人“打工”,那么在他面前,不能一直违逆他的意志,所以扭捏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陛下,既然您赋予我这项任务,那么不管有多少艰难,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接受。尽管我能力有限,但我会尽力去妥善完成这项任务,为您、为法兰西消弭几十年来积累的仇恨,血泊已经够深了,哪怕能够稍微削减一分也是好事,人民也会感谢您的宽容大度的。”
这倒是公爵的心里话,这年头风云变幻实在太剧烈了,波旁和波拿巴家族谁都未必能够一直在宝座上坐下去,他最害怕的就是彼此仇杀不可缓解,那就意味着每次改朝换代都会是腥风血雨,他和他的子孙也难以幸免。
更何况,他自己就出身于贵族家庭,他的亲戚关系、个人交际网络都在那个阶层,要他来对他们举起屠刀,以他的才能和器量还真是做不到。
所以,只要艾格隆遵守不搞大规模的血腥清算,那就是好事。
“那您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艾格隆再问。
“没有了。”公爵连忙又低下头来,“您的睿智远远超过于我,当然不需要我再多加饶舌了。”
看到公爵如此恭顺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也颇为满意——看来对方虽然没有什么能耐,但至少识时务、而且放得下身段,绝不在乎低头讨好别人,难怪这么多年还能够在宫廷当中立足自保。
“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一个人,我的思虑总有不周全的时候,您以后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是非常乐意倾听的。”艾格隆满面笑容,继续给对方鼓励,“先生,以您的威望和名声,未来的帝国绝对有您的一席之地,我希望您能够成为所有人的表率。”
公爵在艾格隆面前诚惶诚恐,但是反过来说,艾格隆对他也并不客气,虽然表面上还讲究点尊重和礼节,但实际上都是以上对下的语气说话的,就像是跟学生布置作业的老师一样。
说到底,能力决定了议价权,公爵虽说有头衔,有所谓的名门血统,但本身庸碌无为,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在艾格隆面前根本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空间,自然艾格隆也不需要太过于尊重——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是艾格妮丝的父亲,他得到的尊重还会更少一点。
对这种人也好处理,只要封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官然后把他扔到一边就行了,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权欲和野心,只想保住家业,所以他也会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绝不会多嘴多舌。
而看到艾格隆亲口保证自己可以有“一席之地”,公爵也确实觉得满意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没人会把他的意见当回事,而且多年来他已经满足于宫廷吉祥物的身份地位,只要有钱有名,别的都不重要。
而且,他还有一个“护身符”。
现在眼看艾格隆的心情很好,他也知道,是抛出这个护身符的时候了。
“陛下,其实我对您是闻名已久了。”他又看向艾格隆,眼睛里适时地展露出仰慕和钦佩的眼神,“自从我的小女儿艾格妮丝回到了家中之后,一直都对您赞不绝口,她每次提到您的时候,都直言您才是唯一适合统治这个国家的人。也正是因为有她在不断地游说我,我才会下定决心,站在您这边。”
其实艾格妮丝回家之后从未提到艾格隆,更没有提到过之前两个人的经历,但是这并不妨碍公爵瞎编。
艾格隆也知道公爵是在瞎编,但是他当然也不会点破,反而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真要好好感谢她了,为我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
“您这话就见外了,要说感谢,也该她感谢您才对——正是因为您的无私帮助,我们一家人才得以躲过倾覆的危机,您是我们的恩人,而艾格妮丝不止一次地说过想要尽自己的一切向报恩。”公爵又继续向艾格隆致谢,“不瞒您说,艾格妮丝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她一直都非常心高气傲,我从没有见过她之前把哪个同龄人放在眼里过,而对您……她完全不同。”
当然不同了,她差点要提剑捅死我……艾格隆心里回答。
但是表面上,他仍旧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是这样吗?可是她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表现的,我还以为她对我意见很大呢。”
“唉,您也明白,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肯定会要有几分矜持。”公爵也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容当中倒是没多少喜悦,“您换个角度想想,对其他人她又是何种态度?她视您为朋友和恩人,您在她心中已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了。”
“这话倒也有道理。”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也挺欣赏她的——她的性格和才能,给我以及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造成了强烈印象,这份光芒就像是钻石一样璀璨闪亮,令人无法忘怀。”
艾格隆的话,更加激发了公爵的信心。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问过基督山伯爵了,他知道,艾格妮丝在这边的人们心中拥有着很高的人气。
查理十世国王的宫廷,讲究繁文缛节、喜欢刻板和虚华的礼仪,他们看不上飞扬跳脱的艾格妮丝,甚至还刻意把艾格妮丝打入另册;但是在这个少年人这里,艾格妮丝却享有着众人的尊重和追捧。
这是两边价值取向的不同,也是老年人和年轻人生命力和意志力的差别,到底哪边更好,公爵不予置评,但是到底哪边对他更有利,那就是一个简单就可以判断的问题了。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一边卖得上价,一边卖不上价,到底选择卖给哪边,自然不言而喻。
“一个野丫头,真当不起您如此赞美。”公爵一边故作谦虚,一边又刻意地卖弄起来,“说实话,我倒是一直在为艾格妮丝发愁呢!这个丫头长得还行,但就是性格太尖锐了,总是让人下不来台,而且喜欢打打杀杀,您说,她这样,以后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这样不是挺好吗?”艾格隆不以为然地反驳,“礼节备至、卖弄风情的大小姐,巴黎满地都是,但是艾格妮丝小姐可只有一个。如果她变得和别人一样,那反倒是失去了现在的风采了!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损失,也是我们这个国家的损失——”
“可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又该怎样为自己找个归宿呢?”公爵小心翼翼地问,“旁人都怕了她,不敢接近她。”
“怎么,难道您认为如今法兰西的年轻人都是些无能之辈吗?那您未免太小看人了!”艾格隆故作严肃地反驳对方,“那些公子哥儿不敢接近艾格妮丝,不认可她,但是我敢,我视她为难得的朋友,我身边的人也同样对她既佩服又尊重——如果我们注定无法成功那也就罢了,但如果我能够入主这个国家,又有谁还敢否认艾格妮丝小姐的魅力?”
接着,停顿片刻之后,他又接上了一句,“再说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为了结婚而活着的,艾格妮丝哪怕未曾婚嫁也一样会有她的名誉和归宿。”
这话虽然听上去没错,但是在已经结婚生子的艾格隆口中说出来,却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但是,公爵自然是不敢质疑艾格隆的。
不光不敢,他还从中听到了某些弦外之音。
名誉和归宿……对公爵来说,这几乎已经是明说了。
这个少年人,确实有意于艾格妮丝。
“您说得太有道理了。”他的心跳开始微微加速,然后说话的语气也悄悄地变得更加谄媚了,“我认为,也只有您,才有资格如此评价艾格妮丝。”
接着,他又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唉……不瞒您说,艾格妮丝从小就脾气倔强,我管束她,她完全不听,现在更是愈发乖张了,老实说,我一直都在担心她因为自己的性格缺陷而误入歧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越来越大,而我也越发老迈,想要管束力不从心,只能束手无策;而您就不一样了,您深得她的敬重,又在任何方面都足够出色,恐怕也只有您才能够让她心服口服了……所以,陛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艾格隆心里大概猜到了对方会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请您回国之后,代替我管束小女,可以吗?”公爵终于抛开了掩饰,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我知道,您到时候必然有很多事要做,但如果您能够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为她的前程照看一二,这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心病。”
哼,你倒是终于明白过来了。
对公爵的做派,艾格隆并不意外,心里只是微微冷笑。
公爵虽有头衔但并无实权,手里也就没有什么筹码,这个时候他会想到拿女儿来换取未来家族的保障,实属正常——而这也正是艾格隆之前暗中苦苦相逼想要看到的效果。
“您何须如此客气?”艾格隆装出了一副非常意外的样子,“您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算是春秋鼎盛,我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您的帮助,何必在现在就想着托付子孙的事情呢?不过……以我和艾格妮丝小姐的友谊,未来肯定也不会对她弃之不理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照管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您这份友谊,真是令人感动。”公爵再度躬身,向艾格隆行礼致意。
在谈笑之间,公爵已经将艾格妮丝推上了前台,而艾格隆也含而不露地表示接受。
在公爵看来,用小女儿换取家族未来的保障,绝对是惠而不费。
他之前为女儿的婚姻对象发愁过,但如果能够有那样的“机会”,他还需要在乎这个问题吗?
而在艾格隆看来,有公爵在这边,自然又得到了一个牵制艾格妮丝的砝码。
当然,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这种事心照不宣最好,反正稍微交流一下就懂,明说出来就是你的问题了。
“我相信,您和她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我会严厉督促她,让她对您谨遵礼数,为您效劳。”公爵再度做出了保证,“也请您到时候不必在意我的面子,该管束的时候直接管束就好了,我想也只有您能够降服得了她。”
公爵心里清楚,自己这样一番“交换”无非只是换取保护,并不意味着他有多大的功劳,就算真的把女儿送出去了,他自然也不敢以“岳丈”自居,依旧还得在艾格隆面前诚惶诚恐。
毕竟虽说他是公爵,但对面可是皇位觊觎者,他的妻子可是正牌的公主,岳父是知名的统帅,在他们面前,自己哪点够摆得上台面?
能够在陛下心里留下一个位置,已经算他走运了。
而艾格隆也很欣赏他这份自知之明,一个庸人只要不膨胀不抢戏,老老实实扮演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正因为艾格隆对公爵的表现十分满意,所以他的态度比刚才更加客气了几分。
“先生,我知道,接下来您可能会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我劝您,首先要养好身体。您现在看上去太虚弱了,之前那些事情看来给您带来了很大打击——不过,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跟您保证,笼罩在您头上的阴霾已经散去,您做出了此生最正确的选择,只要您坚持今天的态度,那我就绝不会对您、对您的子孙弃之不顾。波拿巴家族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您的家族就可以安享荣华。”
这番话,虽然只是艾格隆随口一说,但是却让公爵差点流下了眼泪来,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一切啊……为了这个承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陛下,我们一家人,也愿意为您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288,惊闻
虽然艾格隆和公爵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彼此之间都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
对公爵来说,艾格隆有那种成就大业的风范,对自己也挺客气,最重要的是,也给出了足够的收买条件,已经完全达到他之前的心理预期了。
而对艾格隆来说,同样也非常高兴。
公爵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也无法给他提供什么有益的参考,但是他很善于察言观色和熘须拍马,而且技术挺高,恭维他人的时候都非常自然,一点不显得生硬,让艾格隆精神上得到了愉悦——这种“情绪价值”也是有意义的。
艾格隆原本就打算在回国之后,与那些旧日的名门贵族们和解,他需要一个示范的招牌,而公爵就很适合成为这个招牌。
更何况,他还主动提出了要让艾格妮丝和自己“加深关系”……
因为连续遭受了精神上的重创,艾格妮丝现在本来就比以往脆弱了许多,如今还有父亲在旁边推波助澜,可想而知,她已经深陷于泥沼当中,想要逃脱已经是千难万难。
不过,艾格隆一点都不着急,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游戏罢了,与其说他多么渴望得到肉欲的满足,倒不如说,最大的乐趣就是一点一点将这只小猫制服的过程。
公爵并不知道艾格隆的理论,他只是模模湖湖地确认,这个少年人确实对自己的小女儿有意——而如果能够让这一幕成真,那也就意味着他的家族将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得到“圣卷”,足以长盛不衰。
他当然知道艾格隆已婚的事实,不过对他来说这根本无关紧要,这又不会让他丢脸——以传统的贵族观念视角来看,君王从来都不必忠诚于婚姻,虽说特蕾莎公主出身高贵,但是这种多少年来的风俗习惯,也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远的不说,太阳王路易十四的王后同样是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这就妨碍他到处留情生下一堆私生子女了吗?
公爵甚至隐隐约约地期待着,如果自己女儿未来真的足够得宠的话,也许还能在宫廷当中和皇后陛下分庭抗礼,那就意味着自家的地位更加水涨船高,也许成为一个权力中心也说不定。
——当然,这也只是这个小老头的美梦了,眼下做这个梦似乎还嫌太早。
总而言之,深知自己平庸的老父,把家业和野心的筹码都押注到了小女儿身上,而艾格妮丝本人现在尚且还懵然无知。
许久之后,两个人终于结束了彼此之间亲切的交谈。
因为时间已经来到了冬天,再加上这里处于高山地带,所以天阴得非常快,转眼之间,窗外已经满是灰色的虚影,原本那些高耸的山峦都被隐匿在了这些虚影之间。
“您是这里的客人,所以如果您有意,可以在这边呆上两天,欣赏一下风景,奥棠丝王后很乐意接待您这样的客人。”艾格隆最后叮嘱了公爵一番,然后走出了房间。
他径直地来到了客厅,然后向坐在这里打发时间的婶婶告别。
“艾格隆,你不留下来和我们吃顿晚餐吗?奥棠丝王后问。
“谢谢您的款待,王后陛下。不过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回去处理,所以就不在这儿用餐了。”艾格隆笑着回答。“接下来请您好好招待公爵吧,等他离开之后,您派人过来跟我报个信就行了。”
“这么说来,你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咯?”王后笑了起来。
“是的,他表现得毕恭毕敬,非常能够体现出他投靠我的诚意。”艾格隆也笑着回答,“我给了他很多夸奖和鼓励,接下来他会为我们效劳了。”
“能够收服这样的人,确实是件好事。”王后也深以为然,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巴黎来的大人物拜访我呢!那种举止,那种言辞,轻易地就能够感受到巴黎的气息,尤其是他还对我那么恭敬……”
看着奥棠丝王后脸上缅怀的神情,艾格隆心里也明白她的意思。
虽说现在她头上这个“王后”头衔完全名不副实,但是在帝国的时期,她是拿破仑皇帝的养女,也是货真价实的荷兰王后,是帝国皇室家族内最尊贵的女性之一,可想而知,那时候她身边时时刻刻都围绕着一个由高官显贵组成的班子,不停地对她恭维谄媚,满足她的一切虚荣心。
然而,那些辉煌时刻最终都化为泡影,随着帝国的崩塌,她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不得不远遁他乡,隐居在这个穷乡僻壤当中,而当初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她奉承讨好的廷臣和贵族们,都已经消失不见。
她能够接受现实,但是想要忘记之前曾经体验过的一切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忘不了。
确实,体验过一次那种滋味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忘却呢?
原本那些缅怀和不甘,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深埋在了她内心深处,而今天这位拜访过来的公爵,却轻易地就用他的恭敬和言谈,勾起了那些回忆。
正因为理解王后此时的心情,所以艾格隆用特别富有感情的语气,安慰并且激励自己的婶婶。
“今天只有一个公爵,但明天,有无数个亲王和公爵会跟您奉承讨好,就像当年那样……您所失去的一切,我都会为您一一重新捡拾回来,然后双手奉还给您。虽说我不能再给您一个国家了,但是您会在我的宫廷里享有最高级的礼遇。”
和拿破仑那些野心勃勃的弟弟妹妹不同,奥棠丝王后当年本来也不在乎什么“国家”,相反她只想在巴黎体验人间的享受和富贵,所以哪怕成为了荷兰王后,她也很少去荷兰同自己的丈夫路易生活,宁可留在巴黎的宫廷里。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所以,艾格隆的话,立刻就让奥棠丝王后感受到了无比的亲切和温暖。
她忍不住又拥抱了一下少年人,然后用亲昵的语气跟这个义弟兼侄子打趣。
“小家伙,什么最高的礼遇,我还嫌烦呢。至于那些人的奉承,能够拥有最好,但没有我也一样能活,甚至哪怕留在这里生活我觉得也挺不错。我年纪已经大了,也不再指望自己可以成为社交场上的焦点,如果哪天能够回去见见故人,看一看熟悉的风景也就满足了……顺便还可以帮忙看护一下你的儿子,希望这一次,他能够平平安安地继承家业吧。如果连续三代人都要创业那也太倒霉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话锋一转,“对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问问你,希望你不要隐瞒。”
“您请问吧?”艾格隆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之所以如此礼遇这位公爵先生,是不是觊觎他的女儿?”奥棠丝王后似笑非笑地问,“我虽然消息比较闭塞,但是也听说过那位艾格妮丝小姐,而刚才我在和他闲聊当中,也听他提到过他有一个名叫艾格妮丝的女儿……”
既然王后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信息,艾格隆自然也没有再扯谎的必要,只是他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您要说起来的话,我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那么他本人知道吗?”王后追问。
“他知道。”艾格隆笑了笑,“他不光知道,刚才还主动跟我提到过,希望以后我能够帮忙照顾一下艾格妮丝小姐。”
“哼。”王后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嘲讽,“他倒是真够迫不及待的,生怕赶不上趟吗?”
不过,王后毕竟见过太多大世面,所以对艾格隆和公爵的所作所为都不以为奇,她也没觉得这算多大的事,只是小声抱怨,“你倒是挺机灵的,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还劳动了我。”
“真是抱歉。”艾格隆连忙向婶婶致歉,“正因为他的身份有些敏感,所以我想了想才觉得最好在您这里招待他,确实给您添麻烦了。不过……您至少最近也得到了一个解闷的对象不是吗?巴黎来的人总会给您带来些新鲜感的。”
这一点王后倒是相当认同。
“话是没错,我也挺喜欢这个家伙的。不过,艾格隆,你最好还是控制自己吧,一个公爵给你送女儿,你笑纳了,那以后一个侯爵一个伯爵呢?天知道法兰西有多少野心勃勃想要上位的人,你照顾得过来?而且,你能提携所有人吗?所以别给自己扯上那么多风流债。”
听到这声质问,艾格隆突然差点笑出声来。
因为,王后陛下的亲儿子,也就是原本历史线上的拿破仑三世,在夺权之前,就已经和多名妇女有染,生下了几个私生子女;而在称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借助着皇帝的尊荣和权财,到处留情,风流韵事数不胜数,甚至被时人讥笑他的宫廷就是个**。
虽说艾格隆现在已经算是个浪荡王孙,但是一旦对比起那位家族成员,艾格隆自然就能够骄傲地挺起胸膛了。
可惜等到拿破仑三世成为皇帝的时候,已经是几十年了,那时候奥棠丝王后早已经过世,不然艾格隆倒是真想听听她是怎么评价自己皇儿的。
“您别担心这个了,我的眼光可是相当出挑的,区区美貌是迷惑不住我的,还得要有点别的东西才行——”艾格隆带着一丝自傲回答。
“你还挺骄傲的是吧?”王后陛下先是板着脸,然后禁不住噗嗤一笑,“那么,你到底看上过几个人了?”
“这个嘛……”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恕我暂且无可奉告,因为有些事情确实不方便透露,不过请您放心吧,我会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的。不过……既然今天难得有机会,有件事我想要告诉您。”
“什么?”王后愣了下。
“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艾格隆小声告诉她。
现在跟王后说出这件事,算是艾格隆临时起意,但是他老早也在暗中盘算给家族成员们通气了。
既然他打算在未来给予珂丽丝忒尔合法身份,那就必须让家族成员们提前知道这件事。
只不过,艾格隆打算先跟信得过的成员讲,以后再慢慢地让整个家族知道她的存在并且接受她。
“你的孩子不是儿子吗?”王后先是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她立刻反应了过来,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艾格隆。
确认艾格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你还真是……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居然这么会折腾。”片刻之后,看着艾格隆平静的模样,王后也只能哑然失笑。
毕竟,她现在没办法真的管束这个侄子,以后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她的母亲是谁?”接着她问。
“为了她的声名,我暂时无法告诉您。”艾格隆回答。
奥棠丝王后仔细回想了下艾格隆之前的经历,相对来说还是非常简单的,从小在奥地利长大,之后跑出来然后去了希腊。
莫非就是在希腊,然后寻欢作乐之后,留下了种?
如果是这样的话,艾格隆也没必要说得郑重其事了。
那大概也许是在奥地利的宫廷当中有什么风流韵事,然后留下了结晶?
奥棠丝王后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只不过既然艾格隆不想说清楚,她也不好追问了。
说到底,她自己也有私生子(原本的历史线上,这个私生子还被拿破仑三世皇帝当成了亲信重臣,还封为公爵),当然不会觉得这种事有什么惊世骇俗。
“那特蕾莎知道这事儿吗?”又过了片刻之后,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的王后再问。
“她知道。”艾格隆点了点头,“这件事现在我也不好跟您具体详说,我只是私下告诉您而已,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您详情的,那时候我也请您能够大度地接纳这个女孩儿。”
“啊?!”如果说之前艾格隆的话,只是让奥棠丝王后惊讶,那现在她是真的惊骇了。“你打算让这个私生女儿成为家族正式成员?”
“是啊。”艾格隆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有什么不行的吗?”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奥棠丝王后一下子噎住了。
她也说不上这哪儿不行,但是她本能地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可……可是外界会怎么想呢?这会影响你的名望的,你现在很需要它。”
“我知道这个代价,也许很多人会借机攻击我,至少是嘲笑我。可是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艾格隆郑重回答,“无疑,我违背过很多承诺,出尔反尔很多次,但是这个承诺我要遵守,至于其损失,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289,长辈
“无疑,我违背过很多承诺,出尔反尔很多次,但是这个承诺我要遵守,至于其损失,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艾格隆这番话,既有深思熟虑之后的镇定,又有“我想干嘛就干嘛”的骄傲,以至于奥棠丝王后一下子又怔住了。
对她来说,自家的侄子玩玩风流韵事根本不算什么,就算生出私生子女也只是不小心的意外而已,但是若要把这个女儿公开身份并且接到自己身边,属实就有点离经叛道了。
但是她也知道,对于艾格隆的意见,她并没有能力推翻,他也不是来跟自己商量的。
最终,她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好吧,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虽然是你的长辈,但没有资格多管,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内心当中还是有点狐疑,特蕾莎虽然大度,但是她能够接受艾格隆这么做吗?就算能够接受,想必也是心里有很多不爽的。
如果只有这么一件事也就罢了,现在又还有艾格妮丝小姐的事情……就算艾格隆已经注意在保密了,刻意在自己这里接待她的父亲,但是这种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只要这小子继续下去,迟早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到时候特蕾莎又该如何反应呢?
正因为有些担心,所以她忍不住再劝了少年人,“艾格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多注意一下特蕾莎的想法吧,毕竟她不仅不蠢,相反还挺聪明的,想要瞒过她是很难的。而且她和我不一样,我和我的丈夫才不在乎对方干什么呢,我们乐得让对方自由。可是她不一样!她对你一往情深,并且义无反顾地追随了你,哪怕一度成为笑柄也从没有改过要和你结合的初衷,她恐怕不会那么愿意任你自由。”
这种事即使婶婶不说,艾格隆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自己既然想要做什么,就势必要承担相应的后果,特蕾莎日后就算有什么不满,大不了见招拆招就行了,反正他们的婚姻是必须一直延续下去的。
这毫无疑问就是自私自利,可艾格隆早就习惯于此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到时候再说吧。”于是他敷衍着回答。
奥棠丝王后当然能够看出他的敷衍,所以也只能叹了口气,“哎呀,罢了,我也只是提醒一下而已,你们年轻人自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没法干涉。我只是希望,你们夫妇能够和谐共处,度过你们未来好几十年的余生,如果能够做到的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您也还有很长的人生。”艾格隆笑着回答,“在今后,您将是我们的表率,帝国的宫廷都将会沐浴在您的风度,和您的温厚之下,我希望您能够成为最受人尊敬的人。”
这不仅仅是艾格隆随口的恭维,他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他和特蕾莎虽然都既聪明又有手腕,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现在不过18岁,以这样的年纪想要展露什么“长者风范”肯定是不够的,他需要在自己的宫廷当中有一个长辈,以宽厚的形象来笼络人心。
Ta不需要有太高的手腕,也不必有太大的野心,但是ta可以作为润滑剂一样,连接在各个利益团体当中,也同样享受着各方的尊重。
他的叔叔们不适合,要么荒唐要么野心勃勃,他远离还来不及,怎么会给自己找一个“太上皇”。
最有资格扮演这种角色的有两个女性,一个是他的奶奶来蒂齐亚,一个是他的母亲路易莎。
然而,他的奶奶现在年事已高,而且在罗马隐居,当年都从来都不喜欢参与宫廷生活,现在更加不愿意掺和;至于他的母亲……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路易莎皇后,而且他的母亲肯定也没有离开帕尔马来到他的宫廷充当皇太后的兴趣。
母子之间能够以冷澹的尊重相处,已经是他们之间伤痕累累的关系的最后温柔了。
既然这两个人选都不行,那最后一看,最适合的还就是这位婶婶了。首先她很喜欢宫廷的生活,不会拒绝扮演这个角色;其次她也没有什么权欲野心,只要所有人围在她身边奉承讨好就行了。
某种意义上,艾格隆把自己对母亲的执念,转移了一部分到王后身上了——他从出逃之后,第一个投奔的人就是婶婶,而婶婶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尽全力帮助了他,之后也一直在支持和鼓励他的事业。
哪怕在当年,她的名声也不错,现在更加不会有人反对她了。
当然,这个相反也不是没有坏处——奥棠丝王后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相反和其他成员一样野心勃勃,如果她有这种超然地位,那么他的堂兄们也会借机发展自己势力。
不过,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毕竟艾格隆现在势单力孤,打虎亲兄弟,他还需要借助亲族的力量——一门众就算再怎么不可信,也比外人好用得多。
再说了,艾格隆的继承权本来就无可置疑,现在他还有了儿子,波拿巴家族的正统嫡脉更是无可撼动,他们的个人野心,顶多是谋求自己的权力罢了,还在可控范围内,艾格隆有的是办法限制他们。
所以他权衡之后,就下定了决心。
奥棠丝王后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不过她确实非常缅怀过去那些辉煌的经历,她也不介意有机会再去品尝一番。
和往常一样,两个人相处非常融洽,谈话也几乎不设防,艾格隆亲切地又和她行了贴面礼,然后对她告辞。
送走了侄儿以后,奥棠丝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会客室,而这时候,诺德利恩公爵因为不知道主人准备怎么安排自己,所以干脆留在座位上欣赏起了窗外那些山谷壮美的风景。
一看到王后过来,他连忙收回了视线。
“很好看,您说是吧?”王后笑着问。
“没错,太壮美了,我之前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公爵连连点头附和,“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确实是好地方,不过也没办法和巴黎相比。”王后仍旧微笑着。“您想念它吗?”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公爵有些意外,不过他选择了如实回答。
“我想念它,陛下。不光是因为那里的繁华,更是因为我的家人们都在那里,我不可能不牵挂他们。”
“您看,您离开它才几天就已经想念了,而我却已经十几年啦。”王后的笑容当中突然多了几分苦涩,“不过,也许接下来,我就可以弥补这个遗憾。”
“您一定可以的,王后陛下。”公爵继续恭维对方,“只要陛下踏入国土,您就将是帝国境内最受人尊敬的人!”
“哈哈哈哈……这我可不敢妄自尊大,谁也不能比他更受尊敬。”奥棠丝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和过往的那些朋友们,都已经失去了联系,为了不连累他们,我也没有主动去联系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那到时候您可以重新接续这些友谊了。”公爵连忙回答,“我想,十几年来,那些人有不少肯定尚且健在。”
“友谊?被弃之不顾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什么友谊的,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骤然闯入到那个世界,又因为命运而暗然消失的流星罢了。”奥棠丝王后摇了摇头,虽然语气平静,但仍旧不免有几分怨念,显然她对自己当年的遭遇也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热情客气地招待他们,但是友谊……过去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这番话让公爵大为踌躇,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毕竟,宫廷和社交界的“友谊”,本来就充满了矫揉造作和趋炎附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己最近也深有体会。
“恐怕这个问题上,我也与您有些共鸣,以前的很多朋友,以后恐怕都算不上朋友了。”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
“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挺有共鸣的呢……我们都是失意者,被抛弃或者被遗忘。拿了我恩惠的人太多,但会感恩的人却出奇的少,甚至他们还乐得把我遗忘。”王后看着公爵,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要回去报复,我会原谅这些人的,宽容大度也是一种美德。我只是在想,这一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好好地重建我们失去的声望了,帝国终究需要这种声望。
公爵并不太明白奥棠丝王后具体的意思,不过很明显,她以后如果有机会,肯定会把一批人排除在帝国的宫廷之外了。
当然,这种“报复”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也是人之常情,这也与他力劝艾格隆不要搞大规模血腥清算的立场不谋而合。
“您说得完全没错,陛下。”于是他回答。
奥棠丝王后微微思索。
就艾格隆刚才的意思,他肯定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未来给他暂时照管宫廷事务,那么自己也就有权决定哪些人有资格靠近,哪些人没有资格。
当然她也知道,这种“授权”是来自于艾格隆本人的,并不是她理所当然拥有的,所以她也会顾及到艾格隆本人的想法。
公爵既然是头一批投靠过来的人,那想必是有资格的,更何况他还有艾格妮丝这个女儿……
所以,即使心里并不怎么看重公爵,王后也表现出了一副礼节备至的样子,她本能地感受到,和公爵——以及公爵背后的艾格妮丝小姐建立友好关系,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于是,在做好了铺垫之后,她就主动提议了。
“说起来,我一直都对艾格妮丝小姐很有好感,不光身边的人跟我说她的好话,我的侄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只可惜之前我只见过她寥寥数面,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您可以多带她过来看看我,像我这种年纪大了的人,如果能够在年轻一代人那里感受一下活力,也是一件好事。您说对吗?”
公爵心里顿时就窃喜起来。
很明显,奥棠丝王后对艾格妮丝这么多溢美之词,必然是来自于那个少年人之所好——也就是说,这是主动向自己示好。
而对他来说,在艾格隆的身边多一座靠山也是一件美事。
正因为如此,他自然也乐得答应。
“这当然再好不过了,陛下!能够得到您的垂青,是她永世难得的好运,只要您愿意,有机会的话我就会带她来拜见您的。”
“那我就期待那一天了。”奥棠丝王后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也并不是想要讨好公爵一家人,毕竟以她的身份,哪怕什么都不做,艾格隆也会尊重她并且赋予她尊荣。
但是她之前也跟艾格隆说过,她担心这样会出事,毕竟特蕾莎那边肯定另外有想法。
所以她思酌之后,决定自己介入其中,然后看看事态如何发展。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的话,到时候再以长辈身份调停——当然,所谓的调停,自然也不可能是完全公正的,她虽然也挺喜欢特蕾莎,但毕竟是艾格隆的婶婶,她的立场只能是完全偏向于艾格隆那一边,无论艾格隆对不对,他都必须是对的。
换句话说,未来特蕾莎如果真的有什么意见,她作为长辈也可以从中调解。
虽说沾上这种事肯定会惹上麻烦,但这也算是她给自己侄儿的回报吧。
眼看王后对自己一家是这样的态度,公爵心里喜不自胜,他已经十足地感受到了波拿巴家族对自己的抬爱。
不管这种抬爱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资源——而这也对他的子孙有着莫大的帮助。
至于为此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心里也非常清楚。
两个人既真诚又虚伪地交谈着,在不期然间,王后的言谈举止间又恢复了过去那种雍容又从容的风度。
在最后,公爵轻轻地亲吻了她的手背,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激。
他的这一次拜访,可以满载而归了。
290,聚会
在从艾格隆和奥棠丝王后这里得到了对未来的保证之后,心满意足的诺德利恩公爵悄然离开了这个荒僻的小镇,在基督山伯爵的引领之下,他们将会沿着之前的路潜回到法国国境之内。
然后,公爵会公开自己的身份,留在气候相对温暖舒适、人群也相对稀疏的南方小镇当中生活,以便恢复自己的健康。
在公爵执行自己任务的同时,在离边境线不远地方,也有另外一群人,在暗中为艾格隆的事业奔忙。
相比于公爵,他们行事要更加低调,但是就贡献和作用而言,却要远远高于能力平庸的公爵,他们在艾格隆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更加重要得多。
瑞士的着名城市日内瓦,就像是一个尖锐的突出部一样,插入到法国境内,在北西南三个方向同法国接壤。
而就在位于日内瓦南方的法国境内,有一座名叫阿讷马斯的边境小城,它和大多数小城一样宁静澹薄,时光似乎凝固在了一座座时间久远的民居建筑和教堂当中,平静得让人忘记了曾经遍布欧洲的硝烟。
就平日而言,这里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拿破仑时代的战乱虽然十几年前才结束,但是已经习惯了和平生活的两国平民们,都已经悄然忘却了曾经的战乱和痛苦,安心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日子。
在维也纳和会当中,瑞士已经被确定为了永久中立国,它只想守住自己的独立没有侵略他国的野心;而法国也在长达几十年的战乱当中遭受重创,暂时也没有兴趣向邻国耀武扬威,因此两国之间的边境可谓是太平无事,就连边境的驻军也彼此都没有敌意,而是习惯于在各自的营房当中消遣他们的时光。
如果是临近西班牙的边境,或者是临近隶属于普鲁士的来茵兰边境,因为面对着强大的假想敌国,所以边境的驻军终究会讲究一些纪律,虽然不至于和边境另一次剑拔弩张,但至少也要维持基本的战备。
然而,面对瑞士的边境,出于以上列明的理由,驻军的纪律要松弛得多,上面也对这种现象懒得管束。
在大革命时期,为了应对越来越严重的外国军事威胁,当时的共和政府开始在全国推行征兵制,同时为了执行征兵和驻防等等事宜,宣布在法国设立军区制度,然后把全国划分为了20个军区。
和瑞士南部边境毗邻的地区,大体上隶属于第七军区(首府为维埃纳),囊括了安省、勃朗峰省、尹泽尔省、罗讷-卢瓦尔省等等行政区域。
在今后几十年当中,虽然军区的划分在各个政府当中有所演变,但大体上还是维持了原有的架构,军区也成为了军事行政的管理机构。
很明显,因为面对的威胁不同,军区之间的地位区别、以及能够得到的资源分配自然就会有差别,一些被视为威胁严重的区域会大量驻军,并且部署精兵强将;而相应的一些军区就会不受重视,有些内陆军区甚至完全就成为了空架子。
可想而知,瑞士边境自然就属于比较不受重视的那一类,虽说必须维持基本的驻防,但是上头并不会重视,军官们调动升迁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出操,军演,喝酒,打牌,频繁的争风吃醋,以及偶尔的决斗,几乎就是这里的军人们日常生活的全部了,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军官们,也大体上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懒得再去折腾,宁可以各种方式享受生活,平静地等待自己退休日期的到来。
十几年来这种风气已经成为了习惯,每到结束出操的时间,阿讷马斯小城的各家酒馆就会人声鼎沸,供这些有钱有闲的军人们消磨时光。
今天也不例外,在一间小酒馆当中,一群军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牌,时不时还有人大声喧哗,好不热闹。
然而,当几个穿着便装的人推开酒馆的门走了进来之后,酒馆内的气氛顿时就陡然不同,身着军服的军人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在这时候,终于可以感受那种肃杀的军队气息了。
当几位最年长的军官仔细打量了这群外来者当中为首的中年人之后,他们又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主动地向他伸出手来。
“米佩少校,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诸位。”少校面带笑容,一个个地与他们握了手。
没错,他自然就是苏尔特元帅的副官米佩少校了。
自从得到了元帅的允许之后,他又悄然地来到了法国和瑞士的边境,然后在元帅的旧部和帝国的支持者之间积极奔走,拉拢支持者。
他的活动卓有成效,有一批军官被说动了,他们私下里组织了秘密俱乐部,彼此以吃喝玩乐做掩护交流各自的打算。
正因为这里是不受重视的地方,所以上峰也懒得管这种小事,于是他们的私下串联颇为顺利,很快就私下里成为了一个秘密的组织。
今天,米佩少校就应邀来到这个小小的俱乐部当中,向这些人说明情况。
这些人有不少是元帅的旧部,甚至还有人和少校多年相识,所以彼此只需要打一个照面就足以信任对方了。
在他们的盛情邀请下,米佩少校坐上了主位,接着,所有的视线又齐刷刷地盯住了他,这让少校稍微有一点忐忑,不过他马上又挺直了腰杆,然后以自信昂然的姿态回视着他们。
既然是酒馆,那桌上自然摆满了酒,虽然并非什么美酒,但是却足够烈性。
少校随手拿起了面前的酒杯,然后咕哝咕哝地喝了一大口,那种突然涌上的气流,呛得他差点咳了出来。
“好酒!”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接着,被烈酒激发了斗志的他,再度看向了面色各异的军人们,“我谨代表苏尔特元帅,向诸位致以诚挚的问候。”
“为元帅干杯。”一位年长的军官拿起酒杯。
“干杯!”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喝下了一大口酒。
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不少——对这些人来说,促进关系的最佳媒介,永远是烈酒。
“听说元帅准备再出山了?”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年长的军官问。
“是的,元帅现在准备和罗马王合作,拥立他入主巴黎。”米佩少校毫不犹豫地直接摊牌,“而现在,他打算邀请各位共襄盛举。”
他知道,整个酒馆都已经被他们包下来了,外面还有望风的暗哨,足以确保安全,他们在这里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军人们一向都喜欢快人快语,玩花样没有意义,而且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再有所保留。
仿佛投入池塘的石子一样,他的话顿时就引发了骚动,不过这种骚动只是在场人们的窃窃私语,却没有引发什么轰动——他们早就在私下串联当中听说了一些内情,现在少校的话只是确认了他们听到的风声而已,并不是那么意外。
但就算不意外,他们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紧张,因为这绝不是什么小事,而是事关身家性命。
“罗马王已经来了吗?”年长的军官再度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是的,他来了。”少校再度给出了断然的回答,“他现在就在我们对面的瑞士境内,随时准备前往巴黎——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的护送下前往巴黎。”
军人们又是窃窃私语,互相对视着,少校的话,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说实话,我确实更喜欢皇帝,不喜欢波旁。”沉默了片刻之后,军官小声回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喜欢白白送命,就我们这点人,如果对上强大的镇压部队,那只会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庞大的镇压部队呢?”米佩少校反问,“现在举国民怨沸腾,想必你也感受到了各处对王家的不满,他们残害人民的权利,使各地的经济凋敝,几乎所有阶层都在反对他们。现在巴黎已经接近骚动,我想用不了多久,一场革命就在酝酿当中。”
少校的话半真半假,但是却也唬住了这些人,他们虽然驻扎在消息闭塞的边境军区,但是自然也能够感受到弥漫在全国的不满,就连他们,平常聚在一起的喝酒的时候就满腹牢骚。
但这种不满,真的就足够深厚,以至于再次推翻波旁王家吗?没有人敢断言。
“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有人提出了质疑,“还是有很多人支持国王的。”
“不,情况就是有这么糟糕。”少校大声回答,“难道您认为元帅会没有顾虑吗?他难道不比诸位更加了解各地的实际情况吗?如果他都觉得现在是可以出手的时候了,诸位又有什么理由质疑他的判断呢?”
看到少校抬出了元帅,原本的质疑声也渐渐地小了起来。
虽然已经被投闲置散了十几年,但苏尔特元帅之威名,对这些军人们来说自然还是如雷贯耳的,他们也相信元帅确实肯定比自己更加高瞻远瞩。
如果连元帅都敢于站出来,那肯定是有很大把握吧……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看到了领头人,自然就看到希望;看到了希望,自然野心也就开始萌发。
元帅能够去干一票大的,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浑水摸鱼?不止一个人这么心想。
少校知道,促使他们行动的,当然不是自己,而是苏尔特元帅的赫赫盛名,以及,隐藏在之后的,一个更加显赫也更加禁忌的姓氏。
“很好,看来你们是相信元帅的。”他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那么请你们再们心自问一下,请问在人民心中,究竟是波拿巴还是波旁更受到敬重呢?之前你们一定也听说了吧,罗马王已经潜入过国境之内了,激起了全国的强烈反响。如果王家就此倾覆的话,那由他来执掌国家岂不是顺理成章?还有更合理的选择吗?”
少校的连番质问,更是让全场越发沉默。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赌还是不赌,如果赌了,那肯定会面对巨大的危险,但回报也非常惊人。
正因为权衡不下,所以才会犹豫。
“先生们。”米佩少校见状,拍了拍桌子,“既然你们跑到这里来了,我可以断言,你们确实不满意现状,对吧?”
接着,他看向了刚才和自己对话的那个年长的军官,“洛朗,我记得你,你当时在西班牙服役,作战勇勐,元帅亲自给你授过勋,全军谁不佩服你?结果呢?这十几年你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跑到这样的鬼地方,当一个破烂营长?呸!这种事情公平吗?合理吗?不光是你,元帅和我,甚至连现役身份都保不住,难道这合理吗?”
少校的质问,让这位军官脸色更红了,他一言不发,然后拿起了酒杯,大口地给自己灌下了一口酒。
在波旁王家依靠外国刺刀跑回来之后,对军队展开了清洗,很多被认为“不可靠”的分子,要么被直接清退,要么就前途尽毁,扔到小地方投闲置散。
上至元帅,下至列兵,都在清洗的行列当中,而这种清洗,也自然而然地给王朝在军队内外树立了敌人。
这些不可靠分子,自然也就怀恨在心,只是因为形势使然才不得不忍耐而已。
一旦得到了机会,他们积压已久的愤怒自然也会喷发出来。
正如历史所证明的那样,在又一次动乱当中,军人们并没有什么兴趣去拯救再度面临革命冲击的波旁王朝,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它自然消亡了。
元帅如此,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喝下一口烈酒之后,这位名叫洛朗的军官终于又重新开口了。
“好了,米佩,你激动什么?我们今天既然过来了,当然就很有兴趣听听元帅到底想要我们干什么。”
“我就知道,你们终究没有在这个地方发霉发臭,彻底腐烂。”
米佩少校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脏。
“你们和我一样,还有心跳!”
291,阴谋
“你们和我一样,还有心跳!”
米佩少校的话,让在场的军人们都为之一振。
说实话,他们确实对现状相当不满,不受重视,被打法到这种地方空耗时光,升迁无望,自然没人希望一辈子都是如此。但是,他们就算心里不满,却也找不到出路,毕竟和平年代升迁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有位置空缺的时候,自然也是那些更可靠、更有关系的人得到升迁,自然没有他们的份。
而现在,各国之间又实现了长期和平,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打仗的风声,自然也没有机会去靠卖命换取功勋,只能默然接受现状。
前途一眼看就能够看到头,普通人自然而然的选择就是摆烂,不属于分内的事情一概不做,分内的事情马马虎虎敷衍着做,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自然也就成为了常态。
不光是此时的法兰西,其他国家也同样出现了军队“钝化”或者说“腐化”的现象。
如果大家一起“钝化”,那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在这个年代,欧洲列强大多数还保留着贵族统领军队的传统。
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为了应对越来越规模庞大的战事,各国不得不大扩军,大规模征召义务兵,军官当中非上层阶级出身的比例也逐渐提高;而在战争结束之后列强又进行了相应的裁军,缩小军队规模,重新强化了贵族和上层阶级对军队的控制。
比方说这时候的英国,在军队内部,军衔的提升不光要有出身资格和服役年限的资格,还要再加上一笔购买职位的钱,也就是说,一旦出缺,下一级的军官就可以选择他是否买这个职位。
这种职位出售制度,是公开而且明码标价的,一张步兵少尉的军衔证书的价格是450英镑;如果是中尉军衔,他必须再加250英镑(总计650英镑);如果还想要更高的官衔,那么上尉的军衔证书,还得再付1100英镑(总计1750英镑);而一张少校的军衔证书,再加1400英镑(总计3150英镑);一张中校的军衔证书,再加1300英镑(总计4500英镑左右)。
因此,一个军官在军队内想要爬到上校军衔,在军衔证书上总共要花4500英镑,这无疑是一笔巨额的投资,4500英镑在这个年代足够购买豪宅和一大片地产;也足够付一个高级技术工人奖金100年的年薪。
很明显,这项制度就是用金钱作为“门槛”,把军队高级职位垄断在中上层阶级子弟之内;而花了这么一大笔钱爬上军内高层的人,自然也会想尽各种办法把钱再捞回来,因此军队内部上下腐败成风,人浮于事也就成为了必然结果了。
在原本的历史线当中,从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直到1853年英国才再度投入到了大战当中(和俄罗斯帝国打克里米亚战争),在战争初期,英国陆军已经腐朽不堪的战争机器,表现混乱不堪,指挥体系不灵,后勤更是一塌湖涂,经过了重大损失之后才重新适应了战争。
相比于英国,法兰西毕竟有一个特殊之处——大革命已经把“旧统治秩序”彻底洗过一遍了,在腥风血雨当中,贵族子弟们要么被杀要么被迫流亡,军队完全被共和国重建了一遍,里面的军官,绝大多数也是它重新提拔的(拿破仑和他的元帅们就是最杰出的代表)。
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不管它多么想要恢复旧秩序,但是它想要把军队变成原本的模式却力不从心,它不可能自己解散军队然后再花十几二十年重建一支,最终只能捏着鼻子先原封不动地接受了这支并非由它创建和培养的军队。
虽然波旁王朝在复辟之后,清退了一大批被认为“政治上不可靠”的军官,提拔那些愿意效忠王室的人,但是他们也把所有原来的军官都清退掉,单纯只靠贵族子弟来控制军队,这是短时期内做不到的,至少要花两三代人才能实现。
于是这就成为了一个大问题——军队的主体,对王朝并没有任何感情。
波旁王朝最后一次自己赢得欧陆上的战争胜利,已经要追朔到1733年的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了,距今已经过去了100年,而对于普通人来说,100年前几乎和1000年前没有多大区别,没有几个人还在为瓜斯达拉战役欢呼。
马伦哥,奥斯特里茨,耶拿,弗里德兰……这些光辉的名字,都跟波旁王家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荣誉也不会记载在鸢尾花的名下。
它对波旁王朝和大革命以及帝国时代当中成长起来的这些军人们来说,既无御恩,也无光荣,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尊敬。
王朝既不能完全不给他们留位置,又不能真正再给他们升官发财机会,只是以疏远和冷漠的态度继续留用他们,指望用时间来慢慢地把这些讨厌的痕迹都抹平;
而这些军人们对此心知肚明,他们也顺理成章地以疏远和冷漠的态度履行着自己的职务,绝不操心自己去怎么保卫王朝,不少人甚至一直在暗地里盼望着再来一次大洗牌,把王家和他们的走狗们都赶走,给自己腾出地方来。
苏尔特元帅和米佩少校等人,作为被疏远、被排斥的群体的一员,当然也对旧日的袍泽们的心理了如指掌,他们深知,只要鼓动起他们的野心,并且消灭掉他们“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恐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说服他们参与谋反。
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看到机会来临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有兴趣再听下去。
眼看自己已经挑动了在场人们的情绪,少校心里暗自得意,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得意表现出来,而是继续表现出那种酒精催发下的亢奋状态。
“你们都是勇敢的人,你们有些人的英勇事迹我是亲眼目睹的,我知道你们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但不怕死,不代表愚蠢,没有人喜欢毫无意义地丢掉性命,好汉比懦夫更盼望死得其所!我和元帅明白你们的想法,我们也请你们相信,元帅和过去一样珍视你们的生命,绝对从未想过要进行一场轻率的冒险,白白枉送你们的性命,你们如果把性命托付给他,那他不会辜负诸位信任的!”
安抚了众人的情绪之后,少校继续说了下去,“元帅到底需要你们做什么?他需要你们和今天一样联合起来,保持联络,同时控制好你们的部下,挑选其中忠诚的、或者敢于大干一场的,然后随时等待命令。时机一到,命令会传达给你们,然后你们带领你们的人在边境集合,一起迎接我们效忠的皇帝!”
“嗨!”少校的话,引起了一阵喧哗,有些人吹了口哨,有些人则大口喝下了酒,接着众人继续注视着少校,等待着他进一步的说明。
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根本没有什么进一步说明。
“就这些吗?”刚才那位年长的军官,禁不住发问。
“对。”少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元帅需要你们做的,就是这些了。”
“哈……”这一次,迎接他的,是饱含着惊讶和失望的嘘声了。
“元帅恐怕高估了我们的能耐……我们并不是什么政治家,之前也没有任何计划。”军官皱了皱眉头,“如果这样的话,那到时候我们只是些没头苍蝇,说得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别说进军巴黎了,我们甚至走不到弗朗日就会被人用大炮轰成碎肉……”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赞同。
虽然野心让他们愿意冒险参加一场阴谋,但是白白送命的事情可就没人乐意去做了。
“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明白吗?你们怎么会是没头苍蝇?”少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喧哗,“难道你们迎接了罗马王之后,不应该直接听从他的指令吗?那时候元帅不需要再干涉他的判断,也无权指挥你们了……”
少校的话,再度让全场变得一片寂静,众人顿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从逻辑上来说,好像也没有错,既然迎接了罗马王,那就应该听他的命令。
但是,细想一下好像又有点奇怪。
“罗马王还太年轻了吧……”有人小声提出质疑,“我并非质疑他有权指挥我们,但他真的明白应该怎么做吗?”
米佩少校知道,这就是计划最关键的时刻了,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显露出半分动摇,否则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有些人哪怕只有十几岁,却能够做到庸人几辈子也完不成的事情。”他以毫不迟疑的断然态度,大声对众人说,“诸位,你们见过罗马王吗?”
所有人自然齐齐摇头。
“你们没见过,但我见过,所以我被折服了,我衷心相信他是天纵英才,他是被上帝祝福过的人,他有着超越我们的才能,绝不能以他的年纪来判断他!你们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难道你们能以凡人的血脉来揣度他的天资?!”
少校的质问,又让众人再度无语。
虽然这话其实并没有多少说服力,但是在这个年代,却依旧有很多人吃这一套——不然的话,那些统治者们,也不会天天想着怎么神化自己了。
在众人的沉默当中,少校继续了他的宣讲,“我们虽然交谈不多,但是我明确地感受到,他睿智而且清醒,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言之有物,他有着非常完善的思考,他知道怎样带领我们这个国家重新获得繁荣,也知道怎样让那些忠诚而又能力的人,坐到该坐的位置上……真的,我虽然平常都以聪明人而自负,但是在他面前,我却轻易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所以那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追随他的事业,也只有波拿巴家族才能够驾驭这个国家!元帅阁下在和他进行了多次通信之后,也对他赞不绝口,他也认为,罗马王才是我们这个国家的希望……没错,他很年轻,但那不是更好吗?我们已经在死气沉沉的泥沼里沉沦太久了,是时候让上帝借助那双年轻的手,把这个国家拉上来了!”
虽说众人也明白少校的话肯定有夸张失实之处,但是看到他如此推崇罗马王,还屡屡提醒众人元帅也是这么判断的,不由得也都动摇了。
莫非他真的有这份能耐?
“真的,我知道我说了这些你们也只会将信将疑,但是如果你们见到他之后,你们就会和我一样的想法了。”少校继续康慨陈词,“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只要到时候你们围拢在他身边,一起向着巴黎前进,接下来不光巴黎是我们的,整个国家也会是我们的!”
说完之后,少校拿起酒杯,又喝下了一大口,润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而这些军人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其实少校也是在玩弄话术,之所以元帅的“帮助”只到边境接到艾格隆为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保留自己随时抽身的余地——这也是艾格隆和苏尔特元帅的交易当中所允许的条件。
少校现在搬出元帅的名号鼓动众人,如果最后成功了,那元帅当然可以当之无愧地领下“拥戴陛下”的天大功劳;而如果最后失败了,那么少校就自己背下一切责任,公开宣称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拿着元帅的名号骗人,把元帅从整个阴谋当中拉出来。
这也是他为报答元帅多年栽培之恩,所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座的众人当然不明就里,他们只是从少校的态度当中,看到了元帅力挺波拿巴家族的立场,而正因为有了苏尔特元帅的赫赫声威,也使得他们相信,这场阴谋是有计划、而且很有希望实现的。
毕竟在过去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蒙克将军不就是悄悄地迎回了查理二世,复辟了斯图亚特王朝吗?
当年的蒙克将军被感激涕零的查理二世封为公爵,总管全国军队,可想而知,如果这次事成之后,元帅也会得到同样甚至更高的奖赏。
那我们呢?答桉似乎也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