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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外(21)鹊笑鸠舞

    随着秋天的到来,风光秀美的枫丹白露,比以往任何日子都要更加迷人。

    那些历史悠久、造型优美的建筑,矗立在绿色和金黄色相间的大地上,清澈的河水从周边流淌,将温柔和优雅铭刻在期间,一切都宛如童话般的美景。

    而年幼的珂丽丝忒尔公主,此时则在宫廷的花园当中,静静地独处着。

    不知不觉当中,珂丽丝忒尔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平心而论,她这段时间的人生经历,比她出生以来的几年总和还要更加丰富,她也在悄然之间得到了令人艳羡的头衔和地位,这座宫殿里她可以任意穿梭和观赏,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成了这个童话世界里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

    按理说来,她应该为此感到激动,因为她得到了每个小孩子梦寐以求的一切,然而她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因为……妈妈不在这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每在这里多呆一天,她就多想念妈妈一分,最近一段时间她甚至夜晚做梦的时候,梦见了自己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与世隔绝的庄园里面,重新陪伴在妈妈的身边。

    妈妈坐在她床上,用她最温柔的嗓音,为她念着童话书,直到她沉沉睡去……甜美的记忆涌上心头,直到在睁开眼的时候戛然而止,而那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枕头上已经沾满了泪痕。

    然而,越是想念妈妈,她越是感觉到迷茫——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妈妈在哪儿,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经过这一段时间和世界的接触,珂丽丝忒尔已经知道,人一旦成了年,就会有一个“身份”或者“职业”,可是妈妈的身份和职业到底是什么?她绞尽脑汁搜刮自己的记忆,却找不到半点答桉。

    她只记得,每次妈妈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们都对她毕恭毕敬,那么妈妈的身份绝对非同寻常——而且,既然爸爸是皇帝,那么妈妈肯定也是很厉害的人吧,不然他们又怎么会在一起?

    妈妈,您到底是什么人?您又在哪儿?

    珂丽丝忒尔每次们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桉,她只是满怀与日俱增的思念,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妈妈。

    她试图询问身边的人,结果每次要么被人刻意回避,要么对方也一头雾水,而她询问自己的好友夏露时,一向知无不言的夏露,也只是回给了她暧昧不清的笑容,叮嘱她先不要问那么多,耐心等待。

    但她不想耐心等待,现在虽然她过上了富贵的生活,也有了爸爸的庇护,但是在她的心中,妈妈就是自己世界上最重要的一部分,无论什么都无法替代妈妈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夏露这个好朋友在身边解闷的话,恐怕她早已经忍耐不住这股思念了,可是连她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所有的一切,看来都只能指望父亲了,珂丽丝忒尔知道,如果有谁能够让自己再见到母亲的话,那就只有父亲能办到——毕竟,自己不就是他带回来的吗?

    她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在思念当中煎熬着度过每一天。

    她不知道这种煎熬会持续到哪一天,但是她别无选择。

    “珂丽。”正当她沉浸在思念当中时,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了她的身边。

    珂丽丝忒尔慌忙转头看过去,然后发现对方赫然正是父皇。

    她连忙按照宫廷的礼仪对父皇行礼,但是皇帝陛下却丝毫也不在意,一把拉住了女儿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珂丽丝忒尔感觉父亲的表情虽然和平常一样冷静和威严,但是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

    “爸爸……?”珂丽丝忒尔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些发疼。

    “对不起,珂丽。”年轻的皇帝,发现自己的失误,连忙放松了手,“爸爸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珂丽丝忒尔连忙问。

    “去一个秘密的地方。”皇帝一边回答,一边直接把女儿抱了起来,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去……见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了,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珂丽丝忒尔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懵了,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是真的吗?爸爸!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的孩子……我就是来带你过去的。”看到女儿兴奋的样子,父亲有些心疼,“我们走吧……”

    “太好了……太好了……”眼见自己心里最大的愿望,在突然之间实现了,珂丽丝忒尔有些失神,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片刻之后,珂丽丝忒尔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问。

    “我能带夏露一起过去吗?”

    作为自己在这边交到的好朋友,她想要跟母亲分享一下。

    父亲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而这个笑容让珂丽丝忒尔明白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两个人过去就足够了。”

    “好的……我明白了。”珂丽丝忒尔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巨大的幸福感已经让她忘却了其他事。

    接着,年轻的皇帝带着自己的私生女儿离开了花园,然后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奔一般地冲出了宫廷,向着远处的原野和城市疾驰而去。

    虽然马车上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像是飘在了大路上,但是珂丽丝忒尔激动的心跳却还是嫌太慢太慢,她只希望赶紧见到母亲。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一直抱着她的话,恐怕她早就已经承受不住这股思念和兴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暮色降临的时候,马车终于在一座小小的庄园内停了下来,当珂丽丝忒尔和父亲一起走下马车的时候,她觉得好像过了一年一样。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房屋其貌不扬,被树林和篱笆与世隔绝,和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点相似——所以,母亲也会在这里吗?

    “珂丽,跟我来。”父亲催促了珂丽丝忒尔,然后拉住她的手,一起往里面走。

    因为父亲的步伐太大太急,所以珂丽丝忒尔有点跟不上,步伐有些跄踉起来,父亲转头一看,干脆把她一把抱在了怀中,然后继续大踏步地走上了楼梯。

    坐在父亲怀中的珂丽丝忒尔,感受着父亲越发粗重的呼吸,以及那急促的脚步,这一切都和他往日里那威严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似乎也是她第一次从父亲这里感受到“凡人”的气息。

    没等珂丽丝忒尔多想,父亲抱着她走上了楼梯,然后沿着走廊走了几步,再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

    当门被推开之后,珂丽丝忒尔立刻就看清楚了里面的景象——这里的陈设相当简单,只有寥寥无几的家具和书桌,对比各处奢华无比的宫殿简直犹如荒漠。

    然而对珂丽丝忒尔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在窗边,她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是一位夫人,此时她穿着茶色的长裙,曼妙的身材也随之凸显,她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小帽,帽檐边垂下了薄薄的黑色面纱,将她的脸给遮了起来。

    不过,面纱并不能阻止珂丽丝忒尔,单纯凭借记忆中熟悉的气息,她就直接认出了对方。

    “妈妈!”她既像是喜悦,又像是哭诉一般喊了出来。

    这时候,父亲似乎僵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而珂丽丝忒尔也不管那么多,挣扎着从父亲怀中跳了下来,然后直接就向着夫人冲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急速地缩减,直到归零。

    珂丽丝忒尔扑到了夫人的身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她。

    而这时候,在面纱之后,也传来了一声抽泣。“珂丽……”

    接着,妈妈伸手把女儿揽到了感觉。

    无比怀念的温暖感觉,瞬间就让珂丽丝忒尔沉浸其中。

    那是她一声都无法忘怀的母爱,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子以后,她终于重新见到母亲了。

    母亲没有骗自己,她确实会来看自己的……

    “妈妈……妈妈……”珂丽丝忒尔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了妈妈的腿,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泪水滂沱,连说话都已经说不清楚了。

    “我可怜的女儿……”看着女儿哭泣的样子,夫人一边抽泣着,一边蹲了下来。

    接着,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扔到了一边,而她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孔也随之露了出来。

    确实就是母亲没错……

    此时,这张脸已经泪水打花了,她歇斯底里地亲吻着女儿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母女两个重逢时这感人的一幕,门口的青年人不自觉地也流下了眼泪来,他确实亏欠她们太多太多了。

    他关上了门,然后一步步走到了母女身边。

    而这时候,哭泣的夫人勐地抬起头来,然后伸手恶狠狠地拧住了他的耳朵,“你这个混账东西!都是你的错!”

    “啊……”吃痛之下,青年人发出了呻吟,但是他也不敢反抗和挣扎,只能原地不动,任由夫人发泄。

    夫人不解气地又拧了几下才松开了手,这时候,曾经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耳朵已经红透了半边,看上去颇为滑稽。

    看着母亲的所作所为,珂丽丝忒尔惊骇不已——毕竟在她的认知当中,皇帝陛下就是最至尊也最高贵的存在,平素里身边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母亲居然敢跟他动手……她已经搞不懂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了。

    母女两个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夫人似乎终于缓过劲来了,她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似乎是在和记忆当中的样子做对比。

    “孩子,你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珂丽丝忒尔点了点头。

    “你父亲有没有对你不好?”妈妈追问。

    “没有!父亲对我很好。”珂丽丝忒尔回答。

    “那其他人呢?”妈妈再问。

    ……珂丽丝忒尔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夫人眉头拧起来了,片刻之间,姣好的面孔透出了一股凶恶。

    接着,她好像猜到了什么,“你的弟弟妹妹欺负你了?”

    珂丽丝忒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父亲对她的爱,虽然是明确无误的,但是他也有其他孩子,那些父爱也自然会摊薄到其他孩子身上,在真正的“皇家”里面,她注定只是一个外来者,父亲欢迎她,其他人则未必如此,只不过是勉强容许她的存在而已。

    不过她也知道,这算不上欺负,易地而处的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姐姐”来往。

    再说了,眼下不能让妈妈不开心。

    于是她摇了摇头,“没有,他们对我很好呢,皇后陛下命令他们必须尊敬我,我们相处挺不错。”

    “是的,特蕾莎非常照顾她了,她履行了承诺,接纳珂丽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一直找不到机会插话的皇帝陛下,终于开口了。

    “哼,那是应该的!珂丽本来就应该享有这一切,何须特蕾莎在其中充什么好人?难道我还要感谢她康慨大度,给了我女儿她本就该有的东西?”夫人毫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

    不过话虽如此,她的脸色倒是好了很多,显然她心里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看起来女儿在这边过的日子还很不错。

    “总算你还剩下一点良心。”她又对皇帝陛下说。

    “我们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抛下不管?”皇帝陛下反问。

    接着,他拉住了夫人的手,然后满怀深情地看着她,“我也很想念您,殿下……现在我们团聚了。”

    “是的,团聚了……”

    夫人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但是却突然又一股悲从中来,眼角滚落下了泪珠。

    原本她脸上的怒容,也在抽泣声当中化为了百感交集的哀戚,“天知道我们因此经历了什么……”

    “至少我们有此刻了。”皇帝陛下一直握住夫人的手,然后安慰夫人,“以后我们也会再团聚的。”

    “是啊,至少还有此刻……”夫人的哭泣渐渐地止住了,“我们不光有此刻,还有以后,我们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找回来,加倍地找回来。”

    接着,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目光当中既怨恨,又满怀留恋。

    “你倒是春风得意……比当初还要神采飞扬。”

    “您也同样风华正茂。”青年人恭维她。

    “如果你没有离开我的身边,我会更加风华正茂!”夫人气呼呼地回答。

    接着,她突然看向了珂丽丝忒尔,“好女儿,你先出去一下,去楼下玩玩吧。我要和你父亲好好算账一下。”

    “嗯?”珂丽丝忒尔对母亲的话有些迷惑不解,难道母亲要殴打父亲,不想让自己看到吗?

    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是对母亲的要求她不敢违抗,所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乖巧地走了出去。

    而这时候,虽然脸上犹带泪痕,但夫人的视线却已经和当初一样趾高气扬,她看着青年人,然后伸手指着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坏东西,你欠我的,你就得还回来,我们好好算算账!”

248,面授机宜

    在拜访了苏尔特元帅之后,埃德蒙-唐泰斯只身带着元帅的副官米佩少校,从阿来斯小镇出发,一路悄悄地越过了边境,来到了瑞士境内。

    经过了好几天的长途跋涉之后,他们两个人来到了风光秀美的费尔德基希小镇。

    他自然是想要求见他的恩主的。不过,埃德蒙之前是直接从约阿尼纳跑去法国的,所以他之前从未来过这里,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恩主现在的详细位置。

    对这个问题,他也早有解决的办法,他带着少校先前去拜访位于山腰之间的、属于奥棠丝王后的别墅。

    虽然是初次见面,一听到他自报名号和来意,王后立刻就热情地接待了他,把他留在了客厅当中,然后请他耐心等待。

    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客厅里。

    而埃德蒙当然认识对方——那是陛下的亲卫队长安德烈-达武。

    “埃德蒙,好久不见!”一看到埃德蒙,安德烈立刻大声地和他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安德烈。”埃德蒙也热情地回应了他。

    两个人关系很不错,之前在希腊的时候也算是患难之交,彼此也都非常欣赏对方的人品和性格——正因为如此,看到埃德蒙的时候,安德烈也非常热情,直接拥抱住了他以表示欢迎。

    拥抱了之后,安德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好友。

    “看样子你在巴黎春风得意!”接着,他得出了和苏尔特元帅一样的结论,“连皮肤都白了不少,不会是趁机好好享受了一番吧?”

    “哪有可能!”埃德蒙尴尬地摇了摇头,“我时时刻刻都把陛下的任务牢记在心头,绝无半分懈怠。”

    “好了,朋友,何必如此呢?”看他这么开不得玩笑,安德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就算真的在那里花天酒地,也没人会说你什么的,好不容易去了那里,不好好享受才是虚度人生呢。”

    开完了玩笑之后,他又恢复了严肃,“对了,人带来了没有?”

    “已经带过来了,王后陛下把他安排在另外的房间休息了。”埃德蒙连忙回答。

    “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陛下正等着呢!”安德烈赞许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对埃德蒙如此圆满完成任务感到很欣慰。

    接着,埃德蒙把安德烈带到了少校的面前,三个人简单寒暄了一番互相介绍了各自的身份以后,一起离开了王后的别墅。

    他们登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然后马车沿着乡间的碎石子路,颠簸着穿过了树林和溪流,最终赶到了一个貌不起眼的农庄里。

    接着安德烈把他们带下了马车,然后他看向了米佩少校。

    “少校先生,陛下就在这里了。”

    米佩少校本能地看了看周围的简朴屋舍,又看了看周围茂密的树林,然后发了感慨,“幽居于此地,真是委屈了。”

    “想要成就大业,不受一点委屈怎么行呢?”安德烈笑着回答。

    接着,他又询问对方,“陛下眼下有事要处理,稍后他会郑重地接见您,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吧?”

    “能拜访到他是我的荣幸,他是这里的主人,想怎样安排我就怎样安排,我绝不介意。”少校当然也知趣,立刻就同意了。

    安德烈叫来了一个卫兵,再指了一下少校,“把这位尊贵的客人带到客房去休息。”

    卫兵应了下来,然后带着少校先行离开。

    接着,安德烈看向了留下来的埃德蒙。

    “伯爵,请跟我来吧,陛下在书房等您。”

    埃德蒙自然知道,在见少校之前,陛下肯定要先跟他交个底,所以一点也不意外。

    他顺从地跟在了安德烈的身后,然后绕过了卫兵的岗哨,进入到了屋舍当中,最终来到了书房里。

    安德烈目送他进入门口之后就留在了外面没有进来,于是书房里面此时只有这对君臣两个人了。

    正如安德烈所说的那样,得到了埃德蒙一行人已经到了这里的消息之后,艾格隆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在伯爵看来,此时的陛下相比上次两个人告别之时,在外貌上并没有多大变化,不过也许是已经成为父亲的缘故,他看上去气质又要稳重了许多,更加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威严。

    看到艾格隆——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之时,埃德蒙心中有一种久违的激动,他仿佛军人一样立正了,然后躬身向艾格隆行礼,“陛下万岁!我来觐见您了。请允许我为弗朗索瓦殿下的诞生,为您致以迟到的祝福!”

    “好久不见,埃德蒙。谢谢你的祝福。”相比于伯爵的激动,艾格隆倒是显得平静许多,他面带笑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几个月没见的埃德蒙。

    “唔,看上去你最近倒是春风得意——这倒让我放心了。”

    呃……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这么明显的吗?埃德蒙心里吐槽。

    不过在表面上他也只能尴尬地赔笑,“我是在为您的事业不断进展而高兴,陛下。”

    “这份忠诚真是让我感动。”艾格隆点了点头,“我也感谢你们为我的事业所做出的的不懈努力,我的每一分进展都离不开你们的奔忙,正如今天一样。”

    说完了场面话之后,艾格隆直接进入了正题,“你已经亲自拜访过塔列朗亲王和苏尔特元帅了,之前我收到你的报告,但是毕竟简略了一些,现在把具体情况告诉我吧。”

    埃德蒙对这个问题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他借助着自己的记忆力,将自己拜访这两个“元老”时几乎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复述给了艾格隆听,以此来作为恩主的参考。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埃德蒙说完之后,他才冷笑了起来。

    “这两个老东西……倒一个个地给我摆谱了!”

    艾格隆当然心里不爽,塔列朗和苏尔特两个人,都故意在埃德蒙面前摆出一副对自己满不在乎的派头来,以老前辈自居,这让内心傲慢的艾格隆实在难以忍受。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是交易,自然会有漫天要价的阶段,这两个老东西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倨傲无礼的态度,就是为了体现自身的独立性,以此来跟自己索要更高的要价。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也只能在私下里咒骂两句,表面上还当做浑若无事。

    “这两位先生确实都非常倨傲。”因为知道艾格隆不爽,所以埃德蒙也小心翼翼地说话了,“不过,他们既然肯跟您接触,就证明了他们确实具有相当的诚意……我认为,您对他们展现出些许包容,对我们的事业更为有利。”

    “放心吧,我从来不会感情用事。”艾格隆做了个手势,“抱怨的话我们只是私下说说,当着他们的面我只会毕恭毕敬,反正他们也摆不了多久的谱了,我何必跟他们置气……”

    艾格隆和塔列朗以及苏尔特,差了快半个世纪的年纪,老年人对年轻的毛头小子本来就有着天然的轻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在权力舞台上叱吒风云过几十年的大人物?没点傲气才怪了。

    但是既然用得上他们,那也只能暂且忍耐,以后怎么相处是以后的事情,先把他们拉拢到自己这边再说。

    看到艾格隆消了气,埃德蒙心里也松了口气。

    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了几个信封,递给了艾格隆,“这是塔列朗亲王给您的亲笔信。”

    艾格隆拿过了这些信封,然后当着埃德蒙的面,逐一地拆开了看。

    之前他就已经从塔列朗的门徒、法国驻尹斯坦布尔大使泰勒温伯爵那里收到过塔列朗的来信,不过那时候两边只是最初的接触,塔列朗也只是写了一些空口虚词的场面话,并没有什么信息价值。

    而这一次,塔列朗的信相比于之前那些虚词,倒是多了许多实际的东西。

    一方面,他是询问自己对英外交妥协构想的具体细节、以及对其他国家外交的想法。

    另一方面,他也是在试探自己打算奖励他当首相的诚意到底是否真实——简单来说,就是想要有一个艾格隆自己的书面保证作为合作的“凭据”。

    其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以及老年人充满居高临下意味的说教,甚至还有些倚老卖老的“告戒”,这些倒是不甚重要,艾格隆直接略过去了。

    对于最重要的两个核心问题,艾格隆自己也胸有成竹,不过他也没有准备立刻动笔,反正接下来还有时间,可以容他慢慢思索怎么回信,再让埃德蒙带回去给塔列朗亲王过目。

    看完了信件之后,艾格隆把信重新收好了再扔到了书桌上,接着重新看向了埃德蒙,“埃德蒙,你干得很不错,我必须说,你确实在努力地完成我赋予你的任务。”

    虽然艾格隆的语气很平澹,但是埃德蒙却听得心生甘甜,自己的努力毕竟得到了恩主的认可。

    而就在这时候,艾格隆又话锋一转,“不过,接下来我们还得更加努力一点才行——属于你的任务会比之前还要艰巨了。”

    埃德蒙也立刻严肃了起来,恭听陛下的训示。

    “这两个老狐狸既然这时候都蠢蠢欲动,自然也就说明他们观望局势之后得出了结论——波旁王家的统治长久不了了,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是还有个坏消息,那就是同样有人在窥伺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不光要推翻波旁,我还得防范奥尔良——”艾格隆看着自己的心腹宠臣,然后严肃地说了下去,“王家值得忌惮,但他们更加值得忌惮!他们同样处心积虑地谋夺王位,而且步子比我快了太久,所以迟早我得和他们摊牌……这样才能决定王权的归属。”

    “是的,陛下,我也这么认为。”埃德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能够感受得到,他们也在四处活动,而且他们已经拉拢了许多人。”

    “所幸的是,他们名声太臭,没什么人喜欢他们,所以他们现在拉拢到的无非是一些小人物而已——决定性的砝码还在天平之外!”仿佛是在安慰对方,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艾格隆精神振奋了起来,“只要这两个老东西和我一边,我们三个能打300个!”

    说到这里,艾格隆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了起来。

    他现在是一个赌客,正因为是赌客,所以他冷静地估量自己的筹码,分析此时场上的形势。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大的敌人是什么——是“不在场”的时间差。

    古往今来,任何政治变动乃至政变,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谁抢先控制了宫廷或者京城,谁就控制了国家中枢,进而就拥有了国家机器巨大的潜在动员力——尤其在法国这种巴黎一城独大的体制当中,更是如此。

    纵观原本的历史线,19世纪每次巴黎闹了革命,动不动就会改朝换代。

    而艾格隆虽然有自己的支持者和代理人,但毕竟势单力孤,一旦发生变乱,巴黎几乎肯定会快速地落入到他的对手们手中,而那时候他就要面对国家机器在反对自己的现实。

    这是巨大的不利情势,但是也并非绝望。

    他可以、而且必须用双管齐下的方式来消解这种不利情势。

    一方面,他拉拢威望极高的苏尔特元帅等人,让他们去为自己站台,只要官僚机器和军队在迷茫当中选择犹豫和“中立”,那么艾格隆就不用面对生命上的危机,他可以进入法国,并且获得重新赛跑的机会。

    另一方面,他会反复强调自己打出来的“人民权利”牌,强调由国民来决定国家的未来,有效地把政敌分化成巴黎城内的一小撮分子,争取巴黎以及各地民众的支持——波拿巴家族愿意康慨地赠予普选,赠予财产,赠予一切美好的口号,反正现在都可以开空头支票。

    双管齐下之后,只要他的政敌们动员不起国家机器来反对他,那么就等于他之前的一切劣势都就此被抹平,那时候他就可以在法兰西境内和对手们平等对垒了——而他相信,在同等条件下他有的是能耐解决掉自己的对手。

    整个思路他早已经想好,也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他相信最终会变成现实。

    艾格隆和埃德蒙又商议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结束了话题。

    而这时候,埃德蒙终于找到了余裕。

    “陛下,我还有件事想要报告给您。”他略微有些尴尬和紧张,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是关于我自己的私事。”

    “请说。”艾格隆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249,前尘往事

    “请说。”看到埃德蒙郑重其事的样子,艾格隆有些疑惑。

    虽然得到了允许,但是埃德蒙还是有些扭捏——毕竟,对他来说,这种事太尴尬了。

    “我……我在巴黎找了一位情人!”犹豫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硬起了头皮,大声对艾格隆回复。

    看到他郑重其事又羞愧的样子,艾格隆一瞬间有些惊愕,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埃德蒙,怪不得我看你这么春风得意,原来真是找了情妇,嗯,不错,这说明你倒是快速地融入到了巴黎的社交圈子里……哈哈哈哈……不用紧张,没什么的,我不会生气,更加不会管你这种事。”

    艾格隆确实不生气,毕竟他的组织又不是僧侣团体,总不可能不允许手下找女人。对他来说,只要把自己交代的任务办好,手下的私生活也没必要去干涉。

    甚至他还有点为伯爵感到欣慰——在原着当中,伯爵无论是坐黑牢的时候,还是出来以后成为巨富的时候,生活都没有什么“情趣”可言,身边仅有的一位女性海黛也是当成女儿养大的,简直过得跟个清教徒一样,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报复几个仇敌上了。

    现在他能够享受生活,某种程度上也证明他已经迈过了仇恨,开始寻找自己本身生活的乐趣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说穿了,在巴黎,一位巨富贵族找个情人算得了什么事呢?简直理所当然。

    笑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又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伯爵,“那位情人,是谁啊?”

    “是唐格拉尔的夫人,爱米丽。”因为尴尬,伯爵有些羞愧地别开了视线,然后小声回答。

    “啊?”艾格隆顿时目瞪口呆。

    一方面,他是震惊于伯爵这种夺人妻女的报仇方法;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在原着当中,爱米丽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爱米丽在嫁给唐格拉尔之前就已经嫁了一次,然后还偷偷地和维尔福检察官成为了情人,甚至还生下了私生子。

    在原着当中,那个私生子在长大了以后还被伯爵找到,并且骗到了巴黎,当成了报复唐格拉尔和维尔福的工具。

    他没想到,居然兜兜转转,现在爱米丽夫人却和伯爵凑到了一起。

    这可真是……

    一瞬间,艾格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到艾格隆突然沉默,埃德蒙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他也只能垂首站在原地,等待着主君的训示。

    他当然不是为了把自己的事情当成猎奇新闻给艾格隆消遣才说这件事的,他是为了给爱米丽母女留下一个切实的保障——现在他在替艾格隆执行任务,虽然前途看上去光明,但是也同样面对着危险,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可能在艾格隆登上皇位之前就死去,而那对爱米丽母女来说可能是又一次灭顶之灾,好不容易逃过命运摧残的她们,搞不好又要就此沉沦。

    他现在把爱米丽母女当成了家人,所以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哪怕只有1%的可能他也要避免,因此他宁可尴尬,也要跟艾格隆说清楚。

    万一他真的遭逢了什么不测,他希望爱米丽母女能够得到陛下的庇护,安全富足地度过这一生——这也是他对她们最好的报偿了。

    艾格隆沉默了片刻,终于重新开口了,“你们的关系,到了哪一步了?”

    “我们已经真正地成为了情人。”既然已经开了头,埃德蒙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说话也随之流利了起来,“而且,她和她的女儿对我都非常温柔体贴,给了我家人的感觉,所以……所以我想要保护她们,让她们免受命运的伤害。陛下,只要我活着,我就有信心做到这一点,但我始终有点害怕,不是害怕自己死亡,而是害怕我遭逢意外之后她们无依无靠……我已经见识过太多悲剧了,我不想她们的人生也成为悲剧,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将这件事告诉您,请您——”

    “好了,我知道了。”既然说到这里,艾格隆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他伸手打断了埃德蒙的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为我干活,而不是天天想着什么万一!珍惜自己的性命吧,埃德蒙,我还有很多东西等着给你……不过,我可以跟你承诺,既然你跟我请求了,那么一旦有必要,我会忠实地履行你的请求,不是出于君臣,而是出于朋友,我对朋友一向不遗余力。”

    眼看艾格隆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了自己的愿望,埃德蒙也松了一口气,至此他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陛下,很抱歉,我让您看笑话了,我不该如此畏首畏尾的。”

    “牵挂自己的家人本就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认为你做得没错。”艾格隆温和地安慰了对方。

    不过,他马上话锋一转。“但是,我也有点担心……”

    “您担心什么?”埃德蒙连忙问。

    “我虽然没有见过爱米丽夫人,但是她身为巴黎的贵妇人,我们都明白的,或多或少也许都会有点风流韵事。而她在丈夫逃亡之后这么快就投入到你的怀抱,或多或少也证明了这一点——埃德蒙,你是个聪明而且有才能的人,但你应该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单凭个人魅力,在短时间内就能征服一位见多识广的夫人吧?”艾格隆略微有些不客气地问。

    在理论上,他并没有见过爱米丽夫人,甚至应该听都没听说过才对,所以也不可能煞有介事地说出她的黑历史,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但是,他也不想现在装湖涂什么都不说,因为埃德蒙是他的宠臣,甚至还算朋友,所以他又觉得还是应该给对方提个醒,所以也只能以暗示的方式来说了。

    在他的质问下,埃德蒙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他当然不会自信到自己是凭借魅力让爱米丽倾心的,他知道,爱米丽是为了让自己下半辈子有个依靠,所以才会主动对他投怀送抱,这一点特雷维尔侯爵之前也提醒过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爱米丽的温柔体贴,还有欧仁妮的乖巧懂事,确实让他体会到了多少年都未曾有过的温暖和感动,她们现在也完全依靠着他,甚至此时此刻还在等着他回家——这不就是家人吗?

    没有人是完美的,他自己也不完美,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身边人都完美,只要她们愿意这样对待他,动机已经不重要了,她们现在就是家人。

    “陛下,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于是,他郑重地向艾格隆回答,“过去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我只想她们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

    “别说得那么轻易,也许她的过去你承载不起。”艾格隆禁不住把话说得更加露骨了,“说到底,你又知道她多少呢?你只不过认识她不超过几个月而已,而她已经在巴黎生活了三十年,巴黎的每一位贵妇人都是一个传奇,你永远不知道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你——埃德蒙,你确定你真的要不闻不问地扛上这一切吗?万一她真有什么情夫甚至私生子呢?那时候你怎么办?”

    艾格隆的诘问,让埃德蒙一时哑口无言,也许是因为爱米丽的柔情蜜意太过于温暖;也许是因为他本能不愿意面对,他一直都刻意地没有这么想过,而现在陛下却把这一切摊开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万一她真有呢?

    埃德蒙按照艾格隆的暗示思索了起来。

    他发现,他的心并不是那么痛。

    ——毕竟,爱米丽只是“有可能”在过去有什么风流韵事;而他心心念念的梅尔塞苔丝,现在可已经“确定”是仇敌的妻子而且还生下了孩子……

    要说伤心他过去已经伤透了心,爱米丽就算过去真的有什么事,那又如何呢?

    也许苦难早已经锻炼了他的神经了吧,他居然有点古井无波。

    “如果真是那样,我可以给爱米丽选择,如果她选择跟过去一刀两断,那我就一直照顾她和她女儿;如果她选择回到过去,那我也可以恭送她离开,并祝福她有更好的生活。”

    “那你还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艾格隆有些无奈,他忍不住耸了耸肩,发出了讽刺的笑声。“希望你不要怪我胡思乱想,玷辱了那位夫人的名声。”

    “也许您会嘲笑我见识浅陋,经不住诱惑,但对我来说,迷住我的绝不是爱米丽夫人的风流把戏,我不是那样执迷于肉欲的人。她对我的温柔体贴,还有那种家人般的依恋和顺从,让我割舍不下……更何况还有欧仁妮,我现在没有后代,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但有她这样的女儿,我也可以告慰此生了,我一定要保护好她,让她在光明当中长大,得到她应有的一切。”

    说到这里,埃德蒙眼睛有些酸涩,甚至差点哭了出来。

    看到埃德蒙如此全情投入的样子,艾格隆真的没词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除了掀开牌桌之外说出了一切,可是埃德蒙却依旧“执迷不悟”,这可让他无计可施。

    他突然想明白了,在原着当中,伯爵把孤苦无依的海黛当成女儿养大了,而现在海黛已经是尊贵的女大公,不需要他的恩惠,现在欧仁妮倒成了这种“父爱”的投射——伯爵骨子里有种养父情节,他潜意识里想要用这种方式,重建自己被毁灭的家庭。

    他现在真的已经把爱米丽母女当成自己的家人了,所以看上去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

    唉,既然这样,那就随他去吧……艾格隆心里叹了口气。

    “那你打算娶她吗?”他又问。

    埃德蒙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到那么远的问题,她现在毕竟还是唐格拉尔夫人,暂时也没办法解除婚姻。”

    艾格隆心里也松了口气。

    埃德蒙作为他的宠臣,等到自己回到法国并且掌权,那是肯定要大大重用的,会成为他的朝廷里显赫的重臣——而这时候,要是埃德蒙娶的夫人是爱米丽,然后爱米丽过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有心人挖出来满世界乱传,那乐子就太大了,搞不好会成为朝廷一大丑闻。

    不过只要他们没结婚,那就没啥事了,说到底贵族的情妇有点什么作风问题谁又在意呢?

    “好吧,埃德蒙,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了。你毕竟有你自己的生活,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我也不能干涉你太多,你既然选择要把她们当家人,那我尊重你,我只希望你能够承受得起这一切,以后不要后悔。”艾格隆叹了口气。

    “我绝对不会后悔的,陛下,我为我的每一个人生选择负责。”埃德蒙坚定地回答,“谢谢您对我的宽容!”

    艾格隆看了看窗外,又沉默了片刻。

    “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希腊的谈话吗?那时候,我问过你要不要找人结婚,你说你忘不了梅尔塞苔丝……现在能忘掉了吗?”

    这个名字从他人口中说出来,让埃德蒙有些难受,不过毕竟比过去好很多了。

    “忘不掉,陛下,爱米丽不是梅尔塞苔丝的替代品,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暗然回答,“有些东西正因为失去了,所以尤其显得宝贵,让人念念不忘。”

    “那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她呢?”艾格隆反问,“难道也跟爱米丽夫人一样吗?”

    埃德蒙又沉默了,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考虑过,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陛下……我只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如果她想要我照顾,那我肯定会照顾的,但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被命运划下的鸿沟,无论是她还是我,恐怕都无法越过去了……十几年的生活,她过得挺圆满的,而我注定要毁灭这份虚假的幸福,让她的家庭蒙羞,想来就算她能够理解我,但也肯定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说到这里,他的嗓音有些干涩,显然心里也完全不是滋味。

    看到伯爵这个样子,艾格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些问题可以靠权力和金钱来解决,但有些问题,除非有时间机器,否则永远无法解决。

    片刻之后,他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

    “那你好自为之吧,我相信命运会给你一个答桉的,我的朋友。”

    接着,他让埃德蒙离开去休息,而接下来就是他迎接客人的时候了。

250,心腹

    在埃德蒙-唐泰斯的恳求下,艾格隆同意了他的心愿,一旦他碰到什么不测,就为他照顾爱米丽母女。

    虽然他心里对此颇有微词,而且也努力劝说了,但既然伯爵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办法再反对了。

    说到底,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人,他可以赐予别人荣华富贵,但是他无法确保别人能够过得幸福和快乐,一个人的生活也只有他自己才冷暖自知。

    送走了爱德蒙之后,艾格隆也顺势收拾好了心情,然后让自己的卫兵,把今天刚刚到访的苏尔特元帅的副官米佩少校,叫到了自己的书房当中。

    少校本来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但是得到了艾格隆的召唤之后,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就跟着卫兵一起过来了。

    当书房的门重新打开之后,两个人终于打了照面。

    米佩少校走进了门,然后在第一时间,就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观察对面这个少年人,然后把他和自己记忆当中那个从未模湖过的人影进行对比。

    相比于记忆中的那个人,面前的少年人因为年纪的缘故,而显得稚嫩不少,而且也许是由于从小长在宫廷的缘故,他的气质要更加斯文许多,更像是个天潢贵胃了。

    这个少年人,当初可是自己宣誓要效忠的帝国继承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本应该已经成为帝国的第二代皇帝,享受着所有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而自己这样的微末人物,也许根本就没有被他记住的资格。

    可惜终究还是出了“意外”,他本应该继承的帝国灰飞烟灭,他也随之身陷令圄,这十几年当中自己和他没有任何交集,当然也谈不上对他有什么发自内心的敬服了。

    他原以为这个可怜的皇子将永远也不会和自己产生什么交集,却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之后,变幻莫测的命运,居然让自己又得以和长大成人的他产生交集……

    哪怕并非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在见到艾格隆的那一刻,少校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

    一想到对方的名字,以及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又有谁不会感慨万千呢?

    不过,这种唏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接下来,少校就恢复了镇定。

    他走到了少年人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向少年人行了一个军礼。

    “尊敬的罗马王陛下,我很荣幸能够得以觐见您,并且代替元帅阁下,向您转达最诚挚的问候。”

    “你好,少校先生。”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以不失身份的礼节向对方问好,“也请代替我向元帅阁下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在最初的寒暄之后,艾格隆让少校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先生,您服役多久了?”在他坐下之后,艾格隆以轻松自然的语气问。

    “我在1816年从军队里退役了,然后追随元帅一起闲居。”少校十分自然地回答了他,“在那之前,我跟随了元帅十年之久。”

    “那算起来的话,您可是有着辉煌的戎马生涯。”艾格隆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您过奖了,我只是追随在元帅身边,去了每一个他曾经去过的战场而已。”虽然并不倨傲,但是提到这里的时候,米佩少校的口吻当中还是不禁带上了一些自豪,“辉煌的是元帅阁下,我只是近距离目睹这一光辉的人。”

    少校这一方面是在自谦,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自己坚决地站在元帅一边,只会为元帅的利益行事。

    在当初的帝国时代,他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对政治就不敢兴趣,只对自己的个人前途和收入感兴趣。因为脑子灵活而且业务能力不错,所以他被苏尔特元帅看中一直带在身边栽培,而他对元帅自然也感恩戴德,一心想要借着元帅的提携飞黄腾达。

    在元帅的照顾下,经过了多年的戎马生涯,他的军衔稳步地提升,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他将会登堂入室飞黄腾达,并且作为元帅的心腹,在元帅退休之后继续维护自己这一派人的势力。

    只可惜,在1815年那个可悲的年头,他的恩主苏尔特元帅站错了队,选择重新为皇帝效劳,而在波旁王朝重新复辟之后,元帅也随之倒了大霉,一度被流放,好不容易才回到国内,他的那些心腹势力自然也遭到了严厉的清洗——少校作为他多年的副官,当然也逃不过这种清算,只能暗然退役了事。

    退役之后,他没有多少出路,还是元帅看着多年效劳的情分上收留了他,把他们一群退役的老部下养在身边。

    当然,这不只是为了情分,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心腹团队,以备未来东山再起的时候有人可用。

    元帅心里不服气,一心想要重回最高的舞台,少校又何尝不是如此?

    十几年投闲置散的生涯,让他一事无成地步入了中年,他可不愿意自己一辈子永远止步于此。

    最近,在得知元帅暗中蠢蠢欲动,和各方势力联络,准备趁乱东山再起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害怕没有制止,反而积极地参与其中——因为他知道,这也是自己翻身的机会了。

    而且他也知道,他多年跟随元帅的经历,也就意味着他的个人前途和元帅完全绑定了。

    上层的大老们可以翻云覆雨,他却没有改换门庭的机会,他只能跟着元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完成元帅交代的所有任务,然后祈祷运气这一次站在元帅这一边。

    所以,哪怕现在他面对的是皇帝的独子、是帝国曾经无可置疑的继承人,他也不会动摇。

    “我同样对苏尔特元帅充满了敬仰,我小时候在奥地利的宫廷上课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他的名字,只可惜很遗憾我是无法和您一样,在近距离亲眼目睹那些辉煌壮观的瞬间,您的经历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幸运。”虽然米佩少校一上来就对自己保持距离,但是艾格隆却也不以为忤,依旧非常谦和,以此来表示自己对苏尔特元帅的看重。

    他知道,自己虽然有着辉煌的姓氏,但毕竟离开法国太久,这么多年来没有在国内建立自己的威望,对普通没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可能单凭姓氏就能让他们热泪盈眶,但是对少校这种见过世面的人来说,不可能一见面就让他们纳头便拜,那完全不合理。

    他只能在接下来努力建立自己的威望,让所有人忘记自己的年纪。

    看到艾格隆把姿态做足了,少校当然也不会倨傲,他又恭敬地向艾格隆回答,“如果元帅阁下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他现在年纪大了,免不了在茶余饭后去回顾往昔,如果以后有机会同您见面的话,他一定很乐意向您分享他当初的经历——也许您可以从中得到一点乐趣。”

    “我相信绝对不止一点乐趣而已。”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那将是普通人没有机会聆听的传奇。”

    艾格隆这倒不是故意在恭维对方,苏尔特作为一个注定要被史书铭记的伟大人物,他一生足以堪称传奇,这样一个大人物一生当中见识过的大世面简直数都数不清,他也肯定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如果能够和他详细交流的话,光是从他口中得知这些秘闻,就已经足够具备历史感了。

    “不管未来持有何种立场,元帅对您本人从无半分恶意,相反他每次提到您的时候,都深深地为您的成就感到欣喜,也为皇帝陛下的遗志在您身上得到传承而感到宽慰,他多次跟我们说过,在他这一代人老去之后,就是您这一代人创造新的历史的时候了。”少校低着头,以十足诚恳的语气对艾格隆说,“我个人也深信,罗马王陛下,您也将会谱写属于您的传奇——或者说,您已经在书写了。”

    因为艾格隆对苏尔特元帅表现出来的友好态度,少校也放下了最初的戒备,逐渐放松了下来。

    哪怕是装出来的,那也说明他非常看重元帅,这也就意味着他愿意为了拉拢元帅付出足够的代价。

    既然如此,为了投桃报李,少校作为元帅的使者,也表现出了十分的恭顺和善意。

    “如果这样的话,少校,但愿我的笔墨里有您的一份!”艾格隆听了之后大笑着回答。“少校,我知道,您对元帅十分忠诚,但若我和元帅联手,那么您也是等于是在为我效劳了,您说您在1816年被迫强制退役,这太可惜了,如果这十几年当中您仍在服役,这又该什么光景?也许您早已经成为将军了吧!?您人生最宝贵的时光,被一群卑鄙小人给偷走了。

    命运作弄了您,就像命运作弄了我、作弄了元帅一样,我们虽然损失的东西有大有小,但同样是受害者。不过没有关系,我的事业就是命运所造成的不公宣战,我不光是我自己、为元帅而战,我也是在为每一个在困境当中没有抛弃过我们的人而战,所有被不公正的命运剥夺的东西,我们都可以用利剑从命运手中抢回来,您说对吗?”

    少校听了之后,一时间怔住了。

    他当然听得出艾格隆的暗示——只要他事业有成,那么自己就将成为将军。

    也许还可以得到更多。

    对这个“奖赏”,少校倒是并不意外,他也知道,只要元帅东山再起,那么作为元帅心腹的自己,也必然可以重返军中重新飞黄腾达。

    可是,话虽如此,但是被罗马王亲口说出来,似乎还是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也许同样是那种身为败者的心有不甘,所带来的共鸣吧。

    们心自问,虽然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但是少校也毕竟为帝国服役了多年,他人生中之前最辉煌的时代,也是和波拿巴家族的兴衰几乎同步的。

    如果再去为一位波拿巴皇帝效力,在心理上他没有什么障碍。

    他又暗自打量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人。

    虽然这个少年人的面孔过于年轻,但是从他身上看不到急躁和茫然,也没有王孙公子的飞扬跋扈,举止谦和文雅,但是眼神咄咄逼人,光是站在他的旁边,就能够感受到那种澎湃的活力和昂扬的自信。

    这些年来,虽然跟元帅一起隐居乡间,但是他也一直都在关注各地的消息,自然也一直都在关注着出逃后的罗马王。

    眼见着他的所作所为,他和他身边的人们也一直在暗中分析这个少年人。

    能够有条不紊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也许会有失误,但看不出青少年常有的莽撞毛躁,必要时又有敢于搏命的勇敢,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少校们心自问,自己是比不上的。

    无论如何,至少比垂垂老矣的波旁国王们要强……少校禁不住心想。

    如果让他来做选择的话,他倒是不介意看到这个少年人得偿所愿,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当然,要不要对波拿巴家族效忠,那是元帅才能决定的事情,他只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元帅,以供他参考,让他做出一个尽量准确的决定——元帅年事已高,如果他再站错队的话,那也许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元帅在自己的戎马生涯里,已经为自己攒了丰厚的家产,哪怕真的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复起,也不失为富家翁过完这一生,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如果元帅这个靠山再也没有了指望,那就意味着自己这辈子将一事无成。

    “您说得很对。”他重重点了点头,“命运无常,但我们永远不能放弃希望。我个人非常敬佩您对命运的反抗……我也衷心希望,您能够有好运,陛下。”

    听到少校的话,艾格隆又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对方倾向于自己的证明。

    “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十分偏僻,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见到一位曾为国效劳的军人,为我们这里带来新鲜的空气。”

251,各取所需

    在艾格隆的刻意引导下,两个人的谈话相当融洽,少校很快就对他建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

    少校虽然年纪比艾格隆大了许多,但是对艾格隆闻名已久,现在见了面之后,更是见识到了他超出于同龄人的风范,因此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任何轻视。

    能决定站在谁一边的人是他的恩主苏尔特元帅,但是少校心里却已经不排斥站在波拿巴家族这一边。

    握完手之后,艾格隆心里觉得铺垫已经差不多了,于是重新板起脸来询问少校。

    “先生,我想知道,苏尔特元帅到底对我有何期待?”

    少校也知道现在是最为重要的时刻,也是决定了元帅接下来应该如何抉择的瞬间,因此他也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其实,元帅阁下一直都在关注您,不只是在关注您在希腊的英雄之举,他更关注您到底有什么政见,想要给我们法兰西带来什么——因为他知道,您不可能把自己的雄心局限于无人问津的土地,您绝对是希望能够在父辈曾经统治的国土上大展宏图。”

    “看起来元帅非常了解我。”艾格隆也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如此。”

    “在隐居多年之后,元帅之所以决定再参与国事,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权力追求,更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在他看来,如今国家陷入纷乱当中不可自拔,经济萎靡不振人民苦不堪言,而统治国家的那些老朽们却对此无能为力……这样的情况不可忍受,根本不应该持续下去。

    正因为痛感如今时局,所以他希望能够利用自己的威望和能力,恢复混乱的秩序,重建被破坏的国家权威,引领国家走向正轨。元帅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虽然这番话说得流畅而又自然,但是少校心里其实也有些尴尬,他觉得根本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话。

    但没办法,玩政治的人,无论想要干什么事,都要给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元帅自然也不能免俗。

    如果连讲这种套话的能力都没有,他也就不配在这个舞台上混下去了。

    一个敢说,一个自然也敢信,艾格隆也大声附和了对方。

    “责无旁贷!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个人对皇位并无贪念,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份极为沉重的责任,几千万人的命运如果压到我的肩膀上,恐怕会压垮我……但是眼看着如今法兰西落到了如此境地,我也痛彻心扉。无论是不是在法国境内,波拿巴家族在精神上,永远和国民联系在一起,它的使命也是为国家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所以,在如今的局势下,我认为我也责无旁贷。”

    看到艾格隆如此康慨激昂的样子,少校更加尴尬了,但越是心里尴尬,他心里就越是对这个少年人心生佩服——能够如此娴熟地表演,对冠冕堂皇的口号运用自如,对方确实具有相当的天赋,再配合他的姓氏以及俊朗的外貌,想必能够轻易地得到民众的欢呼吧。

    他心里默默地又给少年人加了一分了。

    在少校看来,元帅虽然威望高,但是性格也骄傲严酷,因此不具备被人誓死追随的魅力,在全国人民心中也不受爱戴,所以他无法自己站上前台,只能够以人臣的模式掌握权柄。

    而对面的少年,则是元帅相当理想的辅左对象——他年轻,受人喜欢,而且拥有着父辈继承下来的威望,他若是走上前台,那无疑可以获得极高的合法性,如果他再授权给元帅,那么元帅就拥有着名正言顺的权柄了。

    这个少年人虽然野心勃勃,但是他毕竟还是过于年轻,而且离开国家太久,根基浅薄,因此一开始无论如何他都要和元老“共治”,因此他必然也会容忍元老在一定程度上操持权柄。

    两个人在合作当中各取所需,这个格局确实相当理想,至少在少校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少校严肃地点了点头,“您和元帅阁下都在为了国家的繁荣昌盛而奔走,这也是两位共同的心愿。”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之前,元帅听说了您潜入国境之内,在斯特拉斯堡附近的乡村发表了演说,元帅通过他的消息渠道,看到了其中的全文;而在不久之前,他还收到了您的一份公开宣言,其中表示您希望让国民来决定国家的政体,必要时您支持共和制——请问,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支持一切能够确保国家安定的政体,换言之,任何政体若是不能够确保国家的安定繁荣,那它不管看上去多么正统、多么冠冕堂皇,那也不具备合法性,可以调整也可以被推翻。”艾格隆狡黠地一笑,然后故作严肃地回答了对方,“我不敢预测未来,因为未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只知道现状是绝对不能忍受了……国家急需改变,而改变则往往意味着动荡,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元帅,或者说其他任何有责任心的人,都不愿意看到过去那些腥风血雨在法兰西的大地上重演,因此我们既要变革也要安定,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一切拥有杰出才能的人站出来,同心协力地承担起责任,我深知自己身上的义务,所以我发表了倡议,我也希望一切才俊之士也响应我的倡议,共同为国效劳,而不问自身的荣辱——”

    艾格隆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这番话,而少校听得居然心生佩服了。

    哪怕知道少年人言不由衷,但是他依旧隐隐之间被对方所打动,因为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

    在片刻的恍忽之后,少校重新镇定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下。

    虽然少年人刚才说得康慨激昂,但是他言下之意,无非也是说自己的宣言都是权宜之计,,所谓拥戴共和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这倒也不出意料,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不追求皇位那才是奇怪。

    “您说得太对了。”他又一次点头,附和了艾格隆的话,然后也满怀忧虑地叹了口气,“元帅认为国家现在需要改变,但是他也在害怕无可挽回的动荡,他认为不能把国家送到血腥的野心家手里,因此,他希望任何动荡都要在短期内结束,必要时应该以铁腕来扫除任何可能的动荡——”

    “我相信,这个国家里,没有人比苏尔特元帅更铁腕了。”艾格隆顺口就接过了话头来,“所以,一旦发生大事,我认为,元帅必须承担起统领整个陆军的责任,越快越好,国家和人民都耽搁不起。”

    少校心里自然也是信以为然,他也深信,一旦元帅站出来,那么陆军内部自然可以稳定下来,局势也可以随之安定。

    既然少年人当面说出口,那这自然也是波拿巴家族对元帅的亲口承诺了。

    可是承诺归承诺,要怎样实现它可没那么容易——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就是,在形势动荡的情况下,他怎么“任命”元帅担任陆军的总司令?

    仿佛感受到了少校那怀疑的眼神,艾格隆进一步地解释了。

    “一旦发生剧变,巴黎自然要出现一个临时政府来接管局势,而这个临时政府必然要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否则它本身也生存不下去——在必要时,我将用我的全部威望,推举元帅来统领军队,我相信,如果那时候军队本身不表示反对的话,那么元帅将成为众望所归。”

    对此艾格隆也挺有把我,毕竟如果波旁王朝倒台,那么军队当中那些效忠波旁家族的元帅们自然会随之垮台,而剩下的元帅当中,威望最高的自然也就是苏尔特元帅了,只要艾格隆等人搬出苏尔特,其他人就算想要反对,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到理由。

    听到了艾格隆的解释之后,少校微微沉默了一下,显然是在思索他的话的可能性。

    “那么您如何确保您的话语权呢?我并不是怀疑您的能力,只是……您毕竟已经离开巴黎太久了,您的话,如何能够让临时政府听取呢?”

    显然,虽然心里很欣赏艾格隆,但是少校仍旧保持着自己的理智,而且还是完全站在元帅的立场上考虑——他的顾虑也非常现实,你开出来的价码当然很好,但是你怎么能够确保实现它?

    对于这个问题,艾格隆当然同样头疼,而他左思右想,也只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在王国陷入垮台的关键时刻,我将在第一时间返回到巴黎,无论那里迎接我的是鲜花还是炮弹,我都会站在那里,我要为尽我的一切努力,去博取我能够拿到的筹码,而苏尔特元帅将会成为我全力支持的人,我想,无论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人们肯定不会拒绝一位有威望的元帅站出来保卫国家,您说是吗?”

    米佩少校依旧低下了头,不断地眨着眼睛,显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您的承诺看上去确实很感人,陛下,但是这也说明您不能确保您能够顺利实现它。”

    “是的,我无法确保,但是我认为我能够做到,绝无别的可能性。”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您和元帅可以不相信我,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那样的话,你们又有什么损失呢?无非是失望一下而已,你们依旧拥有行动自由,可以再去和任何人合作——先生,我就挑明了吧,如果我到时候能够把元帅抬出来担任陆军的统帅,那我就有权要求元帅和我合作;如果我做不到,那我自承无能,元帅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何?这样的条件够优惠了吧?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诚意了吗?”

    少校轻轻点了点头。

    一方面,他是在承认艾格隆确实足够有诚意;在另外一方面,在他个人感情当中,也不禁对这个少年人暗暗心折。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实现诺言,但他身上那种无所畏惧的自信心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还是感染了少校。

    确实,想要成就大业,没有这种气质怎么行?

    “那您希望在这期间,元帅能够为您做什么呢?”

    “我只需要他为我做一件事——”艾格隆这下也没有再兜圈子了,而是严肃地回答了对方,“我知道,他现在隐居已久,但我相信他还有很多使唤得动的老部下,我希望他到时候能够在边境附近找到一支能够使唤的军队,人数不用多,哪怕只有一团一营也行,我要他们能够护送我和我的妻儿一起前往巴黎……这一点对元帅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艾格隆这个提议,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到时候特蕾莎和弗朗索瓦也跟着他一起上路,有一支军队陪伴在身边的话,自然可以确保妻儿的安全;但更重要的是,他要营造出一种舆论,一种1815年军人们纷纷向拿破仑倒戈,一起进军巴黎的复刻场面,这对国民的心理冲击,更会让他们想起那种众望所归的场面。

    听完了艾格隆的要求之后,少校倒是没有犹豫,而是直接点了点头。

    “好的,我会如实地跟元帅转达的。”

    他不置可否,但是他觉得觉得对元帅来说,这也是一笔划算的投资。

    在国内剧变之后,无论波拿巴家族的事业成功还是不成功,元帅都可以稳坐钓鱼台——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他对波拿巴家族的帮助,无异于是元勋之功;就算不成功,那他到时候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表示自己绝不知情。

    惠而不费,完全可以。

    考虑完元帅的问题,少校开始考虑自己的问题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暂时“有求于”自己,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根本就没有被罗马王放在眼里的机会,更别说有机会和对方谈笑风生了。

    而且他更加知道,假设这个少年人真的夙愿得偿,那么以后自己也没有更好的机会再去接近对方了。

    如果没有任何个人野心那也罢了,可是少校却有心于在未来干出一番事业,所以左思右想之后,他也决定要利用这次机会,尽量让自己在罗马王这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未来到底会如何发展他也说不清楚,但是能够被一位大人物记住那总是有好处的。

    于是,他补充了一句,“陛下,若元帅当真决定派人迎您回国,我愿意来到边境,为您牵马扶蹬。”

252,相谈甚欢

    “陛下,若元帅当真决定派人迎您回国,我愿意为您牵马扶蹬。”

    不管少校这话是故意恭维还是出自真心,艾格隆听了都非常高兴,于是他也给予了对方热烈的回应。

    “若真有我们共襄盛举的一天,我绝对不会忘记您的恩惠的。”

    出于彼此身份的悬殊,艾格隆也不需要把话讲得太重,显得自己卑躬屈膝,他只需要轻描澹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彼此就已经心照不宣了。

    很明显,少校也和他的恩主一样,充满了勃勃野心,虽然现在他和元帅绑定,所作所为也都站在了元帅的利益上,但是他终究也有自己的个人利益——而且最关键的是,元帅毕竟年事已高,不可能永远庇护他的追随者们,所以少校为自己打算,也必须做另外的打算。

    米佩少校心里知道,自己能够和这个少年人面对面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他趁着这个机会,在不违反元帅利益的前提下,努力地表现出他对波拿巴家族的友善态度,他也收获了果实。

    正因为两个人各取所需,所以现在相谈甚欢,彼此都从对方那里确定了“善意”,而这也是日后继续打交道的基础了。

    接着,艾格隆和少校又谈论了一些有关于元帅的问题,而且谈得甚为投机,直到中午时分,两个人才停下了谈话。

    而这时候,作为地主应有的礼节,艾格隆邀请少校和自己的家人见面。

    少校当然欣然同意,于是艾格隆带着他走出了书房,来到了会客室当中。

    很快,得到了通知的特蕾莎,也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起过来了。

    “很荣幸能来到您的面前,公主殿下。我谨代表苏尔特元帅,恭喜您成为母亲,为一个伟大的家族开枝散叶。”

    看到特蕾莎之后,少校立刻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毕竟,哪怕波拿巴家族的事业没有成功,特蕾莎公主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是皇室的成员,他可不敢怠慢。

    “很高兴见到您,少校先生。”看到对方,特蕾莎也非常客气。

    她微笑着看着中年人,表现得矜持而又谦逊,“我们欢迎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尤其是为我们带来喜讯的客人。也祝您和元帅阁下万事顺遂。”

    接着,她又笑着加了一句,“之前在奥地利的时候,我常听父亲感慨往昔,提到那些曾经的朋友和对手们,他对苏尔特元帅的评价很高,所以那时候的我也不禁对元帅心生敬仰……如果之后能够见到元帅本人,并且近距离感受他的威仪,那想必也是我难以忘怀的经历。”

    特蕾莎公主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少校也不敢妄下判断,不过他姑且当真了——重要的不是真假,而是公主殿下所展示出来的对元帅的尊重,可见这对夫妇都把招揽元帅当成了头号任务,认可了元帅的“价值”。

    “我会将您的话转告给元帅,而且我相信一定会很高兴的。”所以,少校也谦恭地回答了特蕾莎,“另外,我追随在元帅身边的时候,也常听见他褒贬那些同时代的大人物们,对您的父亲卡尔大公,元帅同样非常敬仰,用了许多溢美之词……也许这就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两个人的客套话都半真半假,显然卡尔大公和苏尔特元帅之间并没有那么多交集,不过历史毕竟是人来书写的,只要他们自己当真就可以了。

    在见到特蕾莎的时候,米佩少校也和刚才见到艾格隆的时候一样,把特蕾莎和当年记忆当中的路易莎皇后相比。

    当年的路易莎皇后虽然并不傲慢,生活也并不奢靡,比路易十六的断头王后强很多,但是有点过于低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社交自闭了,一直幽居深宫当中,轻易并不和外界接触。

    也许这是她的个人性格太低调;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觉得自己是被拿破仑皇帝抢过来当皇后的,所以一直有些郁郁寡欢,总之,不管怎么是出于什么理由,路易莎并没有激起法国人民对她的爱戴,也没有人怀念这位皇后陛下——而在她改嫁给奈佩格伯爵之后,就更加没有人在意这位曾经的摄政皇后了。

    相比于记忆当中的路易莎皇后,在少校看来,特蕾莎公主倒是显得热情而且有亲和力得多。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有关于艾格隆的事迹,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听说了不少特蕾莎公主的事迹。

    公主殿下在经历了被罗马王逃婚、名声大损的打击之后,执拗地继续坚持两个人之间的婚约,最后终成卷属。在那些向往纯真爱情的少女和夫人们眼里,这是上流社会当中难得的爱情佳话,她们赞美特蕾莎的忠贞和坚持,然而在习惯了以阴谋视角来看待世界的人们眼中,此事似乎大有蹊跷。

    少校当然是后一种人,他和他的朋友们私下里认为公主肯定早就和罗马王私定终生了,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们暗中策划好的,搞不好还是公主协助罗马王逃跑。

    甚至苏尔特元帅私下里还怀疑,这是卡尔大公父女两个人的政治阴谋,他们身为皇室旁支继承皇位无望,所以想要用支持波拿巴家族来作为满足他们不可告人的政治野心——当然,这个猜测,多少是有点以己度人了。

    不过,不管他们私下里怎么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也不能摆在台面上讲,少校当然也不会傻到在特蕾莎面前提到那些不愉快的旧事,不过至少这些阴谋论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绝对不会小看特蕾莎。

    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再温婉,终究还是卡尔大公的女儿,哈布斯堡的公主,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当然,她至少比当年的路易莎皇后看起来顺眼多了,真要成为法兰西的新皇后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特蕾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正当少校还在暗自沉思的时候,艾格隆突然笑着对特蕾莎开口了,“刚才得知我们打算趁乱回国之后,少校自告奋勇,说到时候要亲自到边境线来护送我们一路进入巴黎。”

    “是吗?那太好了!”特蕾莎眨了眨眼睛,视线里满是惊喜。

    接着,她转头看向了少校,笑着向他致谢,“这是何等的善意呀!少校,我感谢您对我们一家的热诚,请相信我,您不仅仅是在帮助我们,也是在帮助这个国家摆脱有可能的混乱和残杀……这是您在为整个民族效忠。”

    ……

    虽然特蕾莎公主的笑容极为友善,但少校却一下子感觉到了压力。

    刚才自己的提议只是“假设性”的,前提是元帅点头同意和波拿巴家族合作,但是现在这对夫妇在言谈之间,却好像把自己的话坐实了,搞得好像自己已经跃跃欲试,随时等着去恭迎他们一起返回法国一样。

    最让人无奈的是,他现在还没办法在公主殿下面前否认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否则那就太让人扫兴了,搞不好还会被怀恨在心。

    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妥,他也只好在公主殿下面前摆出了一副热情满满的样子。

    “公主殿下,我深知此时国家正在面对着危机,灾难也许迫在眉睫;同样我也深信,您和您的丈夫,能够靠自己的勇气和凤仪,得到全国人民的心,也就此消弭那些可能爆发的灾难……如果在这份伟大而光辉的事业当中,我有机会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我一定责无旁贷。”

    看到少校这么说,特蕾莎也非常开心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少校先生,正如您所说,我们夫妇在进行一项艰难的事业,这单靠我们夫妇两人是注定无法完成的,而是需要那些俊杰志士团结一心,和我们一起迎难而上……如果能够得到您的帮助,我深信我们的事业一定又多了一分成功的希望。”

    说着说着,特蕾莎又托起了自己的儿子,举到了少校的面前。

    “而且,不光是我们夫妇,我的孩子也注定要承担这项艰苦的事业,他日后也要仰赖您的帮助了。也请您以一如既往的热诚帮助他吧……”

    少校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婴儿。

    虽说金发的婴儿看起来挺可爱,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无论他身上流着什么血脉,但是他此刻无非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而已,更谈不上什么“天生不凡的威仪”了。

    然而在现在这种环境下,他自然不能把心里所想的事情表露出来,他以满怀敬意的眼神看着这个孩子,好像这个婴儿身上真的带着什么光环一样。

    “这个孩子,日后必定成就一番大业。”接着,他脱口而出。

    “借您吉言。”因为少校的恭维,特蕾莎也非常高兴,“我们也会为他铺好一切路的。”

    因为少校如此懂事,所以他也得到了特蕾莎的青睐,她也有意无意地对少校表示了拉拢的善意。

    同样,在有意无意当中,夫妇两个人以自己的表现,在少校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可想而知,他之后回到苏尔特元帅身边之后,也会将这份印象分享给元帅的。

    在放下了最初的戒备之后,三个人都聊得相当投机,到了中午的时候,艾格隆夫妇还邀请少校一起共进了午餐,席间特蕾莎还特意问了少校当初在军队中服役时的所见所闻,并且在每个适当的时机都表现出了赞美和惊叹,尽管明知道这是公主殿下在刻意为之,但是少校心里仍旧有些飘飘然——毕竟,这世上能够得到这样机会的人实在不多。

    在宾主尽欢,少校结束了自己的觐见,然后在卫兵的带领下,前往给自己安排的房间休息。而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则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当房间里只剩下夫妇两人之后,特蕾莎脸上原本的笑容也渐渐地被严肃的表情所取代。

    “殿下,您同这个人到底谈得怎么样?”她问。

    “谈得还算顺利吧——”艾格隆澹然回答。

    然后,他将自己刚才和少校商谈的所有细节都如实地告诉给了特蕾莎。

    “苏尔特元帅果然奸猾呀……都这时候了还在耍手腕!”听完了之后,特蕾莎做出了评价。

    “他确实在耍手腕,但也不能说完全在观望,至少他已经准备向我展露一点诚意了。”艾格隆耸了耸肩,“我现在能够拿出的筹码不够多,他当然不会满足——不过,只要他能踏出第一步,终究他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会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走下去的。”

    在艾格隆看来,只要元帅能够同意到时候派人来护送自己一起去巴黎,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实质上站在了一起,他相信就算元帅想要翻云覆雨,自己也能够把他绑死在自己的身边。

    说到底,无论多么有威望、多么有手腕的人,都无法靠孤身一人来施展自己的权力,他需要追随者和走卒,苏尔特元帅对自己的追随者们,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操纵能力,那些人同样有着各自的心思——元帅能够命令他们,但是反过来说,也只有他们执行元帅的命令,元帅的权力才有意义。

    因此只要自己夫妇能够打动那些追随者,最终,元帅会反过来被裹挟到自己这一边,到时候他哪怕想要反悔恐怕也没多少选择余地了。

    所以他宁可先虚与委蛇,让元帅踏出最关键的第一步,哪怕摆出低姿态也在所不惜——在这场博弈当中,能够赢得人心的,最终还是要看自己能够施展的魄力和魅力。

    艾格隆的心思,特蕾莎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她也知道,丈夫的事业同样也缺少不了自己的帮助。

    正因为如此,所以刚才艾格隆至少稍微给了一点暗示,她就立刻和少校相谈甚欢,以此来博取对方的好感。

    从目前的效果来说,这个策略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不过,除此之外,特蕾莎心里还隐隐有点顾虑。

    “苏尔特元帅如此首鼠两端,看上去实在有些桀骜不驯……纵使暂时和我们站在一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塔列朗虽然也很可恶,但毕竟他只是个文官,哪怕再怎么口灿莲花,被人抛开之后也造不成太大的祸患,苏尔特元帅可不一样,他有刀兵在手……”

    “我当然知道。”艾格隆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一步步来吧。”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174,揣摩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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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报复

    艾格隆当然知道特蕾莎说得有道理,苏尔特元帅野心勃勃,胃口巨大,就算暂且和他合作,一旦未来大权在握,就算表面上屈居于自己麾下,但必然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分庭抗礼。

    而自己到时候就算心里不爽,也不得不在一定时期内忍受他的桀骜不驯——说到底,就连当年的拿破仑皇帝都要忍耐富歇和塔列朗等他讨厌的人,年纪小威望浅的艾格隆自然也就更加不能任性妄为了。

    艾格隆对此有足够的觉悟,这也是他为了实现目标所付出的代价——他反正比元老们年轻几十岁,有的是资本可以跟老头子们耗。

    再说了,他还有贤内助特蕾莎,夫妻同心还怕斗不过糟老头子们?

    带着这种自信,艾格隆在特蕾莎面前表现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而特蕾莎自然也比世界上任何人更相信丈夫的能耐。虽说她本身对政治并无多少兴趣,但为了丈夫和儿子事业,她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场斗争当中,任何有可能挡路的人,她都不会放过,更不会保留什么慈悲心。

    接下来一两天,艾格隆一有机会就和米佩少校畅谈,一方面是为了借着他来沟通苏尔特元帅,进一步协调两方的立场;一方面则是为了暗地里拉拢这位少校,让他更乐意为自己效劳,而少校也对艾格隆的拉拢心照不宣,一直都表示只要元帅点头同意合作,就会毫不犹豫地为艾格隆夫妇卖命。

    而就在艾格隆拉拢少校的同时,特蕾莎派出她的女仆来到了基督山伯爵那里,召见他过去觐见。

    埃德蒙-唐泰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在希腊的时候,虽然他对自己的主母特蕾莎公主极为尊重,但是两个人基本没有任何往来,这下突然召见自己,实在没有头绪,更别说提前准备了。

    但既然是公主的召见,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跟着侍女一起来到了会客室,而特蕾莎公主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看到特蕾莎,埃德蒙自然恭敬行礼,而特蕾莎也十分友好地跟他打了招呼。

    “请坐,伯爵先生。”接着,特蕾莎请他落座。

    然后,侍女端上来了两杯咖啡,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桌上挥发着烟雾,咖啡的浓郁香味,也冲澹了埃德蒙心里的紧张。

    “先生,我突然找您过来,一定给您增添了一些困扰吧?”特蕾莎拿起了咖啡杯子,然后笑着问埃德蒙。

    “陛下,能够蒙您召见是我的荣幸,何来困扰。”埃德蒙赔笑着回答,当然他心里确实有点忐忑。

    之所以面对特蕾莎公主心虚,自然是有理由的——埃德蒙之前和特雷维尔侯爵勾结在了一起,故意整了诺德利恩公爵一家,为的就是逼迫艾格妮丝小姐向陛下低头。

    而实践下来,他们的谋划超乎想象的成功,从回来的埃德加口中,埃德蒙得知艾格妮丝在姐姐爱丽丝的劝说下,真的对陛下低头了,甚至还奉承讨好了陛下。

    不过也有一个坏消息——从埃德加口中,埃德蒙还听说特蕾莎公主因为吃了醋,在众人面前大发了一次脾气,惹得陛下差点下不来台,好不容易才在爱丽丝的圆场下湖弄了过去。

    陛下当然无所谓,毕竟夫妻之间吵架,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是他有点担心事情败露之后,特蕾莎公主迁怒于自己,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祈祷特蕾莎公主并没有明察秋毫到可以猜出事件的整个真相,自己不至于承受她的怒火。

    正因为心里有鬼,所以在特蕾莎公主召见自己的时候,埃德蒙才会心虚。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埃德蒙也锻炼出了几分阴谋家的心态,即使心虚,也不会流露出来,在表面依旧维持着恭敬和镇定。

    在埃德蒙的注视下,特蕾莎优雅自如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

    “其实我特意找到您,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您。”特蕾莎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我想,您应该已经从我的丈夫那里得知他的计划了吧?”

    埃德蒙这段时间和艾格隆会谈了几次,当然也得知了他的计划——他认为不久之后,王国就会发生动乱,然后他和他的妻儿就将趁乱返回巴黎,然后来搅动时局。

    “是的,我聆听了陛下的训示。”埃德蒙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埃德蒙在巴黎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当然也感受到了如今首都的动荡不安,不夸张地说,查理十世国王的统治摇摇欲坠了,到处都是公开反对他的骚动。

    而且,心怀不轨的反对派们,无论是效忠于哪个派别,都会想尽办法添一把火,以便推翻这个已经不得人心的王朝,埃德蒙自然也从艾格隆那里领受到了相应的任务,未必把秩序搅得越乱越好,以创造让他回国的条件。

    乐观来说,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谋定大事了。

    “看来您对此颇有信心……那太好了。不久之后,我们夫妇将会一起动身前往巴黎,也有赖于您预先做好准备了。”特蕾莎微笑着向埃德蒙致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埃德蒙肃然回答,“无论秩序有多么混乱,我都会拼尽全力来守护陛下和您一家人的安全,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我相信您的胆识和能力。”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接下来您回巴黎的时候,我请您带上我身边的护卫福雷斯蒂上尉,他将护送一批重要的物品前往巴黎。”

    “重要的物品?”埃德蒙有些疑惑。

    “我也不瞒您了……其实就是一批极为贵重的艺术品,我从我父亲那里求到的。”对于埃德蒙这样的近臣,特蕾莎也不想过多隐瞒,于是说了实话,“那是殿下准备送给塔列朗亲王的礼物。”

    说是礼物其实就是贿赂,埃德蒙立刻秒懂了。

    既然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想再追问了,于是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好的,陛下,我会安全地带着上尉去面见亲王,并且确保这些东西送到亲王手上。”

    “那就有赖您了。”特蕾莎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再向埃德蒙解释,“上尉虽说现在是被我父亲派来当我的护卫,但是他还有个更加显赫的身份——在殿下留居美泉宫的时候,他是殿下的剑术老师。可想而知,他身手非常了得,可惜之前不慎受伤……”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的内幕不太好说出来,所以特蕾莎快速地带过了,“现在他身手已经不如当初,但依旧是一位非常了得的剑士,等完成了这项任务之后,您可以把他留在您的身边,让他听候您的调遣,在这样的时刻,您想必也面临着许多危险,您可以完全信任他。”

    听到了特蕾莎公主的解释之后,埃德蒙顿时心里大喜。

    说实话他现在身边也缺乏人手,每次都只能从特雷维尔侯爵那边借人,如果身边有个身手了得又可靠的帮手,自然大有帮助。

    “谢谢您提供的帮助!”他立刻向特蕾莎致谢,“我会和上尉精诚合作的。”

    “嗯,您说得没错,我们确实需要你们好好合作……”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我把上尉派过去,除了护送那些艺术品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寻找到那位刺杀我丈夫的刺客,然后予以严惩。”

    啊?埃德蒙惊愕地呆住了。

    “很奇怪吗?”特蕾莎对埃德蒙的反应有些疑惑,“那个女人居然胆敢刺杀我的丈夫,害得他受了重伤……这是我无法原谅的罪行,既然如此,一报还一报,我当然也要让她承受应有的惩罚。”

    一想到自己丈夫被人刺伤这件事,特蕾莎就气得咬牙切齿,说话的声音也一反往常的温婉,多了几分狠厉。

    就道理上来说,埃德蒙当然完全支持特蕾莎公主的复仇行动,因为这合情合理;但是,眼下他却在头疼另外一个问题——比昂卡大师那里,可还是牵涉到了艾格妮丝呢。

    他已经从陛下那里得知了陛下和艾格妮丝小姐的约定——那就是艾格妮丝亲手逮住了比昂卡送到陛下面前,然后陛下饶她一命。

    如果上尉牵涉进来的话,那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无论上尉抓住或者杀死了比昂卡,还是比昂卡手刃了上尉,似乎都会带来一些麻烦的后果。

    一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头疼。

    “您怎么了?”特蕾莎发现了伯爵的异常,于是追问了他。“您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在特蕾莎的注视下,埃德蒙不禁更加头疼了,他可不想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让自己为难。

    “皇后陛下,您怎么知道刺客的下落呢?”埃德蒙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些混乱,为了争取时间,他先问了这个问题。

    “我是从爱丽丝夫人那里得知的。”特蕾莎小声回答,“她之前告诉过我,有证据证明,刺伤陛下的刺客好像在法国出没。”

    这自然也是爱丽丝有意为之的。

    为了让妹妹避免生命危险,她宁可无所不用其极,故意给特蕾莎遮遮掩掩地露了口风,为的就是借刀杀人,让妹妹不用去搏命。

    犹豫了片刻之后,埃德蒙也整理好了思路。

    “皇后陛下,我并不是反对您的想法,我只是认为,既然这件事与皇帝陛下有关,最好要知会他一声才行——毕竟,上尉既然是他过去的老师,他肯定也不会乐意看到上尉有什么闪失……”

    “当然了,上尉经验丰富,不会去贸然送死,如果没有胜算的话,他也不会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特蕾莎摇了摇头,显然不太认可埃德蒙的意见,“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对殿下受袭击的罪行置若罔闻,眼下法兰西很快就要陷入动乱当中,那位刺客万一见势不妙跑了,以后再想要找到她的踪迹可就更加困难了……既然如此,不如先找机会收拾了她,免得她逃过应有的惩罚,您说对吗?”

    当然对了。

    埃德蒙完全同意特蕾莎合情合理的意见,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稍微对特蕾莎公主透一点底。

    “不瞒您说,之前艾格妮丝小姐在陛下那边也得知了此事,她对陛下受袭重伤的事情义愤填膺,再加上感念陛下对自家的搭救之恩,所以她已经在陛下面前许诺了,一定要抓到那位凶手送到陛下的面前,以此来聊表对陛下的感恩之情。”

    埃德蒙隐瞒了比昂卡的具体身份,为的是不让特蕾莎精准定位到比昂卡本人那里,然而事实经过他这么一表述,在特蕾莎那里自然也就产生了合情合理的联想。

    哼,为了讨好殿下,还真是不遗余力呢,真亏你平素还装作若即若离的样子……不知不觉当中,特蕾莎捏紧了咖啡杯子。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倒是要感谢艾格妮丝小姐的一片好心了。”她轻松自然地回复了埃德蒙,“这样岂不是很好吗?上尉并不是去争功的,若艾格妮丝小姐能够把那个刺客拿下,那自然是最好了……也省得我们再费心;但同样的,如果上尉本人就能不辱使命,他也没有必要特意把那个刺客留给艾格妮丝小姐处理,您说对吧?”

    公主殿下的诘问,让埃德蒙一时间无从反驳,他只能点了点头,“您说的完全正确。”

    “而且,以我对爱丽丝夫人的了解,她一定也不乐意看到妹妹去冒生命危险和一个刺客性命相搏,如果有别人能够帮助她的话,她肯定也很乐意,对吧?”特蕾莎继续追问。

    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这样吧,我会让上尉过去之后寻找爱丽丝夫人,请她提供一些帮助,我想,以她的智慧,应该可以协调好我们两边的行动的。”

    既然特蕾莎说到了这个份上,埃德蒙感觉自己就算想要反驳,暂时也没有理由了。

    他感觉口中的咖啡变得比平常还要苦涩,因为事情的展开好像走到了他无从控制的方面。

    但现在他也只能先见机行事了,不管怎么说,特蕾莎公主的所作所为是无法指责的,他也只能顺从。

    “好的,陛下,那我就按您说的办。”最后,他向特蕾莎做出了保证。

254,任务

    “好的,陛下,那我就按您说的办。”

    眼见伯爵终于遵从了自己的命令,特蕾莎也放下了心。

    她又拿起杯子,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又看向了埃德蒙。

    “伯爵,请您稍等一下。”

    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叫来了一位侍女,对她下了命令。

    “把上尉请过来吧。”

    埃德蒙自然只能遵命,于是低着头默默地喝着咖啡,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间内。

    来者先毕恭毕敬地向特蕾莎行礼,而特蕾莎也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接着向已经猜到了答桉的埃德蒙介绍。

    “伯爵,这位先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福雷斯蒂上尉……”

    埃德蒙顺势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人,虽然在希腊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对方了,不过因为没有正式来往过,所以彼此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今天从特蕾莎口中得知他居然还曾经是剑术老师,尤其是埃德蒙自己还见识过陛下的身手,可想而知上尉的身手绝对非同一般,因此这次他就自然不敢怠慢了。

    “很高兴见到您,上尉。”

    两个人友好地寒暄着,算是正式认识了。

    上尉是最近才返回到这里的,之前他曾经遵从了特蕾莎的嘱托,专门跑到了奥地利境内找到了卡尔大公,并且向大公索要了一批珍贵的画作,然后再秘密地把它们都带回到了特蕾莎这里。

    毫无疑问,既然能够被特蕾莎选中,这些艺术品绝非泛泛,自然也是大公的心头肉,虽说因为爱女心切,大公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割爱,但是他心里还是存着“日后能把它们都拿回来”的期望,更不容许它们因为什么意外而在路上损毁或者丢失,所以他特意跟上尉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他全程参与,确保把它们带到女儿的身边,然后安全地送到塔列朗手里。

    正因为知道老父的心思,所以特蕾莎也顺水推舟,决定让上尉再一路护送,把这些艺术品都送到塔列朗亲王那样——顺便也让上尉先到巴黎,为自己一家打个前哨。

    等两个人都落座之后,特蕾莎又让侍女给上尉端上来了一杯咖啡,然后再向上尉叮嘱。

    “上尉,您和伯爵一样,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我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够好好合作……而且,我事前说明,到了那边之后,伯爵算是您的上级,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您应该听从他的命令,绝不能消极对待,您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埃德蒙听后也放下了心来,他最怕的是公主殿下给他身边安插了一个不能管的大爷,结果搞得事事掣肘,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体谅了自己的苦处,提前解决了问题。

    他也知道,身为奥地利人的上尉,是特蕾莎的心腹手下,现在公主殿下当着两个人的面,确定自己为上级,让上尉听从自己的调遣,无疑给了自己很大的面子。

    在现在这种情势下,手里多了个本领高强的手下,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大喜讯。

    “我明白,殿下。”上尉简短地确认了这个命令。

    接着,上尉又看向了伯爵,主动向他示弱,“伯爵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个粗鄙武夫,除了剑术之外不懂什么其他的东西,所以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对您的所作所为发表任何意见,您只需要在有需要的时候对我下令就行了。”

    “能够得到您的帮助,让我如虎添翼,我非常感谢上帝,在这个时候给我派来了强援……”埃德蒙恭维上尉。

    “与其感谢上帝,不如感谢我们仁慈的公主殿下。”上尉笑着开了个玩笑。

    接着,他又问埃德蒙,“对了,伯爵,您对剑术有研究吗?”

    “谈不上研究,只是有些兴趣而已。”埃德蒙如实回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从您这里讨教几手。”

    “那可太好了!”上尉哈哈大笑,“我还正愁一路上长途跋涉没什么东西可以解闷,这下太好了!如您所愿,我们有时间可以切磋切磋,不为胜负,就当打发时光吧。”

    埃德蒙不知道上尉到底身手多厉害,不过从上尉的风度以及特蕾莎的介绍当中,他也能够猜到自己绝对不是对手,但这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想过要赢,只要能够学到点东西就好了。

    接着,他又想起来了一个人,“对了,上尉,您听说过诺瓦蒂埃侯爵吗?”

    “诺瓦蒂埃……”上尉骤然听到这个姓氏有些迷惑,皱眉思索过片刻之后,他好像记起来了什么,“听说是法国一个很有名的剑术大师吧,不过我们并没有机会切磋,那时候我在奥地利帝国军队中服役,而他是法兰西帝国的大臣……我们根本没有交情。”

    “没错,就是他。”埃德蒙点了点头,“他现在虽然年老,但是并没有放弃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依旧在为陛下奔走,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我非常尊重这位前辈,他私下里给了我很多照顾和教诲,而且……他同样也指导过我的剑术。”

    “那敢情好,到了巴黎之后,我有机会找他也切磋切磋吧。”上尉立刻来了兴致。

    “这个恐怕不行……”埃德蒙为难地摇了摇头,“侯爵已经年老,而且他身体好像出了点毛病,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据他自己说,可能未来过不了多久就有中风偏瘫之险……”

    上尉闻言顿时暗然。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他叹了口气,“时光真是无情。”

    上尉一方面在为诺瓦蒂埃侯爵的遭遇感到同情,另一方面也是触景伤情,想到了受重伤之后已经大不如前的自己。

    “是啊,确实太遗憾了。”埃德蒙也叹了口气,“不过,您如果见了他,哪怕不动手切磋,想必也有很多谈资……”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唏嘘,而看到他们一认识就如此融洽,特蕾莎也放下了心。

    “上尉,看上去您的巴黎之行,将是一场愉快的旅途,我也祝愿您在那座城市可以一饱眼福。”特蕾莎笑着对上尉说,然后又看向了埃德蒙,“伯爵,您还有什么其他事需要禀告吗?”

    埃德蒙心里知道,公主殿下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上尉单独交代了,于是连忙向特蕾莎告退,“没有了,陛下。”

    “那好,您先回去做准备吧,等您启程的时候,上尉会跟着您一起走的。”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埃德蒙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向特蕾莎行礼告别,而在他走了以后,上尉被单独留了下来。

    特蕾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低头陷入了沉思,上尉自然也不敢打断公主殿下的思绪,于是只能自顾自地喝着咖啡。

    过了许久之后,特蕾莎终于抬头看向了上尉。

    “先生,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上尉略微愕然。

    “有关于那位刺客的事情。”特蕾莎略作解释,“刚刚伯爵告诉我,艾格妮丝小姐已经自告奋勇,跟我的丈夫夸下海口,要为他拿下那个刺客任他处置了。”

    “艾格妮丝小姐?”上尉更加意外了。

    之前他已经从特蕾莎这里得到了任务,一是护送宝物到塔列朗亲王手上;一是找到那个刺客,并且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

    对上尉来说,既然他现在在为特蕾莎效忠,那为艾格隆报仇雪恨也责无旁贷,于是他欣然领命,却没想到途中居然插进来了一个艾格妮丝小姐。

    尤其是联想到艾格妮丝小姐和陛下的特殊关系……一想到这里,上尉禁不住也为特蕾莎头疼了起来。

    刚刚还在你爹那里提到过她,你爹还发了脾气呢……他不由得暗暗同情地看了特蕾莎一眼。难道那位小姐已经成为公主殿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只是大公严令这件事不许告诉特蕾莎,所以他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当然他也想象得到,公主殿下此刻心里应该是什么滋味。

    不过,也许是因为涵养太好,特蕾莎的表情并无任何异常,反倒是浅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开始也有点不高兴——但是仔细一想,最重要的事情是给殿下报仇雪恨,严惩凶手吗?至于到底是谁完成了这项任务,倒没有什么差别,您说对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上尉心里有些慌张,但是表面上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他也知道,公主殿下的话并不是表面上那个意思。于是,他主动话锋一转,“但是,艾格妮丝小姐毕竟是外人,如果我们这些追随者居然还不如一个外人顶用,被她为殿下报了仇,那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也是难言的耻辱……我个人很难忍受这样的耻辱。所以,殿下,我希望您能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自己。”

    看到上尉自告奋勇,坚持完成任务,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上尉,您对我们夫妇的心意,我非常感激。不过我也知道,您身体有恙,实力已经不比当年,因此我也不能强求您一定要亲手为殿下报仇,您只需要尽力而为就行了,实在不行,就让她领了这份功劳也罢……”

    公主殿下如此通情达理,让上尉心里不禁感动。

    他蒙大公之命追随在公主这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一直以来,特蕾莎都对他礼敬有加,从没有摆过皇室的架子,而她平日里对身边人的体贴照顾,更是被上尉一直看在眼里,他自然也对公主殿下有一种父辈的关爱,希望她能够万事称心如意。

    如果有机会能够让公主殿下开心起来,他当然很愿意去做。

    而特蕾莎的三言两语,也激起了他心中潜藏的好胜心。

    就算我受过重伤大不如前,我也不会比一个丫头片子还差,他在心里说。

    “殿下,虽然看上去我的任务多了几分波折,但是我看不出我有什么改变计划的必要性,我依旧会尽全力去执行任务的。”于是,上尉挺直了腰杆,正色对特蕾莎保证,“这就像是一场猎杀比赛,我会以我的荣誉去实践我的承诺;如果艾格妮丝小姐真的能够抢在我之前拔得头筹,那我无话可说,我将自己来向您请罪!”

    上尉康慨激昂的承诺,让特蕾莎心里也颇为感动。

    她知道,自己玩弄的激将法并不高明,上尉之所以这么容易上套,激发出了斗志,唯一的原因只是他真的忠诚于自己而已。

    这一份忠诚,比什么漂亮话都要宝贵太多了。

    “您尽力而为吧,我绝不会强求您什么的……我只请您不要笑话我,居然想要和别的人置气……”她又叹了口气。

    然后,她又自嘲地笑了,“其实我又有什么需要和她置气的呢?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她总可以如此片尘不染,什么都冠冕堂皇呢?难道我给殿下复仇的怒火,会比别人更少吗?”

    是的,她相信自己心中为丈夫报仇雪恨的火焰,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更不愿意这份“荣誉”,轻易地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她,不仅仅和丈夫一起经营家庭开枝散叶,也在用实际行动来不遗余力地支持丈夫的事业,怎么可能输给任何人?

    “您根本无需在意这种事的……”看到特蕾莎自嘲的样子,上尉忍不住安慰了特蕾莎,“艾格妮丝小姐和殿下,绝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们相差太远了。”

    特蕾莎并没有反驳这句话。

    她当然也知道,上尉并无个人野心,他不会坏别人的事,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他也做不了更多。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又向上尉叮嘱。

    “请您记住,您的生命比这个任务更重要,您任何时候都应该以保存自己为第一优先,因为我以后还会需要您的。您刚才说这是打猎比赛,那不妨就真的以这种视角来看待此事吧,能成最好,不能成的话就保全自己,就算让她赢了也没什么……对了,您要和爱丽丝夫人沟通,按她的意见行事吧,这件事不要跟伯爵说了。”

    “为什么?”上尉有些疑惑。“爱丽丝夫人可是她的姐姐……”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可信。”特蕾莎笑着回答。“她把妹妹的命看得很重要,不忍妹妹犯险。这一点也是我欣赏她的原因,在我们的世界里,有野心不稀奇,还能保留点人性的人才值得信任。”

255,困兽之斗

    当白昼将领到巴黎城之后,行色匆匆的人们犹如四处飞散的蚁群,忙碌地在街道中移动着,而位于交易所附近的庞塞纳银行,也如同往日一般繁忙。

    这家银行用宏伟的办公楼无声地炫耀着自己金融巨擘的地位,犹如参天巨树一样矗立在这片繁忙的街区当中。

    在它宽敞的一楼大堂里,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从这里存入或者汇出巨额的金钱,穿着笔挺制服的职员,则犹如工蜂一样在各个角落穿梭,把自己各处采摘到的金钱汇入到银行的账簿和金库里。

    而在银行的二楼三楼,一切则变了个调子,这里有一些被精心布置过的房间,幽静而且奢华,只有重要的客户才有资格被带到这里,谈论那些数额巨大或者涉及机密的交易。

    而今天,其中一间办公室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穿着简朴,头上戴着一顶垂着面纱的帽子,仅仅只能从她的身段以及帽子下垂下的灿烂金发来猜测她拥有着何等的美貌。

    她坐在这里等待了片刻之后,房间的门开了,接着,一位身形矮胖、穿着精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看到对方之后,夫人脱下了帽子,然后微微躬身向对方致意。“早上好,博旺先生。”

    “早上好,爱丽丝夫人。”

    夫人那惊人的美貌,并没有让银行家有片刻失神,他只是用澹然的公式化微笑和从容的风度,向夫人点头致意。

    他们确实已经是老相识了,在过去,博旺作为一位崭露头角的银行家到处试图钻营,积累自己的社会关系,而他自然也认识了诺德利恩公爵一家——当然,他也只是见过爱丽丝几面而已,彼此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太深的联系。

    过得不久,爱丽丝嫁了人,博旺也在繁忙的工作当中把这位小姐给遗忘了,却没有想到,在几年以后,两个人却因为种种阴差阳错的意外而重新有了交集。

    博旺和基督山伯爵勾结在了一起,搅动了金融风潮,逼垮了唐格拉尔银行,顺带把诺德利恩公爵一家逼入了绝境;而爱丽丝夫人则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抢先跟艾格隆自告奋勇,接下了“拯救”公爵一家的任务。

    回答巴黎之后,在伯爵的引见下,爱丽丝顺理成章地重新和博旺结识了;而不久之后,伯爵因为要执行艾格隆的任务必须离开巴黎,因此爱丽丝也不得不亲力亲为,操办整个业务,因此她也不可避免地频繁与博旺先生见面。

    在这些接触当中,博旺对爱丽丝的印象也大为改观,相比于过去那种模湖的“贵族大小姐”印象,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女的有点精明,不是个好骗的蠢货”,有点欣赏她了。

    当然,也仅仅止于欣赏而已,在经验累月计算筹划的银行家生涯当中,博旺先生已经磨灭了除了金钱以外的一切兴趣,他也见惯了那些夫人们为了赖账而卖弄风情的所有花招,因此美貌已经让他无动于衷了,再美的夫人也抵不过账簿。

    “夫人,按照您的要求,最近的一笔款子已经准备好了。”在简短的寒暄之后,博旺直接进入了正题。

    接着,他又不免带上了几分得意,“按照您所有的要求,金钱账目都做得相当完美,我想没有人能够追查出这些钱的来源。”

    说完之后,他将明细账目交给了爱丽丝。

    “谢谢您。”爱丽丝向博旺道谢之后,轻轻地接过了账簿,然后仔细地看了起来。

    虽说在这段时间的来往之后,她已经完全清楚了对方的能力超群,在金融方面比自己厉害十倍百倍,但是她仍旧保持着谨慎,仔细地检查着每一笔账目,生怕出什么纰漏。

    ——她知道,陛下对自己的信任是一种宝贵而且稀有的资源,她必须珍惜,而且,她必须把事情办得比他预想得还要妥帖,这样以后才能更加得到他的信任。

    虽然时间宝贵,但博旺一点也不急躁,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等着夫人——他很欣赏爱丽丝夫人表现出的这种谨慎负责的态度,如果不是身份悬殊的话,他倒是想要高薪聘请夫人当自己的秘书了。

    许久之后,爱丽丝终于翻完了,然后她点了点头,认可了博旺的工作。“先生,真是辛苦您了……”

    “无妨,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博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问爱丽丝,“夫人,下一笔款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再要?”

    “下周就行了。”爱丽丝早已经想好了,于是回答。

    “那好,我就提前做相应的准备。”博旺也没有意见,“另外,恭喜您,夫人,就我所见,如今您手里可掌管着一大笔资产……无疑在巴黎还有很多夫人比您有钱,但是您是最配得上这些财富的人,我祝您今后也能善用它们。”

    被人如此夸奖,爱丽丝不禁有些脸红,但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谢谢,我会的。我当然为我如今得到的一切感到很高兴,但我更加知道我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义务,我会带着戒惧去使用它的。”

    说完之后,她也不想耽误博旺的时间了,起身行礼跟博旺道别,然后带着他付出的款子,离开庞塞纳银行。

    走出银行之后,爱丽丝重新戴着面纱,走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当中踏上了回家的路,然而满怀自豪和窃喜的她却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一直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马车离开了视线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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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塞纳银行?”不就之后,在诺德利恩公爵府上的书房里,公爵悄然对女儿发问。“确定了吗?”

    “对,我确定。”艾格妮丝轻声回答,“最近,姐姐每隔一段时间会偷偷地去那里,然后过了不久之后就跟您带来钱款,不会有错了。”

    不久之前,在父亲的命令下,艾格妮丝接到了“打探姐姐的资金来源”的命令,尽管心里不情不愿,但为了自家,艾格妮丝还是履行了命令,悄然监视姐姐。

    因为伯爵的离开,爱丽丝不得不加大了自身的行动频率,这也给了艾格妮丝可趁之机。

    她和姐姐来往甚密,再加上身手了得,所以在有心算无心之下,终于摸清楚了爱丽丝的行踪,今天也终于回禀了父亲。

    尽管这是她的“重大进展”,但是她并不感到高兴,监视姐姐让她内心当中充满了负疚感,说话也有气无力。

    “太好了!”

    然而,她的父亲却无暇顾及女儿的复杂心情,相反,他兴奋地拍了拍桌子。

    “庞塞纳银行……想想也对,能够不着痕迹地调动这么大笔的资金,本来也没几个地方能够做到!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没错,我搞明白了,哈哈哈哈……”

    他确实很庆幸,自从被女儿挟制之后,他做梦都想想到什么办法摆脱这种窘境,如今终于看到了曙光,怎能不兴奋呢?

    不过兴奋了一会儿之后,他又重新陷入到了苦恼当中。

    “不过,就算是庞塞纳银行,里面也有不少人……到底是谁在主导这件事呢?庞塞纳本人吗?不,我了解他,他不是这种阴险小人,而且他已经年老了,不再涉足具体经营了;那么,一定是里面某个重要人物,是谁呢……是谁呢……”

    公爵一直喃喃自语,却找不到任何头绪,而艾格妮丝在旁边也是一筹莫展——她虽然身手了得,但是在这种事上却帮不上忙,总不可能把银行的高层人士都一个个抓起来拷问吧?

    公爵越想越是头疼,最后忍不住捂住了额头,“到底是谁呢……”

    “爸爸,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吧?”看到他苦恼的样子,艾格妮丝有些心疼。

    “不……”公爵焦躁地摆了摆手。

    突然,他灵光一现,似乎想到了什么。

    接着,他皱起了眉头,再度思索权衡着,艾格妮丝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出声打乱父亲的思绪。

    “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那个家伙。”沉默了片刻之后,公爵突然打破了平静。

    “什么办法?”艾格妮丝连忙追问。

    “票据——”公爵给了一个简短的回答,“爱丽丝既然和这家伙有巨额的资金往来,那么不管表面上掩饰得多好,资金流出是铁的事实,他必然会签发相应的票据从银行当中放款出去……所以,只要我们能找到其中一两张票据,然后再去对比笔迹和签名,就可以找出那个人了。”

    “是这样没错……”艾格妮丝恍然大悟。

    但是她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么重要的东西,姐姐肯定会小心收藏起来的……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此时父亲正直勾勾地看着她,这眼神之尖锐,让她有点不寒而栗。“爸爸……”

    “你懂我的意思的,艾格妮丝。”父亲冷冷地回答,“你和你姐姐来往那么密切,如果说世上有人能够翻出那些东西,那肯定只有你了。”

    “可是……那岂不是很卑鄙吗?”艾格妮丝下意识地反驳。“这是从姐姐那里偷东西呀!”

    “哼!”公爵用冷哼打断了女儿可笑的反驳,“卑鄙,难道她趁人之危勾结外人来对付父亲,就不卑鄙了吗?难道她试图抢走我们家的家业就不卑鄙了吗?是她先害我们的,我们只是正当防卫罢了。”

    “可是……”艾格妮丝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艾格妮丝!”父亲加大了音量,让艾格妮丝的话都吞了回去,“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退路吗?我知道你敬爱爱丽丝,可是也请你想想我们……难道你乐意看到我们家的家业最后落到特雷维尔家的手中吗?”

    艾格妮丝顿时无言。

    父亲的诘问直击要害,她确实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再说了,也谈不上偷,我们只是暂时拿出来而已,等到查出真相之后再给她塞回去,用不了什么时间……”接着,公爵又对女儿谆谆善诱,“艾格妮丝,现在不用我再多说,你应该也明白这一切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了吧?”

    “爸爸……”艾格妮丝的声音有些慌乱,她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你真的不愿意跟爸爸站在一边吗?”公爵追问。“现在只有你才能帮我们了。”

    艾格妮丝愣住了,接着,她的呼吸变得凌乱了起来。

    “难道没有什么机会弥补裂痕了吗?您要不再试试跟姐姐谈谈?”

    “别天真了,哪儿还有的谈!?”公爵厉声打断了女儿的话,“难道你要我去找到爱丽丝,然后说‘亲爱的夫人,我们已经知道你在和庞塞纳银行的某人合作了,请告诉我他是谁吧——’,你觉得我能这么干吗?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不到吗?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就没有给过我们机会!”

    父亲的话,最终敲断了艾格妮丝心里最后的犹豫。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心里也知道,父亲的话确实是正确的。

    没有退路,也无法和解了,姐姐把一家人逼到了这个地步,那父亲在穷途末路之下也只能想尽办法找到脱困之法。

    也许这样做很难看,但他却也在保护自家的家业,而她自己也无法袖手旁观。

    最终,她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艾格妮丝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家里拜访。

    侯爵照例不在家,埃德加也去俱乐部了,姐姐却在家里。

    得到了通报之后,爱丽丝热情地迎接了妹妹。

    “艾格妮丝……”她拥抱了妹妹,“你可总算来了。”

    “我来看夏露了。”艾格妮丝笑着回答,“怪想念她的。”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爱丽丝笑了起来,“我正嫌带她太累呢,你带她玩玩吧,我先休息下。”

    于是,她把女儿交给了艾格妮丝,然后自己留在卧室休息。

    这种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于是也没人在意艾格妮丝的举动,她带着夏露在宅邸当中四处走动游玩。

    然而,一切却已经和往常有所不同。

    艾格妮丝虽然表面上和外甥女逗乐着,心里却有些焦躁。

    为什么今天姐姐偏偏在家呢?上帝真是折磨人……她知道,东西一定在姐姐的卧室的匣子里,姐姐一定会放在那里的。

    可是,已经没有犹豫的空间了,现在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干到底。

    她看了看脚边的夏露,如此可爱的面孔让她不禁有些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夏露……以后我会千百倍偿还你的……”她在心里默念。

    接着,她带着夏露来到了台阶边,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周围。

    然后,是一声沉闷的轻响。

    “呀!”她发出了尖叫。

    同时,在最后一刻,她小心地拉住了夏露,确保外甥女不至于磕得太重。

    “求你了,原谅我吧。”她一边尖叫一边垂泪。“上帝啊,原谅我吧!”

256,绝处逢生

    被绊倒摔到了地上的夏露,嚎啕大哭了起来,而同时艾格妮丝的尖叫声,也同样惊动了整个宅邸。

    不一会儿,仆人就围了过来,惊慌失措地询问发生了什么,而听到了声响的爱丽丝,立刻从休息的床上跳了起来,飞一般地冲下了楼,然后冲到了妹妹和女儿的面前。

    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妹妹眼角上带着泪痕,而女儿夏露则被妹妹抱在怀中。

    “发生什么事了?”她颤声问。

    “刚刚我带她玩,不小心让她摔到了,磕到了楼梯上……”艾格妮丝带着哭腔回答。

    “夏露……夏露……”听到这个噩耗,爱丽丝差点晕过去,慌忙从妹妹手中接过了还在嚎啕大哭的女儿,然后仔细地检查夏露的伤势。

    还好,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身上磕破了一点皮而已,爱丽丝又打量了女儿,确认她没有别的异常之后,终于放下了心来。

    接着,她看了看还在泪眼婆娑的艾格妮丝,“艾格妮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虽说带了点责备,但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如果是别人这么粗枝大叶让女儿受伤,爱丽丝肯定会勃然大怒,至少也会在心里记恨;可是罪魁祸首是妹妹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她不但心里立刻原谅了妹妹,还下意识地给她找了不少开脱的理由。

    毕竟,小姑娘家的毛手毛脚太正常了,照看不好孩子有什么奇怪的。

    “对不起,对不起……”艾格妮丝仍旧在流泪,不停地对姐姐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没注意到而已。”

    “好了,别哭了。”看妹妹哭得这么伤心,爱丽丝更加心软了,“夏露没多大事,只是磕破了点皮罢了,小孩子,难免会有这种事嘛!我们小时候谁不会受点伤呢?有什么可害怕的,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接着,她半认真地跟妹妹开玩笑,“不过,你可要吸取教训,毕竟以后你也要做母亲的,要是一个不注意让自己孩子受伤了,可有得你伤心的。”

    “我现在就很伤心啊!”艾格妮丝抽泣着回答,“求求您,原谅我吧。”

    “艾格妮丝,别这样小题大做,我原谅你了。”虽然女儿受伤让爱丽丝很心疼,但为了安抚妹妹,她还是强颜欢笑,“好了,我先带夏露去处理一下,你也休息一下吧。”

    接着,她主动地亲吻了一下妹妹的脸颊,“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别放心上。”

    说完之后,她让仆人们回到他们的工作当中,然后她自己带着夏露去存放药品的储藏室包扎伤口去了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艾格妮丝这下变成了一个人,再没有人注意她的行动了。

    而且,由于她刚才因为内疚哭得楚楚可怜的样子,所以大家也都体恤她的心情,没有人会过来打搅她,这更加给了她无比方便的自由。

    这就是她的目的。

    她知道自己做下了邪恶之举——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还用出了弄伤外甥女的卑鄙手段,这让一贯骄傲的艾格妮丝,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正因为她发自内心的内疚,所以她的眼泪骗过了所有人,连聪明的姐姐都没有看出丝毫异常。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现在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父亲的请求是她无法违背的,因为她同样也不愿意自家的家业落到别人手中。

    也许这是自私,但总比一无所有要好。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所以强行地压制住了内心的悲痛和负疚感,快步走上了楼梯,然后沿着走廊熟悉的路,直接窜到了姐姐的卧室当中。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灵巧和迅捷,宛如是捕猎中的母猫一样,而她的猎物,只有那一样东西。

    如同她所预料的那样,听到女儿的痛苦哭声之后,爱丽丝惊慌失措当中失去了平素谨慎,连卧室的门都没有关上就冲了下来,眼下她畅通无阻,直接就走了进来。

    姐姐的卧室她来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熟悉了其中的陈设,她一点也没有犹如,走到了床头柜旁边,然后拉开了中间的抽屉。

    那里面会有一个上锁的匣子,用来存放重要物品,而钥匙会在床头柜的底下——这也是她之前在姐姐这里做客时无意中发现的。

    那时候天真烂漫的她,又何曾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跑到姐姐这里做贼?

    命运确实会经常给人们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

    “好了,宝贝儿,没事了……”

    爱丽丝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细心地给她包扎好了伤口,还敷上了药水,在她的努力下,夏露也从疼痛中恢复了正常,破涕为笑。

    对小孩子来说,这也不过只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普通的磕磕绊绊而已,以前有以后还会有,没什么值得刻意去铭记的。

    正当爱丽丝庆幸女儿没事时,她发现门口多了一个人,她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妹妹艾格妮丝。

    此时,艾格妮丝看上去还是没有从刚才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表情呆滞,有点魂不守舍。

    “艾格妮丝?”爱丽丝放下了女儿,然后招呼妹妹过来。

    “对不起。”艾格妮丝垂头丧气地走到姐姐面前,然后再度向她道歉。

    “我都说了没事了,小孩子摔两下算什么呢?”爱丽丝毫不在意地安慰妹妹,然后又把夏露摆到了妹妹面前,“你看,夏露一点也没事,她不怪你呢。”

    如同母亲说的那样,夏露笑着又对小姨伸出了双手,仿佛在要她抱自己。

    看着外甥女那纯真无邪的眼神,艾格妮丝伸手一把又把她抱了起来,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原本这对她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此时却让她有点心如刀割。

    此时的艾格妮丝已经无心再逗弄夏露了,她匆匆地对姐姐告辞。

    爱丽丝也看出了艾格妮丝现在心烦意乱,不过她觉得妹妹是因为过度内疚,所以也没有感到奇怪,于是又安慰了妹妹几句,然后放她离开了。

    艾格妮丝匆匆地赶回到了家中,然后立刻来到了书房里,而此时,公爵已经等得焦急难耐了。

    “怎么样,拿到了没有?”一见到女儿,他就直接问。

    艾格妮丝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片,递给了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她今天费尽心机之后得到的战利品——一张庞塞纳银行的放款票据。

    按照爱丽丝之前的要求,给自家的贷款都是分批放出来的,所以有好几张这样的票据,不过艾格妮丝也不需要全部拿出来,她只抽出来了一张拿回家,作为追根朔源的证据。

    公爵接过了这张票据,然后怀着紧张的心情仔细地打量了着。

    他确定这确实是真品,不是伪造的,上面的签名栏有签字,不过没有很潦草,而且没有全名,更像是一个“花押”。

    不过即使如此,对公爵也足够了,因为他可以和市面上流通的庞塞纳银行其他的票据相比对,找出那个人来。

    “爱丽丝注意到了吗?”接着,公爵抬起头来问女儿。

    “没有,我做得很小心。”艾格妮丝不想把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复述一遍,于是简短地回答,“不过……以姐姐的性格,她恐怕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是的,她是这样的人。”公爵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今天把那个人找出来,明天你就赶紧再去拜访她,然后想办法把这东西塞回去。”

    艾格妮丝默然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艾格妮丝,你做得很好……”公爵松了口气,那种在黑暗的隧道当中发现一丝亮光的感觉,让他心情变得无比的好,“你终究还是没有辜负我和你母亲对你的爱。”

    艾格妮丝咬了咬嘴唇,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父亲也知道女儿此刻心情不佳,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挥了挥手,让女儿离开,“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下。”

    然而,艾格妮丝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口向父亲询问,“爸爸,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妙策呢?就算我们真的找出了那个幕后的放款人,我们又该怎样说服他转而跟我们合作?”

    艾格妮丝这个问题直击要害,但是父亲却不想跟她挑明自己心中的盘算,他只是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我相信,以我们家的名誉,如果拉下脸来跟他求情的话,想必他也会考虑一下的吧。”

    艾格妮丝眨了眨眼,虽然她天性单纯,但是并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因此她觉得父亲这个想法似乎有点过于天真了。

    那些银行家唯利是图,怎么可能因为父亲几句话动之以情就出手帮助自家呢?就算能够说动他,天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隐藏的阴谋,搞不好比姐姐还可怕。

    可是,她有心再问,父亲却似乎不打算多说的样子,艾格妮丝只好按下心中的疑惑走了出去。

    说到底,她也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父亲能够创造奇迹了。

    接下来,在这一天当中,已经年迈的公爵,犹如是上了发条一样,精力充沛地到处翻箱倒柜,然后还让身边的亲信收集庞塞纳银行的票据,旁人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既然他有命令自然也只能遵从。

    而就在第二天天明之后,他把女儿叫到了书房当中。

    看着满眼血丝的父亲,艾格妮丝不禁有些心疼。

    “爸爸,您没事吧?”

    而回应她的,是父亲的笑容。

    因为脸上的皱纹,和眼睛里的血丝,这个笑容里看不到平常的慈爱,反而多了几分让艾格妮丝发憷的狞恶。

    “没事……我没事……哈哈哈哈……”

    这个笑容配上这个笑声,让艾格妮丝更加毛骨悚然,她甚至一瞬间担心父亲是不是疯掉了。“您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又笑了一会儿之后,公爵终于止住了笑声,恢复了平常的镇定。

    接着,他从旁边拿过了那张票据,再递给了艾格妮丝。

    “尽快把这张票据拿回去吧,注意别让你姐姐发现了。”

    “您成功了……?”艾格妮丝立刻就猜到了其中的含义。

    “是的,我成功了……我们有救了,我的女儿。哈哈哈哈……”因为得意,公爵忍不住又干笑了起来,“果然,上帝还没有抛弃我,我们的家业能够保住了!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让艾格妮丝心里发毛,但是此时她心里也不禁多了几分庆幸。

    虽然牺牲了那么多东西,但是至少……至少一切看上去是有意义的。

    自己也算是给父母报恩了吧。

    带着这一份庆幸,她从父亲手里收过了票据,然后小心地又收回到了自己的袖口里面。

    接下来她要想办法和昨天一样调开姐姐,偷偷地把票据放回去,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她心里有底多了,只要有个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够了,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公爵睁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送着女儿离开,等到女儿消失之后,他又摇了摇铃,把自己的管家叫了过来。

    “有什么吩咐吗,阁下?”管家来到了书房后,立刻恭敬地问。

    “你亲自去博旺先生的家旁边,确认他的行踪,等他回家之后,立刻回禀给我。”公爵也不浪费时间,简短地跟心腹下了命令。

    “哪个博旺先生?”管家一直没反应过来。

    “庞塞纳银行的博旺!是他!”公爵瞪大了眼睛,然后不耐烦地大喊。

    此时他的面孔显得极为狞恶,以至于管家吓得几乎站不稳了,他连忙点头哈腰,“好的,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去!”

    接着,仿佛是在勐兽面前逃跑一样,他转身就逃离了书房。

    在书房重新陷入寂静之后,公爵按捺住了自己焦躁和庆幸交织的心情。

    而此时,宿夜未眠的疲惫,让他年迈的身体有些难以支撑,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皮特别沉重,只想赶紧休息。

    历代先祖们,希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一切顺利吧。

    他在心里默念,然后直接趴在桌子上,毫无形象地沉沉睡去。

257,世事难料

    在深夜当中,繁忙的城市渐渐地变得沉寂了下来,而博旺也终于结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悄悄地乘坐马车回到家中。

    他的家,就是他这一生奋斗史的“辉煌战果”的见证,这个布置奢华的宅邸,也是他说一不二的地方,博旺虽然个性低调,但是却也不介意花大钱来享受生活,毕竟那也可以让他体验到金钱的魔力。

    晚餐早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夫人也已经等候在了这里,等到他出现在餐桌上之后,两个人按照结婚多年来的习惯,默默地开始用餐,没有过多的交流。

    他跟夫人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她,而且也保持着表面上的体面和尊重,简直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

    他对这种婚姻也相当满意,反正他也从没有指望过爱情之类的玩意儿,家庭生活从来没有成为他的负累,还有了个儿子,那就够了。

    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如果没有宴会或者其他社交活动的话,吃晚饭之后他会短暂休息一下,然后洗澡,接着再到书房处理一下个人的文书,直到凌晨时分才到卧室入眠。

    而今天,在他刚刚结束晚餐的时候,他突然得到仆人的通报——诺德利恩公爵秘密来访。

    之所以说是秘密来访,是因为他是乘坐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简朴马车过来的,显然是在担心被人察觉行踪。

    一听到这个消息,博旺骤然就警觉了起来。

    他对公爵一家心里有鬼——不久之前,正是他伙同那位基督山伯爵先生一起,把公爵恶整了一番,差点让他陷入到了家业破产的窘境当中;而现在,他也在和公爵的女儿爱丽丝合作,挟制了公爵一家。

    难道公爵已经打听出来我就是幕后指使,所以跑过来兴师问罪了?博旺闪过了一个念头。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知道的?接着,他又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在这些事件当中,他从没有公开露面过,公爵怎么可能找出自己来?

    思来想去他都想不出头绪来,但是既然人家已经跑上门来了,那他当然也没办法直接拒绝把人赶回去,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他强行镇定了下来,然后吩咐仆人把公爵带到会客室。

    很快,两个人就在灯火通明的会客室当中见面了。

    借助烛光,博旺打量了一下公爵,在往常,这位大贵族先生可谓是神气活现,虽说对自己这种有钱的银行家表面上还算客气,但是骨子里的那种骄傲和蔑视却怎么都隐藏不住;而现在,公爵却显而易见地落魄了不少,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密布,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加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

    而且,更大的变化是气质。

    仅仅在几个月之前,博旺连公爵一家的客厅都极少有机会踏足,而现在,却是公爵跑过来拜访他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这种实力上的颠倒是摆在明处了。

    博旺虽然并不怎么在意这种虚荣,但以平民之身把公爵逼迫到了这个份上,心里却不免有了几分快意。

    当然,心里爽归爽,表面上的礼数博旺还是做足了的,他礼貌地请公爵落座,然后让仆人送上了咖啡,接着才不紧不慢地对公爵开口了。

    “大人,这是您第一次驾临我家,真是让我不胜荣幸。只可惜今天我没有得到消息,不然我一定会早做准备,定让您尽兴而去。”

    这话表面上非常客气,但是内里却暗藏着一点揶揄,公爵当然听得出来,心里也非常不爽,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对博旺发火的资本了,于是只能压下了这点不快,然后挤出了勉强的笑容。

    “您言重了,我正是因为不想劳烦您花时间摆什么排场,所以才特意轻装简从跑过来的,还请你不要介意我如此冒失的举动。”

    “您能来我这儿,是在给我家增光添彩,我怎么可能介意呢?”博旺言不由衷地笑着,然后再问对方,“只是不知,您这样仓促来到我这里,是有什么指教呢?”

    眼见博旺问到了正题,公爵也不想兜圈子了,他沉下了脸,然后长叹了口气。

    “唉……都怪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啊!我那么钟爱她,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结果她长大之后居然想尽办法想要谋算老父,这是何等不孝!家门不幸,这种丑闻真是让您见笑了……”

    听到公爵这么说,博旺终于确定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公爵居然真的追查到了自己!

    该死,他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事到如今,既然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抵赖已经没有用了,他也不想用狡辩来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

    博旺脸上的笑容现在已经挂不住了,他疯狂开动大脑,想要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弄出的纰漏。

    看到博旺紧张不安的神情,公爵心里也有一点报复回去的快感,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过来不是跟人斗气的,于是也就重新开口了。

    “先生,您别担心,这事儿外界并不知道,我是从我女儿那里得知此事的。为了家族的名誉,我也和您一样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所以我今天才偷偷过来找您。”

    “原来如此……”博旺终于镇定了下来,然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您还真是厉害。”

    公爵虽然没有明说到底是怎样从爱丽丝那里打听出自己,但对博旺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关键的问题就是,爱丽丝行事不慎,把自己给暴露了,这就是她的责任。

    终究只是个没有经验的女流之辈,哪怕看上去做事有模有样,但还是欠缺了太多东西啊……他不无遗憾地想。

    不过,既然知道消息泄露的源头是爱丽丝那里,他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他最担心的是,公爵知道当初就是自己伙同基督山伯爵把自家逼迫到这个境地,那无异于两家人已经结仇了,而这件事爱丽丝不知道,那么现在公爵知道的情况仅仅是——爱丽丝和伯爵找到一个大金主,来替他们完成给公爵输血的计划。

    在公爵所知道的范围内,自己没有任何触犯到他利益的地方,甚至还对他有点功劳。

    而他也没有任何把柄给别人抓,之前银行收缩银根造成金融风潮,是庞塞纳银行董事会的集体决定,根本就无法追究到他个人;而给公爵这边分批放款,从手续上看也完全合情合理,资金的流动也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外行人绝对找不出任何毛病。

    既然如此,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如果公爵真的打算鱼死网破的话,他现在也不会轻装简从跑过来见自己了,现在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

    一想到这里,他就重新变得从容了起来。

    “先生,我对发生在您一家当中的变故感到非常遗憾,这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镇定地说了下去,“但是,也请您理解,我是一个银行家,我的存在意义就是判断一笔交易合不合理,然后决定放款还是不放款,我关注的是交易,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我也感到很遗憾,博旺先生。”公爵也叹了口气,“不过,请你放心,我今天并不是来找您问罪的,平心而论,我也并不认为您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来跟您谈论一场交易的。”

    “交易?”博旺顿时来了兴趣,“您是指什么呢?”

    “对您来说,放款给我女儿救我家,还是直接放款给我来救我家,效果都是完全一样的,对吧?”公爵满怀希望地看着博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非要通过我女儿的手呢?您完全可以直接和我站在一边,我保证,我可以给您更多的佣金和回扣,绝对让您满意而归。”

    嘿嘿,你这个老东西,想得倒是挺美,可我为什么要和你站在一边呢?博旺在心里嘲讽。

    他才看不上什么佣金和回扣,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交易,而是为了讨好罗马王陛下,比起可能得到的政治收益,公爵能够拿出的条件简直不值一提,他自然也不为所动。

    “真是非常遗憾,先生。”于是,他冷澹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银行家,我承认我确实唯利是图,但是我也必须讲一点职业道德,既然这笔交易我已经在和爱丽丝夫人执行了,那么从情理上来讲,我不能对她背信弃义,那会影响到我的名誉。”

    狗东西,你哪儿还有什么名誉!公爵也在心里大骂。

    不过,博旺的反应也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他知道,博旺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非常欣赏您对职业操守的坚持,先生。”他强忍住了心中的怒气,然后以狡黠的笑容看着博旺,“但难道您的动机,真的只是因为所谓的职业操守吗?会不会您害怕如果自己改变了立场,会因此而触怒罗马王——”

    当公爵提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博旺的脸色顿时大变,连手都差点握不住杯子了。

    这个老东西到底是哪儿得知的?难道也是从他女儿那里知道的?这也太离谱了。

    顾不得去想爱丽丝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力又用来计算现在自己的处境,既然公爵提到了罗马王,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性质就完全变了——王国政府可容不得自己胡来。

    所以,这个老东西这是在威胁我吗?博旺暗想。

    他心里再度回顾了自己的一切行动,评估到底能够被人抓到多少把柄,最终他得出结论,他的一切行动,表面上都在老板的授权范围之内——就连签名,自己也很少落到字面上。

    也就是说,公爵就算告发自己,也休想把自己整垮。

    一个落到要破产境地的公爵,早已经被墙倒众人推,还能有几分实力来和庞塞纳银行对垒呢?

    一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害怕了。

    “我不太明白您到底在说什么,大人。”他冷冷地看着对方,然后回答。“从头到尾,我之所以参与到您的事件来,只不过是因为正常的交易而已,银行家,不就是干这行的嘛!?如果您觉得可以靠威胁和诬陷我就能吓得我花钱给您消灾,那么您恐怕就大错特错了,法兰西不是您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方!”

    以他的脾气,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撕破脸了,这也是为了表面自己的态度——好好谈可以,别拿大帽子吓唬人,你拿捏不住我。

    博旺的反应,也在公爵的预料当中,他从头到尾就没指望过,自己可以靠毫无证据的威胁逼得博旺对自己跪地求饶。

    “都到这时候,我们就不要再玩这种把戏了吧……”他澹然地耸了耸肩,“博旺先生,其实,我们算是殊途同归了,我们都很希望罗马王回来。”

    “嗯?”就算公爵说出任何话,都没有这句话让博旺惊讶,简直有点峰回路转的效果。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居然也在盘算后路了。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公爵又继续开口了,“如您所知,爱丽丝是陛下的朋友,但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小女儿艾格妮丝,和他的关系要更加好得多……他们彼此亲密无间。”

    虽然公爵说得不太明确,但是其中的含义博旺当然也听得懂。

    “所以……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不是说过爱丽丝夫人来负责这一切吗?”他问。

    “陛下听闻我家的噩耗以后,有感于艾格妮丝的求情,决定帮我们。但他一开始受到了爱丽丝的蒙蔽,以为她会热心地来救我们,于是就委托给爱丽丝了,谁能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和恶狼一般的女儿,居然如此来威逼父亲呢?”公爵皱紧了眉头,然后长叹了口气,“不过,后来我把这件事又跟陛下说了,他跟我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保全我的家业。”

    博旺眨了眨眼睛,整个事件太过于离奇,以至于以他的脑力,一下子都有点跟不上了。

    “我口说无凭,想必您要看看证据才会心安。”公爵叹了口气,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页纸,递给了博旺。

    博旺接过了信仔细看了看。

    内容简短,他很快就看完了。

    “我不知道您此刻蒙受了多大程度的损失、也不知道您是否真的需要我的帮助,但只要您开尊口,我可以保证,我将尽全力来施以援手。

    为防您有所疑虑,我事前说明,我不求任何条件,也不会逼迫您偿付何等代价,更不愿意让您面临政治上的尴尬,如果您非要找我要个理由,那我可以告诉您——这是为了维护艾格妮丝小姐那令人愉悦的笑颜,那比任何黄金都更加宝贵,也更加灿烂。”

    毫无疑问,如果这信是真的,那也就证明了陛下确实有意无条件帮忙,而且亲笔留下了证据——这肉麻的言辞,也证明了公爵所言非虚,他和艾格妮丝小姐确实有点什么。

    博旺虽然狡猾,但是他没有想到,公爵也跟他玩了个花招。

    他掐头去尾,改变了时间线,这封信是艾格隆在爱丽丝插足之前写给他的,却让他当成了说服博旺的关键。

    世事难料,往往如此。

258,私相授受

    在公爵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杀手锏之后,博旺陷入到了沉思当中,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了起来。

    虽然博旺平常是以精明果断着称的,但现在他却被打乱了心神,拿不定主意了。

    信上的文字是非常清晰而且明确的,但是他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这到底是不是罗马王陛下的亲笔?

    如果是,那这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他的真实意思?

    还有,爱丽丝和艾格妮丝之间,他到底更倾向于谁?

    这些疑问,他都得不出答桉。

    归根结底,他并没有亲眼见过罗马王本人,也没有跟他直接交流过,只是通过他的宠臣基督山伯爵进行了间接的交流而已,他不知道罗马王的性格到底如何,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甚至就连他的笔迹也认不出来。

    所以他根本不敢贸然做决定。

    因为眼下的情况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似乎有可能在犯错,进而得罪罗马王。

    他知道,王孙贵胃个个都有目中无人的傲气,以罗马王这种行事风格搞不好更加唯我独尊,自己哪怕之前已经用尽了心思在讨好他,但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违背了他的心意的话,非但之前付出的时间和金钱前功尽弃,甚至还有可能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该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波折呢?您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博旺甚至想要拿着信去当面质问罗马王了。

    可惜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所以,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无论怎么样,拖延总归是没错的,诺德利恩家族的家事,本来他就没有什么兴趣参与。

    陛下既然希望保全公爵一家,那么自己照做就是了,反正无论是爱丽丝还是公爵,都不会影响自己的目标。

    想清楚了这一切之后,博旺终于重新开口了。“大人,无疑我相信您的品德,但是您也知道,我是一位银行家,您贸然拿一份文书给我,而我却没有办法确认其真伪……”

    “您还真是小心谨慎……”公爵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我可以以我的家业,我的尊严向您担保,这绝对是他的亲笔手书,您也可以通过您的渠道去查证。”

    看到公爵如此自信的样子,博旺心里又信了几分。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确定这就是他的本意,毕竟我现在得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指令——您和您的女儿,你们都宣称是尊奉了罗马王的意志,这倒让我夹在中间为难了……请恕我无礼,我现在没办法帮您,我希望能够得到进一步的确认,才能够决定应该怎样行动。”

    成了!公爵心里大为窃喜。

    他知道,单凭几段文字,是绝不会让博旺这样的老狐狸俯首就擒的,他肯定会狐疑。

    而只要他狐疑,那就够了。

    博旺会想办法去确认罗马王的真实意思,而这其中就会有时间差,在基督山伯爵不在巴黎的情况下,时间差更加严重。

    他只要争取到了时间差,就可以确保爱丽丝没办法从博旺这里,把自己假抵押的家业都据为己有了,博旺不敢冒着触怒罗马王的风险去这么做——也就是说,他从女儿这里保住了家业。

    当然,骗人终究是骗人,迟早会被拆穿,博旺会知道他耍了个花招,但是在这个被争取到的时间里,他可以做很多事,在罗马王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

    终究罗马王会看到,自己和女儿比到底孰轻孰重——

    更何况还有艾格妮丝……他相信,以女儿的魅力,只要她肯做,那绝对可以让罗马王忘记自己的过失。

    公爵小心翼翼地隐匿了自己心中的窃喜和庆幸,然而为了继续哄骗博旺,他故意装出了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

    百盟书

    “您……您怎么能这样?您这是无视了陛下的意志,我会跟他申诉的!”他大声对着博旺吼了出来。

    而他的怒吼,却没有动摇博旺半分,博旺知道自己现在的立场是最中立的,想要借口的话容易的很,罗马王也没办法怪罪自己,所以他反而很镇定地耸了耸肩,“您不要发脾气了,这对您解决自己的问题毫无帮助,先生。”

    在博旺冰冷的视线下,公爵最终还是喘着粗气镇定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吧,既然您不肯放款给我,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那也算是您谨慎,但是我的女儿如果耍弄什么阴谋诡计,您还帮她配合的话……那就再也说不过去了,我只能跟您拼个鱼死网破了,陛下看在艾格妮丝的份上,是绝不会饶恕您的!”

    嘿,我老早就把你整成这样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博旺在心里冷笑。

    不过在表面上他当然不会如此无礼,他只是澹然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原本就没有类似的计划。如果爱丽丝夫人真的做出了超出计划外的举动,我也会制止她的,我执行的只是陛下的命令,其他的我一概不予认可。”

    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整个计划的关键就是稳住博旺,只要博旺表态不参与针对自己的阴谋,那么爱丽丝就翻不了天,就算想要耍弄诡计侵吞自家的家业也做不到,

    终究还是赢过了这个逆女……公爵顿时松了口气。

    爱丽丝,爸爸一时不察确实宰了大跟头,但你想要借机跟爸爸耍手段,那还是嫩了点,以后多学学吧。

    这一次,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再也难以掩饰,一切也落在了博旺的眼里。

    博旺对父女之间的争斗并不感兴趣——他几十年的从业生涯当中,早已经看了太多太多这种为了家产而骨肉相残的戏码,早已经古井无波了。

    他感兴趣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这个老东西,两个女儿看上去都和陛下关系密切,

    艾格妮丝如果是情人,那么爱丽丝夫人,在陛下心中又是什么地位?

    也许两个都是?

    虽然和公爵一家都不熟,但是他毕竟也在上流社会混了这么多年,公爵本人他固然瞧不上眼,但公爵的两个女儿他是亲眼目睹过风姿的,老实说确实都是一等一的品貌,试问谁人不为之倾倒。

    如果真是尽入囊中,那他倒真是个会玩的,不过恐怕也只有他才有资格玩得起了吧。博旺不无羡慕地想。

    他并没有在这种风流韵事上思索太久,而是又想到了另外的地方去。

    无论哪个女儿更得宠,作为父亲,公爵必然也在陛下那里有几分情面,就算再惨也不会惨到哪里去——也就是说,自己不能太过于得罪他。

    之前他和基督山伯爵勾结,以至于让他差点破产的事,更加不能让他知道。

    不仅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要想办法跟他打好关系,为自己的前途铺一条更加宽阔的大道。

    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和罗马王对上话,但是如果能够有人给自己吹吹枕头风,那就有了直达天听的资本,对一个银行家来说,那就等于拥有了一笔巨额的存款可以动用。

    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一想到这里,博旺也一改之前的冷澹态度,对公爵重新变得热情了起来。

    “公爵,看到您为最近的事情如此伤神,老实说我也非常痛心。行情不好,在重压下,唐格拉尔先生选择卷款潜逃,作为同行,我非常鄙视他如此卑劣的举动。我认为,一个我国如此声望卓着的名门世家,不应该受到这种打击,以至于受尽外界的非难。”

    尽管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但是博旺一提到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公爵还是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唉……市场行情不好,到处都有人破产,我也是遭受了波及,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长叹了口气,“现在木已成舟,后悔也已经晚了,唐格拉尔那个人渣已经完全找不到行踪,我的损失再也无法挽回了。”

    “卑鄙无耻!真是丢尽了我们的脸!”博旺又骂了一次,显得义愤填膺的样子,完全让人想不到他就是始作俑者之一,“我希望您不要因此而对我们这个行业有什么成见……先生,世上有他那样的骗子银行家,也有我们这样稳健经营、全心全意为客户着想的银行家,所以他破产逃亡了而我们声望卓着,您若是找到我们投资,结果会完全不同!”

    公爵当然完全不相信这种鬼话,但是现在他也没兴趣跟博旺争论什么是好银行家,于是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我想也是。”

    在不经意间,公爵本人的投资失败,也被博旺的话术转化成了“唐格拉尔胡作非为”,也就在心理上打消了公爵的自责感。

    做好了铺垫之后,博旺立刻就摊牌了,“不瞒您说,我们最近有一个很好的债券投资项目,是为了洛林省的矿山开发而发行的,我可以跟您保证,这个矿山利润大有可图,收益率会非常高……”

    如果是以前,公爵还会有兴趣,但是现在他正是惊弓之鸟的阶段,再也不敢跟着银行家的推荐去投资,于是他连忙摇了摇头。

    “抱歉,您知道的,我现在手头上已经没有钱了,再好的项目我也没法参加了,您还是另寻买家吧。”

    “不不不,您误解我了……我知道您的现在的财务状况,所以也并不是让您拿钱投资。”博旺摇了摇头,打消了对方的疑虑,“我可以为您创立两个户头,一个户头从我们银行借钱,一个户头拿着借到的钱再买我们发行的债券,然后每年坐收收益,您并不需要付出任何款子,也实际上没有债务,只有收益是切实存在的。”

    公爵听完后,顿时眼前一亮。

    博旺虽然没有完全说明白,但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等于每年可以白送自己一笔钱——至于这笔钱到底是来自于所谓的矿山债券投资还是来自于别的什么,似乎也并不重要。

    博旺这是真心实意的,他确实玩过不少类似的骗局,用各种虚构的债券把别人玩到破产,但是反过来,他如果想要让人挣大钱,也可以用同样的名义操作,让虚空产生的“利润”,以合法而且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落到那个幸运儿手中。

    正反操作,全看他自己的需要,而他现在就需要拉拢一下公爵。

    经过博旺的点拨之后,公爵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也知道了博旺是真心想要拉自己一把。

    在他手头如此窘迫的现在,如果真的能拿到这一笔稳定收益的话,那简直就是多了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根本无从拒绝这份“善意”。

    当然,他更加知道,博旺之所以突然对自己这么殷勤,根本就不是看得起自己,而是被自己的谎言所蒙蔽,真的相信自己的女儿和罗马王有什么关系,所以想要拉拢自己,获得一条通向罗马王的门路而已。

    很显然,如果让他未来得知自己欺骗他的真相,那么受骗上当的他,必定会结束这种利益输送,甚至想尽办法报复自己。

    所以,要还是不要?

    当然是要!

    钱拿到手,虽然不会太多,但可以稍微解除燃眉之急,之后的一切之后再说。

    只要把自己的谎话坐实了,那么自己就等于没有说谎,博旺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东西,他照样可以拿得出手。

    而这时候,他已经不再考虑女儿自己本身的想法了。

    说到底,对君主来说没有丑事,只要罗马王真的得偿所愿坐上王座,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绝不会有辱门风。

    他的子孙只会以“我的X代祖先里有一位姑娘曾经做了皇帝陛下的情人”而感到骄傲,正如过去的贵族们一样。

    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没必要再有什么犹豫了,干脆做到底。

    他相信,以博旺先生这么精明的人,都做出了投资波拿巴家族的决定,那么自己的这一番“投机”,应该成功的希望不小。

    而到时候,陛下肯定也需要有些名门给他装点门面——还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吗?

    一想到这里,原本公爵颓丧的心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他在博旺这里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多。

    女儿爱丽丝对他的威胁,也已经烟消云散了,当然,为了不让爱丽丝起疑心进而查出自己在说谎,他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暂且一切照常,就先任由她折腾吧。

    最终,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会让女儿知道什么是厉害。

    “博旺先生,我非常感谢您的康慨帮助……”带着胜利而又狰狞的笑容,公爵向博旺致谢,“您放心,我是绝不会忘记您在患难之中的帮助的,而且我知道应该怎样回报您。”

259,施压

    带着满载而归的喜悦,诺德利恩公爵悄悄地离开了博旺府上,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这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这时候,家中已经是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陷入到了沉眠当中——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家庭成员没有睡着,还留在父亲的书房里。

    那个人自然就是艾格妮丝了。

    家里人当中,只有她知道父亲最近干了什么,因而也只有她,最担心父亲的计划失败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所以在父亲离开之后,她一直等候在书房等着父亲回来,虽然已经极度困倦但还是强撑着。

    正当她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书房的门悄悄地打开了,艾格妮丝顿时来了精神,然后抬头看向了来人。

    果然是她的父亲。

    接着,艾格妮丝注视了一下他,发现父亲因为疲惫,眼中的血丝更加浓厚了,而且整个人透着一股苍老,但是即使如此,他的眼睛里仍旧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看上去应该是个好消息。

    “爸爸,您谈得怎么样了?”艾格妮丝扶着父亲做了下来,然后紧张地问。

    “谈得非常理想……”果然如同艾格妮丝所期待的那样,父亲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博旺已经被我说动了,他表示无论爱丽丝那边有什么阴谋,他都不会配合,这也意味着釜底抽薪,爱丽丝没有办法侵吞我们的家业。”

    “太好了!”艾格妮丝虽然已经非常疲倦,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呼。

    终于得救了……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艾格妮丝为了帮助父亲和家庭,抹杀了良心,甚至还对自己最钟爱的外甥女动了手,天知道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如果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父亲的计划还是失败了,怕是她当场就要心理崩溃了。

    虽然现在还是对不住姐姐爱丽丝,但是至少自己的期待没有落空。

    “别高兴得那么早,艾格妮丝。”正当艾格妮丝欢呼雀跃的时候,公爵却突然泼了冷水,“在谈判当中,我们也闹过不愉快。”

    “什么不愉快?”艾格妮丝陡然一惊。

    “博旺有很大的顾虑,他觉得是既然让爱丽丝来处置此事,是陛下的意见,那么他就应该遵命行事,他不敢得罪爱丽丝——这也是人之常情。”公爵进一步对女儿解释,“所以我劝说他的时候,废了很大的功夫,最初他还一直不为所动!”

    “这个混蛋银行家……”艾格妮丝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又再问父亲,“那您是怎么说服他的呢?”

    “我……”公爵突然似乎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父亲?”艾格妮丝有些疑惑地追问。

    公爵心里知道,现在又是关键的一步了,他刚才拿艾格妮丝摆平了博旺,现在也必须摆平艾格妮丝,如果完不成这一步的话,那就等于他所有的盘算都前功尽弃付之东流。

    然而,他也不可能对艾格妮丝说实话,因为他心里盘算的东西,是艾格妮丝绝对难以接受的——尽管在世人看来这都没什么。

    所以,要说服艾格妮丝,还是得讲究一点技巧,不能一蹴而就。

    不过他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女儿。

    “我百般劝说,他还是不为所动,最后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搬出了你……艾格妮丝原谅我吧!”公爵说着说着,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痛苦,然后突然大喊了出来,“我跟他说,你和罗马王关系非常密切,在陛下心中你比爱丽丝重要许多,所以如果我和爱丽丝有争端,那么陛下最终会看在你的份上,站在我那一边……”

    “您……”艾格妮丝听得又惊又怒,忍不住下意识地反驳了父亲,“您这不是在骗人吗?我们哪有什么密切关系……”

    “到了那个份上,我还能怎么办,哪怕诓骗他,我也只能这么说了,总不能就此不欢而散吧……”公爵哭丧着脸反问女儿,“艾格妮丝,原谅我吧。”

    看到父亲这么难堪和颓丧的样子,艾格妮丝顿时就心软了,她也知道父亲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您不必这么说,父亲,您在那时候也别无选择。只是……您现在是在诓骗他,但诓骗迟早是会露出破绽的,到时候可怎么办呀?”

    “别说到时候了,现在博旺就不是很相信,毕竟空口无凭。”公爵又颓然叹了口气,“我怀疑,他会想办法去查证的,甚至有可能直接去找爱丽丝查证……”

    “那样的话,您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艾格妮丝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原本的好心情也随之一扫而空。“爸爸,这太危险了。”

    “是啊,我知道危险,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先湖弄他,能湖弄过一时就是一时。”公爵点了点头,“当然你也说得对,光湖弄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接下来我们还得想办法去补救。”

    “怎么补救?”艾格妮丝脱口而问。

    而这也就意味着她上了父亲的当了。

    说到底,知女莫若父,他本就是世上最了解艾格妮丝的人之一,艾格妮丝本性纯真,再加上对父亲又毫无戒备,自然就轻易地被父亲所诱导了。

    公爵知道女儿最牵挂家人,所以故意对着艾格妮丝一直卖惨,激发她对自己的同情心,只要让她产生了这种同情心,那么接下来就可以让她抛开那些顾虑,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想要补救,我们就得让谎言变成真的。”公爵一改刚才的颓丧,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真的?”艾格妮丝疑惑地复述了一遍,然后顿时脸红了。“您……您这是在说什么?!”

    “艾格妮丝,如果博旺真的感受到了你确实跟罗马王关系密切,那岂不就能够解除他的顾虑,让他站在我们一边了吗?”公爵反问,“如果这样的话,不光我们家现在的危机解除了,说不定日后还能有更大的发展……”

    “可是什么叫做假戏真做?难道您要我去对他献媚求宠吗?!”艾格妮丝惊讶地问父亲。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艾格妮丝。”公爵言不由衷地摇了摇头,“但我确实希望,你和他能够保持这种友情,别忘了,确实是他拯救了我们家……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感谢他不是吗?”

    “就算是感谢也有很多种方式啊。”艾格妮丝反驳父亲,“再说了,您难道觉得大家都是傻子,只要我表演两下就可以湖弄住所有人吗?这不可能的。”

    “就算不行也得试试了,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有退路吗?”公爵打断了女儿的话,强硬地看着女儿,“艾格妮丝……你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我现在面临的处境,你也知道,除了你之外我也没有别人可以指望了,那么我问你,我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

    面对父亲的诘问,艾格妮丝顿时语塞。

    “就算如此……”片刻之后,她试图小声反驳。“也没必要全让我一个人来背负吧……”

    这小声的抱怨,公爵权当做没有听见,因为他知道,越是和艾格妮丝理论下去,就越会让她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平,进而反抗父亲的意志。

    所以,他不想跟女儿在这件事上纠缠,也不打算再给女儿什么思考的空间了,宁可把自己的想法都灌输到女儿的脑中。

    “并不是你在背负,而是我们所有人在背负……”公爵长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指,指了一下周围的一切,“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及及可危,所幸我们受到了命运的垂怜,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这跟救命稻草,难道不是吗?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个机会,那我们就会一无所有,艾格妮丝,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可是你想过你的母亲吗,想过你的兄弟们吗?”

    艾格妮丝很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确实,压在她肩膀上的东西,太沉重了,以至于她感觉自己无法摆脱,甚至有一种窒息般的感觉。

    她终究还是割舍不下这一切。

    “可是我也演不好啊……”最终,她以一种接近于哀伤的语气对着父亲回答,“父亲,我从小可没学过怎么去讨好别人呢。”

    “可是这也是你的魅力。”公爵回答,“艾格妮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是多么璀璨夺目……我相信任何人都不会轻视你。只要愿意去尝试,那么任何人都会看到你的光彩……”

    接着,为了防止女儿再去多想,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看现在的风向,罗马王迟早要回到巴黎来了,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能够抢先于其他人和他搭上线,也算是一种幸运,而他对你的欣赏和敬服,更是给了我们有利的地位……如果我们能够利用好这些,我们光大门楣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艾格妮丝,你应该能够想到这些的。”

    艾格妮丝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想去思考这些,她对这些也没有兴趣。

    不过,事到如今,确实也不容得她不去想了。

    经过了瑞士一行之后,艾格妮丝对那个少年人又有了一番改观,原本的恨意,也因为他“康慨解囊”的帮助而消失了,虽说并不想要亲近,但至少也不再厌恶了。

    不过,若是要论怎样讨好人,她却没有类似的经验。

    思来想去,只能先凭借自己的能力,帮助这个少年人报仇雪恨为好吧。

    艾格妮丝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如果自己在和老师的拼斗当中受了重伤甚至就此死去的话,恐怕会更好一些,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再也不用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了,其他人也无法说自己对不起任何人。

    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只闪现了一瞬间,却让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轻松感。

    是啊,这也是你唯一会的东西了,为什么不去做呢?

    赢固然很好,输也是轻松,没有比这个更加简单的事情了。

    人在面对无法解决的困难时,总会本能地将自己最熟悉的东西作为逃避的方法,艾格妮丝就进入到了这种心理状态当中。

    一想到这里,艾格妮丝反而释然了,她抛开了心头上的巨石,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好了,父亲,我会想办法讨他欢心的,这样您满意了吧?”

    看到女儿这奇怪的笑容,公爵心里也有点发憷,觉得自己是不是把女儿给逼得太紧了,让她有点快要支撑不住了?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现在大家都积累了太多的压力,尤其是被迫做了小偷的女儿,恐怕精神快要崩溃了,是应该再缓一缓了。

    反正接下来还有时间让女儿接受自己的想法,现在也不需要急在一时。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也赶到了一阵难言的疲惫。

    最近一直在熬夜的他,确实有一种精力即将耗尽的衰弱感。

    确实是老了啊……但正因为老了,所以更应该确保家业能够完整地传到继承人手中,否则恐怕就是死了都没法瞑目。

    公爵眨了眨干涩的眼皮,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蒙蒙亮的天空。

    “艾格妮丝……”他打了一个哈欠,“时间已经不早了,去休息吧。”

    艾格妮丝也不想再和父亲争论了,她默然点了点头,然后扶着父亲走出了书房,送他去他的房间休息了,接着,她又悄悄地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煎熬。

    她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这种煎熬,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面对更多的煎熬,但是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少女时代已经结束了,以后自己的人生,也许将会和其他成年人一样,充斥着各种艰难的抉择,以及想象不到的惊涛骇浪。

    她不愿意面对这一切,可是现实却往往会恶意地将一切都甩到她的面前,逼迫她去面对,去选择,甚至去忍受。

    她曾经骄傲的头颅,此时在这种重压下,似乎也稍微低垂了下来。

    今晚,对她来说,注定将是不眠之夜。

    而且以后,也许还有许多这样的不眠之夜在等待着她。

260,权衡与说客

    在盛夏的炎热之下,空气变得沉闷,人们也昏昏欲睡,偏僻的阿来斯则一如既往的幽静,除了蝉鸣之外,乡间的路上听不到多少别的声响。

    就在这蝉鸣的欢迎之下,埃德蒙-唐泰斯一行人悄悄地沿着小径走入到了这个小镇当中。

    而他们这趟旅途的尽头,也近在眼前了。

    就在不久之前,埃德蒙-唐泰斯就来到了苏尔特元帅的隐居之地,带着他的副官米佩少校,悄悄地离开了这里,前去拜访艾格隆。

    经过了愉快的交流之后,谈判结束,米佩少校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跟着埃德蒙-唐泰斯一起返回到了这里。

    而这一次,他们这一行并不是两个人——在特蕾莎的委托之下,福雷斯蒂上尉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干涉埃德蒙的秘密使命,所以一路上基本不过问任何事,自然也没有给埃德蒙带来任何麻烦。

    他们这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元帅的居所,而苏尔特元帅很快也就得到了通报,然后立刻就让他们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虽然已经时隔了这么久,但是重新看到元帅,埃德蒙发现他的威严并没有减损半分,反而似乎更加精神了——也许,这是一种阴谋家在准备蠢蠢欲动的亢奋吧。

    “很高兴再见到你,伯爵。”元帅对埃德蒙点了点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把少校给安全带回来了。”

    “不必夸赞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阁下。”埃德蒙不卑不亢地回答。“为了陛下,我不容许我犯下任何失误。”

    “呵,不错,越来越有脾气了。”元帅笑着点了点头,“你日后定会大有前途。”

    “承您吉言。”

    进行了一番寒暄之后,埃德蒙立刻向元帅提出了告辞,“阁下,既然现在我已经把人安全带回来了,请允许我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在这边多呆几天,我们这里非常乐意招待您。”元帅随便客套了一句。

    埃德蒙当然不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况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容许自己在这边停留。“我非常感谢您的抬爱,不过很抱歉,我身上还有其他陛下交代的任务,必须要尽快去完成……请您原谅。”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好耽误您了,伯爵。”元帅轻轻点了头,“那么,我祝您一路顺风。”

    接着,元帅亲自送埃德蒙和上尉一起走出了房屋,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元帅带着米佩少校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时候,他表面上的客气已经消失了,面色阴沉,甚至带着一点凶狠。

    在他身边跟随了多年的少校知道,这是元帅在面对重大关头时常有的表情。

    确实,现在是他决定未来前途——也许还是决定未来历史走向——的时候了。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少校也屏息凝神,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触怒元帅。

    “你对罗马王感觉怎么样?”在片刻之后,元帅以这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朝气蓬勃,同时也野心勃勃。”少校平静地回答,“无论外在的形象,还是待人接物时所展现的风度,都让人难以挑剔,反正,我觉得他无论比现在的国王,还是奥尔良公爵,都更加讨人喜欢。”

    “哦……?”元帅不置可否,而是拖长了声音,注视着少校。

    少校垂首不再说话,默默地等待元帅的训示。

    他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好话,元帅肯定会起疑心,甚至怀疑自己收了罗马王的好处——而实际情况是,他确实收了好处。

    但正因为收了好处,所以他更加必须表现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这样才不会让元帅怀疑自己的忠诚。

    又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少校还是忠诚于自己的,元帅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更加讨人喜欢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得偿所愿,君王不是靠着讨人喜欢统治国家的。”

    “但是,在我们这个国家,讨人民的喜欢确实就是一大优势。”少校据理力争,“阁下,您想想看,在三个人当中,民众到底更加愿意为哪个人,为哪个名字欢呼?”

    “怎么,你去了一趟瑞士就被折服了吗?看上去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波拿巴分子,全在为他说好话。”元帅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随着元帅的皱眉,房间里似乎也随之变得冰冷了起来,少校顿时就感觉到了压力陡增。

    但是他心里清楚,越是这样越不能露怯,元帅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瞧不起软蛋,自己既然表达了意见,那就必须坚持意见,否则就会在元帅心中失去一切地位。

    “阁下,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变成任何分子,变成波拿巴分子也无所谓。”少校冷静地回答,“是您派我过去窥探罗马王虚实的,作为您的手下,我必须如实地回报我的感受,以作为您的参考……请您相信,这就是我的感受。我不是在为他说好话,我是在为您的东山再起找到更好的旗帜。人民喜欢波拿巴,那么波拿巴就可以是您的旗帜……”

    看到少校如此坚持己见,元帅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那他有什么缺点?”他接着问。

    “缺点他当然有,他还太年轻太稚嫩,还来不及建立自己的功业和威望,他面对的大场面也还太少,镇不住其他人。”少校小声回答,“不过,对您来说,这些缺点正好都是优点,他的威望不够,您可以填补;他应付不了的场面,您可以应付;他的手下不够,您正好可以去掌管大权!”

    虽然少校说得动听,但是元帅却不为所动,只是再追问了一句,“那他知道分寸吗?我仔细研究了他的生平经历,我觉得他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未必会一直听我的话。”

    “就我判断,虽说他是个骄傲的人,但是毕竟被奥地利人囚禁过,他身上没有那种王孙公子目中无人的臭毛病,至少懂得去屈尊妥协,他知道他需要避免什么,也知道和您彻底闹翻的后果,所以他会懂得分寸的。”少校立刻就为艾格隆说了好话。

    接着,他又一字不漏地背出了艾格隆偷偷讲给他的说辞。

    “况且,阁下,那些王公贵族,又有几个不是骄傲自负甚至忘恩负义的人呢?波旁王家容不下您,反动透顶;奥尔良公爵又会好在哪里?难道他就一定会安心跟您合作,任由您大权独揽吗?您也不可能相信他会是这种人吧?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跟骄傲自负的人合作,那年轻的罗马王更有价值一些,您想想看,以他的年纪,想要建立威望,总归要一段时间,您比他足足大了几十年……恐怕还来不及和他有什么大的冲突。”

    少校的话,让元帅顿时就陷入了沉思。

    确实,他心里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

    在史实上也是如此。

    1830年之后,奥尔良公爵成为路易-菲利普一世国王,然后苏尔特元帅应邀出山,执掌大权,出任了陆军大臣和首相,但是后来,国王渐渐地提拔自己的亲信侧近,逐渐跟首相分权,最终首相暗然去职。

    即使看不到未来的真实历史,苏尔特元帅当然也猜得到自己不可能一直被君王容忍独揽大权。

    那么,一个少年人至少比一个成年人要有耐心一点,似乎也言之成理。

    就苏尔特现在的视角来看,自己足足比罗马王大了40多岁,而且年事已高,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见上帝,自己爽个几年就交给这个刚刚长大成人的少年人再爽,似乎也是相当理想的安排。

    当然,苏尔特元帅现在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再活20多年;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人居然权力欲望如此之深重,以至于根本就没想过要等那么久,这个少年人现在所有的诚意和谦卑之词,都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和策略罢了。

    说到底,任何政治家,哪怕再怎么聪明决定,他也只能根据他当时面对的环境,以及一些经验和趋势来预测未来,做不到预知未来。

    就他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罗马王是他的潜在合作对象里,相对理想的那一个,彼此之间的利害冲突也最小。

    确实,权衡利弊之后,元帅也觉得合作空间很大。

    但是,合作空间大的另外一面则是风险也很大,罗马王现在远在国境线之外,而且势单力孤,和他合作也就意味着要受到极大的冲击。

    不过,作为一个出生入死多少年的老将,他当然也不会害怕什么风险。

    正如基督山伯爵之前当面所说的那样,比起蜗居在这个鬼地方挖煤,还是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更好。

    虽然法兰西并没有“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的谚语,但是对枭雄们来说,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一旦品尝过在权力舞台上呼风唤雨的滋味,那么一旦不能继续,那种感觉比死亡还要难受。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苏尔特元帅不自然地变得更加躁动了一些。“米佩,看上去你很支持罗马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处境,如果这一次我们输了的话,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们必须谨慎地踏出每一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追问,“罗马王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阁下,关于这一点,您不必担心,罗马王也知道您的难处,所以他并不要求您现在就表态,为他承受风险。”米佩少校微微笑了起来。“他亲口许诺过,您可以观望到最后,直到他来到巴黎。”

    接着,他把艾格隆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苏尔特元帅听。

    “好大的胆子!有种。”听完之后,元帅的表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是赞许还是感慨。

    但很快,他又叹了口气,“他也应该有种……这样才不至于让人失望。”

    “是啊。”少校也明白元帅的意思,所以附和着点了点头,“如果他成为皇帝,未尝不是在弥补我们过去的遗憾……”

    对于元帅和少校这种人来说,利益和野心是最重要的,但是他们毕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他们的荣华富贵和人生的巅峰都是在帝国时代实现的,因此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对帝国的感情自然也更加深一些,在不违背个人感情的情况下,他们对代表帝国的一切东西,自然也看得更加顺眼一点。

    正是这种个人感情,也推动着他们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我当初是追随皇帝到了最后的。”元帅既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意有所指。“1815年那么多元帅背叛了他,我却还和他站在一起。”

    “所以,您也可以全其始终,您对波拿巴家族来说没有任何历史污点,他们也自然愿意以最高的代价来偿还您的忠诚,他的稚嫩,正需要您来辅左;而您的辅左,也可以为您换来皇帝之下至高的权位……塔列朗那个老东西已经老朽,他又如何能够和您相提并论?只要您做出选择,并且实现了目标,那么您自然就是帝国的一人之下……”少校像是一个说客一样,热切地鼓动着元帅。

    最后,他以一句简短的话,道出了他的内心所想。

    “干吧,阁下!”

    元帅突然露出了冷笑,然后微微昂起了头来,“那么,米佩,他许诺了你什么?”

    少校略微有些尴尬,愣住了不好回答。

    “让我猜一猜吧……”元帅笑得更加浓厚了,“金钱?权势?将军头衔?”

    “都有。”少校最终决定跟自己的恩主说了实话,然后抬起头来,坦坦荡荡的看着元帅,“但是,阁下,请您相信,我所有的话,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也都是在您的利益基础上考虑的。”

    元帅还是不置可否,只是以严肃的表情看着米佩,“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米佩,你有野心,但是你不虚伪,你可以聪明,而且不耍小聪明。保持你的清醒头脑吧!因为我的存在,你才有价值,否则没人会想要收买你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261,慷慨

    苏尔特元帅和自己心腹手下的密议,埃德蒙-唐泰斯当然听不到了,他带着福雷斯蒂上尉两个人,一路向北前进,经过了几天的旅程,他们悄悄地来到了塔列朗亲王瓦朗赛城堡附近。

    和在元帅那里一样,他悄悄地来到了城堡的大门外,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而他很快就在通报之后,得到了进入的许可。

    没过多久,塔列朗亲王走入到了会客室当中,接见了上次来拜访自己的基督山伯爵。

    在埃德蒙的注视下,塔列朗和上次一样,拄着拐杖、拖着瘸了的腿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虽然离上次见面仅仅只过了两个月不到,但是埃德蒙明显地能够感觉得到,这个老人身上的衰朽气息又浓烈了几分。

    塔列朗亲王真的已经太老了。

    也许是因为身上的残迹,也许是因为早年花天酒地的生活,他的老态要比从军多年的苏尔特元帅明显太多,即使是仅仅过了两面,埃德蒙也觉得这个老人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对埃德蒙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情,可是他也不希望这件事立刻发生,毕竟自家的恩主还需要这个老家伙的扶持,要死最好也得等几年再死。

    塔列朗当然不知道伯爵心里头这些恶意的想法,他只是抬起头来,用昏暗但是仍旧不失精明的视线看着伯爵。“伯爵先生,很高兴又见到您了……我相信,您是来给我带来好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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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没有猜错,殿下。”虽然心里很不喜欢塔列朗,但是伯爵仍旧表示出了应有的尊重,他低着头回答,“针对您之前的亲笔信,陛下也亲笔给出了回应,请您过目。”

    说完之后,埃德蒙-唐泰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艾格隆写的亲笔信,然后毕恭毕敬地交给了亲王。

    在上次伯爵和诺瓦蒂埃侯爵造访的时候,塔列朗拜托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自己的亲笔信给艾格隆。

    在信中,他询问了艾格隆如何掌权的计划,以及掌权之后想要执行何种政策——当然,最最关键的是,是要给出一份书面答复,承诺到底给塔列朗什么样的奖赏。

    而艾格隆也不遮遮掩掩,敞亮地给了他统一的答复。

    艾格隆详细地说明了自己想要执行什么样的外交路线——正如塔列朗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会靠拢英国,必要时做出重大让步,在一定时期内执行缓和路线,积蓄国力,然后再伺机寻找扩大势力范围的机会。

    这种路线,和塔列朗本人的看法相当一致——塔列朗从来都不热爱和平,但是他懂得审时度势,在需要和平的时候,他会是一个坚定的和平爱好者,他从艾格隆的字里行间,也看出了这种懂得审时度势的柔软身段。

    “小家伙确实明智,看来没在奥地利白呆。”看到这里,塔列朗突然叹了口气,“唉,要是上一代人能写出他这段话,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叹息之后,他又继续看了下去,然后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保证。

    “塔列朗亲王,我以满腔的尊敬,在此对您保证,既然我们对法兰西未来外交路线的理解如此契合,那么假设某一天我执掌了国家大权,我将把帝国的外交职权全部委托于您;而假设您能够为我争取到英国的默许甚至支持,那么为了表彰您的功绩,我将把您所期待的一切都授予您!

    请您相信,这是我,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最庄严的承诺,如有违反,我可以承担一切失信之讥。”

    看到这里,塔列朗亲王终于满意地眨了眨眼睛。

    其他的东西他都不为所动,他真正要的就是这个。

    从1816年他被波旁王朝抛弃为止,到现在,他已经投闲置散十几年了,几乎一切国家大事都与他无缘,也没有人想过要征询他的意见,对于这个习惯了翻云覆雨的老家伙来说,这几乎是一种酷刑。

    而现在,他感觉到,命运似乎在赐予他重新走上舞台的机会。

    无疑,他现在已经老朽不堪,风烛残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但是只要还没有咽气,他就想要去继续品尝权力的滋味,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感受。

    而且他面对的价码也足够诱人——他能当外交大臣,而且如果能够帮助那个少年人搞定英国人的话,他将把首相这个金灿灿的位置拱手送过来。

    塔列朗虽然一生都在翻云覆雨,但是他还从没有成为政府的首脑,最初斐扬派当权的时候,掌权的是米拉波、拉法耶特等人,吉伦特派崛起后,掌权的是布里索和罗兰夫妇等人;雅各宾上台后,掌权的是罗伯斯庇尔兄弟和圣鞠斯特;热月党的督政府里,五执政没有他;拿破仑发动政变,搞了三人执政,同样没有他的名字……

    政局风云变幻,塔列朗亲王却从没有走到最高的位阶上,这诚然也是这个老人心里的遗憾。

    而现在,这个遗憾似乎有弥补的机会了。

    光是想象自己成为政府首脑的样子,老朽的塔列朗突然感觉四肢百骸里多了不少力气,简直仿佛像是打了一针吗啡一样(当然这个年代并没有吗啡)。

    看着老人瞬间红光满面的样子,埃德蒙心里也吓了一跳。

    “我非常罗马王陛下对我个人的抬爱和尊重。”接着,塔列朗以充满了激情的语气开口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非常乐意拖着我这老迈之躯,尽我所能地回报他的这一份恩情。”

    然后,仿佛像是对埃德蒙解释一样,他又说出了自己经常说的开脱之辞,“我知道,很多人嘲笑我朝三慕四,背叛自己曾经效忠的人,但是其实我没有,在我背叛他们之前,他们已经背叛了自己!我只是不肯让自己留在一艘注定下沉的船而已,当年对路易十六是如此,对拿破仑皇帝也是如此……”

    这种辩解之辞,让埃德蒙听起来心里有些厌恶——你这个老东西在给恩主们效劳的时候,拿了多少好处,看风向不对了转头就跳船,还好意思夸耀自己明智?

    不过现在他也不想得罪塔列朗,于是他只是澹然回答,“那么,我但愿拿破仑二世陛下是您最后一个效劳的君主。”

    “如果他足够明智,并且愿意听我的忠言,那当然会的。”塔列朗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回答,“而且我已经这么老了,我也不想跳来跳去,但愿这也是我的最后一站吧。”

    “这么说来,您也同意站在陛下一边了?”埃德蒙连忙问。

    “若他能够控制住首都的局势,并且组织一个合法政府,我将非常乐意接受他的邀请,成为这个合法政府的一员。”塔列朗亲王回答。

    埃德蒙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回答虽说看上去已经像是选了边,但实际上还是设置了先决条件——艾格隆要先控制住局势,推举一个新的政府,然后他才会真正表态,参与到这个政府当中,进而为艾格隆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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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疑,对这样的条件,艾格隆是不会满意的。

    一想到这里,埃德蒙的表情也随之变得严峻了起来,“塔列朗亲王,不光是陛下非常尊重您,我也非常尊重您,不过,我很遗憾的发现,您似乎并没有给我们同样的尊重。”

    “您这是什么意思?”塔列朗的表情顿时变得生硬了起来。“为什么您会有这样的误解?”

    “我并没有误解什么,殿下。而是从您的言辞当中,我感觉您到现在都只是把陛下的好意当成是随时可以取用的商品,而不是一种恩惠,您并不珍惜——至少我感受不到这种珍惜。”埃德蒙虽然表面上非常恭敬,但是用词已经寸土不让,“陛下展现出了如此诚意,他当然希望您能够同样为他奔走,而您的意思是什么呢?您打算坐享其成!试问一下,如果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陛下可以搞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政府,那您还是必需品吗?您虽然确实是一个享誉欧洲的外交家,但是其他优秀的外交官也是一样找得到的,您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就自行占据最好的位置,那恐怕很难让其他人信服。”

    埃德蒙的话,气得塔列朗脸色顿时铁青。

    “怎么?您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这么对我说话?”他忍不住叫嚷了起来,“我为法兰西决定外交政策的时候,您甚至还只是个懵懂小儿!”

    “如果是我个人的话,当然无足轻重,不配和您说话——但殿下,现在我是陛下的特使,我代表陛下和您谈判!”埃德蒙毫无惧色,“您想要从陛下那里得到什么,就应该拿出应有的诚意来,不然的话,那也太让人寒心了。”

    埃德蒙面对苏尔特元帅和面对塔列朗亲王的时候,态度完全两样。

    说到底,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个人感情,而是因为这两个“元老”的议价权就不一样。

    苏尔特元帅是现今法兰西最有威望的军事统帅,他出山可以号召军队;而塔列朗亲王则是一个着名的外交家,但更像是个“过气明星”,他虽然智计百出,但如果没有职位在手就号令不了几个人,相反人民非常厌恶这个老滑头。

    枪杆子和笔杆子虽然都重要,但是两相对比的时候,那自然还是枪杆子的统战价值更高一些。

    所以,艾格隆在苏尔特和塔列朗之间,容忍度也不一样,苏尔特元帅可以最后再从容选择下场时机,而塔列朗亲王则是“过时不候”,这种区别,也就来自于他们的影响力和实际威望的差别。

    被埃德蒙如此抢白,塔列朗亲王似乎生气了,他拿起手中的拐杖不住地敲击着地面,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诚意?我已经非常有诚意了,别忘了,不止他一个人希望我出山为国效力,而我却更倾向于他,难道这不够说明我的诚意吗?!”

    “恕我直言,不够。”埃德蒙强硬地摇了摇头,“诚意不是用言辞来表达的,而是用行动表达的,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更加清楚。”

    这下,塔列朗亲王不再说话了,而是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埃德蒙,“那我又该用什么样的行动表达诚意呢?!”

    当然,虽然外表很生气,但内心深处亲王根本古井无波,他这一生当中,被人当面羞辱过多少次,他都只当清风拂面,这种普通的抢白怎么可能惹他生气呢?

    这只是他的一种谈判策略,借着虚张声势来试探对方的立场,看看波拿巴家族对自己到底有多少底气。

    而基督山伯爵的表现,则证明,那个少年人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陛下的要求很简单,在陛下踏入到法兰西境内的那一刻,您就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他,并且呼吁组织一个全民参与的政府,为陛下壮声势。”埃德蒙说出了艾格隆的条件。

    接着,他又转而威胁了对方,“您可以选择答不答应,但如果您不这么做,陛下必然就会怀疑您的诚意……他也只能重新考虑自己给您提的条件了。”

    虽然他说得含蓄,但是这种威胁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下塔列朗反而没有愤怒了,他只是冷冷一笑。

    “您倒是适合做个外交官,简直跟个礁石一样岿然不动。”

    “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跟您学习,殿下。”埃德蒙回答。

    “行吧,我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的,到时候会给你们答复。”亲王似乎有些疲倦了,眼睛里的光彩也重新暗澹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一件。”埃德蒙立刻回答。

    接着,他跟旁边一直没有作声的福雷斯蒂上尉使了一个眼色,而上尉也会意的打开了自己带过来的箱子。

    塔列朗定睛一看,里面好像是置放着一幅幅油画的画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埃德蒙递给了他一张纸。“这是陛下给您赠送的礼物,殿下,请您过目。”

    塔列朗伸手接过了这页纸,发现这是一张清单,上面罗列着一些画作的名字。

    而这些名字,恰好都是他如雷贯耳的名作。

    好大的手笔!

    塔列朗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些艺术品的价值。

    “他倒是挺康慨。”沉默了片刻之后,塔列朗亲王慢吞吞地把清单收到了怀中。

    “他还可以更康慨。”埃德蒙回答,“只要您做出正确的选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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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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