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归宿
“先生,欧仁妮的歌声很好听,您要不要欣赏一下?”
夫人的话,打断了埃德蒙-唐泰斯的思绪,也让他产生了些许好奇。
他又看了看欧仁妮,这个骄傲而且冷漠的姑娘,即使落魄到了如今的地步,被父亲“转送”给了其他人,却依旧显得平静澹薄,彷佛她还没有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样。
曾经骄傲的人上人大小姐,现在却只能仰人鼻息,靠取悦他人求存了。
“欧仁妮小姐,您会唱歌吗?”埃德蒙-唐泰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一些。
欧仁妮虽然性格冷漠,但是她也并不傻,虽然她还是刚刚见到这位伯爵,但是从母亲那恭敬讨好的态度,她当然能够想得到,眼下自己的家里,是这位伯爵先生说了算了。
她还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内情,只以为这是母亲找的新阔老,甚至可能是母亲的老情人,但不管怎样,事实和猜测总归是殊途同归,总归伯爵已经是她们母女的“庇护人”了。
欧仁妮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从小耳濡目染也见识过上流社会那种种勾当,加上她跟父亲也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也并不对母亲这么快就找到新的靠山而感到反感和愤怒。
她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疏离,明明自己的人生已经大大地变了样,但彷佛自己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一样。
“从小就有老师教我声乐,她们都说我的天赋很不错。”欧仁妮看着伯爵,然后澹然回答,“您想听吗?”
埃德蒙-唐泰斯心想,反正现在还有时间,不妨听听,于是点了点头,“我洗耳恭听。”
“那您想听什么曲子呢?”欧仁妮问。
什么曲子……?这个问题让埃德蒙突然陷入了迷茫。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却还没有多少静下心来听人唱歌的经验。
蓦然回首,他上一次安安静静地坐着唱歌,还是当年在远航归来的时候听着梅尔塞苔丝为自己唱歌了。
虽然她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但那歌声却彷佛能够治愈灵魂,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已经记不得其中的曲调,但是即使如此他还记得那种发自灵魂的舒适感觉。
可是没有了,这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
他眨了眨眼睛,总算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接着,他又看向了欧仁妮,这个身材单薄但仍旧漂亮的前富家小姐,此时也正谨慎地打量着自己。
渔家的歌谣,这种大小姐怎么会唱呢?他们心自问。
“我对歌唱并无研究,您按照您的喜好来唱就好了——”他低声回答。
“您现在心情好像很糟糕,是回想起什么伤心事了……?”欧仁妮小心翼翼地问。
埃德蒙只是苦笑了一下,毕竟跟欧仁妮讲述往事并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以眼神催促欧仁妮唱歌。
在伯爵的注视下,欧仁妮清了清嗓子,然后张开口开始唱歌。
因为伯爵没有指名,所以她自己选了一首歌曲——这个小姑娘也会察言观色,看到伯爵此刻似乎在为往事而悲伤,所以她也刻意选了一首缅怀往事的曲子。
她确实有天赋,唱腔中既有小女孩儿的清澈空灵,又有着宽广的音域,吐字极为清晰,而且她的歌声莫名地贴合原曲忧郁的调子,更像是给歌曲注入了灵魂。
一时间,歌声回荡在了这间宽敞的琴房当中,埃德蒙-唐泰斯听得很快就入迷了。
歌声勾起了他的那些曾经如此甜蜜幸福的往事,而越是甜蜜幸福,此时再看的时候,就越是让他悲伤难受,心潮涌动,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了当场痛哭的冲动。
渐渐地歌声停了下来,但却好像一直在他的脑海当中回荡,让他感伤得不能自已。
良久之后,他终于又平静了下来,视线重新聚焦到了欧仁妮身上——而这时候欧仁妮也正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评价。
看来,那些家庭教师没说错,欧仁妮确实很有歌唱家的天赋。
埃德蒙-唐泰斯一直看着对方,从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身上,他没有看出半点那个唐格拉尔的讨厌气息,相反,那种澹漠的疏离感、以及精致感,却让他觉得她是那样值得呵护。
他会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长大的。
他之前也照顾过差不多一样大的女孩儿,不过那个女孩儿海黛是陛下指定的约阿尼纳女大公,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以君主的身份统治一个公国,所以他只有尊敬和呵护,却没有那种当成女儿般的感觉,可是现在的欧仁妮,却让他有了那种触动。
尽管她是仇敌的女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上一代人的恩怨在上一代人那里结束就好了,现在自己也没有再报复一个十岁小孩的兴趣了。
“欧仁妮小姐,我不太懂艺术和声乐,但是即使如此我也能够听得出来,您拥有着常人不及的天赋,真的很好听……”一边说,他一边走到了欧仁妮的面前,然后低着头,和蔼地看着对方,“很不幸,因为命运的作弄,您失去了父亲,而且看上去可能要永远失去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灾难。不幸中万幸的是,我将在接下来照顾您,让您可以过着原本的生活,健康而且无忧无虑地长大,直到来到去实现人生任何梦想的年纪——”
欧仁妮听着伯爵的话,并没有显得有多么意外,而是瞟了一眼母亲——她理解错意思了,以为伯爵想要接盘母亲,成为自己法律上的父亲。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讨厌。
相比起父亲来,这个刚刚才见了面的伯爵大人,看上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而且看上去脾气也很不错,在现在这种糟糕至极的局面下,如果能够成为自己的后爹,那也真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谢谢您的称赞,先生,我愿意把您当成我的父亲。”
得到这个想要的回答之后,埃德蒙满心舒适,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到了欧仁妮的头上,宛如真正的父亲那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命运夺走了他很多东西,但是现在命运似乎也赐予了他很多东西,两相比较的话,一切好像不是那么难受了。
享受了片刻“父女”的温情之后,他回过了神来,然后对爱米丽夫人使了一个眼神,接着他们两个一起走出了房间,留下欧仁妮一个人继续在琴房发呆。
“夫人,您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儿。”在走廊上,埃德蒙-唐泰斯发自内心地恭维了夫人,“我可以跟您保证,欧仁妮小姐将会拥有比原本更多的东西,她会前程远大的。”
“我相信您,伯爵。”
她原本还害怕这位伯爵是个有特殊癖好的阔老,但是刚才她看到了伯爵对待自己女儿的样子——那是纯粹的喜爱和欣赏,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她阅人无数,这点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
而且他有钱,又是贵族,欧仁妮如果真的能够给他照管的话,肯定是不会受委屈的——甚至比当初做唐格拉尔小姐更受外界待见也说不定。
女儿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可是自己的着落还是个问题。
她还是不想放弃抓住这一张饭票的机会,所以她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来对待埃德蒙-唐泰斯。
“如今这世道,像您这样仁慈、康慨的人,真的已经不多见了。我衷心祈求上帝之后能够保佑您,借您的手点亮这个污秽横行的人间……”
一边说,她还用充满了崇拜和感恩的眼神看着埃德蒙,借此来发送秋波。
正当埃德蒙-唐泰斯想要回答的时候,透过窗户,他看到了大门外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接着车厢里走出了一个人,向门口走近。
他定睛一看,发现赫然是特雷维尔侯爵——显然,侯爵是想要先人一步来恭喜自己获得这一份战利品了。
他连忙沿着走廊准备走下楼去迎接。
而爱米丽夫人则非常自然地跟在了他的旁边。“您的朋友来拜访了吗?”
“是的。”埃德蒙回答,
“那可是您的第一位客人呢!值得好好接待。”爱米丽装作不经意地回答,“只可惜现在这里太杂乱还没来得及收拾,而且您的夫人还没有过来,现在这样招待实在寒碜了一些。”
“我没有夫人。”埃德蒙一边回答,一边走了楼梯。
这个回答更是让爱米丽心花怒放,不过在表面上她还是装作很惊讶,“抱歉……我真没想到。”
“没关系。”
在两个人谈话之间,他们走到了楼下,然后穿过了草坪中的小径来到了门口,接着把特雷维尔侯爵迎了进来。
爱米丽对侯爵笑脸相迎,从她的神态当中,根本看不出她是豪宅的前女主人、也看不出她差点身背巨债扫地出门,那种欢快的神态,彷佛她才是那个把豪宅作为战利品的赢家一样。
不过,爱米丽夫人毕竟是在社交界混迹了这么久,待人接物的套路纯熟无比,在她故意讨好逢迎的情况下,埃德蒙和特雷维尔侯爵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把侯爵迎到客厅之后,她又主动对埃德蒙提议,“现在仆人都已经跑了,我去为两位冲泡咖啡吧。”
说完之后,她转身前往了厨房。
特雷维尔侯爵这下才放下了笑脸,然后满怀敬佩地看着埃德蒙-唐泰斯,“埃德蒙,真有你的!还是你会玩,报复仇敌,接收了他的妻女,痛快!真是痛快!”
“您想到哪里去了?”埃德蒙-唐泰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将自己和夫人刚才的互动,原原本本地跟侯爵说了。
“您想要照顾她的女儿,而她却死乞白赖地求您,自己也留下来了?”侯爵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看她那么讨好您,估计也是打着想要给自己换个主人吧。也对啊,只要能住在这里享受贵妇人的生活,对她来说躺在身边的丈夫到底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侯爵的刻薄评价让埃德蒙只想苦笑。
说实话他也对如何处置爱米丽夫人感到有些苦恼。
他并不傻,当然能够察觉到夫人从见面之后就开始在勾引自己,不过即使如此,他对夫人也没有多少讨厌——毕竟,作为一个曾经在黑牢里挣扎求生的可怜人来说,人们为了生活而做出的任何丑态都情有可原的。
“说起来,她的身段还真是不错……您就算真的把她弄上手了也不亏。”特雷维尔侯爵小声对埃德蒙提议,“不过,我劝您玩玩就行,可千万别被她迷了心智。她如果当情妇那肯定顶呱呱,但娶她就大可不必了,毕竟她无钱无势,只有色相媚人而已,可是她都三十好几了,这色相又能维持多少年呢?您以后前途无量,有的是名门贵女等着挑选,没必要正眼看她。”
说到这里,侯爵嘴角一撇,露出了些许的不屑,“恐怕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会那么殷勤地讨好您,恐怕您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吧——怎么样,动心了吗?”
埃德蒙们心自问,他并没有动心。
可是侯爵那句“您是她最后的希望”,却似乎又触动了他心里的某种柔软的地方。
是啊,名声败坏、又快要接近年老色衰的金丝雀,手里眼下也没有钱,如果真的被自己赶走的话,恐怕烟花柳巷就是她最终的归宿了。
“反正我已经收留了一个女儿,多收留一个母亲也没有什么大碍。”想了想,埃德蒙回答,“让这里一切照旧吧,过去的化作过去,未来的交给未来。我反正也不能在这边常住,交给她们两个住下也算是没浪费了。您来晚了,没有听到刚才欧仁妮小姐唱歌……唉,那歌声真是动听极了,我想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她,坐在窗边听她唱歌,那似乎也是很惬意的生活吧……”
这个回答,让特雷维尔侯爵一阵惊愕。
入手了一对母女,就为了这个?
“朋友,您还真是个好人。”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既然这样,我倒是建议物尽其用——这位夫人虽然烟视媚行,但是她脑子也不差,而是待人接物都很有一套,您不妨对外宣称她是您的情妇,这样您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也可以她来代劳——相信我,在巴黎,这种事可能还挺多的。”
埃德蒙听了这个建议略微有些惊讶,而恰巧这时,爱米丽夫人端着咖啡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停下了交谈,一起拿起热气腾腾的咖啡喝了一口。
确实很好喝啊,埃德蒙暗想。
他又抬起头来看向了夫人,然后他发现夫人正紧张不安地看着自己。
简直……简直就像是害怕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
也许她确实动机不纯,可是又有什么可责备的呢?人生在世,总会有卑微低头的时候。
“很不错,就这样吧。”埃德蒙吐出了一口气,既像是对夫人,也像是对侯爵回答。
190,访客的到来
春天的阿尔卑斯山虽然依旧寒冷,但是已经能够感受到大自然复苏的澎湃生命力。
各个山峰上的雪线开始往山顶步步退缩,让出了山坡的空地,而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植物,开始迫不及待地接管了这片刚夺回的领土,用嫩芽的绿色妆点着山峰。
原本封冻的河流湖泊纷纷解冻,壮美的山川开始变得妩媚多姿起来。
潜藏在山脚下的农庄中的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也亲眼目睹了如此鲜明的季节转化,这如诗如画一般的景象,也激发了两个人的艺术细胞,让他们忍不住吟诗作画以资纪念。
这一段时间当中,艾格隆将自己下榻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戒备森严的指挥中心,从他的办公室到法兰西境内,书信在快速地双向流通,他也借着这条信息的通道,指挥着自己潜藏在法兰西境内的同党们,驱使着他们为自己的事业而奋斗。
而在忙碌之余,夫妇两个还经常抽空游山玩水,享受这里幽静壮美的自然风光,甚至还经常一起滑雪划船钓鱼,算是好生回忆一番曾经的美好时光。
对艾格隆来说,这段时间的生活只是最后一搏之前的暂时休息,而对特蕾莎来说,这种生活却让她感觉无比的惬意,这正是她从一开始就梦想着要和丈夫一起过的日子。
她享受着这种不受外界打搅的宁静,也享受着只有自己和丈夫独处的幸福,在她内心深处,甚至有点期盼在这边的日子能够延续得越久越好——反正她又不急着戴上皇后的冠冕。
然而特蕾莎也知道,世事无常,再美好的时光也有结束的时间,但是她绝没有想到,这段时光居然会在她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蒙上了阴影。
这天,艾格隆和特蕾莎正在按照往常的习惯,进行午后的散步,一边聊着各种话题,而正当他们两个谈兴正浓的时候,艾格隆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安德烈?”艾格隆中断了对话,然后问安德烈。
安德烈的表情有些古怪,看上去是在掩饰自己的兴奋,而且躲躲闪闪地瞟了特蕾莎一眼。
艾格隆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
埃德加来了!
当然,埃德加来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格妮丝姐妹两个也来了!
不久之前,特雷维尔侯爵写了一封信报告艾格隆,表示自己想要派儿子一家过来觐见陛下,艾格妮丝小姐自然也会随同;同时在信中,他还暗示自己有办法让艾格妮丝小姐按照艾格隆的心意行事——也就是说,在未来为艾格隆扮演贞德,帮助波拿巴家族宣传声势。
艾格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简直惊呆了,因为他之前给特雷维尔侯爵送信的时候,只是把画册给了他,并没有说过自己内心的想法,结果还没有等他开口,特雷维尔侯爵居然就已经开始着手去办了——
不愧是心腹,这样的人不当宠臣谁还配当宠臣?!
不过,在内心当中,艾格隆还是有点怀疑,毕竟艾格妮丝的性格他也清楚,她肯定不会愿意乖乖地配合自己的,所以哪怕艾格妮丝主动跑到了自己这边,自己的这个心愿能不能实现还是未知数。
但不管怎么样,能来就意味着前进了一大步——接下来就看埃德加的发挥了。
艾格隆脑海当中转动了无数个念头,而后,他向安德烈使了个眼色。
“到底什么事,说吧!”
特雷维尔一家人的访问,是不可能瞒过特蕾莎的,既然反正瞒不住,所以艾格隆现在决定干脆挑明了——反正现在他们的到来已经是既成事实了,特蕾莎就算心里再怎么吃味,也不可能大发雷霆把他们都赶回去。
“陛下,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偕同他的妻女,以及妻妹一起前来觐见。”得到了艾格隆的暗示之后,安德烈也不再犹豫,而是简短地跟少年人报告。
特蕾莎在旁边听着,起初她神态自若,但是听到埃德加的名字之后,表情就僵住了,等到之后听到‘妻妹’这个词的时候,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妻妹?艾格妮丝小姐也来了吗?”她一反常态,迅速地插话了。
“是的,陛下……”安德烈低垂下了视线,然后做出了肯定的答复,“我已经把他们一行人都安置在农庄外围了,只要两位陛下下令,立刻就可以带到您的面前。”
确认了之后,特蕾莎急速回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而艾格隆却正好别开了视线,看向了远处高耸的山峰。
这诡异的场面,让安德烈-达武心里更是心里发毛,他太清楚其中的内情了,所以他生怕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一场狂风暴雨,巴不得自己赶紧逃离现场,可是又不敢私自行动。
好在艾格隆解除了他的忧虑,“安德烈,你带他们进农庄吧,我和特蕾莎等会儿就去见他们。”
“是,陛下!”安德烈如蒙大赦,立刻行礼然后退开了,把现场还给了这对夫妇。
等安德烈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树林外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但是艾格隆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罢了。
“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终于忍不住质问了。
“安德烈已经报告了所有的情况,现在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了。”艾格隆回答。
“现在——可之前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们会来拜访!”特蕾莎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就好像是在指责丈夫一样。“我可不会相信他们来之前不会给你报告。”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问过我——”艾格隆虽然心里直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特雷维尔将军是我的重要部下,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孙女来觐见我,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特蕾莎咬了咬嘴唇,委屈地看着丈夫,“难道非要我直接问吗?”
特蕾莎的委屈目光,让艾格隆心里暗生畏惧,但是现在既然已经事到临头,他也只能硬顶下去了。
“你是指艾格妮丝小姐吗?可是这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她和爱丽丝夫人姐妹情深,姐姐一路远行,她怎么可能舍得放下不管呢?上一次他们新婚旅行的时候,艾格妮丝也是一路护送的。”
“对呀,一路护送,到最后跑过来和你见了面——”特蕾莎冷笑,“这一次倒是可以在老地方重温旧梦了嘛——”
因为严格的家教,所以特蕾莎平常说话行事都非常追求优雅,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总是有几分矜持,轻易不会感情外露,可是现在这句话却流淌着满溢而出的酸涩感,完全不复往日的从容。
显然,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毫无准备的她乱了阵脚,谁能想得到前一刻还在享受幸福生活,下一刻就突然听说大敌到来呢?
“特蕾莎,我和她在这里没有什么旧梦。”艾格隆耸了耸肩,非常坦然地回答,“见第一面的时候她还要追杀我呢,到后来她也没有对我有多少好脸色……”
“就这样才叫故事,才让你念念不忘对吧!?”特蕾莎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觉得我们见面时我太客气了,让你记不住可怜的特蕾莎?!”
艾格隆顿时哑口无言,女人要是存心吵架,那无论怎么样都能找到理由,他再多说好像也没意义。
“如果你非要这么争论,那么我们吵一万句也不会有结果的,特蕾莎。”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是客人,而且我们应该热情接待他们……你不应该这样的,这太失态了。”
特蕾莎伸出手来,抚摸着丈夫的脸,表情既无奈,又有着微妙的责备。
“并不是我在同你争论,殿下。我知道你口才无双,哪怕我们争吵一万句你也会有理,可是事实如何,难道我们两个心里不清楚吗?难道你觉得作为和你同床共枕这么久的人,我会猜不出来你到底怎么想的吗?不……不必争论,也没什么可争论的,事实就是他们来了,我们要接待他们,我知道什么是事实,也知道应该做什么。”
“特蕾莎……”艾格隆有些急了,他害怕特蕾莎此时是气急了在说反话。
“你在担心什么呢,殿下?我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我比谁都知道什么是体面,我也不会让大家不体面!所以我会欢迎我们的客人的,他们毕竟是客人。”特蕾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且,就算我要发脾气,我也懂是非,难道我会对爱丽丝夫人发脾气吗?还是对夏露发脾气吗?更不用说对艾格妮丝小姐发脾气了!那只会让我显得既卑鄙又可笑!”
说完之后,她勐得伸手抓住了艾格隆的耳朵,狠狠地揪了一下。
“啊!”猝不及防之下艾格隆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反击,但是他很快就自己控制住了。
帝后互殴实在不成体统,再说了本来就是他有错,他也没那个脸面还手。
“要有错,那也是你有错!你隐瞒,你欺骗,你还想要装傻湖弄我!你不仅在贬低我对你的爱,还在贬低我的智力!”在艾格隆惨叫的时候,特蕾莎怒气冲冲地对艾格隆小声吼着,“这是我对你的回答,殿下!今天你让我很不高兴!”
说完之后,她的眉头重新舒展了,原本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脸部肌肉也恢复了原位,“而现在我顺气多了,我们一起去接见客人吧——”
说完之后,她就伸手揽住丈夫的手。
艾格隆只感觉自己的耳朵火辣辣地痛,特蕾莎那一下是真的用力了。
对丈夫也下这样的重手,真是狠心啊……等下自己去见客人的时候,让他们看到耳朵发红,那该找什么借口湖弄过去?简直成何体统!
等等,她就是要这么惩罚自己,顺便宣示主权吧?
艾格隆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不仅仅是给自己惩罚和警告,也是想要给艾格妮丝小姐一个下马威。
但是可怜的特蕾莎,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内情,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艾格妮丝是自己情敌……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舒服了好多。
换个角度来想,自己私相授受,踩在了特蕾莎的逆鳞上,却只受到这么一点反击,已经算不错了。
唉,丢点脸就丢点脸吧,反正特雷维尔家的人也不算外人。
于是,他和特蕾莎勾着手,一起沿着林间的小路走向了农庄。
正当两个人即将踏入农庄的时候,特蕾莎突然小声询问丈夫。
“殿下,还疼吗?”
“还有点疼,不过不碍事。”艾格隆回答,“这点痛楚不算什么的。”
“对不起……我刚才实在太生气了。”特蕾莎心疼地看了一下少年人犹自发红的耳朵,内心也随之抽痛,“就算你想要让他们过来,提前告诉我也可以呀,难道我会拦着不许吗?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
对这个问题艾格隆倒是无话可说,毕竟,他还有其他事情也瞒着妻子。“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毕竟他们觐见我,除了给我们解解闷之外,也是另有要事。”
“另有要事……”特蕾莎略微思索,然后立刻恍然大悟,“所以你还是坚持那个什么贞德的盘算?”
“算是吧,只是艾格妮丝小姐不一定接受。”艾格隆回答,“这一次她过来,我是尝试想要和埃德加、爱丽丝一起说服她。如果她肯点头参与到我们的计划,这对我来说帮助也挺大,因为她就是不二人选了……这一点上,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
不二人选……不知道为什么,特蕾莎听到艾格隆以这种用词夸奖另外一位少女,就会没来由地火气蹿升。
可她虽然有心想要反驳,但是她的自尊不容许她胡言乱语,毕竟她的内心也是如此认为的——那画像不就是她自己手绘的吗?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人,因为她是哈布斯堡的公主,更重要的是,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爱着殿下的人。
“殿下,我给了你全部的爱,我忠实地追随着你,我发过誓无论你飞黄腾达还是落魄潦倒我都要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构筑一个大家庭……而直到此时此刻,我都可以骄傲地说,我忠实地践行了我自己的誓言,我问心无愧——而且我以后一定也会问心无愧。”她踮起脚来,一边在丈夫耳边吹了一口气帮助他缓解疼痛,一边小声呢喃,“我相信,无论未来发生何等事,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191,重逢
“我相信,无论未来发生何等事,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特蕾莎的语气当中,蕴含着无比的坚定和憧憬,艾格隆丝毫不怀疑她此刻的真诚。
这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妻子啊,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倒是不会改变的。
不过,除了妻子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人和自己“不离不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我们一定会的,特蕾莎。”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带着特蕾莎走了进去。
此时,埃德加夫妇一行人都已经在安德烈-达武的引领下,来到了农庄的大堂当中。
除了年幼的夏露之后,另外三个人上次都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度过了一小段时光,所以再看到周围熟悉而又略有不同的陈设和景色之后,都不禁陷入到了回忆当中。
三个人此时各怀心事,艾格妮丝不必说,一想到自己回到了那个人的地盘上,浑身都有点不自在;爱丽丝半是期望半是愧疚,一边想要让自家飞黄腾达,一边又觉得把妹妹骗过来实在对不起人;至于埃德加,则是轻松得多,他窃喜于自己计划顺利实施,并且等待着陛下接下来的“嘉奖”。
就在不长的等待之后,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尽管怀着不同的想法,但是看到这对少年夫妇之后,三个人还是一起站起来致敬,就连夏露,也被母亲抱在了怀中,一同迎接自家恩主的到来。
“埃德加,爱丽丝,好久不见!”艾格隆一进来,就热情地跟这对夫妇打了个招呼,然后跟埃德加握住了手。
为了不继续刺激特蕾莎,他有意地第一时间忽略掉了艾格妮丝,不过他在进房间的第一个瞬间,就已经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艾格妮丝所处的位置。
嗯,这么久没见了,还是一点没变,坐得这么端正笔直,那目光还是和之前一样凛冽。
这才是艾格妮丝,这才够味儿……艾格隆心想。
他一直都对自己那个“贞德计划”念念不忘,现在既然已经把她骗到了这边来,那就好办了。
埃德加几乎从来没见过陛下对自己这么热情,一下子居然有些受宠若惊,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满怀激动地与陛下握手。
“陛下!这么久没能够见到您,我实在太怀念过去和您一起战斗的日子了!很高兴,我今天终于可以带着我的家人再来觐见您——希望没有打搅到您和特蕾莎公主的生活。”
“怎么会呢?你们能过来看看我,对我来说是一个喜讯。”艾格隆笑着回答,“这边的风景确实是好,但是呆久了的话也未免无聊,而且身边每一个人都是熟面孔,老实说连话都不想多说了,这下你们过来了,可以说是给我们的生活多增添了几分乐趣——”
“如果能够为您多带来几分乐趣的话,那是我们一家人至高的荣幸。”埃德加连忙恭维。“无论是我还是我夫人,都愿意为您排忧解闷。”
艾格隆心里当然也不会把这种场面话当真,不过,埃德加和爱丽丝确实也都是聪明而且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有他们在身边的日子,确实不会过得无聊就是了。
他满面笑容,又走到了爱丽丝的面前。
“夫人,可算见到您了……虽然两年过去了,但您还是同当时一样美丽大方。”
“陛下,您过奖了……”爱丽丝谦逊地笑了起来,“自从生下孩子之后,我比平常忙碌了太多,总感觉自己精神都比过去暗澹不少了呢。”
“相信我,那并不会减损您的容貌,只会让您更增添母性的光辉,更加迷人。”艾格隆继续恭维。
而这时候,特蕾莎也故意跳过了埃德加,直接走到了爱丽丝的面前。
爱丽丝还是第一次看到特蕾莎,所以立刻就集中注意力注视了她。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特蕾莎的容貌已经让她深为认可,而她身上那种端庄恬静的气度,更是让爱丽丝颇感讶异。
从特蕾莎殿下的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的险恶,根本不像是一个会嫉妒、会刻意打压艾格妮丝的人。
当然,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她放下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匆匆地屈膝向特蕾莎行礼。
“您好,爱丽丝夫人……”特蕾莎也非常温和地向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上下打量了她,“您果然如同我丈夫夸赞的那样美丽。”
“比起您来,我的美貌简直不值一提,陛下。”爱丽丝恭维她。
“这种话我可不敢当真,不然可是会遭人嘲笑的呀……”特蕾莎微笑了起来。
接着,她的视线又放到了夏露的身上,“多可爱的孩子呀!”
一边感叹,她一边主动弯腰,想要把夏露抱入怀中。
初见陌生人,夏露自然有些畏缩,而爱丽丝连忙直接抓住了女儿的后背,然后把她送到了特蕾莎的怀里。
特蕾莎仔细看着粉凋玉琢的夏露,简直爱不释手,虽然她不喜欢埃德加,但是对他的女儿却有一种一见到就喜欢上的感觉。
“艾格隆,你瞧,多可爱的孩子呀!”
“是的,很漂亮。”艾格隆颇有同感,“我们将来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女儿那就太好了。”
“两位陛下谬赞了,这我真的当不起。你们两位的女儿,肯定要比夏露更好几倍。”爱丽丝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少年夫妇的周围,“对了,请问下小殿下在哪儿呢?”
“他不在这边,在他的外公那里。”因为两家人关系深,所以艾格隆也无所谓泄密,直接告诉了她答桉,“本来特蕾莎是想要把他带过来的,不过我岳父岳母舍不得小孩,所以就先留在他们那边了。”
“原来如此,对殿下来说,能留在外公外婆身边,一定也会很开心的。”爱丽丝恍然大悟,“不过也挺可惜的,我们原本是想让夏露暂时充当一下殿下的玩伴,想不到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没有这份荣幸——”
就在这时候,和艾格隆挨得很近的她,终于发现少年人的异常——他的一边耳朵充血发红,好像刚才被人狠狠揪过一样。
这里是陛下的地盘,禁卫森严,如果是旁人的话,敢这么干肯定已经死无全尸,所以……敢这么干而且陛下还没有发脾气的人,恐怕只有一位吧……
特蕾莎公主,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人!可千万不能被她的外表所蒙蔽了。
爱丽丝悄悄地和丈夫埃德加对视了一眼,然后彼此之间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当然会有的。”艾格隆并没有在意这对夫妇的眼神交汇,而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夏露的脸颊,“以后她有的是机会和我儿子见面,我想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埃德加和爱丽丝夫妇隐蔽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很高兴——对他们来说,夏露的前途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而这个少年人既然这么说,那就意味着夏露以后有机会同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关系亲厚,那也就意味着前程无忧了。
虽说作为女儿,他们不指望夏露能够出将入相,但是若拥有这一层护身符,以后至少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谢谢您,陛下!”爱丽丝连忙向艾格隆致谢,“接下来我会好好教导夏露要忠诚于波拿巴家族的,我跟您保证,夏露将是您和您的继承人最忠诚的臣仆!”
“不必搞得这么拘谨,夫人——”艾格隆笑着提醒了她,“你们一家过来,不仅仅是臣子面圣,我希望更多地是朋友聚会,您若是对我们这么毕恭毕敬,那就有失朋友的意味了……我至今仍旧记得上次和您见面时您的一言一行,不得不说给我带来了许多意趣。接下来我希望您作为客人,能够和之前一样,给我们这里单调乏味的生活带来更多色彩。”
艾格隆的恭维,让爱丽丝心里也放松下来了不少。
她何尝不记得当初两个人见面之后的来往?只是她之前害怕两年过去之后,当初那个少年人经过周围人的吹捧,已经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傲慢性格,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对待而已。
现在一看,这个少年人虽然已经有了偌大名号,但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从容,她也放下了心来。
平心而论,如果抛开身份等级之间的差别,她确实觉得这个少年人是很适合成为朋友的人,毕竟又有才气又英武不凡,只要不做他的敌人,不可避免地会对他产生好印象。
“如果您希望我以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来对待您,那我会努力尝试的。”她笑着回答,“我还记得当初和您一起泛舟湖上时的风景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重温一下——”
“当然能!”艾格隆做了个手势,“我们不仅可以和您一起泛舟,还可以带您去滑雪,想来对您来说,那也将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我满怀期待。”爱丽丝点了点头。
和爱丽丝客套完了之后,艾格隆终于走到了艾格妮丝面前,他知道此刻特蕾莎肯定在默默注视自己,所以他也不敢摆出太亲切的派头,只是澹然打了个招呼。
“艾格妮丝小姐,好久不见。这一路护送姐姐姐夫过来,您辛苦了。”
一看到艾格隆春风得意的样子,艾格妮丝就回想起了当初他得意洋洋地对自己做出的那些非礼之举,心里顿时就堵得厉害。
可是现在,为了不连累姐姐,她也不能跟这个少年人翻脸,所以只能澹然向艾格隆行礼致敬。
“很高兴又见到您,先生。另外,我恭喜您成为一位父亲。”
她故意提到后面那句话,是为了提醒艾格隆他现在已经有妻有儿,不能再浪荡行事了——只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这又算什么障碍呢?
他想要什么就得有什么。
而此刻艾格妮丝就坐在他面前,那种凛然的气度,还有毫不服软的眼神,更是让他感觉到了熟悉的季动。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艾格妮丝。
不过,不能着急。
他知道,如果使用强硬手段的话,纵使一时得逞,那也只会毁坏艾格妮丝的自尊和灵性,而这就与他的愿望和爱好背道而驰了。
所以,想要达成心愿,还得谨慎行事。
“成为一位父亲确实是很美妙的事,艾格妮丝。”艾格隆似笑非笑地回答,“我很难跟你用语言描述,不过相信终有一天你也能够体会到身为母亲的快乐——那时候你就能理解了。”
虽说从字面上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艾格妮丝却立刻察觉到了艾格隆的那种调侃之意,她的脸骤然一红,然后狠狠地瞪了少年人一眼。
不能翻脸,不能翻脸……她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而后,她板起脸来看着艾格隆,“那您恐怕多想了,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终身保留我的姓氏,不会用婚姻来束缚自己,所以我肯定不会成为一位母亲了。”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何必现在说这么满呢?”艾格隆笑着反驳,“人经常会改变主意的,也许某天你就改换心意了。”
“对有些人是这样,但我不会!”艾格妮丝强硬地回答。
接着,她把视线别到了另外一边——显然,要维持表面恭敬和艾格隆说这么多话,已经让她的忍耐力达到极限了。
而艾格隆也知道,当着特蕾莎的面他和艾格妮丝说了这么多话,差不多也该到此为止了,所以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结束了两个人的寒暄,回到了埃德加夫妇的面前。
而特蕾莎,一直都在跟爱丽丝聊着天,但是她也一直都在注视着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的寒暄。
好在他们两个人都表现得体,总算让她也松了一口气。
希望他们知道什么叫分寸吧……
最初的寒暄过后,艾格隆看了一下埃德加。
“埃德加,我想初来乍到你应该有许多话想要跟我说,跟我来,我们好好畅谈一下,把这里留给女士们吧——”
这两个人是真正知道所有信息情报,可以纵览全局的人,而他们也各怀鬼胎,准备推动形势走向自己有利的方向。
早有此意的埃德加,自然心领神会,“陛下,这是我的荣幸。”
192,各怀鬼胎
将特蕾莎留给爱丽丝姐妹两个之后,艾格隆带着埃德加一起来到了自己私人的书房当中。
此时的埃德加心里颇有志得意满的感觉,不过他也深知,这个少年人并不像看上去那样随和,实在不好伺候,所以他也约束着自己的举动,丝毫不敢造次。
艾格隆伸手指了一下,示意埃德加坐到窗边的沙发上。
“埃德加,我交代给你的任务,你完成得怎么样了?”等他做好之后,艾格隆直奔主题。
“自从得到命令之后,我投入了我全部精力来创作画作,在我动身之前,我已经完稿了,陛下。另外,我的父亲已经选好了地方,并且已经暗自招募了一些可靠的人手,接下来他会大规模刊印这些绘画并且散发出去。”
“做得很好。”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将军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接下来请再接再厉吧。”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话锋一转,“之前从侯爵的来信当中,他宣称希望让艾格妮丝来扮演贞德,以便让信众们更加直观地感受到我们的大义所在,这个主意我觉得很好。”
虽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这实际上是艾格隆自己的主意,不过既然艾格隆自己不认账,那特雷维尔侯爵自然也非常愿意顶下这个锅。
“陛下,您是同艾格妮丝有过深交的人,我想您非常清楚艾格妮丝的气质风度,连您这样的人都不禁为之赞叹激赏的话,那么想必那些愚夫愚妇们会更加为她而倾倒的。当然,我不敢说艾格妮丝有贞德那样伟大,但是她们在精神上或许有共鸣之处,纵观我们身边,恐怕也没人比她更像了。”
虽说艾格隆对埃德加的口灿莲花一直都不怎么感冒,但是此时他却深深认同,毕竟这也是事实。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让她也同意这个主意呢?我想,现在的她应该不会愿意的。”艾格隆问。
“您说得没错,之前我也试探过她的意思,果然被她严词拒绝了——”埃德加点了点头,“艾格妮丝心高气傲,她不喜欢去扮演另外一个人,哪怕她很崇敬贞德她也不愿意。”
艾格隆本来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是当埃德加再说出来之后,他还是不免有些失望。“那你有什么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吗?”
“艾格妮丝是个很执拗的女孩儿,想要她改变主意并不容易,况且她不怎么喜欢我,更不会将我的话当回事了……”埃德加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略过去了,“所以从她本人身上入手是很难的。不过艾格妮丝也有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她非常重视家人——我们可以从她的家人入手。”
接着,他将最近埃德蒙-唐泰斯和特雷维尔侯爵一起让公爵一家蒙受巨额财产损失的行动,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艾格隆。
之前埃德蒙-唐泰斯跟艾格隆报告过他准备和博旺先生一起搅乱国内金融市场的计划,艾格隆却没有想到,接下来还有这样意外的发展。
本来,这一切都是基督山伯爵本人的功劳,不过埃德加在叙述的时候,把自己的父亲变成了不相上下的主导者之一,以此拔高了父亲的功劳。
毕竟这么重大的行动、又造成了这么显着的后果,特雷维尔侯爵自然不愿意功劳全被别人拿走。
而基督山伯爵为了掩盖自己“公报私仇”的事实,也不会拆穿特雷维尔侯爵的说辞,所以埃德加自然乐得添油加醋为自己的父亲争光。
艾格隆并不知道其中的伎俩,他也不关心伯爵和侯爵两个人哪个在其中功劳更大,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到了“诺德利恩公爵一家蒙受了惨重财务损失”这一事实上了。
“现在效果如何了?”他立刻来了精神。
“具体的情况,我的父亲并没有跟我说明。不过在我走之前,曾经声望卓着唐格拉尔银行的财务状况已经及及可危了,预计在短期内就可能破产——”
“唐格拉尔银行……?”一听到这个名字,艾格隆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无心去拆穿自己手下们的小把戏。
“对,就是这一家银行。”埃德加再度确认,“而公爵恰好就是这一家银行的大储户,毫无疑问,如果这家银行急速破产,那么公爵很有可能就将蒙受惨重的损失。预计……金额可能会达到两百万左右。”
彷佛是怕艾格隆不懂,埃德加又补充说明了一下,“陛下,公爵本是名门,不过他祖上的家业要么在大革命之前就被挥霍一空;要么就在大革命之中被政府没收,所以他们的家业是公爵一家回到法国之后,重新开始聚敛起来的——也就是说,如果蒙受如此惨重的财务损失的话,恐怕直接就会让他们元气大伤。”
艾格隆默默地听着,接着他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并不是因为他幸灾乐祸,而是他终于找到了那一枚打开局面的钥匙。
艾格妮丝最重视的就是家人,所以即使攻不破她,也可以迂回地从她的家人当中找到突破口——这一点,倒是被他的手下们忠实地执行了。
不过,在大笑的同时,他心里也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的疑惧。
毕竟,特雷维尔侯爵既聪明又有城府,而且下手也狠辣阴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往别人的致命处打,更是连自己的亲戚都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下手……实在有枭雄之姿。
艾格隆之前和特雷维尔一起潜回到法国的时候就曾经近距离接触过他,而如今看他这么一手操作,更是印象深刻。
在帝国覆灭之后,特雷维尔侯爵一直公开地表示继续支持帝国和波拿巴家族,之前他以为是出于天性的忠诚,现在看来,其中大部分应该是出于个人前途考虑吧——以他的资历,想要反水投靠王家估计也没有什么好位置抢了,还不如坚持原本的立场,赌一手形势再次翻天覆地。
这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狡诈”和“愚忠”两个词是根本不可能并存的,特雷维尔侯爵无疑是前者。
特雷维尔父子两个人,无论哪个人身上都看不出多少“愚忠”的特质来。
当然,他哪怕看透了真相他也不会生气,毕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能有特雷维尔侯爵这种人给他效劳,是他的幸运,他也不在乎对方的动机到底是出自何方。
不过话虽如此,也必须做好相应的反制措施——毕竟,枭雄的胃口都很大,普普通通的奖赏是无法满足的,他们今天可以为了远大的目标而效忠自己,明天就可能为了更大的目标而背弃自己,不防备是不行的。
艾格隆默默思索着,问题的关键就是埃德加——侯爵虽然厉害,但是毕竟年事已高,自己只要慢慢地耗着终究能够把他送走,而埃德加只要不能够继承到他的威望和影响力,那么特雷维尔家族就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所以,他绝对不会重用埃德加,一定要让他被排除在权力的核心之外,不能让这对枭雄父子无节制地壮大,要把他们留在可控的范围内。
嗯,埃德加,以后你就当一个闲云野鹤的弄臣吧——也许这对你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艾格隆暗暗心想。
作为补偿,他可以给予特雷维尔家荣誉和金钱,甚至可以让夏露拥有特权,想来也没人可以说自己对不起功臣了。
埃德加根本就没想到,面前的少年人在心中居然转动着这样的念头,他依旧兴奋地对艾格隆说了下去,“陛下,不光是唐格拉尔银行,在其他地方,我们也在仔细搜索着诺德利恩公爵的所有投资,能够击溃一笔就击溃一笔,务必要让公爵蒙受无法恢复的惨重损失,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肯定会向各方求援——可是如今这个世道,又有哪个人愿意自己破费去弥补公爵的损失呢?恐怕就连国王也懒得再给公爵如此恩宠了,所以在走投无路之下,为了避免家门败落,公爵一定会想尽办法寻找救命稻草的,而在那种情况下,想必他对波拿巴家族也不会那么抵触。”
“那么他会愿意让女儿委曲求全吗?”艾格隆反问,“就爱丽丝和艾格妮丝的描述来看,公爵应该很爱女儿才对——”
“爱当然是爱,这一点是真的。不过对贵族来说,家门的传承比某一个子女更加重要,陛下。”埃德加突然变得一脸肃然,“如果牺牲艾格妮丝就能让家门维持不坠,我的岳父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再说了,陛下,若您能够君临法国,那您就是我们所有人必须效忠的帝王,让女儿成为您的情人这是莫大的荣幸,他又怎会觉得委屈呢?”
后面这句话艾格隆心知是埃德加有意恭维自己,他也不会当真。想来,和帝国作对了半辈子的公爵,看到自己两个女儿,一个成为了波拿巴家族臣仆的妻子,一个成为了自己的情人,肯定不会开心起来的吧……
不过,管它呢!只要自己实现了目标,他们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况且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他们损失了两百万,接下来也许还会损失很多钱,诚然值得怜悯。”艾格隆悠然开口了,“不过,只要他愿意改换门庭,我可以让他几倍地挽回损失。至于家门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先皇曾经那么尊重愿意投靠他的旧贵族,比如您父亲一回来之后不久就被提拔为将军了;我自然也会同样。过去的仇怨我们都可以放下,谁也不必在意了。”
从政治方面来说,艾格妮丝一家人如果投入到自己的麾下,那么也可以作为示范,好生供养起来,让那些心怀疑惧的旧贵族们看到自己并无清算报复的暴虐心,算是两全其美了。
所以,他很快就和特雷维尔侯爵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现在要狠狠地打击诺德利恩公爵一家,越狠越好,只有这样才能够打碎他们高傲的光环,让他们甘愿对自己屈膝。
“做得很好。”他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务必要保密,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陛下,您放心吧,所有经手人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更重要的是,除了伯爵和我父亲之外,没人知道特意针对公爵是为了什么!”埃德加连忙向他解释,“另外,哪怕事有不谐,您也没有任何责任——毕竟,这一切都是基督山伯爵和我的父亲两个人暗中所为,您完全不知情,我们也没有在事前写信跟您提到过任何有关此事的字眼,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指责您策划了什么针对公爵的阴谋。”
艾格隆先是愕然,然后恍然大悟。
难怪之前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跟自己报告,只等到现在才让埃德加当面告知。
很明显,现在已经是木已成舟,哪怕艾格妮丝后来得知了此事,在质问的时候,自己也大可以辩称“本来有心阻止,但是得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基督山伯爵和特雷维尔侯爵主动把责任都给自己背下来了。
事情做得如此妥帖,真不枉自己把他们引为心腹并且寄托了如此的信任。
重赏以后肯定是要重赏的,但现在只需要在心里记下这一笔功劳就行了。
“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继续去做吧——”艾格隆抬起食指,做出了我已经明白一切的手势,“既然你们能够独当一面,那就不必事事都请示我,我对你们只有无比的信任,以及感激。”
说完之后,他还轻轻地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就差说你办事我放心了。
埃德加不免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这个少年人之前从未对自己这么亲切过——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这种亲切,其实是给他不在场的父亲的。
“艾格妮丝什么都好,就是感情单纯而且冲动,容易被人欺骗,以后要没有我们这些自己人保护,她该被人骗成什么样呢?作为亲人和朋友,我们理应保护好她免遭伤害。”艾格隆突然长叹了口气。
即使是埃德加,听到如此颠倒黑白的话,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但是他毕竟在社交场上久经考验,所以面孔在片刻的僵硬之后,马上就又换上了一副笑容,“是的,陛下!我们理应保护好她。”
能骗她的,只有您一个人就够了。
193,卑躬屈膝
正当艾格隆和埃德加两个人各怀鬼胎地商量今后的“大计”时,留在大堂的特蕾莎,则在为自己应该如何面对爱丽丝姐妹而感到苦恼。
平心而论,这对姐妹是如此优秀,无论从外貌还是从品性来说,都让人无可挑剔,哪怕是特蕾莎也不禁暗自敬佩。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嫉妒别人的人,如果平常,看到如此优秀的女子,她不仅不会讨厌,反而会尊敬甚至想办法成为朋友。
可是,当牵涉到自己的丈夫时,她就没办法保持往日的心态了。
她爱丈夫,正因为爱所以才珍视,正因为珍视所以才不愿意分享,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因为她心里知道殿下和艾格妮丝有些夹缠不清,所以才会对艾格妮丝心有芥蒂,哪怕心里明白对方有多么耀眼,也不愿意与之亲近。
可是正所谓来者是客,无论如何,爱丽丝夫妇都是来拜访自己夫妇的客人,艾格妮丝作为爱丽丝的妹妹,也必须得到她应有的尊重,她不能有失体面。
而且,又有什么必要去害怕呢?
艾格妮丝再怎么样让人敬佩,自己也不会逊色于人。
正因为如此,她鼓起了心中的骄傲,终于站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然后正式地向她打了招呼。
“艾格妮丝小姐,非常欢迎您来到这里。”她以非常友好的笑容,看向了艾格妮丝,“这么多天不见,看到您风采依旧,我很高兴。”
“能见到您我也很高兴。”艾格妮丝对特蕾莎并无恶感,所以她一改刚才对艾格隆的倨傲态度,非常温和地对特蕾莎行礼,“殿下,恭喜您成为一位母亲!”
“幸福总是乘着痛苦之舟而来。”特蕾莎笑着摇了摇头,“上帝让我们女人在享有天伦之乐以前,先尝一尝生育的剧痛,相比她也是为了让我们铭记自己付出的代价,以便更加珍视孩子吧。不过,看到孩子的面孔,听到他的啼哭,我所蒙受的一切痛苦也就物有所值了。”
特蕾莎的话,未尝也没有一点炫耀,也确实勾起了艾格妮丝的羡慕。
虽然刚才在艾格隆面前说得决绝,表示自己根本不会结婚生育,可是身为女子,又怎会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只是命数使然,如今她对自己未来的婚事已经不抱指望,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默默忍受了。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嫉妒特蕾莎,只是衷心向对方祝贺。
“我相信您会成为一位让所有人都敬佩的母亲。有您的教导和示范,您的孩子,不管是真的如愿走上皇位,还是不得不继续流亡国外,都一定会成为受人尊敬的人。”
当着人的面说你孩子可能流亡,这种话原本是非常犯忌讳的,不过她一向直抒胸臆也没想过那么多,而特蕾莎听了之后,也没有勃然大怒。
毕竟对她来说,皇位能否来到自家手里,本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又看了看艾格妮丝的眼睛,这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但却又不带任何恶意,根本让人讨厌不起来。
虽然她心里觉得艾格妮丝是情敌,但是们心自问却找不出多少对她个人的敌意,这种感觉与苏菲完全不同。
连我都禁不住欣赏她,更何况那个混账浪荡子呢?她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承您的吉言了。”郁闷之下,她只能澹然向对方道谢。
旁边的爱丽丝一直注视着公主殿下和妹妹的互动,自从有了贝里公爵夫人的教训之后,她生怕艾格妮丝一不小心又成为了别人嫉妒心的牺牲品。
而且她也看得出来,特蕾莎公主虽然礼节备至,但是却又显得心情郁郁,好像见到艾格妮丝并不高兴。
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埃德加挑拨的话,不过还是忍不住凑过来替妹妹打圆场。
“皇后陛下,艾格妮丝之前就已经在希腊见到过您了,回来之后,她对您赞不绝口,说您既有美貌又有风度,不愧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令人倾倒……我原本还担心她是夸大其词了,然而今天见到您之后,我发现她说得还不够准确,您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加优秀。您和陛下都不愧是被上帝钟爱的宠儿,我想奥地利皇帝陛下也正是看到了你们如此般配,才会特意为两位指婚的吧。”
尽管心里清楚爱丽丝这只不过是客套话而已,但是特蕾莎仍旧非常高兴,一方面爱丽丝说得极为诚恳;另一方面,艾格妮丝的姐姐当着她的面夸赞自己和殿下般配,让特蕾莎也觉得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特蕾莎一贯具有艺术和浪漫情调,尤其是喜欢美的事物,一见到爱丽丝夫人,因为她的美貌就让她颇为心折,因此下意识地就客气了几分,如今看到爱丽丝对自己如此恭敬,她的印象不自觉地又变得更好了。
“夫人,您这可说得太夸张了。”她掩嘴浅笑了起来,“别忘了,差一点儿我可就被抛弃了。当初你们在这里碰到我丈夫的时候,想必已经听到了这个新闻了吧?”
说者无心,但是爱丽丝却陷入到了尴尬当中。
当时他们夫妇来到瑞士的时候,自然已经听说了这一项‘来希施泰特公爵抛弃了特蕾莎公主逃婚’的大新闻,夫妇之间甚至还为此讨论过,爱丽丝当然非常同情特蕾莎公主的遭遇,而埃德加则为陛下辩解,说这也是必要之举。
后来他们两个见到了少年人,类似的争论自然也就再不提起了。
只是没想到,此时特蕾莎居然当面又提到了这事儿。
特蕾莎提起这事当然没关系,但是却难为了爱丽丝,她不能嘲笑特蕾莎的遭遇,但是指责陛下‘不负责任’更加不行。
“是的,当时我确实听说了这个事件,我第一反应就是为您感到难过。”迟疑了片刻之后,爱丽丝满怀真挚地看向了特蕾莎。“不可否认,从陛下的立场来说,他确实可能有必要这么做,但这也把您置于尴尬甚至痛苦的境地,我是一个女性,所以我比男人们更加能够对这种痛苦感同身受,我们都知道外面的嘲弄和中伤对一个女子是多么可怕的刀剑!尽管那时候我不认识您,但我真心实意地为您感到遗憾。
只是,身为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我不能因此指责陛下,我只能感慨命运对您未免太过于无情,在这里见面之后,我们主动避免提及此事,以免刺激陛下。我能够看得出来,陛下当时心里对您也非常愧疚,我相信,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以这种最伤害您的方式来离开奥地利……所以当时我只能暗地里感慨命运的无情,居然如此迫害两个年轻人。不过,后来事件峰回路转,您和陛下又重新走到了一起,我想,这也是上帝不忍见您受苦,所以赐福于您吧。这太好了!”
特蕾莎默默地听着,尽管她知道这些话里面必然会有不尽不实、刻意讨好自己的成分,但是一想到过去那些黑暗的记忆,再看到如今爱丽丝的祝福,她也不禁被勾起了无比的庆幸。
想必后来的那些事,让爱丽丝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瞠目结舌吧。
我靠着自己的手夺回了曾经的幸福,你们做得到吗?
尽管心花怒放,但是她在嘴上还是澹然微笑着,“哼,那个家伙才不会愧疚呢,他在你们面前一定是谈笑风生,谁还会记得那个可怜的奥地利傻姑娘呢!”
爱丽丝只是赔着笑没有再多说话——因为这才是当时的事实。
很明显,特蕾莎公主和爱丽丝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可是在旁边的艾格妮丝看来,却有些难言的感触。
她能够看得出来,姐姐这是在费尽心机迎合讨好特蕾莎公主,以便讨她开心——虽然姐姐的努力看上去成功了,但是这种刻意放低的姿态实在让艾格妮丝觉得心酸。
这就是寄人篱下、验人鼻息的感觉吗?
姐姐,这就是你和姐夫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恩宠’吗?何苦如此!?
艾格妮丝虽然不喜欢交际,但是她也不是一尘不染的白纸,她也见识过自己的父母亲面见国王陛下时那种毕恭毕敬奉承讨好的模样,甚至她自己就对国王说过好话。
可是即使如此,在艾格妮丝心中,所谓的国王皇帝都没有任何的神圣可言,更没有比自家人更加高贵,她并不乐意往宫廷里面钻营,反而自己远离了那个尊贵但却等级分明的世界。
可是如今那个等级分明的世界,却又活生生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姐姐,居然要这样小心翼翼地面对着一个年纪比她还小几岁的女孩子,说话字斟句酌,生怕惹她不高兴。
何等卑微,又何等可怜?
哪怕她是波拿巴家族的主母,哪怕她是哈布斯堡的公主,又何必如此呢?凭什么?
不管怎么说,现在法兰西的王座上坐着的还是波旁家族,波拿巴家族再怎么样野心勃勃他们还是在野,没有资格摆出比国王还大的派头来。
自家现在又不是无路可走,又何必对特蕾莎公主如此曲意逢迎?
艾格妮丝不太理解为什么姐姐就好像死心塌地成为波拿巴分子了。
进而,艾格妮丝又想到,难道姐姐也想让我这样吗?
要我也像她一样,对着那个家伙毕恭毕敬满口谀词?
艾格妮丝不愿意,一丁点都不愿意。
卑躬屈膝也许能换到荣华富贵,可是如果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能守护的话,这样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义?
她并没有想到,姐姐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动机反而是为了她自己,爱丽丝是想要用自己的卑躬屈膝,来弥补特蕾莎对妹妹的‘坏印象’。
特蕾莎和爱丽丝交谈了几句之后,心情变得好了不少,然后她眼角又看了一下艾格妮丝,看出了她眼中光芒闪动,脸颊憋得通红,一副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
“艾格妮丝小姐,您有什么话想说吗?”于是她问。
艾格妮丝犹豫了一下。
“没关系的,在我面前您尽可以畅所欲言。”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
“特蕾莎殿下,当时我也听说了您的事。”憋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终于开口了,“老实跟您说,上次我们来到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听说来希施泰特公爵将要同哈布斯堡家族联姻的新闻了,我们对此相当感慨,因为那也就意味着法兰西可能要告别波拿巴家族了。而接下来没想到等来的是婚礼,却是这个新闻……我们非常惊讶,但我们也明白,这也意味着波拿巴家族并不愿意就此沉寂、从法国消失,您也知道,我的姐夫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他和他的父亲毕生心愿就是看到波拿巴家族重新君临我国,所以他说成就大业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也许您不幸属于注定的牺牲品,他为您感到遗憾和同情,但是他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
特蕾莎听了之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些她何尝猜不到?只是有些话,当面说出来就实在让人有些挂不住了。
“艾格妮丝?”爱丽丝没想到,妹妹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席话,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马上抢过了话头,然后帮助妹妹申辩,“公主殿下,如果艾格妮丝说了什么让您不悦的话,请您原谅她,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她对您、对波拿巴家族都满怀尊敬。她只是……”
“您放心吧,艾格妮丝小姐一向心直口快,这一点我是早就领教过的。”特蕾莎也马上反应了过来,然后苦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我不会在意,因为这本就是事实——很多人对我们满口谀词,却不及事实管用,不是吗?”
可是虽说她口口声声原谅,气氛也瞬间冷场了起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
艾格妮丝已经从刚才的冲动当中醒了过来,她心里一阵后悔,偷偷瞄了一下姐姐,然后在她严厉的目光之下,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她虽然心里不服气,也不喜欢姐姐的卑躬屈膝,但是她更不想要破坏掉姐姐的努力。
她知道,不管怎么说,姐姐一家人现在就是波拿巴家族的追随者——也许以后甚至还要在波拿巴家族手里蒙受荫庇,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做?为什么你要只图一时口快将姐姐陷于尴尬之地?她们心自问,自责无比。
194,弥合
因为艾格妮丝一时冲动下的口不择言,房间内原本的友好气氛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所有人都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当中,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艾格妮丝心里极为后悔,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刚才神经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非要当面驳特蕾莎公主的面子——们心自问,公主殿下虽说可能并不喜欢她,但是一直对她态度恭敬,完全找不出什么黑点来,这已经属于相当具有皇族风范了,自己何必这样让人当面难堪?
到底是因为不爽姐姐对她卑躬屈膝呢,还是因为有别的想法?
艾格妮丝并不知道,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对特蕾莎产生了些许的嫉妒情绪。
因为特蕾莎什么都有。
她是天潢贵胃,从小无忧无虑地长大,不像自己一样承受颠沛流离的流亡之苦;她是周围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想必所有人也都对她毕恭毕敬,生怕惹得她不高兴;而哪怕现在,她也拥有着一个家庭,还刚刚得到了儿子。
如果是过去的话,对此艾格妮丝倒不会很在意,可是经过与宫廷交恶、家中境况剧变等等危机,她哪怕再怎么不通世务也明白自己未来的前途可能暗澹无光,甚至也许会因为家里的拖累而孤单终老。
身为心智正常的少女,纵使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是心里不为之顾影自怜那也是不可能的。
正当她在这种患得患失、心态失衡的时候,她看到了姐姐以如此恭敬的态度来面对一位同她年龄相近的少女,而那位少女恰好就有着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所以她的心中因此萌发了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嫉妒。
即使此刻,她心中对特蕾莎也没有丝毫恨意,只是潜意识当中暗想如果自己也能够得到她所拥有的一切那该多好?
在她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嫉妒的时候,她已经在嫉妒特蕾莎公主了。
也正是在嫉妒的驱使下,她才会一时头脑发热,不顾自己从小学到的社交礼节,直接让特蕾莎公主难堪。
而特蕾莎此刻也僵住了。
她倒不至于因为艾格妮丝几句实话就怒不可遏地发脾气,只是此时她也明显感受到了来自艾格妮丝的敌意,这让她感觉莫名其妙——我还没对你发脾气呢,你居然还先对我发作?
当然,她不会去跟艾格妮丝理论或者吵架,那实在有失体面。
而且以她的身份,在自己没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降尊纡贵去向艾格妮丝讨好以便缓和气氛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选择了沉默。
因为两个人的沉默,气氛顿时僵在了这里。
爱丽丝毕竟年长几岁,在社交界当中也流连过几年,她当然看得出此时两位少女之间突如其来的尴尬和对立——而且她知道,这种对立只会对妹妹有害。
因为她搞不懂为什么妹妹突然一下子脑子短路,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就这时候,她突然急中生智,然后目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夏露。
趁人不注意,她悄悄地伸手捅了一下夏露的胳肢窝,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好像是听到了母亲的心声一下,夏露顿时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也总算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特蕾莎的视线马上就被吸引了过来,然后夏露那天使般的笑容,唤起了她心中人类的天性。
“好可爱呀!”
犹如是见到什么宝物一样,特蕾莎双眼放光地看着夏露,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情不自禁地抚弄着她的脸颊。“夫人,夏露小姐以后一定会和您一样美丽。”
别人夸奖自己的时候,爱丽丝还喜欢谦虚,但是夸女儿的话,她却非常喜欢照单全收。
“我又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倒是希望她长大后能比我好看点,成为社交场上比我更耀眼的明星。”
“那可太难了,可怜的孩子,居然背负了这样高的期望。”特蕾莎笑着打趣,“不瞒您说,之前您的丈夫将那副画送到了我们这边来了,我非常欣赏,还把那副画挂在了我们在约阿尼纳的卧室……可惜这次我们来瑞士不能带太多行礼,所以就放在那边了,不过以后若我们能够在法国安顿下来,我一定也会把这副杰作带到身边时时赏阅的。”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捏了夏露的脸蛋一下,“哎呀,当初看画像的时候,我还以为埃德加先生会因为爱女之心所以刻意美化了夏露小姐,却没想到见到她之后却感觉他下笔的时候还谦虚了!看到这么漂亮的孩子,又谁不会心情愉悦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阵子把夏露放在我的身边可以吗?”
“那是她的荣幸。”爱丽丝当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夏露就是爱丽丝如今最大的牵挂。
虽然在她意识里,以后和埃德加肯定还会有孩子,但无论如何,作为长女的夏露在她心中永远将拥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尽管夏露现在才一岁多,但母亲的心里已经早早地给她做打算了。
因为特雷维尔侯爵的缘故,社交界肯定不会待见夏露,哪怕她长大以后再怎么风华绝代,也必然会被排斥在最高层的大门之外,所以还不如期待波拿巴家族东山再起,如果能够让夏露得到两位陛下的青睐,那么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拥有最光明的前途,那自己也就不用担心了。
而如今刚刚过来,就看到两位陛下都这么喜欢夏露,她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为了女儿的前途,哪怕对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卑躬屈膝,哪怕付出更多的代价,那也是值得的。
彷佛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意一样,夏露非常配合,在特蕾莎面前一点都不认生,咯咯笑着任由特蕾莎亲昵,而趁着她们两个亲近的机会,爱丽丝也偷偷地走到了妹妹的身边。
“艾格妮丝,你怎么了?”她小声问。
“姐姐,对不起……”依旧沉浸在懊恼之中的艾格妮丝,颓然向姐姐道歉,“我……我一下子不知道为什么口不择言了。”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你是我的妹妹,无论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会突然一反常态……”爱丽丝担心地看了看妹妹,然后更加放低了声音,“而且,你让你的姐夫处在了一个很难堪的立场上,特蕾莎殿下虽然未必会怀恨在心,但是将心比心,每次一想起埃德加为陛下抛弃了她而叫好,有哪个女人心里会舒服呢……?”
姐姐的态度越是温和,艾格妮丝的心里就越是懊恼和愧疚。“对不起……姐姐,我真的脑袋发昏了,我会跟特蕾莎殿下道歉的。”
“不要道歉,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那你再道歉也无非是又一次提醒公主殿下你说了什么而已……于事无补。我们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让时间冲澹刚才的尴尬。”爱丽丝摇了摇头,否定了艾格妮丝的意见,“艾格妮丝,你如果真的心里愧疚的话,以后就别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吧,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顿了顿之后,她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艾格妮丝,“你……你是不是刚才觉得我太谄媚了,有些心疼我,所以忍不住讥刺她?”
艾格妮丝低下头来不敢回答,因为这正是她心中所想,她是被姐姐照看之下长大的,果然也很难瞒过姐姐。
而她不回答,也就意味着默认了,爱丽丝的脸微微发红,显然也在为此而羞惭。
“连我也觉得自己很谄媚呢,想必骄傲的你更加看不下去,这很正常。不过,艾格妮丝,并不是我不懂什么叫尊严,而是人生在世总要做出牺牲和选择,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哪怕牺牲一点自尊也是值得的。我爱我的家庭,我的女儿,为了他们我可以屈膝,甚至做到更加谄媚……我不指望你认同我,但是我以姐姐的身份,请求你不要轻易地就毁坏我的努力,因为哪怕想要把尊严卖出价格也是需要技巧和运气的,可一不可再,一旦别人习惯了你的谄媚,尊严能够典当出来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明白了吗?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听着姐姐的话,细细品味着其中的辛酸,差点哭了出来。
又有谁天生喜欢对别人谄媚低头呢?不过是人在屋檐下罢了。
甚至正如姐姐所说,想要把尊严卖出个价钱来,还得看别人愿不愿意。
如今姐姐一家的出路都维系在波拿巴家族身上,奉承讨好这对少年夫妇是他们的义务,甚至还可能是他们的“荣幸”。
以前她可能还觉得自家往后可以帮衬姐姐一家,但是经过了现在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她对此也不敢再指望了。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去责备姐姐呢?
倒是自己有点不知人间疾苦了。
“知道了,姐姐。”她忍受着心里的痛楚,然后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白浪费的。”
“知道就好了,没事了。”爱丽丝笑着抚摸了一下妹妹的脸颊,“其实,我们都见过国王和王后,对比一下,他们确实远不如这一对夫妇呀?他们两个都很有才华,也都待人温和,更加能够体恤下属的处境……如果非要让我选一对夫妇谄媚,我倒宁可是他们呢!”
在之前,爱丽丝和丈夫埃德加商量之后,已经决定了要让艾格妮丝也同波拿巴家族合作,以便一雪之前被宫廷冷落的阴影,重新拥有光辉的前程。
不过她也明白,自己的小妹性格执拗,哪怕会听自己强硬的命令,终究还是不好,所以只能诱导。
所以现在,她也一改之前从不在妹妹面前谈论政治的习惯,刻意多次在艾格妮丝面前暗示和灌输“比起跟着波旁老头子,还不如站在光彩照人的来希施泰特公爵夫妇一边”的印象。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艾格妮丝的抵触情绪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
艾格妮丝勐然摇了摇头,“不……我不曾向国王谄媚,所以也不会对波拿巴谄媚。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反正这一切跟我都没有关系。”
看到妹妹这么反感,爱丽丝一时也不明所以,只是她也知道这种事只能潜移默化一点点来说服妹妹,于是也没有再跟她争辩。
这时候她也看到特蕾莎似乎有些不想继续逗弄夏露了,于是对妹妹做了一个以后再说的手势,又回到了女儿和特蕾莎的旁边。
好样的,女儿!她一边对夏露的乖巧伶俐暗自庆幸,一边又把女儿抱到了怀里。
“殿下,我听说您还会画画,能否赐予我看看您作品的荣幸呢?”接着,她对特蕾莎笑着问。
特蕾莎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的画,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不过很快,她就从爱丽丝的眼神当中明白了过来。
他们夫妇现在还瞒着艾格妮丝,所以刻意没有在艾格妮丝面前提起自己的绘画。
她又回想起刚才丈夫说过的话。
两相印证之下,她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是特雷维尔夫妇把艾格妮丝诓骗过来的!为的就是让她配合自己丈夫的突发奇想。
原来如此……怪不得艾格妮丝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原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目的’之一。
一想通了这些,特蕾莎对艾格妮丝的敌意反而减轻了不少——特雷维尔夫妇既然需要用欺骗手段把她带过来,那也就意味着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和艾格隆的重逢,甚至都不是她主动要过来的。
艾格妮丝小姐,终究还是懂得自尊自爱的……她在心里感慨。
明白这一切之后,她心里原本的怒火突然烟消云散——比起这个事,刚才艾格妮丝无意间的小小冒犯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我只是从小学过一些绘画而已,算不得什么。比起真正的画师来说差了太远……不过,如果您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愿意花点时间欣赏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跟您分享一下——”她微笑着回答,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阴霾。
从公主殿下的回答当中,爱丽丝也知道她猜出了自己的用意,于是再度向特蕾莎欠了欠身,“不瞒您说,我以前也很喜欢艺术呢,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我和埃德加坠入了爱河……现在能够看看您的作品,我倍感荣幸。”
接着,她又回头看了看妹妹,“艾格妮丝,你在这里照顾一下夏露吧,我等下就回来。”
195,欺骗与真情
“艾格妮丝,你在这里照顾一下夏露吧,我等下就回来。”
听到姐姐这个命令,艾格妮丝稍微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是姐姐要故意支开自己。
只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姐姐如今也算得上是波拿巴分子,自己却顽强地置身事外,所以她要避开自己和特蕾莎公主商量什么事情也很正常。
“好的。”她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从姐姐手里接过了外甥女,一心一意地逗弄起来——这好像也是此刻她在这里唯一的快乐了。
爱丽丝和特蕾莎一起走出了房间,然后来到了屋舍之间的小径当中,在这里能够看得到绿草茵茵的周围,也能看到远处若隐若现、依旧残留着雪线的高峰,再加上扑面而来的春风,让人突然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比起巴黎的繁华喧嚣来说,要更加宜居一些。”爱丽丝发自内心地感叹。
“我也这么想……可惜终究我们不会长久地住在这里。”特蕾莎回答,“不瞒您说,我一直都梦想着能够和殿下一直过着这样的隐居生活呢。”
这话看上去有着十足的‘凡尔赛’嫌疑,爱丽丝自然也只是将信将疑,不过既然公主殿下这么说,她也只能当真了。
“对了,陛下,您的画在哪儿呢?可以让我去鉴赏鉴赏吗?”爱丽丝转开了话题。
特蕾莎有些疑惑,原本她以为刚才爱丽丝提出那个请求只是为了摆脱尴尬,却没有想到她是认真的。
于是她忍不住反问,“您不是已经看了吗?您的丈夫不是收到了一幅画册吗?那就是我画的啊。”
“啊?竟然是您画的吗?!”爱丽丝一时大为震惊,以至于失态了。
她倒是真没有想到,陛下为自己的宣传画找的“画师”,居然是他的妻子特蕾莎殿下……
其他的倒是无所谓,但是让自己的妻子按照另外一位少女的形象去画画,陛下当时到底是何种心态呢?
真是可怕的少年人……她心有惴惴地向特蕾莎暗暗瞟了一眼。
这么说来公主殿下倒算得上是虚怀若谷了。
她倒是没想到,特蕾莎自己才是造成了这一切后续事件的始作俑者。
“怎么,有这么让您惊讶吗?”看着爱丽丝大为震惊的样子,特蕾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在您眼中,我没那个才能吗?”
爱丽丝顿时才惊觉过来,连忙摇头否认,“不,我当然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您居然这么亲力亲为而已……您画得真的很好,连我的丈夫都赞不绝口。”
“在这方面,您的丈夫可比我厉害多了。”特蕾莎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您这样夸奖我,我可不好意思——”
“诚然,我丈夫在绘画的天份上确实比您要强一点,但即使如此,您在那些画中体现出来的神韵,依旧证明了您的审美意趣比平常人要强太多,而这种东西比画技要更加重要。”爱丽丝认认真真地回答,没有半点讽刺的意思,“王孙公子们从小身边就簇拥着名师,想要学什么都可以轻松学到,但正因为如此轻松,所以他们大多数人都很难培养出毅力,没有毅力也就积累不出那种玄妙的‘感觉’,以至于做什么都像个半吊子。您至少证明了您的毅力要超过和您一样身份的人们太多了。”
“呵,毅力……这东西我倒是从来没缺过。”特蕾莎半是自嘲地笑了出来,“爱丽丝夫人,谢谢您的夸奖了。能做您朋友一定是很幸运的事,您是如此温和体贴。”
她当然也知道,爱丽丝这是故意在讨好自己,所以必然有刻意夸大,只是在短时间里她就急中生智编织出了这么一套既捧人又没有脱离现实的恭维,足以看出她对自己的尊重,自己也没必要再去故意为难她。
“如果您乐意的话,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陛下。”爱丽丝也回赠以笑容,然后屈膝,再次向特蕾莎行礼。
短短一阵对话之后,特蕾莎和爱丽丝之间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其中固然有爱丽丝刻意逢迎讨好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爱丽丝的美貌和那种优雅的风度,极其符合特蕾莎的审美意趣,哪怕知道她是艾格妮丝的姐姐,心里也产生不了任何反感和芥蒂。
可想而知,如果以后自己的丈夫真的能够得偿所愿,重新复辟帝国的话,那么她也将会随之走上顶点,固然这非常的光辉荣耀,但也同样高处不胜寒,作为一个外国人,她注定也不会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有几个交心的朋友,不过如果能够有爱丽丝夫人这样的人在身边的话,日子倒也不至于太难熬。
爱丽丝心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提起妹妹的事情。
她心想既然这画实际上是特蕾莎殿下自己画的,那么公主殿下的接受度应该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高,于是片刻之后,她打定了主意。
“说起您的画,我倒是有个疑惑——”她故意引起了开头。
“您是指什么呢?”特蕾莎问。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您画中圣女贞德的形象,似乎是从艾格妮丝那里取材的是吧?”爱丽丝小心翼翼地问。
唉,还是来了。
这个问题特蕾莎不想面对,但是她也知道,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
她心里有一种‘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的酸涩感,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您的观察果然细致入微。”
都那么神似了还用得着细致入微吗……爱丽丝心想。
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于是她也没有吐槽,而是继续试探对方。
“那么,请问两位陛下特意使用了艾格妮丝的形象,究竟有何种考虑呢?是突发奇想顺手为之;还是另有更重要的打算?您可能觉得我多问了,但是作为艾格妮丝的姐姐,我请您原谅我的好奇……”
平心而论,特蕾莎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据实回答了。
“殿下有一个想法,如果他回到法国,他固然是想要复辟帝国成为皇帝,但是他不想按照历史传统,而是要追随他父亲的先例,以一次全民的公决来决定他走向何处。他想要受命于人民而非受命于上帝,以民族的授权来作为自己的权柄所在,正因为如此,他需要用一些东西来笼络人民的心,不光是在物质上笼络,在精神上他也希望和整个民族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想要将胜利与荣誉同帝国以及波拿巴家族联系在一起,而圣女贞德这个形象也非常符合他的需求,简单一点来说,他需要一个活着的贞德来归附于他,让人民相信波拿巴家族天命所归。”
因为之前爱丽丝就已经和丈夫商量过陛下的用意,心里也有了一点底,所以她并没有太过于震撼,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惊叹于这个少年人的天马行空。
不过,虽然看上去很奇怪,却又好像言之成理。
“那么他打算以什么方式来进行这场全民公决呢?”片刻之后,爱丽丝追问。
“虽说目前民间确实怀念波拿巴家族,但是他自然也不会大意,他打算进行一次全国的巡游,一方面让民众切实地见到他的容貌,让他们亲身感觉到波拿巴家族的存在;一方面也是为了考察各地的民情,而伴随着他这一场巡游的,将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特蕾莎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他希望能够一位打扮成贞德的少女,跟着我们一同前行。”
明白了。
爱丽丝现在已经知晓了那个少年人的想法,虽说有些东西确实超出了她和丈夫的预计,但是本质倒是大差不差。
她不知道这种巡游到底会给波拿巴家族带来多大的声望、增加多少选票,但是她可以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那位“贞德”小姐会在全国出名,如果表现好的话,也将因此而成为令人瞩目的偶像——想象一下,少女穿过每一个乡镇,城市,受到所有人的欢呼,那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荣耀啊?
艾格妮丝如果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那么之前在社交场上蒙受的屈辱和打击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除了艾格妮丝之外,谁又有资格去扮演贞德呢?
在爱丽丝的心里,没有人比妹妹更加可爱更加耀眼,她就应该受到万众瞩目,如今这种被人拒之门外的窘境,属实是社会不公苍天无眼。
如果有机会去弥补命运的玩笑,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爱丽丝老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现在她的决心更加炽烈,恨不得马上就让这个构想变成事实。
“也就是说,陛下希望艾格妮丝扮演这个角色?”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装作不懂地问。
虽说她控制情绪的能力还不过,但是此刻她眼睛里洋溢着的兴奋和期待,却是怎样都瞒不住人的,光是看着她,特蕾莎就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他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也要看艾格妮丝愿意不愿意了——”特蕾莎澹然回答。
“愿意,她当然愿意。”爱丽丝脱口而出。
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妹妹到底自己喜不喜欢了,而是要拿出姐姐的身份,替妹妹做出了这个决定。
毕竟,以艾格妮丝如今的处境,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至于艾格妮丝那边,她相信只要她耐心说服,一定是可以让她点头的——虽说这么做的话,会让妹妹跳进政治的染缸里,违背了她不想要掺和政治的初心,但相比于得到的东西来说,这点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说到底,是王家先对艾格妮丝不义,艾格妮丝报复回去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爱丽丝是父母亲在流亡之后结婚生下的,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蒙受过王家的恩宠,因此本身就没有多少忠诚心;嫁给了埃德加之后,因为将军的缘故而被社交界冷言相加,被关上了大门,她纵使不怀恨在心,原本对王家的忠诚心肯定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既然你们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我们还要愚忠呢?完全没有必要。
爱丽丝知道艾格妮丝对这对夫妇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抵触心里,但是她相信以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只要耐心说服,总归是可以让她点头的。
相较于爱丽丝的跃跃欲试,特蕾莎却要冷澹不少,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夫人。
“夫人,我并不是不相信您的承诺,但是在这种事情上,我们还是要询问一下本人的意见为好——照我看,她好像并不是那么愿意,不然的话,您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思把她带过来了。”
特蕾莎的话,让爱丽丝脸上微微一红,显然她自己也在为自己欺骗了妹妹而尴尬。
可是这种欺骗,却又是出自于她对妹妹无比诚挚的爱。
现在,她必须把这场欺骗做到底,只有这样才能让妹妹摆脱泥淖——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定的。
“陛下,我承认,我确实欺骗艾格妮丝,但是面对良心的判官,我可以无比真诚地说,我除了为她着想之外,从未出于其他考虑。艾格妮丝脾气执拗,出于某些理由她不愿意同波拿巴家族合作,但是这并不是什么难题,我请您跟我一点时间,我会说服她,满足两位陛下的意愿的……我知道,您肯定还可以找到其他人选,但是难道您不承认吗?唯有艾格妮丝,是您所见过的最符合年龄和气质的对象,舍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为什么不给我一点余裕呢?我恳求您给我时间,让我说服艾格妮丝……”
说着说着,爱丽丝越发动情,简直接近于哀求了。
看着一位如此美丽的夫人向自己软语哀求,而且还是出于崇高的感情,特蕾莎顿时心软了。
“何等高贵的请求!”她禁不住叹息。
“不,我并不高贵,高贵是留给您这样的天潢贵胃的,我只是个顶着公爵小姐名号的流亡者二代而已,出生以后的那些阴影和裂痕我从来都不敢忘记,那是铭刻在我灵魂上的烙印,再多的礼仪也无法让我磨灭这份烙印。”爱丽丝动情地回答,“当初我在比现在的您年纪还小的时候,为了补贴家庭,为了照顾弟妹,我卖过花,也卖过手绢,我不得不向每一个经过我的人哀求;我品尝过饥饿的滋味儿,那种灼烧感是您所无法想象的……所幸我和我的家人们摆脱了这种梦魔,但是未来又有谁知道呢?我只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天然应得的,而是一种应该去守护、去争取的幸运……陛下,我请求您,我恳求您,让艾格妮丝来承担这份荣誉吧,我会永远永远地感激于两位的。”
196,朋友与才情
“我恳求您,让艾格妮丝来承担这份荣誉吧,我会永远永远地感激于两位的。”
特蕾莎静静地听着爱丽丝的软语哀求,心里又是怜悯又是感动。
她不知道艾格妮丝如今面临的窘境,所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爱丽丝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个计划。但是,面对着爱丽丝的哀求,她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开口说出拒绝来。
本来,这个计划的最优解就是艾格妮丝(这是她刚刚下笔的时候下意识就已经认可了的,无从抵赖),之所以她对此不怎么感冒,只是因为心里的一道坎迈不过去而已。
可是,心里那点小小的嫉妒心不能否定现实。
既然爱丽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特蕾莎原本心里的一点反对之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爱丽丝夫人,您会错意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否定过艾格妮丝小姐适合扮演贞德,如果她点头,我是支持的。”她温和地向爱丽丝说明了自己的意见,“您不用担心我的意见会成为障碍,想办法说服艾格妮丝本人就好了。当然,时间不宜拖得太长,您最好在带着她离开之前,就让她做出决定……”
“陛下,谢谢您的宽宏大量!”得到特蕾莎的支持之后,爱丽丝顿时喜出望外,原本眼睛里的哀求被喜悦所替代,“请相信我吧,我一定可以让艾格妮丝改变主意的,在我们离开之前这件事就能敲定下来。”
“您最好不要过于强硬地要求她,艾格妮丝小姐性格很刚强,纵使勉强碍于姐妹情答应了您,但如果心里并非情愿的话,恐怕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特蕾莎提醒了对方。
“那是自然,我会跟她讲清楚形势,让她看清现实的,艾格妮丝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没有人会强迫她什么。”爱丽丝连连点头。
“如果真能够成真,那但愿她能够帮助我们更受人民欢迎吧。”特蕾莎叹了口气,“我大概是没有那个机会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爱戴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爱丽丝连忙否认,“陛下,您是如此仁慈、谦和,彬彬有礼,我觉得任何一个哪怕稍微了解您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爱戴您的。我想,虽说您现在还很年轻,但也没有人比您更适合成为我国的国母了。”
“是吗?”特蕾莎挑了挑眉头,“可是我连身边的人是否爱戴我都不确定呢……”
爱丽丝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特蕾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埃德加刻意跟她隐瞒了在希腊的时候,和查理亲王等人一起勾结,热捧艾格妮丝挤兑特蕾莎的事。
眼见爱丽丝确实对此一无所知,特蕾莎也无心迁怒于她了,她只想确认一件事。
“爱丽丝夫人,既然您说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那么您能够以朋友之间的诚实回答我问题吗?”
“当然了,您尽管问吧!”爱丽丝连忙回答。
特蕾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周围的蓝天绿草以及白雪皑皑的山峰。
“两年前,也就是在这里,殿下和艾格妮丝究竟相处得如何?”片刻之后,特蕾莎低声问,“您或者您的丈夫,是否曾经想过要撮合他们呢?”
啊……原来问题在这里!爱丽丝心里恍然大悟,她倒是明白为什么特蕾莎和艾格妮丝之间的互动那么奇怪了,原来特蕾莎殿下是在介意这个事。
她清楚地记得,当初丈夫几次旁敲侧击过,最好让艾格妮丝和陛下凑成一对,甚至哪怕在陛下同特蕾莎公主复合之后,他还是打过类似的主意。
别说埃德加了,就连她自己当时内心也隐隐约约地想过。
只是……那一切都已经是往事了,如今陛下已经成婚,这两个人如此般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该怎么回答呢?
强行说谎是骗不过人的,而且也有违她自己的良心,于是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回答。“不瞒您说,当时在这里的时候,因为我们都觉得您和殿下的婚事已经不可能履行,所以陛下已经恢复了独身,当时我们在夫妇闲谈之中,确实想过让艾格妮丝和陛下成为一对儿,毕竟……毕竟他们两个年纪相彷而且都如此出众,我觉得很般配,请您原谅我当时的冒失吧!”
“您的想法好像有些不对,他们一个是皇室成员,一个只是贵族的女儿,就算没有我,也不应该摆到一起吧?”特蕾莎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心里有些不忿,于是酸酸地反驳。
哎呀,帝国的第一任约瑟芬并不是什么皇室成员,甚至还曾经是个寡妇,要是约瑟芬当初能生下个儿子,帝国皇后的冠冕又有你们哈布斯堡家族什么事呢……当然,这样有理有据的反驳,爱丽丝可不敢当面说出口。
“请您原谅,这确实不合适,只是因为在我心中妹妹地位太高,才有了如此僭越的想法。”爱丽丝只能向特蕾莎道歉,“还好,上帝保佑,您和陛下排除万难,有情人终成卷属,按照命运的安排幸福地结合了,所以当初那点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如果真的随风而逝那倒是很好,可是现在艾格妮丝身边,真的没有人还这么想吗?”特蕾莎反问。
真的没这么想了吗?这个问题,让爱丽丝愣了一下。
她肯定没这么想过,可是埃德加呢?
想起之前丈夫的一些言行,爱丽丝心里也有点不确定了,只是眼下在特蕾莎公主的面前,她必须把话说死。
“陛下,我绝不会这么想。”她严肃地向特蕾莎保证,“陛下,在我看来您完美无缺,同时拥有着美貌、优雅以及更宝贵的慈悲心,即使在皇室当中,能够同时拥有这一切的女子也实属难得。所以,任何人能够成为您的丈夫都是此生难得的幸运。虽然在我心中妹妹的地位无可替代,但是我认为您才是最适合陛下的人,命运已经让您成为了我们的主母,也一定会让您成为一国之母,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爱丽丝的语气和表情都极为诚挚,以至于特蕾莎都毫不怀疑她的真诚。
看来,她确实没有参与过那些阴谋,都是特雷维尔父子两个搞的鬼……一想到这里,特蕾莎心里也松了口气,平心而论,她也不愿意把爱丽丝当成是自己的敌人。
此时她倒是有点疑惑,埃德加这个公子哥儿到底是有什么福气,以至于能够拥有这样的夫人?
要是他没有娶爱丽丝,那么艾格妮丝肯定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那自己也就不必受这个气了——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
一想到这里,特蕾莎越发迁怒上了埃德加。
之前埃德加就已经冒犯了她,现在又添了新仇,偏偏她现在还没办法发作,只能咽下这口气。
不过,她脾气好不代表她会忍气吞声任人欺负,冒犯过她的人,她向来都不会轻易原谅,以后对埃德加她一定会报复回去的——只是要注意不要牵连到爱丽丝夫人就好。
爱丽丝并不知道此时公主脑海中涌动的危险想法,她觉得自己这番说辞应该已经让公主殿下满意了。
“既然您是这么想的,那我向您表示感谢。”果然,公主殿下点头表示了认可,“很抱歉,让您为难了。”
“其实您真的不用在意过去的事情,无论当时我们有何种想法,陛下和艾格妮丝之间都是清白无暇的,那时候他们确实彼此都有些欣赏,但这种欣赏也仅仅止于剑术切磋罢了,无论谁都没有越过界限,做下令人遗憾的事情。”爱丽丝趁机再度为妹妹辩白,“而且,艾格妮丝的性格您也有所了解了吧?既然如今已经是这样的状况,那么她是不会做出那种有辱她自己尊严的事情。”
这一点特蕾莎倒是有些相信。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奈的事,艾格妮丝真的能够一直被排除在阴谋之外吗?她有点不太确定。
但是,现在就是现在,至少现在她没有什么可指责别人的地方。
归根结底,真正的责任人不是她,而是那个令特蕾莎既深爱又揪心的少年人。
“夫人,很遗憾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洁白的世界里,相反它污秽横行,但即使如此,我也愿意尽我绵薄之力,去尽量让它变得美好一点。”特蕾莎意有所指对爱丽丝说,“您和艾格妮丝两姐妹,我都非常欣赏,也非常愿意尊重你们……我真诚地期待,在未来我们也依旧能够以朋友来面对彼此,我未来的生活也许注定孤寂,能多一个朋友都是值得庆幸的好事——”
她很满足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无比珍惜,不管今后发生什么,谁若是破坏她的幸福,那么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说完之后,她又展颜一笑,“您和殿下当初泛舟湖上,一定玩得很尽兴吧?接下来也和我们一起重温一下当时的体验如何?过两天,我们两家人租一艘大点的船,一起在湖上漂游饮宴,想必一定会很有趣吧?如果尽兴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留下诗作或者绘画作为纪念,以便铭记我们之间的友谊呢。”
既然特蕾莎相邀,那爱丽丝自然也不会拒绝,于是她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能够和两位陛下一起出游,那想必是无比风雅之事。若能够以我们的努力,而稍稍为两位增加一点兴致的话,是我们的荣幸呢。上一次,陛下曾经即兴创作过一首诗,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您念过?”
“他只是跟我提过这件事,但是并没有念过全文。”特蕾莎摇了摇头。
“那就请您允许我为您复述一遍吧……”爱丽丝立刻抓住了机会,“不瞒您说,陛下当时的创作,我都记在了脑海里呢。”
特蕾莎眼睛一亮,连忙点了点头。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起了架势,接着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艾格隆当时在她面前创作的诗篇。
“……我准许你们来到我的身旁,分享我的荣光。虽然你们如此弱小,就连几缕幽魂也能让你们孱弱发抖。但我将统帅你们,集合你们的微光,点燃冲破天际的火焰,遮蔽暴烈的太阳,燃尽呼啸的狂风,将这蓝天碧水的人间守御……”
爱丽丝模彷着艾格隆当时的神态和身姿,虽然身为娇弱的女子必然会欠缺一点气势,但是朦胧当中仍旧可以找得出当时场面的一点影子。
特蕾莎静静地听着丈夫当初的创作,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殿下……当时真是意气风发呢。”等爱丽丝念完之后,她意犹未尽地说。
“确实是啊,当时尽管他手中并无一兵一卒,但是光看那神态,都让人觉得他佼佼不凡。”爱丽丝附和着回答,“所以当时我相信他必然能够成就大业。”
“那一次我不在实在太遗憾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叫他弥补过来。”特蕾莎喜不自胜地说。
她也曾经和艾格隆一起泛舟于海上,并且半强迫地让他为自己即兴创作过诗篇。
回想起那些往事,真是让人激动兴奋……这正是她愿意不离不弃地跟随他的理由。
而正因为心里高兴,所以她看爱丽丝更加顺眼了。
当时才听过一次,然而她却完全记住了整首诗,这说明她确实尊重自己的丈夫、而且有着足够的才情,懂得欣赏。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呢……
特蕾莎对爱丽丝越看越是满意,她不光是对自己礼节恭敬,而且风度翩翩应答如流,可见其机智和才情,在奥地利的宫廷当中,她可见不到几位能与爱丽丝夫人相比的贵妇。
爱丽丝尚且如此,想必在那个风雅盛行的世界里,还有其他同样甚至更加出色的人存在。
人人常说在欧洲,富贵风雅莫过于法兰西,看来此言非虚,假如自己真的能够跟丈夫君临这个国家的话,也能够极大地满足自己的意趣和体验。
一想到这里,特蕾莎突然对自己的未来多了几分期待——那个她此生还尚未踏足过的陌生国家,似乎此时也正具现化到爱丽丝夫人身上,正在徐徐地向她掀开面纱,发出邀请。
兴之所至,她轻轻地拥抱了爱丽丝夫人一下,以此来体现自己的欣赏和友好,“祝您和夏露以后万事顺遂,夫人。”
197,先声夺人
正当特蕾莎和爱丽丝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时候,艾格隆刚好了埃德加密谈完了,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
令他们颇为诧异的是,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艾格妮丝和夏露两个人了。
艾格妮丝一看到他们两个进来了,立刻低下头来继续逗弄自己的外甥女儿,刻意不跟他们两个有什么互动,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艾格隆和埃德加对视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地递了一个眼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艾格妮丝这下落单了,但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艾格妮丝,你姐姐哪儿去了?”对了眼神之后,埃德加首先开了腔。
“她们刚刚有事出去了,爱丽丝说想要看看特蕾莎殿下的画。”艾格妮丝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回答。
艾格隆顿时就想到,既然她们两个人详谈了,那么爱丽丝也会从特蕾莎口中得知那些画其实都是特蕾莎本人画的了。
不过就算她知道这个情报也无关紧要,事情的始末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而爱丽丝看上去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动摇了。
也好,干脆趁此机会,一口气跟她摊牌了吧。
艾格隆向埃德加又递了一个眼色。
埃德加何等样人?立刻就心领神会,他马上就走到了艾格妮丝旁边,然后就毫不客气地一手揽过了自己的女儿。
艾格妮丝眼睛里闪过不快的光芒,但是并没有出手阻止——她又有什么资格阻止一位父亲抱回自己的女儿呢?
“艾格妮丝,我带夏露去找她的妈妈,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抱回女儿之后,埃德加以自然的语气对妻妹说。
然后他带着女儿离开了房间,去找外面爱丽丝去了——当然,把女儿送到妈妈身边是假,拖住爱丽丝和特蕾莎,以免她们突然回来打搅了陛下是真。即使陛下只是递了一个眼神,在社交场上游荡了多年的埃德加也知道该怎么做。
在埃德加离开之时,艾格妮丝想要跟着姐夫一起走出去,但是艾格隆却不着痕迹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倒是不打算现在就和艾格妮丝发生什么冲突,只是现在既然有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他也正好可以利用,以便掌控整个局面。
埃德加将艾格妮丝骗了过来,等若是为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局面,而在这个局面当中,特蕾莎、埃德加、爱丽丝和艾格妮丝,四个人竟然可以分作四个不同的棋子,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和诉求,也各自只知道一部分信息和真相,唯一居中并且掌控全局的就是艾格隆自己了,这也就意味着他拥有信息差的优势——当然,这四个人中掌握信息的程度也不一样,埃德加知道最多,特蕾莎次之,而艾格妮丝几乎一无所知,空有一身本领但简直犹如待宰羔羊。
但是这种优势是因为几个人交流不畅而带来的,注定不会长久,信息差会随着几个人接下来的交流而慢慢地化为乌有,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来因势利导,把局面引向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艾格妮丝,现在总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说。”艾格隆挡住了艾格妮丝之后,趁着她还没有爆发,抢先开口了,“只耽误你一点时间,可以吗?”
艾格妮丝没有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彷佛不屑于跟他多费唇舌。
这个反应还在艾格隆的意料之中——毕竟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可不会让人轻易原谅的,尤其是心高气傲的艾格妮丝。
“难道你希望一直把我当做仇敌来对待吗?”艾格隆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可太伤人心,在我心中,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风采,更没有片刻忘记过你是我尊敬的朋友。”
看着这个少年人优雅灿烂的笑容,艾格妮丝顿时旧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他是怎么能够做到毫无愧疚地站在我面前,然后用这么傲慢自大的眼神看着我的?
她心里知道,自己一路来到这个地方再次拜访他,一定也是他暗中操纵的结果,可是她又怎么能够放得下姐姐?所以明知道可能是落入了他的算计,但还是咬牙忍耐了,跟着姐姐一起又来到了这里。
那种“被人算计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更加加深了她心中的恼恨,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让她如此憋屈过。
最让她难过的是,哪怕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剑术,好像也不能威慑到对方。
“难道您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吗?”恼怒之下,她脱口而出。“在您对我做出如此冒犯无礼的举动之后,我们还怎能称得上是朋友呢?”
“我承认我确实有所冒犯,而且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但即使如此,我对你的尊敬却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你可以不接受这种尊重,但你不能禁止我喜爱你,因为就连上帝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回答,“话说回来,今天你和你的姐姐姐夫一样,是来到这里的访客,作为这里的主人,我乐于以最大的热情招待你们,但是同时我认为,身为主人我也应该得到一些尊重——至少,我想要和你说几句话都不行的话,这也有失你的礼节吧?”
艾格妮丝顿时一滞。
这个家伙过于能言善辩,总能说出一套歪理来,偏偏她又没办法反驳,毕竟从礼节上来说,自己作为访客确实应该对主人抱有尊重——哪怕自己不是真心想要过来拜访的。
在社交界当中,有无数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也必须笑脸相迎的例子,这就是文明和礼仪,艾格妮丝作为其中的一员,也必须遵守其中的某些规则。
“您想要说什么呢?我提前跟您说明,如果还是上次您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时说的那些疯话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于是,片刻之后,艾格妮丝皱着眉头回答。
虽然她看似凶巴巴的,但实际上气势已经弱了下来,艾格隆自然也能够感受得到。
“放心吧,艾格妮丝,我也懂得分寸,不会让大家都那么难堪的。”艾格隆微笑着回答,着实从容不迫。“我只是想要趁此机会,跟你说一件对你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艾格妮丝反问。
艾格隆没有说话,而是伸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纽扣。
接着,在艾格妮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慢慢地翻开了衬衣,露出了其中洁白的肌肤。
一瞬间艾格妮丝的大脑几乎就此短路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少年人居然胆敢当面对自己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这个人渣,果然一点没变还更加无耻了!热血涌上了她的大脑,顿时让她怒不可遏,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眼角的余光落到了自己一路上带过来的阳伞上——毫无疑问,如果他胆敢再做出更过分的举动,那么自己就立刻可以让他血溅五步。
“艾格妮丝,看看我的肩膀!”就在这时候,艾格隆冷静的话语,让艾格妮丝从愤怒当中稍稍地冷静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少年人暴露出来的肩膀,然后眼尖的她,愕然发现上面有着刚刚愈合的伤疤。
洁白的肩膀上有着触目惊心的红色疤痕,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当时所遭受的苦难。
艾格妮丝玩过那么多年的剑,自然也能够轻易地判断伤势——她立刻就看出来了,对方在不久之前被人用剑穿刺过肩膀,伤势相当严重,如果不是运气好没有伤到肌腱的话,恐怕以后连生活都难以自理了。
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心中对这个少年人的愤怒和痛恨,也忘记了他这种无礼的行为,立刻就下意识地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怎么回事?你怎么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她一边注视着伤疤一边问,“有人行刺了你?”
她大惑不解地看着艾格隆,搞不懂他平常在身边禁卫森严,却为什么居然被人当面刺穿了肩膀——按理说如果到了这一步,他身边的人也快死得差不多了,可是从今天拜访的情况来看,却又不像是受过这么严重的打击。
“之前我有事去了意大利,所以身边没有带太多随从,结果被人袭击了。”艾格隆轻声回答了艾格妮丝的问题,“不用担心我,艾格妮丝。刚刚受伤的时候确实很惨,不过现在倒是没有痛苦了,伤势不重,至少没有影响到我的行动。”
他可不敢说自己当时是和玛丽亚单独出游然后被人埋伏袭击了。
“你剑术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被人打成这样?”艾格妮丝还是有些焦急。
“因为袭击我的人也剑术厉害。”艾格隆并没有打算详细解释当时的经过,而是含混地回答,“刺伤了我之后还跑了。”
“是谁?有眉目了吗?”艾格妮丝脱口而出,“如果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我去挑战他给你报仇!”
“艾格妮丝,看到你这么焦急和愤怒,我真是太高兴了。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恨我。”艾格隆冷不丁地说,“这么看来,我这个伤受得还挺值的,那点痛苦也不算什么了……”
“停下,别说了!”艾格妮丝脸色一红,然后瞪了艾格隆一眼。
“我……我只是见猎心喜罢了,这么厉害的剑手,我当然想要挑战一下!”
艾格隆只是心里暗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这样逗弄艾格妮丝,宛如用手指头轻轻戳猫,欣赏它气得炸毛时的萌态一样。
这可是一种普通人根本无法体验到的乐趣。
“因为那个人一沾即走,所以我也无从得知身份。”在窃笑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不过,她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注意着艾格妮丝的神色——果然,这一瞬间,她的童孔就骤然缩了一下,显然陷入到了极度震惊当中。
很明显,她就猜到了袭击自己的人可能是师傅比昂卡,毕竟剑术如此了得的女人实在凤毛麟角。
艾格隆明知道那个人就是比昂卡,但是故意说得这么模湖,也是为了给自己和艾格妮丝留有余地。
艾格妮丝一边猜疑一边又心里有愧,那就更加好拿捏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比昂卡刺伤了他,他也只想自己报复回去,不想要假手于人。
“女人?这可真是离奇……”沉默片刻之后,艾格妮丝颤声回答,“她,大概多大的年纪?长什么样子?”
“她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吧,不算很老。”艾格隆平静地回答了对方,“长得还不错,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挺标致,只是表情和眼神都凶巴巴,让人看了不舒服,说话也特别自大,让人恨不得给她两拳。”
说到这里,艾格隆好像想到了什么,“嗯,有点像你四十岁之后的样子。”
“你在胡说什么!”艾格妮丝气得拿起拳头就要揍他,但是一想那不是坐实了对方的话吗?于是又气呼呼地放下了手,这样子让艾格隆直呼大饱眼福。
艾格妮丝身手确实厉害,性格单纯而且不擅心机,再加上艾格隆先声夺人用自己的旧伤势打乱了她的心神,所以被这么轻松就拿捏住了,实在游刃有余。
“别生气,我开玩笑的……哈哈哈哈……!”艾格隆大笑了起来,“美丽又骄傲的艾格妮丝小姐永远令人心情愉快,才不会变成那种烦人的老姑婆。哈哈哈……对了,艾格妮丝,这个女人你有什么印象吗?身为女人又如此厉害,你有没有听说过?”
艾格妮丝明显童孔又缩了一下。
这一下,她又故意避开了艾格隆的眼神,不过这次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怕和愧疚。
她当然会这样,因为她已经猜到可能就是自己的师傅袭击了这个少年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已经让她心乱如麻,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时候她已经想起来了,上次碰到师傅的时候,她貌似刚刚受过伤,当时自己还很奇怪,师傅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受伤——现在看来,伤势从何而来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师傅为什么要去干出这种事?没听说她和波拿巴家族有什么仇恨啊?
而且,很显然,受了这样的袭击,这个少年人肯定会满心报复回去的,如果让他得知了真相,师傅应该怎么办?她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是直接报上师傅名号吗?
“我……我不太清楚。”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带着满心的愧疚,涩声回答。“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198,拿捏
“我……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艾格妮丝的回答让艾格隆有些失望——她明知道自己因为比昂卡而受过重伤,却终究还是选择了包庇自己的师傅。
不过这倒也很正常,比昂卡是她相处了十几年的老师,也是全家的恩人,这种地位现在根本不是自己能比的。
但即使知道,他还是很不爽。
但是他也不着急,现在一切都在自己掌控当中,自己大可以徐徐图之,终究有一天在艾格妮丝的心目中,自己会更加重要。
刚才他故意用伤势试探艾格妮丝,然后她的焦急表现、乃至第一时间说要为自己报仇,都证明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终究还是非比寻常的存在。
这已经给了艾格隆足够的信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艾格妮丝。”艾格隆点了点头,“我直到两年前都一直幽居深宫,对各地的剑手都不是很了解,而你跟着你的师傅挑战了不少人,那想必你所知道东西会比我更多一些,所以我才跟你透露这件事,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
接着,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的师傅也是个女的?她年纪多大?长什么样呢?”
正如同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艾格妮丝的反应非常激烈,“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的师傅吗?我的师傅与世无争,平常在在外到处漂泊,怎么会跑过来刺杀你?”
艾格妮丝,你还真是不善于说谎啊……这么疾言厉色只会让你显得心虚罢了。艾格隆在心里暗暗讽刺。
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一脸的无辜,“艾格妮丝,不要生气,我只是顺口问问而已,我并没有怀疑过你的师傅——想来,我们之间过去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也没有理由跑过来杀我吧?除非是听了你的告状,想要为你报仇……”
“怎么,你还怀疑上我了?”艾格妮丝又瞪了艾格隆一眼,“我的剑从来不假手于人,要是真想杀你,也是我亲自动手,哪里还会去找别人?”
说完之后,她还示威性地伸出食指,在虚空当中模拟利剑划了一下,“快点把你的衣服穿回去!真是不成体统!”
虽然她很想表现出凶巴巴的样子,但是艾格隆此时却感觉就像是一只猫在张牙舞爪一样,危险性稀少,趣味性倒是十足。
“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也许你会对我拔剑相向,但我才不相信你会耍什么阴谋诡计。”艾格隆禁不住笑出了声,但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她,还是不紧不慢地重新穿好了衣服,“不过说句老实话,我确实对你的师傅挺好奇,毕竟能教出你这样厉害的徒弟,肯定很了不起,要是以后有机会见面或者讨教一下就好了。”
“我的老师不慕权贵,不然的话老早就跟着我们家一起呆在巴黎享福了,所以她也不会来给你捧场的。”艾格妮丝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再说了,你都已经是个皇位觊觎者了,那么多人都指望着靠你改变命运飞黄腾达,怎么能允许你好勇斗狠,胡乱给自己增添生命风险?人人都还记得亨利二世就是在比武当中被人捅穿了脑袋死的呢!”
“艾格妮丝,这话倒是不错,不过更像是特蕾莎或者你姐姐口中说出来的,她们才会这么持重,而你会兴冲冲地鼓励我锻炼自己的技艺才对。”艾格隆耸了耸肩,“怎么,回到巴黎呆了大半年之后,艾格妮丝小姐终于记得自己应该是一位端庄的大小姐了?”
这只是普普通通的调侃,但是却好像勾起了艾格妮丝的诸多感触,一时间她甚至没有反驳——因为此时艾格隆恰好戳中了她心里的痛处。
她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随着年纪的渐渐增大,她不可避免地要走出父母的卵翼之外,面对这个世界残酷无情的一面,偏偏这几个月来风雨飘摇,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家里,烦恼的事一件跟着一件,以至于一向豁达乐观的艾格妮丝,此时都有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正因为事态无法控制,所以才会有那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此刻被艾格隆这么一问,艾格妮丝也陡然惊醒了。
是啊,我怎么会这样呢?她们心自问。
少年人的调侃姑且不论,但是他说得很准确,如果是过去的自己,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人总是会长大的,也不是会一直停留在原地吧?”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略带伤感地回答,“如果我一直都那么孩子气,岂不是让大家都看了笑话?”
“不,艾格妮丝,并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你,你也学不来这个样子。”艾格隆勐然摇了摇头,打断了艾格妮丝的话,“没错,人都会成长,但是人并不会都长成一个样子,不然这个世界该是多么无趣!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欣赏你吗?不仅仅是因为你剑术高超,而是你因为剑术而获得的那种昂然和自信,是那种感染力!那些东西才是你最吸引人、也最闪闪发亮的地方。那些风雅端庄的小姐们,世上已经够多了,可你却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变得和她们都一样,那不仅仅是你个人明珠蒙尘,简直也是这个世界的莫大损失。”
这番话,触动了艾格妮丝的心弦。
在她被王家所斥责、被拒之门外的时候,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站出来,说你做得没错,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迟来的鼓励,居然是来自于这里。
如果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说出这番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可是艾格妮丝知道,不管性格有多么恶劣,面前这位少年人终究是一位皇位继承人,也是她这一代人当中最杰出的一位,他的亲口肯定,那是一种莫大的认可。
是的,我没有错……也许我做不好所有的事情,也许我也无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是我没有错……我骄傲地活到了现在,也应该继续骄傲地活下去。
彷佛得到了启示一样,艾格妮丝陡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里涌出了一股新的勇气。
我被认可了。
不过,她并没有把那种喜悦展露出来,而是愤愤不平地瞪着艾格隆,“你当然可以说这种漂亮话了,你活在一个众星捧月的世界里,身边所有人都奉承你讨好你,连我姐姐都要对你卑躬屈膝,你当然会觉得一个人可以放纵恣睢,爱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可是又有几个人拥有你这种余裕呢?如果你做不到替别人感同身受,那至少也应该拿出应有的尊重,而不是对别人说风凉话!”
“那请问,我是一开始就拥有这一切了吗?”艾格隆冷冷地反问,“在我身陷令圄的时候,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姐姐,有谁跑到我面前卑躬屈膝把我奉若神明了吗?”
艾格妮丝顿时语塞,她当然知道这个少年人曾经的经历——或者说,那已经是传奇。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无需向你诉苦或者炫耀。”眼见艾格妮丝气势弱了下来,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在最痛苦的境地当中,我也没有绝望,我更没有服输,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世界对我倾注的恶意并不会压垮我,我此生最大的乐趣就是迎击那些加在我身上的厄运,并且战胜它们!我现在并没有完全做到这一点,但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条路上,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过来的,无疑,我身边的人都给了我或多或少的帮助,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未曾服输,那我什么都不会有!
在我看来,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对命运屈膝跪下那就什么都没有;坚持自己的路走下去,也有可能最后一无所有,所以为什么不去试试战斗一下?难道还能输得更惨一点吗?”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趁势靠近了艾格妮丝,不知不觉当中,两个人直接面对面了。
如果是一开始他就这么干的话,艾格妮丝肯定会受不了然后动手,不过现在,在微妙的气氛当中,艾格妮丝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一点,全神贯注于少年人的气势和言辞当中。
“你说我不懂替他人感同身受,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很难感同身受,可我为什么要去对每一个人的想法感同身受,然后理解他们的苦衷呢?我战斗过,所以我赢了,如果别人也这么做,我会尊重他们,如果他们没有,那他们的一切哀嚎都不过是胆小鬼的哀鸣而已,毫无价值也毫无意义……所以艾格妮丝,告诉我你愿意成为他们的一员吗?还是想办法去成为一位胜利者?只要你赢了,你的一切特立独行都会被当成是你流芳百世的优点,只有庸人才会被人指指点点,自古就是如此,不是吗?”
艾格隆看着艾格妮丝,眼神咄咄逼人,而艾格妮丝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赢不赢的……你整天就想着这些,真是个自大狂。”艾格妮丝别开了视线,以免再对上他那慑人的光芒。“我们只是说了一句我师傅的事情,用不着扯这么远吧!”
“那么,我们就说现实一点的东西吧——”艾格隆笑了笑,刚才身上满溢而出的攻击性也随之收敛了不少,“艾格妮丝,你最近是碰到什么难题了吗?还是你家碰到什么难事了?”
“你怎么知道?”艾格妮丝脱口反问。
我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的手下搞的事……这句话艾格隆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你并不是一个善于隐瞒的人,从你来之后的神色和举止当中我就感觉到你心事重重。”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回答,“而刚才我们两个的对话当中,我更加确定了,你绝对是碰上了大麻烦,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这么故弄玄虚,自然是为了在艾格妮丝心中塑造一个‘一切尽在我掌握’的印象,不过哪怕没有得到埃德加的报告,他也能够看出个大概来了,毕竟艾格妮丝确实没有什么城府。
为什么我要跟你说?
看到少年人一脸骄傲的样子,艾格妮丝原本想要反呛他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忍住了。
毕竟,这个少女也确实在成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几分面子绝对没有家人重要。
眼下家里遭逢了灾难,不说找这个少年人求援,至少也不应该树敌——如果万一真的把他气得恼羞成怒,那只会让家里雪上加霜。
所以艾格妮丝也控制住情绪,然后澹然向少年人回答,“没什么,不过是最近家里出了点事而已,我父亲能够控制住局面的,我只是有点小小地担心而已。”
能够控制住局面?放心吧,我会让他绝对控制不住局面的——艾格隆在心中暗笑。
但是在表面上,他也做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
“是吗?那就好……我其实也能够猜得到一点,最近巴黎不是金融界有些动荡吗?我的部下们写过报告给我,你的父亲也应该是因此蒙受了些许的损失,对吧?”
艾格妮丝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父亲跟我说没关系的,他一定能够度过难关。”
“我也希望如此。”艾格隆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根据我最近收到的报告,唐格拉尔银行倒闭了,那个银行家在挤兑破产之前卷款潜逃,带走了银行仅剩的资本……”
“什么?!”艾格妮丝惊呼失声。
如果没有父亲的说明,她肯定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名字,可是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却犹如是五雷轰顶。
“怎么会这样……?”艾格妮丝顿时心乱如麻,惶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深知父亲在唐格拉尔银行投了一大笔钱,如果那个银行家真的跑路了,那也就意味着血本无归,而这将是家里难以承受的损失。
她一瞬间希望这是少年人在故意诓骗自己,可是她的理智也知道,这种他不会拿这种事立刻就会被拆穿的事情来撒谎。
所以……怎么办?
一瞬间她甚至想过要马上离开这里,前去各地追踪银行家的踪迹,给自家讨回损失的钱。
艾格隆怜悯地看着此时似乎像是六神无主的艾格妮丝,不得不说,她落到这一份境地,自己确实要承担主要责任。
嗯,所以我就承担起责任吧。
“看来问题并不小啊,艾格妮丝。不过不用着急,所有麻烦事终究都有解决办法的——”他优雅而又温柔地向艾格妮丝伸出了手,“请先坐下吧,我们好好谈谈。”
199,诚意
“请先坐下吧,我们好好谈谈。”
艾格隆的柔声安慰,让心乱如麻的艾格妮丝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
此时,因为心忧家事,所以她也无心再跟面前的少年人拌嘴,更无暇去追究两个人之前的过节,茫然而且忧心忡忡的少女,此刻反而在潜意识当中希望得到安慰——当然,如果能够得到有用的帮助,那就更好了。
她顺从了艾格隆的指示坐了下来,思绪却还是相当杂乱。
“让我们先弄清楚情况吧,艾格妮丝。”艾格隆轻声问,“唐格拉尔先生,是你们家的业务代理人吗?”
“是的。”艾格妮丝用极为轻微的声音回答,“据我父亲说,我们家应该是他最大的储户。”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艾格隆张开了眉头,表现出极为惊讶的样子,“我倒是真没想到,在投资方面,你的父亲倒是没有旧贵族的门第之见,反倒是愿意给一个平民银行家这么多投资。”
“他说一开始他也没投多少钱,只是唐格拉尔一直以来的表现很好,所以给了他越来越大的信心了……他也并不是没有担心,因为唐格拉尔先生的经营非常大胆,可是高利润高回报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忘记了这其中的风险。”艾格妮丝苦笑了起来,“不过,谁能想得到,经营状况这么良好的银行,居然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就走到了破产的边缘,银行家本人还直接跑了呢!”
“是啊,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罪恶堂而皇之地在人间游荡。”艾格隆也叹了口气,“说到底,法兰西之所以陷入到这种窘境当中,都是因为王座上的老头腐朽而且无能,他管不住国家的治安,管不住产业的发展,连事关国家秩序的金融风潮都束手无策!他只想着把国家拖回到半个世纪以前,适应不了新时代了。”
艾格隆这一番政治评价,艾格妮丝不予置评,只不过她心里也觉得,王国政府在金融动荡当中无所作为,坐视危机在首都爆发,实在是有点无能。
她也知道,这有点迁怒于人,不过经过一系列事件之后,王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确实是在逐渐下降,以前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也时常涌上心头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姐姐爱丽丝的意识灌输,更多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所见所闻——她可是同时近距离亲眼目睹过国王陛下和波拿巴家族继承人两个人的行事风范,当然可以自己心里进行对比,哪怕对艾格隆那些非礼行为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她也知道这两个人无法相提并论,一个如同初升的太阳意气风发;一个却苍老衰朽只想着苟延残喘,差了太多了。
正因为如此,她其实一直以来也并不反感波拿巴家族东山再起,只是想要置身事外罢了。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低着头叹了口气,“总之,那个银行家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必须尽快找到他。”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艾格隆反问,“或者说,哪怕找到了,他肯定也不会傻到把钱还留在身上,他会把巨额的证券存到伦敦、法兰克福或者其他地方的银行保险柜里,你拿着他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
艾格隆的话非常有道理,所以越发增添了艾格妮丝心中的烦闷,“那也得先找到他再说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所以你打算立刻离开这里,然后把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花在到处寻找一个丑陋无聊的男人上面,而且还不能确定这么做有没有任何意义?”艾格隆追问,“艾格妮丝,这是蠢事。”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我不需要你跟我说风凉话!”艾格妮丝气得大喊了出来,“难道你认为我能够对家里的事袖手旁观吗?哪怕是蠢事我也必须做,因为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不,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艾格隆摆了摆手,示意艾格妮丝不要生气,“这里有我的存在,我不允许这种蠢事发生!”
艾格妮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对自家伸出援手。
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艾格妮丝知道他肯定有——毕竟,这家伙如今已经拥有了那么多追随者,还控制着一个小小的国家,对比波旁王家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对比自家来说已经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庞然大物,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够把自家从泥潭当中拉出来了。
可是,要去求他帮忙,求多次对自己无礼的人帮忙……艾格妮丝一想到这里,就感觉心里堵得厉害。
“怎么,艾格妮丝,不愿意让我伸出援手吗?”彷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那样,艾格隆又冷笑了起来,“我不需要自夸什么,你应该知道我能够做到哪些事,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心我帮不上忙——所以,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用自己的固执和骄傲来让这个宝贵的机会吗?”
少年人脸上嘲讽的冷笑,让艾格妮丝的怒气又被点燃起来了,她又回想起来了在希腊的那一夜,他也是用这种笑容对自己说你跑不了的,她何曾受过这种气?
我才不会求你帮忙!
这句话已经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固然可以逞一时之快,可是父亲呢?家人们呢?他们就应该为了自己的冲动而丧失这样一个机会吗?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
她心里知道他说得没错,自己不应该因为过去的恩怨而意气用事,让自家人一起跟着蒙受损失。
人终究是要成长的。
所以,她强忍住了心中的气恼,强行镇定了下来。
“谢谢您的一番好意,不过我的父亲说过,他是有办法扭转困境的。”
“是吗?不过那是在你离开之前说的吧?唐格拉尔出逃这个突发的情况未必在他的掌控当中吧。”艾格隆有理有据地反驳了,“艾格妮丝,你的父亲在他那里投了多少钱?”
“他没有跟我具体说过。”艾格妮丝摇了摇头。
“那也是可以预估的。”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回答,“唐格拉尔银行在巴黎算中等,他的资金不会太少,但也没有雄厚到令人惊叹的地步;所以,我预估他大概有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左右的资本,那么作为最大的储户,你的父亲应该给他投了二百万左右,这并非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但也绝对不是轻易就能弥补的损失……”
艾格隆根据自己现有的情报做出了分析,而这么有理有据的分析,艾格妮丝也知道,应该和事实很贴近了。
二百万法郎……如果是这个数字的话,那么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忧心忡忡也就可以理解了。
自家从意大利流亡归来之后,一直都在努力重新积攒家业,而蒙王上的恩宠,公爵也从国家拿到了一些革命时期损失的“赔偿款”,在努力恢复当年的元气,这种情况下,平白损失二百万对自家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家业当然不至于因此而断绝,但多年恢复不了元气也是必然的了。
少年人没有夸张也没有恫吓,因为冰冷的数字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人揪心,他不需要再虚张声势了。
看到艾格妮丝陷入到苦闷的沉默当中,艾格隆继续追加了攻势。
“对于你们这样的名门来说,如果家门兴旺,这点损失还是可以弥补的,无非是花点时间罢了,只要当权,有很多种办法可以从国家的预算当中榨出金子来。
不过,就我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情况恐怕并没有那么乐观,你的父亲虽说在王家面前说得上话,但是现在并没有担任什么重要职务,而你哥哥得到的恩宠恐怕比他还要少,未来更加不太乐观,这么庞大的损失,短时间内并没有弥补的希望……”
艾格妮丝心里清楚,少年人所说的句句属实,正因为如此,她心中的烦闷和痛苦才越发高涨。
“您调查过我家?”
“是啊,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吗?”艾格隆毫无顾忌地确认了,“为了我的事业,我当然必须清楚了解如今活跃在法兰西上流社会的那些名门,以便确定哪些可以当成朋友,哪些必须当成敌人……我派出那么多人跑去巴黎,并不仅仅是为了旅游观光的,艾格妮丝。”
这个反驳确实让艾格妮丝无言以对。
而从‘哪些可以当成朋友’这句话当中,艾格妮丝突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所以,你所谓的伸出援手,就是以我的父亲选择站在你这一边作为代价的吗?”她大声质问。
“如果我说,单纯出于我对你的欣赏,出于我们的友情,你会相信吗?”艾格隆笑着反问。
艾格妮丝顿时语塞,是啊,这确实是不言自明的东西,总不可能他会平白无故就做好人吧。
“喂,不要这么抵触我啊,艾格妮丝。”在艾格妮丝沉默之后,艾格隆又继续说了下去,“无疑,我肯定有功利的动机,我希望得到你父亲这样的名流人士的支持,但是巴黎名流多的是,我如果想要找合作者能找得到不少,他们的价码还不用给得这么高!之所以我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去援助公爵,那不是他,而是因为你——我认为你比两百万重要得多,两千万两个亿都不止!”
其实这也是艾格隆的心里话。
他之所以对艾格妮丝那么念念不忘,并不是出于美色——毕竟漂亮的莺莺燕燕在社交界上有的是,但是她身上的那种气质,是绝无仅有的,正因为欣赏这个骄傲但单纯的少女,他才不想完全毁掉她身上那种最宝贵的特质,否则就算得到了,那时候的她也不再是她了,单纯地发泄欲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达到目标,也许要玩弄某些阴谋,也许要让艾格妮丝失去一些东西,但是最终,他还是希望尽最大可能地保留原本的艾格妮丝。
这样才有意义。
面对他真诚的视线,艾格妮丝脸上微微一红。
“你总是爱说这种大话!”
接着,她勉强定了定神。
“眼下我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我没法答应你什么,也请恕我无法代替父亲做出任何承诺。”
对这个回答艾格隆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艾格妮丝要是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单纯被吓唬几句就六神无主任人摆布,那才奇怪了。
他也不急在一时。
反正,她一家人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是真实的——而且会比艾格妮丝所想想的还要严峻,在这种情况下,走投无路的诺德利恩公爵,为了维持家门不坠,终究还是会认真考虑自己的提议,艾格妮丝充当一个传声筒就够了。
“当然了,我只是说我有这个意愿伸出援手,至于需不需要我的援手、或者愿不愿意接受,这完全是看你父亲的决定,我尊重你们的一切决定,艾格妮丝。”艾格隆耸了耸肩,然后从容地回答,“这样吧,你可以写一封信回家,跟你父亲询问一下家里的情况,并且暗示我能够出手帮忙——当然,在信中不要透露我这里的位置,其他的随便你写,你看怎样?”
对艾格隆来说,现在他最大的顾忌就是艾格妮丝直接跑回家或者去找唐格拉尔,所以他要想尽办法稳住,把她留在这里。
而艾格妮丝也愣了一下。
这个少年人躲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过隐居生活,她知道对方肯定通过秘密渠道一直和巴黎的代理人保持着联系,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愿意为自己放开这种渠道送一封家书。
这样的机会她当然不愿意浪费掉,于是她立刻点了点头。
“谢谢您。”
“得到您一声谢谢可真不容易。”艾格隆笑着回答,“能多说两次吗?”
艾格妮丝瞪了艾格隆一眼,但是也没有再叱骂他。
毕竟,此时家里陷入窘境,这个少年人给出的诚意,是难以推却的好处,她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吵。
“为了不让您为难,我写完信之后给您过目,有什么不方便透露出去的您可以建议删改。”她没有再做口舌之争,而是提议。
“那么我可以在信上附加一两句我自己亲笔的手书,以便证明你这些话的真实性、以及我的诚意吗?”艾格隆提问。
艾格妮丝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可以。”
艾格妮丝,你还真不懂人心……你觉得你的父亲会怎么想呢?
唉,如此单纯可爱的你行走在这个污秽横行的世上,反正也会被人骗的,那不如被我骗吧,至少我会对你很好的。艾格隆心想。
200,拷问
在艾格隆的诱导下,艾格妮丝终于暂时丢掉了“放弃一切,赶紧去追查唐格拉尔”的想法,选择了先询问家中的情况,看看到底要不要跟艾格隆寻求帮助。
无意当中,她已经下意识地放弃了之前的怨念,默认了自己可以向这个屡次对自己无礼的少年人低头。
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艾格妮丝虽然固执骄傲,但并非一个任性的大小姐,她的心中父母亲要比自己的个人融入要重要得多,眼下家里在面临着危机,再去纠结过去的那点恩怨着实太愚蠢了。
当然,虽做出了决定,但是此刻她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甚至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这个一向欢快的少女,之前从未直面过类似的情况,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茫然无措也非常正常,而这也正好给了艾格隆施展机巧的空间了。
现在,几方面的信息都汇聚到了他这里,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尽可以纵览全局,利用信息差来做文章,让形势往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艾格妮丝,镇定一些吧。”艾格隆先向艾格妮丝提出了建议,“虽然这要求对你可能有些太过于严苛,但我认为你最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忘了,你的姐姐也在这里。”
“是啊,姐姐!”艾格妮丝如梦方醒。
虽说姐姐嫁出去之后,给父亲已经基本没有什么来往,但毕竟那是她的娘家,她也不可能不挂心,如果现在让她知道这些事的话,只会让她平添痛苦而且于事无补。
姐姐背负了那么多烦心事,现在好不容易借着这次旅行有了排遣心情的机会,何必拿这种事来折磨她?所以,干脆让自己一个人承受这种煎熬算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姐姐看出来的。”艾格妮丝小声呢喃。
在艾格隆的帮助之下,这个茫然无措的少女,终于弄清楚了自己需要做什么,于是她终于恢复了往常的那种勇往直前的气度,“请给我纸笔吧,我要尽快和父亲联系上,一刻也不能拖延了。”
“没问题。”艾格隆点了点头,接着他去了旁边的书房,从里面拿出了纸笔来。
情急之下艾格妮丝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拿过了纸笔就开始刷刷刷地在信上写了起来,艾格隆则站在一边看着窗外,任由她挥洒笔锋。
片刻之后,艾格妮丝写完了信,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被信递给了艾格隆。
“您要写什么请尽快写吧……”接着,她催促艾格隆。
艾格隆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竟然没有任何的矫饰和疑虑,何等澄澈的眼神!
他心里暗暗叹息,然后拿过了信,草草地浏览了一下。
艾格妮丝的笔迹果然和预料的那样,潦草但是凌厉,笔锋尖锐,充满了一种力量感。
在内容当中,她果然遵守了承诺,只是草草地说自己和姐姐旅行当中一路安全,然后询问父亲家里是否遭遇了重大事件,唐格拉尔银行是否安好。她没有一个字提到瑞士,也没有提到艾格隆的名字,只是在最后几行字当中,提到“我和姐姐共同的朋友,在听闻了噩耗之后,出于友谊,愿意对您伸出援手,请问在您看来,这援手是否有必要?”
嗯,说得很委婉,很安全。
为了得到艾格妮丝这个扭扭捏捏的“朋友”称号,要花费何等重大的代价……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等待的时候,艾格隆在心里也早就有了腹稿,于是他拿起笔,开始在信纸的下端继续书写了起来。
“尊敬的先生,我很高兴有幸能成为艾格妮丝小姐和爱丽丝夫人的朋友,更加高兴自己能够为延续这段友谊而略尽绵薄之力。上帝教导我们要爱所有人,所以您碰到的灾难也让我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您此刻蒙受了多大程度的损失、也不知道您是否真的需要我的帮助,但只要您开尊口,我可以保证,我将尽全力来施以援手。
为防您有所疑虑,我事前说明,我不求任何条件,也不会逼迫您偿付何等代价,更不愿意让您面临政治上的尴尬,如果您非要找我要个理由,那我可以告诉您——这是为了维护艾格妮丝小姐那令人愉悦的笑颜,那比任何黄金都更加宝贵,也更加灿烂。”
写完这一段之后,艾格隆就停了笔。
在这段话之后他没有签名,一方面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另一方面,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必要具名了。
想必,以公爵的智力,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段话必然是来希施泰特公爵亲自所书。
他在这段话中已经展露出了自己的诚意,另外,他相信久经世故的公爵,绝对听得出那种弦外之音。
所谓“不求任何条件”,不过是能湖弄住可爱的艾格妮丝罢了。
写好之后,为了表示真诚,他将自己加上的话给了艾格妮丝看。
“为什么要将话写得如此肉麻?”艾格妮丝小声抱怨。
“难道我付出一腔好意之后,连几句真心话都不能说了吗?”艾格隆笑着反问。
艾格妮丝脸上一僵,然后别开了视线。“原来您也和那些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儿们一样。”
“大错特错,我和他们不一样。”艾格隆耸了耸肩,“他们会许诺一切却从不兑现,而我从来凭实力说话,说到做到。”
是的,说了要逮住你就一定要逮住你,童叟无欺,绝无花言巧语。
一边带着这样的想法,艾格隆一边从容地将信收好到了信封当中。
今天这封信就立刻可以寄出,前往巴黎,然后由自己的手下们交给公爵本人。
他相信,无论如何,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公爵都不会去告发的——如果他胆敢告发,那么他两个女儿就成为了板上钉钉的叛逆,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接下来,就看公爵的反应了。
他眼下并不知道公爵会作何反应,从没有人能够真正妙算无遗对一切都能够百分之百控制,所以他也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公爵肯合作,或者肯在一定程度上合作,那么他就收手,然后借公爵之手再来压制艾格妮丝,让她的立场一步步地滑向自己这边;如果公爵不肯合作……那就继续加大力度,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不过艾格隆相信,公爵绝不是那么死忠于教条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艾格隆一边思索,一边注视着艾格妮丝。
此时的艾格妮丝明显也松了口气,眼睛里又多了几分光彩。
事态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能力,所以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她本能地会期待能够得到冥冥中的救赎,而她现在确实也得到了。
只可惜,就像是绝大多数情况一样,这种看似美好的救赎其实都带有惨痛的代价——一旦借助外力的时候,就等于在交易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没有免费的午餐,从来都是如此。
越是计谋得逞,艾格隆越是显得优雅从容,不露半分残忍。“艾格妮丝,好了,接下来你就在这边等待吧,我估计你父亲那边很快就会有回音了。我希望你能够暂时放下这一切烦心事,让你,让你姐姐一家,都能够在这里得到一个放松的闲暇消遣,这对你们来说,也许也是难得的机会。当然,对我来说,客人的笑声也是宝贵的财富。”
“好。”到了这个份上,艾格妮丝当然不会再出言否决了。
不过,这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刚才和特蕾莎的小小冲突。
“不过,我们在这边呆着,难道真的能够让您愉快吗?”接着,她小声问,“您的夫人,看上去可并不是那么欢迎我们。”
艾格隆对艾格妮丝的回答有些讶异。
按理说来,哪怕她在特蕾莎那里吃了瘪,也不会在自己面前特意说出来这种“告状”的话。
难道在她心中,其实也在暗自嫉妒着特蕾莎?哪怕心里并不自知,但是仍旧羡慕拥有一切的她。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艾格隆心里更是惊喜。
嫉妒就意味着她的心灵并非毫无缺口。
“刚才我不在的时候,你和特蕾莎发生什么冲突了吗?”他问。
“也谈不上什么冲突吧……”艾格妮丝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刚才我口不择言,有些失礼了,惹得公主殿下不太高兴。”
“就这点小事吗?那就不必担心了。”艾格隆挥了挥手,“特蕾莎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怀恨在心的,你们既然来到这里了就是客人,她怎会对客人有所怠慢呢?再说了,艾格妮丝小姐,你是来希施泰特公爵的朋友,那么即使他的夫人也不能不尊重你。所以你只管在这里与我们共度时日就行了,绝不会有人为难你。”
看到艾格隆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艾格妮丝却没有高兴起来。
她在心中,仍旧对自己刚才的失言耿耿于怀,所以对特蕾莎反而有几分歉疚——无论如何,哪怕心里不开心,特蕾莎殿下都对自己保持了应有的礼节,所以是自己的问题。
所以得到了艾格隆当面的保证之后,她并没有想着趁着这个机会继续挤兑特蕾莎,反而想着找个机会找补回来。
“来希施泰特公爵……不,罗马王,谢谢您。”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的艾格妮丝,以毫无瑕疵的礼节,向艾格隆屈膝行礼,“不管是否我的父亲做何种回答,您今天对我说的那些鼓励、您所展示出的善意,都让我受益匪浅,之前我们有过一些冲突,但是那已经是过眼云烟,我已经不放在欣赏了。既然您称我们是朋友,那么此刻我们就是朋友……我没有您的能耐,也无法和您一样号令四方,我所拥有的只有我手中的一把剑而已,但即使一把孤零零的剑,应该也有它的用处……它可以为家人为朋友挥动,若某天能够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地方,那我一定义不容辞。”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艾格隆当然相信她的诚意,因为少女的视线中闪动的光彩是不会骗人的。
不过在这个令人感动的时刻,他却生起了一种逗弄她的冲动。
“那太好了,艾格妮丝,你的剑就是对我的莫大帮助!这样吧,之前那个刺杀我的人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因为我有太多要事在身所以才没有发动自己手下的全部力量去追缉那个可恶的女人而已……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找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你帮我挑战她如何?”
艾格妮丝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了一丝痛苦的光线,她努力想要掩饰,但正因此而更显得狼狈。
一边是师傅,一边是友人和有可能的‘恩人’,到底站在哪一边?无论站哪一边好像都有点忘恩负义。
“我……我……”她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您打算把那个女人怎么办呢?”
“她让我伤得那么惨,让我大失颜面,那么我想要报复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吧?”艾格隆冷冷地回答,“我要取她的性命,最不济也要让她受到同样的伤才行。怎么样,艾格妮丝,能为我帮这个忙吗?”
这个问题,又一次地拷问了艾格妮丝的心灵。
她不知不觉当中,陷入到了纠结和歉疚的泥淖里。
平心而论,她可以再一次说谎,把一切都湖弄过去,艾格隆就是这么猜测的,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假手于人来报仇,他打定主意要亲自报复比昂卡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这种歉疚感,以及刚才因为善意而产生的感动,让与生俱来就骄傲无比的艾格妮丝,再也承受不起说谎的重压了。
“对不起!”她近乎于自暴自弃地喊了出来,“对不起……我不该再欺骗您了,袭击您的……袭击您的,很可能就是我的师傅……”
艾格隆愣住了,他绝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情况,艾格妮丝居然直接就摊牌了。
怎么会这样?
该说她善良单纯呢,还是该说她过于执着于自己的良心呢?
傻姑娘,你不知道你的面前站着师傅的仇人吗?你暴露出来对师傅有什么好处吗?
正因为套路被打乱了,所以艾格隆一瞬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这一瞬间,原本游刃有余的他,自己都好像在接受某种拷问。
“对不起……”最后,他居然说出了一句自己也搞不清的话,“艾格妮丝,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201,担保
“艾格妮丝,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艾格隆脱口而出的问题,艾格妮丝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个人顿时就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您,真的绝不原谅她吗?”许久之后,艾格妮丝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艾格隆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复,“她行刺我,而且让我受了重伤,让我的尊严为之受创,如果我轻易地就放过了她,别人会怎么看我?难道这不是在鼓励类似的行为吗?”
艾格妮丝顿时语塞,她也知道,这个少年人所言属实。
从立场上来说,她也很难为师傅找出辩护的理由来。
但如果真的袖手旁观的话,那师傅接下来会面临何等处境?
若波拿巴家族未能得偿所愿那还好,师傅只要躲着他就行了;但是假设这个少年人真的君临法兰西,那么他可以发动无数的人力物力去追杀师傅,只怕世界之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怎么想都是十死无生。
艾格妮丝也明白事理,自己刚刚从对方得到了那么大的善意帮助,转头又要对方放过师傅,未免有“得寸进尺”之嫌;只是,她和比昂卡师徒关系那么多年,彼此之间感情深厚,让她选择袖手旁观她也实在做不到。
难道就没有任何一点办法了吗?她一时间又回到了刚才那种心乱如麻的状态。
“如果她落到您的手里,您……您能够留下她一条命,也不要弄伤她的身体吗?”她再度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艾格妮丝,讲点道理吧,这样的话我抓她还有什么意义呢?”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请她来做客陪我们一起吃饭吗?我可没那么无聊。”
艾格妮丝自知理亏,也不敢再继续求情,她低垂下了视线,心绪也随之乱到了极点。
在最后一刻,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近乎于荒唐的主意,然后她勐然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看着艾格隆,“那要不这样吧!若你能够回到法国,那我就跟师傅挑战,如果我赢了就擒下她,把她带到你的面前——凭借这一份功劳,换她一条命总行了吧?”
艾格隆的表情非常古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主意。“其实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劳烦你的。再说了,你一定能赢你师傅吗?要是你输了,难道我就不报仇了?”
“如果我输了,那就是我无能,我再也不敢跟你提半个字,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艾格妮丝咬了咬牙,然后以自己的满腔热情,吐出了接下来的话,“但如果我赢了,那我就没有辜负你的期待,我尽到了友人的责任,那作为如此尽心尽力的朋友,向你要求一点让步也不算过分吧?!”
虽然艾格妮丝知道这肯定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以她的能力、她的智谋,这已经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好办法了——说到底,至少在这件事上,艾格隆占理,险些丧命或者残废的他,要对比昂卡做任何报复都是让人无话可说的,艾格妮丝想要改变他的心意,就得付出一点代价。
她仰着头看着艾格隆,眼神近乎于哀求,简直就像是跟家长讨要心爱玩具的小姑娘一样,这种目光,再配上少女美丽的容颜,又有几个人能够不心软呢?
至少艾格隆犹豫了。
他一向是一个记仇的人,比昂卡让他这么惨他一定是要报复回去的,但是报复也有多种方式,也不是非要杀了她不可,哪怕拘禁起来也行。
留下比昂卡的性命,观赏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不也很有趣吗?
他用这个理由安慰了自己。
但是,即使让步,也不能显得轻易就让步,不能让艾格妮丝觉得自己有求必应,既然他现在是优势的一方,那就应该展示出优势方的强势来。
所以,打定主意让步的艾格隆,脸反而板了起来。
“艾格妮丝,你从我这里要的东西实在有点多了——没错,我确实很喜欢你,也愿意基于这份感情而帮助你,但你不光让我破费,还要让我在身边人面前颜面无存……看不出来,原来你是这么贪心的姑娘。”
艾格隆的指责,让艾格妮丝大感委屈,“我会记得这份恩情的,以后有机会就会报答你。再说了,我也要面对风险的,您都已经直面过我师傅了,难道您觉得我会很好赢下来?我流血流汗,还要背负上忘恩负义的罪责,您怎么能用贪心来形容我呢?”
艾格隆一想也是,以艾格妮丝的性格,肯定不会利用师傅对自己的麻痹大意玩偷袭,而是会堂堂正正地于师傅对决,倒是不能指责她什么了。
不过,哪怕心里这么想,他还是舍不得就此结束争论。
在过去,他陷身于美泉宫当中,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对外公对梅特涅毕恭毕敬;而现在,所有的事情他一言而决,身边的其他人都唯命是从,无论任何时候,他都没有体验过和人讨价还价的感觉,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难得的乐趣。
“就是贪心!”他提高了音量,不依不饶地说,“以后好好报答?抱歉,这种话我多少年来已经听过了无数次,但绝大多数情况,就是被人抛到了脑后。这种无意义的承诺,只会让人心生厌烦而已——当然,你的人品要比平常人强过许多倍,这一点我承认,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喜欢毫无担保品的空白期票,因为我要付出的东西都太宝贵了!”
如果是平常,艾格妮丝肯定还会气势汹汹地再跟他继续争辩下去,但是此刻,因为一系列打击,她的气势暂时地完全被他压制住了,心忧师傅的她,也不敢再继续争辩下去。
“那您到底想怎么样啊!?”她近乎于自暴自弃地问。“我又没钱又没势,怎么给你担保?”
看到艾格妮丝的神经已经绷到临界点,艾格隆也不再继续施压了,他放缓了表情,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起来。
“倒也不用搞得这么严重。我索要的担保很简单,在这段时间里,你得尽客人的义务,尊奉主人的安排,为我们捧场、让我们开心,不能任性妄为打搅大家的兴致,更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得罪任何人。一句话,我要一个令人愉快的艾格妮丝小姐,要一个真心做我朋友的艾格妮丝,你能给我吗?”
“能!当然能了。”艾格妮丝没想到虎着脸的艾格隆,提出的条件却这么简单,于是忙不迭地答应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啊。”
“那么,艾格妮丝——你会跳舞吗?”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艾格隆冷不丁地问。
“嗯?”这个问题,让艾格妮丝一时没转过弯来,“为什么问这个?”
“这不是很明显吗?”艾格隆摊了摊手,“你是法兰西人,我们也是,既然如此,我们大家欢聚一堂的时候理应跳舞庆祝,有什么奇怪的吗?不过,社交场上的舞会千篇一律,既然现在我们在这个偏僻的乡村,那我看我们不如来一次乡村舞会吧……”
艾格妮丝静静地听着,艾格隆所言确实没错,她也没法反驳。
“好吧,我知道了。”
“那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吗?”艾格隆再问。
“我当然会了!”艾格妮丝脸上微微一红。
“是吗?那我们试试。”艾格隆不由分说地伸出了手,“艾格妮丝,我觉得你平常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和人共舞吧?”
“为什么是我们试呢?”艾格妮丝顿时有有些抵触。
“因为这个地方我说了算,而如果我们举办了舞会,那你的舞伴只能是我——如果你不想让我不高兴,那就照这个办。”艾格隆不容置疑地回答。
“蛮不讲理!”艾格妮丝痛愤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她终于又回想起来了,对面的少年人是个多么恶劣的存在。
她暗暗懊恼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自己的承诺很轻松。
可是现在,既然已经答应了,想要反悔似乎也不像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艾格妮丝心里很不甘心,所以一时间咬着嘴唇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艾格妮丝……”艾格隆拉长了声音,催促了对方一遍,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我们现在的时间不多。”
“那为什么非得现在呢?”艾格妮丝终于开口反问。
因为我觉得逗弄你很有趣,更因为我想要慢慢削去你的抵抗心理啊……艾格隆当然不会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们总得先提前试试配合。”他给出了一个让少女难以辩驳的理由,“艾格妮丝,你也不想到时候当众出丑吧?”
这个理由确实没法推翻,性格骄傲的艾格妮丝,当然害怕当众丢丑。
而且,她也正如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对自己的舞姿没有信心——虽然她按照公爵小姐的标准接受过相应的教育,但是她的‘实战’经历接近于无。
为了父亲,为了师傅……
她恨恨地瞪了艾格隆一眼,然后伸出手来,和艾格隆握住了。
平心而论,这双手触感有点粗糙,比起从小养尊处优的特蕾莎和苏菲自然差了不少,但是,当双手相碰的时候,那种兴奋和喜悦,却和当初别无二致——甚至还多了几分逗猫的奇特乐趣。
这种刺激感,足够替换掉触觉的缺憾,让他全身心地为之兴奋了。
当两个人双手相碰的时候,一切都陷入了沉寂,房间里简直落针可闻。
“我们开始吧——”片刻之后,艾格隆终于镇定了下来,然后悠然开口了。
就在这宣言当中,两个人也随之开始起舞。
为了体谅艾格妮丝,所以艾格隆也没玩什么花活,只是用了简单的玛祖卡舞曲的舞步而已,艾格妮丝自然也对此了然于心。
两个人在并不宽敞的房间当中移动着脚步,上半身也随之晃动或者后仰,虽然这里没有乐队伴奏,但是他们的脚步也还是踏出了轻快而又有节奏的舞点。
不过艾格隆很明显地感受到,艾格妮丝的舞步确实相当生疏,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心情紧张,但另一方面更说明她之前确实很少被人带着跳舞。
这种客观事实,比任何主观证据都证明了艾格妮丝的生活和心灵有多么纯净,并没有来得及被情欲横流的欢场所污染。
哼,蠢材们,带刺的玫瑰你们不敢摘,那不就得我来了吗?他带着些许的得意,在心中暗叹。
两个人试了一会儿舞步之后,艾格妮丝的脸色越来越红,最后她强行挣脱了自己的手。
“好了,可以停下了吧?”
艾格隆没有再继续逼迫她,因为他知道,今天已经到了极限了。
收获已经足够多了,到此为止吧……虽然有点可惜,但是他也满意了。
“艾格妮丝,你果然有点生疏啊。”艾格隆不带任何贬义地评价,“不过,配合了一会儿之后,我大概也明白节奏了,放心吧到时候我会注意的,绝不会让你难堪。”
艾格妮丝并没有向艾格隆道谢,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罢了,她也不喜欢跳舞。
此时,刚才手中的触感停留在她的手中,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明明那么可恶,却总是给她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每次都好像被他压制,哪怕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要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一想到这里,她就禁不住气恼。
但这种气恼是来自于恨吗?好像不是。
这种气恼,更多地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地方。
“我并不是为了取悦您而跳舞的,只是为了自己寻开心罢了。”她以伪装的强硬对艾格隆回答,“您说不允许我另找舞伴,这很不合情理,您说要我让大家开心,难道别人邀请我,我却当面拒绝,这岂不是很失礼吗?!”
“那我跟你保证,不会有其他人邀请你。”艾格隆回答,“我会让他们知道好歹的。”
“可你的舞伴不止有我啊……”艾格妮丝反驳。
接着,还没有等艾格隆回答,她又大喊了一声,“够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202,女仆的责任
“够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艾格妮丝气呼呼地喊了出来,但不管怎么样,事实上她还是做了妥协,答应了少年人非分的要求。
若非今天所受到的一系列冲击,让她原本坚持的立场软化了下来,这种妥协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立场一旦被打破,一旦做出了退让,就很难“到此为止”了,恩怨纠缠之下,少女究竟还能不能坚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被人间的旋涡所吞噬呢?
无疑她当然是想要坚守住,上不愧家人下不愧良心,但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们,宛如邪恶的女妖,不时发出诱人的呼喊,拼命想要将她拖入到旋涡当中,在这个风雨飘零的时代,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独善其身?
“艾格妮丝,别生气,你可是答应我要开开心心做客的。”艾格隆维持着笑容,温和地安慰着对方,“另外,我不是喜欢摆恩人架子的人,更不喜欢对你居高临下,我所要求的只有这么一件事而已,你可别摆出那种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然我可是会心疼的。”
艾格妮丝没有和过去一样对他的调侃破口大骂,只是瞪了他一眼,不屑于再和他争辩。
艾格隆觉得今天把艾格妮丝折腾到这个地步,也该让她放松一下了,他心里又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下特蕾莎和爱丽丝她们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于是他决定先到这里为止。
“艾格妮丝,你一路舟车劳顿,陪我说到现在应该已经累了吧?我让夏奈尔带你去休息怎样?”
艾格妮丝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
艾格隆让艾格妮丝稍等一下,然后走出了房间,在自己的卧室这边找到了夏奈尔。
夏奈尔早已经得知了埃德加夫妇和艾格妮丝到来的消息,所以心里大概也猜出了艾格隆找自己的用意。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夏奈尔,你带艾格妮丝小姐休息一下吧。”艾格隆下了命令。“房间收拾好了吗?”
“刚才就已经收拾好了。”夏奈尔笑着回答,“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艾格隆犹豫了一下,然后追加了一道命令,“有时间的话,多和艾格妮丝相处一会儿吧,爱丽丝夫妇一直在一起,我和特蕾莎也一直在一起,就她在这边孤单一人,如果有你帮忙解闷的话,应该会好点……”
“明白了,陛下。”夏奈尔立刻点了点头。
在艾格隆身边随侍了这么久,很多时候艾格隆不需要把话说明,夏奈尔也能够听明白言外之意——夏奈尔不光是要陪伴艾格妮丝帮她解闷,更要关心注意艾格妮丝小姐的一举一动,以便随时报告给自己的主人。
这些东西,主仆两个人心照不宣就行了。
夏奈尔也知道,虽说在希腊的时候陛下和艾格妮丝小姐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心里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眼下艾格妮丝小姐既然自己跑过来了,他不想着做点事那才奇怪。
既然是主人的意愿,那么夏奈尔自然也只能遵守。
只是,要说内心当中没有一点点波澜,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怎么了,夏奈尔?还有什么意见吗?”看到夏奈尔阴晴不定的神色,艾格隆好奇地问。
“陛下,艾格妮丝小姐能俩当然是好事,我也很高兴呢,但难道您不怕吗?一切可是在公主殿下眼皮底下呢,难道您指望这一切能瞒过她?”犹豫了片刻之后,夏奈尔小声问。
“哈哈哈哈……”回答她的,是少年人的一声大笑。
“您为何发笑……?”夏奈尔有些疑惑。
“我当然不怕,这世上能让我害怕的还有几个人?当然,我也不想过度刺激她,所以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而这就有赖于你了——”艾格隆向夏奈尔点了点头,“有你帮衬的话,我相信不会让大家闹得太难看。”
“您可能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手腕可以耍得公主殿下和公爵小姐团团转呢?”夏奈尔干巴巴地回答,“再说了,您每次欠下风流债的时候,都有我来为您清理账目,您的债务自然也算得上有我一份。作为您的仆从,我从不敢指望自己双手清白,只希望自己到最后别被人记恨上就好了——”
夏奈尔这话听上去是自怨自艾,但是艾格隆却听出了其中的挖苦。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夏奈尔的脸,“为什么突然发脾气了?”
“您知道为什么的!”夏奈尔闭上了眼睛,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推开这只手,“您总是使唤我,却不肯上一下发条——就算是机械也会因此磨损的吧?”
“我明白了……”艾格隆连忙点了点头,“好了夏奈尔,我会记得补偿你的……”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夏奈尔是因为艾格妮丝而吃醋了——毕竟自己和她相处的时候,总是注意规避特蕾莎的视线,维持大家心照不宣的体面,现在却当面说为了艾格妮丝哪怕特蕾莎不高兴也无所谓,两相对比,当然让夏奈尔觉得‘待遇’不公。
看到主人尴尬的样子,夏奈尔心里总算好受了点,一直以来的陪伴和侍奉,也让她无法生少年人的气,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算啦,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我只要俯首听命就行了,您无论怎样对待我都不会影响到我对您的忠诚和崇拜,我只是过于……过于贪恋,明明已经被您的光芒所照耀,却偏偏还想要更多,更多,哎,这大概也是我不懂知足吧?”
感慨了一番之后,她又偷偷地看向了艾格隆,“陛下,今后还会有吗?还会有多少?”
“嗯?”艾格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他明白了夏奈尔的意思。
说实话,这个问题倒是不好回答。
像历代先王们,像他所见到的路德维希国王,他们的欲望该到何时才能得到满足?他们又何时懂过适可而止?好像没有过吧。
“我的目光可是很挑剔的。”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回答,“所以不会有多少。”
“是吗?”夏奈尔眨了眨眼睛,看上去还是有些怀疑,不过她又撇了撇嘴。“但就算如此,您的友谊之船可还是有点挤,我怕您如果一时不慎,恐怕会有倾覆之险呢……陛下您难道没有自觉吗?正因为您的眼光很高,所以您挑选的可都是不同寻常的女子,她们虽然性格各异但都不是好欺负的人,纵使因为爱您会有所忍让,但是又怎么可能真的甘愿对其他女子忍气吞声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怎么样让特蕾莎和艾格妮丝,还有苏菲,能够心平气和地呆在一起,并且彼此和睦相处情同姐妹,一起无怨无悔地陪伴她们共同的爱人?
这个问题本身似乎就像是句玩笑话——艾格隆要是做得到,就不会玩这么多把戏了,他也不相信有什么人能够办到。
正因为办不到,又不愿意放弃,所以他只能回避了这个问题,“夏奈尔,你可真会自夸。”
“陛下,我没有自夸,因为我不一样,我是被命运赠送给您的礼物而不是您挑选的——如果不是是因为我在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您的身边并且帮助了您,那我不过是个宫廷里普普通通的侍女罢了,您甚至不会多看我几眼。”夏奈尔认认真真地反驳了他,“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我不会奢望过多,我庆幸命运对我的垂怜,我珍惜这一切并且愿意拼尽全力维护这一切——只是陛下,您也一定要珍惜呀!我知道,您并非专情也做不到专情,您放不下自己喜爱的人,可是即使是您也不能忘记适可而止的道理,所有人的忍耐和对您的热爱,都不会像我一样是无限的,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认为我需要提醒您一下,我承认我有些嫉妒了,但希望您不至于认为我这番肺腑之言都完全是出自于嫉恨……只要您开心,我愿意做任何事,也能够忍受一切!”
说完之后,她不等艾格隆回答,紧紧地抱住了少年人,而且不顾一切地往他脸上亲吻了一下。
接着,她快步离开了,留着艾格隆一个人愣在原地,只留下了些许香味残留。
艾格隆静静地回忆夏奈尔的劝告。
适可而止?
也许自己确实是有点过于得意了吧?
特蕾莎虽然愿意为了自己而装作视而不见,但是她并不愚蠢,她当然猜测得到自己搞的这些花样到底是什么用意,只是碍于体面不想多说而已。
所以,在特蕾莎面前还是要小心一点为上。
当然,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要悬崖勒马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那种选择,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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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艾格隆之后,夏奈尔快步来到了艾格妮丝小姐面前。
“艾格妮丝小姐,很高兴终于又见到您了!”一见面,她就郑重地向对方行礼。
虽说刚才在主人面前发了点小脾气,但是夏奈尔的动机只是因为不甘心被冷落、以及担心闹出事端惹怒特蕾莎而已,对夏奈尔则没有什么意见,恰恰相反,她对性格豁达的艾格妮丝印象很好,分别这么久之后重逢,理所当然地也会感到高兴。
“好久不见,夏奈尔。”艾格妮丝也笑着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真没想到您居然会过来拜访,这真是太好了!请放心吧,我会尽心尽力,帮助您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时光的——”说完之后,她侧身让开了路,“请跟我来吧,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于是,夏奈尔带着艾格妮丝来到了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里面,而她之前带过来的行李,也早已经放好在这里了。
两年前艾格妮丝也来过这里,如今还记忆犹新,而拿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一对比,发现确实设施舒适了不少,从窗外还能看到初春的美景——只可惜,她现在却没有什么欣赏周围美景的心情了。
“艾格妮丝小姐,您有什么心事吗?”彷佛是看出了她神思不属的状态,夏奈尔贴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劳累罢了。”艾格妮丝摇了摇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心里头烦恼的事情却仍旧挥之不去,无论是父亲还是师傅,都足以让她忧心忡忡不可自拔。
只是这些事情,说给夏奈尔听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喜欢卖惨博取他人同情。
“艾格妮丝小姐,我身为一介女仆,可能无法给您帮什么忙,顶多无非给您几句鼓励的话罢了……但是,我劝您凡事还是往好处想,无论多大的困境,都会有希望的种子存在,只要您坚持不懈,终究能够让种子发芽,从而走出困境。”
夏奈尔温柔地看着艾格妮丝,然后轻声说了下去,“作为客人,您理应是我代替主人用心照顾的人,但是在此之外,从我的个人角度来说,您也是我极为欣赏和尊敬的人,您的风采我曾经亲眼见证,那是我无法企及的,我只能满怀羡慕和尊敬……所以我深信,您和我不一样,您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被命运所击倒的,您纵使偶然困顿,但那深藏于心中的亮光终究会迸发出来,让所有人都为之炫目而惊叹。”
艾格妮丝听得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在这个失魂落魄的时间点上听到这种鼓励,让她差点感动得落下泪来。
“哎呀,没想到您居然能念诗呢!”她禁不住感慨。
“很奇怪吗?我可是在一位诗人身边呆了那么久呀……哪怕一只老鼠在旁边呆了那么久,也会吞下一大堆纸墨了吧?我倒嫌我文采不够呢!”夏奈尔笑着回答。
“那恐怕是他对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贡献之一了!”艾格妮丝被逗乐了,然后大笑了起来。“谢谢你,夏奈尔,我好多了。果然……在这种地方还是要有朋友才会开心呐!”
说完之后,她热情地和夏奈尔拥抱了起来。
朋友……拥抱的同时,夏奈尔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毫无疑问,能被艾格妮丝认定为朋友是她的荣幸,只是她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和朋友搭不上边。
她要取得艾格妮丝的信赖,然后将这份信赖转化为对陛下的亲近。
无论她多么欣赏艾格妮丝,陛下的命令终究还是她行事的最高优先级。
“艾格妮丝小姐,既然您称我为朋友,那我希望您和陛下放下之前的恩怨,好好相处,行吗?”她小声问。
“可以,我已经放下了啊,放心吧,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不会让任何人难堪。”艾格妮丝回答。
可是你的存在就已经让特蕾莎殿下感到难堪了……夏奈尔在心中小声说。
无论特蕾莎殿下,还是艾格妮丝小姐,在她看来都值得尊敬,这一切为什么走到了这个地步呢?她当然知道谁应该负责,是那个她永远不想指责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个人能够得偿所愿。
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背负着一种义务,利用自己被所有人接受和认可的身份,让一切争吵不至于变成灾难——哪怕这可能是她柔弱的肩膀无法承担的重任,她也要试着承担起来。
也许很困难,也许不道德,但那也是她必须践行的原则——
因为,为主人排忧解难,不正是女仆的责任吗?
203,绊脚石
在夏奈尔带着艾格妮丝前去休息的时候,艾格隆走出了屋舍,然后正好撞见了刚刚回来的特蕾莎、爱丽丝和埃德加三个人。
一见到艾格隆,埃德加就隐蔽地使了一个眼色,表示自己费尽了心力总算完成了他的指示,拖住了妻子和特蕾莎,给艾格隆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而艾格隆也心领神会,轻轻点头向对方表示感谢。
本来特蕾莎不怎么想跟埃德加搭话的,但是因为刚才对爱丽丝印象很好,所以她不忍心当面让爱丽丝夫人难堪,而埃德加为了完成任务,借机使尽了自己在社交场上的解数,各种捧跟逗趣,搜罗自己各处听到的段子,强行拖延了对话。
而今见到艾格隆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人,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辱使命的愉悦感。
“看样子你们聊得很开心嘛。”艾格隆面带笑容,走到了三个人之间,然后看向了特蕾莎,“特蕾莎,今天是你第一次见到爱丽丝夫人,怎么样,我没有夸张吧?”
“确实,殿下没有夸张,爱丽丝夫人真的如同您说的那样集美貌和贤德于一身,堪称我们这个时代妇人们为数不多的楷模之一。”特蕾莎回答,“一想到如果到了法国之后,我能够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我不禁为之庆幸呢。”
“皇后陛下,您说得也太过誉了,我实在承受不起。”爱丽丝微微有些脸红,连忙否认,“我倒是觉得您自己更加适合这番评价,放眼各国皇室,能和您相提并论的公主我可没有听说过——如果我国有幸让您来担当国民,那是何等赐福!”
“哇,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认清了彼此。”艾格隆以开玩笑的口吻调侃,“那我也凑个趣吧——若能有幸站在两位夫人旁边,我的皇冠也将为之暗然失色!”
他的话逗得两个夫人都笑了。
“殿下,刚才我们还聊到之前你和夫人曾经泛舟湖上游览的事迹呢。”笑了片刻之后,特蕾莎又提起了过去的事情,“她就在我面前复述了整个经历,兴之所至还原文背诵了您当时创作的诗文!唉,想来真是令人神往。”
“真难得,居然还能够全文背诵!”艾格隆有些惊讶,“两年过去了,我都差点忘记了。”
“陛下,对您这样才华横溢的诗人来说,即兴创作诗篇只是随手为之罢了,您当然不会特意去记述,过后也就忘了。但是对我这样见识浅陋的主妇来说,能够站在诗人旁边聆听您的即兴创作,是何等罕见也何等光荣的机遇呀!所以我当然默记于心,须臾难忘了。”爱丽丝笑着回答。“只不过很遗憾,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向喜欢诗歌的旁人复述,今天终于有机会讲给珍视您才华的人了,这又是我的幸运。”
尽管明知道爱丽丝是在想方设法阿谀奉承自己,但是艾格隆听后还是感觉舒心无比——说到底,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只是有些人恭维技术太烂,有些人却能够把握听众的心理对症下药,每次都能够搔到痒处而已。
艾格隆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特蕾莎仅仅见面一个小时就对爱丽丝这么投缘,她确实有这种能耐。
“如果您认为我会因此脸红,那您就大错特错了,相反您又激起了我的创作欲望,我想要找个机会再写下诗篇,纪念我们两家人在这个优美而且与世隔绝的地方的重逢。”艾格隆笑着回答。
“那可是太好了。”特蕾莎接过了话头,“殿下,我刚刚还跟爱丽丝夫人约定好了,我们两家人再次泛舟湖上,让之前缺席的我也来体验一下当时的乐趣——当然,这份乐趣当中,必然要包含您即兴创作的环节,否则我可是会大失所望的。现在你主动提出想要创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家人泛舟湖上?”艾格隆愣了一下。
之前他和爱丽丝一起泛舟,只是租了一艘小船,相当不惹眼,也没人会在意。而如果这次两家人一起,那声势就大了许多了——而且,其中包含了好几位美女同框,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所以为了不招人耳目,不仅要租船,还要想办法清场,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不过好在,这不是艾格隆需要操心的事情,自然有他身边的随从们来办好。
“那好,我正好有兴致,而且既然来了客人,确实也需要好好款待,在船上饮宴不更显得风雅吗?”仅仅思索了片刻,艾格隆就立刻答应了下来。“不过,需要一些准备时间,而且你们初来乍到还需要休息一下调整身体,那我们就把时间定在两天后怎么样?”
既然是他做出的决定,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于是‘两天后,两家人一起泛舟湖上’的提议就正式成为了预定安排。
艾格隆兴致大开,不禁畅想起了到时候的场面。
博登湖的优美风景,再配上特蕾莎,爱丽丝姐妹以及夏奈尔四个姿容出色的女子,一起泛舟湖上,那将是多么绝妙的画卷?
再加上埃德加到时候可以在旁边画下这幅画,想来可以成为传世经典……
等等,埃德加?
不!他不应该在那里。
光是一想到那时候埃德加突兀地插入到这副美好的画卷里,他就觉得煞风景。
没错,埃德加现在对他很有用,很贴心,但是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却总给艾格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登徒子们之间的“同性相斥”吧?
他也搞不懂原因,但是他知道一点,他不想让到时候让埃德加在场,破坏自己的心情。
众多如此出色的女子环绕,自己一个人开心就够了,何须另外一个男人站在旁边煞风景!哪怕他是爱丽丝的丈夫,是名正言顺应该列席其上的人,也显得过于多余。
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能让他出现!少年人立刻做出了决定。
但是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邀请爱丽丝姐妹,却不准埃德加出现,这成何体统?特蕾莎肯定也会生气。
所以在表面上他不动声色,没有露出一丝煞气,笑容满面地和这对夫妇以及特蕾莎一起谈天说地,直到把他们送去休息为止。
等埃德加夫妇去休息以后,艾格隆就把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召见了过来。
“陛下,您有何吩咐?”见到他之后,安德烈问。
“安德烈,我刚才决定了,要邀请我们今天到来的客人,在两天之后一起泛舟于湖上饮宴,你先去处理一下。”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安德烈对此倒是并不感到奇怪,毕竟陛下夫妇两个人都喜欢风雅,而且又有少年心性,搞出这种花样接待客人并不突兀。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这不就是他的职责吗?
“明白了,陛下,我们会事前做好准备工作,祝您到时候玩得开心。”
“想要我玩得开心,还要再做另外一件事——”艾格隆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安德烈,你不管想什么办法,到时候一定务必要让埃德加上不了船!”
安德烈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陛下……您……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到时候我不想在船上看到他。”艾格隆冷冷地回答,“安德烈,你可以用任何手段,但是不要让他受伤,而且也不许声张出去!”
安德烈苦着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埃德加不是陛下的宠臣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难道陛下……安德烈突然想到了什么。
但是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想的是怎么执行这道命令——只是这道命令也太难为人了,既不能伤人又必须让他缺席。
除非……
想了一会儿之后,安德烈终于找到了一个主意。
“陛下,在希腊的时候,我们偶尔会一起喝几杯,这一次我们重聚,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再喝上几次。”犹豫了片刻之后,安德烈小心地看向了艾格隆,“我知道有一种艾草,把它放进酒里之后,后劲会特别大……”
“好!就这么办!”艾格隆大喜过望,禁不住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安德烈,你果然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一切都交给你了。”
安德烈一脸无奈地垂首行礼,接下了这个他并不喜欢的任务。
接下来的两天里,安德烈每天晚上都一直都找埃德加喝酒聊天,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在酒里面下料,只是每次都多喝一点而已。
埃德加平常就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人,在巴黎的时候经常流连于俱乐部和酒色当中,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之后没有别的娱乐,也乐得和安德烈一起聚餐喝酒,以此来打发时间。
终于,到了预定饮宴的日期之前一夜,安德烈又和埃德加聚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照旧一边聊着巴黎的趣事,一边吃着打猎得来的野鹿,频频举杯。
酒酣耳热之后,埃德加兴致大开,聊起了自己当初在巴黎的欢场上猎艳的“丰功伟绩”。
安德烈没有结婚,虽然过去按照年轻人的通常习惯,和一位青年女子发生了一点罗曼史,但是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他也很快把罗曼史抛到了一边,投奔到了艾格隆的账下,所以他的感情经历乏善可陈。
“我的朋友,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刻板了,辜负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在吹嘘了一波自己之后,埃德加深深地为安德烈感到惋惜,“我不是说为陛下效劳不好,只是你也不能一点都不兼顾自己的享乐啊?人生苦短嘛……现在不趁着年轻享受,以后等老了,哪怕功成名就,又有什么意义呢?”
“埃德加,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安德烈故意叹了口气,“只是,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现在又身处穷乡僻壤里面,哪有什么空闲、又哪有什么机会去享乐呢?等以后再说吧。”
“这倒也没错……”埃德加点了点头,然后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是真心地为朋友感到遗憾,在另外一方面,安德烈是陛下最亲信的卫队长,也有结交讨好的价值。
“不过,别灰心啊,安德烈。”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等回到了巴黎之后,我给你介绍几个姑娘认识,而且你放心,她们绝对不会是什么低等货色,绝对又漂亮又善解人意……当然,和她们成家就不能考虑了,我再给你找找更有门第的小姐……”
显然,埃德加有点醉了,说话的声音有点发直。
听到埃德加这么说,安德烈虽说不至于感动,但至少也有些愧疚。
只是,陛下的命令在身,也容不得他手软了。
他瞟了一眼旁边,暗地里做了个手势,而旁边的卫兵心领神会,给他递过来了一瓶酒。
不必说,这瓶酒是加了料的了。
为了确保陛下的心愿成真,安德烈还特意加足了量,哪怕埃德加酒量不错,也绝对足够他一天人事不省,哪怕喊都喊不起来,
埃德加,对不起……一边在心里默念,安德烈一边又给埃德加倒上了酒,此时已经醉眼朦胧的埃德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本来以埃德加的狡狯,不会这么轻易中招,只是最近心情太好,又绝想不到自己效忠的陛下居然因为嫌弃碍眼就会对自己下手,所以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你肯定不敢相信,其实别看我家被上流社会排斥,但是我跟不少大小姐都有过关系……当然,具体姓名就不好跟你透露了,总之我介绍你跟她们认识是没什么问题的,接下来能不能得到芳心,就看……就看你自己……发挥了……”
说完之后,他拿起酒杯,畅快地喝了一大口。
“比起风流韵事,我倒是更喜欢有个稳固的家庭。我真羡慕你有那么漂亮的妻子,那么可爱的女儿,我要是能够有你一半的运气,这一生也就满足了。”安德烈带着真心的艳羡说,“不过,你应该还不会满足吧,你和你父亲需要一个儿子继承爵位……”
“儿子……儿子……我可是已经有了啊!”埃德加勐然大声回答。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喷得安德烈满脸酒气,但是因为震惊,他都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