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揣摩上意
正如艾格隆所期待的那样,他和特蕾莎合着的画册,以及他另外的文书信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辗转颠簸之后,悄然被送到了目的地,来到特雷维尔侯爵的手中。
此时正值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时节,房屋上的积雪早已融化,空气潮湿而又寒冷,树上的枝叶长出了翠绿的新芽,各处街角和墙壁也都有了苔藓蔓延,原本空洞灰暗的世界,被这几分绿色给重新点亮。
冬天的结束,也带走了寒冷的死寂,这座庞大的城市恢复了往常的活力,而潜藏在其中的阴谋家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进行新一年的活动了。
从信中明白了艾格隆的用意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埃德加,毕竟他的儿子才真正懂得什么绘画,而且陛下也特意指定让埃德加来接受接下来的工作。
因为新年刚刚过去不久,最近一段时间埃德加基本都在家中,听到老爹的召唤之后,他立刻来到了书房当中。
特雷维尔侯爵简单地跟儿子说明了情况,然后将画册递给了他。
埃德加虽然有些震惊,但还是接过了画册,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画得还不错啊!用笔很纯熟,看上去陛下身边找了个不错的画师,而且画得非常用心,倾注了很多心血。”大致翻了一会儿之后,他对这份铅笔画册赞不绝口,“老实说我都想收藏一份了……”
“这个不重要!”特雷维尔侯爵打断了儿子的话,他没有兴趣跟儿子展开技术性讨论,“重要的是,埃德加,你要完美地执行陛下的命令,把这些铅笔画变成可以付印的版画,能做到吗?”
“老实说有点麻烦……”埃德加不由得叫苦。“既要把画作的细节扩充,上色,还要注意不能影响到陛下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是非常琐碎、消耗精力的工作。”
“即使如此你也得做好!”特雷维尔侯爵皱着眉头,厉声对儿子呵斥,“埃德加,我知道这段时间你闷坏了,想要出去找点乐子,但是我告诉你,在把这项工作完成之前,我不允许你出门半步!你好不容易有一个被陛下寄予期望的机会,要是让他失望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对特雷维尔侯爵来说,他最发愁的就是儿子不争气,在陛下心中地位不高,眼下陛下居然亲自给儿子指派任务,这显然是难得的荣幸,也是难得的机遇,他绝对不会容许儿子有任何失误。
他倒是不指望儿子能够借机一跃翻身,成为陛下心目中不可或缺的人才,但是至少不能让陛下失望——他是和陛下共处过一段时间的,他深知陛下外宽内忌,看着宽厚实则严厉,一旦让他失望,想要再挽回可就太难了。
埃德加纵使不能为家门振兴贡献太多力量,但也绝对不能成为绊脚石。
父亲的严厉态度,让埃德加害怕不已,他心里哪怕有再多意见眼下也只能吞下去。
看来只能以陛下的任务作为最近的优先事项了,俱乐部就暂时不去吧……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为了早点完成工作,他又强打起精神,仔细审视了一下画册。
接着,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个贞德的画像,感觉好像一个人啊……”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然后很快他发出了和艾格隆一样恍然大悟的惊呼。
“艾格妮丝!这不就是艾格妮丝吗!?”
听到儿子大呼小叫,原本注意力已经放到其他地方上的特雷维尔侯爵直接一把抢过了画册又重新看了起来。
毕竟他和艾格妮丝见过不知道多少次面,眼下他也很快从“贞德”的眉眼当中看出了艾格妮丝的影子。
他先是有些惊讶,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亏陛下想得出来!”
看着老爹如此不同寻常的样子,埃德加倒是一脸的懵懂。“爸爸,您在笑什么?”
“你看出什么没有?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特雷维尔侯爵侯爵回答。
埃德加茫然地看着父亲,努力绞尽脑汁但是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没有……我刚才很惊讶,不过仔细一想也很正常吧,要是说我们认识的人中有谁最符合人们心中的贞德形象,那显然就是艾格妮丝了。陛下虽然去过的地方比我多,但是想要找个更符合的应该很难吧?所以在制作贞德画像的话,他以艾格妮丝作为参考模板也非常正常,至少我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
听了儿子的分析,特雷维尔侯爵心中暗暗点头。
儿子真的很聪明,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勾勒出了大体的事实——只可惜,他没有再多想几层,止步于表面了。
哎,自己家族世代遗传那份野心,怎么就没有流到他的身上呢?
他暗叹了口气,然后皱眉跟自己的儿子解释,“陛下不仅仅是想要画像而已,想要打动人心,光有图是不够的,还得有真正的大场面!你出生在一个可悲的年代所以可能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可是我小时候是见惯了的,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四处巡游,去过兰斯,去过纳穆尔,去过大把的地方!而我也曾经在巡游的队伍当中呆过!陛下也想要玩这一手,你看看画册当中,有很多图不就是如此吗?”
被父亲这么一点拨,埃德加也注意到了。
“您说得对,可这又代表什么呢?”
侯爵对儿子的迟钝非常不满,怒目瞪了他一眼。
“傻瓜!还不明白吗?这代表在陛下眼里,艾格妮丝就是当代贞德!”他禁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怒吼。
“艾格妮丝,当代贞德……?”埃德加想笑又不敢笑,嘴角禁不住抽搐了起来,凑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表情,“这……这个又从何说起……我觉得她虽然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但跟贞德还差了太远。”
埃德加对自己的小姨子也算是比较了解,他知道艾格妮丝脾气暴烈,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而且也并没有多么虔诚于宗教和王室,除了好勇斗狠这一点之外,其他都怎么看都跟贞德搭不上边——虽说艾格妮丝确实很优秀很厉害,但是说她是当代贞德委实是抬举她了。
“事实很重要吗?重要的是陛下需要她是贞德。”特雷维尔侯爵不屑地笑了起来,“我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看见哪个国王真的像个国王的,人们不还是接受了被他们统治?相比起来,说艾格妮丝是贞德,反倒没那么像个笑话。”
父亲这么有哲理的话,让埃德加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说得也对啊,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笑话,疯子和暴君都能安安稳稳坐上王位,相比之下说艾格妮丝是贞德至少还有那么一两分“道理”。
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类比,毕竟这看上去太荒谬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陛下希望让艾格妮丝扮演贞德?”他试探着问。
“不,是陛下需要一个贞德,然后他选择让艾格妮丝来作为贞德的替身。”侯爵摇了摇头。
“这两种说法有什么区别吗?”埃德加反问。
“陛下已经在信中把他的意思表露得很清楚了,而你还是不明白……”侯爵摇了摇头,“陛下希望拥抱宗教,把波拿巴家族改头换面,变成宗教的守护者,因此他需要圣女站在他的身旁,以此来直观地展示这一形象,而艾格妮丝就是那个活着的圣女,就是当代贞德。你可以不服气,我们都可以不服气,但是只要让人民接受了这一点,那么这就是现实了。”
“可是人民会接受这一点吗?”埃德加还是有些迟疑。
“我不知道。”这一次,侯爵倒是非常老实地摇了摇头,但是他很快话锋一转,“但事在人为,陛下认为可以一试,我也觉得可以——反正,就算失败了,只要我们顺从了陛下的意志,那我们就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迟疑了片刻之后,他又继续说了下去,“陛下这么干,无疑也是表明他绝不会对艾格妮丝放手了,这对我们也更加是一个好消息……”
他不知道这副画册是特蕾莎的作品,也不知道实际上是特蕾莎的手笔,还以为是陛下授意之下的创作,所以立刻就按照“正常逻辑”想到了那一点上面。
某种意义上也是歪打正着了。
“所以陛下这是玩普通的花样玩腻味了,所以想要来点圣女的花样了吗?”埃德加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也不知道到时候他和艾格妮丝到底是圣女净化邪徒,还是邪徒污染圣女呢?或者换着玩儿?”
“住口!”特雷维尔侯爵瞪了儿子一眼,“陛下的行事动机我们不需要揣度,我们只需要领会他的命令然后执行就行了。虽然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但是他回归的日子为期不远了,从现在开始,你提到他的时候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埃德加,你如果不想坑害你的父亲和家人,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做。”
看到父亲这么严厉的态度,埃德加自觉失言,也只好垂首摸摸挨训斥。
在沉默当中,他表情严肃地思索着,而埃德加也不敢打搅父亲。
“你这段时间加紧完成这项工作,等完成之后,我会想办法把画册刊印出来的,而那时候你找个理由去觐见陛下。”许久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对埃德加下令,“带着你的妻子和女儿一起。”
埃德加有些疑惑,毕竟虽然陛下已经到了瑞士,路途没有那么遥远,但是一路颠簸仍旧挺疲累的,实在没必要兴师动众一家子人都去,更何况还有年幼的夏露呢?
但是短短一瞬间,埃德加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只要爱丽丝和夏露动身了,就算不提,艾格妮丝也会主动请缨跟着姐姐和外甥女一起踏上旅途的吧……
不愧是爸爸。
他满怀敬佩地看了父亲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好的,父亲,我会去说服爱丽丝的——”
“嗯。”看到儿子还算上道,侯爵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埃德加,等到陛下回到法兰西,有的是人抢破头去觐见他,我们怕是还排不上号。所以,趁着现在的机会,让他熟悉并且亲近我们一家人,这是我们家未来前途的唯一保证,你万万不可疏忽——另外,爱丽丝是个聪明人,你凡事要多听她的意见,我觉得在陛下面前,她比你更加得尊重。”
“好的,爸爸。”这一点埃德加倒是干脆,他从不在意别人说妻子比自己优秀,不过他倒是有另外一个顾虑,“只是,爱丽丝可能不乐于看到艾格妮丝成为……成为陛下的好朋友……如果她从中作梗的话,那恐怕会挺麻烦的。”
“凡事一步步来,不能着急。爱丽丝不愿意接受艾格妮丝成为情人,但是她难道会拒绝艾格妮丝成为圣女吗?”特雷维尔侯爵不耐烦地反问,“她害怕妹妹的名誉被玷污,可是扮演贞德这是何等的荣幸,她会反感吗?她恐怕高兴还来不及——艾格妮丝越是光芒万丈,她越是脸上有光,夏露也越是能够从中沾光,哪怕为了夏露考虑她也不会反对的。”
特雷维尔侯爵一字一顿地向儿子解释,“不要让她一开始就做选择,要让她不知不觉当中滑落下去。等到最终摊牌的时候,她会站在特雷维尔家族一边,站在你和你女儿一边的。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可选择了。”
埃德加心里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父亲……我会相机行事的,只要爱丽丝愿意说服艾格妮丝,一切就好办多了。”
看着儿子一脸单纯完成任务的模样,特雷维尔侯爵心里微微叹息。
“儿子,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你自己考虑的,结果你不愿意考虑,你背弃了你应尽的责任。我愤怒过,也无奈过,但是我选择原谅你,因为我和她唯一的儿子……你愿意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强迫不了你,我选择把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所以我只求你一件事,在你可以放手之前,尽力为你的下一代创造一个更好的基础吧,他们是我们的希望,为此无论牺牲多少都是值得的。等他们成长起来之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175,略施小计
“等他们成长起来之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老父的话当中,既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但是却又充满了对儿子的放纵。
特雷维尔侯爵虽然表面上对儿子极为严厉,但实则极为宠溺,要是舍得让儿子吃那么多苦头,埃德加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而埃德加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是感动无比——在这个人间,他唯一真正畏惧和敬爱的人也只有父亲而已了。
“爸爸,对不起……”他低下头,再也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的。”
接下来,埃德加和父亲又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确定好接下来的计划之后,他拿着今天刚刚得到的画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此时,他的妻子爱丽丝正在逗弄女儿夏露。
看到父亲进来,夏露顿时就咯咯笑着,然后歪歪扭扭地走到了埃德加的面前,抱住了父亲的腿。
而埃德加一看到女儿,原本低落的心情顿时就变得好了不少,他放下了手中的画册,然后一把把女儿抱到了怀中,不断地摩挲她娇嫩的脸蛋,逗得夏露笑个不停。
虽说他本性冷漠凉薄,但是父子天伦是人类的天性,再加上女儿如此漂亮可爱,更是大大满足了埃德加的虚荣心,所以他反而跟夏露非常亲近,时不时地带着女儿一起玩耍,父女感情轻易地就培养了起来。
而看着父女两个如此亲密的样子,爱丽丝也非常高兴,她小声地问了丈夫,“刚刚父亲叫你过去,是交代了什么事吗?”
“嗯,他给我交办了一项任务。”埃德加在这一点上倒是不打算隐瞒妻子,而是老实地承认了。
接着,他从旁边又拿起那本画册,递给了自己的妻子。
“这是陛下送给我的东西——”
疑惑不解的爱丽丝接过了画册,然后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埃德加的解释。
“陛下还真的挺有创意的啊!”看完了之后,她心里大为倾倒,“这确实不失为一种拉拢人心的手段……”
虽说她并无多少社会经验,不过她也看得出来,如今陛下想要赢得民众的支持,单单复读帝国往昔的荣耀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往宗教方面靠拢是必然之举。
除此之外,和特雷维尔侯爵一样,她也为自己的丈夫能够被陛下看重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埃德加,既然陛下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就好好干吧……难得有展露自己才华的机会,可不要让陛下失望。”
“这个我当然会的——爸爸已经跟我说了,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禁止我出门,我得拼尽全力,不负陛下的期待。”
说到这里,埃德加又话锋一转,“不过,爱丽丝,这画册还另有玄机,你可能还没有注意到——”
“另有玄机?”爱丽丝听得莫名其妙,她又拿着画册翻阅了一边,仔细检查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夹层,结果一无所获。
正当她打算再问问丈夫的时候,她的视线悄然之间又聚焦到了画中“贞德”的脸上。
这下她恍然大悟了。
“艾格妮丝!这是艾格妮丝!”她发出了和刚才埃德加一样的惊呼。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埃德加点了点头,“可想而知,陛下在让人制作这些画的时候,是以艾格妮丝作为人物原型的。”
爱丽丝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要说起来,肯定是不太合适的,但是仔细一想,拿艾格妮丝来类比真的贞德,好像又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再说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妄议陛下的所作所为,也是绝对不合适的。
“陛下能够如此推崇艾格妮丝,我想也是对艾格妮丝的赞美。但如果……如果能够事前知会一下艾格妮丝,可能会更好一些吧?”最后,她只能以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异议。
“陛下也只是兴之所至罢了,想来,在他所见所闻当中,没有人比艾格妮丝更加适合贞德的气质,所以就以艾格妮丝作为模板了……”埃德加忍耐着心中的尴尬,一脸郑重地回答了妻子,“我想,他心里一直都对艾格妮丝念念不忘。”
爱丽丝的表情有些暗然。
“可惜!当初在瑞士的时候,我就曾经想过他们两个一定会很般配,但命运这么爱捉弄人,有什么办法呢?如今他已经有妻有子,再谈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埃德加知道,现在在爱丽丝面前鼓吹“艾格妮丝绝对适合当陛下的情人”,一定会惹来爱丽丝的气愤和反弹,所以他也不着急,而是按照预定的计划,一步步诱导妻子落入彀中。
“是挺可惜的,我一直都觉得,比起特蕾莎殿下来,艾格妮丝更加符合陛下的喜好。只可惜皇室终究还是更喜欢和皇室联姻,这桩姻缘最终只能是泡影而已了……”他故意叹了口气,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即使如此,我认为,他们两个仍旧可以成为互相欣赏的好朋友,而他们的友情对我们和夏露来说也大有帮助。”
对此爱丽丝倒是也心有戚戚,于是也点了点头。
“艾格妮丝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但是她对陛下也是颇为敬服的,我想他们会成为朋友吧。”
朋友?仅此而已吗?那可不够哦……埃德加在心里冷笑。
但是在表面上,埃德加仍旧做出了一副郑重的样子,“爱丽丝,我觉得陛下不仅仅打算以画作去娱乐普罗大众而已,他一定会想要以更加直观、更加盛大的方式来把画面还原到现实世界当中,因此,艾格妮丝对陛下来说,恐怕作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许多。”
看着丈夫的样子,爱丽丝顿时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陛下想要在以后,真正搞出巡游来?让艾格妮丝……让艾格妮丝扮演贞德的形象?”
“这不是挺好的吗?”埃德加反问。
“这可不好!”爱丽丝下意识地摇头,否定了丈夫的意见,“我刚刚说过了,艾格妮丝不关心什么政治,她也不会喜欢公开选边站的。”
“这不是选边站,只是扮演一个角色罢了。”埃德加不以为然,“她依旧可以保持她高洁的品行,没有人会逼迫她做什么的。”
“埃德加!不要自欺欺人好吗?”毕竟姐妹连心,爱丽丝罕见地对丈夫发火了,“她为波拿巴家族表演,那就是选边站!我的父母亲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她自己也不会愿意!”
面对妻子的怒火,埃德加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想到平素那么温婉可亲的妻子,居然会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要不是父亲的压力更大,只怕他立刻就要退缩了。
片刻之后,他重新定了定神,然后理清了思路。
“爱丽丝,不要着急,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不是吗?”他勉强露出了笑容,然后讨好式地拥抱住了妻子,“一切都会由艾格妮丝自己决定,谁也不会、谁也不能逼迫她做什么的。”
“抱歉,埃德加,我失态了……我只是不想破坏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看到丈夫服软,爱丽丝的气也消了,语气也瞬间软化了下来,“艾格妮丝不喜欢被卷入其中,那我也会小心避免让她卷入其中。我给她添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让她受我牵累。”
“瞧你这话说得,难道我就对她有什么坏心思吗?难道扮演贞德还辱没了她吗?”埃德加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悦,“我对艾格妮丝也只有好意,我是想要帮她。”
“帮她?”爱丽丝顿时迷惑了。“什么帮她?”
而她这么一问,也正代表她落入到了丈夫和公公的陷阱当中了。
“哎……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社交场上的传闻了吧?”埃德加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艾格妮丝得罪了贝里公爵夫人,在社交场上蒙受了惨重打击,因为夫人的关系,如今到处都对她冷脸相迎……虽说不至于对她关上大门,但是那些世家公子们在考虑和她结亲之前,恐怕心里都会掂量一下代价,打退堂鼓的。”
爱丽丝顿时语塞。
在嫁到特雷维尔家之后,她已经被半公开地逐出了社交圈子之外,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旧有一些消息渠道,而正是通过这些消息渠道,她打听到了去年艾格妮丝曾经在贝里公爵夫人举办的宫廷晚宴上得罪了夫人的消息。
为了不让妹妹伤心,她没有当面询问妹妹具体的经过,不过想来,对一个少女来说,这确实是社交场上的毁灭性打击了。
爱丽丝不知道的是,之所以艾格妮丝会受到这么惨重的挫折,其实都是丈夫私下里撺掇他的情妇卡迪央王妃,在夫人身边刻意推波助澜、扇风点火,制造了一场矛盾风波。
她为妹妹的遭遇感到痛心疾首,但是如今势单力孤,又没办法帮到妹妹,纵使忧心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如今被丈夫当面提及,更是让她内心隐隐作痛。
“夫人器量狭小,嫉妒艾格妮丝,以至于出手打压,这是夫人的问题,又不是艾格妮丝的错。”踌躇了片刻之后,爱丽丝小声回答,“再说了,你我都知道,社交场上藏污纳垢,被它远离也不算什么坏事,我现在不就过得很好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艾格妮丝毕竟是个未婚少女,她如果被社交场所排斥,那么又如何能够找到未来的理想夫婿呢?”眼看妻子的气势已经弱了下来,埃德加胸有成竹地反问,“她现在年纪也不算太小了,眼看就要年满二十,还能拖多久呢?如果身为公爵小姐却迟迟嫁不出去,恐怕更加会成为她自己和公爵的笑柄吧?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她跑去当修女吗?”
虽然其实埃德加最害怕的就是艾格妮丝跟哪家公子定亲,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故意出扮演关心艾格妮丝的样子,而他这一句一句的诛心之问,更是犹如一记一记的重拳,让爱丽丝花容惨澹。
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妹妹,又怎能忍受艾格妮丝落到这般下场?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应该去做?”又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嘶声问丈夫。
“是啊,我个人的意见是,如果她能够被人称为当代圣女,哪怕只是愚夫愚妇们的笑谈,那也会给她带来无比的光辉,轻松就能洗刷掉她之前在社交场上蒙受的耻辱和污点。”眼见妻子动摇,埃德加立刻就一锤定音了,“爱丽丝,我不隐瞒你,以我的立场来说,我确实非常希望讨好陛下,因为这是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未来的立身之本。但是,从客观角度来看,这也确实对艾格妮丝非常有利,不是吗?她若是能够稍稍沾上一点圣女的光辉,那另外沾染一点政治的污泥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你觉得艾格妮丝配不上人们的仰慕和赞誉吗?”
爱丽丝咬了咬嘴唇。
哪怕从客观角度来看,这些话似乎也确实没错。
“父亲怎么看?”她小声问。
在这个心乱如麻的情况下,她本能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权威看法”作为参考,而在她心目中,特雷维尔侯爵就是一个让她真心钦佩敬服的人物。
“父亲非常支持,他就是这么想的。”埃德加给予了最后一击。
接着,他又趁热打铁,“爱丽丝,我说过,没有人会强迫艾格妮丝做什么,这一切都将由她自己来选择——我们只是让她去选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是埃德加心里清楚,只要是爱丽丝的心愿,艾格妮丝一定会去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只要让爱丽丝动摇就行了。
爱丽丝低着头,目光当中光芒闪动,显然陷入到了权衡当中。
“你打算让她怎么选?”许久之后,她以极为细微的声音问。
“在把这件事情办完之后,父亲想派我去瑞士求见陛下,也算是在他面前露露脸吧,毕竟等陛下回到国内,想要求见他都不容易了……”埃德加继续说了下去,“我要把你和夏露带过去,我们的女儿这么可爱,一定会让陛下夫妇大为开怀的,她也需要早早地在他们心中留下印象,这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嗯。”爱丽丝点了点头。
“如果艾格妮丝想一起去,那就带她过去吧——”埃德加摊牌,“那时候就是她做选择的时候了——无论她怎么选,我们都尊重她的意见。我们也是在为她好,她会体谅我们的。”
“嗯……”爱丽丝迟疑着,但最终还是又点了点头。
176,奸计
“嗯……”
眼见妻子在权衡利弊之下,最终还是无奈地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埃德加心里可谓是心花怒放。
父亲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至少在这一步是顺利完成了。
而且,他并非只是敲边鼓的角色而已,审视事件的整个经过,几乎可以说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利用自己的情妇卡迪央王妃,打压了艾格妮丝的社交活动空间;然后再利用爱丽丝对妹妹的牵挂和心疼,最终促成了她点头同意让艾格妮丝进一步牵涉到政治的风波当中。
而以艾格妮丝的性格,只要爱丽丝点了头,她就肯定会遵命行事,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会咬牙服从。
最妙的是,自始至终,他都躲在了幕后,犹如是木偶师一样操纵着整个事件的发展,一切都尽在掌控,却没有露出半点自己的痕迹。
这也难怪父亲对他这么恨铁不成钢了——以他这份才能,如果肯把智力和精力都投入到政治阴谋当中,特雷维尔家族又何愁不能复兴?
只可惜,埃德加终究是埃德加,他不想改变,也没有兴趣投身到大业当中——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只要孩子们长大你就可以脱身,我再也不管你了”的许诺之后,他一边心怀愧疚,一边反而如释重负,因为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不过,现在还不是大功告成的时候,埃德加决定再为接下来事情的做好一个铺垫。
“爱丽丝,艾格妮丝同样是我们的家人。为了艾格妮丝,我和父亲都愿意做出牺牲,我们只希望她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她配得上这个。”
“她当然配得上。”爱丽丝带着无比的骄傲,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过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吧?牺牲……她可不需要我们做什么牺牲,相反她一直都在帮助我们才对。”
“之前是她在帮我们,今后可能就是我们帮她了。”埃德加仍旧固执己见,“爱丽丝,别忘了,如果我们带着艾格妮丝去了瑞士,那里不仅仅有陛下,他的夫人也在那里。”
被埃德加这么一提醒,爱丽丝也想起来了。“也是啊,这次特蕾莎公主也在!我还从没见过她呢。”
“你怕她吗?”埃德加突然笑了起来。
“怕她?为什么需要害怕她?”爱丽丝有些迷惑不解,“虽说她的种种行事说明她是个执拗的姑娘,但是没听说她有什么劣迹呀?据说,特蕾莎公主待人接物的时候脾气不是很好吗?”
来了!
埃德加心里暗暗发笑,但是表面上却露出了一丝愁容,“如果你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爱丽丝,有件事我之前瞒着你,想必艾格妮丝也没有跟你说,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爱丽丝连忙追问。
“在希腊的时候,艾格妮丝曾经和特蕾莎公主见过几面,虽然表面上她们相处得不错,但是我明显察觉得到,特蕾莎公主对她有着很深的敌意。”
“敌意?为什么?”爱丽丝皱了皱眉头。“她……她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有什么敌意呀,艾格妮丝是那么与世无争的人!”
然后,她停了下来,因为两个年纪相彷的女孩子如果之间有什么敌意的话,那一定是……
“嫉妒,她在嫉妒艾格妮丝。”果然,埃德加给出了答桉,“艾格妮丝如此优秀,如此耀眼,她站在旁边也只能相形失色,所以她心里嫉妒,她害怕艾格妮丝抢过她在众人面前的风头……实际上艾格妮丝也确实做到了。我在希腊的时候,陛下身边的那些骑士团成员们,都对艾格妮丝大为仰慕和倾倒,就连陛下也对艾格妮丝的风范赞誉有加,而她又怎么可能乐见呢?所以她跟艾格妮丝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
顿了顿之后,他又换了口风,“当然,我并不是害怕特蕾莎公主会当面发作让大家难堪,公主殿下毕竟自矜身份,不会如此失态,但是想来,她恐怕会对我们冷眼……为了艾格妮丝的前途,我忍受这样一点屈辱倒是不算什么,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难堪。”
埃德加有意挑拨,把一分吹嘘成了十分,为的就是在特蕾莎公主和爱丽丝姐妹两个之间埋下一颗不和的种子,也许这颗不和的种子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催化成他想要看到的果实。
而爱丽丝听了以后,也皱起了眉头,心里为妹妹痛心不已。
明明艾格妮丝从未对他人有过恶意,她是如此地皎洁无暇,为什么世间却对她如此恶意?无论是波旁还是波拿巴,高贵的女子却没有高贵的心灵,反而嫉妒打压自己的妹妹。
难道这个世界早已经受尽诅咒,堕落到了极点,以至于真的容不下哪怕一丝圣洁的灵魂了吗?
不,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能气馁,艾格妮丝必须拥有最光明的未来,这样世上才有公道可言。
因为气愤和伤心,她久久不语,直到许久之后,她才以镇定从容的语气,回答了丈夫,“别人怎么想,我们也没法控制,错不在艾格妮丝,她如果因为优秀而惹人嫉恨,那反而是我们的光荣!
我们效忠的是陛下,又不是特蕾莎公主,更没有求她恩宠。她若对我们友好,那当然最好;她要是对我们冷眼,那也无所谓,我们无需强求!总之,我见过陛下,以我对陛下的观感来看,陛下是个明辨是非的英明领袖,只要我们真诚地为陛下效忠,他会感激我们的,我们不需要害怕公主殿下,哪怕她往后真的成为我们的皇后,她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这番话,既有风度,又有骨气,以至于埃德加听了都不禁心生赞叹。
虽说刚才的说辞都是在诓骗妻子,但因为艾格妮丝的事情,特蕾莎公主一定会对特雷维尔侯爵父子两个心怀怨恨,所以埃德加反而能够从中得到共鸣。
父亲说过,政治就是取舍权衡,投资艾格妮丝,那就意味着要以牺牲特蕾莎公主好感为代价,这是一场赌博,不容失败。
“说得太对了,何等高贵!”他忍不住双手鼓掌,“爱丽丝,我真心地感谢上帝,把你带到了我身边……刚才父亲也严厉叮嘱了我,凡事应该多听取你的意见。”
听到丈夫和公公如此赞誉,爱丽丝既高兴又羞涩,“我哪有多少才能呢?我只是竭力想要帮上家人的忙罢了,你们就是我的一切。”
看到妻子微红的脸,以及碧蓝的眼睛当中荡漾的神采,埃德加心中陡然抽痛了起来。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呢?
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和羞惭,他低下头来,一把抱起了女儿。
“瞧瞧,你这个幸运的小家伙!”他一边抚摸女儿的脸颊,一边以满是宠溺的语气对着女儿调侃,“等你长大了,整个世界都将为你盛大铺开……因为你的长辈们会为你准备好一切。”
夏露也咯咯笑着,伸出细小的手臂,同样刮着父亲的脸。
作为贵族家庭,人们往往更喜欢儿子——因为儿子能够传承姓氏和家业,可是埃德加虽然现在有儿有女,却只把自己的父爱给了女儿,那个私生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夕欢愉之后意外的产物罢了,如果不是特雷维尔侯爵严厉要求他随时关注,他甚至懒得过问这个孩子被送到哪儿去了。
他有负于父亲的期待,有负于妻子的厚爱,唯独在夏露面前,他希望能够扮演好父亲。
看着丈夫和女儿的亲密互动,爱丽丝也温柔地笑了起来。
“是呀,我们一定会为她准备好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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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特雷维尔家族正在为陛下交代的任务而伤神的时候,埃德蒙-唐泰斯同样也在为陛下赋予的任务而伤神。
不过,他所关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巴黎及其周边活动,在特雷维尔侯爵、诺瓦蒂埃侯爵的帮助下,以陛下特使的身份穿针引线,到处串联同党,收拢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并且从中挑选可以信任的人,作为未来行动的潜在帮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地将这份工作带上了正轨,逐渐凝结出了一个可以暗中行动的地下组织,其中有人负责联络,有人负责潜伏,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埃德蒙-唐泰斯发现,自己还真的挺具有组织者的天赋。
除此之外,他还在准备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他和庞赛纳银行的董事博旺先生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内容倒也非常简单,博旺先生说服庞赛纳先生和其他银行高层,采取紧缩银根的经济策略,借以带动国内的金融风潮,造成巴黎金融秩序动荡,进而引发全国性的经济动荡。
自从他们敲定这个计划之后,博旺一直都在上下奔走,拿出了自己的全部本事,试图完成计划。
不过,事关重大,庞赛纳先生和其他高层仍旧有些犹豫,而且以庞赛纳银行的体量,想要完美实现这个计划,还是有相当难度的。
所以埃德蒙-唐泰斯和博旺,也只能一步步来。
搞乱法兰西的国家金融秩序,一方面是为了给陛下创造更好的环境,一方面也是为了他的一些个人恩怨,而后者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这段时间当中,埃德蒙-唐泰斯通过博旺,刻意地监视着唐格拉尔银行的所有经营状况,他们还买通了银行内部职员,记录下唐格拉尔银行的几乎每一笔金钱往来,以及每一个重要的储户和业务对象。
同时,他们还不动声色地以高价吸纳了大量唐格拉尔银行的票据,以此来作为雷霆一击的弹药。
对埃德蒙来说,他有三个生死大仇——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德-维尔福检察官和唐格拉尔,第一个虽然是最大的仇人,但他暂时动不了,也不想这么早就清算;第二个因为诺瓦蒂埃侯爵的缘故,他暂时不能动手;那么,就只能由唐格拉尔来承受他最初的复仇烈火了。
这烈火,必定要将唐格拉尔烧得渣都不剩,非要让他在这二十年里积累起来的一切东西,烧得干干净净不可。
毫无疑问这是公报私仇,虽说陛下知道以后一定会同意,但埃德蒙-唐泰斯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而博旺作为一个成功的银行家,非常懂得“为客户守密”的道理,他知道,自己的梦想能否实现,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基督山伯爵大人未来的飞黄腾达,所以他想尽办法逢迎埃德蒙-唐泰斯,努力配合他的一切行动,甚至根本就不过问他的动机。
伯爵大人想要搞垮唐格拉尔,那么他就要去搞垮唐格拉尔,至于为什么,那根本不重要了。
在断断续续的见面当中,埃德蒙-唐泰斯和博旺交谈着计划着,不知不觉当中,一张精密的罗网也被两个人编织而成,撒向了目前依旧懵懂无知的唐格拉尔。
今天,埃德蒙-唐泰斯再度应邀,来到了博旺先生家中做客,受到了一如既往的热烈招待。
而在屏退左右之后,博旺带着埃德蒙来到书房当中,再度提及了两个人的计划。
“伯爵先生,我有好消息告诉您。”博旺圆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情,“经过我不懈的说服,我的老板的态度已经松动了,他同意我们最近需要保守的经营方针,有他点头,我的同事们也好说。现在,就是我们一锤定音的契机了!”
“一锤定音?”埃德蒙-唐泰斯反问对方。
“是的,为了坚定他们的意志,也为了制造市场的悲观预期,我认为我们可以先拿唐格拉尔银行开刀。”博旺点了点头,“唐格拉尔银行规模不大不小,如果它陷入到了严重的兑付危机当中,市场上就会形成悲观预期,到时候我们紧缩银根,那么悲观预期立刻就会成为恐慌反应,再接下来就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埃德蒙-唐泰斯一方面为计划的突破感到兴奋,一方面也为博旺如此照顾自己的面子而欣喜不已。
很明显,他主动提出要整垮唐格拉尔,就是为了免除自己公报私仇的尴尬。
难怪这家伙能够平步青云,确实厉害。
“那就有劳您了。”埃德蒙-唐泰斯澹然回答。
看着埃德蒙的态度,博旺心里也有数——他记了自己的人情。
为了将人情最大化,他又递给了埃德蒙一张纸,“这是我们打听出来的唐格拉尔银行的重要储户,您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您的朋友吧?如果有的话,您可以提前暗示他们止损。”
埃德蒙拿过来一看,然后立刻就注意到了头排上的名字。
“德-诺德里恩公爵?”
177,一不做二不休
“德-诺德里恩公爵?”
看到这个姓氏,埃德蒙-唐泰斯皱了皱眉。
一直都在察言观色的博旺,立刻就察觉到了。
“您还认识公爵一家?”他有些惊讶。
可是,众所周知,公爵是旧贵族,而且还是宫廷当中的宠臣,应该是死硬的保王党才对啊?怎么会跟波拿巴家族的代理人扯上关系?
难道,公爵看上去庸庸碌碌,实则大智若愚,暗地里首鼠两端两面下注?
一想到这里,博旺悚然一惊。
他不应该继续想下去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是绝对的禁忌,再去刨根问底的话,绝对活不久。
而且这种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很快就熟练地住口了,等待着基督山伯爵大人的意见。
而埃德蒙-唐泰斯并没有注意到博旺的异常,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公爵一家上面。
他一直知道,公爵和唐格拉尔认识,不然的话艾格妮丝当初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带着他见到了唐格拉尔,然而却没有想到,原来公爵竟然是唐格拉尔背后的大储户。
这一点估计艾格妮丝也不知道,不然她肯定会在引见自己去拜访唐格拉尔之前就告诉自己了。
这下麻烦了。
很明显,如果自己发动计划的话,唐格拉尔银行很快就会面临集中挤兑,银根会变得极度紧张,那么它的大储户们,如果动作不够快的话,就会蒙受巨额损失。
对公爵本人,他当然无所谓,可是他怎么忍心让艾格妮丝一家因为自己而倒霉?
所以应该想办法阻止。
可到底怎么阻止呢?
登门拜访或者写信?这是绝对不行的。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那无异于暴露了自己,基督山伯爵一旦现身,那必然会被公爵当成重大嫌疑人物给抓起来。
而且自己应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如果全盘告知了计划,那更是愚蠢至极。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应该暂时中止计划吗?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伯爵先生,您有什么顾虑吗?”博旺更加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再问。
这一声询问,让埃德蒙-唐泰斯清醒了过来。
不,不能停!
这个计划,是博旺花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和心力构筑的,结果事到临头自己轻飘飘来一句暂停,他会怎么想?岂不会大大寒心?那接下来他又怎么会对波拿巴家族继续这么殷勤效忠呢?
而且,他会怎么看自己?一个无谋无胆,不值得结交的废物?
这就像士兵在临阵作战,已经把子弹压进了枪管,并且平举起来指向敌人了,难道还能把手指从扳机上放下来吗?
绝不可能。
埃德蒙-唐泰斯们心自问,虽然自己非常不愿意给艾格妮丝小姐添麻烦,但无论如何,自己的任务,自己对陛下的忠诚,终究还是第一位的。
因为陛下是那个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并且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恩人,无论如何不能有负于他。
所以……干!
哪怕对不起艾格妮丝小姐,也要干,大不了以后想办法补偿就是了。
在最后一刻,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主意——自己去跟特雷维尔侯爵商量,让他想想办法。
毕竟,特雷维尔侯爵是公爵的儿女亲家,虽说他们两个亲家翁关系并不好,但是总会有点联系方式吧。
“我没什么顾虑,一切按计划进行。”拿定主意之后,他澹然对博旺下令,“博旺先生,您是专业人士,而且这段时间的来往当中,我已经见识到了在这个领域当中,您是多么杰出的人才……所以,您不用在意其他事情,只管放手去做吧!您的每一分功绩,我和陛下都会看在眼里的。请您放心,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说过陛下忘恩负义,以后也不会有。”
博旺不知道伯爵刚才脑子里转的那些念头,他也不想细究,既然伯爵已经同意,那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这项计划如果顺利实施,那么他会在波拿巴家族的功劳簿上留下厚厚一笔(尽管这份‘功绩’是永远都不会公诸于世的);而且,他因为‘对市场行情走势高瞻远瞩’,也会在老板和同事们面前树立起更高的威信,甚至可能一举奠定继承人位置;另外,如果其中操作得好的话,也许还可以让他大赚一笔。
一箭三凋,何乐不为?
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博旺,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嘴角微微浮起一抹阴狠又畅快的微笑,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唐格拉尔银行,是一块肥美的鲜肉,很快就要被他大卸八块生吞活剥了。
“我明白了。”博旺抬起头来,郑重地看向了伯爵,一瞬间,他那憨厚圆胖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光辉的诗意,“我也告诉您,伯爵,我从业二十年来,从没有哪个老板或者主顾对我失望过。”
埃德蒙-唐泰斯和博旺又商议了一会儿之后,埃德蒙告辞离开。
不过,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乘坐马车,偷偷地来到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拜访。
作为贵客,他自然很快就被带到了侯爵的面前。
“先生,您有什么要事吗?”侯爵问。
“将军,有一件事,事关您的亲家,我想要跟您说明一下。”埃德蒙-唐泰斯用这样的开场白开启了对话。
接着,他一五一十地跟特雷维尔侯爵解释了事件的经过。
“将军,我对波及到公爵一家感到很遗憾,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停下计划,您应该是能够理解我的。我知道您跟公爵关系不太好,不过我想您应该也有消息渠道可以提前通知他,或者哪怕暗示一下,如果能够帮助公爵一家尽早止损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听讲的侯爵。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侯爵的表情非常古怪——没有任何愤怒,也不是紧张,更不是焦急,而更像是……
窃喜。
甚至都不是窃喜,而是明明白白就要憋不住笑的样子。
接着,在埃德蒙惊愕的注视下,特雷维尔侯爵真的放声大笑了。
一直以来他在埃德蒙面前都是心机阴沉的形象,然而此刻的侯爵,却有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得意。
“哈哈哈……”一边大笑,侯爵一边感慨,“我最近是时来运转了吗?怎么老是撞上好事……?哈哈哈哈……”
埃德蒙简直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侯爵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他对亲家公的怨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按理说也不至于啊。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终于慢慢止住了笑声,然后他畅快地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
“伯爵,您一定是觉得,我这么记恨我那个亲家很小心眼对吧?其实我告诉您,我根本就不记恨他,我只是瞧不起他们而已……他们一家是庸碌的爬虫,只是运气够好生对了地方而已,都不值得我去记恨。”
“那您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埃德蒙还是不解。“您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施恩给他们了吗?”
“施恩?不!”侯爵脸色一沉,然后断然否定了这个问题,“我要沉默,我要眼看着那个爬虫大亏一笔。当然,这不是出于对他的憎恨,而是出于一片好意……”
“好意……?”埃德蒙简直大吃一惊,都快怀疑侯爵已经疯了。
“就一般的视角来看,大亏一笔钱确实是倒霉事,但是难道您不觉得这也是契机吗?”侯爵反问,“他们一家人蒙国王恩宠,现在鲜花着锦,看不上我更看不上波拿巴家族,因而他们也不可能低头合作——可是如果他们经济上陷入窘迫,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越是摔得惨,越有可能对波拿巴家族低头。这不就是好事吗?”
埃德蒙想了想,虽然这么说可以自圆其说,但是他还是有点难以认同。
“可是,如果被艾格妮丝小姐知道我们是始作俑者的话,那恐怕她会很生气的——”
“生气又如何?各为其主,难道她能责备我们什么吗?”侯爵打断了埃德蒙的话,“而且,埃德蒙,你觉得以艾格妮丝的性格,她是否愿意屈身于陛下?”
埃德蒙-唐泰斯沉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艾格妮丝小姐肯定不会愿意的。”
“所以她需要一点来自于家族的动力。”侯爵冷冷地回答。“如果诺德里恩公爵一家陷入困境,那么想必他们也不会反对从波拿巴家族那里得到一点恩宠——说实话,谁家的金子不是金子呢?在金子的光辉面前,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了,不是吗?”
埃德蒙-唐泰斯顿时哑然。
按道理来说,侯爵所言一点也不错,越是打击到公爵一家,那么公爵越是有可能对陛下屈从,到时候鼓励女儿向陛下献媚求赏也未必不可能。
可是,我怎么能这么做?他们心自问,还是觉得良心上太过意不去。
艾格妮丝小姐对他可谓是真诚而且热心,那种毫无保留的善意他一直铭记在心,不报恩也就罢了,怎能够以此来回报她呢?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他摇了摇头,“艾格妮丝小姐不应该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埃德蒙——”侯爵板着脸看向了埃德蒙,然后不期然间换了一个称呼,以此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难道你以为我就很希望她倒霉吗?不,我和你一样对她充满了好意,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可爱的后辈,是闪闪发亮的宝石,我怎么忍心看到她蒙尘呢?”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是,如果我们默默看着情势流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陛下回到法国,死硬的保王党要么监禁要么被流放,难道你忍心艾格妮丝一家面临如此灾难吗?我倒是觉得,与其如此,不如尽早就做出改变,想办法让他们一家不再与波拿巴家族为敌,那么他们就不用面对将要带来的灭顶之灾了。”
说到这里,他又加大了音量,气势变得越来越足,“这就像是在训狼,我们把它打个半死,正是为了不杀死它!现在揍得越狠,他们就越早看清楚形势,就越有可能躲开灾难!至于蒙受的金钱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对陛下来说,那不过是弹指间就能够弥补的伤势罢了,不值一提。”
埃德蒙-唐泰斯静静听着侯爵的解释,突然他感觉好像自己被说服了。
也许侯爵有他的私心,但是这番说辞却没有什么破绽。
对艾格妮丝小姐来说,究竟是家里蒙受财产损失可怕,还是到时候被监禁被流放可怕呢?答桉不言而喻。
他也知道,陛下心里一直都对艾格妮丝小姐念念不忘。
假设自己通过某种手段促成了此事,那似乎也是“尽忠”了。
一想到这里,他原本的良心不安,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您说得对。”他点了点头,心悦诚服地看着对方,“抱歉,将军,我可能有些考虑不周。”
“没什么,你只是缺乏一点经验而已,我毕竟活得更长一些。”特雷维尔侯爵澹然摇了摇头,“事实上,您能够私下里搞出这样的计划,已经证明了您的能力非比寻常了。我建议您,一不做二不休,再搞得狠一点,干脆再让你的代理人去看看诺德里恩公爵一家还在进行什么样的投资,能打击的一并打击了……正如之前所言,要收拾就狠一点收拾,我们今天越是残酷,就越是能够两全其美,无情才是讲人情!”
因为心态上已经动摇了,所以听到侯爵这么杀气腾腾的话,埃德蒙-唐泰斯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多少抵触。
他知道,侯爵说得没错,只要公爵一家跳船,陛下将来有的是办法用恩赏弥补损失,现在打得狠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将军毕竟还是老辣,这么轻易地看破了本质,他心悦诚服。
“我知道了,将军,我会尽力而为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在基督山伯爵告辞之后,特雷维尔侯爵脑中的兴奋仍然没有消褪,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特雷维尔家族的报复心永远是最顽强的,他早就想要报复看不起自家的亲家公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他虽然没听过这句东方的诗文,但是他却能够明显感受到那种冥冥中的运势,正在卷顾着自己。
看来,上帝现在站在了特雷维尔家族这一边。
178,决心与代价
离开特雷维尔侯爵府邸之后,埃德蒙-唐泰斯原本的患得患失被抛开到了一边,他现在反倒是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侯爵说得很对——陛下和诺德里恩家族现在站在对立面,如果放任事态发展的话,到时候诺德里恩家族绝对会遭遇灭顶之灾,与其如此,不如抢先让他们受到重大挫折,磨灭他们的傲气,到时候陛下再递出橄榄枝的话,他们就会识时务很多。
当然,他们心自问,如果艾格妮丝小姐现在知道他这样的强盗逻辑,一定会把他斩得大卸八块。
所以必须对艾格妮丝小姐保密。
至于以后会怎样,他也不敢去想了。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拜访了博旺一家。
平时他和博旺互动很少,两边都控制着来往的频率以免惹人怀疑,这次隔天就来拜访,着实让博旺有些惊异。
不过即使如此,博旺仍旧恭恭敬敬地招待了这位贵客,带着他又回到了书房。
“我是来和您谈昨天的计划的,我有一件事要追加补充。”埃德蒙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
“您请说。”博旺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昨天您提到了诺德里恩家族的事情——”
一听到这里的时候,博旺还以为经过一晚的权衡之后,伯爵准备放过诺德里恩公爵一家,结果他去没有想到,他听到的完全相反。
“我希望,您能够确保公爵绝对收不回这笔存款。”
“什么?”惊诧之下,博旺罕见地失态了。
但是他看到伯爵脸上的严肃表情,他意识到伯爵绝对没有开玩笑。
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渐渐地恢复了镇定——从业二十多年来,他见到过无数比这更加离奇的事情,相比起来,伯爵一夜之间的变脸不算什么了。
“您希望公爵蒙受一笔惨重的金钱损失?”为了谨慎起见,他索性把话挑明了,“伯爵,我必须提醒您,这是一笔巨额资金,为数超过百万——”
“没错,我就是希望您让这一笔巨额资金血本无归。”埃德蒙-唐泰斯一字一顿地说,“而且,不光如此,我还希望您尽力去清查公爵一家的财物状况,看看他们在其他地方有什么投资——如果有的话,就借机一起打击了,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总而言之,我希望狠狠地打击他们。”
这下博旺是不可能听错了,虽然埃德蒙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为什么要这么针对诺德里恩公爵呢?他心里很是疑惑,可是他又不敢问。
如果他弄清楚了其中的恩怨,搞不好他就永远脱不开身了。
他一时间陷入到了沉思当中,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应付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
毫无疑问,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是不可能退缩或者停止的,不然的话,不光是之前的投资打了水漂,自己搞不好还会因为首鼠两端而被波拿巴家族视作要清除的“叛逆”,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如果就这样得罪了公爵一家的话,也很麻烦——公爵毕竟是古老的名门世家,就算一时困境,以后未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如果到时候真的东山再起、并且得知了真相,自己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必须有一份凭据,证明自己只是奉命行事。
权衡利弊之后,他重新开口了。“伯爵,既然这是您的意志,我会想办法去做的——不过,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不可能完全摸清楚公爵的财务状况,也不可能让他的所有投资都血本无归,我只能尽力而为。”
“这一点我当然能够理解。”埃德蒙回答,“只要能够让他们一家遭受重创就可以了。”
“……另外,我希望您能够给我留下一份手书凭据,证明这是您的意志,而我只是单纯的执行者而已。”博旺看着伯爵,然后郑重地说,“对付唐格拉尔是一回事,对付公爵是另一回事,您既然给了我额外的任务,那我认为我可以索取额外的条件,您看怎样?”
还真是个狡猾的银行家……埃德蒙在心中暗讽。
不过他也理解对方的动机,这都是为了自保。
留下手书,对他来说也是很危险的举动,可是眼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以,博旺先生,您放心吧,我为此承担一切责任。”
因为深怕伯爵反悔,所以博旺立刻从书桌上拿来了纸笔,而埃德蒙直接拿了过来,顷刻间一气呵成,明确地写下了自己的意志。
拿到这份手书之后,博旺也松了口气,接下来他的责任就小很多了。
冤有头债有主,以后哪怕诺德里恩家族的人知道了真相想要寻仇,也怪不得自己了。
“伯爵,那一切就按我们的计划行事吧。”带着如释重负的心理,他露出了惬意的笑容,“从今天白天开始,我就已经在暗中挤兑唐格拉尔银行了,不过为了不引起那个家伙的警觉,我有意控制了规模。另外,在交易所当中,我在跟人闲谈之时,故意暗示唐格拉尔银行现在的财务状况堪忧,我想等过几天,这个传言就会在市场上发酵,那时就是我们亮剑的时候了!”
“我相信您一定无往不利。”埃德蒙-唐泰斯向博旺伸出了手,然后紧紧地握手,以此来体现自己对对方的信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呢?”博旺连忙问。
“我最近手头资金紧张,希望能够从您这里预支一点——”埃德蒙有些尴尬地说。
“没问题,我今天给您准备,明天就会让人把期票送到您府上的。”还没有等他说完,博旺就直接康慨地答应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个麻烦人物只跟自己要钱就是好事,要其他东西才会让他头疼。
刚刚让伯爵留下手书,肯定会让伯爵心里不舒服,现在正是挽回形象的大好时机。
另外,所有对伯爵的资金,他都不敢走银行的公账,都是用自己这些年来拼命积累的财产,可谓是不惜血本,不过他相信,这笔投资绝对物有所值。
看到博旺这么康慨,埃德蒙也顿时松了口气。
“我永远铭记您的好意。”他躬了躬身,然后向博旺告别。
趁着夜色,他偷偷地离开了博旺的宅邸,然后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第二天早上,他又离开了家,前往了第五区的一片住宅区。
这片住宅,是新兴的富人市民聚集的地方,所以到处都是装扮得富丽堂皇的宅邸,各处都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此时已经是春日时分,这些富人们的花园里,也姹紫嫣红地盛放着花朵,连带着街道当中似乎也飘荡着混合的香味,以及细小的花粉。
这些花粉让埃德蒙微微感到不适,他一边用手绢捂着鼻子,一边在马车的车厢当中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不久之后,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而埃德蒙-唐泰斯并没有走下车厢,而是继续坐在里面,观望着远处。
渐渐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座宅邸上。
这座宅邸和旁边一样,修得高大恢弘,甚至门廊还有罗马式的廊柱,带有新兴布尔乔亚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势,而在大门的铁栅栏上,挂着一个铭牌,上面用华丽的哥特体,刻着“唐格拉尔”这个并不显赫的姓氏。
看来,这就是唐格拉尔的家了。
埃德蒙-唐泰斯之前就已经暗自打听出了住址,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跑过来实地观察。
为什么要实地观察?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什么心态。
但是,在这个即将对仇敌发动报复的日子里,他就是想要跑过来,亲眼看看仇敌如今的样子。
上一次,他已经用过基督山伯爵的身份见过唐格拉尔了,所以他不敢再去同唐格拉尔见面,所以只能跑到这边,远远地看看他的家——现在唐格拉尔肯定会在自己银行的办公室当中工作,所以他不用担心暴露自己。
从外观上看,这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房子,虽然有些铺张高调,但是足够神气活现,足以体现出主人现在拥有的舒适生活……
而这一份舒适生活,到底是怎么换来的呢?
旁人不知道,但是埃德蒙-唐泰斯现在知道得非常清楚。
十几年前,正是唐格拉尔唆使费尔南告发自己参与叛逆,然后从政府那里拿到了一份赏金,那份赏金,想必就是他起家的第一桶金吧。
从这个角度来看,自己是他的“恩人”,可是他会感恩吗?
当然不会,他只会暗中嘲笑那个名叫埃德蒙-唐泰斯的可怜虫,嘲笑他的愚蠢的无力,嘲笑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埃德蒙-唐泰斯现在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水手了,他闯荡世界,已经有了太多的见识。
正因为见识广博,所以他反而越发对人类充满了失望。
坏人们在回忆自己的过失会怎么想?
内疚?自责?
不,统统不会,他们只会为自己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嘲笑那些牺牲品和可怜虫。
哪怕被抓到之后他们痛哭流涕地“忏悔”,那也不代表他们发自灵魂地承认自己做错了,他们只是在懊悔自己一时失手居然被抓而已。
所以,永远不要指望有什么良心发现,想要讨还公道,只有靠自己的双手,用雷霆去实现!
一想到这里,埃德蒙-唐泰斯的滔天恨意就不由自主地弥漫开来,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杖,连指节都在咯咯作响。
是的,他当初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他现在爬起来了。
他现在是基督山伯爵,是波拿巴家族的宠臣,是陛下在巴黎的代理人……他比唐格拉尔高贵太多倍。
当年唐格拉尔等人是怎么把自己踩到污泥里的,他就要怎样踩回去,原样奉还。
唐格拉尔将是第一个承受这股怒火的人。
所以,这座宅邸,必然将会成为他的战利品。
他要怎样处理它呢?是把它拆成一片废墟,让唐格拉尔记忆中的一切美好就此从世界消失;还是堂而皇之地以主人身份住在里面,让唐格拉尔痛苦地看到自己的一切被人夺走?
无论哪一种,都很有吸引力,也都牵动着埃德蒙-唐泰斯的遐思。
他恨不得一样样地都向唐格拉尔展示一遍,以此来满足他那无穷的报复心。
就在这时候,大门缓缓打开了,接着一辆装饰豪华的双驾马车,慢慢地从大门当中驶出。
马车慢慢加速,然后向着街道疾驰,很快就冲过了埃德蒙所在的方向。
不过并没有人在意到坐在马车里的他。
而埃德蒙-唐泰斯,也在两辆马车交汇的时候,看向了对面的车厢。
里面有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大一小两个女性。
大的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按照最时髦的方式打扮,头上戴着帽子和手势,一看就是位挥霍无度的贵妇人;而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年纪的小姑娘,同样穿着奢华的衣装,打扮得非常漂亮。
不过,这个孩子的表情冷漠,并没有多少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拥有的那种天真神气。
仅仅这么惊鸿一瞥,画面一闪即逝,很快,马车就离埃德蒙-唐泰斯远去,谁也未曾注意到远处暗暗窥探到她们的视线。
看来,那就是唐格拉尔的妻子和女儿了——在调查唐格拉尔情况的时候,他自然也弄清楚唐格拉尔现在的家庭。
唐格拉尔作为一位暴发户银行家,和博旺一样,为了提高自家的门第娶了一个没落贵族家的小姐,而且生下了一个独女。
看来不会错,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们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虽然对唐格拉尔恨入骨髓,但是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对唐格拉尔的家人,他并不抱有恨意。
刚才的那惊鸿一瞥,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他倒是没想到唐格拉尔长得那么丑,女儿却长得非常好看——果然来自于母亲的遗传好吗?
他不由得去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把唐格拉尔彻底搞垮了,成为了这栋宅邸的新主人,那么,这对母女将会何去何从呢?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的生活将会从天堂坠入地狱吧?
埃德蒙-唐泰斯,你的复仇,就是如此血腥,必将殃及无辜,你必须要面对如此代价。埃德蒙-唐泰斯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是即使如此,也要去做。
因为不做的话,自己将丧失活下去的兴趣和勇气。
就这样,亲眼目睹了自己未来的战利品之后,埃德蒙-唐泰斯以沉重和轻快并存的心情,默然返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179,吐露心声
就在埃德蒙-唐泰斯和博旺的密议之下,一个击垮唐格拉尔银行、进而借机搅乱全法国金融秩序的计划在黑幕当中开始悄然进行着。
而看似与这个阴谋毫无关系的艾格妮丝一家,在意外之下,竟然也成为预定的牺牲品之一。
可是如今的艾格妮丝却对此一无所知,她依旧过着之前那种悠然自得的生活,浑然不知险恶的人间当中,正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慢慢悠悠地向自己袭来。
自从夏露出生之后,极其喜欢这个小外甥女的艾格妮丝,定期会拜访特雷维尔侯爵府上,而今天也正是这个日子。
她按照往常的习惯,在早上登门拜访,而和往常一样,她也受到了侯爵一家的热情招待。
寒暄过后,埃德加例行离席了,以便让姐妹两个人可以无拘无束地谈天。
等姐夫走了以后,艾格妮丝和往常一样,抱着夏露逗着她玩,而爱丽丝则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妹妹开心逗乐的样子。
“艾格妮丝……?”等她玩了一会儿之后,爱丽丝终于又开口了。
“什么事啊?”艾格妮丝停下了逗弄,然后看向了姐姐。
“你最近怎么样……?”姐姐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怎么样?”艾格妮丝歪了歪头,搞不懂姐姐的用意,“还是跟往常一样呀?没什么不同。”
看到妹妹懵懂无知的样子,爱丽丝的心脏不由得抽痛了一下,“我是说,最近你有没有受到外面的邀请,参加什么活动?”
“没有。”艾格妮丝立刻回答,“好像王宫里的人不喜欢我呢……不过我也不在意这个,反而还乐得清闲呢。”
果然如此……爱丽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埃德加确实说得没错,艾格妮丝想要在社交场上崭露头角已经很难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她先是安慰了一下妹妹,然后又转开了话题,“那么父亲最近有没有为你介绍什么青年才俊呢?按理说来,你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他应该也会为此上心的吧?”
这问题倒是让艾格妮丝脸红了,“爸爸之前跟我隐约暗示过,但是被我装湖涂给湖弄过去了……我才不想那种事呢!”
“可是现在确实到了考虑这些的时候了啊?父亲也是为了你好。”爱丽丝反驳妹妹,“艾格妮丝,别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了,现在是该转换心态,你看和你同龄的那些小姐们,都已经在社交场上争奇斗艳了,她们为的是什么呢?”
“她们为什么我不管,但我也不想成为她们的一员,整天只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聚在一起喋喋不休……”艾格妮丝不以为然地回答,“难道您就那么急着让我变成别家的人吗?”
“人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看我就不是如此吗?”爱丽丝仍旧试图说服妹妹,“你那么喜欢夏露,难道你不想拥有一个,甚至几个属于自己的夏露吗?”
这个问题,倒是戳中了艾格妮丝。
作为一位少女,她何尝不在暗地里希望自己也能够和姐姐一样拥有一个如此聪明可爱的孩子呢?
“想当然想,但也没那么容易呀……”片刻之后,她略微有些委屈地回答,“放眼看看身边,一直没找到足以动心的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呢?难道要和那些夫人们一样,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然后寻欢作乐吗?姐姐,您难道愿意看到我成为这样的人吗……?不,我做不到,与其让我犯下这等罪孽,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步入婚姻殿堂了,我宁可成为修女侍奉天主一辈子,也绝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艾格妮丝的反驳,倒是让爱丽丝一下子无话可说。
她也知道妹妹的性格,是不会接受和其他夫人一样随意嫁个同阶层的对象然后在婚后肆意行乐的,而且爱丽丝自己,也无法忍受这么耀眼的妹妹,竟然只是委屈成为一个庸碌之辈的妻子。
然而,想要给妹妹找一个理想中的青年俊杰,相应的却又有一个问题——青年人当中的那些俊杰,必然也是雄心勃勃,想要闯下一番大事业的人,他们在考虑结婚对象的时候,除了未来妻子本身之外,必然也会考虑妻子额外可以带来什么。
这方面,已经不为宫廷所喜欢的艾格妮丝,就具有了一个天然的大劣势,只要有野心的青年人一考虑到这一点,无论艾格妮丝再怎么样耀眼,恐怕他们的心里还是会望而却步。
这一点丈夫说得还是没错。
所以,为了打破这个不利的局面,为了给妹妹增光添彩,她必须去做点什么。
“艾格妮丝……”爱丽丝悄然开口了,“我知道,你说得很对,以你的品格,你应该成为被所有敬仰的女子,然而命运捉弄了你,让你背负了别人的嫉妒和嫌恶,这是不公平的,我们绝不能忍气吞声,应该去找回公道。”
艾格妮丝听得越来越不对劲,忍不住迟疑地看着姐姐,“您没事吧?”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姐姐的神色好像有点奇怪,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一样。
“没什么。”爱丽丝摇了摇头。
这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既然此路不通,那就为妹妹去找新的路,她绝不能容忍妹妹和光同尘,被这个世界吞噬掉所有的光彩。
她突然转开了话题,“艾格妮丝,实不相瞒,过阵子我会和埃德加一起离开巴黎,并且夏露也会跟我们离开。”
“为什么?”艾格妮丝顿时大为惊诧。“发生什么事了吗?您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瑞士一趟——”爱丽丝若有所指地回答,“嗯,就是顺着我们新婚旅行时的路线。”
当初他们新婚旅行,正是艾格妮丝一路陪伴的,所以艾格妮丝的脑海当中顿时涌现出了那一路上的回忆。
而一路上所有的这一切回忆,最终都归聚到那个不知名的山村和农庄当中。
那个夜晚,那个少年人……
“姐姐,您又要过去做什么?”艾格妮丝急切地甩开了回忆,然后大声质问自己的姐姐,“是去参与什么阴谋活动吗?”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跟你泄密的,不过如果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就此消失的话,恐怕你会更加着急,所以还是说了吧,我相信你会为我们守密的。”爱丽丝带着一抹苦笑,向妹妹解释,“没错,我们将过去觐见陛下——陛下已经秘密来到了瑞士,就在我们上次遇到他的那个农庄当中。”
他居然已经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毗邻法兰西的国度里!
即使不问世事的艾格妮丝,此时也不禁闻到了一股风暴来临前的沉闷气息。
很明显,他越靠近法国越是危险,既然主动来到瑞士,那就说明,他已经要不管不顾地放手大干了——而姐姐和姐夫前去觐见,必然也是他接下来一系列行动的一部分。
可是,姐姐……你何必这么拼呢?这又关你我什么事?艾格妮丝不免有些心痛。
“为什么您和夏露要过去呢?”她忍不住劝了爱丽丝,“要觐见那家伙,埃德加一个人去不也够了吗?平白无故让你们母女承受颠簸之苦,这是何必!?”
“不,不一样的。”爱丽丝摇了摇头,“我们一家的未来,已经跟波拿巴家族牢牢绑定,但是说句实话,想要攀附波拿巴家族的又何止我们而已?我们唯一可以凭借的优势,就是我们比其他人更早见到了陛下,并且同他建立了友情,这种友情就是我们一家未来最为宝贵的财产……我们必须花费一切心力来维护这份财产。
等到陛下回国的话,有的人想要拜倒在他的面前恳求恩宠,我们想排队怕是都排不上,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就让陛下见到我们,尤其是见到夏露……”
说到这里的时候,爱丽丝看向了艾格妮丝怀中的女儿,碧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慈爱的光芒,“这对她来说也极为重要。我的女儿未来必须要成为最幸福的孩子,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不怕付出任何代价。”
听到爱丽丝这么说,艾格妮丝虽然有心想要再劝,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她心里清楚,眼下姐姐已经上了贼船,绑得太深了,她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更何况,一个母亲为了孩子铺路,她又怎么忍心苛责呢?
她心中气愤交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都是那个混账的错!这一切麻烦一切灾难都是他带来的,他要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奥地利当他的王子该多好啊!”最后,她忍不住赌气地咒骂了某个不在场的人,“他自从出世开始,就在给人间带来无穷无尽的流血和灾难,我看以后也会是这样!”
看到妹妹赌气的样子,爱丽丝又是好笑又是紧张,“艾格妮丝,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能这样说,他毕竟是我一家人效忠的对象,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天晓得会带来什么麻烦呢。”
“怎么,连抱怨都不行了吗?”艾格妮丝仍旧气愤难平,“我就抱怨了,难道他还真是什么上帝卷顾的化身,连说都说不得吗?你们都怕,我才不怕!当着他的面我都敢唾骂他,何止是背后!”
“嗯?”爱丽丝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
“姐姐,让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们母女两个就这么上路,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放心。”艾格妮丝陡然抬起头来,以充满了决心的语气,大声对姐姐提出了请求,“就和上次一样,带上我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爱丽丝看着一脸热忱的妹妹,心里满是感动,又有着无穷的羞愧。
她知道,艾格妮丝一定会这么说的——而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虽说她这样诱导艾格妮丝,目的也是为了她好,可是这何尝不是把妹妹骗上贼船?
艾格妮丝,被她最爱最信任的姐姐给欺骗了——爱丽丝深知这一点。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在心中对自己充满了厌恶。
上帝啊,难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污秽,非要让那些高洁的灵魂含冤受屈不可吗?
可是,她更加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又有什么办法呢?
“艾格妮丝,谢谢你……我知道你的一片情谊,所以我不会拒绝你的,我只会铭记住你对我和夏露的真情实意。”爱丽丝长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往前倾倒,一把抱住了妹妹,“你怎样对我,我们就会怎样对你,我们永远站在你一边。”
就这样,姐妹两个,以及夏露,悄然之间相拥在了一起,彼此紧贴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虽说在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污秽和邪恶,哪怕父子兄弟之间也时常纷争不休、罪恶丛生,但是至少在这对姐妹当中,绝没有任何负面的东西存在,只有最美好的真情。
艾格妮丝虽然感动得一塌湖涂,但是表面上她却装作满不在乎,“小事一桩啦,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有点发愁了。
姐姐和姐夫是去觐见那个家伙的,那换算下来,自己也是去觐见了吗?那平白无故岂不是低人一头?
尤其是,为了姐姐着想,到时候她还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嚣张,必须至少在表面上礼敬有加。
自从两个人发生冲突之后,她心里对艾格隆充满了气愤和嫌恶,一想到自己居然要低头,她不禁感到恼怒万分。
可是为了姐姐,牺牲一点面子又何妨?
看到妹妹神色变幻的样子,爱丽丝心里也感慨万千。她虽然不知道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但是她同样也感到其中的些许尴尬。
上次她们同陛下见面的时候,他孑然一身,然而现在他已经结婚甚至还有了孩子——艾格妮丝无论如何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了。
这确实让她感到遗憾,否则她又何必去为妹妹的择婿而伤神呢?
不过不管怎样,现实终究是要面对的。
“对了,艾格妮丝,你和特蕾莎殿下关系怎样?”爱丽丝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一次,特蕾莎殿下也在那儿,她可是我一家的主母了。”
艾格妮丝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和特蕾莎的关系。
“我们说不上朋友吧,但彼此尊重。”最后,她只能如此形容。
“她是不是为了你更得人心而嫌忌过你?”爱丽丝再问。
艾格妮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特蕾莎虽然确实不高兴,但也没有失态。
“她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
妹妹的回答,更让爱丽丝相信了丈夫的说辞,“那我们也很有分寸地面对她就行了。艾格妮丝,不用害怕她,万事有我。”
180,说情
“艾格妮丝,不用害怕她,万事有我。”
爱丽丝说得这么郑重,但是艾格妮丝却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才不担心她呢,我和她又没有什么冲突,她也没有理由针对我呀……”
“哎,这个世界如果是都按照理智而行,那就好了!”爱丽丝摇了摇头,“可惜很多人做事是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再经历一次。”
艾格妮丝一下子无言以对——毕竟,自己刚刚还被贝里公爵夫人毫无理由地贬低排斥了,遭受了无端的打压。
“特蕾莎公主不是那样的人,我想她不至于这么做的……”她只能勉强地回答。
“希望如此吧。”爱丽丝只能叹息,“我们当然愿意尊重她,但前提是她也应该尊重我们。如果大家相安无事那最好,如果她打算对你不利,那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虽说她是我们的主母,但陛下终究是个聪明人,他会明辨是非的。”
“这我可不敢确定。”艾格妮丝耸了耸肩。“那家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对于妹妹的反驳,爱丽丝也只是哑然失笑。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希腊回来之后,每次一提到那个少年人,艾格妮丝总会冷嘲热讽。
虽说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尊崇艾格隆,但有道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眼下自家已经投靠了波拿巴家族,而且还指望着他未来带着自家飞黄腾达,那就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恭敬来。
哪怕艾格妮丝,接下来可能也不得不和她一样。
不过她也知道,艾格妮丝现在心态还没有摆正过来,所以也没有跟妹妹计较,反正接下来还有时间,终究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毕竟,陛下真的很欣赏她,肯定也会对她高看一眼。
就这样,姐妹两个商议妥当之后,最终决定到时候一起踏上前往瑞士觐见艾格隆的旅途,直到傍晚时分,艾格妮丝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姐姐和夏露。
等到艾格妮丝离开之后,爱丽丝将妹妹愿意一同前往瑞士的消息告诉给了丈夫和公公。
虽说特雷维尔父子两个早就预料到了护姐心切的艾格妮丝必然会这么做,但是当看到预想成为现实的时候,他们还是忍不住窃喜。
他们阴谋在一步步实现,一切几乎尽在掌控之中。
不过,现在也不是庆祝的时候,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变数还有很多,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首先,最重要的是要把陛下交代的任务办好。
特雷维尔侯爵和埃德加都与艾格隆呆过一段时间,也深入揣摩了这个少年人的性格——他外谦内傲,而且讲究实际,虽然作为一个有虚荣心的少年人,他也喜欢被弄臣围绕在身边吹捧,但是如果只会溜须拍马的话,注定是无法得到他真正信任的。
只有能够做出业绩、帮他解决问题的人,才会得到他的尊重。
这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立身之本——陛下想干的事情,他们什么都能干,而且能比别人干得更多更好,让陛下觉得没人比他们有用,最终离不开他们。
而在这个规划当中,艾格妮丝则是确保特雷维尔家族这种“特殊地位”的工具,毕竟按照宫廷政治的原则,如果在宫廷当中没有亲近的奥援,那么任何宠臣都不可能维持住他们的地位。
种种规划,犹如是宏伟的蓝图,被踌躇满志地执行着。经过了多年的蛰伏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内心当中被压抑的仇恨化作了无比炽热的权欲,他知道,只有权力才能洗雪自己多年来被打压的耻辱,也只有权力才能够让自己重振家门,不至于败落到湮没无闻的境地。
只要能够实现这个目标,一切代价都是微不足道的。
在父亲的督促下,埃德加久违地拿出了那种无视其他一切的集中力,在艾格隆送过来的素描簿的基础上,进行了二次创作,把这些铅笔画扩展成了一幅幅画作,他将自己平日里那种精细又华丽的笔风发扬到了极致,几乎每一张画都画得栩栩如生,而且气韵不凡——当然,在他的刻意渲染下,画中的贞德越来越和艾格妮丝神似了。
一方面,他们自以为揣摩到了陛下的心理,于是想要越发突出,以此来“迎合圣意”,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希望把艾格妮丝高高捧起来,以此来作为自家的神主。
在埃德加完成了这些画作之后,接下来就是印刷和散发出去的问题了。
直接找一家印刷厂来大量印刷显然是不行的,这些画作上大量充斥着帝国的特有符号和标语,如果被一个普通的印刷工人看到然后去举报,立刻就会被警探们查封,接下来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所以,只能自己印刷。
不过这对特雷维尔侯爵来说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在他招揽的波拿巴家族支持者里面,就有懂印刷技术的人,他只需要在巴黎郊外的乡村当中找个秘密的地方添置设备,并且凑齐所需要的人工就可以开工了。
毫无疑问,这需要一大笔钱,而特雷维尔侯爵自己是拿不出来的,所以他跟基督山伯爵要了一笔款子——而埃德蒙-唐泰斯跟博旺先生预支的那笔经费,就是用来办这件事了。
当然,以这个年代的印刷技术,想要印刷这些画册需要雕版刻印,这需要大量的时间,为了大量印刷还要在材料上节约成本,更是非常容易让画作失真,为了控制品质,他不得不亲自花时间督办,以便把印刷品质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对埃德加来说,这些事情都是父亲一手张罗忙活,他反倒可以甩手事外,因为现在是他动身前往瑞士觐见陛下的时候了。
在他用画笔辛勤耕耘的时候,爱丽丝就已经在忙活着为这趟旅途做准备,所以等他清闲下来之后,他们立刻就能成行。
得知姐姐和姐夫即将动身之后,艾格妮丝自然也跑去向父亲提出了申请。
她按照往常的习惯,大大咧咧地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
“爸爸!”
“艾格妮丝?进来!”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诺德里恩公爵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允许女儿进入。
艾格妮丝打开了门然后走到了父亲的面前。
她注意到父亲的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发愁,正当她想要询问的时候,父亲先开口了。
“有什么事情吗,艾格妮丝?”公爵用他特有的细长的嗓音问。
“爸爸,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想要出去旅行散散心,过阵子再回来。”艾格妮丝放下了心里的疑惑,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散心?”公爵有些诧异,不过考虑到女儿最近确实诸事不顺,所以他也点了点头,“大概要多久。”
“这个说不准……大概一个月吧。”艾格妮丝随口回答。
“一个月?!这么久?”公爵大惊失色,然后狐疑地看着女儿,“艾格妮丝,你是不是又要搞什么鬼名堂了?”
“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艾格妮丝装傻。
“什么意思?”公爵瞪大了眼睛,怒视着自己的女儿,“就是把那位基督山伯爵大人带到我跟前的意思!就是之前跑出去不知所踪也杳无音信、过了几个月才回家的意思!你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还要问我是什么意思吗?”
艾格妮丝自知理亏,于是偏开头不敢再看父亲。
“爸爸~之前是我不对,请原谅我吧!”为了跟父亲撒娇,她故意把自己的声音弄得比平常绵软了十分,“这一次我是真的单纯只想要散散心而已啦……”
平常她这么一撒娇,心疼幼女的公爵立刻就会软化下来,而这一次,他却依旧板着脸,质问女儿。“你这次,不会又跟波拿巴家族扯上关系了吧?”
被父亲说中,艾格妮丝心里更是尴尬,不过表面上她仍旧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怎么会呢!”艾格妮丝立刻摇头,“您知道的,我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之前……之前只是因为受了姐姐嘱托,所以不得已之下才帮忙而已……”
“嗯,爱丽丝!”一听到小女儿提到长女,公爵额头顿时青筋暴突,“她自己上了当还不够,还要拖着你下水。我原以为她很聪明,结果她却证明她是个蠢货,不光坑害了自己坑害了我们全家人……听着,艾格妮丝,不要再跟她有什么来往了,她现在是那个逆党特雷维尔将军的人,已经跟我们没有关系了!无论她请求你什么,你都应该看在我们自家的份上拒绝,不然的话我们都会因此遭殃的!”
看到父亲如此恶毒地咒骂姐姐,艾格妮丝虽然有心敷衍过去,但是实在难以忍受。于是她抬起头来,硬气地为姐姐辩解。“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您希望您最疼爱的女儿,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连自己的至亲都不放在眼里,不闻不问吗?爸爸,我做不到……我爱姐姐,她也爱我,不管我们之间站在何种立场,这一点是不容改变的。如果姐姐未来遭受灾难,我愿意尽我全力去守护她。
不过请您不要嫉妒,因为对您对母亲,我也是一样的,你们赐予我生命,在最艰难的时刻养育我照顾我,我也愿意以我的性命来保护您。我对姐姐多热忱,对您就有多敬爱,您同样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之一!所以我恳求您,爸爸,不要在我面前说姐姐的坏话了,您这是在撕裂我的心,我既为姐姐痛苦也为您痛苦,如果您让我对姐姐绝灭人情,那难道不会报应在您自己身上吗?您真的希望看到一个无情无义的我吗?”
被女儿这样反驳,公爵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可是看到女儿真情流露的样子,他却又生不起气来了。
正因为和女儿朝夕相处,所以他知道,女儿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他又怎么忍心呵责呢?
“哎,艾格妮丝,你真是个傻孩子。”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这年头,讲人情的都活不长,只有无情的人才能活得逍遥自在。错的不是你,是这个时代。”
接着,他摊了摊手,“算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反正我拦不住你,我也不多问了。你只要别让外面知道就行了。”
“谢谢!”看到父亲终于让了步,艾格妮丝也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又忍不住劝慰了父亲,“爸爸,其实您也不用那么难受。您想想看,虽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连我都看得出来,如今国内虽说勉强还太平,但是已经有了动荡不安的迹象了,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姐姐既然已经站在了波拿巴家族那边,这一点我们无法改变,但相应来说,在某些情况下,这也是好事不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波拿巴家族在未来突然得势的话,说不定姐姐也可以帮我们的忙呢!”
艾格妮丝这套两面下注的说辞,是从埃德加平常那些话当中现搬的,虽说她心里其实不以为然,但是此时也不妨拿出来劝告下父亲。
“幼稚。”然而,公爵却不认同,反而不屑地撇了撇嘴。“艾格妮丝,我们蒙受了王上那么多恩宠,哪里是说背叛就能够背叛的?谁又会相信我们的诚意?而且谁又愿意给出同样的东西来收买我们?
就算不提报恩,我们跟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也已经积累了太多仇恨和积怨了,如果他们东山再起,光是清算1815年之后那几年的仇怨就不知道要闹出多少腥风血雨呢!这样的仇怨,是你的姐姐几句话就能够化解的吗?她能够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我看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为了她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她怕是要忙着同我们划清界限还来不及,何谈搭救我们?”
听到父亲的顾虑,艾格妮丝下意识地反驳了他。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我看莱希施泰特公爵其实也不像是那么纠结于历史仇恨的样子,而且他跟姐姐关系不错,只要有姐姐说情,一切都好谈嘛……呀!”
她捂住了口。
她意识到她原本理论上是不应该“了解”莱希施泰特公爵的。
“嗯?”公爵顿时又怒目圆睁地瞪着女儿。“艾格妮丝——你果然……你给我说清楚!”
181,灾难
“艾格妮丝——你果然……你给我说清楚!”
父亲的责骂,让艾格妮丝顿时就心慌意乱,她心里知道自己闯了祸,不知道应该怎样弥补。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于说谎的人,也没有挽回场面的急智,所以一时间涨红了脸,想说话却又什么说不出口来。
看到女儿困窘的样子,公爵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气,然后长叹了口气,“艾格妮丝,到现在你还想瞒着我吗?在这个时候,难道你的父亲还没有资格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倒是可以骄傲自满,你对姐姐全心全意,可是我们呢?我们被你放在何处了?”
“爸爸,别为难我了……”艾格妮丝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向骄傲的她低头向父亲讨饶,“我发誓,我从没有做过对您不利的事情。”
“主观上你肯定不会去做对我不利的事情,但客观上呢?你看看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王上当面问我那位基督山伯爵是怎么一回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隐瞒了下来!这也就算了,但是天知道你还会给我带来多少惊喜……”一说起这个,公爵就更加来气了,“艾格妮丝,算我求你了,让我了解清楚情况,至少可以事前做好防备,免得又被你猝不及防地带进坑里去!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了你和你姐姐吗?我已经上了年纪,也不打算在王上那里求什么上进了,我只想守住我们这个可怜的家庭,免得到时候又面对灭顶之灾,难道你不能体谅一下父亲吗?”
父亲的哀叹,让艾格妮丝猝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父亲不会告密的——如果父亲告密的话,那他的两个女儿都脱不了干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王上怎么会相信两个女儿都和乱党勾结起来的人,会是清白之身呢?
所以哪怕得知了真相,父亲反而也会刻意隐瞒。
一想到这里,艾格妮丝顿时打起了精神。
虽然她肯定不可能跟父亲和盘托出,但是至少跟他透露一点情况是没问题的,还可以缓解她心里的内疚感。
“之前姐姐的新婚旅行我跟着她去了,启程的时候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情况,我发誓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对波拿巴家族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然而,姐夫当时却另有图谋,他带着我们来到了瑞士的一个小镇,然后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莱希施泰特公爵——”下定决心之后,艾格妮丝终于跟父亲讲述了之前的经历,“姐姐当时非常惊讶,她不愿意让夫家牵涉到这种政治阴谋当中,可是她也无可奈何,因为特雷维尔将军已经铁心要借着投靠波拿巴家族去飞黄腾达了,而姐夫也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命令……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对莱希施泰特公爵毕恭毕敬,我们在瑞士一同相处过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艾格妮丝又看向了父亲,“我刚才说姐姐和莱希施泰特公爵关系不错,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起共处时相谈甚欢,甚至还在湖上共同泛舟同游呢……我听到公爵亲口说他们是朋友,我想,恐怕没几个人有资格得到他这样的认可,有这一层关系在,姐姐肯定可以在他面前说上话的……”
艾格妮丝越说越是小声,因为她清楚得记得,莱希施泰特公爵对着自己也说出了同样的话——然而接踵而来的就是放肆无礼的轻薄,甚至还威胁过自己。
一想到这些,又不得不在父亲面前违心地吹捧公爵,这一下把她恶心得不行,只是勉强忍耐而已。
好在父亲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他甚至脸上没有表现出喜怒,只是默默地思索着。
“这么说你也见过他了,那你觉得莱希施泰特公爵怎么样?”片刻之后,他平静地问。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年轻人,既聪明身手也好,而且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令人折服的风范,他身边的人都对他衷心敬服,以为他效力为荣。”艾格妮丝先夸奖了几句,然后立刻话锋一转,“但是,他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傲慢自大目中无人,好像总觉得世界都围绕着他一个人转……”
“这倒也不算什么缺点,我们的王上不也是这样的人。”这时候,公爵干巴巴地回答,“所有君主和想要当君主的人都这个鬼样子。”
眼看父亲居然给他说了好话,艾格妮丝更加是吞了苍蝇一样的不适感。
“他还是一个放荡无耻的花花公子!”最后,她没忍住,于是小声怒斥。
“嗯?为什么这么说?”公爵追问。
“他对我无礼过。”——艾格妮丝本来想要这么回答,但是一想又觉得羞耻,所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从他的一言一行,看得出来。”最后她只能这么回答。
公爵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即使如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公子哥儿们谁不是这样呢?我们祖祖辈辈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人喜欢沾花惹草是通病,更何况是一位皇位觊觎者呢?亨利四世当初也是这样。”
“爸爸?”艾格妮丝对父亲的态度大为讶异。
拿亨利四世这样的开国君王跟莱希施泰特公爵类比,更何况亨利四世波旁王朝的始祖,实在有对王朝大不敬之嫌,一旦这话流传出去,父亲只怕是要遭殃。
“这话我们也就私下里说说罢了,父女之间没什么需要避忌的。”公爵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对波拿巴家族并无太大的憎恨,毕竟当年把我们赶出法国的是雅各宾党,跟他们没关系,我们在公开立场上当然要跟他们势不两立,但私底下提及的时候没必要咬牙切齿,这是我们应有的风范——”
说到这里,他又扫了女儿一眼,“再说了,我的女儿都已经成为他的朋友了,难道我破口大骂还能挽回我们家的清白吗?”
虽说父亲是在说姐姐,但是艾格妮丝却禁不住心虚,慌忙低垂下了视线。“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啦。爸爸,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如果一切都维持现状那最好,我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如果真有波拿巴家族得势的那一天,那姐姐至少也有能力保护我们,这对我们也是有利的,不是吗?”
“这么说来,你这次去瑞士,又是跟着她一起见莱希施泰特公爵了?”父亲不置可否,反而再问。
“是的。”艾格妮丝点了点头,“更多的,您就别再多问了……我不想再给姐姐添麻烦。”
她也生怕父亲逼问那个村子的具体位置,然后告密给王家,所以干脆就摆明了态度。
看到女儿如此坚决,公爵也不再继续追问了,而是又沉思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的一声长叹,打碎了这份寂静,“哎……你姐姐看着聪明,却执拗得像个傻瓜,当初我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嫁过去,可是她却不听!结果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把你也拖下了水!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气愤难平,所以我这两年一直都没有和她来往,她一定心里也对我愤恨不平吧。”
“怎么会呢?姐姐心里一直都对违抗了您的意志满怀歉疚,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却您的养育之恩的。”艾格妮丝连忙劝说。“其实我也对这桩婚事有些微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这是姐姐的决定,那我只能支持并且祝福。从现状来看,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幸福?她哪里幸福了?埃德加只是个花架子,看着光鲜,其实只是一个浪荡子!浪荡也就罢了,他还没有志气,整天只想着玩乐!”一提到女婿,公爵顿时又来气了,“你看看,就算他们结婚之后,情况有什么好转吗?那个家伙还是时不时跑出去吃喝玩乐,搞不好还和往日的那些情人藕断丝连呢?!天知道爱丽丝以后要忍气吞声多久!”
艾格妮丝默然无语,她心里清楚,父亲所言其实是对的,哪怕她心里偏向姐姐,也不想为埃德加辩解。
“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一切木已成舟,我们只能接受现实不是吗?如果埃德加真的有什么对不起姐姐的地方,我会给他教训的。”于是,她鼓起勇气又劝慰父亲,“埃德加怎样不提了,至少他们的孩子是姐姐在照看,一定会大有前途的——您真应该去看看,夏露太可爱了!作为外公,就算您还对过去的事情心怀不满,但夏露总是无辜的,她是您的外孙女儿啊!无论如何,您也应该表示一下慈爱吧……”
“呵……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可不敢招惹上他们一家,平白惹得别人怀疑。”公爵摇了摇头,否决了女儿的提议,“照我看,埃德加既然承担不起丈夫的责任,那爱丽丝也没必要为他全心全意,如果她和莱希施泰特公爵成为亲密的朋友甚至更进一步的话,那倒不失为一种补偿……”
父亲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她如遭雷击。
因为她完全听得懂其中的暗示。
“……您,您在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完全没想到居然从父亲口中说出这种话来。
“这不是你刚才说得吗?他们两个相谈甚欢,而且莱希施泰特公爵亲口说他们是朋友,作为一个浪荡子,这种话代表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很明显吗?爱丽丝确实很漂亮,这也非常正常吧——”公爵一脸平静地回答。
“您……您怎么能这么想呢?!”艾格妮丝气得双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她没想到自己不尽不实的话,却让父亲产生了这么可怕的误解。
她更愤怒的是父亲反而乐见其成的态度……他怎么能这样看待自己的女儿呢?!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父亲,“您是在侮辱姐姐,她的贞洁她的名誉,怎么能够受此诋毁呢?爱丽丝一直都对公爵保持着应有的分寸,这一点我的良心可以作证!”
“诋毁?在我看来,当埃德加的夫人,比当莱希施泰特公爵的情人丢人多了,至少后者还可以让世人明白她的价值。”父亲却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而是耸了耸肩,冷冷地回答,“她忠贞于那样的丈夫,牺牲了曾经的名望,被社交界关上了大门,曾经的朋友也对她弃之而去……结果却得到了什么?我是没看出来埃德加哪里尊重过她的牺牲了。”
艾格妮丝涨红了脸,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种话,恐怕她已经直接动手。
可是那是父亲说的,她没有办法用拳头来教育对方什么话不该说。
“爸爸,您这番话,我什么都没听见。”最后,她只能一字一顿地对父亲说,“我恳求您,不要再羞辱姐姐了,她的生活已经如此不易,我们不能再以这种恶意来给她增加精神上的痛苦了……”
说完之后,她差点哭了出来。
毕竟姐姐面对的一切痛苦和灾难,她都看在眼里也能够感同身受,如今连父亲都那么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恶意,更是让她难以忍受。
看着女儿的反抗态度,公爵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我也不提了,如今这个年代灾难接踵而至,人人都自顾不暇,我又有什么必要再去为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而平添烦扰呢?爱丽丝的生活是她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了——”
“灾难?”艾格妮丝从父亲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什么灾难?”
公爵又犹豫了片刻,然后向女儿轻轻招了招手。
“我们倒大霉了,孩子。”
艾格妮丝吓了一大跳,慌忙地凑到了父亲的旁边。“怎么回事?”
“你不关心时事可能不知道,最近市面上不太平,各种传言满天飞,有人说唐格拉尔银行不行了,正在遭遇重大的经营危机……”公爵小声对女儿解释,“我听到风声之后,暗地里写信让唐格拉尔把我们的存款都还给我们,而唐格拉尔那家伙今天给我回信了,他说他遇到了暂时的资金紧张,但是一切都还好,我这边的数目巨大,他仓促之间难以凑齐,所以请求我宽限一段时间,他保证一定会把全部钱款都如数兑付给我们……”
“什么?!”艾格妮丝一听就吓了一跳,“我们跟唐格拉尔银行有业务来往吗?”
“有,而且不少。”父亲遗憾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们应该是他最大的储户之一——”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给他投一大笔钱呢?巴黎有的是比他信誉更加卓著的人吧?”艾格妮丝追问。
“他是一个机灵鬼,经营一直很大胆,不过这些年来他踩钢丝踩得很不错,财富膨胀很快——”公爵黑着脸,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中了他的经营能耐,所以借钱给了他投资,这几年他给了我不少回报。我原以为这家伙应该能够再顺风顺水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哎……看上去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
182,门第
“哎……看上去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
艾格妮丝一听就着急了,“那为什么您不赶紧让他把钱还给我们呢?他既然现在银根紧张,那肯定会欠了不少人的钱,如果我们不赶紧的话,天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
“话是如此,但越是着急,我们越是不能表现出来啊……”公爵长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艾格妮丝,我们是名流显贵,很多人都盯着我们,现在唐格拉尔银行的传言已经在市面上传开了,到处人心浮动,如果我们以激烈手段去催促或者逼迫唐格拉尔银行还钱的话,一定会造成市场上的恐慌,唐格拉尔银行必定会面对无法承受的挤兑……到时候唐格拉尔会直接破产,而我们也拿不回钱了。”
经过父亲解释之后,艾格妮丝才明白,父亲不是想不到,也不是不着急,而是投鼠忌器,就好像一脚已经踩进了流沙陷阱,明明知道深陷危机,但是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剧烈挣扎结果下沉更快。
自家面对危机的时候却不能动弹,这种感觉让艾格妮丝非常气闷,虽说她身负着常人所不能及的武力,但是在现实的污泥和罗网当中,这种武力似乎又显得如此苍白、无能为力。
“那我们总不能眼看着事情变糟糕而无所作为吧?”她不服气地问。
“当然不能。”公爵立刻摇了摇头,“我已经跟唐格拉尔暗示过了,如果他把我们的钱还上了,那么哪怕他接下来还不起其他人的钱因而破产,我也会给他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让他留下点东山再起的资本;如果他竟然胆敢让我们家蒙受损失,哪怕再微小的损失,我也会让他承担我的怒火!他虽然胆子大,但是他知道轻重,也知道应该怎么取舍。”
放了狠话之后,公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狠厉的煞气,“这些天以来,我已经在他家附近布置了人手监视,如果他有转移资产、甚至携款潜逃的打算,那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且制止他。
另外,如果他真的撑不住了,至少我也能够第一时间去跟陛下求情,然后以御命去查封他的房产和其他资产,以此来弥补我们可能的损失。”
听到父亲的应对手段,艾格妮丝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可是她也知道,在现在所面对的情况来看,所有这些手段也许都只是聊胜于无。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知道。平常她对这种事完全不关心,直到今天才得知自家居然会碰到这种麻烦事,所以她不可避免地会有点手足无措。
片刻之后,她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父亲会告诉明显帮不上忙的自己呢?
既然在之前,爸爸对这种事都没有告诉自己,为什么这次又特意说了呢?
莫非父亲对自己有什么期待?
“爸爸,您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于是她小声问。“我不知道我能够怎样帮助您,但是在这种艰难时刻,如果您需要我派上什么用场,请尽管告诉我吧!我一定会拼命去做的。”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视着艾格妮丝,目光当中满是爱怜。
“哎……”许久之后,他长叹了口气。
“爸爸?”父亲的表现,让艾格妮丝心里更是慌张,她颤抖着又喊了一声。
“艾格妮丝,我不知道现在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们庸人自扰,唐格拉尔会挺过去,我们并不会蒙受什么损失,那样的话,我们今天所说的一切都不必放在心上,你尽管做你爱做的事情就好了。但是……”公爵脸色一沉,“如果上帝不再保佑我们,一切都都变得十分糟糕的话,那么……那么我们可能很难凑齐你的嫁妆了。”
在这个年头,名门显贵想要缔结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的话,都要给女儿准备大笔的嫁妆,至少要符合自家的门第,而“妻子的嫁妆”也是很多青年贵族们盘算好用来给自己飞黄腾达的一笔起始资本。
换言之,如果凑不出足够丰厚的嫁妆的话,哪怕再怎么优秀的对象,名门子弟自然也会望而却步——因为娶一个空有头衔的穷姑娘只会成为他们的拖累,阻碍他们在社会阶梯上攀爬的速度。
付不起嫁妆的名门贵族,要么选择干脆不嫁女儿或者把女儿送进修道院侍奉天主,以免惹人耻笑;要么干脆把女儿下嫁给那些不要嫁妆的人——比如金融界或者实业界的暴发户。
而那些暴发户们,有钱却没有显赫的门第,为了抬高自己的门楣,挤进更高层的社会,正好也有需求。
两边一拍即合之下,名门不用付出嫁妆,甚至也许能够倒拿一笔钱作为“安慰”,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种婚姻,在大革命之前就已经开始出现,曾经法兰西森严的等级制,也在布尔乔亚们的金钱攻势之下摇摇欲坠;而等到了大革命之后,贵族阶级损失惨重,流亡多年回国之后,急需重建自己的家产,因此更加舍得放下面子以女儿来换取家业资本,于是这种婚姻越来越多,古老的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也以这种方式,在悄然地融合着,成为了统治这个国家的新阶级。
——唐格拉尔,博旺这两个出人头地的平民银行家的婚姻,正是其中典型。
正是因为知道如今的社会风俗,所以艾格妮丝能够懂得父亲轻描淡写的话,到底蕴含着何等的严重性。
婚姻,是她从没有考虑的问题,然而随着她年纪渐渐增长,不可避免地就成为了身边人为之牵肠挂肚的问题,她在短短一天当中,就从姐姐和父亲这里同时听到了——更为不幸的是,从他们两个口中所得到的,似乎都是负面消息。
如果是一个已经在考虑终身大事的姑娘,听到这种噩耗,不免会痛苦万分,哀叹自己的人生恐怕要就此走入死路;不过,艾格妮丝的性格要刚强很多,而且她本身也没有在意过自己会不会结婚,因此反倒镇定许多。
“爸爸,您不用内疚,我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她反而出言安慰自己的父亲,“回想起十几年前我们过的日子,现在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那时候您肯定没想过我还有机会成为某某公爵夫人或者某某亲王夫人吧?那现在最差不过也就和当年一样而已,我又会因此损失什么呢?
如果嫁不出去,那我就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婆,替哥哥照顾他的后代吧,我倒是对此非常开心呢,至少我可以用着您的姓氏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我将以此为荣。”
女儿如此通情达理又饱含深情的话,让父亲听完之后不免更加内疚,甚至老泪纵横起来。“艾格妮丝,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不过,现在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至少……至少我们可以尽可能从中挽回一些损失,无论如何,爸爸都会想办法为你攒好嫁妆的,这是我应该尽的责任,你的姐姐已经让我沦为笑柄,我不能再让你也重蹈覆辙了!”
其实艾格妮丝知道,在姐姐爱丽丝出嫁的时候,因为不满姐姐居然选择了一个老波拿巴分子的儿子,父亲勃然大怒,一度甚至考虑拒付嫁妆;只是考虑到特雷维尔侯爵毕竟也是名门之后,传出去会闹得太丢人,所以他勉强还是付了一半嫁妆,好在特雷维尔侯爵父子两个都不是爱财如命的混账,所以也没有因此而虐待姐姐,只是两家之间的积怨又多了几分,毫无亲家之间的感情。
为了这件事,艾格妮丝在心里曾经埋怨过父亲,而如今看到父亲居然会对自己道歉,她心里的芥蒂顿时消弭了大半。
“爸爸,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您又何必道歉呢?那些王孙公子的作派我又不是没见过,照我看一个个都不成模样,要说花天酒地他们是个个在行,可是想要让他们建功立业,我看是毫无希望……就是这种人,我居然还要带着一大笔钱去乞求成为他的妻子,那岂不是荒唐透顶?呸,碰到我的手一下我都觉得是一种侮辱!如果谁只是为了嫁妆娶我,我非但不会感到荣幸,只会唾弃这种混账有眼无珠呢!”艾格妮丝握住了父亲的手,然后温柔地安慰了他,“我们家的资产不容有失,您要尽力去维护,我自然也责无旁贷,不过您千万不要想着这是我的嫁妆,尽管按照我们家的需要使用就行了。”
艾格妮丝的话发自至诚,公爵听了自然十分感动。
只是他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毕竟这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习俗,他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换句话说,他的每代祖先也都拿过历代母系祖先的嫁妆),艾格妮丝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孤身一人,又如何能跟社会风俗对抗?
不说社会的观感,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女儿嫁给平民,那只会有辱门楣。
公爵这时候已经十分精明地忘记了自己二十年的流亡史,那时候他拼命工作,只想着怎样养活家里人,又哪有什么空闲去想什么“门第”?只怕想让女儿嫁给富商都不得其门而入。
人性就是如此,失去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但是一旦又失而复得,那反而会倍加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社会地位,就再也舍不得放弃了。
那对在那不勒斯自食其力的管账师傅和裁缝夫人,如今又已经是最传统最保守的贵族了。
一定要保持家族的社会地位不再下坠,让子孙不再承受那种颠沛流离之苦,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而爱丽丝,和艾格妮丝,纵使是他的爱女,纵使被他倾注过无数的心血和期望,但也属于“代价”之列,因为最终承袭他的头衔、他的血统的,终究还是他的直系子孙们。
只是,这种取舍,如今在公爵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严酷的现实还没有逼迫他直面内心的拷问和抉择。
就这样,父女之间的交流,既充满了感情,又宛如鸡同鸭讲,最后在泪水当中结束。
公爵已经被唐格拉尔银行突然陷入经营困境这个消息逼得焦头烂额,他再也顾不上两个女儿的行动,所以痛快地允许了艾格妮丝外出的请求,只是叮嘱她这一次千万不要再闹出乱子。
对于爱丽丝,他已经放弃了,根本不闻不问,不过艾格妮丝的提醒,倒是让他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如果波拿巴家族得势的话,爱丽丝也许确实能够成为自家维持家门的一个护身符。
虽说现在波拿巴家族复辟看上去还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在如此多事之秋,多给自家留一条路又有什么错呢?
他甚至还希望爱丽丝和莱希施泰特公爵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以此来让这条路更加坚实可靠——反正这个女儿他已经放弃了,身上再多一点污泥他也无所谓了。
所以,他宁可明智地选择不闻不问。
而在艾格妮丝这边,她同样是满腹心事。
自家现在陷入了危机,她虽然空有武力却完全帮不上忙,这种感觉让她憋闷至极。
但是,以她的性格,她自然也不愿意就这样袖手旁观干看着。
她仔细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于唐格拉尔的一切信息,拼命想要找出能够帮助到爸爸的东西。
而她所能够想到的唯一一点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先生。
当初,就是她带着伯爵一起去面见了唐格拉尔,而她也能够明显感受到,伯爵对唐格拉尔有着极为深刻的恨意。
如果世上有什么人希望唐格拉尔银行破产倒闭,倾家荡产,那么基督山伯爵绝对是其中之一。
所以……伯爵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呢?她突然产生了怀疑。
作为波拿巴家族的代理人,他绝对是有能量去报复唐格拉尔的。
艾格妮丝也知道,这种怀疑毫无根据,甚至有些恶意揣测,可是犹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上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这已经是她在自己狭窄的社会经历当中,所能够找到的最有价值的信息了。
不管怎样,至少要试上一试,哪怕让伯爵先生想想有什么办法也好……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然后前去拜访伯爵。
183,盘问与辞行
艾格妮丝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打定了主意之后,当天下午她就前去拜访了基督山伯爵。
而她运气不错,今天埃德蒙-唐泰斯也正好在家里,得到通传之后,立刻将她请了进来。
“艾格妮丝小姐,您找我有何指教呢?”他把艾格妮丝带到了书房当中,然后客客气气地向对方询问。
当然,在内心深处,他大概知道艾格妮丝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他最近正在和博旺执行之前拟定好的计划,开始搅乱法兰西的金融秩序,顺便公报私仇去对付唐格拉尔。
唐格拉尔是一个冒险家,经营方针非常大胆激进,为了多赚利息钱,他偷偷地超发了超过自己银行储备金好几倍的期票。
他原本以为这一手玩得天衣无缝,因为这些期票在市场上大量流通,只要没有遇到集中挤兑的话,他就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地应付过去。
然而他遇上了处心积虑到整死他的人——埃德蒙和博旺偷偷地收集了大量唐格拉尔超发的期票,然后博旺还在市场上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唐格拉尔银行经营困难的消息。
博旺是庞塞纳银行的高层,而庞塞纳是如今市场上的巨擘,所以他的话立刻就引发了市场上的波澜,市场对唐格拉尔银行的信任顿时一落千丈。
平心而论,唐格拉尔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这十几年来也积累了不少信誉和资产,现在还能勉强应付局势,但是很明显,他的资本正在被侵蚀,就像是灯油一样在被慢慢消融,而市场上对他的信心下滑,更让他融资困难,难以从外部得到资金支援应付这场危机。
很明显,如果情况就这么继续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唐格拉尔的“燃料”就会耗光,然后破产。
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在这个急速发展又风云变幻的年代,市场上早就已经见惯了这种大起大落的人生故事,而金融界更是时时刻刻都在上演今天飞黄腾达明天倾家荡产的故事。唐格拉尔银行就算撑不下去破产倒闭,也无法让其他人动容,顶多只是多了几句谈资而已,再过得几个月,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湮没无闻,再也没有半点浪花,这个男人一生的奋斗心血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不过,唐格拉尔银行的最大储户就是艾格妮丝一家,如今,唐格拉尔银行在挤兑当中岌岌可危,艾格妮丝自然不可能云淡风轻地看着。
果然,正如埃德蒙所预料的那样,艾格妮丝并没有兴致跟他客套,而是直接开门见山了。
“伯爵先生,您还记得唐格拉尔先生吗?”
“嗯,记得。”埃德蒙-唐泰斯淡然点了点头,“这位银行家我当然记得,当初还是您引见我认识他的。”
“那么——您知道他最近的经营遇到了极大困难吗?”艾格妮丝一边问,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埃德蒙,那皎洁而又焦急的眼神,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诫埃德蒙,‘看在朋友的份上,别骗我!’
对上这个眼神,埃德蒙-唐泰斯不可避免地感到惭愧和心虚,毕竟他是真心将艾格妮丝看成朋友的,如今自己却做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那现在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一无所知。
“这个,我没怎么听说。”他仍旧维持着不变的平静,“您知道的,我身负着重大的使命,实在没有时间去关注金融界的消息。”
“真的吗?”艾格妮丝心里一沉,但是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让她仍旧没有放弃追问,“据我当日所见,您对他怀着深刻的仇恨,而且,我曾经听您略微提到过您之前的惨痛遭遇,这样的仇恨,您应该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您有机会报复唐格拉尔的话,那您肯定会去做的!而现在,难道不就是对付他的好机会吗?您难道没有想过让他倾家荡产吗?”
埃德蒙-唐泰斯的背后浮出了冷汗,艾格妮丝的语气虽然并不严厉,但是此时他仿佛在置身法庭,面对着检察官的严厉拷问,那种心理上的压迫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并不是艾格妮丝小姐不好骗,而是骗她,实在让人良心不安。
“我确实希望他倾家荡产,但那并不是我目前最急迫的工作。”埃德蒙-唐泰斯强行压制了心头的痛楚,然后对艾格妮丝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艾格妮丝小姐,陛下交给我的重任,我从不敢有片刻辜负,在这种紧要关头,我怎么会分出无关的精力去给我自己报私仇呢?而且,就算我想要这么做,想要对付唐格拉尔银行,肯定不是我单枪匹马就能够做到的,需要调动大量的金钱和资源,您觉得我有这个能耐吗?或者说,我的同党们愿意只为了给我报私仇就浪费这么多资源吗?
艾格妮丝小姐,我可以告诉您,我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唐格拉尔那个混蛋遭难了,我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我只会遗憾他还没等到我有时间对付他就完蛋了,仅此而已——”
埃德蒙-唐泰斯这番话合情合理,以至于艾格妮丝一时间也没有了言语。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无端怀疑基督山伯爵实在有点蛮不讲理,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只能为家里做这么一点事了。
尽管已经心灰意冷,但是她还是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和希望,再度向埃德蒙恳求,“伯爵先生,我对你们往日的恩怨丝毫并无插手的意愿,我也不会劝您去对仇敌宽宏大量,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在为我家而烦恼而已,因为我刚刚得知消息,我父亲,就是唐格拉尔银行的主要储户,他借了一大笔钱给唐格拉尔……我也知道,这是我父亲投资不谨慎,与任何人无关,哪怕蒙受损失也只是他运气不好。但是伯爵,我想恳请您,如果您有什么办法让我家免受损失,那请您务必帮忙,可以吗?唐格拉尔既然是您的仇敌那他任由您处置,我只想让我家免于灾祸而已……”
埃德蒙-唐泰斯静静地听着,他何曾见过一向骄傲的艾格妮丝居然会以这么谦恭的态度去向他人服软低头?而看到艾格妮丝这样,他也并无任何兴奋,只感到无比的愧疚和心痛——因为这一切其实就是他造成的。
一瞬间,他几乎忘却一切,想要直接点头答应下来,毕竟现在还有时间,只要找到博旺抢救的话,还有办法让诺德利恩公爵挽回不少损失。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了那天特雷维尔侯爵对他说的话。
不能感情用事,好不容易抓住了诺德利恩公爵的痛脚,为什么不干脆一下子把他逼入绝境呢?这样他才有可能向陛下低头。
现在他这么做,艾格妮丝小姐固然会一时苦痛;但如果他不做,到时候她一家人面对的就是监禁和流放,那岂不是十倍的苦痛?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只要站到了陛下那边,陛下有的是办法弥补公爵的损失,这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在最后一刻又坚定了意志,决定继续坚持原本的计划不动摇——不光是要让诺德利恩公爵的存款和唐格拉尔银行一起陪葬,还要让公爵在其他地方的投资一并血本无归。
既然下手,那就要狠,这才是真正的慈悲,犹犹豫豫半途而废的假慈悲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艾格妮丝小姐,我很遗憾,目前我帮不上太多的忙,但是如果我能够为您一家挽回损失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的。”他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半真半假地向艾格妮丝承诺,“我相信,既然您一家之前遭遇了那么多灾难却挺过来了,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灾祸,也一定能够挺过来的,命运终究会眷顾您。”
艾格妮丝当然不会明白对方所说的‘眷顾’到底是指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得到了埃德蒙的保证之后,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伯爵。”她满怀歉意地苦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在为我的剑术而自豪,可是发生这种事,我却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唉,再锋利的剑,也是斩不断人心的贪婪和污秽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金钱账簿支配着我们这个世界,谁也没法挣脱。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家人们免遭一切灾祸的侵扰,可是我真的能够做到吗?”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艾格妮丝流出了罕见的脆弱而又茫然,她虽然预见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然而最令她无奈的是,那并不是她能够靠着一人一剑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种感慨,埃德蒙-唐泰斯也觉得心中惆怅,跟着叹了一口气。“您一定能够做到的!我敢断言,只要有您在,人间就终究有一方净土存在,您皎洁的光辉会给很多人带来希望。”
艾格妮丝并不知道埃德蒙指的是什么,只觉得他说得夸张至极,即使在心情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仍旧被逗得笑了出来,“您这也说得太过于夸张了!我哪有这么厉害呀?”
笑了片刻之后,她又话锋一转,“另外告诉您一个消息吧,我过几天就会护送姐姐一起前往瑞士,嗯……她此行就是为了觐见您的恩主。”
其实这个消息埃德蒙-唐泰斯也早就已经从特雷维尔侯爵那里得知了,但是他还是装出了震惊的样子。
“是吗?那太好了……我相信陛下一定会非常欢迎爱丽丝夫人的到来,毕竟他们是朋友。当然,也包括您……”
“我也不敢自称是他的朋友。”艾格妮丝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又回想起了当初那些事,“不过您放心吧,我也不会让我的姐姐为难的,该对他礼貌的时候我会恭恭敬敬。”
“恐怕如果您无拘无束的话,陛下会更高兴——”埃德蒙-唐泰斯回答,“他最欣赏您的就是那种出自于天性的骄傲不羁。陛下从小在宫廷里见惯了礼节备至的夫人小姐,而您风度气质完全不同,所以他才会念念不忘。”
埃德蒙说者无心,艾格妮丝却回想起了那个少年人几次三番的轻薄,因而怒容满面,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却突然又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毕竟,别人考虑她的时候总会去考虑她的社会等级、她的嫁妆,而那个人在考虑的时候,无论出于什么无耻的动机,他所看到的只是她自己。
可是,终究还是不行的。
艾格妮丝放下了所有杂念,此刻她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风度,她满怀歉意地看向埃德蒙-唐泰斯,然后向他行礼告罪。“对不起,伯爵先生,我无端怀疑您,并且对您说了许多冒犯的话,我恳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原谅我这个爱父亲心切的女儿……”
“当然了,我理解您的心情,所以完全不在意。”埃德蒙-唐泰斯摇了摇头。
“过阵子我就动身了,在巴黎我帮不上忙,我不知道如何保卫父亲,但至少我能保卫姐姐。”艾格妮丝一边看着埃德蒙,一边向他伸出了手,“伯爵,您刚刚说您会尽力帮忙,那我以朋友的身份,恳请您履行诺言,可以吗——?”
对着这目光,听着艾格妮丝提到朋友,埃德蒙简直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无异于是在亲手一刀一刀扎向艾格妮丝小姐,无论他用任何理由粉饰自己的行为,这都是可耻的背叛,所以他再也不敢以艾格妮丝的朋友自居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去做,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埃德蒙的手微微颤抖,但是他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他握住了艾格妮丝的手。
这双手看上去纤细,却蕴藏着莫大的爆发力,然而此刻,却犹如风中残烛一样,在命运的虚空当中无力地摇摆。
“我祝您一路顺风……”埃德蒙-唐泰斯强忍着心中的愧疚和悲痛向艾格妮丝道别。
片刻之后,虽然明知道可能会惹人怀疑,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艾格妮丝一句。
“如果形势实在太糟糕,您大可以求助陛下,他一定会愿意帮助您的——”
“可是我却不愿向他摇尾乞怜!”艾格妮丝微笑着收回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84,万事俱备
潇洒地跟基督山伯爵告别了之后,艾格妮丝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出于对朋友的信任,她相信了基督山伯爵所说的话,也因此而认定伯爵并没有参与到唐格拉尔事件当中。
而这也意味着她现在完全茫然无绪,根本不知道怎样处理现状。
为了不影响外界的观感,她的父亲目前对家里还保密,所以她身边的家人们也都不知道此时形势的严峻,依旧过着往日里快快乐乐的日子,而这也给艾格妮丝带来了更大的煎熬——因为她根本不能跟家人们倾诉,分担自己的精神压力。
茫然无措之下,她只能祈祷上帝这一次卷顾自家,好在父亲一直安慰她说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一切还可以挽回,总算才让她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来。
现在这种境况之下,她也只能选择相信父亲了。
日子就在这种精神煎熬当中度过,即使艾格妮丝一向精神坚强,现在也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转眼间,就到了爱丽丝准备出发远行的日子。
在这一天,艾格妮丝也打包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然后乘坐马车来到了姐姐的家中。
恍忽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她也是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出去旅行,就连所携带的行李都差不多。
可是短短两年过去,一切都好像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不可能活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里,终究不得不直面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和污秽。
在她来到特雷维尔侯爵府上之后,早已经准备妥当的爱丽丝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艾格妮丝,真的辛苦你了。”爱丽丝诚心诚意地向妹妹道谢,“明明应该是我照顾你的,结果却总是我来麻烦你……”
“哎呀,您说这种话就太见外了,我帮您不是应该的吗?”艾格妮丝立马打断了姐姐的道歉,“再说了,正好最近我在巴黎呆得也有点憋闷,有机会出去逛逛也是挺不错的……那一路上的风光我还记得呢,这一次能够再好好体验一下,也不失为乐趣。”
这倒是艾格妮丝的真心话,最近她的心情实在太差,确实需要大自然的壮美风景和新鲜空气来治疗一下。
既然留在巴黎帮不上家里的忙,那还不如在护送姐姐当中体现自己的作用。
“唉……”爱丽丝只能叹息。
她心里清楚,自己此去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带着夏露觐见陛下,更重要的目的,反而就是落在了妹妹身上,只是此时必须瞒着她而已。
对比起妹妹的一片赤诚,她却显得如此的鬼鬼祟祟,未免有些郁郁不乐。
而艾格妮丝同样为了家里的事情心中闷闷不乐,她并不打算跟姐姐透露过家里如今面临的困难局面,因为就算姐姐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平白无故只是让她伤心罢了。
所以,姐妹两个人虽然联袂坐上了马车,踏上了前往远方的路途,但是两个人都心事重重,毫无携手出游的兴奋感。
在艾格妮丝姐妹两个叙谈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同样也在书房当中对自己的儿子埃德加耳提面命。
姐妹两个心事重重愁云惨澹,可是对特雷维尔父子两个来说,此刻正是他们意气风发之时。
不光是计划顺利实施,在同时,他们还可以站在旁边笑看诺德利恩公爵一家倒大霉,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即使是涵养极好,此时的特雷维尔侯爵脸上仍旧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埃德加,这一次辛苦你了。陛下对你印象不佳,所以见到陛下之后,你一定要察言观色,小心应对,千万不要触怒了他,这对我们来说最为重要。”
“当然,我知道的。”埃德加满口答应,“我想,看到我们以后陛下应该回想起往日的那些时光,心情会好不少——”
他的笑容当中带上了几分促狭,“有艾格妮丝在,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哪有空对我发火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特雷维尔侯爵摇了摇头,“陛下喜欢艾格妮丝,但肯定不喜欢麻烦——此时特蕾莎公主就在他的身边,如果惹出了什么麻烦事,那只会让他焦头烂额,最后搞不好会迁怒到你的头上。”
埃德加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难道我们还能控制特蕾莎公主的想法吗?她肯定会为我们的所作所为生气啊?”
埃德加原本在希腊就已经惹得特蕾莎讨厌了,现在又故意把艾格妮丝带到陛下的跟前,可想而知一定会惹得她憎恨恼怒,这是他们的计划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听到父亲这么说,埃德加感到非常惊奇。
事实上,等到了陛下面前之后,他还会扇风点火,刻意制造特蕾莎公主和爱丽丝姐妹两个人的冲突,让彼此之间的矛盾变得更深,也让爱丽丝为了保护妹妹,转而坚定地站在特蕾莎的对立面,进而成为下一步计划的支持者,这是他们父子两个的盘算。
“我们不能控制特蕾莎公主的想法,但是我们能够让自己显得像个受害者。”特雷维尔侯爵对此胸有成竹,马上回复了儿子,“我们既要扇风点火,又要不露痕迹,要不动声色地引导风向。你越是无辜,越是容易得到同情。记住,多让爱丽丝顶在你前面,特蕾莎公主的怒火,会让她自己显得蛮不讲理,进而会让陛下同情我们——只要有了陛下的同情,那我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说到这里,他表情变得更加严厉了,盯着自己的儿子,严厉地嘱咐着,“记住,我们越是接近于成功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讨好陛下只是为了我们自己的飞黄腾达而已,如果让陛下得偿所愿,而我们却一无所获甚至反受其害,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埃德加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父亲对他提出了这么高的要求。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既然这是父亲的指令,他也只能想尽办法去完成了。
“好的,爸爸,我明白了。”
“我该告戒你的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看你自己发挥,埃德加,你将孤身面对所有人,哪怕你的妻子也是你需要隐瞒和提防的对象。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肯定会一筹莫展,但你一定能够做得到,我知道你有这样的天赋!唉……你要是愿意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家族事业当中那该多好啊……”特雷维尔侯爵长叹了口气。
类似的感慨他已经说了无数次,可是儿子就是不愿意改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到如今他只能面对现实,徒然发几句牢骚而已。
接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儿子寄托了自己的所有期许,“我对你的期待只剩下这么点了,别让我失望,儿子。”
埃德加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走出了房间,回到了自己和妻子的卧室,而那里一切行装都已经打包好了。
爱丽丝,艾格妮丝还有他的女儿夏露,都已经整装待发,准备踏上觐见他们恩主的旅途。
埃德加打量了一下这对姐妹,却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出多少临行的兴奋。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和知情者,他当然能够理解她们此刻的想法,于是,他把自己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然后装出了一脸凝重的样子。
“爱丽丝,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点头。
埃德加一把抄起了女儿夏露抱在怀中,然后又满怀感激地看向了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谢谢你如此无私的帮助……我在巴黎见过了许许多多人,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热诚而又可爱的女孩儿,你值得上帝一切最好的卷顾。”
虽然这听上去是美好的祝愿,但是在此时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却不啻为最尖锐的讽刺,即使艾格妮丝不知道内情,但是对姐夫一直以来的厌恶,让她懒得跟埃德加客套,只是因为不想让姐姐伤心,所以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谢谢。”
爱丽丝握紧了妹妹的手,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心中最美貌的妹妹。“是啊,上帝一定会卷顾你的,不然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就这样,一家人走出了房间,走上了马车,然后缓缓地离开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向着远方的目的地前行。
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途,不过有艾格妮丝在,想来将是平稳而安全的吧……
目送儿子儿媳离开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放下了书房的窗帘。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有休息也没有伤感的余暇。
用过了午餐之后,他前去拜访基督山伯爵大人。
“我的儿子已经带着夫人和艾格妮丝她们走了。”见到伯爵之后,他直奔主题。
埃德蒙-唐泰斯默然不语。
他的脸因为惭愧和羞耻而微微发烫,因为他参与了一个阴谋,一个足以影响甚至改变自己朋友一生的阴谋。
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既然艾格妮丝暂时离开了,那么他也就无所顾忌可以放手大干了。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摧毁唐格拉尔银行的行动。
这些天以来,他一边跟着博旺,有条不紊地利用之前收购的唐格拉尔银行的期票,去兑换银行的现金,并且有意识地控制着规模,既不让唐格拉尔发现他难以支付,又足以让他们的现金流变得紧张,同时博旺在到处散发唐格拉尔银行经营困难的谣言。
慢慢地,兑换的规模越来越大,同时因为因为唐格拉尔银行银根越来越紧张的缘故,“谣言”变得越来越像真实情况了。因此,唐格拉尔银行开始面对市场的质疑,接踵而来的就是挤兑——而这时候,早已经守候在一旁的博旺开始亮出白刃,他不再控制规模,而是全力拿着到期的期票向唐格拉尔银行进行兑付。
唐格拉尔左支右绌,虽说还能勉强兑付期票,但是经常以各种理由展期兑付,而这更加证实了市场对它的质疑——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阶段,银行就会进入死亡的螺旋,市场对它的生存能力已经不抱指望,所有人都只想着弃船逃生,趁着它还没有倒闭先把自己的钱取出来,任何银行,只要没有国家权力背书,都很难从这种险境当中逃生,“谣言”已经成为了无可辩驳的事实。
同时,因为市场对唐格拉尔银行支付能力越来越悲观的原因,很多唐格拉尔银行的债主开始以低价抛售债权,博旺趁机到处低价收购这些债务,然后拿着这些债务继续挤兑唐格拉尔银行,成本越来越低,甚至开始盈利了。
这简直就像是,从血管里接过一大桶一大桶喷发而出的血液。
而埃德蒙-唐泰斯,就像是一个坐在前排的观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金融家们之间险恶的厮杀。
当然,在这同时,他还通过被买通的唐格拉尔银行的职员,密切注意着唐格拉尔的动向。
通过内线他知道,忍无可忍的诺德利恩公爵,已经向唐格拉尔提出了最后通牒——要么赶紧把自己的存款兑付了,要么就去坐牢,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在这样的威胁下,唐格拉尔向公爵保证,一定在一周内筹集自己所有的资本,还清公爵的债务。
博旺和埃德蒙-唐泰斯私下里合计,唐格拉尔目前所剩下的资本,如果全部拿出去的话还是能够偿还这一笔债务的,但是如果他这么做了,那这笔债务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拿不出钱来偿还其他债务。
也就是说,他已经注定要破产。
“不!一定不能让他还清诺德利恩家族的钱!”一听到这里,特雷维尔侯爵立刻大惊,“我们的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可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稍安勿躁,将军。”埃德蒙-唐泰斯镇定地看着侯爵,“我了解唐格拉尔,这个狡猾的杂种是绝不会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再考虑后路的,他会在那之前就逃跑——所以,他肯定不会还清欠公爵债务的,他会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换个地方换个名字东山再起……我们等着瞧就好了,三天内他就会卷款跑路。”
一听到这话,侯爵顿时安心了下来。
“然后我们再逮住他!榨干这个杂种!”
“哈哈哈哈!”两个人相视大笑。
父亲,保佑我吧!第一个凶手就要偿还他的罪孽了……
在畅快的笑声当中,埃德蒙-唐泰斯心中默默向天国的父亲祈祷。
185,逃离
在临近巴黎市政厅和证券交易所的金融街,有一座座漂亮的小洋楼,这些没有什么美感但足够阔气的彷古式建筑,大部分的主人就是巴黎的银行家们,也正是这些人聚集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当中,挥动着金钱的魔杖,指挥着这个国家、乃至整个欧洲的金钱流动。
唐格拉尔银行的总部,就在这些楼房当中,多年来,依靠着主人的打拼,它在金融界当中享有了一席之地,虽然不如那些最着名最庞大的银行,但提起这个名字,人们依旧能够感受到它显赫的实力。
然而,这家拥有一流声誉的银行,在博旺精心编织的巨网下,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入到了死胡同当中。
在早上八点钟准时开业之后,平时就已经非常繁忙的唐格拉尔银行,此时几乎门庭若市——然而,对银行的职员们来说,这非但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大厦将倾的可怕征兆。
因为来到这里的人,既不是来存款的,也不是来借款的,而是那些前来索要存款的储户。
银行的所有资本来自于储户,正是一个个储户的钱积累起来,喂养出了这头庞然巨兽,而换句话说,一旦银行的本金在储户挤兑之下开始流失,那也就意味着银行的血液在流失,在变得虚弱。
如果流出的血量足够多,那么就将成为致命伤,在这种可怕的灾难性挤兑之下,一座历史悠久、声誉卓着的银行也可能轰然倒塌。
而唐格拉尔银行现在面临的就是如此困境。
随着市场上的负面新闻一件一件地增多,储户们的信心也开始动摇,最终发展成了银行家们最害怕的恐慌性挤兑,在唐格拉尔银行地下室那些坚不可摧的金库保险柜当中,他花费了毕生心血积累起来的黄金、钞票和证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量流失。
不能说唐格拉尔先生没有努力,事实上自从危机萌发的时候开始,他就使用浑身解数试图挽救自己的银行自己的事业;他哄骗、威胁、利诱,甚至不顾脸面地祈求,到处借钱到处催款,榨干了自己手里的每一个子儿试图填补失血的窟窿……他的努力,宛如和巨人歌利亚搏斗的大卫一样可歌可泣。
然而,大卫得到了上帝的卷顾,他却没有,所以他没有创造奇迹,面对市场上恐怖的怒潮,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化为了泡影,拆东墙补西墙的技术不管再怎么巧妙,在如此恶性的挤兑之下都没有任何效果可言了。
此时,“唐格拉尔银行恐怕已经濒临破产”的消息已经在市场上传得满天飞,而可悲的是,那些银行职员心里都清楚这是真的。
流失的资本已经达到了致命的程度,哪怕市场立刻澄清谣言、储户不再挤兑,恐怕现在也很难支撑下去了。
越是高级的职员,越是了解如今已经不可挽救的内情,开始暗暗寻找新的出路,并且暗自等待银行正式破产倒闭的消息。
然而,令职员们惊讶并且钦佩的是,他们的老板唐格拉尔却并没有任何暴躁或者绝望,他依旧按照往常的习惯,每天准点上班下班,仔细过问银行的每一笔经营,并且认认真真地和职员以及客户们交流,彷佛所有的灾难都只是庸人自扰的幻影一样。
哪怕是那些心里已经绝望的职员,看到老板的做派,也只能暗暗佩服他大难当头仍旧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
今天的唐格拉尔,也和往日一样,正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当中,他无视了职员们和客户们的奇怪眼神,彷佛一座上好了的发条一样,完美地按照往日的流程运转。
来到自己办公室之后,他平静地扫了一眼办公桌上面的文书。
这些文书,是银行内的每日简报,他雇佣的会计师每天下午都会统计银行的账目资本,应收应支项目等等,一一列明,然后放到老板的办公桌上等他看。
而翻看这份简报是他每天工作的第一件事,十几年来从未变过。
可是今天,他并没有前去翻开,只是以平静甚至有点冷漠的眼神扫了它一眼。
没有必要去看了。
哪怕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的账目有多么糟糕,或者说明白点,就是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三天之前,他的大储户诺德利恩公爵以非常不客气的语气,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一边训斥自己经营无能,一边告诉自己,一周内必须准备好他的存款,供他支取。
而如果自己满足不了他的要求,那么等待着自己的将是牢狱之灾,他说到做到。
唐格拉尔盘算过,如果把自己现有的资本全部集中起来,可以还清这一笔存款,但那就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也就是公爵给的期限到期,他就再也付不出任何一笔存款,也就是说,他必须宣布自己的银行破产了。
破产!
这个词一个月前对他还遥不可及,宛如一个笑话,但是一个月后的现在,却已经近在眼前,马上就将成为现实。
一想到这里,唐格拉尔的心脏就剧烈抽痛,忍不住抽搐着大口呼吸了几下。
偌大的办公室此刻空空荡荡,虽然还是和往日一样奢华,但是恍忽当中他似乎好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的银行马上就要死了,那跟他本人要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他尝试了一切办法,然而此时他已经山穷水尽。此时他已经绝望,因为他知道,再也不可能挽救这架濒死的金钱机器了。
他靠着运气和机缘,攒到了一笔钱,然后拿着这笔钱来到巴黎打拼,接着花费十几年的时光和无尽的心血,终于经营起了这家唐格拉尔银行,这是他花费了半生的精力、花费了无数智谋和心血积累起来的基业。
而现在,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
所幸的是,诺德利恩公爵给了他一周时间,现在还剩下三天。
他还有三天时间去面对唐格拉尔银行所必然到来的死亡。
应该怎么做呢?
唐格拉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里面正躺着一把精致的木柄手枪。
自杀?不可能的,即使面对着这样的灾难,他心中的野心之火也没有熄灭,他不觉得自己必须一死来逃避现实。
他转头眺望了窗外。
此刻的窗外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正如他的内心一样。
他出身贫寒,早年为了谋生不得不跑到了地中海上的一艘商船上当账房先生,拿着微薄的薪水,每天过着贫困而且毫无希望的日子,即使那时候他也没有寻死——那么,见识过了人间最奢侈的荣华富贵享受之后,他又怎么舍得以一个破产失败的形象迎接死亡,进而成为人们的笑柄呢?
我不会去寻死,我还有机会!
这个男人在绝境当中,又迸发出了深藏在血管当中的凶狠,他拿起了手枪,藏在了腰间的衣兜里,然后他打开了另外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匣子,而匣子里面装着面额一万法郎的纸币、以及巨额证券,如果加起来的话,总价值足足会有接近两百万法郎之多。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他,恐怕还看不起这笔“小钱”,毕竟他每周经手的流水账目就不止这么点,然而现在,这笔钱对他来说就是无法抛开的巨款,也是他下半辈子享受生活甚至东山再起的希望。
还钱?不可能的。
诺德利恩公爵的存款如果他还了,那他必定一无所有,最后这点钱都留不住,那也就意味着他又将回到过去那段暗无天日一无所有的日子,蒙受世人的嘲笑和白眼。
既然注定要破产,那为什么要还?
就在收到了公爵那一封催款的最后通牒的时刻,他就一瞬间下定了“绝不还钱,卷款跑路”的决心。
正因为下定了如此决心,所以他反而恢复了镇定和平静,让他的职员们大呼不可思议。
他必须潜逃,而且不能等7天期限到期再逃,恰恰相反,他应该马上潜逃……
就是今天。
唐格拉尔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匣子,然后将匣子打包到了一个包袱当中。
他今天不会回家,因为他知道,公爵肯定在他家周边布置了眼线,只要他一回家并且携带妻女收拾东西跑路,就一定会被人发现,然后公爵就会派人抓住自己。
可是……我为什么要回家带着妻女跑呢?
真是没有胆魄的臭贵族,太小看我唐格拉尔了,哈哈哈哈!
唐格拉尔的嘴角抽搐了起来,发出了无声的邪笑。
他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家庭对他来说固然重要,但是在关键时刻,他所想要保护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要带着最后这笔资本逃离巴黎、逃离法国,而接下来妻女将会怎样,他就不再理会了。
甚至可以说,妻女反而是他的障眼法,人人都以为他没办法抛开家庭逃离,却没想到他居然早已经打定主意立刻跑路了。
自己离开之后,妻女会怎么样?
在一个个绝望的不眠之夜当中,唐格拉尔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知道他的妻子是个浪荡而奢侈的女人,等自己跑了之后,缺钱的她为了再过上奢侈生活,会想尽办法寻求再嫁的机会,甚至甘愿去当富豪的情妇;而对她来说,女儿欧仁妮只不过是她新生活的累赘罢了,她一定会把女儿抛弃到一边不加理会。
女儿现在还不到十岁,她失去了双亲的照顾之后会怎样?她将从云端跌落到污泥当中,也许在生活的逼迫下会沦落风尘也说不定。
但即使如此,他也狠得下心来,因为对他来说,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他自己重要。
家庭没有了可以再重建,孩子也可以再生,可是手里的钱没有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欧仁妮确实可惜,但是这也是她的命运。
对,就这样吧。
至于公爵……他什么都拿不到。
在之前的危机当中,为了苦苦支撑,他早已经把自己的豪宅暗暗抵押了出去,而且贵重物品要么偷偷典当,要么就已经划归到了别人的名下——在自己逃离之后,哪怕公爵再怎么暴跳如雷,他也不可能从自己这里拿到一丁点挽回损失的钱。
一想到这里,唐格拉尔心里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高贵的大人,被平民溅了一身泥,感觉如何啊?
带着一丝绝望而又邪恶的快意,唐格拉尔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天色眼见是越来越暗了,马上就要到他跑路的时刻。
此时的唐格拉尔站在窗边,以一种异样的平静看着巴黎的街道,感受着他熟悉的万家灯火。
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条面包,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顿简陋的晚餐,这将是他在巴黎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默默地吃完了以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也逐渐到了唐格拉尔银行的下班时间,职员们纷纷离开了办公室,消失在夜色的街道当中。
明天他们恐怕就会大吃一惊了吧?或者也许根本不吃惊。
唐格拉尔默默地换上了一件大衣,然后竖起衣领遮住了自己的脸,接着戴上了一顶黑色的丝绒礼帽,他还特意取出了一双增高鞋穿了上去——这样,在夜色当中,没有人会认得出他了。
确认楼下已经没有人之后,唐格拉尔拿起自己的行李,悄悄地从后门走出了自己的银行。
因为是早春时节,晚上还有点冷,街道上扫荡着寒风,行人寥寥无几而且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和唐格拉尔差不多打扮,所以也没有人注意他,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悄悄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注意到了在远处的街角,此时正静静地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要逃跑他肯定不能乘坐自己的马车,所以在前几天他就已经通过中间人暗中雇了一辆马车——它会载着自己逃离巴黎,丝毫也不会过问自己是谁。
唐格拉尔拿着行李,快步地走上了马车,接着闷声催促对方快走。
果然,没有任何询问,马车缓缓启动,接着在巴黎的街道当中穿行,向着城外驶去。
唐格拉尔透过车窗看着周围熟悉的街道,他知道,过了今晚,这里永远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不过这不重要,阿姆斯特丹,法兰克福或者伦敦,将是他新的舞台。
就在沉默当中,周围的街道渐渐变得宽阔,建筑也逐渐变得稀疏,马车很快就要来到巴黎西郊的布洛涅森林了——那里是城里人们平常游玩的地方,也是一个逃出去的好地方。
唐格拉尔带着痛苦与兴奋交织的感触,看着马车载着自己离开这座光辉的城市,向着阴影疾驰而去。
渐渐地,高大的树林用自己鬼鬼祟祟摇晃的影子覆盖住了这辆马车,而当它来到森林身处的时候,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月黑风高,此刻,乃清算之时!
186,分赃
在凛冽的寒风当中,马车在森林里渐渐地停了下来,融入到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正在车厢当中畅想自己逃出法国的未来的唐格拉尔,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他只以为车夫要休息一下,但是渐渐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一直停在这里?
难道……?
他的心中闪过了不祥的预感。
按理说来,他找的中间人很可靠,所以中间人找到的这个车夫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才对,可是凡事都有万一,此时此刻的他,不能再信任任何人了。
他一边伸手摸进怀中,紧紧地握住了手枪,一边压低了嗓子询问。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唐格拉尔心里更感觉到不妙,他忍不住打开了车窗,然后从车窗探头看向了前方。
然而,这时候他惊愕地发现,驭手的位置竟然空无一人——难怪停下来了!
在惊慌当中,他的视线扫向了周围,在月光的映照下,各处的树枝树叶迎风飘扬,低沉的嘶嘶声回荡在树林当中,这些摇晃的影子,犹如地狱里的幽魂在各处飘荡。
完蛋了!
这下唐格拉尔心里清楚,自己肯定遭遇黑吃黑了,他连忙想要把头缩回去,准备带着行李撤离。
然而,他这一生的运气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从黑暗当中伸出的手臂,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强行拉着他的脑袋卡住车窗的边沿。
顷刻之间,重重撞击的痛苦让唐格拉尔双眼一黑,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还没有等他喊出来,一股窒息感就让他的双眼发昏。
他拼命地挣扎着,用手抓住那条手臂想要挣脱,但是这条手臂坚如钢铁,他怎么也掰不开,他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从怀中拿起手枪,但是因为此时窒息乏力,原本轻巧的手枪此刻却犹如千钧之重,他怎么也拿不动,更别说抬起来对准车窗外来一枪了。
他大张开了口,犹如是被鱼缸里捞出来的鱼一样大口吸着气,然而如此徒劳的举动并没有能够给大脑供应上氧气,因为那只钢铁一般的手,仍旧毫不留情地卡住他的脖子,让他的呼吸变得毫无意义。
很快,他感觉大脑无比沉重,那种涨裂的感觉让他心跳极度加速,而他的生命力也在随之一点一点地被挤了出来。
他的双腿毫无意义地蹬着,在车厢的地板上踩出了了杂乱无章的音节,犹如是死神的脚步。
因为大脑供氧严重不足,短短时间里,他的意识就变得模湖了,眼睛里的一切东西都变得扭曲起来,然后消失不见,迷迷湖湖当中他好像听到了车厢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但是此时的他虽说身上有枪,但是却完全无法反抗。
他,陷入到了昏迷当中,就此人事不省。
仅仅只用了几分钟,马车从安静到喧闹,又从喧闹回归了寂静,车厢的门打开了,一个黑衣人把昏迷中的唐格拉尔直接拖了出来,扔到了地上。
而基督山伯爵就站在马车外,冷冷地看着躺在自己脚下的唐格拉尔。
刚才,就是他,用那双属于水手埃德蒙-唐泰斯的、刚健有力的手,让这个杂种陷入到昏迷当中。
如果他乐意的话,刚才就可以让唐格拉尔直接窒息而死了。
可是……怎么可能那么便宜他?
现在,你可终于落到我的手中了……埃德蒙-唐泰斯用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借助着月光,看着脚下的银行家。
“啪、啪、啪。”就在此时,旁边响起了几声轻轻的鼓掌声,接着,特雷维尔侯爵从黑影当中走了出来。
“干得真漂亮,伯爵。”他微笑着向埃德蒙-唐泰斯道贺,然后也走到了唐格拉尔的面前。
紧接着,他抬起右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伴随着这一声轻响,其他人都直接走开了,以免干扰到两位大人的密谈。
“刚刚我们的人仔细给他搜了身,他携带的东西并不多……不过倒是很值钱。除了那把手枪之外,还有大笔的现金和有价证券——”特雷维尔侯爵虽说平常都很沉稳,但是此刻他的声音里也不禁带上了一丝激动,“虽然我现在无暇仔细清点,但是我想,这笔钱为数接近两百万——您的预料果然没错,在最后通牒到期之前这个混蛋就逃跑了,而且居然丝毫没有考虑过老婆女儿!恐怕到了明天,诺德利恩公爵就会气得发疯吧,哈哈哈哈!”
两百万!这可是特雷维尔侯爵很久很久都没有能够接触到的数字了——更妙的是,他知道,那是他的亲家公损失的钱。
所以,这是双倍的快乐!
相比于特雷维尔侯爵的季动,埃德蒙-唐泰斯却显得异常平静。并不是说他不在乎钱,只是此时他的全部精神都已经集中到了复仇的快乐当中了,金钱暂时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做,我太了解他了……”埃德蒙-唐泰斯撇了撇嘴,“这下好了,一切都落到了我们的手里,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钱。”
“那您想过要怎么处置这笔钱吗?”特雷维尔侯爵装作不经意地问。
如果是他本人独自负责这项行动的话,他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吞没了这笔巨款,让特雷维尔家就此一夜暴富——然而,这一次的行动,是基督山伯爵策划的,也是他选定的目标,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基督山伯爵都拥有最优先的处置权。
财帛虽然动人心,但是侯爵知道,有些事比钱财要更加重要得多。
埃德蒙-唐泰斯呆住了。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知道,既然特雷维尔侯爵特意来问他,那也意味着侯爵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按理说来,这些战利品应该全部交给陛下,但是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未免也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反正这是一笔意外之财,就算没有全部交给陛下,也不算违背自己的忠诚吧……
拿定了主意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了侯爵,“侯爵,我打算拿着我们从唐格拉尔先生这里得到的一百万现金进献给陛下,想来他会很高兴的。”
特雷维尔侯爵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到伯爵这么说,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也就是说,留下一百万大家私分!
看来,伯爵果然是个懂事而且上道的人嘛,以后必定值得结交。
一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起来。
“伯爵,既然您如此信任我,那我就不妨给您提一个方桉吧——您拿五十万,我拿四十万,剩下十万分给今天在场的其他人,您觉得如何?”
“我……我不需要这么多。”埃德蒙-唐泰斯连忙摇头。
“您要是不拿,谁敢拿呢?”侯爵反问,“您就安心拿下吧,您是主谋也是首功,理应拿最大的一份儿。”
既然侯爵都这么说了,埃德蒙-唐泰斯也只能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您一片美意,将军。”
“我谢谢您才对!”特雷维尔侯爵大笑着回答。
他确实畅快无比,仅仅一个晚上他就发了一笔横财,足足抵得上他退役之后几年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飞黄腾达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不光金钱,名望和权力也将汇聚到自己的面前,只等自己俯下身来去拾取……等着吧!
接着,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埃德蒙-唐泰斯的肩膀,彷佛是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他了,然后转身离开,也和其他人一样,融入到了夜幕的黑暗当中。
他当然不会就此离开,只是他知道,唐格拉尔是伯爵大人的私人仇敌,他要给伯爵留一点私人时间——宣泄复仇怒火和快乐的时间。
森林又恢复了寂静,人间的一切罪孽在这里都被小心地掩藏了起来,谁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冰冷的晚上,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无边的黑暗当中,唐格拉尔渐渐地取回了意识。
接着,他马上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和脑袋上都传来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啊……”他发出了沉闷的呻吟,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接着,刚刚取回意识的他,愕然发现,正有一只脚踩在自己的脑门上——而这也正是他痛苦的来源之一。
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这只脚,但是这只脚上彷佛有千钧之力,一直都踩着他,他越是挣扎越是用力,最后,痛苦让虚弱的唐格拉尔放弃了挣扎,瘫软在了地上。
“你醒了?”这时候,他的耳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也许是因为大脑供氧不足,总之这个声音在他听来带着一种刺耳的嗡嗡声,让他听了之后就不禁心里发憷。
他的双手在怀中掏摸,却发现自己怀中的手枪早已经不翼而飞。至于他带着的“行李”,更是早已经不见踪影。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一瞬间,他彻底被绝望击垮了。
很明显,他遭遇了一场早有预谋的黑吃黑,而且他的留着想要东山再起的资本也已经被这帮人抢走了。
什么都没了,除了这条命之外。
不……只要有这条命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当初的唐格拉尔不也是身无分文吗?最后他还是拥有了一切!现在也一样!
重新燃起的点点希望,让他勉强地抬起眼睛来,看着踩着自己脑袋的人。
因为抬不起头,所以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而且在月光下,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哀求对方。
“先生,饶命……请饶命……”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连连向对方乞求,“您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就请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留下这条命就好了!您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您知道,我只想逃离这个国家……请饶我一命吧!”
他不顾脸面地哀求,但是对方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踩在他脸上的脚也没有为之松动。
唐格拉尔心里清楚,对方抢了自己一大笔钱,所以他肯定想要杀人灭口——按正常逻辑来说,这是最为一劳永逸的。
所以……千万不能让他这么做!
他拼命绞尽脑汁,想要得到脱身的方法。
显然,对方既然布下了这样的天罗地网,而且行事如此辣手,可见是冷血无情的亡命徒,而他们没有立刻杀掉自己,也并非他们慈悲,而是他们想要从自己这里榨取更多的东西。
可是自己现在已经山穷水尽,哪里还有更多的东西呢?
更多的……更多的……
在死神面前,唐格拉尔脑海里翻江倒海,拼命想要寻找到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
他愿意放弃所有尊严,所有人格,只为了换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我有老婆,我有女儿!她们都很漂亮!我把她们送给那你!饶我一条命,我可以把监护权都转让给您!对了……还有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很漂亮的,我也送给您!不要杀我!”
其实他的房子早就已经抵押给人了,只是此刻他拼命求生,当然是捡好听的来说了。
就在这时候,唐格拉尔感觉踩在自己脸上的脚松开了。
这就是他们要自己换取活命的条件吗?他的内心在哀嚎。
但即使如此,也是值得的,只要活下来就好……他的内心在滴血,但是却又有着难言的庆幸。
反正她们都是自己已经抛弃了的人,最后利用一下也不为过吧?他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真是可悲。”而就在这时候,他再度听到了对方开口了,声音还是如此刺耳,“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不妨告诉你吧,你的宅邸是我通过中间人抵押的,也就是说它早就已经属于我了——”
这个噩耗,让唐格拉尔顿时如受重击。
原来,早已经有人在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难怪破产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势不可挡!
接着,已经解脱束缚的他,这下狠命抬起头来,想要看清那个把自己害得如此境地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借助这月光,他很快看到了对方的脸,虽然这张脸很陌生,但是却好像又有一丝丝熟悉。
他翻动脑海,拼命搜寻自己的记忆。
“基督山伯爵!你是波拿巴家族的陪臣,基督山伯爵!”
对方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彷佛在欣赏他垂死挣扎的模样。
波拿巴家族为什么要这么坑害自己?他想不清楚,但是这不重要。
唐格拉尔把心一横,并没有咒骂对方,而是直接跪倒在了对方的面前。
“您一定很缺手下吧?请让我献上一切为您、为波拿巴家族效劳吧……”他不住地乞求,“我有经验,我有人脉,我会完成您的一切命令……求您了!”
然而,他的乞求,根本没有让那座磐石为止动摇哪怕一分一毫。
“除了这个名号之后,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想要告诉你——”冷冷的声音又灌入到了唐格拉尔的耳中,“埃德蒙-唐泰斯,你还记得吗?”
“埃德蒙-唐泰斯……”带着无比的寒意,唐格拉尔念出了这个名字。
一切都已经明白了,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点希望都就此消失,他宛如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绝望地瘫软到了地上。
187,战利品
“埃德蒙-唐泰斯……”
这个名字,对唐格拉尔已经许多年许多年没有听到了,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经把它扔到了记忆的残渣当中,此生不会再有机会念出来。
可是,当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过这个名字——而且,在他念出的同时,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寒,让他此刻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然后把它被深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年轻水手的脸重合在一起,然而他却怎么也对不上。
如果对得上的话,他也不会在当初对方以“基督山伯爵”这个头衔拜访的时候,根本没有认出他了。
对不上才是理所当然的吧?这十几年当中,他经历了何等残酷的生活,他又怎么可能还和过去一样?
可是,即使脸和气质完全对不上,此刻唐格拉尔却丝毫没有怀疑对方报出的是假身份,因为他眼中燃烧的烈火,以及那种报仇雪恨的兴奋,都足以证明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怎样从牢狱当中活下来的?现在又到底是魔鬼还是人?
对自己来说,也许两者已经毫无差别了。
梦魔中最可怕的噩梦,就这样降临在了唐格拉尔身上。
而此刻他甚至都没有余力再开口乞求饶恕了,因为他知道,这种乞求毫无意义。
他现在只想赶紧晕过去,以免不得不直面那股仇恨的烈火。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浑身的痛楚让他的意识反而比往常更加清醒,他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死神的使者走到自己的面前。
“这就是命运啊……”他嘶声叹了口气,“好!好……如果注定要重新变得一无所有,那死在你手上比死在其他人手上更公平……哈哈哈哈……”
埃德蒙-唐泰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刚才的哀求没有打动他,现在的癫狂笑声当然也不会让他有任何触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细细地品味复仇的甘甜感觉。
“死?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放心吧,你会活着,还能活很久。”他冷冷地回答。
在抓住唐格拉尔之前,他就已经思考过到底应该怎样对他复仇了(另外两个仇敌当然也是如此),他在脑海中模拟过各种折磨对方的方式,无论是肉体上的酷刑折磨还是精神上的折磨,他都构想过——
为此,唐格拉尔不能死,绝不能现在就死掉。
在他们偿还让自己坐黑牢十二年的痛苦,偿还让父亲病饿而死的孽债之前,他们都必须活着。
一想到自己曾经蒙受过怎样的灾难,他原本平静的心突然又翻腾起了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抬起脚来,又重重地踩到了对方的肩膀上。
“啊!”唐格拉尔发出了一声惨叫,而这声惨叫,更是激起了埃德蒙-唐泰斯心中那种残酷的快意。
“你以为你很洒脱?你以为你可以承受命运的报应?你错了,唐格拉尔——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奸猾之辈,你有几分小聪明却没有气量,你只有偷鸡摸狗的本事却从来不敢直面生死!正因为如此,你成不了真正干大事的人,你也没有真正的勇气……你不是个视死如归的人,也决不能够忍受痛苦,我将会好好地向你证明这一点,让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何等卑微渺小的人类……”
伴随着这段残酷的宣言,他的脚下在度用力,踩得唐格拉尔的胸口肋骨都似乎在咯吱作响,唐格拉尔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不断地在地上挣扎,希望能够稍微减轻痛苦,然而他此刻虚弱的身体,却让这种挣扎变得毫无意义。
痛苦不断袭来,无从逃避,很快就超过了唐格拉尔的承受能力,他不住地哀嚎着,原本勉强装出的洒脱顿时烟消云散,就此显出了原型。
正如埃德蒙-唐泰斯所说的那样,他并没有真正的气概,所以他不敢面对毕生心血毁于一旦的危机,宁可选择了逃跑;他阴险地鼓动埃德蒙-唐泰斯的情敌去告发这个水手,却不愿自己动手留下罪证,他就是那种只能煊赫一时却永远无法站在顶峰的恶徒。
而现在,他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接下来留给他的,只有何时死亡和以何种方式死亡的问题了。
“对不起……对不起!”承受不住痛苦的唐格拉尔,此时已经是涕泪交流,因为脸上沾满了泪水,所以在挣扎时黏上了地上的泥尘,更加让他此刻显得狼狈可笑,“埃德蒙,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向你道歉,我求你宽恕!宽恕我吧……”
接着,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内心愧疚良心不安,如何夜不能寐生怕上帝惩罚自己,如何希望自己能够补救当年的过错,说得活灵活现彷佛跟真的一样。
然而,这种徒劳的表演在埃德蒙-唐泰斯眼里不值一哂。
忏悔自己当初的恶行?并且为此惭愧?
没有,一丁点都不会有,永远也不会有。
他只会痛悔为什么没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一些,只会痛悔为什么让自己活了下来,别的什么都不会后悔。
人类是不会良心发现的,至少唐格拉尔这种卑微的邪徒是不会有的。
“不要用这种可笑的乞求来侮辱我们两个人了,唐格拉尔。”他冷冷地打断了唐格拉尔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宽恕你,也不会宽恕任何一个仇敌,我对你们只有一件事想做——那便是公平的报复,而你可以放心,在我觉得报复已经足够之前,你们都会活着,好好地活着!”
一边说,他一边收回了自己的脚。
唐格拉尔现在受伤很重,他必须停售了,以免真的今晚就把对方弄死。
“你刚才说过,要把你的妻女让渡给我?”
唐格拉尔重重地抽了一口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放心吧,虽然你足够无耻,但我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卑鄙之举,我不会趁人之危把她们怎么样的。虽说我们是仇敌,但是我不至于迁怒于你未参与此事的亲人。”埃德蒙-唐泰斯高傲地看着对方,“按你说的那样,把你女儿的监护权让渡给我,我会把她平安养大的。至于你的夫人……随她怎么办吧,我不会为难她的,她也不必承担你的债务。”
唐格拉尔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疑惑,显然他并不相信埃德蒙-唐泰斯的话,只是眼下他的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就算不相信又能怎样?
而且,他宁可去相信对方天良未泯,愿意照顾自己女儿长大——这样比起年纪轻轻就沦落风尘要好千万倍了。
“谢谢你……”他勉强向对方道谢。
因为口里含着血沫,所以说话吐字已经非常模湖了,而埃德蒙-唐泰斯也只是眼皮跳动了一下,没有和他多费口舌。
他以后有的是时间炮制这个家伙,没必要急在一时。
他转过身来,吹了一声口哨。
很快,特雷维尔侯爵等人从黑暗当中又走了过来。
侯爵做了一个手势,很快就有人把受了伤的唐格拉尔抬上了马车,然后侯爵和埃德蒙两个人则走到了不远处准备好的另外一辆马车。
过后,载着唐格拉尔的马车会开到他们的秘密据点然后把他关押起来;而这两个人则会安然回到巴黎,继续自己的工作。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上了马车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小声问。
以侯爵本人的心思,当然是越早杀了唐格拉尔越好——毕竟他们几个人私分了他一百万,纵使陛下肯定不会介意这种“外快”,但是留着这个已经没用的人,似乎是毫无必要。
不过,这是伯爵才能决定的事情,他也无意越俎代庖。
“我坐了十二年的黑牢,我也要关他十二年,让他好好品尝我曾经的痛苦——”埃德蒙-唐泰斯回答,“等过了那么久之后,我再另外做决定吧,也许把他杀死,也许把他放了也说不定……”
说完之后,埃德蒙-唐泰斯苦笑了一下,“将军,我原以为我会无比兴奋,结果现在我却感觉到很荒谬,甚至有点好笑——就是这样一个无耻、卑微、渺小的人,居然夺走了我一生当中最宝贵的年华,夺走了我的一切!这太荒谬了……这个卑鄙之徒甚至不值得我多看一眼,却让我落到了如此境地!”
特雷维尔侯爵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所以只能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两个人一路无言,悄悄地返回到了巴黎城中,今晚的风波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就在第二天,平静的巴黎城就传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深陷危机的银行家唐格拉尔居然卷款潜逃了!
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证明他在破产之前,带着银行仅剩的资产逃离了巴黎。
消息传出之后,巴黎几乎炸了锅,整个行业都为之窃窃私语,交易所的秩序也因此大乱,而唐格拉尔银行那些储户们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都在寻找这位银行家的踪迹,想方设法要拿回自己的存款。
然而,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唐格拉尔银行的钱要么已经在之前的挤兑风潮当中损失殆尽;要么就被唐格拉尔在最后一刻带走,虽然账目上这些储户的钱还在,但是他们已经注定不可能从金库当中取到钱了,他们的纸上资产在这一场无声的灾难当中烟消云散。
对于这些人的痛苦与焦急,埃德蒙-唐泰斯当然想象得到,因为这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为过去的罪孽报仇雪恨,却也让自己背负了新的罪孽。
这值得吗?他不知道,但是他必须做,而且必须一直做下去,为了他效忠的恩主,他不怕让自己的双手沾满罪孽的血。
在一个日落的黄昏当中,埃德蒙-唐泰斯乘坐马车,沿着自己上次探查过的路线,来到了审美平庸但富丽堂皇的唐格拉尔宅邸之前。
他慢条斯理地走下了马车,然后犹如进自家门一样,悠然地向宅邸走去。
在大门口他被拦住了,几位警察告诉他这座宅邸因为牵涉桉件已被查封。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警察们震惊了——自称为意大利帕尔马公国贝利维伯爵的埃德蒙-唐泰斯,让自己身边的律师,拿出了全套的文书,证明在唐格拉尔潜逃之前,他就已经把宅邸抵押给伯爵以便借款,现在,“损失”了一大笔钱的他需要拿回这栋属于自己的房屋。
核验文书没有伪造痕迹之后,警察们对视了一眼,然后给伯爵让开了路。
于是,埃德蒙-唐泰斯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这桩他之前就已经踩过点的宅邸。
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奢华的陈设,而理应照料这里的仆人却已经寥寥无几——显然,在知道了主人无法向他们支付薪水之后他们就跑了,有些人在走的时候还顺便带走了一些玩意儿。
对此埃德蒙-唐泰斯根本无所谓,因为这里就是他的战利品。
他损失过的一切,现在都连本带利地拿回来了。
而宅邸内的原女主人,在听说新主人来到之后立刻就跑了过来。
这位埃德蒙-唐泰斯曾经见过一面的贵妇人,此刻已经是花容暗澹,再也不见了往日富丽堂皇的贵气,而如今这副愁云惨雾、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也有着别样的魅力。
不过埃德蒙-唐泰斯注意到,夫人旁边跟着一个正装打扮的中年人。
“您好,伯爵大人,我是诺德利恩公爵的管家。”还没有等他开口询问,中年人就先开口了,“公爵因为唐格拉尔逃跑而损失了一大笔钱,这栋宅邸……”
“这栋宅邸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它是我的,所有的法律文书都足以证明这一点——”埃德蒙-唐泰斯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如果您要跟我辩解,那么请跟我身边的律师谈,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耐心说服您什么是事实。”
管家顿时语塞。
埃德蒙-唐泰斯又看向了贵妇人。
他之前调查过,所以知道夫人叫爱米丽——至于娘家的姓叫什么他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也不重要。
也许是被他的目光所感染,夫人突然一个碎步冲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求救。
“先生,求您救救我吧……他非说我是什么连带保证人,要我为我丈夫偿债,可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丈夫的事,也从没有做过什么保证……求您了,救救我吧!”
一边说,她一边抽泣了起来,这梨花带雨的哀荣,以及刻意凄惨的哭声,何尝不能打动人心呢?
188,饭票
看着夫人梨花带雨的样子,埃德蒙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已经见了足够多的世面了,当然不至于被贵妇人的几滴眼泪就迷得七荤八素,不过对他来说,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确实很讨厌。
按理来说,夫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哪怕她真的成为什么“连带担保人”也不会让他损失一分一毫。
然而,他知道,这位贵妇人本来就是出身于落魄的贵族家庭所以没有嫁妆,不得已勉强下嫁给暴发户唐格拉尔的——也就是说,她自己根本没什么钱,而且以唐格拉尔的性格,也不会给她多少钱。
所以,她肯定还不起诺德利恩公爵想要拿回的钱。
那她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命运?
不言而喻。
平心而论,埃德蒙-唐泰斯并不愿意这种事在他面前发生,毕竟这位夫人跟他无冤无仇,真要落到那个境地也着实可惜。
所以,他稍微点了点头,然后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夫人抓住自己的玉臂,以此来安慰对方。
“夫人,您不用为此负责的,就法律意义上来说,您丈夫的债务跟您没有关系。”他小声安慰了一句夫人。
他这句话,顿时让贵妇人原本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因为,虽然这位外国伯爵她不认识,但是能够借给唐格拉尔一大笔钱的人,肯定也是个阔老,那就意味着……他也许能拉自己逃出苦海。
也许是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气氛,管家顿时也来了精神,“她丈夫拿着公爵的钱跑了,她当然得负责!”
埃德蒙-唐泰斯看了管家一眼,然后冷冷地回答,“我给你们二十万,帮这位夫人了却一切债务麻烦。然后你们走吧,永远不要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们了——不要忘了,现在这是我的家!我不允许不受欢迎的客人留在这里!”
他越是这么说,管家自然越来了精神。
他倒不是一定要跟夫人为难,而是心想既然这个阔老肯出二十万,那他为什么不能出更多钱呢?
公爵眼下急得五内俱焚,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噤若寒蝉,如果能够为公爵多挽回一点损失,至少也会让他保住现在的饭碗。
“二十万太少了……我主人可是给唐格拉尔投资了……”
“我不想听!也不要跟我讨价还价,要么拿着二十万离开,要么直接给我滚蛋!”埃德蒙-唐泰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这个价格你们不答应,那么我们就不用谈了,对簿公堂的话,你们能够让这位夫人拿出多少钱呢?”
管家犹豫了一下,然后狐疑地看着这位伯爵。
“您说真的?”
埃德蒙-唐泰斯也懒得多说,而是瞟了一眼旁边的律师,这位高薪聘请的律师自然也心领神会,带着管家离开大厅前去结算账目。
一票打到了五十万,结果没隔两天就少了接近一半,埃德蒙-唐泰斯对此却心如止水,反正他只是拿着公爵的钱来“孝敬”公爵而已。
“夫人,您没事吧?”他松开了手,然后和颜悦色地询问面前的贵妇人。
“我没事……先生。”夫人惊魂未定,表情仍旧残留着恐惧,不过气色比刚才要好转了不少,“谢谢您……谢谢您拯救了我!如果没有您的话,天知道我会怎样……”
“没事的,举手之劳罢了。”埃德蒙-唐泰斯澹然摇了摇头。“任何人看到刚才的场面,都会有一股义愤的。”
“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恩重如山了呢……”夫人勉强地笑了起来,然后抬起水汪汪的灰蓝色眼睛看向了埃德蒙,“唉,如今的世道人心早已经败坏,看到我落到如此下场,那些曾经对我趋炎附势的人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唯恐躲我还来不及,哪有人讲什么义愤呢?还好有您这样的好心人扶危济困,上帝终究没有抛弃人间。”
说完之后,她手指放在了耳边,捋了一下已经散乱的头发。
这种卖弄风情的小动作,对她来说犹如是本能般熟练,甚至都不需要练习。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想公爵拿了钱之后也没有理由再为难您了——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呢?”埃德蒙问。
什么打算?
爱米丽-唐格拉尔夫人一时没有回答。
当然,这并非是她心里没有打算——唐格拉尔深陷危机的时候,作为枕边人,她也早早看出了丈夫可能挺不过这一关了;于是早已经在心里盘算自己接下来的出路。
找那位老情人帮忙,那是不可能的——那个家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绝对不会搭救自己。
而就此隐退,甘于清贫的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她来说如果不能再这样继续过下去,那比死刑还要难受!
所以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出路,就是凭借现在依旧还拥有的色相,去为自己寻找新的“依靠”了。
可是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也有很大的障碍——迄今为止她已经有了两任丈夫了,而且两任丈夫都下场凄凉,那些在上流社会混了多年的阔老们自然想必也听过一点风声,不可避免会有点望而却步。
另外,唐格拉尔现在消失不见,但人毕竟还活着,所以她名义上还是唐格拉尔夫人,想要解除这一段婚姻也要花费大量时间走程序——这同样也会影响名声。
所以想要找个新的“饭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她很快想到——面前的这位外国伯爵,岂不是非常理想的对象?
一来,他看上去非常有钱,刚才随随便便就扔出了二十万给自己摆脱了困境——她根本没想到伯爵大人之所以这么阔气,只是因为羊毛出在羊身上而已。
二来,他是个外国人,没有融入到上流社会当中,自然也不知道围绕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负面传闻,自己比较容易拿捏他。
一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
她禁不住又瞟了一眼伯爵,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
对方的穿着低调但名贵,而且举止和言谈都有贵族的风范,不怒自威,刚才能公爵的管家都能镇住;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而且从他紧身的装束当中,可以看出他紧绷的肌肉。
更何况,外国的贵族也是贵族,自己如果和他走到一起,说不准又能以贵族的身份在上流社会走动?
那不是很理想吗……夫人心想。
虽说第一天认识就把对方当成了猎物未免草率,但是眼下她走投无路,也没有什么余裕可以挑拣了。
既然她能够忍耐着心中的厌恶,和唐格拉尔同床共枕,那么和一个外国伯爵睡在一起,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心理压力。
一想到这里,爱米丽-唐格拉尔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但越是想要把对方抓到手里,她越越发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柔情蜜意的样子,因为她察觉到了,这位大人似乎很吃这一套。
“大人……我眼下的境况,您肯定一清二楚,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我哪儿还有什么打算呢?”一边说,她一边拿出手绢抹眼泪,“您觉得我还能怎么办呢?”
对这个问题,埃德蒙-唐泰斯也挺头大。
他想过要领养唐格拉尔的女儿,但可没想过怎么安置一位贵妇人。
“您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吗?”他问。
一说到这个,夫人似乎更加伤心了,眼泪更是哗啦啦地流淌不止。
“我哪有什么亲戚?我父母早亡,其他亲戚也因为我嫁给了唐格拉尔所以不跟我来往了,如今我落魄成这样,他们肯定对我更加避之不及……上帝啊,为什么要赐予我如此命运啊?!难道我只能去死了吗?”
说着,她似乎好像心力交瘁,站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差点摔倒,而埃德蒙-唐泰斯连忙伸手扶住了她,而她顺势就直接倒进了伯爵的怀中,她还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让高耸的胸口在伯爵的胸膛上剐蹭,以此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实力”。
“上帝啊……我应该怎么办……”她一边卖弄风情,一边无助地哭泣着,尽最大地努力激起对方的保护欲。
埃德蒙-唐泰斯陷入了尴尬当中,他想要推开夫人,但是却又不忍心。
就个人审美而言,他显然更喜欢梅尔塞苔丝、爱丽丝这种端庄矜持的女人,对爱米丽夫人这种风情流露的贵夫人并不感冒,可是他毕竟是个正常男性,当这样美丽的夫人在自己怀中磨蹭、求救的时候,他又不可能丝毫不为所动。
唉,反正都已经帮忙了,就不妨帮到底吧。
“夫人,其实您也不用如此绝望,这样吧,如果您暂时无处可去,您可以先暂住在这里——反正我平常很忙,不会打搅到您的。”
好,有戏!夫人在心中窃喜,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了一副迟疑的样子。
“谢谢您的一片好意,可是……可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又怎能安心呢?而且……而且我现在已经双手空空,又没法跟您支付房租……”
“房租的话,您可以先欠着。”埃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我不缺这点收入,您既然手头紧,可以暂住下去,等到您另外找到了出路,再搬离也不迟。”
别的出路?你就是那个‘别的出路’。
仍旧停留在伯爵怀中的爱米丽,缓缓地抬起头来,用散发出崇拜眼神的眼睛看着伯爵,“伯爵,您真是上帝派来的救星……您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我对您感激无尽,您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爱米丽这一腔感叹,用上了自己纵横欢场十几年的功力,可谓是柔媚勾魂——毫无疑问,此时埃德蒙只要勾一勾手,两个人马上就可以去唐格拉尔的卧室探讨人生了。
按照欢场上的套路,爱米丽本来会更加矜持一些,免得让男人觉得自己容易得手,只是此时爱米丽山穷水尽,只想尽快找个饭票,因此也顾不得玩那种贵妇人的把戏了。
“没事的,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夫人,我说过,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妾有意郎无情,埃德蒙-唐泰斯只是轻轻地推开了夫人。
正当夫人心里失望之时,伯爵又开口了,“您能够带我去见一下您的女儿吗?”
“您要见欧仁妮?”夫人有些惊愕。
千娇百媚的贵妇人就在身边而且予取予求,结果他要去看个小孩儿,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她竟然想不通。
“忘了跟您说了……”埃德蒙-唐泰斯终于得到了余裕,他从容地从自己的一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您的丈夫在逃亡之前给我一份手书,说是要转让监护权给我,拜托我照顾欧仁妮小姐——虽说我很意外,但作为一位有教养的贵族,我感觉自己无法拒绝一位父亲最后的乞求……”
爱米丽呆呆地拿过了信纸,她跟唐格拉尔结婚十几年,当然一眼能看出这就是丈夫的笔迹,显然在逃离之前,丈夫不光是把宅邸抵押给了伯爵,连女儿也交给他了。
可是,为什么伯爵要收下监护权呢?
她并不太信伯爵真的这么义薄云天,反而突然打了个寒噤。
据说,有些人就是喜欢玩小孩儿,越是幼小越是来劲……他刚才对我居然那么不为所动,别是真的有这种癖好吧?
她看着伯爵,心里略微发毛。
“您怎么了?”埃德蒙-唐泰斯有些不明所以,“她现在不在家吗?”
爱米丽犹豫了片刻,转念又改变了想法。
刚才伯爵一出手就给了二十万法郎救了自己,这笔钱他哪怕跟自己直接买欧仁妮,自己也愿意给——毕竟,眼下欧仁妮只是她未来生活的拖油瓶罢了,留在身边也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癖好,那如果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那自己相应地就成为了伯爵的岳母,一样可以得到伯爵的供养,岂不是解除了最大的忧虑?
一想到这里,她原本的迟疑和恐惧顿时一扫而空。
“请跟我来吧……我带您去看她。”
接着,她带着伯爵一起,来到了女儿欧仁妮的琴房里。
此时的欧仁妮,正坐在钢琴边看着窗外外界的纷扰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影响。
只不过,原本会陪伴着她的家庭教师此时已经不翼而飞,足以证明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和过去大为不同。
“欧仁妮!”爱米丽夫人走到了女儿的面前,然后轻轻地附在耳边叫了她一声,“这位伯爵是我们的大恩人,以后我们也得仰赖他过活,快给他行礼!”
欧仁妮虽然很吃惊,但是母亲的叮嘱她也不敢不听,于是她站了起来,向埃德蒙-唐泰斯行礼致谢。
母女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和当时在马车里惊鸿一瞥时高傲的样子简直换了个人。
正当埃德蒙心中唏嘘的时候,爱米丽突然笑着询问他,“先生,欧仁妮的歌声很好听,您要不要欣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