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宣言
“您敦请法兰西为自己的前途来进行一次全民的表决……”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法利亚神父的建议,一言不发。
并不是他觉得神父的提议荒唐或者不可行,而是因为他的建议太贴近于现实,甚至隐隐然与原本历史线上不谋而合。
历史上的拿破仑三世,就特别喜欢以人民的名义来为自己涂脂抹粉,帝国许多重大事件都有公决来决定——当然,他通过巧妙地设计公决的议题和具体的投票时间点,所以能够自己来决定“公民投票”的走向,并且用所谓的人民授权来为自己的合法性背书。
他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苦衷,和统治法兰西千年之久的卡佩家族相比,波拿巴家族势单力孤,并没有那种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正统性——卡佩家族的继承人不需要向法国人解释为什么自己能当国王,因为他的祖祖辈辈二十几代人都在当国王,而波拿巴家族则不然,他们很难让人相信他们天生就能够统治这个国家。
更何况,他们祖上甚至还称不上法国人,而是一群意大利人和岛民。
所以,想要使人信服,那就必须为这个家族的统治披上一层神圣的外衣,过去的统治者会选择宗教,可是在如今的法兰西宗教也不太好使,虽然人人都承认自己是天主教徒但没有几个人真的把宗教当回事。
既然旧的宗教不管用了,那就得试试新兴的“宗教”,也就是启蒙主义兴起之后带来的人民主权论,波拿巴家族承认法兰西的主权不在这个家族身上,而在整个民族身上,而这個家族只是作为首席公民,施展必要的行政权力,并且指挥军队保卫国民守护国家,这么说起来从理论上倒似乎也说得通。
当然,也许有人会问,“带领民族守护国家的事业凭什么要让你们家族来垄断?”
这个倒简单,只要确保敢这么问的人说不出话来就行了。
毫无疑问,所谓的人民主权只是外衣,实质是波拿巴家族借助军队实行的暴力统治,但是想要若能够国家能够顺利运行,“外衣”是必须要有的东西,暴力必须被隐藏在一层又一层美好的面纱下面,而不能张牙舞爪地展现在舞台之上,那只会让观众们喝倒彩。
“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会仔细考虑的。”艾格隆点了点头。
看到艾格隆如此反应,法利亚神父倒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人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他的看法。
就他对陛下的理解,他知道这个少年人虽然外表谦和,但是内心固执骄傲,而且极度自信,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愿意任何人来分摊自己的权柄的——在实际上,他也确实在一直努力确保自己对追随者们的绝对统治,哪怕他的堂兄弟们都被他排挤在一边,无法发挥影响力。
所以他怎么可能轻易地承认可以由全民来决定他的去留和归属?
然而陛下就是这么轻松地答应了,可见陛下的政治悟性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自己没有追随错人——一想到这里,法利亚神父心里也充满了欣慰。
艾格隆并不知道自己在神父心里的形象突然一下子又拔高了一点,他只是按照指引而行。
他反倒暗自佩服法利亚神父居然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就无师自通地领域到了时代的新变化——要知道他都坐牢了十几年,期间都在与世隔绝!
如果没有当初那一场劫难的话,法利亚神父一定会有更大的成就吧?诚然可惜。
两个人都在暗自唏嘘,而法利亚神父率先调整好了情绪,然后主动跟艾格隆解释自己的意图。
“陛下,您放心吧,所有这一切非但不会影响到您的权柄,反而会让您无往不利。人民无处不在,他们处于不同的阶级,接受不同的教育,他们的处境也不一样,所以他们的意见、他们的诉求也注定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他们注定是彼此冲突和争吵的。换言之,您不可能讨好所有人,也不需要讨好所有人,您只需要讨好那些要价最小、人数最多的群体,您提倡的一切,让他们也会享有到他们所希望得到的尊重,而借助着他们的支持,您又可以有足够的资源去收买和镇压那些反对您的人。您只要能够成为各个阶层之间的平衡者,那么至少他们会接受您成为共主。我承认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政体,但是这却比法兰西历史上之前的那些政体要好得多,您不必感到有什么愧疚。”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神父,您的话和诺瓦蒂埃侯爵的提议不谋而合,你们都看到了现实存在的问题,并且根据现实提出了一个适合于我的方案,可见你们都是深具眼光的人。”
“您过奖了。”神父略微谦逊地笑了起来,“提出建议不重要,您身边有的是聪明人,重要的是下正确决断的勇气和坚定的执行,这才是领导者所必备的素质,而您已经证明了您确实适合这个位置——您比我重要太多了。”
拍了马屁之后,神父又话锋一转,回到了原本的话题,“陛下,我所说的一切,只是您需要采取的措施,而无论什么措施,都必须立足于‘良治’基础之上。如果您能够带领国家走向繁荣,让您的子民安居乐业,那么您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所有人都会对您欢呼,哪怕有什么心怀不轨之徒鼓噪也不会有人听;假使您不能带领国家走向繁荣,那么不管您玩弄多少机巧,最终还是会被这个国家善变的人民无情地抛弃。所以您若有一天重返皇座,一定要牢记自己的使命,兢兢业业地为您的家族奠基,这样您才有希望把国家传递给您的下一代。”
虽然神父的话有些难听,不过艾格隆倒是也明白他的意思。
对君王来说治理国家是最重要的标准,施展权术只是为了维护权力,如果权力使用不好,那么被推翻也是理所当然。
艾格隆从来都不相信君权神授这一套鬼把戏,所以比起那些“正统君主”来,反而更能接受这一套说法。
他也相信,借助着对历史大势的了解,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至少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自己这一代人做好工作,至于子孙们以后争气不争气,那就跟他没关系了。
接下来,艾格隆继续和法利亚神父促膝长谈,他罕见地摆出了谦逊的架势,少说多听,从法利亚神父这里得到更多有价值的教益,而在他的内心当中,对接下来的棋怎么走,也渐渐地有了腹稿。
“谢谢您,神父,您让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对话的最后,艾格隆心悦诚服地对神父说,“和您在一起,我总有一种在触碰理性之光的感觉。”
“陛下,如果我的建议能够对您的事业起到哪怕百分之一的帮助,那也是我毕生莫大的荣幸。”法利亚神父笑着回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您登基的那一天,但是我相信,您一定能够比您之前的那些前任干的都好,带领那个国家走入到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
“但愿如此吧!”艾格隆大笑了起来,“而且我相信您一定能够活着看到的,上帝不会允许您过早地离开我,您就安心看着吧。”
接着,他告别了神父。
回到了住处之后,艾格隆并没有休息,而是来到书房当中,借助着已经被激发起来的热情,亲自拟定了一份文稿——或者说,一份宣言。
写好之后,他又不断地字斟句酌地推敲删改,等到完成这份手稿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时分了。
这时候,他亢奋的精神才稍稍低落了下来,一股困倦开始让他昏昏欲睡。
他打开了房间的门,而后发现自己的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居然就坐在门外的办公桌上,正支着脑袋假寐——看来,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文件,但一直都在等待自己完稿,以便帮助他处理文件。
艾格隆对秘书如此尽责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而这时候,听到开门声的莱昂也惊醒了过来,然后连忙站起身来向艾格隆致敬。“陛下……”
“晚上好,莱昂。”艾格隆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也不说什么勉励的话,而是直接将自己手中刚刚写好的文稿交给了对方,“正好,把它誊抄三份,然后把手稿直接归档吧。”
“是,陛下。”莱昂接过了手稿,然后借助烛光略微扫了几眼。
紧接着,他的脸色大变,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他抬头看了几眼艾格隆,却发现陛下神色泰然自若,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想要询问艾格隆,为何要写下这样一份宣言。
“我,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以自己最诚恳的态度,庄严地向法兰西人民宣告我的心声。
在不久之前,我曾经踏上了法兰西一个美丽富饶的省份,并且亲吻了这片土地,当我站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我的灵魂也在随之共鸣。
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是我曾经发誓要守护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忘记这份誓言,我愿意用我所有的智力和体魄,用我一生的时间,去帮助它走向繁荣和富强,而不计任何回报,这不仅仅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父亲交予我的神圣使命——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呼唤法兰西之名,我又岂敢有须臾忘记?!
然而非常遗憾,虽然我在我踏足的地方受到人们的热烈欢呼,但是因为一些反动势力的拥护者,我不得不含泪结束我的旅途,依依不舍地告别我的祖国。
使我悲伤的并不是我不能回到祖国的悲惨,而是弥漫在这片国家的愁云惨淡。这个国家的人民正陷于贫穷与纷争的深渊,上层社会腐朽衰颓、争吵不休,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大打出手,却唯独忘记了人民,忘记了供养他们的人!
这是无耻的背叛,也是愚蠢的自高自大,在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里,人民是绝不会容忍这种无能和反动的,三十年前那些伟大的人民告诉了我们,我们能做到什么,而三十年后,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配得上先辈。
如今,情势危急,整个国家正在面临危机,动乱似乎已经迫在眉睫,然而那些大人物们却依旧歌舞升平,好像没有一个人在乎贫民的哀嚎和痛苦!这种无耻的背叛必须被终结。
决定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你们所有人民,我所能够选择的,只是参与到所有人的伟大事业当中,并且见证三十年前那一抹伟大的光辉……我相信我们能够做到。
我不在乎自己的毁誉,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拥有权柄,我只想要看到人民决定自己的前途……所以,我特此声明,我支持在我的祖国出现一场伟大的运动,赶走这些无耻的背叛者和反动家,实现我们曾经有过的共和体制,让人民掌握国家的主权,让一切危机消弭于无形,让公义得以重现世间,让我们走向和平与繁荣的新时代……
我告诉你们,为了收买我的良心,查理十世国王和奥尔良公爵都曾经派使者,偷偷地请求我发表效忠他们的宣言,以此来换取金钱,一笔巨额的补偿!可是我都拒绝了,因为在我心中,唯一值得我效忠的只有法兰西和她人民,他们不配!
所以我恳请你们,至少倾听一下我的呼声,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行动,未来必将握在我的手中……”
莱昂越看越是发抖,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陛下要突然写出一份这样的宣言来。
“陛下……”
“有什么问题吗?莱昂?”艾格隆反问。
“您支持共和?”他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艾格隆。
“我必须说,在此刻我支持。”艾格隆似笑非笑地回答。
“此刻?”莱昂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还想再问,但是艾格隆抬手制止了他,“好了,别再问了,逐字誊抄吧,还有,明天把查理亲王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下完命令之后,艾格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卧室,终于进入了梦乡。
117,敬畏
对艾格隆的命令,莱昂当然只有照办,他一边拖着疲惫的身躯誊抄了陛下刚刚拟好的宣言;之后也没有睡觉,而是强撑到了早晨以后,派人前去通知查理亲王,陛下想要召见他。
查理亲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召见感到很是疑惑,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得到了自己堂弟的重视。
公国建立之后,他一直都在坐冷板凳,看不到自己被重用的希望。不管是艾格隆自己主政、还是他不在时摄政的特蕾莎,都故意不肯任用他来担任重要岗位,于是他空有亲王的头衔和崇高的地位,却被若有若无地排斥在了公国的核心之外。也从没有人在任何重大事件上来询问他的意见。
他的哥哥也遭遇了类似的待遇,而且相对于他,哥哥路易亲王的脾气更是暴躁了一些,甚至公开和特蕾莎以及公国的一些官员们发生了争吵,后来甚至还负气离开了约阿尼纳——当然,他对外的名义是去迎娶大伯父约瑟夫的女儿、也就是前西班牙公主夏洛特-波拿巴去了。
和哥哥不一样,查理亲王的脾气要沉稳许多,他知道如果自己选择出走,那也就意味着公开和陛下唱反调,自己的堂弟虽然貌似虚怀若谷,但是内心同样骄傲固执,是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冒犯的——那也就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
所以绝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断送自己的前途,尤其是现在还有本钱的情况下。
作为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尤其是有帮助艾格隆逃离维也纳的大功,所以艾格隆的物质待遇上并没有亏待自己的堂兄,非但没有追究他之前私吞宝石出售款项的责任,还把他列入到了公国最高等级的贵族行列里面,并且在郊外封赐了一座大庄园给他——意思也很明白,该给的东西我给您,您就安分点吧。
查理亲王也知道,自己一来被堂弟防备,二来因为得罪了特蕾莎,更是遭到特蕾莎的记恨,所以他反而选择韬光养晦,索性躲在自己的庄园当中,每天宴请宾客权当消遣。
不过,对于这个同样野心勃勃,如今才只有20出头年纪的青年人来说,他心中的权力欲不可能被优厚的物质待遇所冲澹,他表面上装作纵情宴饮和打猎,实际上则是借机来结交各界人士,培植私人关系。同时他还在时时刻刻关注着外界信息,窥探着公国和大陆上的国际形势,寻找自己出头的机会。
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堂弟无论在威望上还是家族正统性上都完全压倒了自己,他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自立门户,所以只能潜伏等待时机,看看什么时候风向变化,自己能够得到陛下的重用,借机来谋取权力。
他却没想到机会来得快。
是自己最近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陛下要来当面申斥自己了吗?一瞬间他心里都犯了嘀咕。
不过不管怎么说,陛下的召见都是不可以拒绝的,所以他只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自己的庄园,然后来到了艾格隆的住处。
………………
艾格隆迷迷煳煳地从梦乡当中醒了过来,特蕾莎早已经起床了,此时正由夏奈尔搀扶着在外面散步,他看了看窗外,一眼就看到了正慢步走在草地上的两人。
从窗口看去,这两个人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任何芥蒂——正如夏奈尔所说的那样,特蕾莎是不会嫉恨她的。
艾格隆愉快地向她们吹了一声口哨,而她们也立刻转头看向了窗户,艾格隆招了招手,向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两位女子打了个招呼。
如此轻佻的举止并不像个君王,但考虑到他的年纪,又有什么可苛责的呢?
带着愉快的心情,艾格隆草草地洗漱了一番,然后找到了自己的秘书莱昂。
“查理亲王叫过来了没有?”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他已经等了您差不多两个小时了。”莱昂连忙回答。
为了不耽误艾格隆的事,他一大早就派人通知了查理亲王,但是等到亲王赶过来的时候陛下还在睡觉,他也不敢打搅陛下宝贵的睡眠,所以只好委屈亲王让他在会客室等着了。
对莱昂来说,他忠于的是陛下个人,而不是整个波拿巴家族,他自己当然分得清楚轻重。
“很好。”让堂兄等候了那么久,艾格隆并不对此感到内疚,他只是点了点头,“那带我过去吧。”
很快,莱昂带着艾格隆来到了会客室,而已经等得已经百无聊赖的查理亲王,在看到了艾格隆之后,连忙把表情变得严肃端正,然后站起身来对艾格隆行礼致敬。
“早上好,我的堂兄。”艾格隆亲切地跟他打了招呼,“让您等候了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抱歉,我昨晚睡得实在太晚了……”
“陛下,请千万不要这么说,我等候您是应该的,您宝贵的睡眠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查理亲王连忙回答。
他心里当然很不高兴,只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既然奉堂弟为主,那就只能接受对方给予的任何对待,可不敢表现出对抗情绪。
艾格隆做了个手势,请亲王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昨晚熬夜,并不是因为纵情娱乐忘记了时间,而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艾格隆解释了一下原因,他并不打算卖关子,“准确来说,我准备了一份宣言,对法兰西人民的公开宣言。”
“嗯?”一听到这个,查理亲王顿时就来了兴趣。
这样的文件,稍微一想就知道多么重要,这代表着波拿巴家族对外的政策宣示——而且这还是第一份!
而堂弟特意把自己叫过来商量,那也就意味着在他心目中,自己也有资格对此发言了吗?
查理亲王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所以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您……您打算发表什么内容呢?”总算他还有几分机智,所以勉强镇定了下来。
“您看看就知道了。”艾格隆随手拿起了桌子上被莱昂誊抄好的一份宣言书,然后递给了自己的堂兄。
查理亲王满怀紧张地拿起了这几页纸,然后仔细地阅读着上面工整的笔迹。
他的表情越来越疑惑,最终变成了震惊。
“陛下,您要公开拥戴共和?”他惊讶地抬起头来问艾格隆。
“是的,我写得非常清晰了。”艾格隆点了点头,干脆地承认了。
“可是您不想当皇帝了吗?”查理亲王追问。
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堂弟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那个梦想的——甚至可以说,这位堂弟本来就是为了当皇帝而被制造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生存的意义?
“怎么,在共和国里当皇帝又有什么稀奇的吗?”
艾格隆饶有兴致的反问。
对这位堂兄问这个问题,特别有意思,甚至似乎有点像是个冷幽默了。
只是查理亲王却感受不到堂弟那种恶趣味的冷幽默,他只是觉得大脑有些溷乱。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同样有着身为政治家的敏锐天赋,于是在这一团乱麻当中,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稍稍地理解了事态,并且试图猜测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这是在以退为进?”很快,他稍微理清了头绪,然后试探着问艾格隆。“您认为暂时拥戴共和制可以团结那些反对势力,一同对抗伪王……”
“一部分是这样的。”艾格隆点了点头。
那就意味着还有另外一部分考虑。
查理亲王按照这个头绪,又重新思考了一遍。
然后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陛下在文章的后半段同时痛骂了波旁王室和奥尔良公爵,指责他们卑鄙地试图收买自己,而且把他们都绑在一起,当做人民的敌人,国家溷乱的罪魁祸首。
“您在提防奥尔良家族?”他得出了结论,然后再问。
艾格隆对自己的堂兄如此表现并不感到惊讶,事实上历史早就已经证明了他确实有这样的天赋。
所以他一直心里对这位堂兄有所忌惮,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限制他,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行的话,那么眼下这位堂兄就是最有资格接过自己大旗的人物——而且从历史上看,他至少干得还不错。
不过眼下是用人之际,不管怎么说,达成复国是最重要的,为此必须人尽其才,哪怕再怎么防备查理亲王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就去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压自己的帮手,只会因小失大。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艾格隆点头承认了对方的猜测,“就我看来,伪王固然可恨,但是奥尔良公爵也是需要提防的对手。他们一直都野心勃勃想要篡夺主支的家业,而且为此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我们在法兰西可以收买重要人物,他们也可以收买,而且会比我们更方便地收买他们!为此,我已经苦恼了很久,最终我得出结论,我们不光要走上层路线,而且还要问信于民,用人民的名义来给我们增光添彩,然后用这份光彩去直面这两个王室家族——他们究竟有什么资格代表人民?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继续骑在人民头上?只要我们能够在法兰西人民当中激起这样的疑问,那么我想,他们就会面对极大的压力。”
艾格隆没有把泰勒温伯爵拜访、塔列朗亲王示好等等情报告诉给查理亲王,只是笼统地表示奥尔良公爵的动向,不过即使如此,查理亲王仍旧很快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仔细思索一番之后,查理亲王终于对堂弟的想法豁然开朗了。
“妙哉!您把他们两边都绑在一起,然后让他们去解释自己是不是人民的敌人,那就意味着无论他们中的哪一边,都要在您掀起的讨论当中失分。您呼吁以全民公决来决定国家的未来,而他们两边谁都不敢施行,所以您只是抬出了一个幌子,而这个幌子就足够揭穿他们两边不过是一路货色的事实!这样的话,您可以让奥尔良公爵也随之失去民心。”
“一份宣言并不足以达成您所说的效果,不过这确实是我希望努力的方向。”艾格隆承认了自己的想法,“奥尔良公爵是一个鬼鬼祟祟的阴谋家,叁十年前他父亲是这样,叁十年后他还是这样,对这样的阴谋家,我们只跟他们玩同样的阴谋是很难战胜他们的,因为他们在法国而我们在外面,他们有足够的空间去折冲樽俎——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设置议题,去抢占舆论,相比于他们,我们更加豁得出去,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们什么都舍得给,想要什么先给了再说。”
“对!说得太对了!”查理连连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这下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仔细思索之后,对堂弟这些考虑真心的认同了,他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犹如被醍醐灌顶。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但是最主要的是警惕——自己这位堂弟实在太厉害了,在他面前无论如何都要小心。
他也知道,对于自己的这位堂弟,质疑他是没有用的,反对他也肯定是自取灭亡,只能遵照他的命令而行,等到以后积蓄了足够的本钱之后才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陛下,您需要我做什么呢?”他索性把话挑明了。
“最近我看您着实有点闲。”艾格隆笑着回答,“您整天纵情享乐,都快成为人们眼中的浪荡亲王了。”
我整天宴饮和打猎那还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查理亲王满怀怨气地心想。只是他当然不敢把这种怨气表露出来,只能展露出一副老实挨着训斥的姿态。“对不起,我可能最近是有点自满,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所以,我想要对您委以重任——”艾格隆也不再绕弯,直接进入了主题,“我的堂兄,您想念自己的母亲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查理亲王又是一愣。
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您要派我去瑞士?”
“是的,瑞士。”艾格隆点了点头,“您去那里,一方面替我带去对奥棠丝王后的问候,一方面我希望您在那里为我先做一些准备,过阵子我和特蕾莎一起过来。”
查理亲王很快就理解艾格隆的意思——约阿尼纳离法兰西太远了,消息传递不灵,一旦法国国内生变,陛下哪怕想要有所动作,时间上都来不及,所以他想要留在离法国国境很近的地方。
而瑞士就相当理想——那里有大片的山区,有足够的地方藏身,而且还有奥棠丝王后在。
原本他就不敢违抗艾格隆的命令,更何况此时他对艾格隆既敬且畏,更是如此了。所以他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
“陛下,谢谢您对我寄托信任,我一定为您办妥!”
118,喜讯
“陛下,谢谢您对我寄托信任,我一定为您办妥!”
眼见自己又得到了“重用”,此时查理亲王对自己的堂弟看得顺眼了不少,曾经的心灰意冷也逐渐被慷慨激昂所取代。
他心里清楚,对自己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得到堂弟的信任,以此来巩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并且在整个组织当中夺回应有的影响力。
纵使对堂弟有万般不满,但是眼下他跟堂弟还是捆绑在一起的,只有波拿巴家族重新复辟帝国,自己这个“亲王”的头衔才有意义,否则只是个笑话而已。
所以他自然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以万分的努力来珍惜这次得到的机会。
而这也是艾格隆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现在吊着一根胡萝卜,吸引自己的堂兄努力干活,但是他并不打算真正地把对方纳入到自己的核心圈子里面——一来,这位堂兄早已经被历史证明过于野心勃勃而且诡计多端;二来,他也不想重蹈拿破仑皇帝的覆辙,被一帮家族成员拖累。
他也清楚,堂兄一定对现状愤愤不平,想要找出头的机会,现在让他去瑞士,既可以让他有事做,也能够让他无法在自己身边人那里施展阴谋。
等到大势已定之后,他自然有办法来处置自己的亲族们——反正到时候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请您替我捎带一份礼物给奥棠丝王后吧。”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重新开口了,“在出逃瑞士时,我不仅承蒙了她的收留和照顾,而且还得到了她的金钱资助,这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考虑到她的财物状况也比较窘迫,这份慷慨就更加显得珍贵了……我是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份恩情的。”
艾格隆这也是真心话,虽然他只是在逃出奥地利之后,才同奥棠丝王后见过几面,但是王后的无私帮助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最关键的问题是,奥棠丝王后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再也不会威胁到他的权威了,他自然可以用最好的态度来对待她。
说完之后,艾格隆让莱昂拿过了一个匣子,然后递给了查理亲王。
“这里面有几块珠宝,其价值足以抵偿她当时借给我的投资;而且匣子里还有欧仁亲王的一些晚年的书信和文稿,我之前访问巴伐利亚的时候,顺便拜访了亲王的遗孀,然后从她那里拿到了这些东西,我相信王后一定会想要看到这些的,可以留作纪念。”
查理亲王也深以为然。
在父母分居之后,他是跟着母亲长大的,所以他对自己的母亲也感情很深——对于他这样性格的人来说,极少有人会得到他真正无保留的敬爱。
他也知道,对母亲来说,之前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家人还值得她牵挂,而欧仁亲王作为她的亲哥哥,自然也是她最牵挂的人之一了。
他清楚地记得,在收到了亲王的死讯之后,母亲曾经好几天以泪洗面,哀叹自己都没办法去见哥哥临终一面——这个落魄王后在隐居瑞士之后早已经被世人遗忘,自然也没有资格再踏入到巴伐利亚王国的宫廷当中。
所以,陛下给的珠宝她可能无所谓,但是能够收到哥哥的遗物,她一定会非常开心。
在另一方面,他心里又觉得,母亲这么得到陛下尊敬总是好事——说句难听的,万一以后自己哪天触怒了陛下,让母亲出面求情的话至少可以缓和一下局面,相当于多了一个护身符。
陛下对叔叔和堂兄弟们都很嫌忌,但是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奥棠丝王后肯定态度会好很多。
凡此种种,在顷刻间都涌上了他的心头,但是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匣子。
“陛下,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份礼物完完整整原封不动地送到我的母亲手中,而且我敢肯定,她肯定会非常感谢您送出的礼物!”
“嗯,我也希望如此。您自己决定出发的日子吧,不过我希望越快越好,祝您一路顺风。”艾格隆澹然点了点头。
接着,他意有所指地,“我的堂兄,我们都是一家人,彼此应该和睦相处。只有我们整个家族都团结在一起并且齐心协力,我们的家族才能够找回昔日的光辉,您以及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是我无法割舍的亲人,也是我必须信任和优待的人,我殷切地希望您能够拿出我期待的表现,与我携手前行,未来我还会继续仰赖您的,还请多多努力。”
经过了这一年多的相处之后,查理亲王对艾格隆这些话已经一个字都不相信了,但是在场面上他又不可能表现出怀疑或者冷澹,所以他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向艾格隆表示忠诚和感激。
他也知道,艾格隆这番话实际上是在暗示他可以告退了,所以在说完之后,主动向陛下行礼离开。
来的时候他心里忐忑不安,但是走的时候他心情一片大好,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放飞的笼中之鸟,终于离开了狭小的约阿尼纳一隅,广阔的天地又有自己驰骋的空间了。
在他离开之后,艾格隆重新返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而这时候,特蕾莎也已经结束了和夏奈尔的晨间散步,回到了宅邸当中,然后她径直地来到了艾格隆的书房。
“殿下!”她对艾格隆打了个招呼,“您要派您的堂兄出去了吗?”
一提到这位堂兄,特蕾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厌恶。
如同那些从小就被周围的人宠到大的人一样,特蕾莎也有着一颗顽强的报复心,只是她性格比较大度,所以平常的小事以及一些轻微的冒犯她都不会去计较,但是查理亲王却几次都触犯到了她的禁区,让她怒不可遏。
这种厌恶感,让她刻意地针对了他,而且估计以后很多年里,这位亲王都不可能得到她的宽恕了。
艾格隆对查理亲王的安排,自然不可能瞒过身边的妻子,而且他本来也没想过要隐瞒,所以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是的,他过几天就会出发去瑞士了。”
“那是您离开奥地利之后的第一站呢……”一提到那些往事,特蕾莎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她在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抱着“如果殿下没有离开,我们两个一起留在乡间过上不受任何人打搅的生活该多好”的想法。
不过她很快又抛开了过去的阴霾,回到了现实当中,“其实我也想过去看看,尤其是想要拜访一下奥棠丝王后——我对她传奇般的人生感到非常有趣,想要结识她,听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呢,想必那会是非常愉快的经历。”
“可是你怀孕了,去那儿太不方便。”艾格隆表示反对。
“可是我也不会一直怀孕的呀?”特蕾莎笑着反驳了他,“等我生下来之后和你一起过去不就行了?”
艾格隆愣了一下。
他现在派查理亲王去打头阵,等到他自己过去的话应该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如果算时间的话,应该是特蕾莎刚刚生育之后,那么她想要跟着过去也不算太离谱。
“如果我们都走了,那公国这边怎么办?”艾格隆迟疑地问。
“交给我们信任的人来处理不就好了?”特蕾莎还是不以为然,“殿下,事到如今希腊已经有了国王,形势也稳定了下来,土耳其人也无力再发动战争,外部环境又有什么压力可言呢?我们接下来的时间里把公国内部理顺,然后设立起应有的制度就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艾格隆想想觉得好像也很有道理。
“再说了,我们本来就要一起去法国的,难道非得留给人在这边不成吗?”眼见艾格隆动摇了,特蕾莎继续说了下去,“你既然打算从瑞士一路向巴黎狂奔,但我们夫妇两个一起行动岂不是更让人感到合适吗?”
和特蕾莎一起乘坐马车向巴黎进军……艾格隆自己想象了那个画面,然后禁不住笑了出来。
“好吧……特蕾莎,我亲爱的,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就这么办。”他亲吻了一下特蕾莎的脸颊,温情地答应了她的提议。
而特蕾莎也笑意盈盈,连眉毛都弯了起来。
在不经意间,她的手轻轻地抚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我们把这个小家伙也一起带上。想当皇帝,不从小吃点苦头可不行……”
……………………
正当艾格隆夫妇在约阿尼纳公国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商议之时,远在巴黎的埃德蒙-唐泰斯,也在为了自己的使命而殚精竭虑。
相对于身处安全地带可以从容不迫的主人,他的处境要危险许多,他必须一边随时警惕着身边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一边联络波拿巴家族的追随者和潜在支持者,以便扩张自己党派的势力,为做接下来的大业准备。
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好在特雷维尔侯爵和诺瓦蒂埃侯爵等人,都是又有能力又有威望的精英分子,他们不光可以给他出谋划策,而且自己也有非凡的行动能力和政治热情,他们也在分头行动,到处拉拢支持者。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偷偷地在埃德蒙-唐泰斯的宅邸当中私会,彼此汇报各自最近的进展,并且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在两位侯爵的帮助下,埃德蒙-唐泰斯开列了几份名单,一份是已经明确效忠陛下的人,并且上面备注了他们的名字、履历和开出的价码;另外则是有支持波拿巴家族的倾向但需要争取的重要人士。
每次见面,他们都在这些名单上写写划划,确定哪些是成功争取的,哪些是被判定为无法争取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埃德蒙-唐泰斯掌握的名单越来越长,他竟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对陛下来说,这是在积累必要的追随者,对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在积累权力和威望?
如果他能够活到陛下来到巴黎的那一天,那想必到时候他也会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对权力,埃德蒙并没有那么渴望,但是若能够有权力在手,谁又会把它推开呢?
当然,取得的进展并没有让埃德蒙飘飘然,他依旧保持着冷静,每次和两位侯爵密会,他都放在密室并且确保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对那些重要的资料和名单,他都放在一个藏在隐秘角落的柜子当中,而且柜子旁边堆满了易燃物品,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和他身边那位特雷维尔侯爵派来的仆人就会立刻把整个柜子都烧掉,以免造成灾难。
同时,在表面上,埃德蒙还以自己的新身份参加了社交活动,逛剧院和沙龙,不过极少发表个人意见,只是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对巴黎一切都很有兴趣的外国贵族”这样一个身份。
犹如他表现得花钱慷慨大方,所以巴黎也热情地对他张开了怀抱,他在不知不觉当中,也成为了社交界的一员——一个可以出入高端场所但没有什么人注意也没有什么人在意的存在。
对埃德蒙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这其中也多亏了爱丽丝和艾格妮丝两姐妹的帮忙。
也许是因为姐姐的叮嘱,也许是对自己之前的“失误”心里有所亏欠的缘故,艾格妮丝对埃德蒙相当客气,不光尽自己所能地为艾格隆提供介绍和建议,而且在自己参加什么公共活动的时候,还会让人给他送上一张请柬,以此来抬高他的社会地位。
为了避嫌,埃德蒙-唐泰斯刻意地没有和艾格妮丝公开交流,不过他也对艾格妮丝在社交场上的人望大开了眼界。
他注意到艾格妮丝非常受那些年轻小伙们的尊重和追捧,只是没有人胆敢对她出言不逊或者调笑——也许之前有人试过,但是都得到了惨烈的结果吧……埃德蒙能够想象得到艾格妮丝得到的这种对待,是多少惨剧换来的。
这一天,艾格妮丝又来拜访了埃德蒙。
不过这一次,她给了埃德蒙一个意外的消息。
“什么?比昂卡老师就要来巴黎了?”
119,情人
听到比昂卡即将来到巴黎的消息,埃德蒙-唐泰斯又惊又喜。
这段时间他虽然忙碌且充实,但是他可没有一刻忘记过陛下交办给的另外一项重要任务——找到比昂卡的踪迹。
因为了解到了爱丽丝的过去,所以他对如何处置比昂卡有些纠结,但无论如何,比昂卡必须接受陛下的惩罚。
看到他满面喜色的样子,艾格妮丝理解错了原因,她以为埃德蒙在为自己能够见到这位传奇人物而惊喜。
“伯爵先生,我已经将您的事情转告给她了,等她来巴黎的时候我会带您过去见她的——只是我现在不知道她对您抱持何种态度,所以我没法保证她会对您客气哦~”她提醒了一句。
“没关系的,我只要能够见到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这肯定是我毕生最荣幸的时刻之一。”埃德蒙连忙回答。
“诶嘿~看来您这段时间还是挺有进步的嘛,越来越会说话了,活脱脱像个社交场上的常客。”艾格妮丝禁不住大笑了起来,“不过我再提醒您一下,我的老师性格比较古怪,她并不喜欢别人对她阿谀奉承,只喜欢那种刚健朴实的性格,您要是在她面前油腔滑调,搞不好说不了叁句话就会挨骂甚至挨打了……”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埃德蒙连忙点了点头,“有才能的人都会有点个性,这也挺正常,谢谢您提醒我,我到时候会把握好分寸的。”
略过这个话题之后,艾格妮丝又和埃德蒙聊了一会儿天,不过他们两个都心照不宣,艾格妮丝从来不问他的“事业”上的进展,埃德蒙也不会透露一个字,艾格妮丝用这种方式来保持着自己在政治上的“清白”,免得和自己的家庭有立场上的冲突。
不过在埃德蒙看来,这不过也只是一种自欺欺人而已,艾格妮丝那么尊敬爱丽丝夫人,之前还曾经因为她的请求跑去了几千里之遥的希腊,又怎么可能在姐姐落难的时候袖手旁观?所以,连他也看得出来,只要利用爱丽丝夫人,就不愁艾格妮丝不站在自己这边。
他默然注视着艾格妮丝的一颦一笑,今天的艾格妮丝可谓是盛装打扮,她穿着蕾丝领衣身,以及澹黄色的丝绸连衣裙,饰有天鹅绒缎带和短流苏,裙内因为有裙撑,所以更显得蓬松典雅;在裙摆飘扬之间,更是同时兼具了昂然的英气与少女的妩媚,那种独特的魅力,让任何人看了都不禁印象深刻。
她真漂亮,难怪陛下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埃德蒙心想。
“您今天这样盛装打扮,是有什么活动吗?”他顺口问。
听到埃德蒙这个问题,艾格妮丝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原本尖锐的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了起来。
“啊,您看出来了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爸爸想要今天晚上带我去王宫参加贝里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他说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所以希望我要为他挣点脸面,既然爸爸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按照他的意思来办咯……”
贝里公爵夫人,是波旁两西西里王国分支的玛丽-卡洛琳公主,1798年生人,在1816年波旁王室复辟回到法国之后,她同查理十世国王的次子、贝里公爵查理-费迪南-德-波旁结了婚。
1820年,这位公爵被刺杀,于是她就成为了公爵的遗孀,同时因为王太子结婚后一直没有子嗣,所以在1820年公爵被刺杀时她生下的尚博尔伯爵亨利-德-波旁就成为了查理十世国王唯一的孙子,也就是波旁家族下一代的独苗(在历史上,他也成为了波旁家族的王位觊觎者亨利五世)。
所谓母以子贵,身为尚博尔伯爵的母亲,她在宫廷当中拥有超然的地位。
年纪轻轻就过着守寡生活的她,偶尔会举办大型宴会来招待各界人士,以此来为自己解闷。
因为国王和王太子夫妇都是比较沉闷的性格,所以贝里公爵夫人的聚会反倒成为了宫廷生活中少有的亮色,并且在隐隐然当中成为了上流社会的女士们争奇斗艳的最高舞台。
来到了巴黎这么久,埃德蒙-唐泰斯自然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所以也非常理解艾格妮丝的心态。
“那我祝您在这个战场上一帆风顺,成为最耀眼的明星。”他顺口恭维了对方,“我相信您这样打扮之后,只要正常人,一定会惊叹于您的魅力的——”
说着说着,他脸色陡然一变。
糟了糕!
他突然想到,艾格妮丝的父亲强令女儿这样盛装打扮去出席宫廷盛会,恐怕也不只是想要让女儿“艳压群芳”吧?
考虑到艾格妮丝现在的年纪,哪怕他再怎么钟爱女儿,也到了要考虑她的终身大事的时候了,所以他才会让女儿尽量在宫廷那些场合亮相,来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并且从中挑选出足够配得上女儿的人。
虽然这可能有点想多了,但是设身处地去换位思考的话,埃德蒙觉得这倒可能是真相……
而他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不,不是他接受不接受,他没有这个资格,而是陛下一定不会接受的。
要是他听到了艾格妮丝的父亲准备为女儿择婿的消息,怕是会气得发疯吧……
等等,即使如此,那也是艾格妮丝自己的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多嘴呢?
她也有她的自己,没有义务去为了迎合陛下而牺牲自己。
一想到这里,埃德蒙就释然了——
虽然他也觉得陛下和艾格妮丝小姐极为般配,可是在陛下已经结婚的情况下,如果艾格妮丝小姐做出另外的选择,他也觉得很合理,至少他没有理由去干涉。
“您怎么了,伯爵?”艾格妮丝看到埃德蒙神色不太对劲,于是询问他。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别的事情而已——”埃德蒙勉强地恢复了精神,然后摇了摇头,“艾格妮丝小姐,我衷心祝您愉快度过今晚,大放异彩。”
他已经放下了刚才那个荒唐无稽的念头,艾格妮丝小姐的终身大事,不是他的工作范围。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艾格妮丝小姐并未得到心仪的对象,但如果她得到了,他也只会选择祝福。
“嗯,谢谢!您放心吧,我老师那边一有消息我就带您过去!”艾格妮丝稍微屈膝,向埃德蒙行礼告别,然后离开了。
……………………
正当埃德蒙-唐泰斯为艾格妮丝接下来的盛会而感到吃惊的时候,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也正在为自己小姨子而感到忧心忡忡。
他们两个人担心的理由也差不多——埃德加生怕艾格妮丝被哪家的贵胄公子给看上了,然后她又沦陷于花花公子们的热情攻势之下,以至于坏了他和父亲的谋算。
和埃德蒙不同的是,他可不打算尊重艾格妮丝个人的想法。
“亲爱的,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
就在他皱眉苦思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声轻柔的呼唤。
这样称呼他的人,不是他的夫人爱丽丝,而是另外一位贵妇人。
相比起爱丽丝来,她的年纪要大了几岁,不过依旧风采照人。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因为保养甚好,所以脸色白皙红润,犹如是涂上了一层奶油一样,涂了口红的嘴唇则显得娇艳鲜嫩,犹如是蛋糕上的樱桃;她栗色的长发微微卷起,而身上半遮半露的纱裙,更是遮掩不住旖旎风光。
也许是因为地位更高、平常饱受周围人们奉承的缘故,她更显得雍容,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从容的贵气。
她自然就是埃德加的情妇卡迪央王妃了。
此时他们正在多梅尼勒大街一幢不起眼的居民楼的楼顶套房当中。
这个地方离埃德加平常出入的俱乐部很近,每次他来和王妃幽会,都是打着参加俱乐部的名义;而这套房间,也被布置的富丽堂皇,成为了两个人名副其实的爱巢——当然,所有费用都是王妃自掏腰包。
他总是同公爵夫人很巧妙地聚在一起,然后在这间舒适的香闺里缠绵一段时间,王妃的贴身女仆则守在外面充当卫兵,绝没有任何人打搅他们。
不过,最近一年以来,这个爱巢多了一位常驻的房客——
就在他们卧室旁边的小房间里面,放着一个婴儿床,他们两个人的私生子,此时就静静地躺在其中沉睡着。
因为刚刚一起做过剧烈运动,所以房间当中还弥散着一股荷尔蒙的气味,埃德加也感觉相当疲倦。
不过,他仍旧勉强打起了精神,以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情人。
“亲爱的,你今晚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吗?我看你盛装打扮了。”
“是啊,我今晚要去王宫参加贝里公爵夫人的舞会。”卡迪央王妃浅笑着回答,“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临时让夫人给你也发一张请柬。”
王妃这可不是随口开玩笑,她身份高贵,而且和贝里公爵夫人还是密友,如果想要让夫人临时邀请埃德加,自然可以轻松办到。
“不,我不去!”埃德加一反常态,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王家的恩宠。”
埃德加不想跟王妃参加公开活动,主要原因是害怕惹出什么风言风语,让老丈人一家知道——诺德里恩伯爵知道可能无所谓,艾格妮丝恐怕是真的不会放过他的。
于是他总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坚决表示自己虽然对政治没有兴趣,但是他不可能违背父亲的教导对国王低头,尤其是在国王还打压了父亲的情况下。
他还刻意甜言蜜语,表示自己是真心喜爱王妃,并不想要借机讨取任何荣华富贵,以免玷污两个人之间的爱情。
他这么“坚定又真挚”的表态,不禁没有让卡迪央王妃生气,反倒让她满心感动,心想自己总算没有所托非人,而是一个有骨气、连王家都不放在眼里的男子汉。
“那你在发愁什么呢?”王妃柔声问,生怕让情人不高兴。
“嗯,我也没有发愁,只是在烦心一件小事。”埃德加眼见时机已到,终于揭开了正题,“艾格妮丝好像也是这次舞会的客人。”
“艾格妮丝……?”王妃皱了皱眉头,一时没想起来她倒是是何许人也。
片刻之后她倒是有了点印象,“你是指爱丽丝的妹妹吗?”
提到爱丽丝的时候,王妃态度非常平澹,虽然爱丽丝是情人的妻子,但是她本来就不可能和埃德加结婚,所以她对爱丽丝也没有什么嫉妒心理——说到底,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是啊,就是她。”埃德加点了点头。
“她参加舞会又有什么问题吗?”王妃还是有些迷惑不解,“算算年纪的话,她也该在社交界里出风头了吧……而且我听说她长得也挺漂亮,这次能够在贝里公爵夫人那里亮相,不是挺好吗?”
“问题就在这里啊……”埃德加长叹了一口气,“亲爱的,不瞒你说,我有个好朋友,他见了艾格妮丝之后惊为天人,完全被她给迷住了。可是他因为身份的关系,没办法参加这种舞会,他深怕艾格妮丝在那里被哪家公子哥儿给勾了魂儿,所以跟我诉苦,你说我能怎么办呢?哎……”
王妃静静地听着,一直看着埃德加的脸。
接着,她突然冷不丁地问,“你说得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咳……”埃德加差点被呛到了,然后连忙否认,“你别乱说,她是爱丽丝的妹妹,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再说了,那个小妞脾气暴躁,哪像你这样端庄呢?我只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哈哈哈哈……”看到埃德加急忙否认的样子,王妃禁不住开怀大笑,她也相信情人说的是真话。“好吧,我明白了,你的那位朋友不想让艾格妮丝太出风头,结果招惹上那帮狂蜂浪蝶是吧?”
“你有什么办法吗?”埃德加眼巴巴地问。
“办法当然也有。”卡迪央王妃也没有跟情人卖关子,“贝里公爵夫人是舞会的主办人,又是如此高贵的地位,她如果对艾格妮丝表现出冷澹的话,那我想,哪怕有什么公子哥儿想要试试,也会掂量一下后果吧。”
“那……你能说动她吗?”埃德加顿时来了精神。
120,真情流露
“那……你能说动她吗?”一听到情人有办法,埃德加也来了精神。
他知道,自己认识的人里面,能够从中作梗的,也只有卡迪央王妃了。
“我以前在有些场合见过艾格妮丝小姐,不过毕竟她只是个黄毛丫头罢了,而且也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所以我对她并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卡迪央王妃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到了另外一个方面,“我听说她身手不凡?”
“是啊,那是相当厉害,巴黎的那些公子哥儿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埃德加回答,“爱丽丝对此感到很骄傲,不过嘛……我倒是觉得这样就不可爱了,我还是喜欢像你这样端庄温婉的女子。”
被埃德加夸奖了之后,卡迪央王妃露出了笑容,“又漂亮身手又好,哎呀这不是很讨人喜欢吗?难怪你的那个朋友对她这么着迷……”
埃德加只能唯唯应是。
“那这就好办了。”王妃突然说。
“嗯?为什么?”埃德加没搞懂其中的逻辑。
“我亲爱的朋友,你不是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了吗?怎么一下子就想不明白呢?”王妃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埃德加的脸,“正因为她这么好,所以才会不讨女人的喜欢,不是吗?贝里公爵夫人是要当自己舞会的明星,所有的客人都是来追捧她的,她又怎么可能喜欢被抢过风头呢?只要略施小计,就能让如此耀眼的艾格妮丝小姐瞬间被她嫉妒上……”
埃德加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接着,卡迪央王妃又放低了音量,“况且,在参加舞会的年轻人里面,还有夫人所中意的小甜心,年轻人毕竟年少气盛,只要稍微施展一下,就能够让他们去和艾格妮丝发生点冲突——说不定本来就有被艾格妮丝教训过的人呢!到时候,既会让夫人觉得艾格妮丝不知道礼数,又会觉得艾格妮丝无形中抢走了她的风头……想必她不可能对此感到心平气和吧?”
埃德加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也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这些贵妇人啊,在如此柔媚的表皮下,隐藏着的是一个个何等狞恶的灵魂!就连埃德加自己也有点自愧不如的感觉了。
她们看上去一个个貌美如花、举止端庄,但是暗地里在谈笑之中就能够轻易制造计谋,无形当中就让艾格妮丝落入到陷阱当中。
毫无疑问,如果王妃真的成功的话,那么在不动声色之间,艾格妮丝就会招致贝里公爵夫人的厌恶,也就是说,在宫廷当中会受到排挤——对她一家人来说,这可是惨痛的打击。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手段,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天知道有多少人在谈笑间就沦为了这些贵妇们的牺牲品,甚至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正因为从小就近距离这些名门贵妇,见识过、也亲身经历过了一次次和她们的风流阵仗,所以埃德加原本就不多的人性也慢慢被磨灭了,只剩下了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本能。
上流社会的欢乐场就像是绞肉机,把一个个原本光鲜亮丽的灵魂投入其中,研磨搅碎,拌入到罪孽的浓汤当中,最后变成整个污浊世界的一份子。
他虽然想过要阻止艾格妮丝被什么狂蜂浪蝶给盯上,但是可没有想过做得这么狠。
“呃……是不是太过了点?”于是,他迟疑着问,“我的打算是不让艾格妮丝被人盯上,这对她来说虽然是个损失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被夫人敌视的话,那可就是个大麻烦了,她父亲也会很生气的——”
“哎呀,你怎么还怪上我了?不是你让我出主意的吗?”王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当中也满是娇媚,“现在还嫌我做得太过分?”
“不,怎么会呢?你做什么都是最合适的。”埃德加连忙哄了她,“我只是觉得,应该还有更加合适的办法。”
“什么都想要两全其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王妃不以为然,“放心吧,我也会注意分寸的,不会真的闹出什么大事。毕竟,她的父亲在宫廷当中也说得上话,真要闹出什么麻烦事来,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埃德加知道,自己的老丈人虽然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但是因为血统的关系也算得上是宫廷里的一号人物,在国王面前也说得上话,不至于被公爵夫人折辱。
同样,艾格妮丝也不至于被人羞辱或者惩罚,顶多是被打入另册而已。
这么一想,埃德加反倒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在他看来,艾格妮丝反正最终是要站到波拿巴家族这一边来的,那么她不受波旁家族宫廷的喜爱又有什么问题呢?倒不如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突然又没有刚才那种抵触心理了——如果能够在丈人一家和宫廷之间制造裂痕,那对陛下、对自己来说也更为有利。
“好,那就这么办吧,拜托你了。”一想到这里,他也把刚才的犹豫迟疑收了回去,“亲爱的,你一定可以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那还不是为了你……”王妃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的埃德加难得有事情想要我办,我当然得尽心尽力才对。”
“我爱你,狄安娜。”埃德加深情款款地说出了他已经说了成千上万次的话,然后抱紧了王妃,重重地亲吻了下去。
刚刚熄灭的激情又重新被点燃了,两个人忘我地拥吻着,彼此之间似乎有着用不完的浓情蜜意。
但是——埃德加的“浓情蜜意”只不过是表演出来的东西而已。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历经过多年巴黎欢场洗礼的他,早已经学会了不对他人倾注感情。
他冷静而又热情地和周围的女子相处,想尽办法讨她们的欢心,以此来寻求床笫之欢,但在内心深处他从没有真正地爱过任何人,而且除了父亲之外,他也从未真正尊敬过任何一个人,他玩世不恭,不相信人间的一切信条——因为从小到大,他所见过的虚伪和道德败坏,已经足够磨灭他的所有信仰了。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不为任何人,永远只为自己而活。
两个人拥吻了许久,如果不是因为王妃晚上还要参加宫廷舞会的话,恐怕还要再来一次缠绵了。
卡迪央王妃费尽了力气,才从自己和情人的恩爱当中清醒了过来,她挣脱了埃德加的怀抱,然后她恋恋不舍地对埃德加告别。“亲爱的,我真的舍不得你……一想到我们可能要过两天才能见面,我就忍不住心痛,哎,上帝真是喜欢折磨人啊!”
“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伴你的,我也同样舍不得你。”埃德加回答。
接着,王妃走下了床,然后带着埃德加来到了旁边的育婴室,而在婴儿床当中,有一个金发的男婴正静静地沉睡着,看上去刚刚一岁左右。
婴儿紧闭着眼睛,肚子因为呼吸而缓慢地起伏着,洁白细嫩的脸肥嘟嘟的好不可爱,王妃禁不住伸手抚摸了他的脸,因为害怕惊醒他,所以她的力度很轻,犹如是在面对什么至宝一样。
这时候她的身上洋溢着真正的母爱,没有半分虚伪和矫饰——对她来说,这是自己爱情的结晶,甚至比自己和丈夫生下来的孩子还要更加宝贵。
这就是这对情人的私生子伊泽瑞尔了。
“伊泽瑞尔”这个名字是王妃取的,据她说是她一位勇武无比、立下过偌大功业的先祖用过的名字——用先祖的名字来命名私生子,也足以看出王妃对他的喜爱和珍视。
正因为喜爱和珍视,所以王妃对这个私生子也就有着莫大的遗憾——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出身名门,但是各自结婚的他们所生下的孩子,却注定是一个不能见光的人,他不会拥有父母亲拥有过的姓氏,自然也不会得到社会上的尊重。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卡迪央王妃已经暗自决定了,她要给自己的儿子很多钱,足够他一生挥霍的钱,而且还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教育,能够拥有尽量光明的前途——哪怕不能成为他的母亲,她也要负起责任来,暗中在自己有生之年保护这个孩子。
“瞧瞧,他多可爱啊……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美男子的,就像你一样,埃德加。”她小声对埃德加炫耀,“如果能够遗传到你的天分就好了,我就想要他成为一位艺术家。”
“希望如此吧。”埃德加敷衍着回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教他的。”
对这个私生子,埃德加并不怎么感冒,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寻欢作乐之后的意外产物而已,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非要说更加喜欢谁,他更加喜欢夏露一点,毕竟夏露是女儿,哪个父亲不喜欢女儿呢。
不过他当然不会在情人面前表现出来了。
王妃似乎感受到了埃德加语气当中的澹漠,于是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为了避免吵醒儿子,她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人又走回到了刚才的卧室当中。
“埃德加……我们必须为他早点做打算。”回到房间之后,王妃低声说。“我见过一些私生子女的遭遇,他们不受尊重,也不被父母亲和他们的家族承认,衣食无着甚至沦落风尘……我没法接受我的骨血沦落成这个样子,我们要给伊扎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那是当然。”埃德加点了点头,在王妃面前,他也不可能有别的答桉。
“我想过,要把他寄养在一个受人尊敬、有一点社会地位但不会惹人注目的家庭里,比如教师或者农场主,让他用养父的姓氏,我会定期付一笔钱去给监护人,并且去探望他,让他们尽好地养育伊扎——你也要去。”
埃德加对这种麻烦事只觉得不耐烦,可是又不敢在情人的面前展露出来,“那当然了!我怎么会抛下我们的儿子不管……”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父亲对自己的交代。
“其实,我跟我父亲提到过伊扎,并且劝说过他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尽管事实完全相反,但他还是以表功的语气说了出来,“我父亲当时气得七窍生烟,并且还拿起马鞭打我,但是我一直坚持,所以他也就无可奈何了。”
“那他是什么意见?”王妃顿时紧张不安地问。
“他的意见是,我有夫人,所以他只能认我和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孙辈。”
听到埃德加这么说,王妃虽然并不意外但也禁不住闪过一丝失望,但是她没想到,埃德加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他又说了,如果爱丽丝一直没有生下儿子,那么他可能……可能愿意想办法把伊扎当成自己的孙子。”
“是真的吗?那太好了!”这个转折,让王妃喜出望外。
如果有得选,她当然希望这个私生子能够顶着爷爷的贵族头衔,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上流社会当中,那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这个想法取决于爱丽丝不能生下一个儿子来。
她希望如此,但是她不能把这个心愿说出来,因为那就太过于恶毒了。
而且,特雷维尔侯爵又凭什么能把这个孩子合法化呢?
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禁重新失落了下来,这个好消息只能当成一个念想,先把儿子按照原计划养着吧。
儿子的事,让她原本高涨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亲爱的,虽然我不怎么关心政治,但我感觉最近时局越来越动荡了,天知道我们的好日子还能不能继续,还能继续多久……”
她没有想到,埃德加就是希望她的“好日子”早点崩塌的一员。
“别想那么多,不会有事的。”埃德加言不由衷地安慰了她,“况且,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解决。”
哎,真要是天翻地覆,你一个艺术家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呢?王妃心里暗暗摇头。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对情人提议。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一起出国吧?趁着一切大乱,没有人会注意我们的,我们和儿子改名换姓生活在一起……虽然不再有荣华富贵了,但是至少还能平静过完余生。”
埃德加愣住了。
“你舍得吗?”他下意识反问。
“当然舍不得,谁舍得呢?”王妃苦笑,“我当然希望一切照常,只是说假设性的最坏情况而已……如果我的世界什么都留不下了,我希望还能留下你……以及伊扎。”
听到这种偶然的真情流露,埃德加突然心里一动,他也有点舍不得王妃了。
他突然想到,如果波旁家族完蛋,波拿巴上台,那么王室肯定会被驱逐,作为王室身边最亲密的廷臣之一,卡迪央亲王一家估计也逃不脱被驱逐的命运,家境也必定就此会败落下来。
当年他的父亲可就吃够了流亡的苦头。
“不……如果真的天翻地覆,我会保护你的,不会有任何灾难落到你的头上。”在极为罕见的激动之下,他脱口而出。“相信我吧!”
121,冷箭
“相信我吧!”
埃德加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和平常那个轻浮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是他的真情流露——自从和卡迪央王妃成为情人关系之后,他一直都在承蒙王妃的照顾,而且他也知道,王妃只有他一个情人,甚至还愿意偷偷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这份“恩情”,放在这个放纵享乐的世界里,绝对是难以见到的。
她可以有无数种选择,但是她却义无反顾地为自己做到了这个份上,并且不求在我身上找到任何回报,哪怕是毫无道德观念的埃德加,在内心深处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感动。
所以他也舍不得王妃。
他知道,如果真的有波拿巴家族重登皇位的那一天,那么王家肯定会被驱逐,跟随着王家的那些重要廷臣估计也会跑路——也许就意味着他和王妃将会天各一方。
他不可能跟着王妃走的。
他知道,如果他那么做了,无论他跑到哪儿去,他的老爹会亲自带人找上门来打断他的腿。
不光是因为违抗了父亲的意愿,更是因为他这么做,会让人怀疑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在两头下注,对皇帝陛下不忠,特雷维尔侯爵肯定不会落人口实,哪怕为了孙辈的前途,也绝不会容忍儿子跟着一个波旁朝廷的亲王夫人跑了。
所以他不能跑,他虽然并不喜欢政治,但是他清楚自己是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不能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他已经让父亲深深失望,不能再给父亲添麻烦了。
况且,过惯了这种奢靡生活的他,也肯定舍不得巴黎的繁华。
于是剩下的路似乎也就只有一条,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那就千方百计地把王妃留下来,保护她也保护这个私生子。
父亲会同意吗?他不知道,但是他会去努力哀求他,哪怕跪地求情也在所不惜……况且,陛下,只要陛下同意的话,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只要能够为陛下立功,他对“有功之臣”一向都很不错,如果自己真的有功的话,提出让王妃留在国境之内,他肯定会答应的——毕竟区区一个王妃,又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所以,要为陛下立功!
至于怎么立功,对他来说自然也没有第二个答桉了。
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一下艾格妮丝,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再说了,如果陛下真的能够成为陛下,那艾格妮丝也称不上“牺牲”,相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幸才对。
看着埃德加一直沉默不语的样子,卡迪央王妃以为他在为自己刚才那些话而悲伤,于是又强颜欢笑,温声安抚了情人,“埃德加……哎呀,原谅我吧,我真不该说这些丧气话的!我说的只是最坏情况而已,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你别多想,一定不会有事的,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是的,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埃德加也重复了一遍,不过他话中的含义大有不同。
又说了好一阵情话之后,这对情人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
………………………………
夜晚如期而至,而贝里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也按照预定的时间开始了。
为了得到被宫廷注目的荣幸,上流社会当中的“精华”蜂拥到杜伊勒里王宫当中,迎接贝里公爵夫人举办的盛会。
男人们身着光彩夺目的制服,佩戴着各式各样的勋章和绶带;而女性们也同样全副武装,为了争奇斗艳而不惜工本,身上穿着的裙子不亚于武士的盔甲,手中拿着的折扇也正如勇者的宝剑,这是她们的战场,虽然没有硝烟但同样甚至更加险恶。
艾格妮丝作为这支裙钗军团的一员,也来到了这个被珠宝和华服妆点起来的斗兽场。
不过,不同于那些面带笑容却暗暗较劲的夫人小姐们,她更像是游客的心态,对周围的一切都略微感到新奇甚至有趣。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进王宫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舞会,但是像今天这样的体验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因为,她正式地参与到其中了。
虽然有些羞涩,但艾格妮丝本能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比较着那些同龄的少女们和自己的打扮和相貌,然后她内心有些暗暗窃喜,因为她自觉这些少女们比不过她;而她也明显注意到,那些年轻人,有不少也注意到了她,甚至有人在向她暗送秋波。
艾格妮丝并不打算回应,只是低眉顺眼地混在人群当中,但是在内心,她的小小虚荣心又有点满足。
她知道,眼下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是一个被强行塞到了商店摆上橱柜的精致瓷器一样,甚至有一种被人摆在货架上等待出售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感觉很不爽——可是,在另外一方面,在这样的盛会上,打扮一心而且成为焦点人物之一,又让少女本能地感到有些沾沾自喜。
两种矛盾的心情交织在心头,让艾格妮丝一反往日的凌厉,倒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婉魅力。
好在(或者也可以说坏在),她之前同不少年轻人交手过,并且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几个人甚至还在这场舞会当中,所以艾格妮丝小姐的“凶名赫赫”,阻止了那些跃跃欲试的公子哥儿。
以社交场上的标准来看,艾格妮丝小姐既然盛装打扮出现在了这种场合之下,那也就意味着她已经在发出了了含而不露的邀请,虽然现在没有人敢于动弹,恐怕用不了多久,但是法兰西从来不缺敢于为了浪漫而冒险的勇者,总有人会去尝试一下,攀折这一支最刺人但也最美丽的玫瑰花吧。
艾格妮丝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大厅的另外一边,还有两双眼睛正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
“看看啊,我就说吧,诺德里恩公爵的女儿确实挺漂亮的。”卡迪央王妃一边注视着全然不知的艾格妮丝,一边小声对旁边的密友说。
这位密友,自然就是今晚的主人贝里公爵夫人了。
作为国王次子的遗孀、国王唯一孙子的母亲,她在宫廷当中拥有着超然的地位,绝不可能有任何人敢于触怒她。
不过,虽然已经当了8年的寡妇,但是直到今天她也才30岁。
对女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年纪,她正值青春的尾巴——美貌虽然还依旧留驻,而且可以用精致的妆容来装饰自己,但已经开始要发愁韶华的流逝,隐约可以听到中年的脚步声了。
越是在这个微妙的年纪,就越会敏感。
此时,夫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艾格妮丝,似乎正在暗地里对她品头论足一样。
按照之前和埃德加商量的主意,在来到王宫见到夫人之后,卡迪央王妃一直都在夫人面前夸奖艾格妮丝,吹嘘她的美貌将在今天来的那些小姐们那里艳压群芳,同时还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艾格妮丝教训那些公子哥儿们的“英勇战绩”。
作为女人,尤其是作为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贵妇人,卡迪央王妃深深地知道,如果想要让一个女人讨厌另外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会比当着她的面重重夸奖她更有效的方式了。
当然,这首先还要取决于艾格妮丝真的出类拔萃、旁人难比,否则她就算吹得天花乱坠,也没有人会嫉妒的。
好在她的目的轻易地就达到了——因为艾格妮丝确实非常出众,哪怕并没有她吹嘘的那样厉害,在这人声鼎沸的大厅当中也足够光彩夺目了。
正因为光彩夺目,又有了卡迪央王妃的铺垫,所以她很成功地就让公爵夫人对艾格妮丝产生了酸意。
看着明媚动人的少女,夫人微微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这打扮也太土气了,感觉是十年前的装束……诺德里恩公爵的品味就不怎么样,看来他的女儿也没有更好一些。”
一听到夫人这么说,卡迪央王妃心里就暗笑起来,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实现一半了。
但是在表面上,她仍旧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衣装什么的都是小事,而且是可以慢慢学的,人好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胸也有点平。”夫人继续评价。“看上去手上好像还长了茧,真是个粗鄙的姑娘,简直跟个女仆一样。”
“噗……”王妃噗嗤一笑,然后拿起折扇掩住了自己的嘴,“这个评价就有点苛刻了,她也没那么平坦吧?而且她的腰身那么细,足以掩盖这个缺点了。再说了,以她这个年纪,以后肯定还会有点成长的……你还真别说,现在的男人们就喜欢这种青涩的感觉。不信你看,好多男人都盯着她瞧呢!今晚她一定可以成为这里的明星。”
她的语气相当轻佻,完全是以朋友的身份开着玩笑——在这里,也只有她才敢这样以近乎于平等的身份对夫人说话了。
她顺利地达到了目的,因为她明显注意到,夫人的眉毛跳了一跳,作为密友,她知道夫人肯定已经不高兴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艾格妮丝,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被嫌弃,她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多了暗处的敌人。
王妃知道自己这是在暗中挑拨是非,断送一个贞洁、美丽的少女在社交界的前途,要说心里没有一点不安和愧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为了心爱的埃德加,她愿意泯灭自己的良心做出这等事来。
“我亲爱的狄安娜……”就在她心里暗自感慨的时候,夫人突然转头看向了她,然后眼睛当中多了几分戏谑,“您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夸奖艾格妮丝了?难道是因为她是埃德加的妻妹,您想要扶她一程吗?”
作为密友,夫人知道卡迪央王妃与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之间的私情,甚至还知道他们两个有一个私生子,可是她当然不在乎,因为对她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事。
事实上她暗地里倒是羡慕她的好友能有充分的自由,享受爱情的乐趣,毕竟她作为王子的遗孀,哪怕想要做点什么,也必须要时时刻刻顾忌外界的眼光。
正因为她知道王妃同埃德加的私情,所以她才猜测王妃是为了埃德加才会这么“看重”艾格妮丝,不断说好话的。
她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虽然王妃确实是因为埃德加的关系注意到了艾格妮丝,但是目的却恰恰相反呢?
被夫人这么质问,卡迪央王妃倒也并不隐瞒,她反倒是浅笑了起来。“您说得没错,埃德加确实希望我帮忙给自己的妻妹增光添彩,让她能够顺利地享受众人瞩目的快乐,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艾格妮丝本身就配得起这份荣誉,都不需要我在其中帮什么忙呢……您看如何?要不您也帮我个忙,让她在众人之前受到您的夸奖和恩宠吧?这肯定将是她毕生难忘的恩惠。”
不动声色之间,王妃又激将了一次,而这一次,她彻底点燃了夫人的嫉妒和好胜心。
“我看倒是未必。”夫人摇了摇头,“她确实有几分姿色,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她和名门淑女的标准也相差太远了,我觉得还需要好好学习一番才行,我听说她还会和男人好勇斗狠,这简直成何体统?如果我夸奖了她,试问那将给我们年幼的小姐们带来多么错误的示范呢?那简直是在摧毁我们璀璨的文化和文明……”
王妃呆愣了一下,好像被说得哑口无言了一样。
“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啊,她确实有点过于跳脱了,不够娴静文雅……这一点她的姐姐倒是好很多。”
夫人收起折扇,然后向旁边的侍从招了招手,接着在侍从过来低头行礼的时候,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虽然卡迪央王妃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但是她完全猜得到接下来夫人会做什么——她会将艾格妮丝叫到跟前,然后含而不露地训斥她,让她在以后安分一点。
毫无疑问,她不会说太重的话,毕竟在这里大家都要讲究体面,哪怕心里再怎么不喜欢,在表面上也会装作和和气气。
不过那样也够了,因为所有人都会瞧得出来,夫人并不喜欢艾格妮丝,那就意味着她将被打入另册,自己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可怜的艾格妮丝……”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同时,她又有点好奇,埃德加所谓的朋友到底是何许人也,值得让艾格妮丝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122,顶撞
随着客人们一个个准时到来,贝里公爵夫人所举办的舞会也正是开始了。
乐队奏响了悠扬的音乐,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聊天或者寻找接下来的舞伴。
艾格妮丝沉浸在这个光彩夺目、浮华炫丽的世界当中,一时之间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虽然并不贪慕富贵,但是眼前所见到的珠光宝气的景象仍旧让她有点目眩神迷——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成为舞会上的焦点,但是她自酌,如果等下有人邀请她去跳舞的话,她大概会欣然应允的。
这并不意味着她跟父亲期待的那样有择偶的打算,只是……来都来了,不体验一下岂不是亏了吗?
她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旁边坐着几位同样盛装打扮的小姐们。也许是因为嫉妒,也许是因为不想被她抢走风头,旁边坐着的几位小姐刻意地避开了她,愉快地聊着天,而艾格妮丝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又拉不下脸来强行参与其中,于是她只能保持了沉默,乖乖地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她能够感知得到,有好些人在注视着她,可是也许是因为她这种“与世隔绝”的态度而产生了误解,这些人都明显有些迟疑,害怕自己贸然跑过来邀请,结果触了这朵高岭之花的眉头,被当中拒绝成为笑柄。
艾格妮丝猜出了自己现在面临的窘境,她心里又是羞耻又是恼恨,但却无计可施,她也不肯放下身段来主动去找一个年轻人来跳舞。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旁边的那些少女们渐渐地有人过来邀请了,而她这里却丝毫没有动静,她开始觉得旁边那些人的笑声似乎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样。
她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眯起眼睛来怒视了周围一圈。
你们这些油头粉面、恬不知耻的花花公子,平常一个个口灿莲花,怎么现在就没有一个胆子大点的人过来吗?没出息!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直接拉起我一起来跳舞的,才不会害怕什么……呸呸呸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能想起那个混账东西?
心乱如麻之下,艾格妮丝气呼呼地拿起酒杯来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总算才压制住了心中的恼怒和郁闷。
而在她愤怒的气场之下,更加没有人胆敢靠近凶名远扬的艾格妮丝小姐了。
就这样,围绕在艾格妮丝身边几米远的区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不少年轻人跃跃欲试,却没有人胆敢真的踏出那一步,也许再拖个几分钟,就有个幸运儿终于会打碎心中的恐惧,咬牙冲上来向艾格妮丝小姐献媚了吧……
就在这时候,艾格妮丝发现有个人正在靠近自己,心头一喜之下她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却失望地发现,来者穿着宫廷侍从的制服,头上还戴着老气横秋的假发,一开始就不是来找舞伴的。
就在她的注视之下,侍从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恭敬地向她行了礼,接着面带笑容地看着她。
“德-诺德里恩小姐,夫人想要您过去一下,和您说几句话,请问您有空吗?”
“嗯?”这个意外的邀请,让艾格妮丝一下子不知所措。
随后,她的心情立刻转悲为喜——很明显,被贝里公爵夫人亲自接见,是今天她的同龄人们所没有的荣幸,那也就意味着她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大放异彩”了。
而这时候,旁边那些小姐们也听到了侍从的话,她们立刻不约而同地向艾格妮丝投射了嫉妒的视线,可是这种视线反倒让艾格妮丝更加欢欣雀跃。
你们活该!
“这是我的荣幸,我当然有空了。”艾格妮丝立刻就做出了回答。
接着,她跟着这位侍从一路穿过了人群,然后来到了大厅的另外一边,夫人歇息的地方。
当艾格妮丝来到夫人的面前时,她发现夫人正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则坐着她的密友卡迪央王妃,她们两个人正亲密地交谈着,脸上都挂着笑容。
看到她过来之后,这两个人都停下了交谈,然后同时看着她。
她们两个不光身份高贵,同时也是此时法兰西王国社交场上当之无愧的顶尖存在,被她们这样注视,哪怕是一直都很胆大的艾格妮丝,此时心里也禁不住有些忐忑不安。
艾格妮丝认识她们,但是她当然和她们没有过任何实质性来往,所以她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向夫人屈膝行礼。
“夫人,晚上好。”
“晚上好,艾格妮丝。”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这个笑容非常地公式化,并没有多少亲切的温度。“今晚您很漂亮,我和狄安娜都注意到了您,毫无疑问,你是今晚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之一,我想……您的父亲应该会感到很开心的,因为她的女儿能够成为我们社交界最璀璨的明珠之一。”
这一句高规格的夸奖,让艾格妮丝喜出望外,彷佛今天积累的恼恨也随之一扫而空一样。
“您过奖啦!”她笑着表示谦逊,但是很明显言不由衷。
“我还没说完呢——”夫人继续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但是,在我们这个地方,女孩子光有美貌是不够的,还要有相应的学识、才情和性格,在这些方面,我很遗憾地听到了一些不太有利于您的流言。正因为不忍心看到明珠蒙尘,看到那些缺点损害了您应有的魅力,所以我才特意把您交过来,想给您一点点建议。”
艾格妮丝听着听着感觉不太对味儿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您……您是指什么呢?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会想办法改正的,请您指教吧。”
“指教可谈不上,不过我和您父亲有交情,我也能够感受到他对您的殷切期待——他不止一次地说,您是他最宝贝的女儿,他希望您不仅仅能够在社交界崭露头角,而且能够在未来得到一个最完美的夫婿,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恳请我帮助您,让我邀请您来到这里……”夫人不紧不慢地说,“想必您也知道,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并不是一次舞会就能解决的问题,还需要您接下来慢慢成长、足够达到外界的期待才行呢。”
达到外界的期待……艾格妮丝听得还是很懵懂,她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下旁边的卡迪央王妃,彷佛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点提示。
但是王妃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带着笑容向她点了点头,以此来表示友好,艾格妮丝仍旧对现状一头雾水——她又哪里能够想到,伪装在一团和气的笑容里的,是看不清的刀光剑影呢!
金属的刀剑,她看得准挡得住,没有几个人能够战胜得了她;但是这个单纯的姑娘,在暴露在光怪陆离又险恶丛生的名利场中时,却是那样的脆弱,几乎算得上毫无防备,更别提反抗之力了。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努力成长的。”艾格妮丝只能这样回答。
“过来一点吧。”夫人招了招手。“让我仔细看看您。”
艾格妮丝遵命,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任由对方审视。
“您的手是怎么回事呢?”夫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指了指艾格妮丝的手。“看上去像是干惯了粗活的女仆,倒不像个公爵小姐了。”
艾格妮丝的脸微微一红。
作为常年练剑的代价,她的手上长了不少茧子,虽然出于爱美的天性她很注意保养自己,但是这一点却是怎么都无法避免的。
“这是……这是因为练剑的缘故长出来的。”她小声回答。“这是我平常的业余爱好。”
“您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业余爱好呢?”夫人扬了扬眉毛,然后不可思议地追问,“名门淑女应该温婉娴静,怎么能沾染刀兵呢?外人看了会怎么想?”
接着,她微微沉了脸,“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听说过,您之前好勇斗狠,和不少男人交手过是吧?”
“是。”对这个问题艾格妮丝根本无法躲闪,只能点头应是。
“成何体统。”夫人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这下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您父亲那么担心您……原来如此。艾格妮丝小姐,您的做法可是大大地不合时宜,不光有损于您自己的名声,就连您一家也面上无光——一位小姐和别人拿着刀剑厮杀,受了伤见了血,这可怎么得了?”
“我剑术不错,很少受伤的……”艾格妮丝小声辩解。
“不是那个问题。”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而是您想想,这是您应该做的吗?您今天盛装华服来到这儿,难道不是为了让人仰慕吗?而您好勇斗狠的那些事迹,只会对这个目的产生相反的作用,我刚才可注意到了,一直没有人胆敢来邀请您来一起跳舞,可见他们都对您有点意见呢。”
那是他们没种,又能怪我什么呢,我明明准备答应的……艾格妮丝在心里回答,只是她嘴上不敢说出来,只能垂首默然听着。
也许是感觉自己把气氛搞得太僵,夫人又重新笑了起来,“艾格妮丝,不要误解,我不是在训斥您。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得到您因为美貌而应得的那些东西,您应该摒弃不合时宜的举动,努力培养自己的才情和品性,这样才能够在以后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淑女,您说对吗?”
对——艾格妮丝想要这么回答。
她只需要这么回答就够了,把这一切敷衍过去,然后告别夫人,回到刚才所处的地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话滚到嘴边,她张开了嘴唇,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即使是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她也能够察觉得出来,夫人是在打压自己,强行来否定自己——虽然她不太懂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自己要怎么做呢?
要在别人面前附和,否定自己的爱好,否定自己之前的人生吗?难道过去的那些挥洒的汗水、胜利的喜悦,都只是个笑话,可以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否定掉的笑话?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她,也没办法否定。
我确实有错,但错在我来错了地方,这里不属于我,但我也不需要去屈膝迎合她们,我们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但这样也很不错。
艾格妮丝抬起头来,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一瞬间,她身上迸发出了令人震颤的煞气,让夫人和王妃都同时愣住了。
当然艾格妮丝并不打算动手,她只是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对方。
“我认为您说得不对,夫人。”
还没有等王妃再追问,她就豁出去了,继续说了下去,“我尊敬您,正如我尊重任何一位王室成员那样,我的祖先为这个王室效力,我也必须做它的好臣民。但即使是您,高居于王座之间的您,也无权替我来决定我应该喜欢什么,决定我应该怎么去做。我知道,也许您是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之前过的很快乐,我在剑上找到了自尊,找到了击败强敌的荣耀,这不是好勇斗狠,即使在生死相搏的时候我也对人的生命充满了怜悯!
比起那些来,如何成为淑女对我来说是不值一提的琐屑小事,我想都没去想过。过去我是这样成长的,今后我也会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我满怀敬意地记住您今晚给我的忠告,但我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夫人。”
艾格妮丝说出了这样一通话之后,夫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这也可以理解,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当面顶撞过了。
卡迪央王妃注意到,夫人的手紧紧地握住折扇的扇柄,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愣头青……只图一时口快不考虑后果,她的父亲不过是求宠的廷臣而已,哪里承担得起惹怒夫人的后果呢?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她要想办法圆场,毕竟埃德加说过不要让艾格妮丝太难堪。
“卡洛琳,马上就要下一支舞了,我们去选个舞伴吧?一直在这里聊天好像也不太合适。”她终于开口了,打断了此时僵硬的气氛。
夫人也知道自己不能当众失态,所以她慢慢地镇定了下来,接着,她用眼睛狠狠地剜了艾格妮丝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艾格妮丝也知道王妃帮了自己一把,于是向对方投递了一个感谢的眼神,接着,她怀着毅然无惧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行礼告别了。
毅然无惧是对自己,忐忑不安是对父亲,她知道她可能闯了祸。
她有些心神不定地走了回去,平时敏锐的感知这时候已经消磨了大半,周围的欢声笑语都好像变成了蜜蜂的鸣叫,嘈杂刺耳却什么都听不清。
正当她即将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时,她感觉好像自己身后的裙摆被人拉了一把,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盛装打扮的贵妇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老师?!”艾格妮丝震骇无比地睁大了眼睛。
123,重逢与忐忑
“老师?!”
艾格妮丝此刻的震惊和诧异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虽然早已经从通信当中得知了老师将要来到巴黎的消息,但是她绝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首先在王宫的舞会当中碰到老师。
就她所知,老师虽然自称有一点什么贵族血统,不过在意大利好像人人都差不多,因此绝无可能被宫廷当成尊贵客人,更加不会被邀请到这里来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比昂卡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闹出动静。
艾格妮丝勐然惊觉过来,于是她强行镇定住了心神,不再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老师。
接着,比昂卡转身向旁边的角落走去,艾格妮丝想也没想地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虽然舞会现在还在高潮阶段,但是在跟夫人发生了冲突之后,艾格妮丝已经兴味索然,她对这里的一切已经不感兴趣了,也不在乎有没有人会邀请自己跳舞,只想着尽快结束这一切,然后忘记今晚这一番不愉快的经历。
所以,对她来说,现在恨不得自己不被任何人注视到,和老师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可能还会更加开心一点。
两个人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因为许多人跑去跳舞了,所以周围并没有人来打搅她们。
“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一坐下来,艾格妮丝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比昂卡反问。“这里我不能来吗?”
她的语气有点生硬,似乎像是在挑衅,不过艾格妮丝和她相处过那么多年,早已经深知她的脾气,所以也并没有生气。
“不……我只是好奇您是怎么拿到请柬的,总不可能是偷偷潜入过来的吧~”艾格妮丝笑嘻嘻地问。
如果是别人这样跟自己开玩笑,比昂卡绝对会让对方知道什么是后果,不过对艾格妮丝这个徒弟,她倒是宽容得多。
“当然不是了,我可是真正的客人——”比昂卡冷澹地回答,“具体情况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总而言之,今天我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的,放心吧。”
“我可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艾格妮丝抗议。
她对此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既然老师不肯多说,她也不好再追问了。
在内心深处她有一个猜测——老师当年在意大利的时候,和两西西里王国交情匪浅,而如今法兰西的王室当中,也有着来自于两西西里王国的姻亲存在——
贝里公爵夫人本人是这个王国的公主,而奥尔良公爵夫人也是,算辈分的话她们还是姑妈和侄女的关系呢。
所以从这一层上来讲,老师从她们那里得到一点恩惠,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她不可能深究,也没有兴趣刨根问底,于是她只能把话题转开到了别的方面。
“那您今天过来做什么呢?”
“我来瞧瞧热闹,看看我的徒弟是怎样成为众人追捧的社交明星的……”比昂卡突然冷笑了起来。
她的话,让艾格妮丝瞬间涨红了脸,“都已经这样了,您何必还要再嘲讽我呢?我今晚心情已经糟糕透顶了,就给我留一点颜面吧!”
比昂卡看着徒弟沮丧失落的样子,也不再嘲笑了。
“就这点打击,就让你支撑不住了吗?我记得你的意志可没有那么薄弱呢,难道这两年你当久了大小姐,已经把自己给磨钝了吗?”她反问。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有点委屈而已……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结果在这里备受冷遇,还被夫人训斥了一顿,您说我能不烦心吗?”艾格妮丝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师,然后将自己刚才在夫人那里的遭遇说给了老师听。
比昂卡皱着眉头听着,慢慢地眼中出现了怒火。
“她居然敢这样讽刺你?真是可笑!什么淑女什么体统,她这种从小就被娇生惯养的女人又懂得什么?居然也敢在你面前大放厥词……”她毫不客气地咒骂了夫人,“我看得出来,她是在嫉妒你,所以就随便找个借口来讽刺你、拿你寻开心罢了。”
“老师,您小心点啊!被人听到怎么办?”艾格妮丝吓到了,连忙阻止老师再说下去。
她倒是理解老师为什么生气,因为她的爱好和剑术都是老师培养起来的,夫人否定艾格妮丝,自然也就相当于否定她自己,心高气傲的老师怎么会受得了这个?
突然,艾格妮丝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敏锐地感觉到,老师说话生命明显中气不足。而且现在两个人距离很近,她借助明亮的烛光,能够看到老师的气色不太正常。
“您……您受伤了?”她得出了一个她不敢相信的结论。
一听到这个问题,比昂卡撇了撇嘴,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怒色,当然这不是针对徒弟的。“你看出来了啊?没错,我最近确实在跟人交手的时候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休养好了,不碍事的。”
“是什么人干的?他现在怎么样啦?”艾格妮丝大为惊奇之下,禁不住继续追问,“能够弄伤您,对方应该也挺厉害吧。”
在艾格妮丝心中,能追上老师的本事的人寥寥无几,因此那个对手搞不好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比昂卡视线里的愤怒更加浓烈了,她气呼呼地拿起酒杯,重重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后才恨恨地回答。
“确实是一个挺有名的人,不过也是个卑鄙无耻之徒,那家伙走运,给他跑了。”
“什么?”艾格妮丝更加惊讶了,她没想到重创了老师的对手居然还能股全身而退,这太出乎于她的意料了。
伴随着惊讶的,是被激发出来的昂扬斗志,她突然感觉有点手痒了,“老师,他到底是谁呀?告诉我吧,我去给您报仇雪恨!”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谁让你给我报仇了?我自己会去做的。”比昂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还有,我的事情你少管,这些麻烦事你不应该牵涉进来,过好你自己这无忧无虑的生活吧。”
虽然老师说得很不客气,但是艾格妮丝却从中听出了她对自己含而不露的爱护,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老师这一次回到巴黎,可能目的并不单纯,从老师的态度来看,她应该是牵涉到什么大事当中了。
具体是什么大事呢?会不会和基督山伯爵先生一样,她也卷入到了政治风波当中?
对了……基督山伯爵!艾格妮丝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您还记得我跟您提到过的那个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外国人,他跟我姐姐和姐夫关系很不错,所以我教了他几手,他想要见识见识您的身手。”
“我有印象。”比昂卡点了点头,然后无所谓地回答,“好吧,如果他想见就见吧,我就在老地方等你们。”
她所说的老地方,就是在伯爵上一次来到巴黎的时候,艾格妮丝带着伯爵去的寓所,艾格妮丝得到了她的保证之后,心里也宽心了不少。
艾格妮丝哪里会想得到,自己无形当中,让自己敬爱的老师开始身处于危险当中——基督山伯爵,是老师隐藏在暗中的危险敌人。
比昂卡答应了徒弟的要求,但是仍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拿着酒杯喝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四处观察着。
如果是平常人,可能感觉不到这种异常,可是艾格妮丝从小就练就了敏锐的感知,所以她轻易地就发现了老师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老师为什么要仔细观察王宫?她又为什么偷偷地跑到这里来了?
就艾格妮丝对老师的了解,她绝对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更别说她会跟着在场的某个男人翩翩起舞了,那绝对是骇人听闻的。
所以老师来到这里的动机,绝对是不同寻常的。
难道……她要对哪个王室成员不利?
艾格妮丝刚才询问老师的来意,被老师呵斥了,她知道,自己如果再问的话,可能会触怒老师,可是心里这个可怕的猜想,让她心里怦怦直跳。
她从小就从父亲那里接受了忠君的教育,而且她一家人也正是因为王家的恩宠,才得以摆脱贫困的流亡生活——哪怕刚刚她被贝里公爵夫人当面训斥过,她的心里仍旧对王家保留着敬意。
而如果老师真的对王家不利的话,她到底应该如何自处。
正因为有这种担心,所以艾格妮丝强行压制住了心中对老师的恐惧,大着胆子继续询问了她。
“老师,您这次回到巴黎,还特意跑到王宫里,到底是为什么呢?您……您难道是要对在场的某个人不利?”
这个问题,让比昂卡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她瞪着艾格妮丝,而艾格妮丝则硬挺着腰杆,同样回视着老师。
“如果我说是呢?”比昂卡反问,“你会来阻止我吗?”
“我……”艾格妮丝刚刚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并没有什么立场自称自己为王家的忠臣——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跑到希腊,帮着自己的姐夫和莱希施泰特公爵参与希腊的独立战争,就算老师真的对王家不利,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呢?
“我……我只是担心您,这里戒备森严,如果您有什么冒失的举动,后果不堪设想。”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选择了迂回,“况且您之前还受了伤,我害怕您会有什么闪失……”
因为她的语气非常诚恳,比昂卡眼神当中的凌厉也变得轻了许多。
“总算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艾格妮丝,你放心吧,今晚我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的,我又不是个疯子,对着宫廷的卫兵冲锋。”
“只是今晚而已吗?”艾格妮丝从她的语气当中,敏锐地又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您……您在观察王宫,是为了日后有什么图谋吗?”
比昂卡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徒弟——而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猜想是真的了。
艾格妮丝有些手足无措,她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非同小可的事态,而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告密?找到卫兵告诉他们老师心怀不轨?她做不出来。
可是就这样置身事外,任由老师以后冒险?
原本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她,此刻却心乱如麻,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的样子,都落在比昂卡眼里,对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徒弟,比昂卡再了解不过了。
“艾格妮丝,你真是个难缠的小鬼,从小都是。”比昂卡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她额头上的头发,“你别管那么多闲事,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你别看这里金碧辉煌,珠光宝气,但无非也就是沙滩上的城堡罢了,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贝里公爵夫人今天对你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回头我看有得她好受的!你被她排斥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用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莫名其妙背上什么义务了。”
被师傅这样摸头,艾格妮丝终于找回到了一点久违的舒适感,然而,老师口中说出的话,却似乎又让她感觉到有点隐隐约约的熟悉。
“他们蹦跶不了多久的。”彷佛那个自高自大的少年人在自己面前说一样。
对!就是这种感觉。
老师难道和基督山伯爵一样,参与了波拿巴家族的阴谋,所以她是来王宫踩点,以备日后行动的?
艾格妮丝突然感觉灵光一闪,好像是发现了真相。
太可怕了……太可恶了……这个可恶的混账,为什么要把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都拉入到漩涡当中!真想一剑捅进这个混账的胸膛里。
“艾格妮丝?”眼见她眼神不对了,比昂卡问。
“老师,莫非您……您……”艾格妮丝注意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观察自己两人之后,才大起胆子来,俯身靠近比昂卡,然后小声问她,“您被莱希施泰特公爵招揽了?您在替他效力吗?如果是的话……我劝您不要被他骗了!”
“嗯?”艾格妮丝这番话,却惹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砰!”
只听一声轻响,那是指骨在紧握拳头发出的吱吱声。
接着,艾格妮丝发现,老师正用着犹如恶魔般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124,行踪与密议
“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老师如此疾言厉色的反应,让艾格妮丝大惑不解,但是这至少说明,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老师并没有跟波拿巴家族有什么勾结。
也对,我还真是多想了,老师生平跟波拿巴家族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会突然投靠他们呢……艾格妮丝也有点好笑,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
看来,因为那个少年人的所作所为,她有点心理阴影了。
“您别介意,我只是瞎猜的而已……”艾格妮丝连忙向老师道歉,“您也知道,最近波拿巴家族的那个继承人在国境线上闹事,还闹得挺厉害的,所以我就担心他会搞出什么风雨。”
“他当然会这么想了。”比昂卡冷笑,“他这辈子如果不能当皇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尽如人意罢了,我看他可能没有上代人那么幸运,也许流放荒岛也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虽然心里对莱希施泰特公爵印象很差,但是听到老师这么说,艾格妮丝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只是她也没有兴趣和老师为这个问题争吵,所以只是默然点头。
“爱丽丝最近怎么样了?”就在这时,比昂卡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姐姐?”艾格妮丝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点了点头,“她过得挺好的。”
不,其实是一点都不好。
艾格妮丝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姐姐明明对波拿巴家族并无多少好感,却已经因为夫家的缘故,被迫卷入到了法兰西的政治风波当中,随时都会面临危险——虽然她出身名门,但是此时她已经形同叛逆,如果王家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肯定是不会留情面的。
如果她的婚姻很美满,生活很幸福,这一切牺牲可能都还物有所值,可是艾格妮丝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埃德加虽然又帅又有才华,但是人品却和一般,而且对姐姐并没有那么好,所以……姐姐的牺牲可能并不是那么值得。
可是事已至此,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也只能心里为姐姐悲伤了。
“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个波拿巴派的将军的儿子?”比昂卡继续追问,“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挺聪明的,怎么这次却昏了头?跟着那帮人混,有什么好结果。难道她不怕某天突然被人抓到牢里去吗?”
“这是姐姐自己的想法,我也只能尊重了。”艾格妮丝无奈地回答,“另外,无论姐姐遭遇什么危险,我都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的,谁想要抓她坐牢,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比昂卡欣慰地笑了起来,似乎对艾格妮丝的意志感到非常欣赏,“放心吧,爱丽丝毕竟是我第一个挑中的徒弟,我也不希望她遭遇什么祸事,她丈夫怎么样随便,她的话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您,老师!”艾格妮丝顿时喜出望外。
“听说她生了一个女儿?”比昂卡又问。
“是啊。”艾格妮丝点了点头。“去年生的,名字叫做夏露,现在才一岁呢。”
“漂亮吗?”
“当然漂亮了!她可是爱丽丝的女儿!”艾格妮丝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光漂亮还聪明可爱,学什么都很快,我可喜欢她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外甥女——可以说,姐姐的婚姻在她看来是不圆满的灰色,而夏露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亮点。
突然她发现老师的视线有点奇怪。
她立刻就明白了老师在想什么——
“不,不行!老师您已经有我这样一个优秀的徒弟了,不需要再有其他徒弟了,夏露是我看中的孩子,等她长大了我亲自教她!”她立刻抗议。
“你心太软,哪里懂得怎么教徒弟。”比昂卡不以为然——她相信艾格妮丝的话,爱丽丝的女儿肯定不会丑,绝对有资格传承自己的艺业。
她一生到处纵横闯荡,极少和他人交流,而且极度自负于美貌的她,也只想把自己的剑术传给同样美貌的女子,以便不辱没自己的声名,最初她挑中了爱丽丝,结果却因为爱丽丝不愿意,最终选择了她的妹妹艾格妮丝——虽然艾格妮丝同样美貌,但是她的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随着年纪渐渐增大,她感觉自己也已经过了自己的巅峰期,正在慢慢地衰退,因此她想要了却这个遗憾——既然没有收到爱丽丝,那么让她女儿来当关门徒弟似乎也很不错。
而听到她这话,艾格妮丝就想起了当初老师是怎么“折磨”自己的,心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虽然她承认那可能是必要的,但是她可不愿意让自己宝贝的夏露吃这份苦头。
“您相信我吧,我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艾格妮丝大着胆子顶嘴了,“再说了,老师您年纪已经大了,本就应该安静过日子,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现在该是年轻一辈人干活的时候啦~”
“你在胡说什么!”不管有多大的本事,年龄永远是女人的禁忌,比昂卡顿时柳眉倒竖,抬起拳头作势就要敲打自己徒弟的脑袋,“看来不教训一下你真的不行了,越来越不像话……”
不过,虽说她看上去气势汹汹,但是敲艾格妮丝的脑袋却下手很轻,而艾格妮丝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老师。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把夏露交给你吧,不过以后我也会关注的,如果你教得太差,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嗯嗯!”艾格妮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此时,因为和老师的重逢,她心里满是喜悦,刚才是沮丧和郁闷完全一扫而空,她拿起面前的酒杯,然后意气高昂地看着比昂卡。
“老师,我们干杯吧!”
“鬼丫头。”比昂卡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但还是拿起酒杯来,和艾格妮丝碰了杯。
大厅的中央,人们两两成对翩翩起舞,乐队的演奏响彻在整个华堂当中,师徒两人在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里一起干杯畅饮,倒也自得其乐,不为外界所动。
艾格妮丝本来酒量就不好,喝着喝着,她的眼神都开始有点迷离起来,而比昂卡虽然并没有醉意,但是脸上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红晕。
一直以来,老师在艾格妮丝心中都是威严满满、严肃倨傲的形象,但是今天她盛装华服,仔细地化了妆,头发也精心地打理过,完全就像是个真正的贵妇人那样雍容华贵。
她的眼角边虽然有掩饰不住的皱纹,不过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之后的气质,而透过裙子敞开的领口,依旧可以看出她那白色的峰峦正坚韧地挺拔着,骄傲地对抗着时间的磨损。
艾格妮丝知道,老师虽然崇尚剑术,但是毕竟身为意大利人,文化修养也挺不错,只是没想到精心打扮之后,扮相居然还挺好看。
她一直都将老师视作自己的榜样,如今更是深为敬服,只希望自己到老了以后也能保有这般风韵。
“老师……”醉意涌上脑袋之后,她一下子也忘记了自制,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等我老了以后,要是能像您这样就好了……”
回应她的,是比昂卡青筋暴突的脸,以及她对逆徒狠狠的铁拳制裁。
在嬉闹当中,艾格妮丝结束了今晚的“征途”。
毫无疑问,她的征途是一场惨烈的失败,直到最后,也没有人过来邀请她跳一支舞——不过这也非常正常,公爵夫人训斥艾格妮丝、以及艾格妮丝顶撞了夫人的消息,因为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传播开来。
那些本来想要一咬牙冒险撩拨艾格妮丝的年轻人,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也不得不望而却步。
对许多嫉妒艾格妮丝的小姐们来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再也没有人来抢她们的风头了;而对卡迪央王妃来说,她的目的也实现了,她帮助埃德加暂时杜绝了那些狂蜂浪蝶招惹艾格妮丝。
而作为唯一的受害者,艾格妮丝对此内情一无所知。
尽管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过成为社交界人人瞩目的明星,但是遭受了这么惨痛的失败,对一位少女来说仍旧是惨痛的打击。
好在她一直都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很快她也就调整好了心态,把郁闷抛到了一边,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几天之后,她又拜访了埃德蒙-唐泰斯的居所,然后将老师已经来到巴黎的消息告诉给了他,并且通知他老师可以见他,就在当时他们练习交手的地方。
埃德蒙顿时大喜过望,连连向艾格妮丝表示感谢。
等到艾格妮丝走了以后,他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跑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府上拜访。
他很快就得到了将军的接见。
“比昂卡已经来到巴黎了,而且我很快就能够见到她。”一见面,埃德蒙就简略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将军。
之前他已经跟将军说过了比昂卡的事情,所以将军也知道了比昂卡的所作所为,他顿时就来了精神。
“怎么样?您是要我抽调人手把她给抓起来吗?”
埃德蒙当然也想这样简单省事地解决问题,最好马上把比昂卡抓起来然后偷偷地送到陛下面前,听凭他的发落——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这样风险太大了,比昂卡身手很好,轻易不会被我们抓住,如果她逃了以后我们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再说了……艾格妮丝小姐到时候也在她的身边,如果我们有什么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将军也明白了伯爵的意思。
并不是畏惧艾格妮丝的身手,只要人多枪多,哪怕这两个女人身手再好他也不怕,但问题是,如果被艾格妮丝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她不光会恨死自己两个人,连带得陛下也会被她恨之入骨——而这就跟他的计划完全背离了。
所以不能这么干。
“那您是什么主意?”于是,他直接问伯爵。
“我们先别着急,我先去和她打照面,放松她的警惕,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量摸透她的行踪,至少能够得到更多信息。”埃德蒙-唐泰斯回答,“陛下不光要找她报仇,还要挖出她背后的指使者,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嗯,确实如此。”将军点了点头,同意了埃德蒙的意见,“那我们先密切观察她的动向吧,之前大海捞针我们拿她没办法,但是既然她来到了巴黎……我们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她必须为自己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
接下来,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针对比昂卡的具体细节,然后埃德蒙才告辞。
在伯爵离开之后,特雷维尔侯爵一个人留在书房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让人把儿子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爸爸,您有什么吩咐吗?”一看到父亲,埃德加就不由自主地骨头都软了几分,忐忑不安地问。
不过,今天特雷维尔侯爵并没有训斥儿子,而是提出了另外的问题,“我已经听说了,艾格妮丝那个小妮子被贝里公爵夫人训斥了,这是你搞的鬼吗?”
“是的,爸爸……我觉得让她被社交界排斥,有利于您的计划。”埃德加老实地回答,然后将自己借助王妃之手刻意针对艾格妮丝的事情,都告诉给了父亲。
“你做得不错,既达到了目的,又不动声色没有暴露自己……就应该这么搞。”侯爵罕见地赞许了自己的儿子,“哎,你原本还是有几分头脑和手段的,但怎么就是不肯将它用到该用的地方呢?只想着寻欢作乐。”
老父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埃德加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所以他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爸爸,正好我有事想要问您。”埃德加大着胆子看向父亲。
“什么事?”
“卡迪央王妃对我们有用,而且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如果我们的事业成功了,能不能留住她,别让她流亡?”他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他得到的,是父亲尖锐的眼神。
“你是蠢驴吗?”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如果我们成功了,那她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用?一个失势的夫人,分量还不如一个上尉!该流亡就让她流亡吧,留着她只会让你平白无故背上私通王家的嫌疑而已,想找情人你到时候还不是随便挑?”
顿了顿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她儿子可以先留下来。”
“可是……”埃德加还想说什么。
但是他知道,父亲一向专横,不会轻易为自己改变主意,于是他还是停了下来。
他觉得这件事最终还是只能让陛下来决定——只要让他开恩,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在这时候父子两个人听到了仆人传来的通报。
“什么?艾格妮丝带着一个叫比昂卡的女人来访?”
125,拜访与感慨
听到艾格妮丝和比昂卡来访的消息,埃德加倒是无所谓,他根本就不知道比昂卡的存在,而特雷维尔侯爵倒是打了一个激灵,他一瞬间还以为比昂卡知道了他和伯爵的图谋,现在跑过来兴师问罪。
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他觉得比昂卡应该不至于消息这么灵通——再说了,她要是真知道了,又何必当面跑过来暴露自己呢?
于是他镇定了下来,然后从容地命令仆人将艾格妮丝和比昂卡带到家中。
“爸爸,那个比昂卡是谁?”埃德加问。
“艾格妮丝的师傅。”侯爵脱口回答。
但是很快他又清醒了过来,在理论上,自己应该和儿子一样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才对。
“好了,这个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和她有什么来往,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埃德加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但是从小就习惯了听从父亲命令的他,不敢再多问。
“好的,父亲,我去通知爱丽丝接待她们吧。”
很快,侯爵和埃德加夫妇一起来到客厅当中。
相比于心事重重的父子两个,爱丽丝倒是兴奋得多,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比昂卡了,心里本来就颇为挂念——再加上,这是比昂卡第一次踏足到她夫家,某种意义上也是给面子了。
“女士,好久不见!”她一看到比昂卡,就向着对方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看到您风采依旧,我很高兴。”
“好久不见,爱丽丝。”相比于爱丽丝的兴奋,比昂卡倒是冷静许多,只是澹然地伸手拥抱了爱丽丝一下。“我听说你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之前一直都没有时间过来看你,今天难得有空,所以过来拜访一下,希望没有打搅你。”
“怎么会呢?您能来我们这儿,是我们的莫大荣幸!”爱丽丝笑着摇了摇头。
接着,她回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和侯爵,“埃德加,爸爸,容我跟你们介绍,这位女士就是比昂卡女士,她是艾格妮丝的师傅,也是我们一家过去的恩人。”
尽管心里都已经知道了,但是特雷维尔父子两个都装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您就是那位大师!”特雷维尔侯爵躬身向比昂卡行礼,“我一直都在好奇艾格妮丝小姐的老师到底是谁,没想到居然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真是失敬了!”
“您不必如此客气,将军。”比昂卡也礼貌地回敬了特雷维尔侯爵,“我只是会一点凋虫小技罢了,像您这样统帅过千军万马的人,才有资格说是大师呢。”
虽然性格倨傲,但是比昂卡也不是个疯子,她今天是来探望爱丽丝的,不是来吵架或者摆架子的,所以纵使再瞧不起特雷维尔侯爵父子两个,她也不会明显地表露出来。
毕竟,惹怒了将军,她可以转身就走,但爱丽丝以后就为难了。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一个闲散的退伍将军而已,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只能够以含饴弄孙来自娱自乐了。”侯爵苦笑着回答。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比昂卡也笑了起来,“不瞒您说,我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走南闯北,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有着辉煌战绩的名将从兴起到陨落,最终化为尘土,比起不幸葬身于战场的他们来说,您能够享受安稳和平、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不也很不错吗?”
“您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侯爵点了点头,“不过,您也看得到,现在我过的是什么退休日子?王国扣发我应得的年金,让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如此拮据,我每天都在为家人发愁啊……您说这是什么道理?我当年为了法兰西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冒着枪林弹雨冲锋,结果到老了却被如此对待,连家人都难以养活,这个国家现在是非颠倒,已经没有公平正义可言了!”
侯爵这是半真半假的抱怨,他一方面是故意向比昂卡示弱,一方面确实也是真的愤愤不平。
按照军队的规定,作为一位将军,纵使在退役之后,仍旧会有一笔不菲的退休金作为养老所用,然而特雷维尔侯爵因为自己的政治立场,所以在复辟之后等于是被强行退役,而且退休金也被克扣了大半,以示惩罚。
当然,这笔退休金无法支撑特雷维尔家的庞大开销,他本来就看不上——不过对珍视名誉的侯爵来说,这仍旧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以至于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
侯爵故意在比昂卡面前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一个退休之后满腹牢骚只知道抱怨的糟老头子,降低对方对自己的戒心。
毕竟,他心里已经把比昂卡当成敌人了,未来随时有可能翻脸,所以现在越是让对方小看自己,将来行事就越是方便。
“这世道就是这样,将军,您还是放宽心吧。”比昂卡仍旧表现出了冷澹的礼貌,“至少您有这样出色的儿子和儿媳,还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孙女儿,已经足以告慰您的晚年了。”
说着说着,她的视线又往旁边瞟了几下。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特雷维尔父子和爱丽丝都是饱经世故的人,哪里还需要她明说?
爱丽丝倒是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比昂卡女士会特意来拜访自家。
原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夏露……
她顿时有些担心地看向了艾格妮丝,而艾格妮丝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握紧拳头对姐姐晃了晃,表示一切都有自己在,不用害怕。
短短几秒钟内,几个人用眼神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交流,而爱丽丝也稍稍放下了心。
“您稍等一会儿吧,我把夏露带过来,让您看看。”爱丽丝对比昂卡说,然后走上了楼。
就在她上楼的间隙,比昂卡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埃德加的身上。
按理说来,埃德加是一个俊秀而且看上去富有才华的青年人,平时更是非常在意仪表,即使居家也精心打扮了自己,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外表挑出毛病来。
可是,比昂卡已经先入为主,对爱丽丝的丈夫早就已经看不起了,心里只觉得“这家伙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而埃德加也马上注意到了比昂卡的视线。
他立马摆出了自己最为熟练的笑容,“女士,很抱歉我之前并没有从艾格妮丝那里听到有关于您的信息,所以有些怠慢了您,请您不要介意。”
“不,我当然不会介意。”比昂卡依旧不改冷澹。“我从来不求出名,也不在乎旁人的恭维,您不知道我也没关系。”
埃德加能够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轻蔑,一时间心里也有点恼火,不过既然她是爱丽丝所尊敬的长辈,而且身手肯定非常厉害,所以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依旧摆着笑脸,彷佛一点都不介意对方的怠慢。
艾格妮丝没有详细介绍,不过他从对方说话的口音里,略微听出了她大概来自于何方。“您是意大利人?”
“对,没错。”比昂卡点了点头,“我和爱丽丝姐妹,就是她们在意大利流亡的时候认识的。”
“意大利,那可真是文化荟萃之地,我一直都对它心有向往!”埃德加立刻就夸张地喊了出来,“不瞒您说,我和爱丽丝新婚的蜜月旅行,就是去了意大利呢,作为一个画家,我对那里许多地方都有着深切的好感,非要去顶礼膜拜不可。”
接着,他自顾自地跟比昂卡说起了自己和爱丽丝在意大利的旅行见闻,时不时插上几件旅途中遇到的趣事。
比昂卡原本不想理会埃德加的,但是作为客人,她又不能不对主人有所表示,所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没想到因为埃德加非常健谈、而且学问广博的缘故,不久之后比昂卡竟然和他正经聊起天来,还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建文。
她根本没有想到,虽然这看上去是在闲谈,但是旁边站着的特雷维尔侯爵一直默默地记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试图从蛛丝马迹当中推断她的信息。
埃德加虽然不知道父亲想要做什么,但是他之前得到过父亲的暗示,要尽量从比昂卡这里套话,因为比昂卡对他没有什么戒心——事实证明,侯爵果然老辣,事情的发展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危险蕴藏在礼貌客套的闲谈当中,而比昂卡却浑然不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特雷维尔父子两个,对这对父子的印象都是平庸,埃德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贵族青年,还家道中落了,除了有一副好皮囊骗了爱丽丝之外,实在没什么优点——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坏人。
如果艾格妮丝把自己之前的经历都告诉她的话,她可能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可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外传,艾格妮丝却对老师守口如瓶,阴差阳错之下,比昂卡做出了一个令她注定万劫不复的判断。
就在两个人的闲谈当中,爱丽丝抱着夏露回来了。
这个刚刚一岁的孩子,金色的头发犹如丝帛一样顺滑闪亮,碧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皮肤更是如陶瓷般精致,立刻就吸引走了比昂卡的全部注意力。
比昂卡不客气地中断了和埃德加的对话,然后径直地走到了爱丽丝的面前,注视着夏露。
而夏露也不认生,虽然面前的比昂卡表情严峻,但是她并没有害怕或者哭闹,而是笑得眯起了眼睛,更是显得可爱。
“爱丽丝,你确实生下了一个好孩子。”比昂卡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夏露,略有粗糙的手,摩挲着她光滑细嫩的脸蛋,“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美人。”
“是吧,老师,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您还不信呢!”艾格妮丝这时候也走到了姐姐的面前,然后笑嘻嘻地回答。
“这么可爱的孩子,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比昂卡一边抚弄夏露,一边下了断言,“爱丽丝,以后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的话,尽管跟我说吧,我会尽力帮助她的——她有教母吗?”
爱丽丝半喜半忧,喜的是女儿以后多了一个如此强力的保护人,以后一定会更加顺风顺水,忧的是比昂卡又想复制一次艾格妮丝的人生经历,让女儿偏离名门淑女的轨道。
虽然对妹妹的爱好她没有意见,但是她可不想让女儿去打打杀杀。
“您愿意做她的教母是她的荣幸,当然可以了。”她先是满口答应,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女士,夏露身体比较虚弱,可能以后不会适合学习剑术的……”
“怎么可能不适合?有这样的美貌她就一定适合。”比昂卡斩钉截铁地说着自己的歪理,“不过你放心吧,你的妹妹自告奋勇要当她的老师,所以我暂时不插手了,要是她以后教不好,那我再来接管。”
那不是完全没区别吗……爱丽丝心里顿时就着急了,连忙向公公求助。
然后特雷维尔侯爵并没有理会儿媳的诉求,反而像是有什么触动一样,长叹了口气。
“哎,多美的画面啊……三位如此美貌的女士,还有我的孙女儿,年龄按照阶梯分布,代表了一位女士生命中最美的那些阶段……埃德加,你不觉得挺有意思吗?”
“爸爸?”埃德加非但不觉得有意思,反倒是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鬼故事一样。
倒不是说爸爸的话有错,而是这太不像是父亲说的话了——在他心目中,父亲基本对什么艺术毫无兴趣,更不可能悲春伤秋,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特雷维尔侯爵暗暗瞪了埃德加一眼,然后又继续摆出了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女士,让您见笑了……哎,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忍不住会多了许多感触,看到诸位如此模样,我实在是深受感动。”
虽说有点尴尬,但是被将军这样夸奖,比昂卡以及爱丽丝姐妹都忍不住有些自得。
“埃德加,你不是个画家吗?画一幅画吧,把这个场面画下来,作为我们的传家之宝。”特雷维尔侯爵对儿子下令。“耶稣等来了三贤者,我的孙女儿被三位女士所环绕……唔,这真是莫大的缘分,等夏露长大了我要好好跟她炫耀一下。”
他当然不是为了什么悲春伤秋,而是为了跟陛下确认。
虽说袭击陛下的那个人自称是比昂卡,但万一是有人故意报假名字呢?那陛下岂不是报仇找错了人?白白浪费资源。
所以他就想让埃德加画个像给陛下,让陛下确认这个比昂卡,就是那个刺杀自己的“比昂卡”。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情势,最终借着“留念这一刻”的名义,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相信,比昂卡会答应的——她既然这么喜欢夏露,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一位爷爷的请求呢?
126,画作
听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请求,比昂卡一阵愕然,她今天只是来拜访顺便看看爱丽丝的女儿而已,可没想过要被人画像。
反倒是艾格妮丝顿时就来了精神,她毕竟是少女心性,一听到可以四个人同框出现在一幅画上,顿时大感有趣。
还没有等比昂卡说话,她就大声喊了出来。“好呀!好呀!就这样办吧?老师,你不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吗?你难得来我们这里一回,又成为了夏露的教母,为此留下一点纪念物品不是很好吗?”
而爱丽丝也没有意见,对她来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将军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但是能够让丈夫出一下风头总是一件好事。
看到艾格妮丝如此欢呼雀跃,比昂卡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就这样吧,我满足您的愿望,将军。”
“谢谢您满足了一个老人如此任性的请求,女士。”特雷维尔侯爵躬身向对方致谢,“我为夏露能够得到您的庇护而感到无比的荣幸。”
比昂卡并没有把将军的恭维放在心上,只是转头看向埃德加,示意他赶紧一点。
埃德加虽然满腹疑惑,但是他不敢怠慢,连忙去自己的房间拿画具去了。
特雷维尔侯爵满面笑容地看着围绕在自己孙女儿身边的三位女士,心里充满了诡计得逞的得意之情。
理论上来说,他可以等比昂卡和艾格妮丝走了之后再让埃德加偷偷画像,但是这样的话,他害怕爱丽丝在事后起疑心,所以干脆决定现场就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让儿子画像,这样谁也不会有疑心了。
他很欣赏自己的儿媳妇,也很信任她,但是在比昂卡和艾格妮丝的问题上,他不敢确认爱丽丝会百分之百地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他干脆选择连爱丽丝一起利用了。
就本质上来说,他只信任直系的血亲,因为家族成员之间的血脉联系是人类当中最为牢固的。
在世上他可以绝对信任的人,除了一直表面上断绝来往的兄长之外,只有自己的亲儿子而已。
不,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森冷的目光渐渐地停留在了视线中心的夏露身上,然后慢慢地变得柔和。
他过去对埃德加疏于管教,结果埃德加变成了现在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也成为了他毕生的遗憾之一;而这一次,他一定可以言传身教,把夏露培养成自己最优秀的子孙。
也许以后爱丽丝会有儿子,但是即使如此,第一个孙辈对他来说仍旧是意义重大,是上帝赐予他的珍贵礼物,是他弥补错误的最好补偿。
就在侯爵心里暗想的时候,彷佛是感应到了爷爷的视线一般,夏露看着爷爷,甜甜地笑了出来。
这个天使般的纯真笑容,一瞬间让心如铁石的老将军都差点融化了。
夏露,我的孙女儿,你以后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的,你现在才一岁,就已经在为爷爷、为我们的家族的兴旺发达而服务了,你在尽你的天职。
特雷维尔侯爵,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偷偷地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
很快,埃德加拿着画具回来了,而爱丽丝姐妹以及比昂卡也按照之前的承诺,坐在了沙发上,充当他的模特——至于他的女儿夏露,则被摆在了最中间茶几上面。
不得不说,三个女性的颜值都相当不错,而且性格和气质都各有不同,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埃德加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画师,他最擅长的就是人物画(尤其是给那些夫人和小姐们画),而此时此刻,这种绝佳的构图场景,更是激发了他脑子里的灵感,让他一瞬间点燃了创作的激情。
他不知道老爹搞这一出的用意,但是……管它呢!现在自己只需要顺从父亲的命令,画好这一幅画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去管。
他一边端详着面前的女人们,一边冥思苦想,很快,他就开始用画笔沾上颜料,然后在画布上开始作画。
对他这种等级的画师来说,一旦找对了灵感,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绘画当中,随着他不断移动的画笔,画布上很快就出现了简单的轮廓,渐渐地这些轮廓越来越清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细节。
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当中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埃德加的额头上浮现出了汗珠,而他的视线,则盯着面前的画布,然后长舒了一口气,暂时停下了画笔。
就在他的面前,一副油画已经接近于完成了。
虽然是在家里取材的,但是画中的背景并非是特雷维尔家的宅邸,而是一个装饰优美的殿堂,爱丽丝和艾格妮丝姐妹坐在比昂卡的两边,她们都穿着18世纪那种洛可可风格的纷繁富丽的服饰,显得华贵而又不失柔媚,犹如是在参加什么重要庆典一样。
而就在她们的脚边,夏露也被妆点得犹如是精灵一样,手中捧着一束鲜花,正笑容满面地看着埃德加——至于夏露的旁边,还有着飘飞的蝴蝶和泉水。
看到他完工了,艾格妮丝顿时就来了好奇心,她走到了埃德加这边,然后仔细地看了看埃德加刚刚完成的画作。
“呀!挺好看的!”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看到艾格妮丝称赞,比昂卡顿时也来了兴趣,她也走了过来,准备看看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样。
——她生平一直都自负美貌,当然不愿意别人把自己画丑了。
好在她没有失望,仔细看了看画作之后,她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埃德加。
“嗯,确实画得不错,构图和技法都没有什么瑕疵,而且颇有神韵——特雷维尔先生,看来您的画技确实很不错,艾格妮丝没有夸错您。”
看到丈夫被女士如此夸奖,爱丽丝也非常高兴,她抚摸了一下夏露的头发,然后一把把夏露抱了起来,自己走到了丈夫的旁边,也同她们一样欣赏了起来。
“确实画得很好呢。”
艾格妮丝一边看着画作,一边又看着姐姐和老师。
接着,她一时兴起,然后低下头来,凑到夏露的面前,捏了捏外甥女儿的脸蛋,“夏露,夏露,谁是这里最美的女人?”
【艾格妮丝是在玩梗,相传帕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婚礼上。众神均受邀参加婚礼,唯有不和女神厄里斯没有受到邀请。厄里斯怀恨在心,在婚礼上将一个金苹果呈现给宾客,上面写着“送给最美的女神”。女神中地位最高同时也是最美丽的三位女神——赫拉、雅典娜、阿芙罗狄忒为了这个金苹果争执不下。】
“哈哈哈哈!”比昂卡被徒弟的话逗乐了,“你还真是脸皮厚啊,艾格妮丝。”
而夏露似乎也被姨妈给逗笑了,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抱紧着自己的母亲。
“看来我的孙女儿已经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了——”特雷维尔侯爵开了个玩笑。
“不行!我不服气!”艾格妮丝立刻大喊,“她这是徇私!”
“艾格妮丝,别闹了!”爱丽丝瞪了妹妹一眼,“你对夏露的判决有什么意见吗?”
“好吧,没有意见……”艾格妮丝立马就焉了,“姐姐,你是这里最美的女人!”
在艾格妮丝的插科打诨之下,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非常热烈,就连不苟言笑的比昂卡,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本来就很喜欢爱丽丝和艾格妮丝这对姐妹,如今看到爱丽丝嫁人之后过得还算幸福,又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心里也感到颇为欣慰。
虽然她对特雷维尔侯爵身为波拿巴分子一事感到不以为然,但是政治立场并不影响她的喜好,她愿意日后作为夏露的保护人,庇护这个可爱的孩子健康成长。
就这样,特雷维尔侯爵以一个热情的男主人的形象,殷勤地招待了登门拜访的艾格妮丝和比昂卡,还邀请她们在自己家里留用晚餐。
吃完晚餐之后,比昂卡才和艾格妮丝告辞离开。
爱丽丝恋恋不舍地送别了妹妹和女士,而等她回到餐厅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却对埃德加下了一个命令。
“埃德加,把你刚才的画作再绘制一个副本吧,我们送给陛下作为礼物,原本我们就留在家里,当成我们家的收藏吧。”
“嗯?”夫妻两个人同时惊诧。
“我看了下,埃德加画得挺好的,这足以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特雷维尔侯爵小声解释,“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干脆把它进献给陛下怎样?让他看看我们家对他的忠诚,顺便,让他见见夏露现在的样子。”
这原本就是特雷维尔侯爵的打算,但是他此刻显得颇为激动,刻意装作自己是临时起意的。
这是为了麻痹爱丽丝——在侯爵看来,既然反正瞒不住爱丽丝,那干脆就当她的面施展自己的图谋,以示坦荡。
“这……这不太好吧?都是我们家里人啊。”爱丽丝有些犹豫,“而且,还有比昂卡女士,她可不喜欢自己被旁人注视。”
“有什么问题呢?我们只要不说她是谁就行了,就当她是一位友情出席的普通贵妇人吧。”特雷维尔侯爵笑了笑,“你想想看,埃德加把夏露画得这么好看,又备受你们的追捧,陛下看了一定会非常喜爱她的——”
爱丽丝肯定想不到,自己的公公居然有着这么深沉的心计,她只当成了将军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陛下心里记住夏露的样子。
而这也是她想要做的——既然自家的前途以后都要决定于他的身上,那自然要想尽办法拉近自家和他的私人关系,如果让他对夏露有感情的话,以后自然就会照顾夏露了。
作为母亲,她又何尝不希望看到夏露成为最受人瞩目的明星呢?
“嗯!既然您觉得这样合适,那就这样办吧!”爱丽丝点了点头。
特雷维尔侯爵给埃德加使了一个眼色,埃德加虽然心里还是充满了疑惑,但是他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于是他按照着父亲的命令,又开始重新临摹了一次刚才的画作。
对他来说这个更加简单,没多久他就完工了。
“儿子,你做得很好。”等他向父亲上交了这个副本之后,心情不错的特雷维尔侯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给陛下立功了。”
“是吗?但愿他会喜欢吧。”埃德加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此这么郑重其事,不过他也希望自己的画作能够得到重视。
…………………………
第二天,特雷维尔侯爵乘坐马车,拜访了埃德蒙-唐泰斯。
伯爵立刻就接见了他,不过伯爵很快就愕然地发现,侯爵并非是空手来的,他身后的仆人还带着一副画框。
“将军,您这是?”他有些不明所以。
“您看看就明白了。”特雷维尔侯爵指了一下画布。
埃德蒙-唐泰斯带着疑惑走到了画框之前,然后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画中的三个人他都认识——爱丽丝姐妹,还有夏露。
但问题是画中有四个人,那第四个到底是谁呢……?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比昂卡吗?”他立刻问。
“伯爵先生,您猜的没错。”特雷维尔侯爵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展露出任何自得,“昨天她拜访了我们一家,然后我借机找了个借口,让埃德加画了一幅画,把她给画上去了。”
埃德蒙-唐泰斯只是略微猜测,就明白了侯爵的用意。“您是要把它拿去给陛下审阅吗?”
“是的。”侯爵点了点头。“我们如果认错人,那就未免太荒唐了,所以还是要让陛下定夺——”
“没错!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埃德蒙-唐泰斯深以为然。
他一边佩服侯爵的手段和机智,一方面又继续地欣赏着画作。
不得不承认,埃德加的画技确实不错,哪怕抛开那些“目的”,单纯就画作本身来说,它也是一副精品。
埃德蒙-唐泰斯不太懂什么艺术,但是他有本能的欣赏水平,而埃德加的陛下,三个美人简直都栩栩如生,并且各有各的气质,最难得的是,她们也有着细微的表情,或欢笑或严肃,风韵十足。
如果不是纵横欢场多年,哪有这个功底画出来?
虽然已经是个心如铁石的杀人老手,但此时的埃德蒙也不禁看得有些心驰神荡,他相信陛下看了之后,一定也会为之深深触动的。
“画得很好,陛下一定会为之喝彩的!”
127,大师
“画得很好,陛下一定会为之喝彩的!”
埃德蒙让特雷维尔侯爵不禁有些自得,不过他毕竟是个老于世故的人,所以也没有过于表现出来,只是澹然让自己的仆人把画作收好,放在了这座宅邸的书房里面。
“现在我们分两步走吧,伯爵。您把画发送给陛下,同时借机接近比昂卡,摸一摸她的底细,我们先想好怎么对付她,同时等陛下进一步的指示。如果陛下确认这个比昂卡就是刺杀他的逆贼,那么我们到时候就尽快动手,一定不能让她跑了!”
“确实如此。”埃德蒙-唐泰斯现在对特雷维尔侯爵心悦诚服,所以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顾虑。“但是我们制定计划的时候,一定把艾格妮丝小姐纳入到考虑当中,尽量不能伤她的心,您看如何?”
他对比昂卡没有任何感情,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很欣赏艾格妮丝,也非常感激对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热情帮助,他希望比昂卡的事情不至于成为她精神上的惨重打击——虽然有点伪善,但是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最好结果。
“您放心吧,我会考虑到这一点的。”侯爵没有反对他的意见,“这一切最好在艾格妮丝不知情、或者无暇顾及的时候发生,她毕竟是我的晚辈,我也不想太伤她的心……”
侯爵这个理由当然只是个借口,他只是不想让特雷维尔家和艾格妮丝的关系走向决裂而已——他想要把艾格妮丝变成少年陛下的情妇,为的就是自家的荣华富贵,如果艾格妮丝和他一家反目成仇,那这一番辛苦筹谋又有什么意义呢?完全前功尽弃了。
就这样,两个人出于不同的考量,得出了一个共识。
然而,这两个聪明人却同时回避了一个问题——艾格妮丝真的会对一切都不知情吗?她又真的会被师傅将要面对的悲惨命运无动于衷吗?
这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他们不能去想,因为找比昂卡报仇雪恨是陛下不可动摇的意志,也是波拿巴家族的荣誉所在,作为臣仆的两个人是断然不能退后一步的,不管怎么样都必须执行到底,所以哪怕面对着风险,他们也必须斩断顾虑干到底。
这就是他们参与到这项事业当中所必须要有的觉悟。
接下来,特雷维尔侯爵将自己儿子昨天从比昂卡那里套出来的话,都转述给了埃德蒙,而埃德蒙也仔细听着,记在心里,他们两个再商量了一番具体的操作细节之后,侯爵才告辞回家。
接下来,埃德蒙知道艾格妮丝会来找自己,他静静等待着。
他没有等多久,在第二天,艾格妮丝就上了门。
“伯爵!还记得上次我跟您说过我师父要来巴黎的事情吗?”见到埃德蒙之后,她直接开门见山。
“我当然记得。”埃德蒙连忙回答,“大师已经来了是吧?”
“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激动呢?”艾格妮丝察觉到有点奇怪,“您已经知道了吗?”
“特雷维尔侯爵昨天已经告诉给我了。”埃德蒙知道艾格妮丝可能会察觉到,所以抛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他昨天跟我炫耀,您带着大师拜访了他家,还让大师成为了夏露的教母,他感到非常高兴激动,跟我炫耀了很久——”
“啊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啦~”艾格妮丝虽然很得意,但是表面上故作谦虚状,这种娇俏的模样让埃德蒙看得忍俊不禁。
他又可惜陛下结婚了,在他心里,陛下是他见过的年轻人中最适合、也是唯一配得上艾格妮丝小姐的人。
而且,如果艾格妮丝小姐真的成为陛下的夫人的话,那么他也就不用发愁比昂卡的问题了,艾格妮丝小姐自己就能够来处理了。
哎,命运总是爱作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埃德蒙收起了心中的感慨,然后正色看着艾格妮丝,“那么,艾格妮丝小姐,您今天是带我过去拜见大师的吗?”
“当然了,不然我来干嘛呢!”艾格妮丝耸了耸肩,“伯爵,您今天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跟我过去吧,我老师脾气很大,而且她也是个大忙人,能抽出时间见您也不容易,机会难得不要错过了哦。”
“我现在当然有空,小姐,请带我过去吧。”埃德蒙-唐泰斯十分得体地回答了,“而且,这样的荣幸我是绝不愿意错过的,哪怕手上有重要的事情,我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您越来越像个巴黎人了……”艾格妮丝禁不住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在揶揄埃德蒙。
接下来,他们两个人一起乘坐着艾格妮丝的马车,向着城郊外驶去。
上次来巴黎的时候,艾格妮丝就曾经带着埃德蒙去过那个地方,还以“练习”为名义狠狠地让埃德蒙吃了一次苦头,埃德蒙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不过当时他毕竟只是个外乡人,从没来过巴黎,所以对那幢房子的位置、还有路线都不熟悉。
这一次不一样了,他这段时间虽然在巴黎深居简出,但是为了“工作需要”,他已经详细研究了巴黎各个街区的路线和地形,并且还多次实地勘察过,然后将这些信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作为一个大海上最优秀的水手,他对方向和位置有着天然的感知天赋,因此他的进步非常快,现在的他,几乎和那些常年在巴黎大街小巷当中四处穿行的马车车夫们一样了解这座宏大而且历史悠久的城市了。
这一次,他就在活用自己刚刚学会的知识,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周围的街区和路线,心中默记的同时又在估算房子的具体位置。
他一直都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而且他知道,机会永远只有一次,错过了就等于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所以他必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万万不可以出现疏漏。
就在他一边全神贯注思考、一边假模假样同艾格妮丝聊天的时候,马车慢慢地减缓了速度,然后停了下来。
艾格妮丝带着埃德蒙一起走下了马车。
埃德蒙抬头一看,确实这就是他曾经来过一次的公寓楼房。
他借用眼角的余光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景色,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和记忆中的巴黎地图相印证。
最终,他确认了这个公寓楼的具体位置。
很好,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比昂卡在巴黎的寓所就在这里,她只要还在巴黎继续活动,那么在这边的时间就不会太少。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里甚至可能会是最终和比昂卡翻脸摊牌的地方。
他现在就应该为此做出准备了。
“您在磨蹭什么呢?”艾格妮丝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了他,“别让老师久等了啊。”
“抱歉,艾格妮丝小姐!”埃德蒙打了个激灵,“我只是……我只是太紧张了而已,她可是大师。”
埃德蒙给自己找的理由合情合理,所以艾格妮丝丝毫都没有怀疑。
“怎么,不是您一直都跟我说想要见她的吗?现在事到临头又退缩了吗?”她促狭地笑了起来,“基督山伯爵大人,在我印象里,您应该不是这样一个胆怯的人才对呀?”
艾格妮丝平庸的激将法,当然不至于让埃德蒙热血上头,不过他却做出了一副热血上头的样子,“您这就说得太过头了,我怎么会害怕呢?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向她表达敬意而已!”
“哎,您把我老师想成什么了?她脾气很古怪的,虽然不喜欢无礼之徒,但是更讨厌奴颜婢膝、毫无骨气的废物,所以您在她的面前不要失礼,也不要表现得卑躬屈膝,拿出您平常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就行啦!您放心吧,她虽然比较骄傲,但也不是一个完全无法交流的怪物——”
就这样,在艾格妮丝的劝说之下,埃德蒙-唐泰斯似乎鼓起了勇气,然后两个人一起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上次他们到过的房间门口。
艾格妮丝敲了敲门,“老师,我带着人来啦!”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冷澹的回答。
埃德蒙心中一凛,打起了精神,仔细地将这个声音铭记到了自己的心头。
接着,艾格妮丝一把推开了门,然后埃德蒙就在门口往里面看了过去。
同上次的陈设一样,房间的大厅非常空旷,除了兵器架子之外就只有几把椅子,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就端坐在椅子上。
她是正襟危坐的架势,再配上她严峻的表情,一股凌厉的气质扑面而来,似乎在她瘦削的身体里,随时可以迸发出一道能量,把周围的一切都摧残个干净。
埃德蒙-唐泰斯已经见过了艾格隆和艾格妮丝动手的模样,所以他几乎一瞬间就可以确认,这就是大师的气度啊……
哪怕之前对她毫无所闻,单单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就绝对不敢有任何妄念。
就在埃德蒙注意她的时候,比昂卡也在注视着埃德蒙,目光凌厉如刀,彷佛是在掂量这个徒儿所说的外国伯爵,到底有几分斤两。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埃德蒙勐然醒悟了过来,然后快步地走入到了房间当中,接着在比昂卡的注视下,他恭敬地向对方躬身行礼。
“很高兴见到您,大师!”
比昂卡没有立即回复他,只是皱眉看了一下艾格妮丝,“艾格妮丝,他的身手好像很一般。”
“他练剑是很晚的事情了,当然比不过从小就接受训练的您和我啦。”艾格妮丝接话了,“不过,他自有他的优点,他的意志坚强,而且还有那种敢于动手的气势。”
“是吗?”比昂卡反问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了埃德蒙,似乎有些狐疑。
埃德蒙这下子回过神来了,然后他直起腰来,再直视着比昂卡。
“大师,虽然我不知道艾格妮丝小姐是如何在您面前介绍我的,所以请您容许我用几句话简单介绍下自己——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意大利人,从小过着平凡但不贫穷的生活,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我虽然从小就爱听英雄们的事迹,但是只是培养出了对剑术的喜爱,却并没有真正地付诸实践。不过,在最近几年,因为我继承了父母亲的遗产,拥有了一笔财富,我就决定到各处看看,见识一下世面,我还想要了结过去的心愿,想要学习剑术,正因为如此,我有幸认识了艾格妮丝小姐,并且承蒙她指点了几下……对她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但是对我来说这确实莫大的帮助,她不禁教了我一些入门的知识,更是给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见到了一个光辉并且充满着挑战和尊严的世界……”
埃德蒙这番话,可谓是充满了感情——这一方面是他事前想好的说辞,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发自肺腑的想法,他确实就是这么看待艾格妮丝的。
说假话要半真半假才能感人,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艾格妮丝连连眨眼,戏谑地看着埃德蒙,好像是在说“您更像巴黎人啦!”
而比昂卡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也不禁点了点头。
“好吧,看来艾格妮丝看人还有几分本事,不至于完全看错人。您虽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但是至少您在追求自己的梦想……追求自己梦想,多久都不会算晚,那种追求,本身就值得敬重。”
说完之后,她又打量了埃德蒙几眼,“您接下来不要一直叫我大师了,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您就称我为女士吧——”
“好的,女士。”埃德蒙连忙应了下来。
“还有……”比昂卡又昂起头来,“您应该已经听说过了我是怎么收艾格妮丝为徒的经过了吧?”
“我之前已经听说过了……”埃德蒙又点了点头。
“那您就应该知道,我收徒的标准只有一个,而您是天然不符合的。”
“是的,我知道……”埃德蒙只能苦笑。
比昂卡收徒弟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她必须是女孩儿,而且她的颜值一定要过关,其他的天赋甚至她都不曾考虑……
这就证明,他天然就没有机会成为她的徒弟了。
“您不能成为我的徒弟,但我也可以给您一点指点——”比昂卡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摊了摊手,严峻地看向了埃德蒙,“来吧,伯爵!”
128,尊严
“来吧,伯爵!”
比昂卡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充满了凌厉的杀气。
虽然她的身高并不比埃德蒙-唐泰斯高,但是此刻埃德蒙却禁不住脸色为之一变,被那种无情的压迫力压得近乎于窒息。
虽然比昂卡此时手中并没有武器,但是一看到她那个眼神,埃德蒙相信,一旦动起手来,她绝对可以轻易地杀死自己。
陛下遇刺的那天,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压力吗……他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然后他更加佩服陛下了,居然能够在如此可怕的人面前临危不乱,仓促当中保住了自己性命,甚至还反让对方受了点伤。
他抛开了这些杂念,然后往后退了两步,额头上出现了大滴的汗珠。
“女士……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来拜访我,我在招待您,这有什么问题吗?”比昂卡平静地回答,“作为主人我应该殷勤待客,我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我的剑术,除此之外一无所长,我想您对我感兴趣,也同样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那我就应该跟您展示一下,让您看到您想看的东西……”
等等,我仰慕您的剑术您就要对我动手?
埃德蒙-唐泰斯被她的逻辑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难怪艾格妮丝一直说老师脾气古怪。
并非暴戾、并非残忍,而是有她特立独行的形式逻辑,与常人不同,也难以被理解。
但现在不是他感慨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他应该怎么应对现在的局面呢?
和比昂卡动手?开什么玩笑,虽然陛下之前让比昂卡受伤了,但是就算如此,自己肯定也不是对手。
他不得不偏过头来,向艾格妮丝投向了求助的视线。
“老师,您就饶了他吧。”艾格妮丝倒是也够意思,立刻就为埃德蒙说情了,“您都说过他的身手很差,那您对他出手岂不是欺负人吗?伯爵虽然仰慕您的剑术,但是也没说过要挑战您啊……好不容易来个客人,您可不要把人吓跑了。”
“吓跑?如果会被吓跑,那就说明他不过如此罢了。有骨气的人从来不会惧怕强敌。”比昂卡冷冷一笑,“先生,您刚才说您想要见世面,您说您找到了自己的尊严,您说得很好听,我当真了——所以,就让我们测试一下您的决心如何?这世上口灿莲花但临阵退缩的人很多,我不确定您是否是这种人。”
说完之后,她继续看着埃德蒙,彷佛在问——你的骨气,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吗?
埃德蒙-唐泰斯突然感觉到有些热血翻涌。
他刚才那番话都是场面话,无非是想要编故事来引起比昂卡的兴趣,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比昂卡却当真了,然后还想要“测试”一下自己。
毫无疑问,如果自己退缩了,那么他一定会被比昂卡所轻蔑,后面再也不会得到她的注意。
而且,他也不想要退缩。
他曾经在枪林弹雨当中直面过生死,见过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他早已经学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害怕?不可能再有的。
他知道他肯定打不过比昂卡,但即使如此,他也敢于对她出手,他对这个世界不屈不挠地斗争,从来不会因为自己势单力孤而有所迟疑。
“老师,伯爵是我的朋友,您要是这么为难人,我可就要生气了啊!”在这紧张的气氛当中,艾格妮丝有些着急了,“您如果手痒了想要动手,那我就陪您练一练吧!”
“艾格妮丝小姐,您别说了。”就在这时候,埃德蒙-唐泰斯打断了艾格妮丝的话,“既然女士如此盛情邀请,那么我作为客人再拒绝的话就未免太失礼了——而且,我觉得,能够让女士检验一下我意志的成色,这是我的荣幸。”
“先生……”艾格妮丝愣住了,“您没有任何机会的,这没有意义。”
“没关系。”埃德蒙摇了摇头,“如果因为注定会输就不敢拔剑,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恃强凌弱的混账,再也没有英雄了。”
比昂卡听得出来,伯爵是在暗暗讥讽自己,但是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嘴角微微翘起,“您想要自称英雄也没那么容易,先生。不是每个败者都有资格说自己虽败犹荣,大多数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全力以赴的感觉——”
“那么,我就让您见证一下吧!”埃德蒙-唐泰斯昂着头,大声向对方回敬,“也许我注定会惨败在您的手下,但是我绝不屈服于您的意志。”
比昂卡没有再说话,只是漠然点头。
这时候,艾格妮丝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去旁边的武器架子上拿了两把训练用的剑,再递给了两个人。
“老师,这只是指点而已,您也别太用力啊!”在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劝说了比昂卡一句。
但是比昂卡却浑然未觉,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目光也全部凝聚在了这个金属条上面。
原本凛冽的杀气现在开始慢慢地消褪,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却觉得压力更大了,几乎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是他的意志却没有任何动摇,他也拿起了剑,就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就这样,两个人在宽阔的大厅当中对峙了起来,而艾格妮丝站在边缘充当裁判。
宛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时间的流动似乎都减速了,比昂卡慢慢移动视线,然后落到了他的身上,似乎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开始!”艾格妮丝喊了出来。
比昂卡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
埃德蒙-唐泰斯不想要退缩,他反倒直接跨出一步然后挥剑刺向了比昂卡。
然而就在剑即将刺中比昂卡的时候,他却感觉好像眼睛一花,比昂卡侧身闪过,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膝盖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
“啊……”
被刺中了这样的要害,埃德蒙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禁不住单膝跪地。
比昂卡没有进一步地动作,只是站在埃德蒙面前,微微皱了皱眉头,“太慢了,而且发力的姿势也不对。艾格妮丝不是自吹教过你几手吗?她就教成这样?真是失败。”
艾格妮丝脸色一红,然后跟老师申辩。“我本来是想要好好教的,但当时时间来不及!”
“是的,之前我没有时间好好领教,深以为憾。”埃德蒙-唐泰斯咬牙切齿,忍受着痛苦,但仍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现在,我有机会能够直面像您这样的大师……我很高兴,我也很自豪,您尽管放马过来吧!”
“不用您说我也会做的。”比昂卡澹然回答。
接着,等埃德蒙又站起来之后,继续又面对着对方,虽然有点摇摇晃晃,但是他眼睛里燃烧着的烈火,却足以体现出他那不屈不挠的意志力。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另一边膝盖上又中了一下,然后再度发出了一声惨叫,屈膝跪倒在了地上。
埃德蒙现在才明白,原来之前他和艾格妮丝交手的时候,虽然也输得非常惨,但艾格妮丝已经非常留情了,真要不留情的话,自己当初会更加狼狈。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没有任何退缩和恐惧,每一次被击倒,哪怕身体再怎么疼痛,他还是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他决心不让比昂卡小看自己,更加不想让人觉得艾格妮丝识人不明,丢朋友的脸。
就这样,他一次次地站了起来,坚持地和比昂卡对决。
艾格妮丝在旁边看得于心不忍,在她看来,这称不上交手,而是单方面的蹂躏,甚至连一丝丝胜利的光荣都没有,完全毫无意义。
她不懂老师在想什么——老师平常那么自负和骄傲,怎么会以欺负一个无力反抗的人为乐呢?
她想要出声制止,可是埃德蒙-唐泰斯所展现出来的坚韧意志和不屈决心,让她只能带着敬意缄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场完全一边倒的对决。
埃德蒙只感觉浑身疼痛,虽然对决用的只是训练用剑,但是那种金属条打到人的身上还是会很痛,不过他依靠着过去锻炼的意志,一直咬牙苦忍着,没有屈服也没有求饶。
痛楚不可避免地让他感觉有些头昏眼花,但是很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慢慢地能够看见比昂卡出剑的角度和路线了。
他咬着牙,鼓动着身体为数不多的力气,勉强格挡着比昂卡的攻击,至于反击是完全无法奢望了。
在电光石火之间,两把剑不断地相交,埃德蒙只觉得气血翻涌,却也只能苦苦支撑。就在他稍微得以喘息之际,他的胸口又中了一剑,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再度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看着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埃德蒙,比昂卡又停住了手,站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天赋是很不错,动作也挺有协调性,只可惜……太晚了,错过了最宝贵的时间,哎,以后注定没法达到很高的成就了。”
埃德蒙依稀记得,之前艾格妮丝也这么评价过自己,他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所以也并不感觉到遗憾。
他只是很好奇,因为比昂卡的语气里,似乎也在真诚地位自己而惋惜。
这可不像是她的作风。
“起来吧……到此为止了。”比昂卡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接着,她走到了架子边,然后把手中的剑放回到了架子上,接着继续说了下去。“您说您有尊严有意志,我测试了,我确实见到了——伯爵先生,您并不是只有嘴上功夫而已。”
埃德蒙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至少他知道,自己不用再继续受虐了,比昂卡已经认可了自己。
他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双腿已经痛得站不住了,只能勉强地用剑当拐杖拄在地上支撑自己。
“您没事吧,伯爵?”艾格妮丝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关心地看着他。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说不行?
“没事……我还好。”埃德蒙用颤抖着的声音回答。
艾格妮丝的脸上色变得很古怪,彷佛在说‘这时候了干嘛还逞强啊’。
接着她又回头,责备地看着老师,“老师,您这样欺负人有意思吗?他可是我的朋友,我要给他报仇雪恨!”
“行了,别闹了,想要跟我打,以后有的是机会。”比昂卡打断了徒弟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艾格妮丝,你跟我过来一下,让伯爵在这里休息一下恢复气力吧。”
说完之后,她也不顾艾格妮丝的抗议,把她直接拉到了自己的休息间。
“老师,您今天到底干嘛呀?您明知道他身手不行,还要下这样的重手,您好意思吗?”她再度跟老师抱怨。
“我认可他了。”比昂卡打断了她的话。
“嗯?”艾格妮丝有些莫名其妙。
“这人虽然年纪大了点,而且身手一般,但毕竟有点骨气和勇气,而且看上去平常应该也比较自律,算是个好男人——所以你看上他也不是不行,我认可了。”
艾格妮丝花了几秒钟才想通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接着,她顿时绯红,然后气得七窍生烟,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老师,“您在说什么鬼话?他只是我朋友!”
“朋友而已?”比昂卡有些狐疑,“你可是第一次将男人带到我的面前,难道我不该这么想吗?”
“您是真的年纪大了,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艾格妮丝大声回敬自己的老师,“我跟您说,他真的只是我的朋友,我挺欣赏他的为人,也很乐意帮他,但不代表我有别的什么想法……世上比他厉害的男孩子还有很多呢……”
“哦?比如呢?”比昂卡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问。
艾格妮丝涨红了脸,但是这时候她气势汹汹的表情却变了,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看来还真有。”比昂卡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他是谁,在哪儿?”
“您别问了!”艾格妮丝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什么都没有说!”
一边说,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可恶的样子,心里顿时气愤和沮丧交织。
看到艾格妮丝又是恼怒又是无奈,还带上一点点羞涩的样子,比昂卡心里也有点数了。“看来,真的是有了。”
“没有!”艾格妮丝大声反驳,却怎么看都像是有点底气不足。
“为什么不去把他带过来?”比昂卡问。
“他结婚了!”艾格妮丝脱口而出。
然后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痛悔自己说错了话。
“这个还不简单,你去跟他妻子决斗,只要他的妻子死了,那不就完事了吗?”比昂卡有些疑惑地问。
艾格妮丝涨红了脸。
129,恻隐之心
“你给我住口,老婆婆!”
艾格妮丝用怒吼,打断了老师的话。
但是比昂卡却没有任何害怕或者愤怒,她只是饶有兴致地又看着涨红了脸的艾格妮丝,“怎么?害羞了?”
艾格妮丝气鼓鼓地看着她,彷佛是想要用眼神暴打老师一顿似的。
“看来,你真的动心了……哎……”比昂卡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倒是很好奇,那个家伙到底是何许人也,居然能够偷走我的徒弟的心,既然他已经结婚了,那么他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比昂卡皱了皱眉,“不过,也不一定,如果是王族的话,他们结婚一般都很早。我的徒弟这么漂亮这么优秀,就算被一位王子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比昂卡只是随口一说,然而艾格妮丝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自己心里,对那个可恶的少年人也是观感复杂,她对他那些无礼的举动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却又难以忘怀那些记忆。
在一起出去行猎的时候被他强行拥抱在怀中的画面,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当中,让她恼恨万分,但是却又挥之不去。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心里都清楚,既然他已经结了婚,那么两个人就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她之前就已经听说过特蕾莎公主怀孕了,算起时间来,现在应该也快要到预产期了。
她能够理解那家伙的选择——波拿巴家族需要一位公主为他们延续血脉,尤其是他们还在觊觎皇位的情况下,更不能让人怀疑他们的血统。
有庆幸,有无奈,也有伤感,可是不管怎么样,她能够接受这个结果。
“您就别管我的事情了……老师。”艾格妮丝脸上的怒容慢慢地消失了,接着她略微悲凉地叹了口气,“我自己能够处理好的。”
“真的吗?”比昂卡有些怀疑。
片刻之后,她又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也不多问了,总之,以后你有心情的话告诉我那家伙到底是谁,我要看看他配不配得上被你倾心——最不济给你出口气,让他知道他失去了多好的姑娘!”
“得了吧,您还不一定能赢得了人家呢……”艾格妮丝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难不成他还是一个剑术大师?这可真是难得。”比昂卡有些好奇,“你这么说我更加好奇了,我非要掂量掂量他一下不可,看看你是不是在吹嘘。”
“这世上强者如云,就算有人那么厉害不也很正常吗?”艾格妮丝反问,“就连老师您,不也被人打得受了伤,铩羽而归?”
“你!真是个逆徒!”一提到自己的痛事,比昂卡气得就双目冒火。“看来我不教训你一下真是不行了!”
艾格妮丝噗嗤一笑。
“老师,您还是别冲动了,毕竟您之前受过伤,我可不想趁人之危——如果您想要教训我我当然奉陪呀,不过最好还是等您恢复全盛时期再说吧。”
“你这个小姑娘,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不知道跟谁学的。”比昂卡气极反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艾格妮丝的脸,“难怪心上人被人抢走了,换我我也去找更可爱的。”
“我还不是跟老师您学的!一辈子都要当老姑娘了!”艾格妮丝不服气地反驳。
师徒两个人斗嘴的时候,虽然一个个口中毫不留情,但是两个人却没有迸发出真正的怒气,反倒却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温馨感。
比昂卡收回了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因为比试而变得凌乱的衣衫,接着叮嘱了徒弟。
“艾格妮丝,老师没有开玩笑,我们两个毕竟师徒一场,有多年的情分在,为你杀一两个人我是很乐意去做。什么时候你想要让我帮你除掉障碍,尽管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不用了!我才不会做出那种卑鄙的事情呢!宁可得不到,我也不能放下尊严去偷去抢。”艾格妮丝想也没想地就直接回绝了,“再说了,我一直都这么自傲,如果事到临头还要求人帮忙,那岂不是个笑话吗?”
比昂卡只能无奈地摇头,却又有几分欣慰。
“当初没选你姐姐而选你,我一直有点后悔,不过现在来看,却没有选错人。”
“您只懂以貌取人,我和您才不一样呢……”艾格妮丝再度反驳。
“是吗?”比昂卡笑着反问,“那你的那个心上人帅不帅?”
艾格妮丝顿时语塞,只能咬着牙大声回答,“他不是我的心上人!”
“噗哈哈哈哈……”比昂卡大笑。“我越来越想见见那个家伙了!希望我能有机会吧。”
接着,师徒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房间,回到了大厅当中。
而这时候,埃德蒙-唐泰斯也稍稍恢复了体力,虽然全身依旧四处疼痛,但是他已经可以不靠剑做拐杖直接站起来了。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不住颤抖的身体,艾格妮丝顿时有些心疼。
“伯爵先生,您感觉还好吗?我去给您找个医生吧?”
“没关系的,艾格妮丝小姐。”埃德蒙强颜欢笑,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我还顶得住,等我们回去,我会自己去叫医生的,不用劳烦您。”
“先生,您不是一个优秀的剑士,但您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比昂卡也走到了埃德蒙的面前,然后夸奖了他,“就我看来,在剑术上意志比技术更加重要,您虽然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间,但是您拥有让自己拼命的意志力,只要您有心去利用自己还剩下的天赋成为一个强大的剑士,那么您会做到的,我提前祝贺您了。”
“谢谢您的夸奖,女士。”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敌人,但是埃德蒙-唐泰斯仍旧对对方的夸奖感到有些沾沾自喜。
他并不在乎能不能成为最顶尖的剑手,只要够强就行了。
“我没有什么时间,也没有多少耐心指点您,您就将今晚的交手当成一堂课吧,您能够从中学到多少就看您自己的本事了——我觉得从您刚才的表现来看,您一定会有所进步的。”比昂卡继续向他说明,“以后你可以跟艾格妮丝多讨教讨教,她比我有耐心许多,会成为你的好帮手的。”
说完之后,她又问,“您现在的身体,方便回家吗?要不要在我这里休息一晚?”
埃德蒙知道,这是最标准的社交辞令,真实的含义是“你可以走了”——既然知道了他不是艾格妮丝真正的心上人之后,比昂卡对他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于是他苦笑了起来,“您放心吧,我可以走动,至少乘坐马上上下是没有问题的——”
“您别逞强了!跟我走吧!”
艾格妮丝不耐烦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埃德蒙的手,然后搀扶着他一起往外面走了出去。
在下楼的时候,埃德蒙只感觉浑身抽痛,几乎每走下一个台阶都是一种煎熬,而他这时候更加感激艾格妮丝的帮助。
“艾格妮丝小姐……您太客气了。”他满怀感动地说。
“您就别客套了,今天把您带过来的是我,换言之您被打得这么惨也有我一份责任,既然我没有尽力阻止您被打,至少我应该在现在给您一点帮助——”艾格妮丝想也不想地回答。
接着,她又像是在安慰伯爵一样,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我请您不要记恨我的老师……她脾气古怪,老是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绝不是故意针对您。而且,我可以跟您保证,她对您没有任何敌意,相反她真的很看好您未来可以成为优秀的剑手呢,只是没办法达到顶尖而已……她甚至为此感到有些遗憾,因为您过人的天赋被浪费了。”
埃德蒙静静地听着,同时看着艾格妮丝认真辩解的脸。
他并没有因为艾格妮丝的辩解而对比昂卡改观,但是他对艾格妮丝本人却充满了敬意。
多好的姑娘啊……
当初梅尔塞苔丝也是如此善良淳朴。
尽管把梅尔塞苔丝这个渔民家的孤女和艾格妮丝这样的公爵小姐相提并论,似乎是对艾格妮丝的羞辱,但是对埃德蒙来说,“像当初的梅尔塞苔丝”,是他心里能够找到的对一个女孩儿的最高赞美了。
虽然有些可笑,但是这就是他的执念。
所以他越发不愿意让艾格妮丝小姐遭遇到那种痛苦的抉择了。
埃德蒙-唐泰斯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的思路来,只觉得不光身体痛,连脑袋都疼了起来。
“伯爵?您是走不动了吗?”艾格妮丝发现了埃德蒙的异常,“那我们休息一下吧?”
“无妨,我们尽快回去吧……”埃德蒙勉强地控制了心神,然后流着冷汗回答。
现在想不出办法也不要紧,先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艾格妮丝搀扶下,埃德蒙走下了楼,然后乘坐她的马车,沿着原路一起回到了埃德蒙的宅邸。
虽然全身疼痛,但是在回去的路上,埃德蒙还是集中注意力,牢记了刚才的路。
一来一回两次,对他来说,足够把这一条路线牢记在心,再也不会有什么疏漏了。
直到把他送回到家中之后,艾格妮丝才向埃德蒙告辞,“再见,伯爵。这几天您先养伤吧,等过段时间我再过来探望您。”
“艾格妮丝小姐,我下次还有机会再见女士吗?”埃德蒙连忙问。
“您还敢见她呀?”艾格妮丝似乎有些惊讶,然后又笑了起来,“行,那我看看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跟她说一声。”
“好的,让您费心了。”埃德蒙笑着向艾格妮丝挥了挥手,“再见,艾格妮丝小姐。”
“再见,先生。”艾格妮丝屈膝向埃德蒙告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埃德蒙表面上笑容满面,心里却感慨万分。
陛下跟比昂卡有仇,而比昂卡又是艾格妮丝小姐的老师,那么如果艾格妮丝知道其中的一切,那么势必会陷入到两难当中,无论是哪种结果,恐怕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所以,要么就从头到尾瞒着她,让她不知道这一切。
要么就想办法请陛下开恩,留下比昂卡一条命。
这两种解决办法都很有难度,而且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让他永远失去艾格妮丝的尊敬和友情,或者就会让他在陛下那里成为一位不忠之臣。
这两个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可以说,对他而言,这也算是如履薄冰了。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想要去试一试,不为别的,就为了艾格妮丝小姐对他的尊重和帮助。
他挣扎着全身酸痛的身体,回到了书房当中,然后耐心地书写自己对陛下的月度报告。
在这一次报告当中,他原原本本地写好了自己见到比昂卡、以及在之后被比昂卡狠狠“教训”的经过,并且还就比昂卡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做了分析,甚至还画了一张简图,上面标明了比昂卡寓所的位置——他知道,这些东西绝对会让陛下赞赏他这一个月来的成果。
当然,随着报告附上的,就是埃德加那一幅画作了。
哪怕不考虑其中蕴藏的杀机,这也是一副具有艺术价值的作品。
用专用的密语写好信之后,埃德蒙小心翼翼地封好了信封,然后把它塞到了一个特制的匣子里面。
接着,他把特雷维尔侯爵给他安排的仆人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因为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埃德蒙跟他已经比较熟悉,两个人形势也越发配合流畅了。
“把这封信送出去。”见到仆人之后,埃德蒙直接对他下令。
然后他又指着旁边的一幅画,“另外,把这幅画也一起随信寄过去。”
仆人下意识地看了看这幅画,然后愕然发现,里面居然有自家的主母和她的妹妹。
但是他不敢多问,马上就收回了疑惑的视线。
按理来说,油画是可以卷起来带走的,但是因为这幅画是刚刚创作不久还没有干透,所以没法用这种方式带走,所以他干脆把画框直接拿了下去,然后一起封入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
等到了晚上,这些东西就会装入到马车当中,然后离开巴黎城,经过漫长的路途,来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
那个少年人,将真正定夺比昂卡,乃至他们所有人在未来的命运。
130,公国的规划
当埃德蒙-唐泰斯正在巴黎为自己的陛下兢兢业业地活动时,他的君主也正在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务。
自从和法利亚神父就接下来的事务分配达成了共识之后,艾格隆就开始投入精力,履行公国的政务。
一开始,他让神父给他定期提供每周的报告,以及各项事务的清单,以此来学习公国的各项政务,就连公国的内阁开会的时候他也亲自出席,但只旁听不发言。
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又有心去学习,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很快就在法利亚神父的帮助下,对这些事务逐渐上手了。
除了照搬法利亚神父的经验之外,他还做出了一点点创新,他把各项事务按照自己心目中的优先级,分门别类地列了一个清单,然后让人随时监督最紧急的那些事务的进展,随时对自己报告。
相对于法利亚神父,艾格隆有一个优点——他有年轻而健康的身体,所以可以亲自实地监督,没有人可以仅仅靠文字游戏来湖弄他。
今天,艾格隆就带着海黛女大公,一起来到了约阿尼纳城郊外的一处大型建设工地,督查工程的进展。
这里是最新规划的城外引水渠,也被艾格隆列为了目前最优先的事项。
约阿尼纳城作为一座古老的城市,在古代也有类似的设施,不过因为历年的各种天灾人祸,许多设施都慢慢地毁坏或者废弃了,尤其是在阿里帕夏造反和希腊独立战争爆发之后,这个地方遭遇了持续十几年的战乱,相关的设施自然也就更加残破不堪了。
这些引水渠不光是让周围的农民受益,还可以解决约阿尼纳城内日趋严峻的饮水问题,自然,也就成为了艾格隆最为重视的优先事项。
按照法利亚神父的规划,几位工程师早就已经画好了设计图,相关的人力和物力资源也都已经调配好了,艾格隆接手之后,做出了开工的决定,并且他还抽出时间亲自来监督,以此来体现自己的重视。
艾格隆和海黛亲自驾临现场,自然让这里的负责人大为惊慌,不过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喜欢摆排场的人,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工地陷入到混乱当中,所以都只是轻装简从。
在负责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工地的场景。
此时正值夏季,天气颇为闷热,虽然高地上有风,但是仍旧有点让人难耐,艾格隆不由得脱下了外套,还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以此来让自己凉爽起来。
在高地上的艾格隆都是如此,下面干活的民工自然就更加热了,他们在烈日的照耀下挥汗如雨,有些人直接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干活。
和艾格隆一样,海黛也拿着望远镜在高地上看着工地上各处的景象。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粗通人事的她,略微有些羞涩收起了望远镜。
然后,她略微红着脸,转头看向了艾格隆。
“陛下!这里有多少人呀?”
“这里有上千人,如果算上其他地点的话,整个工程动用的人力接近一万人了。”
艾格隆一边摆弄望远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万人!”海黛不禁微微有些咋舌,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同时征召这么多人,一定要花不少钱吧?”
艾格隆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望远镜看着海黛。
看来特蕾莎亲自负责的教育很成功,海黛已经开始学会从一个君主的角度来看问题了。
“确实要花不少钱,不过也没办法,如果我们现在不做的话,约阿尼纳迟早不堪重负。”接着,艾格隆回答,“再说了,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一些罪犯和俘虏,可以用低廉的成本使用他们,等以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来如此。”海黛点了点头,“让他们用劳动来抵偿我们养活他们花费的钱,也算是合情合理呢!”
说完之后,海黛又拿起望远镜,四处张望了起来。
海黛毕竟还年幼,平时出城的机会又不多,所以她比起视察工地来,更加在意周围的风光景色,而从周围时不时传来的火药爆炸声、以及因为火药爆炸而升腾起来的烟雾,更是给她带来了一种别样的热闹体验。
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要考虑的东西留很多了。
他对这个他一手缔造的公国,态度也在变化当中。
在一开始,他只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抢下来的领地,一个旅途中偶然的落脚地,或者说中转站,他只打算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就离开,所以也懒得管这里的死活;可是看到法利亚神父为这个公国如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甚至在耗尽自己的生命力之后,他开始慢慢地改变了想法。
他不想让神父的心血白费,也希望让这个公国在以后也能够长治久安下去,成为波拿巴家族的一份“祖产”。
相比于风云变幻时不时改朝换代的法兰西,这个宁静、偏僻的巴尔干半岛小国,何尝不能当做是家族最后的退路呢?
一想想原本煊赫辉煌的哈布斯堡家族,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最后竟然落到了没有一寸领土只能当个流亡的空头王室,他就不禁心有戚戚。
也许随着特蕾莎临近预产期,他渐渐地也有成为父亲、乃至成为别人的“祖先”的自觉了吧。
这些东西,他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只能埋藏在自己心中。
于是他就开始投入精力,开始着重建设这个新生的公国。
当然,哪怕是想要建设,也不能胡乱行事,必须分清轻重缓急,不然只能适得其反。
他的资源有限,公国是个小国,无论人力物力都相当寒酸,他自己虽然还有点钱,但那点钱让一个人当富翁自然毫无问题,要想建设一个国家就完全是杯水车薪了。
再加上公国之前因为连年的战乱,现在可谓是百废俱兴,财政收入也相当微薄。
所以,从现实角度来说,他必须控制建设的规模,不能让公国现在仅剩的资源被消耗干净。
这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他不想搞任何建设,只是当一个征服者取代之前的统治者,让这里的人民原封不动地延续之前的生活,那么人民并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很痛苦,艾格隆也不会让他们更加痛苦了,他们会默默地继续生活下去,忍受新的统治者;但一旦艾格隆为了他们的未来,想要做点事,那就要发动他们搞建设,需要抽调劳动力,需要消耗大量储存物质,需要花大笔的钱——那么他就一定会在最初这个时期内,让公国的人民生活质量下降,会让公国本就不足的物质力量更加雪上加霜。
权衡之下,艾格隆只能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选择——先集中能够动用的绝大多数人力和物力,建设约阿尼纳城,以及周围的区域,把它建设成公国的绝对中心——城外的引水渠工程,就是他整个计划的最重要一环。
一来,建设首都可以提高他这个公国统治阶层的凝聚力;二来,首都的资源绝对碾压周边之后,他就有了更强大的镇压能力,那时候就可以更大规模的征发劳役和税收、而不用担心激起叛乱和反抗了。
接下来,他打算扩建港口,发展对外的商业,扩大王国的税收基础。
再接下来,公国的财政实力更加充实之后,就可以按照规划去逐步发展其他地方了。
这是一个相当长期的规划,而当它进行之后,艾格隆估计已经不在约阿尼纳了,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希望这个规划能够顺利执行下去。
他是约阿尼纳公国的实质统治者,自然也对这个公国的未来负有一定的义务。
这些结论,都是艾格隆和法利亚神父以及其他几位高参,在多次开会讨论之后得出来的结果,他不打算都告诉给海黛。
海黛就当好她这个名义上的君主就行了——反正她肯定也不在乎这些细节。
“陛下,您在想什么呢?”也许是察觉到了他在思索,海黛禁不住询问。
“我在考虑如何让我们的公国更加长治久安。”艾格隆随口回答,“现有的架构只能保证一时的太平,却无法激发它的活力,相反只是暂时依靠暴力把所有潜在的不满压制住了而已,如果我们不尽早排除障碍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积压已久的愤怒会让这个国家永无宁日。”
海黛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艾格隆。
“您……您是指什么呢?”
“海黛,你是否虔敬于主?”艾格隆突然问。
“那当然了!”
海黛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慌,然后连忙大声回答。“陛下,自从受洗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感谢主赐予我的恩惠,绝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是主的子民……请您相信我的虔诚!”
不怪她反应这么大,因为艾格隆的问题,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了。
作为一个皈依者,她最害怕、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质疑她信仰的虔诚——毕竟,她东正教徒的身份,是让她能够成为约阿尼纳公国女大公的基础条件,如果她不改宗的话,无论是希腊还是俄罗斯帝国都不可能认可她这个君主的存在吧。
而艾格隆的询问,更是让她感到害怕,她生怕被陛下怀疑忠诚,于是立刻就不假思索地表了忠诚。
艾格隆看出了她的惊慌,于是他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海黛的头发。
“海黛,不用紧张,我并不在乎你是否真的虔敬——我虽然时常号称奉主之命,但是我对主的忠诚,绝对没有比你更多。”
这一番话,听得海黛心惊肉跳,这个小姑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生怕有什么雷霆来恐吓渎神的君王。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海黛畏畏缩缩的样子,艾格隆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继续搓弄海黛的头发,以此来让这个小姑娘安心。
“我问你这个问题,是想要提醒你,你是一个改宗后的前穆教徒,而在我们这个国家,还生活着一大群未改宗的教徒。没错——我们公国的上层建筑,都是基督徒,在首都的周围还有一大群希腊农民拱卫着我们,但是总体来说,我们陷入到了msl教徒的汪洋大海当中。他们现在接受我们这些异教徒的统治是因为他们经过了多年的战乱,只想要尽快和平,不在乎谁统治他们;但是如果时间流逝,迟早会有人觉得我们这些基督徒没有资格统治他们,而他们人多势众,随时可以动摇我们的统治。”
听到艾格隆把自己放到了“我们”的一员,海黛心里有些高兴——这证明陛下绝不会怀疑自己这个改宗教徒的忠诚。
不过,对艾格隆提到问题,她也觉得有些忧虑。
“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继续放眼看了看高地下人头攒动的沃野。
“海黛,你知道,现在是1828年,在距今两千年前,世上本没有基督徒,然而过了一千年后,这里到处都是基督徒;同样,在一千三百年前,世上本来ysl教,然而又过了一千年以后,这里的人们都已经变成了msl……时移世易,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正如你生来是个msl,最终却成为了一个基督徒,我们见过它过去的变化,所以我要自己来促成新的变化——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们这个公国是融入不了欧洲的。”
海黛默默地听着艾格隆的话,这个年幼的姑娘,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教育之后,也并不是对什么都不懂了。
“您是说……要对国民大规模改宗吗?”她小声问。
“你介意吗?”艾格隆反问。
“不!我不介意。”海黛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是您的意愿,我认为就可以。再说了我现在是个基督徒,大家既然是我的臣民,那本来就应该跟我一样……”
艾格隆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海黛,你有胆量,也有了君王的样子了!不过,我们倒是不能着急,也不用着急。一开始我们入主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已经发布布告,宣布尊重某个人的宗教信仰了,无疑我打算背弃我的承诺,但我不能那么快,而且不能那么明显,我想要循序渐进,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艾格隆又小声向海黛解释,“海黛,我已经公开宣布我赞同民权和共和了,用不了多久所有欧洲人都会知道我说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搞得像个屠夫和暴君,所以我要赋予公国的每个人公民权,要尽量柔性地解决问题。先从教育开始吧,所有受教育的人必须宣誓效忠于你和你的基督徒后继者们。”
“后继者们……”海黛喃喃自语。
对她来说这个词太过于遥远了,但是却好像又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