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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2,同行

    “大人,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吩咐吧。”

    因为现在只有两个人了,所以博旺再也没有保留,表情和语气里面多了几分谄媚,如果普通人摆出这副样子可能会招人厌烦,但是博旺在多年的职业经历当中,早已经将这种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刚好把握住了尺度,既能够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尊重,又不至于使人讨厌。

    这个外表憨厚的男人,正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亲和力,想要在伯爵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在埃德蒙-唐泰斯看来,他反而有点受宠若惊。

    他已经成为了贵族,而且已经慢慢地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他内心深处毕竟还没有完全摆脱过去的那个小水手的影子,还没有适应被人毕恭毕敬对待的日子——尤其是,这位博旺先生明明是大银行家的助手,是一位社会精英人士,那更加让他有些心虚。

    但是,他毕竟还是有胆气,故意板着脸,以严肃的面孔掩饰住了自己的心虚。

    “先生,您刚才说过,我可以拥有一个预支户头,那么我想知道,这个户头的额度是多少?”

    一听到对方谈到钱,博旺顿时更来劲了,他想也没想,立刻就回复了对方,“先生,我们是一家信誉卓著、而且规模巨大的银行,我们敢于、也能够大量放款,这一点我们是深受客户们好评的——一般来说,我们对重要客户开的额度是一百万,可以提前预支,随到随取。”

    “一百万?”这个数字顿时就吓到了埃德蒙。

    现在他已经见过世面了,如果单说一百万法郎这个数字也吓不到他,但是这是可以“预支”的,也就是说可以先花钱再还账,这还只是一个“重要客户”而已,他这样的重要客户应该还有很多个,也就是说,庞赛纳银行单单在这上面的放款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他不禁对这帮人的实力暗暗咋舌。

    不过埃德蒙的反应,倒是让博旺有些诧异,他以为自己提出的数字不能满足这位伯爵先生的需要,于是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再小声追加了一句。

    “伯爵,如果您觉得一百万还不够的话,作为庞赛纳先生的亲密助手,我可以为您再提供特殊的关照,您如果需要更高数额的资金,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会尽力以最快的速度为您办妥的。”

    这下埃德蒙-唐泰斯更加惊讶了,他明显地看出来了,博旺先生比他的老板对自己还要热情,甚至可以在暗示可以提供上不封顶的资金了。

    庞赛纳是碍于当年吕西安亲王的情面所以尊重自己,博旺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讨好我——只需要一个瞬间,埃德蒙就明白了这个事实。

    可是作为一个从意大利跑过来巴黎旅行的贵族来说,真的值得他如此讨好吗?

    埃德蒙马上就想到,这个人应该已经从刚才他老板和自己的表现当中发现了一些端倪,甚至可能猜到了自己就是陛下派来巴黎的代理人。

    而就在短短的会面当中,他似乎已经做出了要讨好自己的决定。

    这家伙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在时长仅有十几分钟的会面当中,就已经判断清楚了形势并且做出了决断……难怪可以被庞赛纳如此看重,成为银行内的重要干部。

    不过,埃德蒙-唐泰斯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之前从来没见过博旺,也未曾和他有过任何来往,所以不可能在现在就信任对方,更加不可能向他透底。

    既然一开始大家在装糊涂,那么就不妨继续装糊涂吧。

    “您如此信任我的资金实力,真是让我莫名感动。”他露出了淡定的微笑,保持着应有的矜持。

    要不是为了你背后的人,谁会信任你的实力……博旺在心里暗暗好笑,不过表面上他却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您是亲王殿下的朋友,他特意介绍您来找我们老板,足见和您交情深厚,吕西安亲王德高望重,我小时候就已经是法兰西的知名人物了,我对他也充满了敬仰,所以他的朋友,我们是必须以最高规格来接待的,绝不能有所怠慢。”

    也许是决定这样说还不够露骨,他干脆又继续加码了,“另外,先生,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帝国时代当中度过的,我对帝国曾经的一切都记忆犹新而且满怀缅怀之情,对波拿巴家族更是充满了敬仰,从这一点上来说,能够帮到吕西安亲王的忙,简直是我人生当中的一大喜事,足以让我告慰平生。”

    博旺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满怀感情,埃德蒙虽然不可能完全信,但是却也从中体会到了他对波拿巴家族的亲近之意。

    现在话基本已经挑明了——他想要为陛下和波拿巴家族的事业提供投资。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一开始埃德蒙-唐泰斯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想着先亮个相,以后再慢慢说服庞赛纳,没想到庞赛纳虽然如同预料当中在犹豫,但是意外地却有一个博旺主动跳了出来要求合作。

    人生真是充满了意外。

    对于这样的收获,埃德蒙-唐泰斯当然来者不拒,他相信陛下也很乐于得到一位银行家的帮助——尽管现在博旺能够提供多少帮助还很难说,但是至少已经有一个专业人士站在他们一边了。

    “我非常感谢您对波拿巴家族的热爱,人常说在困境当中才能看出真心来,如今波拿巴家族被迫离开了法国,很多人为了卖宠求荣还一直在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够记得它曾经为国家做出的功绩,真是难能可贵。”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埃德蒙索性也把话挑得露骨了一些,“我虽然只是吕西安亲王的朋友,但我同样希望他们整个家族,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公正评价……”

    他一边面带笑容,一边伸手进了自己的口袋,“博旺先生,您对我的尊重让我感到非常满意,我决定了,以后庞赛纳银行就是我存款和支取的指定机构,我把这个交给您,希望您能够妥善保管。”

    博旺一边纳闷一边伸手接过了袋子。

    然后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几枚宝石。

    作为行业内资深人士,他只是看了几眼就足以确认这些宝石是真货而且价值不菲。

    仅凭这几枚宝石,就足以证明伯爵的身家了。

    看得出来,他准备非常充足——而这也证明了,那位少年人确实在自己的亲信身上投入了血本。

    这也就意味着伯爵就是波拿巴家族的关键棋子,甚至没有之一。

    无疑,他如果现在就去告密,把伯爵绑了,那一定会得到王国政府的大笔赏金,可是区区赏金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要投资,为自己的未来而投资。

    他马上收好了袋子,然后又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了纸笔,一丝不苟地为伯爵存放在这里的宝石开具了票据。

    “伯爵,您的宝石非常值钱,有这份抵押品在,我相信您完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您可以在我们这里任意支取资金,我愿意为您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服务。”

    其实他并不在乎什么“抵押品”,因为相比于他打算提供的资金来说,伯爵能够提供的抵押品实在不值一提。

    当然,这不是他们银行第一次这么做了,他们一直都在给某些“重要客户”提供资金援助——或者说赞助。

    这样规模的放款,一定会有很多坏账收不回来,但是他们依旧还执行着这项业务,这些资金一部分是“保护费”,一部分是政治投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必要的成本,毕竟只有结交了重要人士,才能够为银行撑起足够大的保护伞,让它在各项经营业务当中无往不利。

    就交易来说,这肯定是亏大钱的,但是在战略上,这却是真正的赚钱业务。

    今天这项投资,是博旺自己决定的,他已经下决心不惜血本也要让自己满足那位“客户”的需要。

    从一个外省青年到如今的银行高层,他的奋斗史就是一次次冒险抉择并且坚持不懈的历史,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知道人生的机会有多么宝贵。

    这可能是他一生当中接触到国家至高权力的最好一次机会,他绝对不想放过它。

    况且,就算没成功又能怎么样呢?他无非是让银行损失了一大笔钱,他有信心把这些钱从其他地方都赚回来。

    看着博旺目光炯炯的眼睛,埃德蒙-唐泰斯心里也有所明悟了。

    “那么,看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争议了,愿我们合作愉快。”于是,他友好地向对方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博旺满脸堆笑,然后又紧紧地握住了伯爵的手。

    “真可惜,我们这里没有酒杯可以庆祝。”握了手之后,博旺略微失望地叹息,“伯爵,如果您今后有空的话,我能否邀请您到我家中做客呢?我夫人一定会非常乐意招待您这样的贵客的,我们在那里不仅可以开怀畅饮,更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论任何业务话题——”

    博旺主动邀请对方来自己家,自然也是想要跟伯爵结交私人关系了。

    因为一心扑在事业,所以他结婚很晚,现在独子莫里斯才三岁,而且他陪伴妻儿的时间也很少,家庭对他来说不过是繁忙工作之后暂时休憩的场所而已。

    他娶的是一个破落贵族的女儿,一方面是满足这个外省青年成功后的虚荣心,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抬高自己的身份,他把自家的客厅交给了夫人打理,每当有空的时候就大摆宴会,宴请各种社会知名人士。

    虽然靠着金钱的力量,他已经拉拢到了一大批不得志的政客和文人来为自己捧场,但可惜因为门第寒微,那些真正的权贵门第却从不登门(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欠了博旺的钱),这种傲慢的态度更是在博旺心中积累了愤恨,也更加促使他极度渴望继续在社会的阶梯上晋升。

    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挥舞着金钱的魔杖,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名门世家们纷纷来自家朝拜,就像膜拜财神一样恭恭敬敬。

    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欠缺合适的时机而已——而现在,难道不就是一个时机吗?

    看到博旺期盼的眼神,埃德蒙-唐泰斯当然也不想要打击他的积极性,立刻点了点头,“我十分乐意拜访您,先生。不过……”

    “您有什么顾虑或者特殊喜好吗?尽管提吧。”博旺殷勤地问。

    “我一贯不喜欢招摇,更不喜欢在人前被人指指点点。”埃德蒙-唐泰斯回答。

    “没关系,您放心吧,我们家的客厅到时候只为您而敞开,您尽可以当做来到自己家一样自如。”博旺立刻满口答应,说实话这点小小的怪癖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问题。

    “那我就先承您的情了。”埃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

    博旺仍旧满脸堆笑,小心的奉承着伯爵,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又有些模糊的想法,好像是在觉得什么不对劲一样。

    他一向记性很好,在业务上更是心细如发,所以在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他禁不住冥思苦想。

    最后,他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宝石!

    “先生,您能够为我解答一个疑惑吗?”博旺突然开口了。

    “您请问吧。”埃德蒙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您或者您的朋友,之前有在巴黎出售过宝石吗?”博旺盯着伯爵,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不瞒您说,之前巴黎曾经流传出一批宝石,品相和您这次存放在我们这里的一样好,而且色泽和做工也有相似之处……”

    一边观察着埃德蒙的反应,他一边继续说了下去,“这批宝石是从唐格拉尔银行流出来的,不得不承认他做了一笔好买卖,挣了不少钱,我都买了一块送给我夫人了……”

    接着,他看向了伯爵,仿佛是在询问,他和唐格拉尔这个同行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听到唐格拉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埃德蒙的心头猛然巨震,好不容易才装作浑然无事。

    “您的记性确实令人非常钦佩。”他冷笑了一下,“没错,我们之前确实在唐格拉尔那里卖过宝石,不过这个人的人品一般,所以我们再也没有合作了。”

    听到这个回答,博旺松了一口气,毕竟少了个同行竞争“投资”总是好事。

    “那家伙确实小肚鸡肠,没有气魄,虽然看似精明但却做不成大事,就这点本事了。”他略微有些不屑地说,力图让对方继续对唐格拉尔没有好印象。“他对比我们,就像个蝌蚪对比鲨鱼一样,您选择我们是明智之举。”

    “诚然如此,我也这么想。”埃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我想知道唐格拉尔的经营状况的话……”

    “我可以立刻就给您明细,以后也可以。”虽然不知道伯爵的用意,但是博旺大笑着回答。

103,仇恨

    “我可以立刻就给您明细,以后也可以。”

    埃德蒙-唐泰斯没有想到博旺居然这么配合,不过仔细一想,自古以来同行都是冤家,博旺讨厌唐格拉尔也很正常。

    看到他对唐格拉尔这么不屑,他反而放心了。

    虽然他现在的行事重点并不是报仇雪恨,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绝没有一秒钟忘记过当初的仇恨,他不会刻意花费精力去寻找自己仇家的破绽,但是如果有机会不花力气就探听仇家们的虚实,他也不介意私下里了解一下。

    了解你的仇人,才能更有效地刺痛他们,他深知这个道理。

    “谢谢您给予如此关照,博旺先生,我是绝不会忘记您今天所展现出的好意的。”埃德蒙-唐泰斯主动向对方致意,“我对唐格拉尔先生本身没有什么敌意,但是因为之前和这家银行有过业务往来,我不由得对他有点留心,您之前说过,他做了一笔成功的交易——诚然确实如此,但是他给出的交易条件未免有点过于苛刻了,我对此一直心有不满。”

    他巧妙地把自己的仇怨,隐藏在了“对交易不满”这个前提之下,而博旺虽然老于世故,但也确实轻易地相信了这个理由——毕竟在博旺看来,伯爵作为波拿巴家族的宠臣,跟唐格拉尔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要是有什么不满只能来源于此了。

    他也乐见唐格拉尔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波拿巴家族的敌人——要是能够给予他严厉的制裁打击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唐格拉尔那个讨厌鬼可能要吃大亏,他的笑容不免变得更加憨厚温和了,看上去简直犹如是丰收的老农一样。

    而埃德蒙-唐泰斯此时心里也在转动着别样的念头——

    如果可以从博旺这里得到唐格拉尔的财务信息,为什么不能从他这里得到别人的?比如……费尔南,也就是那位自称的莫尔塞夫伯爵。

    一想到这个名字,埃德蒙-唐泰斯心里不禁闪过了心理上的厌恶感,好不容易才掩饰了下来。

    就理智上来说,他现在不应该对一位银行家去打听客户的信息,但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在发现一丝曙光之后,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一点情况。

    “伯爵,您怎么了?”博旺发现了埃德蒙有点神游天外,于是好奇地询问。

    “博旺先生,您认识莫尔塞夫伯爵吗?”埃德蒙收拾好心情,然后尽量以浑然无事的语气询问。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非常从容的博旺,表情骤然变得非常古怪,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您认识那位伯爵?”他大声问。

    “不,我不认识。”埃德蒙已经在极短的时间以内想好了说辞,于是他冷然摇了摇头,“但是我听说过一个有关于这位伯爵的故事。”

    “什么故事?”博旺好奇地问。

    “那么您认识这位伯爵咯?”埃德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博旺。

    博旺知道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自己势必要先坦诚一点,于是他也不躲闪了,直接就回答了对方。“不瞒您说,莫尔塞夫伯爵是我们家的朋友,经常会来到我们家做客,他也是我们银行的重要客户。”

    “您的家里倒是高朋满座。”埃德蒙冷然评论。

    博旺听得出这里面淡淡的讥讽,不过他自然对此无所谓,“不瞒您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想要把事业做大,就必须拥有关系网,我们的关系网越是紧密,我们的社会地位就越高,而社会地位就是我们的信用,没有信用谁也不会把自己的钱交给我们来使用。不瞒您说,我一直都刻意在结交上流人士,而莫尔塞夫伯爵恰好也有此需求,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关系都不错。”

    埃德蒙倒是明白对方的意思——博旺是金融界的新贵,需要得到上流社会的承认,而费尔南这个“伯爵”也只是生搬硬造攀谱系得到的,并不被真正的名门世家所喜欢,所以这两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爬到更高的社会地位结交在了一起,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了。

    这种友谊里面,有利益交换,但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埃德蒙也不相信博旺会跟别人谈感情。

    正好!正正好!博旺靠近费尔南,他和费尔南还有密切的金钱往来,这岂不是极好的条件吗?自己如果拉拢了博旺,就可以在暗中窥伺到费尔南最最要害处,甚至只要自己想的话,就可以轻易地让他倾家荡产。

    因为喜悦和激动,埃德蒙-唐泰斯的眉毛微微颤动了起来——他太想要看到这一幕了!

    “伯爵?”看到他的样子,博旺忍不住又问了一声,担心他精神出了什么毛病,“您没事吧?”

    “我没事……”埃德蒙-唐泰斯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激动而已……请您见谅。”

    “一个您不认识的人值得您这样激动吗?”博旺反问。

    “不妨听听我要说的故事吧——其实非常简短。”埃德蒙-唐泰斯看着博旺,然后慢慢地说了下去,“莫尔塞夫伯爵之前去过近东服役,您知道吗?”

    “嗯,我知道!他在我们家里做客的时候,曾经津津乐道于他的从军生涯,不过请您理解,我对此并不怎么在意,所以只是记了个囫囵吞枣而已——”博旺笑着回答。“他好像说他在某个总督那里当过教官,深得总督的信任,并且为他卖命作战,可惜那位总督的事业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只说对了一半,具体的故事我来告诉您吧——”埃德蒙-唐泰斯冷冷地打断了他,“他确实成为了约阿尼纳的阿里帕夏的教官,但是他并没有一直效忠这位帕夏,而是出卖了自己的恩主!他带着土耳其军队攻入了帕夏的堡垒,导致帕夏丢了命,他还把帕夏的孙女卖给了苏丹当做奴隶,因为这些功绩他得到了一大笔赏金,想必他在您这里存的钱,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一桩往事吧。”

    博旺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心里则在不断地思考。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恶劣无耻的故事,但是他并不会感到义愤填膺,反而心里觉得莫尔塞夫这小子做事真是狠辣决绝,有那种令人钦佩的风范。

    但是,如果这件事被公之于众的话,势必会对这位伯爵的名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而且从伯爵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非常讨厌莫尔塞夫伯爵的。

    于是,博旺也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这是真的吗?伯爵先生?”他气呼呼地问。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是真的。”埃德蒙-唐泰斯回答。

    “我真没想到!那家伙看上去是一个英勇的军人,原来却是个无耻的叛徒,一个背弃恩主的人……”博旺一边唾骂,一边关注着伯爵的反应,“不过伯爵先生,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您应该听说过新建立的约阿尼纳公国吧?”埃德蒙问。

    “当然听说过,那可是莱希施泰特公爵的丰功伟绩。”博旺立刻回答,“据说他让一个小女孩儿当上女王了。”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我刚才说的故事里的女孩儿,那位可怜的帕夏的孙女儿,正是拜莫尔塞夫伯爵所赐,她被迫享受了几年的奴隶生活,好不容易才脱离了苦海,她永远会记得莫尔塞夫伯爵赠送给她的恩惠……”埃德蒙继续冷嘲热讽。

    原来如此!

    博旺明白了这一切。

    如果伯爵所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莫尔塞夫伯爵就是约阿尼纳女王的仇敌。换言之,他肯定也是波拿巴家族的仇敌——这家伙一定没想到,当年被卖做奴隶的小女孩儿居然会有翻身的那一天吧?命运真是玄妙莫测。

    而伯爵对这段故事如此熟悉,也更加证明了他肯定是罗马王的宠臣。

    而现在,博旺需要自己来权衡选哪边了。

    一边是莫尔塞夫伯爵,一边是波拿巴家族——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在王家和波拿巴之间还得选,莫尔塞夫算个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莫尔塞夫伯爵确实无耻至极。”博旺冷笑了起来,“那么伯爵先生,您打算怎样处理他呢?为女王陛下复仇吗?”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埃德蒙-唐泰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从您这里知道一些有关于他的信息,越多越好。”

    是要留给那位女王陛下来解决吗?博旺做出了自己的理解。

    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在乎,在他眼里莫尔塞夫伯爵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不值得再倾注任何资源了。

    “按理说来,我们不应该透露客户的信息,不过……在我看来,正义更加重要。”装模作样地权衡了片刻之后,博旺答应了伯爵的邀请,“先生,我可以将莫尔塞夫伯爵与我们来往的信息,还有他账户的明细都告诉给您。”

    埃德蒙-唐泰斯的眼睛里闪过了嗜血的光芒,他闻到了仇人血液的气味,他准备咬断对方的喉管,狠狠地撕咬上几口,大口吞噬其中的血肉,一泄心头之恨。

    在这之前,还需要忍耐,暂且的忍耐……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我希望您之后继续同莫尔塞夫伯爵正常来往,刚才我跟您说过的一切故事,都请您暂且遗忘。”他叮嘱了对方。

    “我明白。”博旺点头答应,“我夫人和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关系也不错,可以通过她来打听一点消息。”

    “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现在怎么样?”埃德蒙冷不丁地问。

    博旺愣住了,他没想到伯爵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我没有和她深谈过,所以不知道她到底怎样,不过看上去她一直都有些郁郁寡欢,最近有了儿子了之后,看上去气色好了点。”博旺如实回答了对方,“不过,郁郁寡欢的样子并没有让她衰老,倒是让她多了几分端庄的气质,真是个美人呢……”

    这时候博旺突然注意到,伯爵眼睛里的亢奋消失了,眼神变得阴郁得吓人。

    “他们的儿子?”埃德蒙低声问。

    “嗯,他们虽然结婚好几年了,但是最近才有了一个儿子,名字好像叫阿尔贝……”博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

    埃德蒙紧紧地握着拳头,以至于指甲刺入到了手心里面,扎得他发疼,但即使如此也比不上他内心当中的痛苦。

    挚爱的未婚妻因为命运的残酷玩笑而嫁作他人妇,还有了孩子……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是惨痛的打击。

    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憎恨那些仇人——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让老父病饿交加、孤独死去,让未婚妻在茫然当中落入到阴谋家的彀中,和他结婚生子!

    要什么样的报复才能够洗雪这一份耻辱和仇恨呢?!

    他还没有想象过应该怎样报复他们,但是他发誓那一定是人间残酷之事。

    不光要命,还要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这样才能让他稍稍感到舒心。

    可是梅尔塞苔丝,她怎么办?她的儿子怎么办?他们也是仇敌吗?他们也应该得到如此对待吗?

    埃德蒙茫然地询问自己,但是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来。

    他回想起了过去,陛下询问过自己应该怎样对待梅尔塞苔丝和她的孩子,他当时回答过,假使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他会选择善待他们,因为那个孩子也流着梅尔塞苔丝的血。

    ——而且,如果孩子也被杀死的话,梅尔塞苔丝该怎么办?她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他现在扪心自问,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对梅尔塞苔丝做出这种事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博旺一直都在好奇地审视自己。

    “抱歉,我走神了。”他不由得道了歉,然后勉强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我认为莫尔塞夫伯爵虽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但是他的妻儿并没有罪,不必想办法如何对付他们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博旺做出了深以为然的样子。“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您给我一点时间,有关于莫尔塞夫伯爵的明细,我会写好给您的——不知道您的住址在哪儿?”

    埃德蒙-唐泰斯拿起纸笔,写下了自己现在买下的宅邸地址交给了对方。

    他此刻心乱如麻,但是他仍旧维持着镇定,然后向博旺告辞离开了。

    走下银行大楼之后,他置身于巴黎繁忙的车水马龙当中,到处都是匆忙的行人和马车,那股繁忙的气息,以及到处横流的物欲,终于洗干净了他心中的愤怒和落寞,让他重新精神一振。

    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天穹,以及云雾之后隐身的至高主宰。“主啊,也许仇恨会让我变得面目全非,但愿我还会记得我曾经是谁!”

104,长者

    在拜访了庞赛纳银行之后,埃德蒙-唐泰斯悄悄地返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照理说来,今天他的收获远超预期,但是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失魂落魄。

    他从博旺先生那里得知了费尔南和梅尔塞苔丝的近况,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他们的婚姻在外人眼里都称得上“美满”——费尔南化身莫尔塞夫伯爵,在军队内扶摇直上,梅尔塞苔丝也摇身一变成为了贵妇人,并且他们最近还拥有了一个儿子……

    没有任何噩耗比得上“你的仇人过得很好,而你只能干看着”了。

    他一直扪心自问,梅尔塞苔丝对她现在的家庭、现在的婚姻又到底如何看待的呢?过去那个热爱他的未婚妻,能够接受他的再度出现、以及他对她丈夫的惨烈报复吗?到了他可以在她面前出现的那一刻,他又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她?

    种种思绪纷至沓来,却让他一筹莫展。

    他可以用利剑刺入别人的胸膛,也可以坦然面对刺入自己胸膛的利剑,可是如果面对梅尔塞苔丝悲伤痛哭的眼神,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否支撑得住。

    但不管怎样,他必须去报复,哪怕被梅尔塞苔丝视作仇敌他也要报复,因为他蒙受的冤屈、他父亲的死亡必须得到一个公平的补偿,某种意义上复仇已经是他活下来的意义了。

    哪怕代价是和梅尔塞苔丝决裂,他也必须把这件事做完。

    是的,正义必须伸张!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又恢复了往日从容的步伐。

    他现在所居住的宅邸,是爱丽丝经过一番挑选之后帮助他找的,位于第六区到第七区的交界处,属于富人区的边缘。宅邸本身并不张扬高调,很符合他这样的有钱外国人的身份,而且周围地处幽静,很少有人打搅。

    除了寻找住处之外,爱丽丝夫人还帮助他雇佣了两个仆人和一个厨娘,以符合他的身份。不过,真正伺候他起居的贴身仆人,是爱丽丝从自己家里派出来的。

    特雷维尔侯爵家里留下的仆人,都是当年曾经跟将军一起打过仗的老兵,忠诚度和凝聚力都没有问题,只有把他放在伯爵的身边作为在巴黎的顾问,将军和爱丽丝才能放心。。

    埃德蒙-唐泰斯客随主便,听任爱丽丝夫人的安排,把所有杂事都交给了爱丽丝夫人派来的贴身仆人处理,而其他人也是职业佣人,对各种雇主的怪癖都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也严格执行了他的所有命令,倒是让他的生活变得轻松了不少。

    而离他住处不远的地方就是荣军院和博物馆,他有时候还会过去散步打发时间,并且欣赏周围的建筑和景色。

    不过今天他精神疲乏,一回到家只想躺下休息。

    但是他刚刚来到卧室,那位扮演着管家角色的贴身仆人就敲响了他的门。

    “先生,将军来拜访您了。”他小声在门口说。

    原本疲乏的埃德蒙-唐泰斯陡然精神一振,立刻就从床上站了起来。

    为了避嫌、同时为了减少暴露的风险,将军很少同他联系,更别说登门拜访了,而今天他亲自登门,就代表着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他也乐得如此——只有把所有精力投入到陛下的事业当中,才能让他忘却过去的伤痛和对未来的恐惧。

    很快,他来到了会客室,而特雷维尔将军也被仆人带到了会客室。

    令埃德蒙惊讶的是,在将军身后还跟了一個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便装,头上戴着礼帽,因为帽檐压得很低所以看不清面孔,不过从他下半边脸上的皱纹,以及帽子下面露出来的短发来判断,他应该已经上了年纪。

    埃德蒙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人一定是重要人物,而且一定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不然的话将军也没必要特意把他带过来见自己。

    不过,就算猜到了,他也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等待着将军自己介绍他。

    “好久不见,将军。”埃德蒙-唐泰斯先对特雷维尔侯爵寒暄。

    “好久不见,伯爵。”特雷维尔侯爵向埃德蒙点头问好,“您在这边还住得习惯吗?”

    “我非常满意,谢谢爱丽丝夫人为我选了个好地方。”埃德蒙-唐泰斯回答,“我也很满意您派过来的仆人为我生活提供的便利,他既专业又机警,可见您御下有方。”

    被伯爵这么一夸,特雷维尔将军顿时有些得意,“您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接着,他看向了自己身后那个默不作声的人,然后对他介绍,“这位就是基督山伯爵大人,陛下派过来的特使。”

    而后他又向埃德蒙介绍了来人,“伯爵,我要跟您介绍一位非常重要、而且德高望重的人物,他曾经在先皇退位的时候,担任过波拿巴分子俱乐部的副主席,他不仅仅是一位热情洋溢而且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勇士,而且还是一位冷静务实、深刻洞悉了法兰西政局的思想家,他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听完这一番夸张的介绍,埃德蒙-唐泰斯不禁瞪大了眼睛。

    如果一般人这么说,他只觉得是说笑话,但他知道特雷维尔将军性格严肃生硬,几乎从来不会说浮夸的话,而他这么夸张地介绍一个人,那肯定说明这个人非同小可。

    他立刻站直了身,然后看着对方。

    “您说得实在太夸张了,将军,我只不过是个劫后余生的幸存者罢了。”来人以一种温和的口吻对着另外两人说。

    接着,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躬身向埃德蒙-唐泰斯致敬。“伯爵大人,很高兴见到您,请您帮我传达对陛下的致敬!”

    埃德蒙立刻集中精神,仔细端详这位先生。

    他看上去大概六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过去应该是黑色的,不过现在已经花白,不过黑色的眼睛依旧视线锐利;他的脸布满了皱纹,不过依稀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过去曾经是个美男子;而他身材高大而且结实,以这个年纪来说,保养得相当不错,似乎蕴藏着勃勃精力,随时准备干一番大事。

    不过,此时他和颜悦色,看不出任何攻击性来。

    “这位先生,是诺瓦蒂埃侯爵。”特雷维尔侯爵向埃德蒙正式介绍了对方。

    诺瓦蒂埃侯爵?

    埃德蒙-唐泰斯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好像并没有听过这号人物——但很奇怪的是,他脑海中又隐隐约约地有一点点印象。

    难道是之前曾经从陛下或者其他人那里听说过这个人?

    埃德蒙并没有时间疑惑,从诺瓦蒂埃侯爵这个头衔里,他就已经知道对方的分量了,于是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就像对方致意。

    “很高兴见到您,侯爵大人。”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

    而诺瓦蒂埃也毫不客气,立刻就伸手握住了埃德蒙的手。

    他非常用力,力气大得好像不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一样,而埃德蒙自然也不会退缩,他就那样笔直得站着,犹如是一位接受将军检阅的士兵那样。

    “好!是个有骨气的人。”诺瓦蒂埃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手,“我听说过一些有关于您的消息,我知道您是一位勇士,不过凡事都是眼见为实,今天见到您之后我就放心了——我们的团体后继有人,陛下身边有着杰出人才作为辅佐,这真是太好了!”

    短短几句话,就透露出了他对埃德蒙的期许,以及对波拿巴家族事业的忠诚,埃德蒙-唐泰斯不禁也颇为感动。

    “我们急需像您这样有威望、有能力的精英人士来为我们的事业添砖加瓦,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

    在寒暄过后,三个人一起坐了下来。

    “我想,您应该不太清楚我这个人,因为陛下从小就被带到了奥地利,他和法兰西隔绝太久了,因此对前一代人的事情不可能太熟悉。”诺瓦蒂埃侯爵虽然因为兴奋脸上红光满面,不过他说话依旧从容,“请容许我简短地介绍一下自己吧——在大革命之前,我是一位世袭贵族,但是我认同那些启蒙主义的理想,所以我曾经投身到革命当中,1789年的斗争里我站在了第三等级那一边,后来我也对共和国的诞生热烈欢呼;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些激进而又悲惨的流血事件,让我渐渐地对失控的革命事业产生了些许的戒心,我参加了吉伦特派,反对山岳党的激进主张,我反对处死路易十六——尽管我并不喜欢这个叛国者;我不喜欢罗伯斯庇尔和雅各宾党人,而他们也想要处死我,最后我不得不逃出巴黎,躲避他们的追杀。

    在逃亡途中,我亲眼目睹了各地发生的暴乱和屠杀,我忧心如焚但却又无计可施,热月政变之后,雅各宾派被人送上了断头台,但是后继的督政府却又腐败无能,让法兰西陷入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好在那时候,上帝把拿破仑送给了我们,他给了我们秩序和繁荣,并且用一次次胜利带领我们走向民族荣誉的巅峰!他重建法兰西秩序的时候他招揽了我,而我立刻就投身于他的麾下,直到今天我也在为自己能够为他效劳而倍感光荣,我为帝国贡献了自己的一切智力和精力,我眼见着它走向了巅峰。”

    “是的,诺瓦蒂埃侯爵当时是元老院的核心人物之一,而且担任过各省总督的督查官,对恢复各地的秩序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特雷维尔侯爵插话了,“不过,他最大的贡献是在1815年百日王朝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巴黎领导了一个地下组织,为陛下复辟之后接管巴黎、维护巴黎秩序做出了重大贡献。”

    “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诺瓦蒂埃侯爵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黯然神伤,“我费尽了心血,一心想要让帝国复活,结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命运的打击下再次灰飞烟灭!这太让我痛心疾首了,从那之后我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太好……好在,命运终究再度眷顾了我们!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精力充沛、智谋过人的领袖!波拿巴家族的运势还在!”

    因为兴奋,诺瓦蒂埃侯爵的眼睛里似乎都充了血,泛出令人胆寒的光,“终有一天,我们能够把之前发生的那些令人遗憾又痛心的悲剧统统清算一遍!罗伯斯庇尔的断头台和波旁的鸢尾花都无法让这个国家安定,只有我们,才能够带领这个国家前进。”

    “您说得太对了。”埃德蒙-唐泰斯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附和了对方的说法。

    接着,埃德蒙-唐泰斯又和对方继续攀谈,询问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毕竟埃德蒙当年只是个小水手,后来又坐牢十几年,对法兰西的上层建筑和政治生活几乎一无所知——而诺瓦蒂埃侯爵则不一样,他一直活跃在政治的中心位置,几乎参与或者见证了那些年的每一件大事,简直是那三十年的活历史。

    他对埃德蒙态度也非常友好,几乎知无不言,甚至还仔细跟他解释一些当年的内幕。

    最令埃德蒙折服的,是他那种从容而又温和的风度,那种“虽然身处困境但绝无气馁”的风度,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人。

    “我曾经觐见过国王,也曾经跟罗伯斯庇尔谈笑风生,先皇在世的时候我也拜领过他的勋章,我见识过王国的辉煌和灭亡,也见证过共和国和帝国的辉煌和灭亡,世上能够让我惊讶的事情已经不多了。”诺瓦蒂埃侯爵带着些许的自豪,笑着对埃德蒙说,“不过,我终究战胜不了时间,未来终究是属于您这样的年轻一代人的,伯爵。我只希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将我剩下的经验作为您的参考,并且见证陛下的胜利……如此我便死而无憾了。”

    “陛下对我说过,这一天一定会到来,而且不会很晚了。”埃德蒙-唐泰斯连忙说,“侯爵大人,陛下还需要您这样的长者来为我们出谋划策、并且安抚各方,还请您一定保重身体。”

    “我会安心活到见到陛下的那一天的,放心吧。”诺瓦蒂埃侯爵笑着回答,“伯爵,您籍贯是在哪儿?”

    “马赛。”埃德蒙-唐泰斯脱口而出。

105,光明磊落

    “马赛。”

    听到这个回答,诺瓦蒂埃侯爵眉毛一挑,“马赛!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去过好几回。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那边任职过好几年,我的孙女儿都是在那儿出生的。”

    埃德蒙-唐泰斯没想到自己和侯爵居然还有这种缘分,因此顿时也来了精神。

    “我故乡的景色真是没得说!虽然不及巴黎这般宏伟壮丽,但是却也有生机勃勃的海港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您说得我都想再去一次看看了……”侯爵大笑,“不过我想,等到陛下的事业成功的时候,您可以衣锦还乡,好好地在那里风光一段时间了。”

    埃德蒙顿时有些黯然。

    家乡是他引以为傲的地方,却也是他的伤心地,就是在那里,在他的婚宴上,他被警察带走,然后莫名其妙地被送到了伊芙堡黑牢,过上了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

    如果不是他的义父法利亚神父帮他剖析自己的处境,傻乎乎的自己甚至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面临如此灾难。

    当然,这还要多亏陛下搭救了自己,否则自己就算回过味来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在黑牢当中哀嚎痛哭自己的厄运。

    种种伤心事让他双目突然充满了伤感,而老于世故的诺瓦蒂埃侯爵和特雷维尔侯爵都看出了伯爵的异常。

    他们两个不明所以,不过他们自然也知道应该转开话题了。

    “先生,您可不能说您的儿子不成器啊,他可是我们公认的年轻一代人当中最有前途的人之一呢。”特雷维尔将军满面笑容地开了个玩笑,“如果我的儿子要是有您儿子的本事,那我又何必这么发愁呢!”

    虽然这两個人都是纵横风云的人物,但是上了年纪之后,他们不可避免地也带上了为人父母的通性——比较各自的子女。。而特雷维尔侯爵对儿子埃德加失望至极,再看到诺瓦蒂埃侯爵的儿子平步青云前途远大,心里要是不酸楚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诺瓦蒂埃侯爵也有自己的痛处,他长叹了口气。

    “哎!我倒希望那个小混蛋和你儿子一样当个闲云野鹤!他雄心勃勃地往上爬,但是却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我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养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诺瓦蒂埃侯爵的长吁短叹,倒是引起了埃德蒙-唐泰斯的兴趣,按照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来看,诺瓦蒂埃侯爵的儿子应该是一位目前的政府高官,效忠王室,所以侯爵才那样痛心疾首。

    他并不生气,他知道,这些名门世家各自盘根错节,家族成员分别效忠不同的势力非常寻常——特雷维尔侯爵的亲哥哥不也是国王的宠臣吗,皇帝陛下才不会在乎这个。

    “不知道您儿子现在处于什么职位呢?”他不由得好奇发问。

    “侯爵的儿子就是杰拉德-德-维尔福先生,现在担任巴黎检察院的检察官,工作业绩非常突出,而且享有铁面无私的美名,是一位非常精明强干的人,人人都说若干年后他一定可以成为王国的总检察长。”特雷维尔侯爵代替诺瓦蒂埃侯爵回答了这个问题。

    仿佛是怕埃德蒙理解错误似的,他又继续解释了下去,“嗯……这位检察官从小就同父亲政见不合,他受母亲的影响更倾向于保王党这一边,所以在复辟之后他就使用了母亲的姓氏,并且投身到了王国政府当中,为此他们父子两个争吵过很多次,现在几乎互不来往了……”

    “同室操戈的悲剧,我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了,当年父子兄弟因为政见不合而彼此残杀,如今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也算是报应吧。”诺瓦蒂埃侯爵显然有些意兴阑珊,“那个小混蛋从小就喜欢跟我唱反调,后来他又娶了一个死硬的保王党圣梅朗侯爵的女儿,然后借助他之力谋到了马赛代理检察官的差事……所以这就是我和马赛有过一些交集的原因。”

    两位侯爵的话,埃德蒙-唐泰斯听得非常真切,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他的耳朵都好像在发出鼓噪的鸣叫,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德-维尔福……德-维尔福检察官……”他喃喃自语。

    诺瓦蒂埃侯爵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于是好奇地询问埃德蒙。“怎么?伯爵,难道您认识我儿子吗?”

    埃德蒙的脸色非常难看,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从黑牢出来之后,他特意回过一次家乡,然后暗中调查自己当年的遭遇,然后这一件并不复杂的案件的来龙去脉,就这样被他理清楚了。

    唐格拉尔撺掇费尔南写信告密给自己,维尔福检察官信以为真把他抓了起来,然后送到了黑牢里。

    事实非常清楚而且简单——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检察官要这么对待自己。

    为什么?他竟然没有做基本的审查就把自己投入到了黑牢当中?为什么他要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

    他想不出答案,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当时保王党煽动白色恐怖,有杀错无放过”,毕竟当时那种事情确实挺多的。

    无论是什么动机,总之检察官就是他的仇人之一了——如果没有这位检察官从中使坏,那费尔南和唐格拉尔就算用尽心机又怎么可能把自己送入大牢呢?

    自然而然地,他也把维尔福检察官列入到了自己的清算名单里面。

    可是今天,他却愕然发现,检察官的父亲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同党当中地位很高、名望卓著的大佬。

    维尔福检察官的父亲,是诺瓦蒂埃侯爵,革命贵族兼前国民议会吉伦特派成员。

    在1793年1月,国民议会对路易十六国王的叛国罪行做出了死刑判决,当时有361票同意,334票反对,26票认为应该判处死缓——在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当年那些在路易十六死刑判决当中投下同意票的人都被当成了“弑君犯”,受到严厉谴责和清算。

    不过,当年那些弑君犯们,有很多人已经在历次大革命腥风血雨的清洗当中,已经被其他革命派别给处死了……比如罗伯斯庇尔、圣鞠斯特、菲利普-平等等等,不需要劳烦王家报复,他们自己就死于革命风暴当中。

    而侯爵作为国民议会成员,在死刑判决当中投了反对票,因此虽然也有“逆犯”的罪行,但是并没有弑君的污名,再加上他也是世袭贵族的一员,所以并没有受到太过于严厉的惩罚。

    在波旁王朝复辟之后,路易十八国王鼓吹“和解”,也就没有对他从重治罪,只是把他关了几年然后就放出来了——当然,他的政治生涯就此告一段落,再也不可能在政坛发挥任何影响力。

    不管怎么说,对埃德蒙唐泰斯来说,诺瓦蒂埃侯爵都是必须尊重的前辈,他肯定也会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值此用人之际,陛下一定会倚重这些忠心耿耿又富有执政经验的老臣替他稳定大局。

    所以,在陛下心中,诺瓦蒂埃侯爵的支持一定很重要!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够去报复他的儿子吗?做得到吗?

    一想到这一层,埃德蒙-唐泰斯不由得冷汗淋漓,痛苦万状。

    命运为什么要如此捉弄自己?

    “怎么了?伯爵?您好像一副在被人拷打的样子。”诺瓦蒂埃侯爵觉得有些异常,忍不住问。

    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是隐瞒吗?什么都不说,然后暗中报复他的儿子?

    作为受害者自己是有这个权利的。

    可是你真的要以鬼鬼祟祟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复仇吗?你在害怕吗?你害怕什么?

    心念电转之下,埃德蒙-唐泰斯突然热血上头,他决定冒一下险,以同党和后辈的身份,向这位年迈的侯爵亮出一切,看看他如何处理。

    他必须复仇,除了陛下之外,任何人挡在他面前都不行。

    “诺瓦蒂埃侯爵,我斗胆问一下,您是一位绅士吗?”他抬起头来,坦然看着侯爵。

    “我们法国人可不兴说这个……”侯爵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我这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虽然几次在形势所迫之下杀了人,但是我都是在公平决斗当中杀死对方的,还有证人可以作证。”

    “喂,怎么突然说到决斗上了!”特雷维尔侯爵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连忙制止。

    “看看这位先生的眼神,那可是做好了一切觉悟的人才有的。”诺瓦蒂埃侯爵指着埃德蒙,“我不由得想到了那些。”

    “两位先生,你们都是我的同党,也都出自于名门世家,更重要的是,你们的风范、还有生平的经历,都让我无比的佩服……你们是我的榜样。”埃德蒙-唐泰斯猝然开口了,语气当中带有无比的诚挚,“我想跟你们说一桩往事,我恳请你们,听到之后都为我保密,可以吗?”

    两位侯爵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更加感受到了此时气氛的不正常。

    不过既然基督山伯爵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他们自然也别无二话。“您请说,我们一定保密。”

    埃德蒙-唐泰斯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从前在马赛,有一艘商船名叫法老号,上面有个名叫埃德蒙-唐泰斯的年轻水手……”

    埃德蒙以一种冷静到异乎寻常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从水手变成囚犯,又机缘巧合之下投入到陛下的麾下,然后被陛下青眼有加,屡立功勋,最后变成了基督山伯爵。

    这几乎就是一个传奇故事了,以至于人生阅历无比丰富的两位侯爵都听得悠然神往。

    而在最后,埃德蒙-唐泰斯说出了自己调查出来的真相,两个人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维尔福检察官!马赛的代理检察官,夺走了埃德蒙-唐泰斯曾经拥有的一切。

    埃德蒙-唐泰斯诉说时的表情和语气,让他们两个人丝毫不怀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更何况,发生的那一切还有很多东西可以互相印证。

    尤其是诺瓦蒂埃侯爵,他更是明白了一切,甚至比埃德蒙-唐泰斯知道的还要更多。

    他知道为什么儿子要把这个小水手往死里整——那是因为他害怕被人知道父亲参与到了拥立拿破仑皇帝复辟的阴谋当中,进而危害到他自己的前途。

    那封信就是从厄尔巴岛送到当时在巴黎的波拿巴俱乐部的,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俱乐部的副主席,是阴谋的主导者之一!

    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他的心情随之骤然跌落到了谷底。

    应该怎么办?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自己的儿子都是基督山伯爵是仇敌,他有无比光明正大的理由,施加任何程度的报复——而且他还大大方方地直接跟自己说了出来。

    无疑,他可以违背自己刚才的诺言,回去之后提醒儿子小心提防,可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尊严,不容许他在伯爵面前耍弄这种两面派戏法。

    “我说完了,我请您以您的良心和荣誉,对我做出一个公正的回答,侯爵先生。”埃德蒙-唐泰斯热切地看着诺瓦蒂埃侯爵,等待着他的回答,“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办?”

    特雷维尔侯爵也暗暗看着诺瓦蒂埃,说实话,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选择保儿子,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不过在这时候他当然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们都有各自家族的荣誉。”他低声说,暗示了自己的意见。

    “是的,荣誉!”沉默许久的诺瓦蒂埃侯爵长叹一声。

    接着,他突然站起身来,然后恭敬无比地向埃德蒙唐泰斯俯下身来,花白的头发也由此落下,遮住了老花的眼睛,“先生,对于我儿子给您带来的那些深重灾难,我非常遗憾,也非常抱歉……我承认,您有报复的权利,我……我会为您守密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哽咽,一瞬间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老父的眼神,让埃德蒙看了之后也不禁深感怜悯,而这种光明磊落的答复,更是让他暗暗佩服。

    但无论有多少怜悯和佩服,都没有折损他那顽强的报复心,他一定要复仇。

    “您希望怎样对待他?”特雷维尔侯爵突然问。

    “我……我还没想好,但我一定要报复。”埃德蒙回答。

    “那么,等到时机合适,你们决斗吧,以您自己的手来洗刷自己的冤屈和痛愤。”特雷维尔侯爵提议。“虽然法律上会有点障碍,不过我们可以轻易压下去。”

    埃德蒙唐泰斯并不反对这个意见,于是两个人一起看向了诺瓦蒂埃侯爵。

    而侯爵眼下没有了刚才是意气风发,相反失魂落魄起来。

    他轻轻地跌坐了下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们政见不合而且屡屡争吵,但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您能否等他生下了一位孙子再行使您的权利?”他近乎于祈求地看着埃德蒙。

106,人生经验

    “您能否等他生下了一位孙子再行使您的权利?””

    诺瓦蒂埃侯爵的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政坛弄潮儿,也不是那个曾经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帝国重臣,重新变回了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

    这种眼神,让埃德蒙-唐泰斯看了不禁心生怜悯。

    如果有得选,他又怎么愿意看到类似的场面呢?

    “我进了牢房之前,维尔福检察官就已经结婚了,他没有孩子吗?”埃德蒙问。

    “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瓦朗蒂娜。”诺瓦蒂埃侯爵悲伤地回答,“是一个非常聪明也非常可爱的孩子。他原本娶了圣梅朗侯爵的女儿,不过夫人已经过世了,他最近娶了一位续弦夫人。”

    埃德蒙沉吟了片刻,就他個人来说,答应这个条件并无大碍——反正他现在也不急着报仇雪恨。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宽泛地答应这个要求,毕竟万一检察官一直生不出儿子来,难道自己就要放弃向他复仇吗?

    “我可以等,先生,但是我没办法无限期等下去,请您理解。”于是他回答。

    诺瓦蒂埃侯爵对伯爵的顾虑也完全理解,于是他点了点头,“好的,我们就静静等待吧!如果上帝还垂怜我,那么也许会让他跟他的续弦夫人生下一个儿子;如果上帝觉得人间需要公平,想要让他就此灭亡,那我又有什么话可说呢?我们以三年为期吧,三年之后我们见分晓。请您放心,这三年当中我守口如瓶,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我等候命运的安排。”

    侯爵这话说得又动情又合理,埃德蒙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争议的了。。

    “好的,那我们就这么约定吧。”于是他点头应承了下来,“侯爵,您儿子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折损我对您的敬意,您过去的那些辉煌履历、以及现在在我面前展现出来的风度,都让我深为钦佩,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希望您能够一直身体健康,在未来为陛下和人民奉献自己的才能。”

    “您过奖了,我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罢了,又有什么可称道的呢?”侯爵黯然苦笑,显得意兴阑珊,“不过我会尽我所能的。我这个人一生当中经历了无数大事,留下的东西却寥寥无几,家庭破碎夫妻反目,眼看着国家血流成河……我希望在我撒手人寰的时候,我能够看到一个更美好的时代的降临。”

    因为儿子的事情,诺瓦蒂埃侯爵很明显有些消沉,埃德蒙-唐泰斯和特雷维尔侯爵也心照不宣,再也没有刺激他了。

    接着,三个人又抛开了维尔福检察官的事情,谈论了一些最近的政治话题,以及揣摩接下来的政坛动向——其中最重要的,是揣摩哪些人可以为波拿巴家族所用。

    谈到这里的时候,诺瓦蒂埃侯爵总算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而对这些问题埃德蒙-唐泰斯基本插不上嘴,只是在旁边静静听着,并且默记着,犹如上课听讲的学生一样。

    说到最后,诺瓦蒂埃侯爵对如今的时局做出了总结。

    “在如今这个年代,厉行专制政体已经不合时宜,尤其是在觉醒后的法兰西,一位君主无法纯粹依靠刀枪来把他个人的意志强加于国民身上,甚至无法无视他的政府和议会,他只能和现有政体携手共治,并且接受人民严苛的审视和评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的论点似的,他又继续解释,“先皇在1815年复辟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在帝国时代的独断权威,宣布自己要实行宽容的政治,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够争取到民心;而等到波旁王室回归之后,尽管他们时时刻刻都想要回到旧时代,但是他们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路易十八国王颁布了《宪章》就是明例,他知道如果不做出宽容的姿态,那么他会立刻跟哥哥那样被法兰西人民推翻……可以预想得到,在人民如今对查理十世国王的倒行逆施普遍不满的今天,陛下如果想要争取民心,势必也要做出比之前更加宽容的姿态。”

    “可是……陛下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啊……”特雷维尔侯爵叹了口气,“我跟他共处了一段时间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虚心的人,善于听取别人的建议,但是他也非常执拗,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就不容许他人质疑,非要把它完成不可……让陛下宽容别人冒犯自己的权威,实属不易。”

    按理说来,这些话特雷维尔侯爵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身为臣下不能妄议君主,不过此时此刻在座的三个人都是波拿巴党派内的核心成员,因此私下里说出来并不犯忌讳,甚至有一种“和陛下足够亲近”的感觉。

    埃德蒙-唐泰斯对此也深以为然,他在陛下身边呆的时间要更长,自然也更加理解那个少年人。“陛下骨子里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他瞧不起那些夸夸其谈却一事无成的人,他是个实干派,而且深信自己一定是对的……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如果没有这些特质的话,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了。”

    “你说得对,对蠢材来说,固执很危险,但是对聪明人来说,这绝不是缺点,因为聪明人往往顾虑太多瞻前顾后,殊不知大事都是那些一根筋的人干出来的,罗伯斯庇尔被推上台的时候他受过治国的训练吗?他没有,但是他就是靠着那股执拗的狠劲稳固住了国外入侵和国内叛乱的局势,不管掉了多少脑袋,这都是他的本事——我虽然也被他追杀过,但是我承认这份本事。”诺瓦蒂埃侯爵微笑着回答,“但是,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做法,在默默观察这个国家已经快半个世纪了,虽然现在我已经赋闲在家,但是我仍旧关注着新时代的脉搏……所以我认为,陛下需要一边执拗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一边却要有适应这个时代的手腕,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把位子坐稳。”

    “愿闻其详。”埃德蒙-唐泰斯顿时来了兴趣。

    诺瓦蒂埃侯爵知道基督山伯爵是陛下的心腹,他今天在伯爵面前所说的一切,一定会很快被传到那位少年陛下的耳中,所以他也鼓足了气劲,拼命想要把自己的“谏言”说得更加透彻,以便让陛下听取。

    “首先,他要与议会合作,并且把它当成一个需要尊重的立法机关而不是纯粹的执行机关,但同时他也要想办法驯服它,让它配合君主的每一个行动,把他的意图光明正大地合法化,我们的国民毕竟还相信议会是代表他们的!”

    “那又该怎么做到呢?”埃德蒙-唐泰斯再问。

    “自从波旁家族复辟以来,我已经观察十几年了,我们的议会就像个大客栈,各种派别随着民意的波动而不断地更换着席位,每次都会给君主送来意想不到的客人。对于庸君来说,这会让他们手足无措,他们不知道如何应付纷乱的局势,以及每个两三年就变了个样子的政治风向;而对聪明的君主来说,这恰好是他左右逢源的机会,他可以把自己隐藏在议会的吵吵嚷嚷之后,用首相和大臣们来面对这种纷乱的争吵,把自己隔离于无休止的争吵之外,超然地施展权力,并且拉拢那些御用的反对派。”诺瓦蒂埃侯爵低声回答,“我亲身参与过1789年那个伟大的制宪议会,那里虽然有些人也是无聊的庸人,但是却有着好多个伟人齐聚一堂,那真是个群英荟萃的场面!相比较起来,如今的议会里都是一群卖弄口才却蝇营狗苟的小废物罢了,只要施展手段,可以轻松驾驭他们。”

    从诺瓦蒂埃侯爵的语气当中,埃德蒙-唐泰斯突然察觉到了——侯爵给自己的定位、或者说他对陛下的开价。

    他想要当在未来,充当陛下在议会里的代言人?

    埃德蒙-唐泰斯对此并不持任何看法,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毕竟这是陛下才能做出的决定,他只是转达过去而已。

    他并不反感侯爵有政治野心——说到底,如果没有野心,一个人怎么可能干大事呢?

    “当然,所谓尊重议会也有风险,为了不反而被议会所挟制,我认为应该扩大选举权范围,把皇权诉诸于全民,让陛下成为全法兰西人民公决的皇帝——正如他的父亲那样。”在埃德蒙的注视下,诺瓦蒂埃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拿巴家族没有历史和悠长的血统,那么就用全民公决来巩固,它不光在道德上显得很优越,塑造皇室的合法性,更让陛下可以摆出‘人民守护者’的形象,每当议会的吵吵嚷嚷开始越界的时候,就以人民的名义痛斥这些蝇营狗苟之徒,进而以新的议题和公决来搅乱风向,毕竟人民的皇帝需要人民来保卫。人们愿意去为他们花过钱的人花更多的钱,却对给他们钱的人吝啬至极,皇帝陛下从他们那里拿到的越多,就越是证明皇室和人民之间的羁绊牢不可破。”

    特雷维尔侯爵被“人民皇帝”这个词听得暗中哑然失笑,差点笑场了。

    他是亲身在波拿巴父子两个人身边呆过的,自然也就亲眼目睹过他们父子专横恣睢、唯我独尊的傲慢态度,对这两个人来说,所谓“人民”一直都是涂脂抹粉的托辞罢了。

    不过,既然有用那就不妨一用,又有什么问题呢?至少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果把权力诉诸公决的话,固然可以得到一时的支持,但是也蕴含着莫大的风险。”沉吟了片刻之后,特雷维尔侯爵提出了自己的质疑,“毕竟,你给了别人支持的权利,那就会让别人默认自己有反对的权利,而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这种情况非常危险,我认为陛下既不需要支持也不需要反对,只需要天然的服从。”

    “所以您这就是纯粹的军人思维了……”诺瓦蒂埃侯爵耸了耸肩,“您把军队那一套习气带到国家层面上是非常危险的,如今已经不是中世纪,我们是一个被大革命重塑过的国家!所有权威的偶像都被打碎了,我们的人民连上帝都不服,你想想他们当年杀了多少神父!?对于这样的现状,我们要承认现实,并且耐心地构建以现实为基础的权力模式。”

    接着,他狡黠地笑了笑,“另外,您终究还是个军人,您不明白,公决并不意味着有支持和反对两个选择,还可以只有支持和更支持两个选择!只要时机和手段合适,人民会对此心平气和的——况且,谁掌握了计票的权利,谁就掌握了投票的结果,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诺瓦蒂埃侯爵后面的话说得躲躲闪闪,但是在做的其他两个人却都听明白了。

    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暗叹这位侯爵果然是在政界滚打了多年的老手。

    “哎,您太会玩花招了……”特雷维尔侯爵暗暗叹了口气,“叫我看来,什么都不如抓住军队好使,只要有五十万把刺刀在手,说什么话都是金科玉律,又何必想那么多呢。当年五百人院的吵吵嚷嚷,被先皇在雾月政变用刺刀驱散了,所以才有了帝国。”

    “当然,对帝国来说,军队才是一切,陛下必须掌控军队,绝不容其他人染指,可是……这是绝对不能公开说的,别忘了军队最终还是来自于人民,我们如果不能说服人民,那么就不会有忠于帝国的军队——路易十六也有几十万军队,他不一样上了断头台?”诺瓦蒂埃侯爵反驳了对方的说法,“没错,皇帝必须是最大的军阀,但是他绝不能让人看出这一点,他要用议会和法律、用全民公决和各种马戏来妆点自己,让人忘记他的权力只来自于最赤裸裸的暴力——一旦被人看穿了,那其他自认为有资格的军阀也会蠢蠢欲动,那国家就永无宁日了!别忘了,先皇用刺刀夺取国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修法,那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举!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他倾心仰慕、宁愿肝脑涂地效劳的。”

    说完这些之后,诺瓦蒂埃侯爵又恳切地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伯爵,我在您面前说了写不合时宜的话,但这都是我的人生经验,我恳请您为我转告给陛下……我相信,这对他绝对有用。”

番外(16)皓阳皎月

    独立世界线,艾格妮丝正宫向

    1835年4月,正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时节。

    被绿荫环绕的枫丹白露宫,正迎来自己最为瑰丽、生机勃勃的时段。树林和花草都醒了,长出了鲜绿色的嫩芽以及枝条,在微凉的风中招摇摆荡,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也将这座宫殿变成了蓝天白云下的梦幻国度。

    艳丽的玫瑰花散发出阵阵芳香,翩朝起舞,下雨后的早晨空气尤为清新绚丽,好一副江山如画的图景,让诗人们怎能不赞叹!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即使是严肃刻板的宫廷,

    也不禁被透入了几丝新鲜空气和活力,趁着没有任何大型庆典和公众活动,宫廷内的人们肆意地享受着属于他们个人的美好时光。

    随着波拿巴家族重新君临法兰西,

    这个国家已经告别了之前的动乱,正如同春天一样复苏,并且奔向和平与繁荣,市场上一派兴旺发达的景象,更让这个初生的政权充满了信心和朝气,他们有理由相信,在接下来可预见的未来里,帝国将会越发强大,波拿巴家族也将越发稳固地统治这个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夺回的国家。

    经济繁荣,政局稳定,自然而然地,

    统治者的支持率也会随之稳步上升,人们纷纷赞颂帝国最顶点的这一对年轻夫妇,

    认为他们是全国的表率和希望,并且衷心预祝他们以后万事顺遂,继续带领国家走向幸福安康。

    皇帝自不必说,艾格妮丝皇后陛下现在也极得民心。

    虽然她并非出身于大陆各国的王族,

    而是来自于国内的贵族家庭,但是法兰西人民并不在意这一点,相反还觉得这说明皇后陛下是“咱们自己的人”。

    而她的性格活泼奔放,乐观风趣,慷慨善良,毫无各個王族内的那种专横傲慢、任性恣睢的性格,几乎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为她身上那种体贴他人、谦逊温和的特质所深深折服。

    虽然她没有接受过那些王家公主们的教育,不懂多门语言,也不怎么在乎诗歌和文学,甚至对如何行使皇后的权力也颇为懵懂,但是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人觉得她是如此贴近普通人,因而越发显得可爱。

    此时此刻,这位皇后陛下正在自己亲姐姐爱丽丝、以及她的外甥女夏露的陪伴下,在运河的沿岸散步踏青,而她的随从们,则远远地跟在了这对姐妹的身后,免得打搅皇后陛下的雅兴。

    皇后陛下不喜欢大排场,尤其是不喜欢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所以经常把随从撇在一边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侍从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听之任之。

    一来波拿巴家族行事作风比起过去的王族要随意很多,更加任性而不愿意被规矩所束缚;二来,和过去历史上的那些王后们不同,所有人都知道,她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所以也没必要看得太紧。。

    至于爱丽丝夫人,如今在这座宫廷当中也地位超然——众所周知,艾格妮丝皇后极为信任自己的亲姐姐。

    而且,皇后陛下一直都对政治不感兴趣,对履行皇后的“权力”也非常头疼,生怕自己做错了事,于是她把自己的姐姐当成了最信任的顾问,几乎每次碰到疑难问题的时候,都会询问姐姐的意见——而且基本上也都按照姐姐的建议行事。

    在政治上,影响力就会带来权力,虽然爱丽丝夫人名义上没有一官半职,但是靠着妹妹的无条件信任,她几乎可以干涉皇后陛下有兴趣的任何事情,可以算是影子宫廷总管了。

    正因为如此,她的女儿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从小也就享受着所有人艳羡和畏惧的目光。

    皇帝和皇后两位陛下对她非常宠溺,她从小就被人百般奉承讨好,自然也就养成了傲慢自大的性格,除了少数几个至亲之外,她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也从来不肯迁就他人,无论想要什么都必定要心想事成为止。

    此时,这个金发碧眼、美貌惊人的小小女孩儿,正昂着头以一种了不起的步伐走在运河岸边,犹如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而皇后陛下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她旁边,笑嘻嘻地为她撑伞遮阳。

    爱丽丝夫人跟在她们两个身后,满怀欣慰地看着前面这对姨母和外甥女。

    这都是她的至亲,也是她活在人间的最大意义。

    过去,她和妹妹经历了种种惊涛骇浪,也历经了不知多少风波,但是现在已经雨过天晴,她们姐妹两个已经得到了命运的眷顾,拥有了她们小时候完全不敢想象的一切。

    回想起来,在流亡途中曾经濒临饿死的她,哪里会想得到命运竟然会如此离奇曲折呢?

    她已经满足了,甚至害怕自己和妹妹得到的已经太多,她只希望一切能够像今天一样,永久地延续下去。

    但是她不天真,她知道为了守护住她们拥有的东西,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她也有这个决心,要拼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和智力,为妹妹和妹婿守护他们的江山。

    艾格妮丝把她当成了顾问,而她也任劳任怨地为妹妹出谋划策,并且还努力观察各界的形势和动向,为帝国的稳定而殚精竭虑,称职地充当着妹妹的顾问。

    正因为如此,她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本不应该把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都花费在陪伴妹妹和女儿身上的——可是,在今天这个温暖的春日之下,她又怎么舍得抛开她们而闷头坐在狭小的房间当中呢?

    就当是偶尔放松一下吧……

    艾格妮丝并不知道姐姐的想法,她只是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时不时地逗弄夏露,惹得夏露咯咯直笑。

    很快,她们来到了一片草地当中,而这里已经搭建好了长椅,于是她们坐了下来,稍事休息。

    艾格妮丝和姐姐坐在了一起,然后把夏露当成玩具一样放在了自己的脚边,揉弄着她的头发。

    “好啦,别再逗弄她了,皇后陛下……”爱丽丝对女儿有些不忍,于是开口相劝,“让她自己玩一下吧。”

    于是,艾格妮丝放开了夏露。

    夏露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到了草地当中,而皇后陛下则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哎,我要是能有一个跟夏露一样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想要的话,生一个不就行了吗?”爱丽丝不以为然地回答。

    “也不是那么容易说生就能生的嘛……”艾格妮丝悻悻然地叹气,“夏露又漂亮又聪明,我感觉我的儿子是个笨蛋,学什么都不如夏露快,哎……要是生个女儿也不如夏露那怎么办?我会嫉妒的。”

    谷敽

    “您怎么能这么说皇太子殿下呢?”爱丽丝着急了,连忙制止了妹妹,“他已经很聪明了,您不能对他要求太严,这样容易让他承受过多的压力。请放心吧,他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的。”

    正如许多事情一样,艾格妮丝也委托爱丽丝夫人来负责皇太子殿下的教育事宜,皇太子的老师们都是夫人一手安排的,夫人也尽心竭力地教导着自己的外甥,极力希望帝国的下一代能够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江山继承下去——而她自己的女儿夏露,也被夫人寄予厚望,希望她日后能够成为波拿巴家族又一个股肱之臣。

    指正了皇后陛下的失言之后,爱丽丝夫人又劝谏皇后,“还有,您别忘了,您是皇后,每一句话的分量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您无心的话也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进而造成灾难,所以请千万不要再说出这种话了。”

    “我只是私下里跟您抱怨一句而已啦,在外人面前我知道分寸的。”艾格妮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再说了,我作为母亲,连批评自己儿子的权力都没了吗?”

    “在宫廷里面可没有‘私下里’,什么话一旦说出口都可能不胫而走,不谨慎点可不行。”爱丽丝严正地回答。

    接着,为了缓和气氛,她也跟妹妹开了个玩笑,“还有,我知道像夏露这样的女儿很难得,但如果想要的话,您可以多生几个嘛,如果生了七个八个,说不定就有和夏露一样的孩子呢……?”

    “姐姐!您把我当成什么了!”这个玩笑,让艾格妮丝瞬间羞红了脸。

    而爱丽丝则笑得前俯后仰,把这阵子积累的压力倾泻一空。

    在这座宫廷,或者说整个帝国当中,也只有她胆敢这些同皇后陛下说话了。

    姐妹两个笑了一会儿之后,艾格妮丝突然又像是有些心事,茫然地看着远处的运河河道。

    “您在担心什么呢?皇后陛下?”爱丽丝小声问。

    艾格妮丝知道自己的性格藏不住事,更何况在敏锐的姐姐面前。

    况且,她本来就想要跟姐姐吐一吐苦水,从她那里得到些许的宽慰和指点。

    所以她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珂丽丝忒尔就要来了。”

    爱丽丝知道她是指谁——法兰西宫廷跟奥地利宫廷的暗中交涉,本来就有她的一份,她也是经办人之一。

    而且,作为艾格妮丝的姐姐,她知道珂丽丝忒尔的真实身份,也知道珂丽丝忒尔在被接回法兰西之后,将会被承认为皇帝陛下的女儿。

    爱丽丝知道这对妹妹来说是个打击,而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她轻轻地握住了妹妹的手,借此来表示自己对她的支持。

    “我知道,承认这种事对您来说也不好受,只是……这是陛下的意志,我们也只能执行下去。如果您不乐意的话,以后不要和这个孩子有什么来往就行了,没有人会让珂丽丝忒尔来给您找不痛快的。”

    然后,爱丽丝又叹了口气,“珂丽丝忒尔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不管她的父母犯下了什么错,她总归是没有什么罪过的。如今她已经过了好几年与世隔绝、暗无天日的时光,这是何等残酷的命运?以我个人来说,我也希望她能够得到一些补偿……反正,她也威胁不到皇太子殿下的地位,更加不可能给您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害,就算陛下对她好点又能怎样呢?”

    接着夫人又放低了声音,“如果您不放心,我会让夏露和她接近,当她朋友的,如果她听话,那么我们优待她也无妨;如果她不知好歹,还对您有什么意见,我们也会给予她相应的惩罚。”

    “不……”听到这里,艾格妮丝坐不住了,连忙摇头制止了姐姐。“我并不担心她对给我和我孩子带来什么害处,我怎么可能害怕这个呢?就算我怕,我也会去自己做个了断,没必要玩弄这种伎俩……姐姐,如您所说这个孩子确实可怜,我要恨又何必去恨她呢?我只是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和她和睦相处,想来她应该会暗恨我抢走了父亲吧。”

    对此爱丽丝也颇感头疼,只能给妹妹安慰和鼓励的眼神。“用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让命运来决定吧。”

    “也只能如此了。”艾格妮丝点了点头,“我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体谅不体谅呢?”

    在姐姐的安慰下,她脸上的愁容消失了。

    她也握住了姐姐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磨损这对姐妹之间的深厚感情。

    接着,艾格妮丝突然又笑了起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带夏露练剑吧?她也该学学了。”

    “不……不要……”爱丽丝顿感大事不妙,慌忙想要牵住妹妹。

    然而她哪儿去妹妹的对手?艾格妮丝轻易就扯开了姐姐的手,然后快步走到夏露的面前。“夏露,跟我走吧!姨妈带你去练剑去!”

    夏露大感不妙,想要逃离,但是她的身手又怎么可能和艾格妮丝相比?立刻就被艾格妮丝给抓住了。

    “妈妈,救我啊!”慌乱之下,她向母亲求救。

    “艾格妮丝!停手!”爱丽丝也大为震骇,惊慌之下她忘记了两个人之间的尊卑和礼节,直呼妹妹的名字,想要让她住手。

    然而艾格妮丝皇后却一点都没有把姐姐的命令放在心上,她愉悦地大笑了起来。

    “不!我不停手,因为我是皇后!您早就说过了,我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您不能命令我……”艾格妮丝故意板起脸来,然后强行把夏露提了起来,“我想要她学什么,她就得学什么,哪怕是姐姐您也得服从哦~”

    爱丽丝听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艾格妮丝的话合情合理,一旦她做出什么决定,她哪怕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听从了。

    我可怜的女儿……一瞬间,止住了脚步,然后不禁悲从中来,万般不舍地看着女儿。

    “妈妈……”夏露仍旧在呼救,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所以也只是徒然地呼喊而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格妮丝姨妈拖着她往花园走。

107,黑泥

    正当埃德蒙-唐泰斯遵循着主君的命令,开始在巴黎进行特别活动的时候,艾格隆正留在了约阿尼纳,经营自己的这片领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特蕾莎肚子越发隆起,行动更加不便,一直深居简出。而艾格隆也一直有意在百忙当中留出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哄她开心为她解闷。

    虽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过他从未见证过珂丽丝忒尔孕育到生产当中的任何一个瞬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珂丽丝忒尔到底长什么样子,所以并没有“成为人父”的实感。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他亲眼见证了特蕾莎从有妊娠反应到待产的过程,等再过几个月,他就将见证自己这个孩子的出生,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成为父亲的经历。

    而且,特蕾莎是他的妻子,也就是意味着她生下的孩子必然被他的支持者们寄予厚望,其中的意义更是大不相同。

    无论是特蕾莎本人,还是波拿巴家族的其他亲人们,都热切盼望着这次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孩儿,艾格隆虽然对此无所谓,不过从政治角度上来讲,他承认有個儿子的话对他更加有利。

    ——当然,这也只能交给命运来决定了,真要是女儿的话他也会很开心。

    哪怕这一次不是儿子,他今后跟特蕾莎还有大把的时间,迟早会生下继承人的。

    特蕾莎的预产期渐渐临近,约阿尼纳公国内的文武官员们莫不翘首以盼,等待着这个孩子的诞生,相关的庆典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准备当中,这个孩子将在盛大的欢庆当中来到人间。

    除了筹备新生儿的庆典之外,初生的约阿尼纳公国自然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可谓千头万绪。所幸,公国的首相法利亚神父和其他官员们都在勤恳地工作,因此总算让一切都跌跌撞撞地走上了正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艾格隆的威名,所有以他的名义签发的命令在公国境内畅通无阻,谁也不敢有所质疑。。而且因为艾格隆的特意安排,这个新生的国家阶层分明,核心层全是由他所指定的骑士团高级成员,也没有特别复杂的利益集团,内耗被控制到了最低程度。

    只不过,这一切也是有代价的,最高层的官员们付出了极大的心力,尤其是身为首相的法利亚神父——他本来就年事已高而且身体状况不好,在经过了半年多的精神劳累之后,更是承受了超强度的负荷,身体变得越来越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神父是在损耗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法利亚神父自己当然比别人更加清楚,然而即使明知如此,神父却依旧不顾自己的疲惫,依旧高强度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终于,这种高强度消耗的恶果显现出来了,他开始频繁地气喘或者不受控制地抽搐,有时候甚至会陷入到短暂的昏厥当中。

    而这一切也被夏奈尔看在了眼中。

    在法利亚神父来到基督山岛的时候,夏奈尔曾经受命照顾过这个老人,彼此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虽然现在她已经不用负责这项工作了,可是她时常还会去探望法利亚神父,担心着他的身体。

    法利亚神父百般叮嘱夏奈尔不要把自己的现状告诉陛下,可是在他又一次昏厥之后,夏奈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向艾格隆陈说了神父的现状,恳求陛下无论如何先让他休息一阵。

    听着夏奈尔的陈说之后,艾格隆也是颇为震惊和心痛,连忙来探望神父。

    作为公国的首相,法利亚神父自然也在城中有一座颇为气派的官邸,他平常就在这个官邸内工作,偶尔会让身边的侍从推着轮椅让他出去沿着街道逛一逛,呼吸一下外界的空气——不过最近,随着他身体日渐衰弱,这种闲暇的娱乐也已经极为少见了。

    艾格隆来到官邸之后,卫兵当然不敢阻拦,他直接走进其中,然后来到了首相的办公室。

    此时,法利亚神父正半躺在摇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听着秘书朗读公文,他上去已经睡着了,可是时不时口述的意见和命令,却证明他没有陷入沉睡,思维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清醒。

    就在他处理公事的时候,他听到了门打开了的声音,他一下子难以侧过头去看到底谁来了,不过他心里感到非常不悦,因为他很讨厌自己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被人打搅。

    “谁啊?先在外面等候,我现在没空接见!”他小声说。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错,因为他旁边的秘书停下了朗读,而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行礼,“陛下……”

    法利亚神父悚然一惊,然后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秘书连忙弯腰搀扶住了他,而这时候神父才看清楚,陛下正站在门口,而他的身后跟着夏奈尔,两个人都在担心地看着他。

    神父现在的样子,比一年多前初上基督山岛的时候更加苍老了许多,虽然身上被仆人整理得非常干净,但是脸上的皱纹和完全花白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充满了衰朽的老气,而房间里弥漫着的药味儿,更是证明这里的主人身体已经多么衰弱。

    艾格隆打量着自己的这位“老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在回到公国之后,他虽然也见过法利亚神父几面,但是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陪伴妻子上面,并没有察觉到神父的身体状态竟然已经衰弱到了如此地步。

    而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闻着房间里弥漫的药味,看着如此苍老的神父,他才痛感岁月的无情。

    神父不是波拿巴家族的老臣子,甚至当年坐牢还是因为帝国的密探所害,可是,自从投入到自己的麾下之后,他可以说是以十足的热忱来帮助自己,艾格隆可以确定,为了自己的事业,他付出的心血绝对不比任何人少。

    在他的极力要求下,艾格隆任命他为公国的首相,而他在这个位置上真的已经呕心沥血了,艾格隆相信在自己的手下当中,没有人会比他干得更好了。

    可是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很明显,用不了多久神父就会油尽灯枯离开人间了——这是艾格隆绝不希望看到的。

    在原本的世界线上,埃德蒙-唐泰斯1815年入狱,坐牢14年后神父死去,他借机越狱逃亡,也就是说神父是在1829年死的。

    如今这个时间线上是1828年年中,如果继续让神父这样消耗下去的话,艾格隆估计他甚至可能活不到1829年就会死去了。

    也就是说,他投入到自己的麾下之后,自己却让他的寿命比在黑牢里呆着还缩短了!如果这成为现实,那可让他情何以堪。

    艾格隆在沉吟当中,法利亚神父惊愕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陛下,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于是房间里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艾格隆小心地走到了神父的面前,然后蹲下身子来和神父对视着。“首相阁下,我听说您最近身体状况不佳,所以来探望您了。”

    “承蒙陛下关照,我倍感荣幸。”法利亚神父回过神来了,然后以苍老而且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不过请您放心,我还支撑得住,可以正常地履行您赋予我的使命。”

    “得了吧,我们别说这种套话了。”艾格隆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神父,您知道我是个聪明人,我会根据自己的眼睛来判断我看到的事情,您现在的身体状态如何,我一眼就能够看明白,您就别逞强了。”

    法利亚神父不敢再辩解了,只是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夏奈尔,夏奈尔则只能苦笑着向他屈膝行礼,请老神父原谅自己的“泄密”行为。

    “不要责备夏奈尔,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您好,她希望您能够多活几年,能够继续留在我们的身边。”艾格隆也看出了神父的心中所想,于是再度开口了,“神父,我特许您享有一段假期,这段时间您不用再从事如此繁重的政务工作了,安心静养休息就好。至于时间,由您的身体恢复状况来定。”

    法利亚神父一听就着急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且断断续续,嘶声向他哀求,“陛下……您是要将我解职吗?我恳请您不要这样做……”

    “不,我没说要把您解职,您依旧是首相,而且将会一直是。”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只是说,您需要休养,以便在未来更好地履行首相职务。”

    艾格隆没想到,神父并没有领情,反倒是越发抵触了,“您这甚至比把我解职更糟……您这是向所有人宣布,我不胜任我的工作了,只是因为过去的交情而被您可怜,所以您还给我这份荣誉,让我可以带着官位做自己的裹尸布,老老实实地去向上帝交账。”

    “您不应该这样想……”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少有人敢于当面驳斥他或者反抗他的决定了,可是看到神父如此苍老虚弱的样子,艾格隆也不忍心再斥责他,于是他把语气放得更加软了,“您的工作成就,以及您对我的忠诚,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我否定您的工作,更别说可怜您了……我只是想要让您尽快恢复健康,为我效劳更久的时间,而不是在几个月内就油尽灯枯!如果您想要听好话,那我就直说,神父,我舍不得您,我希望您在未来依旧陪伴在我们身边,至少要活到我加冕的时候!可是现在这副样子,真是让人难有信心。”

    尽管艾格隆早就已经习惯了口不对心,但是此时的话,却有几分是出自于真心实意的,这份真情也把神父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

    “您知道被人需要、尤其是被您这样的大人物需要,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又多么不容放弃的感觉吗?”他老迈浑浊的眼睛里泛出了些许模糊的泪光,然后对着艾格隆倾诉,“陛下,我早年接受了严格的教育,成为了神职人员,这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是父母的安排,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喜欢什么……我只是被人安排做这做那,我毫无怨言地去做了,却也没有得到过几次称赞,我只是这个世界上不起眼的人而已,甚至都没资格被人记录一个字!

    后来,我有幸成为斯帕达家族的秘书,总算被人重视,亲王待我如同子侄,耐心地和我共事,我终于体验到了那种被人尊重的感觉……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之间的身份也差得太远,我也没有资格为他做什么事情,然后他过世了,就这样和我告别。接着,没过多久我就进了牢房,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老疯子,一个自称拥有大笔宝藏的老疯子!没有人尊重我,没有人相信我,甚至没有人愿意哪怕花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去验证我说的事情对不对,明明我把金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珍视我的价值,他们嘲笑我叱骂我,把我当成一个笑话……我只能闷在牢狱的黑泥里,咬牙苦忍这一切,我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我绝望了,我以为我会这样死去,融化在这些黑泥里面,在这个世界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接着,他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然后语气也随之振奋了起来,“可是,命运最终眷顾了我,就这么一回,可这一回就够了……陛下,我得到了您的认可和信任,我被您委以重任,对您来说这是小事一桩,可是您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被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几个人之一认可了!我一生的学识,一生的坎坷,就此都有了意义,我的余生终于可以留下痕迹……我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滩黑泥了,陛下,您想让我重新变回黑泥吗?”

    神父就这样看着艾格隆,目光如泣如诉,这目光,一时间让艾格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该说什么呢?

108,治政

    听到了神父的心声之后,艾格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在内心深处他甚至隐隐约约地还赞同了对方的想法。

    他拥有着比常人更加炽烈的野心,同样拥有着被人认可、被人崇拜的强烈欲望,他难以接受自己默默无闻地离开人间,所以他能够理解法利亚神父所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

    有些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在别人的漠视和轻蔑当中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有施展自己的才能并且被众人铭记,才算是真正地活过一生。

    法利亚神父因为早年的坎坷,所以心中类似的欲望尤其强烈,而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也不愿意放弃。

    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自己是神父的话,恐怕也不愿意接受变相的名誉退休,反正已经没剩下几年寿命了,为什么不轰轰烈烈一点呢?

    正因为他也是同类人,所以他不忍苛责对方了。

    看到他沉默不语,站在他身后的夏奈尔更加着急了,她不能够理解这两个人的想法,她只想让神父多活几年,让他多享受几天好日子。

    所以她大着胆子主动开口劝说了法利亚神父,“神父,陛下对您完全是一片好意,您何必这样坚持己见呢?难道您活得越久,不是对陛下贡献越大吗?我们还有太多地方需要您了,我和陛下都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您就这样……就这样离开人间。”

    “夏奈尔,我很感激您对我的关照,但是您多虑了,我还撑得下去。”法利亚神父仍旧坚持己见。

    “您看看您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是可以撑得下去的样子?!”夏奈尔发急了,大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着药瓶,然后展示给了两个人看,“我在您身边照顾了您那么久,难道您还能骗过我吗?您现在喝药的分量是一年多前的几倍,都快成为药罐子了,而且哪怕不看这些,光是看着您说话的样子都能感受到您的生命正在衰竭,您何必再骗我们呢?”

    被夏奈尔如此抢白,法利亚神父垂首无语,但是却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人固有一死,谁最终都会回到主的怀抱,时间早晚而已。而且,就算不履行公务,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健康早就已经在牢狱生活当中被摧毁……既然注定要很快死去,那就请让我光荣地死在受人敬仰的岗位上吧,如果你们怜悯我,就请满足我这个心愿……我不求财富和头衔,我也只有这么一個心愿了……”

    夏奈尔还想要再劝说,但是这时候艾格隆伸手阻止了她。

    “夏奈尔,别说了……我们要尊重神父的意愿,他有这个资格。”

    制止了夏奈尔以后,艾格隆又看向了神父,然后严肃地对他说,“法利亚神父,我们两个人虽然认识不太久,但是这一年多来,我曾经在您这里得到了不少教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您既是我的臣下,也是我的半个老师,您有资格向我提出要求——所以我满足您的愿望,您不需要什么休假,而是将继续履行您的职务。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不能再让您如此高强度地履行职务,因为您明显已经不堪重负,哪怕不考虑您的身体,我也必须要怀疑您是否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所以我必须自己分担责任。”

    “您承担责任?”神父有些惊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把您任命为公国的首相,让您统管全局,但是我低估了这份工作的难度,我徒然设立了一个内阁的雏形却没有真正让它运转起来,以至于最后所有的重压都压到了您的肩膀上,而您靠着忠诚真的就一个人肩扛了起来……之前还有埃德蒙给您助阵,现在埃德蒙也被我派了出去,您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付出的辛劳可想而知。”艾格隆略带自责地回答了对方,“这是我的疏漏,我并没有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所以现在我需要补救。”

    艾格隆的自责是发自内心的。

    虽然他一手缔造了这个小小的约阿尼纳公国,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却从来没有把它真正当回事,在他自己心目中,这里不过是他和他的骑士团的暂居地而已,他最终的归宿只有那么一个地方。

    既然只是暂居,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只要能凑合就行了。

    可事实证明,哪怕是这么一个小国,也依旧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哪怕只是想要“凑合”过一下日子,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来维持基本的运作,更何况它还是刚刚初建的,一切都在草创当中——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半年多以来法利亚神父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了,非常之了不起。

    可是,终究不能一直都是如此,法利亚神父自己固然不堪重负——而且一旦神父某天真的因为油尽灯枯而倒下,难道这个公国就不管了吗?

    艾格隆必须避免这种局面发生。

    这个公国固然不会是他永居的地方,但毕竟也是他打下的一片天地,他可不想让给别人,更不想让它荒废掉。

    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一天要带着一大群亲信离开公国,那也要把它交给可以信任的人,继续把它经营起来,进可以当成自己在巴尔干和近东的战略支点;退一万步来说,万一自己的子孙哪一天又不幸丢掉了皇位,还可以有点祖产可以当成退路(从原本历史上法兰西在19世纪内换了三个共和国两个帝国和两个王朝那风云变幻的历史来看,这种风险还真的不得不防。)

    这种想法,原本只是模模糊糊地留驻在他脑海当中,因为忙于大陆上的事情而抛在了一边,可是现在见到神父如此老态龙钟之后,他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首先,他要尽量让神父续命,哪怕不考虑个人感情,他每多活一天都是在给自己创造价值;其次,他要尽力创造一个足以延续下去的公国体系,在近期可以分担神父的压力,在远期等到自己走了以后也能够继续运行这个公国并且维持忠诚。

    艾格隆知道自己在造势和争取舆论方面已经是一个技巧娴熟的专家了,但是在统治国家方面,他却还是一个新手,而且以前在奥地利接受教育的时候,哈布斯堡皇室也刻意地把类似的内容从他的教育课程里剔除了出去。

    正因为知道自己有这个短板,所以他也有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在公国初建的时候他确定了以骑士团为核心,然后希腊人和msl地主分层统治的架构,但是在之后就把一切都甩手给了法利亚神父等人,自己则跑到大陆去进行外交活动。

    可是,问题终究是无法回避的,如果想要当统治者,就必须亲力亲为地去统治,不然终究只是无根之萍罢了。

    今天不把小小的公国梳理好,明天到了比公国复杂百倍的法兰西又该如何是好?倒不如现在就开始练手,趁着法利亚神父这个顾问还活着。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切,所以艾格隆原本的悲伤和颓丧一扫而空,一下子又充满了干劲。

    “神父,您和您的内阁成员都是我任命的,我们也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熟悉你们每一个人,也绝不怀疑你们的品行——不然我就不会对你们委以重任了。”艾格隆满怀诚恳地看着法利亚神父,“我绝非无所不知的人,但我可以去学习那些我必须掌握的东西,今后您的内阁每周在我的住处开会一次,向我汇报工作,而您本人不必出席,提供一份书面报告给我,把您想要给我的建议列好就行了,我将视情况来做出决定,而这样的话您的工作量也会减轻不少,这对您的身体大有好处。”

    “陛下……”法利亚神父略微有些迟疑,“您真的这么决定了吗?”

    他倒不是担心艾格隆的安排分摊了自己的权力,而是担心这样突然的改变会给公国初步形成的政令体系造成莫大的混乱。

    他现在和自己的阁员们要负责的工作太多了,大到政府官员的人事任免和制定、颁布法律,小到各个地方的税率,农田的开垦和水利,城市和堡垒的营建工程,还有驻军的给养乃至外交工作,所有的事情叠加起来极为庞杂。

    哪怕一个小国,这些事务也多到令人头疼了,把他折磨成现在这样。

    如果陛下贸然插手,又发号施令,提出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命令,在来回折腾当中,大量的资源被空耗了不说,下面的人也会无所适从,无形当中损坏了高层官员们的威望,进一步让国家变得混乱。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艾格隆贸然干预。

    “放心吧,神父,在一开始我只是听取汇报和观察,不会做什么决定的,您之前做出的所有决定都附带了我的认可,具有无可辩驳的权威性。”艾格隆看出了神父的忧虑,所以主动解释了,“您给我的报告我也会仔细阅读,有什么建议尽管提就行了。我想,您不介意继续当我的老师吧?”

    得到了艾格隆的保证之后,法利亚神父总算安心了下来,但是他还是有点保留。“陛下,我很高兴您愿意学习这些,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您是君王,作为君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那些您信任而且有才能的人送到合适的位置上为您发挥作用,而不是您一个人代替他们干活,一个国家的事情太多了,您什么都去过问的话必然什么都做不好。”

    “话当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世界上又哪有那么多可以完全信任并且委以重任的人呢?聪明人是少数,无私的聪明人更是极少极少数。”艾格隆微笑着回答,“如果我不懂门道,那么我又怎么知道谁适合呢?我会被那些聪明人蒙蔽糊弄,他们会想尽办法讨好我然后中饱私囊,结果所有人的怨恨都会集中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必须先摸清楚机器该怎样运转,然后再去寻找合适的人。”

    这也是王朝衰落的一大原因,开国君王们往往亲自打天下,无论是指挥军队还是建设地盘都得心应手,而后来的君王们自幼长在深宫当中,不通世事也不懂怎样处理国务,根本无法判断谁是合适办事的大臣,最终只能选择那些最会唱高调的忠臣,结果往往又被欺骗糊弄,最终整个政治机器都随之腐朽崩坏,王朝也随之摇摇欲坠。

    现在艾格隆当然没有必要在意子孙们以后的问题,他先要让自己学会应学的东西,为日后做准备。

    “这真是明智之谈!”艾格隆这番话,惹起了神父的共鸣,他笑着点了点头,“陛下您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往往有着洞察世事的本领,经常说话一针见血,令我这个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人都感到佩服……我相信,不管您的子孙如何,至少您是不会被人轻易欺瞒糊弄的了。”

    “如果不是知道您的品行,我现在就会认为您是在故意捧杀我了!”艾格隆禁不住大笑了起来,接着,他又握住了神父的手,“神父,现在我们也说得够清楚了,世上的聪明人很多,我麾下的聪明人也不少,但是既聪明又无私的人我这辈子没见过几个,您是其中之一,所以您对我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我失去您以后,很难再找到一个可以寄托完全信任的人了,哪怕就从我自私的角度来说,我也请您活下去,更久地活下去,我需要您。”

    法利亚神父近乎于哽咽了。

    他从没有看到艾格隆对自己其他手下说过类似的话——一直以来陛下都是以严峻而且不容置疑的态度驱使手下的,何曾如此温言安慰一个人?

    这种“知遇之恩”,正是对他一辈子坎坷生活的最好补偿。正是为了这个,他才愿意肝脑涂地。

    “我对不起您。”他喃喃自语。“还好,陛下,我还可以活一段时间,我会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的。”

    “那好,您保养好身体吧,我们回头见。”艾格隆拥抱了一下对方以示告别,“记得,我的命令马上开始执行,您可以撰写第一份报告了。”

    “是,陛下!”

109,不速之客

    “是,陛下!”

    法利亚神父的语气慷锵有力,带着许久不见的振奋精神。

    艾格隆对他的信任让他感激涕零,他也希望自己在生命最后的一点时光当中,让自己的恩主能够得到更多的东西。

    他已经在思考如何撰写接下来的建议报告了。

    而艾格隆也松了口气,他费尽心机,总算让法利亚神父接受了自己的安排,虽然没有能阻止神父继续在繁重的工作当中消耗自己的生命,但是至少也让神父接受了减少工作量——他自己也有义务尽责任,把担子承担起来。

    看到神父苍老的面孔,他又暗叹了一口气,“我衷心祝愿您的生命力和之前一样顽强,挡住死神的镰刀。”

    接着,他同神父告别,然后离开了神父的官邸。

    夏奈尔默不作声地跟在了艾格隆的身后,随同他一起离开,她的表情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无奈,显然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夏奈尔,你必须尊重他人的想法。”艾格隆忍不住劝说她,“对法利亚神父来说,早一年死晚一年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宁可死得像个位高权重的首相,而不像个无人问津的瘫痪老头。”

    “陛下,我理解这种想法……我在您身边已经跟了很久了。”夏奈尔小声回答,“可是,我已经……我已经面对太多次亲人离世了,纵使理智告诉我这是常有之事,我还是忍不住为此伤感,您既然容忍了神父的任性,那请也容忍一下我的软弱吧……”

    艾格隆这才明白,原来夏奈尔心目中,已经把神父当成了亲人了——这倒也难怪,夏奈尔从小就失去了家人,对她来说,慈祥又温和的老神父,恰恰符合她心目中“祖父”的形象。

    “嗯,没关系……看到你抱有这么多光辉的人性,这倒是好事。”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已经见过太多血腥的杀戮了,我们也从不缺乏摧毁对手的决心,所以我倒是想让自己身边多上几分温暖的颜色。”

    接着,他又开了个玩笑,“不过,我倒是有点嫉妒了啊,你对神父如此舍不得,那我呢?如果我因为命运的捉弄而猝然死去,你会怎样?”

    夏奈尔抬起头来,吓得脸色发白。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绝不会让您死在我之前的,陛下,别说这种话好吗?哪怕是玩笑也会让我悲痛欲绝的,之前听到您遇刺受伤,我差点因此昏厥过去了……”

    夏奈尔的反应并没有出乎艾格隆的意料,他也就不再捉弄对方了。

    看着夏奈尔有些畏缩又梨花带雨的样子,他心里更是感动。

    “好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用当真,放心吧,我比你更加在乎我自己的性命,在我最后一個敌人死去之前,我都将傲然矗立在这个世界上。”

    接着,他带着夏奈尔来到了湖边,一边在林下漫步,一边欣赏着湖边的山光水色。

    艾格隆先是看着水中摇曳的倒影,然后再抬头看了看白云,接着重新开口了。

    “夏奈尔,我们好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

    “是的,陛下,已经很久很久了。”夏奈尔默然回答,“久到我都快忘记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她语气平静,但其中也蕴藏着小小的抱怨,仿佛在控诉陛下为什么冷落自己这么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艾格隆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哪怕想要独自一人,也会有很多事情要找上我,况且特蕾莎那边我也得陪着。”

    夏奈尔突然低下了头来,然后用几乎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回答了他。“如果……如果是担心特蕾莎殿下的话,其实……其实她也暗示过我,让我在您寂寞的时候陪您解闷一下……”

    艾格隆愣住了,虽然夏奈尔说得非常隐晦,但是从她脸红羞涩的样子里,所谓“解闷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不言自明了。

    “她……她真的不在意吗?”艾格隆反问,但话说出口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么煞风景的问题。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只是……当做对我的奖赏罢了。在特蕾莎公主眼里,我只是一个好用的佣人、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却永远不会是什么竞争对手,甚至不配被她嫉妒……”夏奈尔的话里面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许酸味,但是更多的却是已经承认现实的无奈,“殿下现在怀了孕,几个月里面也无法和您共度,与其担心您私下里会做什么,倒不如让我来帮您宣泄掉那些欲望,她没有这么明说过,但是我猜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她过去也是这么做的。”

    艾格隆听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自从遇刺受伤之后他就一直未曾尝过鱼水之欢,这些天来他一直陪在特蕾莎身边更是没有机会,此时千娇百媚的夏奈尔就在身旁,既然特蕾莎已经默认了,那不如……

    可是,他心里知道,此时不能显得猴急,应该先帮夏奈尔修复一下受损的自尊心,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并不仅仅只把她看成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你没必要这样菲薄自己,夏奈尔——我早就说过,你是我们的家人,我拥有的一切都会有你的一份,如果我们高贵那你就和我们一样高贵,没有人能够蔑视你,哪怕特蕾莎也得尊重你。”

    “陛下,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惠,只是……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您哪怕把我抬得再高,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印象,包括我自己的印象——毕竟一切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我和她年纪虽然差不多了多少,但是我们之间天差地别,有很多东西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注定了……您不用担心我不能适应这些,我迄今为止已经受过了足够多的训练,我知道什么是现实。”夏奈尔苦笑着回答,“而且您不必担心我为此伤心,我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而且我非常庆幸和满足……陛下,没有您的话,我的命运只会黯淡无光,只有在您的身边,我才能够少许借用您的光辉,让我自己也受人仰望,这就够了,我还能去要求什么呢?我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哪怕只是被特蕾莎殿下当成是棋子也无妨,甚至可以说这样更好,我不会妨碍到您……我看到您幸福我也感到幸福极了,我和您一样期盼着特蕾莎公主的孩子安稳降生,希望您的家族繁荣昌盛永世不衰……”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了,虽然脸红但是却大着胆子凑到了艾格隆的面前,“如果……如果您有所需要的话,我会非常荣幸地承担起我的义务的。”

    面对这种诱惑,艾格隆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一把将夏奈尔抱在了怀中。

    “什么承担义务,其实是你想要了吧?”

    “想极了……”夏奈尔没有做出任何挣扎,而是顺从地把头依偎在艾格隆的怀里,“陛下,就满足一下我卑微的愿望如何……”

    艾格隆已经撩拨得血脉贲张,他的手已经从裙子领口的缝隙娴熟地深入到了禁区当中,但是他残存的最后理智,告诉他不能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幕天席地地把事情给办了,得找个稍微有遮蔽的地方才行。

    他在湖边张望了四周,然后发现了一个供人钓鱼时使用的小屋,正当他准备带着夏奈尔过去“承担义务”的时候,他的身后却响起了煞风景的呼喊声。

    “陛下!”

    “该死!”艾格隆不禁暗暗咒骂了一声。

    他身后一直有卫兵跟着,但是在他的命令下,这些卫兵都会离他距离很远,而且没有人敢于不开眼地坏他好事,而这次喊他的人他听出来了,正是他的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

    他一瞬间心里充满了愤怒,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莱昂在这种时候跑过来找自己,一定会有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只得抬起头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事!?”

    听到了他的回应之后,莱昂马上从树林之间跑了过来,然后他就看到了拥抱在少年人怀中的满面通红甚至略有愤怒之色的夏奈尔。

    他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煞了风景,连忙偏开了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陛下……抱歉,我这边有了突发情况,所以不得不紧急过来向您报告情况。”

    虽然艾格隆心里也很生气,但是他毕竟知道轻重,也知道莱昂不是个无事生非的傻子,所以他耐着性子追问了对方。“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有一位从法国来的贵族偷偷来到了约阿尼纳城,他宣称自己是现任的法国驻伊斯坦布尔大使。”莱昂回答。

    “什么?”艾格隆感到非常震惊,“大使?是真的吗?他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一瞬间他的理智都有一些错乱了,难道波旁王家是准备和自己搞什么秘密交易吗?

    “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货,不过从他的谈吐和风度来看,应该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莱昂小心翼翼地回答,“而且那位先生宣称他见过您,您也一定会记得他,只要跟您提到他的名字您就不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哦?这口气倒是不小。”艾格隆冷笑了起来,“那他是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泰勒温伯爵,之前拜访过您,同您在美泉宫见过面。”

    “泰勒温伯爵!?”在艾格隆怀中的夏奈尔突然探出了头,然后惊骇地看着莱昂。

    如果是其他人,夏奈尔还未必会有什么印象,可是这位泰勒温伯爵,夏奈尔可谓是印象极度深刻。

    当时,担任法国驻奥地利大使的伯爵来到美泉宫拜访艾格隆,并且无意中透露自己当初曾经在法国南方担任过镇压波拿巴分子的巡回法庭成员——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必然要对夏奈尔家人们的死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出于对夏奈尔的回报,艾格隆也早就已经答应过了,一旦自己有一天君临法国,一定会把这位伯爵从重处置,用他来祭奠夏奈尔全家的冤魂。

    而今天,这位伯爵突然屈尊跑到了约阿尼纳……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除了兴奋之外,艾格隆心里也多了几分了然。

    他回忆起了自己当时和泰勒温伯爵的交谈,就是在那个时候,伯爵透露出自己并不完全忠诚于波旁王室,而是师从于塔列朗亲王,想要在各个势力之间纵横捭阖,而如今他亲自跑到自己这里来拜访,应该也不是为了王家……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心里顿时就有了底。

    他松开了和夏奈尔的怀抱,然后又和夏奈尔对视了起来。

    “夏奈尔,伱觉得怎样?”

    他的表情相当严峻,仿佛在问夏奈尔应该如何处置这位意外的访客。

    说实话,这年头兵荒马乱,遥远的旅途本身也危险重重,艾格隆如果有那份心,完全可以秘密杀死这位到访的伯爵,然后制造成意外,反正死无对证,想来也没有人会为了这个家伙来跟自己讨个公道。

    如果夏奈尔希望这么做,他就会这么做。

    而夏奈尔自然也能够感受到少年人的意思,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庆幸。

    但是很快,她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我可以等的,不用急在一时。我不想因为我,而让您失去什么东西……总会有机会的。”

    “哼,他也配?”艾格隆不屑地冷笑了起来。

    塔列朗也就罢了,一个泰勒温伯爵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既然夏奈尔这么说,他也不急于让伯爵现在就“意外”死亡了。

    先去看看他此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再说吧。

    他转头看向了莱昂,而莱昂也对两个人的对话感到莫名其妙,只是不敢追问而已。

    “他现在怎样了?”艾格隆问。

    “他现在被我妥善安置在招待客人房间里,消息已经被封锁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莱昂连忙回答。

    “好的,莱昂,晚餐之后带他过去见我吧——”艾格隆下达了命令。“夏奈尔也会在场。”

    莱昂心里对这个安排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看到两个人的表情,他不敢再做什么质疑,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是,陛下。”

110,定性

    因为莱昂的打搅,尤其是知道了那位秘密访客是泰勒温伯爵之后,艾格隆和夏奈尔原本高涨的“兴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人都满腹心事,哪怕面前是这么春光明媚的湖光山色,都已经无法挽回刚才的气氛了。

    艾格隆沉思片刻之后,郑重地看向了夏奈尔。

    “夏奈尔,既然你现在不想要他的命,我就把他留着吧……不过你不用担心,不论我答应了他什么事情,那都是我和塔列朗亲王之间的问题,我对他不承担任何义务,也绝对不会因为他的‘功劳’而饶恕他,只要我能够得偿所愿,他的性命就是你的。”

    “陛下……您无需对我解释这么多,难道我有可能不相信您吗?”夏奈尔笑着反问,“没事,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继续等一会儿……有您在,我绝对不怕正义无法伸张。”

    正义?我能算‘正义’吗?艾格隆心想。

    他虽然天天口口声声正义和荣耀,但是他心里自己清楚,那些无非是给自己涂脂抹粉的口号罢了,就实质而言,自己并不比自己的对手们更加光鲜。

    但是无论如何,至少对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些人,他不想拿来做什么交易,因为拥护帝国而被清洗乃至屠杀的人多了去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也不可能一一清算复仇,但是夏奈尔的仇就是他个人的仇恨,无论泰勒温伯爵给他带来了什么,这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伯爵一定要死!

    他又重新抱住了夏奈尔,然后亲吻了一下她——不过这一次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勃发的情欲,而是那种完全信任的坦诚,他仿佛是在用这一种方式来宣示他的决心。

    遵照艾格隆的吩咐,在用过晚餐之后,趁着夜色,莱昂将泰勒温伯爵带到了湖心别墅当中会客室里。

    正如所有经验丰富的外交官那样,伯爵态度矜持当中又略带着点傲慢,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昂首阔步地来到了会客室。

    而艾格隆和特蕾莎都已经端坐在了那里,俨然就像是接待外臣的国王和王后一样。

    对于这样的场面,泰勒温伯爵并没有察觉到任何违和——对世人来说,如今莱希施泰特公爵夫妇虽然没有君主之名,但早已经有了君主之实,哪怕国小力微,君主也是君主。

    借助着明亮的烛光,泰勒温瞥了一眼这对少年夫妇。

    莱希施泰特公爵依旧和过去一样俊美,不过眼神凌厉了许多,也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傲慢和煞气,而特蕾莎公主则兼具了少女的明媚和少妇的美艳,裙子上隆起的腹部已经证明她将要成为母亲——也证明波拿巴家族后继有人了。

    这两个人他之前在奥地利时已经见过了,从客观角度来说,任谁都觉得他们相当般配,能够成婚更是一大喜事——不过泰勒温伯爵并不是那种关心家长里短的人,对他来说这对夫妇的结合、以及他们即将拥有孩子的事实,都是政治事件,也只能从政治方面来解读。

    “两位殿下,我很荣幸再度觐见到您们。”身材高大的伯爵走到两个人面前,然后用纯熟优雅的动作向这对少年夫妇行礼,“祝您们万事顺遂,也祝福您们的孩子顺利降世。”

    “谢谢,伯爵,我也很高兴我们再度见面。”艾格隆笑容满面,主动站起身来,然后走上前去向对方伸出了手。“您在我们这里是尊贵的客人,这也不是一次正式的外交访问而是私人访问,所以我觉得您不必过于拘谨客气,就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就好。”

    虽然艾格隆已经答应了夏奈尔一定要这家伙的命,但他心中越是杀机萌动,他就越显得礼貌和客气,从内到外洋溢着善意,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伯爵有点受宠若惊,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和艾格隆握住了手,当然老于世故的他不可能真的把对方当朋友,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殿下,自从您离开维也纳之后,我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所有有关于您的消息,我很高兴您以非凡的勇略和气魄参与到了如此伟大的事业当中,慷慨帮助了一個陷入困境的民族,并且带着它走向了新生……虽然我所代表的王朝不允许我来公开赞美您的功绩,但是请允许我以个人身份对您表达崇敬。”

    “您说得太夸张了,我所创下的事业,是仰赖与我那些忠诚无畏的军官和士兵,以及那个敢于争取自由、奋勇拼杀的希腊民族,没有他们的努力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我个人只是在其中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罢了。”艾格隆谦逊地回答。

    “您的谦逊也是您超脱于常人的优秀品质。”泰勒温伯爵继续奉承艾格隆,以此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接着,他又把目光看向了特蕾莎。

    “公主殿下,当初您刚刚在社交场上亮相的时候,我就暗暗折服于您的风采,如今您更是美丽绝伦!我到过不少国家的首都,但是在各国王室当中,我绝没有见到一位美貌能够和您相比的公主……”

    “您过奖了,伯爵先生,您果然是一位外交官……”特蕾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倒是挺高兴的,“我听说您已经转任了驻伊斯坦布尔大使?”

    “是的,殿下。”伯爵回答,“我被我国的外交部调任到了土耳其担当大使。虽然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但这对我来说却诚然是个遗憾,因为我要告别维也纳那令人迷醉的风光和空气,来到一个我从来都不喜欢的异教徒国家受苦了……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我趁着赴任的机会可以过来拜访两位殿下,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再过来逛逛,聆听两位殿下的教诲,这足以补偿我内心当中的遗憾了。”

    艾格隆和特蕾莎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从伯爵的口风当中,他不光今天过来偷偷拜访了自己,以后正式担任驻伊斯坦布尔大使之后,还打算继续过来。

    这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背后一定隐藏着许多东西。

    正当他们两个在思索的时候,泰勒温伯爵又毕恭毕敬地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然后单膝跪地,把盒子举到了特蕾莎面前。

    “公主殿下,请容许我为了祝贺您的婚事和怀孕,奉上一份薄礼。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但是如果稍稍能够为您增光添彩,衬托您的美貌,也算是让它物有所值了,请你收下吧……”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了盒子,然后艾格隆和特蕾莎发现,里面赫然是一枚胸针,胸针的边缘镶嵌了多颗宝石,而中间则是一颗硕大的钻石,这个见过了精细切割和打磨的多面体,此时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只要稍微有点眼光就能够看得出来,这绝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薄礼,而是一份价值不菲的重礼——能够准备这样的礼物,自然也就意味着泰勒温伯爵的拜访是有备而来,绝不是临时起意。

    出于女性的本能,特蕾莎一瞬间被钻石吸引得目眩神迷,但是以特蕾莎的出身,从小到大什么档次的珠宝她没见过?所以在片刻的惊讶之后,她很快回复了镇定。

    既然对方这样恭敬地送了礼,那特蕾莎也只能收下了,她向旁边的夏奈尔看了一眼,让夏奈尔把盒子跟胸针一起收好。

    按理说来,她应该郑重地向对方表示感谢,不过此时因为怀孕,她只是艰难地欠了欠身,“谢谢您,伯爵,您真的太客气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您有心了。”

    “只要您喜欢这件礼物,那我就心满意足了。”伯爵笑着说。

    “这可称不上薄礼了。”艾格隆在旁边插话了,“伯爵,虽然我知道你们这些外交官都挺有钱的,但是我想,哪怕是您,筹备一份这样的礼物应该也要花费巨大的心血,平白无故收下您这份礼物,真是让我们过意不去。”

    “殿下,您只管收下它就好了,我并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只是单纯想要表达对两位的敬仰罢了。”伯爵笑容满面地回答,“它原本是我的老师塔列朗亲王赠送给我的礼物,可是我又没法儿佩戴它,它在我这里只是无意义的物品,而能够佩戴在特蕾莎公主的身上,是它诞生以来至高的荣幸……我相信塔列朗亲王如果知道他赠给我的东西发挥了这样的作用,也会倍感欣慰的吧。”

    来了!艾格隆终于听到了这个等候已久的关键词。

    很明显,虽然泰勒温伯爵说得非常隐晦,但是这枚胸针,必然就是塔列朗赠送给自己夫妇的礼物——同时也是一件信物,证明伯爵确实是肩负着他的嘱托过来的,否则伯爵怎么可能大方到随便出手这样的礼物?

    只有家财巨万、完全不在乎钱的人,才会随便把这样贵重的礼物相送,而塔列朗亲王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这位亲王在大革命、督政府和帝国时代长期屹立不倒,而且贪得无厌,利用自己的政府高官地位大肆敛财,想尽一切办法搞钱,虽然后来因为和拿破仑皇帝闹翻之后,他被解除了一切职务,但是他积累的家财却达到了上亿法郎之多,足够他继续他那风流富贵的生活——这样的人,随手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泰勒温伯爵的说辞只是一种表面上的借口,而且伯爵必然知道艾格隆想得明白其中的关窍,他只是默不作声,以外交官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看着艾格隆,等待着他的回应。

    艾格隆也明白为什么塔列朗亲王要把话说得这么弯弯绕绕——因为他想要留有余地。

    在拿破仑皇帝执政后期,两个人已经闹翻了,皇帝觉得这个外交大臣小心思太多,只想着一己之私;而塔列朗觉得皇帝已经欲壑难填,被权欲冲昏大脑,忘记了克制和平衡,所以两个人发生了严重冲突,最后以塔列朗被解职而告终。

    而在被解职之后,塔列朗也不消停,他私下里和梅特涅沟通,把帝国的各种机密都卖给了奥地利,完全是一副叛臣的做派了。

    也就是说,他是帝国和波拿巴家族的“罪人”——如果艾格隆纠结过去的梁子的话,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态度怒斥这个混账东西一番。

    塔列朗借泰勒温伯爵送礼,本质上也是在试探艾格隆对自己的态度,为彼此都留下余地。

    艾格隆想明白了这里之后,顿时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

    “我们之前在奥地利的时候就已经谈论过塔列朗亲王了,当时的我涉世未深,对很多东西想不明白,我虽然不记仇,但是也对亲王的许多做法颇有微词。但是现在,我已经亲自体验过了如何在这个阴险诡诈的世界上生存,我想尽办法保存自己,和那些忠诚于自己的人,为此甚至不再顾忌自己的名声了……而这时候我就已经稍稍明白了塔列朗亲王的一些立场。”艾格隆长叹了口气,“他的名声,我们不说您也知道,直到今天,还有许多人恨不得每天往他身上丢石子,我认为他的许多行为,也没有必要去辩护,但是——我们要看到积极的一面,在那些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的日子里,塔列朗亲王必须明哲保身,他顾不上道义和名誉;而在后来,在臣从于皇帝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也确实尽心尽力地辅佐了皇帝,和他一起为了扩张法兰西的利益而努力……我认为他对帝国是有贡献的。”

    在吐露出了这些“和缓”的信号之后,艾格隆最后再给予了定性,“无疑,塔列朗亲王后期的一些行为,大大地损害了帝国的利益,也损害了他和皇帝的关系,他被解职纯属咎由自取,但是……那些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我们应该看到积极的那一面,我相信,他的头脑还有他那些精湛的机巧,都不应该被埋没在历史长河当中,他还能够为法兰西做出贡献,正如波拿巴家族一样……”

    最后,艾格隆一锤定音,“总之,塔列朗亲王是个对法兰西有用的人。”

111,敏锐的试探

    “总之,塔列朗亲王是个对法兰西有用的人。”

    在泰勒温伯爵的面前,艾格隆以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说出了自己现在对塔列朗亲王的看法。

    泰勒温伯爵仔细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漏过,而且同时也在仔细地咀嚼着艾格隆每句话的潜台词。

    从这位少年人的话里,听不出任何对塔列朗亲王的怨念和反感,不过这也很正常,拿破仑皇帝和塔列朗亲王闹翻的时候,他根本还没有出生,从小到大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交集,他要是一直对亲王满怀怨恨那才奇怪。

    说句实话,拿破仑皇帝得罪的仇人那么多,哪怕要拉一个怨恨清单,塔列朗也排不上最前列,莱希施泰特公爵又有什么必要和他纠结那些过眼云烟呢?

    从口风当中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公爵是想要同塔列朗亲王合作的——而这就是一个极好的政治信号了,也是亲王想要得到的东西。

    “殿下,我非常感谢您能够如此客观公正地评价我的老师。”泰勒温伯爵以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看着艾格隆,“我知道,世人对塔列朗亲王有颇多误解,有些人甚至以嘲弄他为荣,可是这些人又做了什么呢?要论1814年和1815年对法兰西做出的贡献,没有几个人比他更高!他在维也纳会议上为了保存法兰西而竭尽了全力,把她从战场上的失败阴霾当中拉了回来,为她得到了应有的大国地位,试问有几個人会比他做得更好?

    同样,对我来说,亲王也是一位非常明智而且温和的老师,时常能够作为外交界的前辈,给我一些发人深省的教诲。社会的风评无法磨灭他灵魂中的闪光,难道他不是我们这些外交官的楷模吗?要我说,我们永远不缺少高高在上的道德家,却太缺塔列朗了!”

    艾格隆心里也知道,为了维护自己的老师、为了抬高身价,伯爵故意夸张了塔列朗在维也纳和会上的贡献,说得好像没有他就没有了法国一样,实际上无论是梅特涅还是英国人,出于大陆平衡的考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彻底让法国退出大国行列(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能力肢解法国),塔列朗本质上还是借着这个底气,才能够有余力在列强当中纵横捭阖,为波旁王室的法兰西尽量保住了血本——当然,即使只是“趁势而为”,这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我们确实很缺精明强干的外交官,但是塔列朗亲王,一个就够了,绝没有人能够和他一样在令人讨厌的同时讨人喜欢,他是不可复制的。对我来说,他是由70%的杰出机智再加上30%奢靡,狡猾和腐败组成的天才,不过这年头谁身上又没有点毛病呢?我们不能期待每个人都是圣人——”艾格隆口吻当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我非常尊重这位前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非常愿意当面聆听他的教诲。”

    艾格隆这话有点重,不过这也是必须的。

    1821年拿破仑皇帝客死于圣赫勒拿岛,专门留下了遗嘱,有一条就是“在法兰西仍物力丰盈的时候,遭到了两次不幸的入侵,其后果应归咎于马尔蒙,奥热罗,塔列朗和拉法耶特的背叛。我宽恕他们——愿法兰西的后代也如此。”

    虽然皇帝刻意在后面说自己宽恕了他们,但是他在临死前仍旧对塔列朗的名字念念不忘,由此也可以体现出他心里对塔列朗所作所为积累的怨念。

    【顺带一提,马尔蒙是叛变的帝国元帅,主动劝说自己的部下对联军投降;奥热罗元帅是在1814年当面要求拿破仑退位,后来也拒绝再为拿破仑作战;拉法耶特则是在议会当中公开质问,为什么法兰西在如此绝望的境地下还要继续再为波拿巴家族流血;私以为除了塔列朗和马尔蒙确实是背主求荣的叛逆之外,奥热罗和拉法耶特似乎称不上多么严重的背叛,顶多是在绝望的情况下做出个人选择罢了,拿破仑完全不应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还特意把他们两人批判一番。

    可能皇帝是觉得1814年或者1815年的形势还不够绝望,还有足够的耗材来供他赌博,所以觉得“反战”的奥热罗和拉法耶特断送帝国国运,因此心怀怨念吧……】

    出乎对先帝的尊重,也出于自己的尊严,艾格隆不能表现出完全不计前嫌的架势,搞得好像自己求着塔列朗亲王帮忙一样;但是在实际层面上,如果塔列朗亲王和他合作,又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所以艾格隆也只能玩出“功过七三开”的定性话术了。

    既不有损自己的尊严,也含蓄地指出自己并没有忘记当初的一切,需要塔列朗亲王用行动来弥补。

    如果是一个非常重视名誉的人,听到这种定性肯定会非常生气,毕竟三成过错就意味着巨大的污点了,可是无论是艾格隆还是泰勒温伯爵都知道塔列朗亲王绝不会生气,估计反而会哈哈大笑——居然还有人肯如此赞美我,这小子果然有点出息!

    “您真是做了一个绝妙的比喻,我之前从未听过人如此精确地形容亲王,我想,他也一定会对您如此中肯地评价他而感到由衷高兴的。”泰勒温伯爵对艾格隆的描述表示心悦诚服,显然他也不想洗塔列朗的个人道德,那毕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接着,他又收敛起了笑容,然后严肃地看向了艾格隆,“如果您想要和他面谈,我相信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亲王殿下对您也非常在意,在我当奥地利大使的时候他就已经拜托过我来见见您了,而这一年多来,他也在密切关注着您的动向,并且真心实意地为您的成就感到高兴,他非常庆幸您能够拥有如此禀赋,无愧于先皇的盛名。”

    对伯爵的话,艾格隆当然一个字也不相信,塔列朗亲王对任何人都不可能有什么真心感情,他唯一在乎的只是个人的权位和财富而已。

    不过这并不重要,恰恰就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反而就有共同语言。

    因为当年塔列朗曾经支持过革命,所以波旁王室对塔列朗非常讨厌,但是在复辟初期的时候,因为立足未稳,而且需要利用塔列朗的外交才能来维护自己的地位,所以当时的路易十八国王选择了暂时容忍这个讨厌鬼。

    1814年,波旁王朝第一次复辟,塔列朗被路易十八任命为外交大臣,在1815年,随着滑铁卢战役之后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这次国王把他任命为首相,让他来恢复王室的统治秩序。

    无论在内政还是外交上,被委以重任的塔列朗都尽力而为,暂时稳住了局面,然而这时候在国王眼里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失去了,而且塔列朗私底下对王室依旧不敬更令路易十八国王恼怒,所以国王在他担任了三个月首相之后就将他解除了职务。

    当然,为了展示王家的体面,同时为了稍稍安抚这位多少立下了功劳的大臣,国王把他任命为贵族院的议员(复辟王朝延续了帝国的两院制议会,不过把元老院改成了)

    1824年,路易十八国王死去,弟弟查理十世国王继位,而这位国王比哥哥要更加保守反动许多,他对身为贵族却投身革命、而且在历届政权当中反复横跳毫无节操的塔列朗更是厌恶至极,一点也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至于起复更加是妄想了。

    塔列朗亲王已经拥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钱,被强制退休之后,他居住在风光秀美的瓦朗赛城堡当中,享受着奢华的生活,但是对这样的人来说,失去了权力就等于失去了半条命,他自然心里不会甘心,他想要夺回权力,找回自己当年的无限风光——尽管这个老人如今已经74岁了,但是内心中那野心的火焰从来未曾真正熄灭过。

    而且已经背叛了N次现政府的他,自然也不会介意再背叛一次波旁王家,既然波旁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就想要从别人手中拿到——他想要借助外界的力量再推翻波旁王朝一次,然后让法兰西的新主人再奉送权力给他。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塔列朗亲王也确实实践了这个想法,在退休之后,他又摇身一变,重新从一个保王党变成了自由派,公开和那些王朝的反对派混在了一起,出钱让他们摇旗呐喊,动摇王朝的威信。

    再后来,他和奥尔良家族勾结在了一起,并且利用奥尔良公爵来实现自己的图谋。

    在1830年七月革命之后,奥尔良公爵赶跑了波旁王室,篡夺了王位,而他立刻就把塔列朗召了出来,当成自己的外交顾问。

    1830年9月,他被奥尔良王室派到了英国,并且协调了两边的立场,而到了当年的11月,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法兰西在伦敦国际会议当中的代表,一同参与解决荷兰和比利时之间的武装冲突问题,由此,塔列朗亲王也一偿宿愿,终于又回到了他念念不忘的舞台当中,并且继续“发挥余热”。

    艾格隆知道这些掌故,所以他并不介意向塔列朗亲王抛出橄榄枝。

    既然塔列朗可以和奥尔良家族做交易,为什么就不能和波拿巴家族私通款曲呢?想必在这位老人心中,这两边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够给他更高的权位就行。

    艾格隆甚至觉得,塔列朗很乐于看到有另外一家门路可以投奔,因为这样他反而可以“待价而沽”了。

    而从艾格隆自己的角度来看呢?

    如果他真的抢夺到了法国的政权,他也恰好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在外交场上被所有人熟悉,而且“德高望重”、能力众所周知的老面孔,来为他的事业涂脂抹粉,让外界承认他对法兰西的统治。

    奥尔良家族虽然是反贼,但是他毕竟是波旁王室的旁支后裔,抢夺长支的王位还具有一定的“合法性”,至少列强更加容易接受。

    而波拿巴家族则不一样了,它并没有什么悠久的历史和血统,而且离它的覆灭才十几年,人们完全还记得帝国当时给外界带来的那些血流成河的灾难。

    在理论上,艾格隆比起奥尔良家族来,更需要一位外交老手来说服外国人,新的波拿巴王朝并不意味着灾难,自己是一个有理智、而且愿意在现有的国际框架当中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天天想着复仇。

    艾格隆其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在国际列强当中,奥地利是最不会反对波拿巴家族重登皇位的(他的外公对此无所谓,而卡尔大公说不定还很高兴女儿当了皇后),而英国的态度则比较暧昧,需要尽力争取——英国与其说反感帝国,倒不如说单纯仇恨拿破仑这个人,他们当年甚至就曾经接受拿破仑自己退位传位给儿子的提议。

    而且英国人出了名的不讲感情只讲利益,虽然他们不可能喜欢波拿巴这个姓氏,但是至少他们对拿破仑二世也没有什么仇恨,只要能够展露出诚意来,应该也可以换取到他们默许。

    只要有英国和奥地利默认,那其实他就不用再害怕什么国际问题了,因为普鲁士没有单独行动的胆量,沙皇又远在天边,而且也没兴趣再打大仗。

    所以关键问题是,他要找出一个足够“德高望重”的人,为他居间说合,让列强松动态度,承认现状,至少默认他“响应法兰西人民的呼声”。

    无论是历史线上来看,还是从个人能力来看,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塔列朗亲王了。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恰好亲王也在向他抛出试探……

    不得不说,塔列朗虽然已经老迈,但是他果然嗅觉灵敏,他能够判断出艾格隆的需求,也适时提出了诚意。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合作呢?

    塔列朗还有一个“优点”,他太习惯于当一个阴谋家了,从没有自己顶大梁的想法,几十年来他总是躲在一个个统治者身后,暗中捞足了好处,他不会想着窃国,只想着从窃国者那里拿到足够的好处。

    显然,塔列朗的出价不会低,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帮助,他会漫天要价的——正如他多少年来那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要出价便出价!塔列朗对他有用,他就给塔列朗出价,出一个比其他人更高的价。

    对别人他没什么信心,但是对塔列朗亲王他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只要价钱合适,没有塔列朗不能出卖的东西,而且只要出价合适,他会尽力办事,保管让雇主满意。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哪怕让塔列朗心满意足也无所谓。

112,命运与出价

    虽然心里早已经打定了要拉拢塔列朗亲王的主意,但是艾格隆表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冷淡的样子。

    谈判就是这样,你越是表现得心急就越会被对方漫天要价,所以哪怕两边都有意向,也得各自保留空间,显示自己并非一定要合作不可。

    艾格隆故意抬出来一个“七三开”的论调,也是提醒对方,自己绝对没有忘记当年的那些事情,需要塔列朗亲王拿出诚意来才能合作。

    泰勒温伯爵长期担任外交官,当然也早已经熟悉了类似的谈判,轻易地就能够从艾格隆的话中理解他的真实用意。

    他并不对艾格隆的遮遮掩掩感到生气,相反这才符合他的预期——要是艾格隆表现得像个啥都不懂的毛躁小子,那他才会觉得很失望。

    虽然名义上是法国驻伊斯坦布尔大使,但是伯爵心中对王室的忠诚却微乎其微,他更在意的是个人的权位。

    在复辟之初,跟着王室一起回到法国的时候,为了得到王室的恩宠,他加倍努力地去镇压那些乱党分子,然后换得了自己的步步高升;然而虽然他经常在国外担任大使,但是通过国内的关系网,他对法国国内的局势变化也非常敏锐,现在,他能够感受到复辟王朝正陷入困境当中,国王不得人心而且难以约束那些反对派势力。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全个人名位,他开始想要寻找另外的出路,而塔列朗亲王作为他曾经的“老师”,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的重要靠山,他暗中跟自己的老师沆瀣一气,希望在其他势力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当然,就内心当中来说,他更喜欢的还是正统的王室,所以现在也只是暗中留后路,以防万一而已。

    塔列朗亲王则不一样,这位亲王自从被路易十八国王赶走开始,已经赋闲了超过十年时间,作为一个成名已久的政治家,离开最高舞台十年简直是一种严厉的酷刑,所以塔列朗亲王反倒是急不可待,甚至有点恨不得王室马上倒台的意思了。

    所以在泰勒温伯爵小心试探之后,两個人一拍即合,塔列朗亲王委托伯爵在赴任途中拜会莱希施泰特公爵,并且还为此备上了一份重礼,以求博得特蕾莎公主的好印象。

    塔列朗知道自己当年做的那些事情,把波拿巴家族已经得罪狠了,所以他也不指望仅仅在一次谈判当中两边就捐弃前嫌从此精诚合作,他只要能够先打通两边的渠道,以后可以徐徐图之——

    说到底,塔列朗知道波拿巴家族需要一个外交人才帮助他们重返舞台,而塔列朗自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份底气来自于他几十年来积累的名望,不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

    泰勒温伯爵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也知道作为掮客,他一定能够从中得到两方的酬谢。

    “殿下,塔列朗亲王毕竟年事已高,而且想要从法国来到约阿尼纳也困难重重,他只能翘首以盼,等待着您返回法国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一定会以最大的敬意来觐见您的……”泰勒温伯爵笑容满面地说,“而在这期间,如果您想要给他传递什么消息的话,尽可以通过我好了,我自然有秘密渠道和我的老师通信,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谢谢您了,伯爵,我是不会忘记您的贡献的。”艾格隆淡然致谢。“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您对我们的善意,都将被我铭记在心。”

    谢谢归谢谢,他的命还是要拿走的,这可是两码事。

    “我这番辛劳,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法兰西和她的人民。”伯爵正色回复,“自从革命以来,每次我国发生权力更迭,都带来了令人战栗的腥风血雨,而且说来惭愧,我也被迫成为了腥风血雨的制造者和追随者……每次想起那些直接或间接因我而死的可怜人们,我都满怀愧疚,只想要痛哭一场,哎,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谁又有得选择?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而现在,我对那些循环往复的杀戮已经厌倦了,也害怕再来一次,所以假设有一天波旁王家在法兰西的统治需要被终结,那我想要尽力所能,让这场更迭更加轻柔一些,让牺牲者尽可能少,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告慰我的良心了……”

    这番说辞是他早就在心里想好了的,所以这一下说得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他当年在南方主持过对帝国支持者的清算,和波拿巴分子有过血仇,所以哪怕想要改换门庭,也必须说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借口,而这个就是最好的借口了。

    他相信,莱希施泰特公爵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不会过于在意过去的仇怨,只要他展现出这种忏悔并且痛改前非的态度,公爵就会原谅他之前的过失——毕竟,当年手上没沾血的人有几个呢?如果非要一个个清算,那波拿巴家族根本就不可能坐得稳皇位。

    如果不是有夏奈尔的存在的话,伯爵这个想法一点问题都没有,艾格隆本来就不在意这种“小事”,可是有夏奈尔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身居高位的伯爵,又怎么可能知道命运在冥冥当中居然给他挖了这样一个大坑呢?如果他知道旁边那位一直默不作声、低眉顺眼的年轻女仆,居然就是自己的生死仇敌、而且每时每刻都想要自己的命的话,恐怕他绝对笑不出来,而是会想尽办法逃命了。

    这一事实,艾格隆和特蕾莎心里都知道,所以看着伯爵惺惺作态的表演时,他们心里都有些唏嘘。

    特蕾莎原本就因为怀孕而精神不振,碍于礼节硬着头皮接待了泰勒温伯爵这么久,早已经感觉到疲乏,而此时此刻,她也不想再继续跟伯爵演下去了,于是她又稍稍向伯爵欠了欠身。

    “伯爵先生,您的苦心我完全能够理解,事实上我比您更加厌恶流血。如果我们夫妇真的有机会执掌法兰西,我们一定会用宽容和仁慈来对待每一个人,不会因为他们之前做过什么而刻意地去报复和清算……正如您所说,法兰西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继续为我们流更多血了,我只愿我们能够给每个国民带来更好的未来,这就是我们整个事业的目的所在。”

    看来这礼物没白送!伯爵心里暗喜,这是他得到了明确的“不清算过去”的保证。

    他当然相信特蕾莎的话,毕竟特蕾莎公主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跟他无冤无仇,肯定也更加不在乎之前那些死难者的命。

    在窃喜中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特蕾莎公主说的只是厌恶流血,并不是说一定不流血,而且也没有特定地保证绝对不追究自己。

    特蕾莎虽然并不喜欢杀人,但是她也不介意为了让夏奈尔解气而取走伯爵的性命——说到底,法兰西当年互相杀来杀去的那几波人,本来也没几个无辜,处死谁都不会成为良心的负担。

    “先生,我已经有点累了,想要歇息,您能够容许我失礼离开吗?”特蕾莎平静看着伯爵,再度开口。

    泰勒温伯爵当然不会阻拦,他又站了起来,对特蕾莎公主行礼,“殿下,祝您今晚好梦。”

    接着,特蕾莎在夏奈尔的搀扶下,缓步地离开了会客室,前往卧室休息。

    艾格隆目送着特蕾莎离开,自己心中也觉得有点好笑,命运,真是如此玄妙莫测,谁能想得到一个人看似左右逢源的高招,却其实是在一步步敲响自己的丧钟呢?

    他温和地看着伯爵,目光当中充满了那种对待将死之人的包容和善意。

    而伯爵却受宠若惊,“殿下,您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特蕾莎公主才貌双全,假使她能够成为法兰西的皇后,她肯定会恩泽万民,让我们每一位国民都称赞和爱戴她……”

    “谢谢,我也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艾格隆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而后,他又岔开了话题,“伯爵,有劳您辛苦跑这一趟了,不管您在我们这里呆多久,我保证,您都会享受最高的礼遇——只可惜我不能让您公开露面,因为这恐怕会给您带来麻烦。”

    “确实如此,谢谢您体恤到我的难处。”泰勒温伯爵笑着回答,“我很感激您对我的看重,不过很遗憾,我明天就必须离开然后前往伊斯坦布尔了——我必须尽快按照预定的时间赴任,以免引起政府的疑心。”

    “让您行程如此仓促,这是我的过失,那我明天恭送您离开吧。”艾格隆显得越发的亲切起来,“我可以让我的卫兵一路护送您直到港口,确保您在这边的行程安全无虞。”

    泰勒温伯爵知道,莱希施泰特公爵如此表态,是明显在向自己示好和拉拢,而这种善意,就意味着他很看重自己的作用——更进一步来说,就意味着自己这条后路没有找错。

    他内心当中充满了庆幸和喜悦,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镇定,风度翩翩地向艾格隆行礼致谢。

    不过,就在这时,艾格隆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地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伯爵,我还想问您一件事,有关于塔列朗亲王的。”

    “您尽管问吧,我知无不答。”伯爵殷勤地说。

    “塔列朗亲王有没有在奥尔良公爵那里,提出过和我这边类似的建议?”艾格隆笑着问。

    他很快就注意到,泰勒温伯爵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只是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我对亲王的其他安排不甚了解,他只是请我过来拜访您……”

    从他的反应当中,艾格隆就明白,塔列朗亲王一定和奥尔良家族秘密接触过。

    不过这完全不奇怪,所谓货比三家,塔列朗想要多方下注为自己寻找一个最高的出价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如果不是名声太臭完全被共和派所嫌弃的话,说不定他还会毛遂自荐再去当一个共和革命家……

    艾格隆对此完全不生气,如果他处在同样的立场,也一定会这么干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塔列朗就出山给奥尔良家族站台,在现在这个时间线上,他和奥尔良家族密谋勾结也再正常不过了。

    “没关系的,如果有也不奇怪。”于是,他从容地对伯爵说,“我不介意亲王和任何人来往,他现在并非我的臣下,想要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不过,我提请他注意,奥尔良家族当年是什么做派,他们是一群阴谋家,但不是一群有勇气有决心的赌徒,而历史上阴谋家总是输给赌徒,因为赌徒敢搏命。奥尔良公爵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而我所做的事情,有许多是他一辈子也不敢干或者干不出来的,他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者,应该看得出来我和奥尔良公爵谁强谁弱,谁又值得他辅佐……”

    艾格隆难得地表示了强硬,毫无疑问他这番话有自吹自擂的成分,但是他现在必须展现出那种“志在必得”的骄傲和信心。

    但是他也知道,塔列朗这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拿破仑皇帝的咆哮都没有吓住他,自己的几句话肯定也不至于让他害怕。

    现在他远在天边,而奥尔良公爵近在巴黎,从信息沟通的角度来看,塔列朗和奥尔良公爵的密谋要比他轻松许多。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一边要给出更加的价钱,一边要给出更大的成功希望,这样才会让塔列朗斟酌之后选择自己。

    “我不知道亲王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泰勒温伯爵从容地回答,“历史已经证明了,他永远能够选对胜利者。”

    “错了,是他总是能够让胜利者选他!”艾格隆大声反驳了对方,“您可以告诉亲王,无论他怎么选,都不会改变我对他的看法,他是一个值得我尊重和佩服的长者,如果他站我这边那最好,假设他不小心成为了我的敌人,我也会满怀敬意地拜访他的——请您让他等着吧。”

    艾格隆这番傲慢的宣言,让伯爵一阵错愕。

    接着,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出价。

    “最后,您告诉他,如果他选择帮我,我十分愿意让他当我的外交大臣,他愿意当多久就当多久。我的政府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113,训练与尽忠

    “我十分愿意让他当我的外交大臣,他愿意当多久就当多久。我的政府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艾格隆镇定地开出了自己的价钱。

    泰勒温伯爵并没有显得非常惊讶,因为他事前就预估过莱希施泰特公爵会如何出价,而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估范围之内。

    塔列朗亲王是人所共知的外交家,在国际上的协调经验极为丰富,如果波拿巴家族希望在列强面前“洗白”自己,那么他必然是最佳人选,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从这一点来说,公爵也确实必须拿出应有的诚意。

    “我十足地感受到了您的诚意,殿下。”伯爵毕恭毕敬地对艾格隆回答,“请您放心,我会将您的话,原原本本地都回报给亲王的,我相信他看到您对他如此尊重,一定会非常高兴。”

    泰勒温伯爵不知道塔列朗亲王会不会答应,那位老人口风非常紧,在临行之前也没有透露出他自己的心理预期和接下来的打算,所以泰勒温伯爵也没办法答应任何事,只能先传话。

    不过他毕竟是专业人士,类似的政治交易他亲眼见证过无数次,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都需要一定的过程来互相协调彼此的立场,期间还会出现各种尔虞我诈,所以他知道应该怎样处理。

    而对艾格隆来说,他也不指望塔列朗这个老狐狸立刻就投入到自己的麾下——此时那个老家伙一定会躲在他那个豪华舒适的城堡当中,窥伺形势,观察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思考自己站在哪一边能够得到更大的好处,绝不可能立刻就做出决定。

    艾格隆的出价看似很高,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损失。

    塔列朗已经太老了,他现在已经74岁,本来就已经活不了几年——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了1838年,而且在死之前几年就已经精力衰退到无法处理公务了,现在这条历史线上估计也差不多。

    也就是说,艾格隆就算一直让他当自己的外交大臣,他也不可能蹦跶多久,时间会自然而然地带走这个声名狼藉又令人敬重的老家伙,不需要他动一根手指头就能为他排除障碍。

    真正需要头疼的倒是其他那些人,比如他刻意想要拉拢的苏尔特元帅。

    这位元帅戎马生涯屡立功勋,身体也好得惊人,他和拿破仑皇帝在1869年同年出生,在1830年之后受邀出山,为奥尔良家族执掌军队,并且还曾受封大元帅和首相,可谓是位极人臣,达到了军阀的顶点。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他竟然最后活到了1851年,并且亲眼见证了拿破仑三世带领波拿巴家族夺回法兰西,可谓是老而不死。

    这样的人物才叫棘手,光是等时间是熬不走他的。

    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他最重要的一步反而是尽快把这個知名的军头拉拢到自己的麾下,借助他的力量来得到军队的支持。

    当然,这些想法艾格隆都是在心里盘算,并没有展露在脸上。

    “好的,那就等您的好消息了,伯爵。我相信,您的到来对我来说是一个吉兆,对法兰西的命运也将是一个吉兆。”

    就在这时候,刚刚送特蕾莎去休息的夏奈尔回到了房间。

    泰勒温伯爵并没有感到奇怪,他只是打量了夏奈尔一眼就立刻转开了视线——虽然当初在美泉宫拜访艾格隆的时候,他见过夏奈尔一面,不过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有精力去记住一个女仆的样子呢?

    反倒是艾格隆生起了捉弄对方的心思。

    他故意招呼了一声夏奈尔,让夏奈尔走到两个人面前。

    “您还记得她吗?伯爵。”接着,艾格隆笑着问泰勒温伯爵。

    泰勒温伯爵愣了一下,然后皱眉苦思冥想,却怎么都没有印象。

    “抱歉,我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请问这位小姐是……?”他问艾格隆。

    “您果然是忘记了……”艾格隆笑着耸了耸肩,“您上次拜访我的时候,她就随侍在我的身边,是她为我们收拾东西的。”

    “哦……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泰勒温伯爵连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当然其实他还是没有任何印象。“哎,我年纪大了,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这时候才想起来。敢问小姐芳名?”

    “她叫夏奈尔。”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回答,“虽然她是女仆,但是对我来说她更像是家人一样,她一心一意地照顾我,随同我浪迹天涯,我永远感激她为我所做的一切。”

    “是吗?原来如此!”泰勒温伯爵点了点头。

    从艾格隆的语气来说,他判断得出来,公爵真的对这位女仆小姐很有感情,不过这也不奇怪,很多小少爷都喜欢从小陪伴、照顾自己的女佣人,甚至彼此之间还会有私情,甚至他自己小时候就是这么开荤的。

    从这位夏奈尔小姐的身段和容貌来看,这应该是必然的吧……

    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仅仅当成一个不起眼的女仆的,她肯定在公爵心目中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泰勒温伯爵虽然是个贵族,但是久经历练的他,并没有那种贵族目中无人的傲慢,就算有也绝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所以,他马上就换了一副脸色,以谦逊又讨好的笑容看着夏奈尔,“夏奈尔小姐,请原谅我的失敬了,我竟然忘却了如此美丽的容颜!作为一个法国人,这真是不可容忍的过失啊……小姐,我跟您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忘记您,我愿意当您最友好的朋友。”

    夏奈尔轻轻咽下了一口唾沫,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镇定。

    “您过奖了,先生,我只是一介女仆而已,又哪里能够有资格当您的朋友呢?”

    她低垂着头,让视线只看到伯爵的腰间,因为她深怕自己如果直视对方的话,会让伯爵察觉到自己眼中那燃烧着的仇恨的火焰。

    当然,在伯爵看来,这反而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仆的正常表现。

    “您在公爵身边随侍,承蒙他的宠信,自然也就分享了他的光辉,在这份光辉照耀之下,您和其他人一样高贵,甚至更加高贵,何必如此妄自菲薄?科尔贝尔当年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最终他承蒙国王恩宠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大臣,他的三个女儿都成了公爵夫人——我想,如果公爵梦想成真,您必然也将拥有那些让所有人都艳羡不已的头衔,到时候我想要奉承您恐怕都排不上队了……”泰勒温伯爵继续恭维对方。

    说实话,当这位伯爵想要讨好人的时候,确实可以做到口灿莲花,如果不是因为心里铭记着仇恨的话,恐怕夏奈尔都会心花怒放吧。

    可是现在,伯爵越是说得好听,夏奈尔心里越是冷入骨髓。

    如果伯爵看上去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可能更加能够接受一点,可是面前这个斯文优雅、脸上满是谦逊笑容的贵族,是那样让人感到愉快,在他身上只能感受到善意,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善意。

    全家的命,父母亲还有姐姐和弟弟,都死了……然而凶手却根本不在乎。

    自己一家人的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那只是他随手踩死的蚂蚁,微不足道也不值得被记住,他从未有过不安,也根本不感到骄傲,就是随手抹除了而已。

    一瞬间,那些惨死的亲人们最后的模样都随着记忆涌上了心头,夏奈尔眼睛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在那些年头里,还有多少人是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世上消失,化为述职报告上简简单单的数字呢?

    “夏奈尔小姐,您怎么了?”泰勒温伯爵发现了夏奈尔的异常,于是奇怪地问。

    “请原谅我,伯爵先生……我只是……只是太激动了。”夏奈尔慌忙用手背擦拭了眼角的泪珠,“我在宫廷当中服务效劳了很久,每天都看着大人们来来去去,却从未被人注意过,所以您这样的老爷居然肯对我说出这样体贴的话,太让我感动了。”

    呵,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伯爵在心中冷笑。

    类似的话他在社交场上不知道说过多少,也就这种土妹子当真了。

    话说回来,莱希施泰特公爵居然会垂青于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姑娘,难道是玩腻了特蕾莎公主那种名门贵妇,想要尝尝鲜味儿吗?这么一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没见过世面就意味着心理预期,轻易就能够讨取欢心,泰勒温伯爵决定以后也花点心思讨好这位夏奈尔小姐,让她为自己吹吹枕头风。

    虽然莱希施泰特公爵不一定能够入主法国,但是万一呢?提前预备一下总没错,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成本。

    计议已定之后,泰勒温伯爵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哎呀,您何必如此感动呢?是我们这些人有眼无珠,居然没有看出藏于深宫的瑰宝,否则我们早就跟您献殷勤了!不过好在,殿下慧眼识人,把您带在了身边,并且宠信您,我相信在未来,您必将成为宫廷当中最受人尊敬的女士。”

    “我也希望……希望如此呢。”夏奈尔破涕为笑,脸上也出现了一抹嫣红。

    接着,她巴望着伯爵,眼中满是期待,“伯爵先生,您说您以后绝不会忘记我,这可是当真的吗?”

    真是没见过世面,居然当着主人的面就索贿了!也不知道收敛下。

    泰勒温伯爵心里又是一阵冷笑。

    他瞟了一眼艾格隆,发现艾格隆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犹如是在看热闹,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看来公爵真的很宠爱她。

    既然如此,花点心思讨好也无妨。

    “当真!我以我家族的名誉起誓,我绝不会忘记您的,哪怕到我生命中最后一天。”他略微浮夸地回复了夏奈尔,“小姐,按理说来,我应该奉送一份见面礼给您的,但请原谅我今天来得仓促,并没有准备好与您相称的礼物……不过您放心,等我回到伊斯坦布尔之后,我会尽心去搜集珍奇的宝物,并且挑选出足够配得上您的礼物奉送给您的!敬请期待。”

    “那好……先生,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夏奈尔兴奋地点了点头,“我会当您好朋友的,直到您生命的最后一天为止。”

    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让伯爵有些惊愕,不过他只觉得这是土妹子不懂社交辞令,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接着,他又和艾格隆以及夏奈尔寒暄了几句,然后让艾格隆派人带去休息了——明天早晨他就将启程离开,前往伊斯坦布尔上任。

    而接下来,他们两边还会保持联系,以此来建立一条通向法国瓦莱赛城堡的信息渠道。

    在伯爵满意离开之后,艾格隆和夏奈尔独自留了下来。

    夏奈尔关上门之后,整个人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了下来,一瞬间几乎站立不住。

    但很快,她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扶住了,然后那双手,把她拉到了怀中。

    夏奈尔依靠在这个坚实的胸膛上,一瞬间,所有的愤怒和忧愁都随之一扫而空,这是她接下来一生的依靠,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了。

    “是不是对你刺激有点太大了?”艾格隆担心地问,“抱歉,夏奈尔,我只是想要让你学习一下如何应对那些仇敌,如何把个人感情抛离在言谈之外,这对你来说也是必要的,你不可能永远只当一个女仆。”

    “陛下,我理解您的意思……”夏奈尔继续把头蒙在艾格隆怀中,“您觉得我的表现怎么样?”

    “虽然有些过于激动,但总体表现得挺不错,至少伯爵没有起半点疑心。”艾格隆给出了评价,“夏奈尔,你会慢慢地成长的,泰勒温伯爵虽然坏,但是他有句话没说错,终有一天你在宫廷当中受到所有人的敬仰,你配得上……”

    夏奈尔没有回答,只是埋首于艾格隆的怀中,仿佛要以此来汲取力量。

    艾格隆也一动不动,任由对方调整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夏奈尔沉闷的声音在他怀中再度响起。

    “好了,陛下……我没事了。”

    “那,我们去休息吧?”艾格隆问。

    “您不打算让我尽忠了吗?”夏奈尔猛然抬起头来,然后委屈地看着艾格隆,“您难道又一次要抛开我吗?”

    她的眼睛还挂着点泪花,此时如泣如诉的声音,更是让艾格隆心头狂跳。

    “这个嘛……她已经休息了,而我们还有点时间可以……嗯……做一点饭后运动?别吵到她就行了。”艾格隆支支吾吾地说。

    毕竟这段时间他也有点憋坏了——特蕾莎要是不默许的话还好,既然特蕾莎都默许了他还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只要别吵到她就行了……

    “我带您去我那儿~”夏奈尔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让人迷醉的笑容,接着她踮起脚来,在艾格隆的唇上亲吻了一口。

114,尽忠与体恤

    “我带您去我那儿~”

    得到了艾格隆的允许之后,夏奈尔简直是心花怒放。

    原本她就已经极为期待和主人一起共度鱼水之欢,而现在,在见到泰勒温伯爵之后,她的心里已经积累起了太多太多的忧伤、愤怒和痛苦,她也急需一个渠道来“发泄”。

    她拉着艾格隆的手,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带着艾格隆来到了她自己的卧室——当然,她还没有丧失最后的理智,在经过特蕾莎房间的时候,她刻意放满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已经接受了特蕾莎公主成为自己主母的现实,毕竟在她看来这合情合理——而既然是主母,那她就必须给出应有的尊重。

    况且,特蕾莎公主对她这么客气,她要是再不懂感激,那就太过于忘恩负义了。

    特蕾莎公主可以默许她陪伴陛下,这是殿下的“恩赐”,她不能得意忘形,以至于触怒殿下,平白无故地升起风波来。

    艾格隆任由她带路,等到了房间之后,夏奈尔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卸下了心中的大石。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反正她已经休息了。”艾格隆问。

    “陛下难道不明白吗?”夏奈尔反问,“我看陛下刚才也挺紧张的,手都有点僵,应该能理解我才对呀。”

    被夏奈尔这么一反呛,艾格隆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了。“夏奈尔,看来你是恃宠而骄了,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是啊,因为长期被冷落,所以我的心里充满了怨气,说话也不懂尊卑了,陛下就好好教训教训我吧,让我长长记性~”夏奈尔笑着回答。

    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满是醉人的红晕,眼睛里也满是魅惑的神采,让人看了不禁心神荡漾。

    此景刺激,不禁让艾格隆冲动了起来,和夏奈尔的调情哪怕看上去是在拌嘴,但是内里却充满了温馨,夏奈尔就像是他最亲密无间的家人,见证着他的一切,他也不需要再去扮演别的什么角色,只需要享受和她共处的乐趣就好了。

    况且,他就在离妻子不远的地方玩这种戏码,似乎更加还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那好,我就先堵住你的嘴,让你还敢乱说话!”他故意摆出发怒的样子,然后直接垂首,亲吻住了夏奈尔的嘴唇。

    艾格隆故意非常用力抱紧她的腰,而且吻得非常用劲,所以夏奈尔很快就气喘吁吁双目迷离,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晕晕乎乎了。

    直到夏奈尔已经感觉天旋地转的时候,艾格隆才结束了这一番痛吻。

    “知道教训了吗?”艾格隆撇嘴笑了起来。

    “还不够呢~”夏奈尔一边喘息,一边又挑衅似地看着艾格隆,“您还没有让我服输!”

    “呵,真是个倔强的姑娘,那看来,我得用棍子来打了!”艾格隆一边调笑,一边把她直接扔到了床上。“就不信教不好你。”

    这种闺房调笑,恐怕被旁人所知,恐怕会大跌眼镜,因为这与他平常的作派完全不同;可是知慕少艾乃是人间天性,艾格隆又是那种认为放纵自己逞欲乃是天经地义的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相比于艾格隆,夏奈尔的空窗期要更加久一点,因此这时候她一反常态,竟然比之前还要主动许多,仿佛要借此抹平积累了许久许久的怨念一般,艾格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教训”变成笑话。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夏奈尔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尽忠”,两個人都觉得有些筋疲力尽,于是肩并肩地靠在枕头上。

    艾格隆瞥了一眼夏奈尔,发现她脸上满是幸福的余韵,比平常还要美上几分,显然已经从刚才的“尽忠”当中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满足。

    “夏奈尔,开心了吗?”艾格隆问。

    “开心极了……陛下。”夏奈尔抓住艾格隆的手臂,然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谢谢您原谅我的僭越和任性……”

    “别这么说,我也很开心啊。”艾格隆笑着回答,“再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比普通的主仆要亲密得太多,哪里用得着时时刻刻讲规矩?你是我的家人,不是仆人。”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终究要把握住分寸,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像此刻这样,一起陪伴在您的身边。”夏奈尔小声回答,“我对现状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再也不敢要求太多,所以我不想给您和殿下带来一丁点的麻烦,因为那有可能让您不高兴,更可能损害到我已经拥有的幸福——”

    “特蕾莎对你说了什么吗?”艾格隆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连忙问她。

    “不,她没说过什么,她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情明说呢?但一个好的佣人应该知道分寸,等到需要主母提醒的时候,那已经太晚了。陛下,我对她羡慕极了,不过我不是羡慕她的出身和地位……而是羡慕她能够以您妻子的身份度过余生,更能够为您带来一个个合法的子嗣,为您延续血脉和家系。我不敢要这份荣誉,但也想要有个孩子……如果能不止一个就更好了……”

    夏奈尔越说越想入非非,连语气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艾格隆心里稍稍有些触动——刚才他和夏奈尔都是久旷之躯,所以兴致一来就玩了个天雷地火,完全没有在意过这种事,但要是夏奈尔现在真的怀孕了那可怎么办?

    如果特蕾莎没意见,那当然他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特蕾莎真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还没有生出来,身边的夏奈尔就怀孕了吗?这和玩玩就是两回事了。

    想想他就有点头大。

    “您放心吧……陛下,今天不会有事的,一切都很安全。”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夏奈尔突然开口安慰了他,“我不会拿您的宠爱去要挟殿下的,因为那只会让我和她的关系无可挽回地陷入到破灭当中,而后就会让您感到痛苦和麻烦……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境。所以,除非殿下自己的点头,否则我绝不会怀孕的。”

    说到这里,她又展颜笑了起来,“当然,我相信,终有一天殿下会奖励我的忠诚和体贴的。那时候,我的孩子哪怕不能见光,也一定会得到她的祝福吧……”

    看着她满是憧憬的样子,艾格隆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打搅她的心情。

    夏奈尔虽然和自己亲密无间,但倒是没有宠妃的自觉,知情知趣从不与特蕾莎争锋,相反总是服从她的命令,对她给予了仅次于自己的尊重……从这一点上来说,特蕾莎对她如此容忍也就可以理解了吧。

    “会有的,伱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无论是什么。”他又亲吻了一下夏奈尔的额头,对她做出了如下保证。

    夏奈尔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温柔的一刻。

    许久之后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然后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好了陛下,我带您去洗澡吧~”

    刚刚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之间都出了不少汗,她不想让艾格隆带着一身自己的气味儿回到特蕾莎公主的身边——有些事情即使心照不宣,也要遵循一定的规则,这样的话她的幸福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艾格隆当然懂得她的用意,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下床洗澡的意思,而是仍旧拥抱着已经毫无防备的夏奈尔。

    “我……还想再教训教训你。”他附在夏奈尔耳边说。

    而他的胸膛之下,有着再明显不过的“证据”。

    “……陛下……”夏奈尔颤抖着看着已经恢复了兴致的艾格隆,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兴奋。“时间已经挺晚了……”

    “呀!”艾格隆没有兴趣再和她多说,只听她发出了一声闷哼的惨叫,一切似乎又循环反复开始了。

    ……………………

    直到深夜时分,艾格隆才结束了这一切,然后在夏奈尔的侍奉之下洗了个澡。

    虽然身体非常疲惫,但是他却又感觉到了无比的尽兴,通体舒泰,仿佛四肢百骸当中都充满了那种暖洋洋的神气。

    接着,他通过走廊,回到了自己和特蕾莎卧室。

    此时特蕾莎已经陷入了睡眠,艾格隆当然不敢弄出声响来打搅她,所以轻手轻脚地又换好了衣物,再掀开杯子躺到了床上。

    可惜,即使他已经如此小心,但特蕾莎还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殿下,招待完伯爵先生了吗?”她带着那种半睡半醒的神气问。

    “嗯,已经招待完了,我已经让人带他去休息,明天他就会离开。”艾格隆小声回答,“亲爱的,没事了,你睡吧。”

    “夏奈尔已经和他照过面了吗?”但是特蕾莎却好像还想要刨根问底,“她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嗯,他们两个已经打过招呼了,而且表面上非常友好。”艾格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回复妻子,“当时你不在场真的可惜了,那可是一出好戏,夏奈尔把那位伯爵哄得团团转,竟然没有露出破绽——伯爵还答应了,以后要做她的好朋友,还要奉送珍贵的礼物来讨好他……哈哈,我都有点期待他在临死前面对夏奈尔时的表情了。”

    “夏奈尔,还是挺厉害的呢,待人接物总有一套。”特蕾莎也浅浅地笑了起来,“她总是能够把握好分寸,我想这也是她讨人喜欢的原因吧。”

    艾格隆总觉得特蕾莎这是若有所指,再加上他现在确实有点心虚,所以也不敢搭腔,只是讪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她比那些小看她的人强多了,我毫不怀疑在未来她也能够对一切应对自如。”

    “我很喜欢她,她虽然聪明但绝不狡猾,总能让人感到放心,从不会耍弄什么阴谋和心机,她对我们两个人都有着明确无误的好意,我都能看得出来,所以我愿意让她当我们的朋友。”特蕾莎又强调了一次,然后又似乎若有所指,“正因为是朋友,所以哪怕她有时候有一些让人为难的想法,我也会尽力去满足的。”

    这一次就是如此——虽然特蕾莎没明说,但是艾格隆却能够感受到她真实的意思。

    正如夏奈尔所说的那样——对特蕾莎来说,夏奈尔确实无害,甚至不值得去嫉妒,所以她如此大度也情有可原吧。

    “她想要一辈子都陪伴我们,为我们效劳,这诚然值得赞扬和感谢,但有时候想想,她如果就这样孑然一身陪我们过完了这一辈子,那未免确实有些孤单了,所以我想,再过几年,等到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安好了,就允许她领养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特蕾莎向艾格隆提议。

    领养?什么领养?

    艾格隆听着心里都要笑出声了,特蕾莎果然是一贯的矜持,总爱把事情说得这么婉转和体面。

    不过这也是特蕾莎的可爱之处吧。

    过几年,一方面意味着她可以接受,一方面也意味着“现在不行”,不过艾格隆倒是可以接受。

    “好啊,我觉得可以,就按你说的办吧。”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夏奈尔知道之后,一定也会对你感激不尽的,像你这样体恤臣仆的人,已经很难得可贵了,她绝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果不是为了殿下,我又有必要那样去体恤别人吗?”特蕾莎小声反问。

    艾格隆只能讪笑着,无言以对。

    好在特蕾莎也不想再跟他争吵,她突然又转开了话题,“殿下,如此体恤我们身边的人,是为了你,而且只是为了你,你应该满意了吧?”

    “满意。”艾格隆连忙回答。

    “那好,既然你满意了,那我也放心了……我相信只要你满意,那也不至于还想着要沾花惹草了吧?”特蕾莎再继续问,“请以后不要再和玛丽亚有任何往来了,可以吗?”

    提到玛丽亚时候,特蕾莎一反往常的矜持,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憎恶。

    想来被玛丽亚当面奚落羞辱的经历,已经铭刻在了她的记忆当中,以至于一提起来就这么大反应。

    艾格隆心里打了个激灵。

    他对玛丽亚的执念并不深,要是说单单放弃她一个人倒是确实无所谓,可是玛丽亚事关他“置换苏菲”的计划,这对他来说太过于重要了。

    “当然了,她那种脾气,我怎么可能受得了呢?我们眼下天各一方,早就没有来往了。”

    接着,他又躺平在床上,盖上了杯子,“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休息吧~”

115,猛药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休息吧~”

    艾格隆说完之后,立刻盖上了被子,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看到他如此表现,特蕾莎也只好停了下来,不过,她毕竟与艾格隆相处了这么久,所以轻易地就能够看出丈夫的言不由衷。

    她知道他在说谎。

    而且她知道他不是现在才说谎,而是已经说谎很久了。

    从艾格隆身边人的“秘密渠道”——也就是他的私人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那里——她已经得知了,艾格隆之前遇刺的真相:他是在和玛丽亚公主私会的时候,被此刻盯上然后身受重伤的。

    而之后,也是玛丽亚带着他一起养伤,让他从垂危当中苏醒了过来,并且恢复了健康。

    她知道这一切,但是她没法摆出来和丈夫争吵。

    第一,莱昂是她好不容易才笼络到的人,她需要庇护他,如果跟殿下为这件事争吵,那么以殿下的聪明,他立刻就会猜到身边人走漏了消息,然后就会开始排查,最终会查到莱昂的身上——那时候背叛主人的莱昂,最轻也是扫地出门,一个不小心可能还有杀身之祸。

    第二,她能以什么名义争吵呢?从事实角度来看,玛丽亚毕竟是救了殿下,不光是他,对自己也有恩,自己如果拿出这件事来吵的话,不仅不占理,反而会显得是自己刻薄记仇,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她哪怕心里清楚,也不能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争吵,只能眼看着殿下把自己糊弄过去,纵使心里不爽也没办法。

    可是在内心当中,她并没有就此揭过的打算,她虽然相比苏菲要谦逊温和许多,但是在骨子里却同样有着皇室公主的心高气傲,眼看着苏菲和玛丽亚姐妹如此欺侮自己,她心里自然充满了气愤和憎恶。

    在她并不漫长的一生当中,充满了阳光和温情,她还从没有这样对一个人(不,是两个人)如此憎恶的经历,这种苦涩而又辛辣的感觉,让她心里极其不好受。

    虽然不想争吵,但是她也不想就此原谅或者默认——在她心中,夏奈尔是一回事,玛丽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她自己知趣,以后别再凑过来,那还可以稍微容忍;如果她实在不知好歹,非要不知羞耻地凑上来的话,那她也只好采取应有的措施了。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玛丽亚安安静静地永远消失而又不牵涉到自己的话,那就最好了……

    艾格隆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正在转动着如此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特蕾莎永远是那样温柔和善良,殊不知那只是特蕾莎其中一面而已,在内心深处她依旧有着那个执拗而且目空一切的灵魂——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样执着地把婚约变成了现实。

    因为疲惫,他很快就陷入到了酣睡当中,而特蕾莎因为怀了孕,遵照医生的建议,她稍稍地往左侧卧着。

    因为腹部隆起的缘故,她再也没法和之前一样抱着自己的丈夫一同入眠,不过她仍旧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丈夫那俊美的睡颜。

    躺在床上的现在是一家三口了,这就是她的幸福,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守护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

    ……………………

    艾格隆对枕边人的想法和举动一无所知,第二天一大早,他起床之后只感觉神清气爽。

    和夏奈尔的一番“大战”,不光是给他泄了欲火,而且似乎把他心头淤积已久的压力也一扫而空。

    他打理了一下之后,就告别了妻子,然后一個人来到了办公室当中,而这时候他的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陛下,早上好。”莱昂立刻向他行礼。

    “莱昂,早上好。”艾格隆打了个招呼,“那位泰勒温伯爵怎么样了?”

    “在凌晨时分他就已经走了。”莱昂连忙回答,“他似乎很着急,所以没有打算早上问候您之后再走,而是一大早就离开了。我遵照您的吩咐,已经派人护送他,估计明天他就可以离境前去赴任了。”

    就理论上来说,艾格隆现在随时可以让他死于“意外”,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夏奈尔不立刻取他性命,所以他也对伯爵没有什么兴趣了。

    “好吧,我祝他一路顺风,别在路上死了。他死不死没关系,至少先让我联系上塔列朗再说吧。”艾格隆耸了耸肩,“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基督山伯爵的信送过来了。”莱昂回答。

    “拿给我看看。”艾格隆立刻来了精神。

    按照他之前和埃德蒙-唐泰斯的约定,埃德蒙每个月固定时间都会写一份报告给他,详细地描述他这一个月的经历和取得的进展;如果有突发的要紧事的话,就紧急用暗语写一封另外的信件,以十万火急的速度送到他这里。

    而今天收到的,是埃德蒙-唐泰斯正常写的月度报告了。

    莱昂把报告递给了艾格隆,然后艾格隆取出信纸,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在信中,埃德蒙写明了他最近与诺瓦蒂埃侯爵的谈话,写得非常详细,以至于就连维尔福检察官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艾格隆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略微感到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在原著当中,等到基督山伯爵回到巴黎之后,诺瓦蒂埃侯爵已经中风瘫痪,只剩下眼睛可以转动了,可是那是1838年——而现在是1828年。

    也就是说,诺瓦蒂埃现在还没有瘫痪,依旧是健康之身。既然健康,那他这个铁杆波拿巴分子就不可能不跟特雷维尔侯爵联系,自然也会找到埃德蒙这里。

    维尔福检察官的事情,他也没想过要如何处置,不过侯爵既然如此高风亮节,答应埃德蒙三年之后他就可以提出决斗,那艾格隆也不会多加干涉了,在他看来这样处理挺好的。

    在原著当中,诺瓦蒂埃侯爵虽然是个阴谋家,但是却有着勇敢而且光明磊落的性格,甚至还以单挑决斗的方式,对伊皮奈男爵弗莱文-奎斯奈尔将军锄奸。

    对这种有勇有谋、忠诚胆大又富有政治经验的人,艾格隆自然也相当欣赏,他愿意投奔到自己麾下,简直求之不得。

    在信中,埃德蒙-唐泰斯还提到侯爵想要一个议会话事人的位置,艾格隆几乎没有做任何考虑就准备答应这个条件——在创业阶段,封官许愿一定要慷慨,能不能真的实现另说,至少要摆出一副海纳百川有求必应的架势来,这样才能让那些有志之士看到希望。

    再说了,诺瓦蒂埃侯爵本来也当得起这样的夸奖。

    带着这样的想法,艾格隆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他对埃德蒙的进展大加赞赏,并且鼓励他接下来再接再厉,然后他还特意告诫他,诺瓦蒂埃侯爵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在组织和执行阴谋活动方面有专才,虽然年纪大了但同样值得敬重,让他多听侯爵的建议。

    为了讨诺瓦蒂埃侯爵欢心,他还特意以颇为浮夸的言辞,表彰了老人对帝国的忠诚和贡献,然后亲口答应,事成之后一定会奖励忠臣,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任何奖赏。

    写完这一切之后,艾格隆将自己的亲笔信交给了莱昂,莱昂自然会拿着它交给使者,带通过原路返回到法国,辗转之后送到埃德蒙的手中。

    毫无疑问,在这个距离上,两边传递信息的效率会变得非常低,艾格隆不可能实时掌控巴黎的情况,所以他只能充分放权,设定一个大方向,然后让那边的人自行发挥,不可能事必躬亲什么都指点一二。

    好在,埃德蒙和特雷维尔侯爵,都是那种精明强干而又有勇有谋的人,艾格隆相信他们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为艾格隆创造出他想要的局面来。

    接着,艾格隆拿着埃德蒙的信,来到了法利亚神父那里。

    相比于几天前那个几乎枯竭的惨像,眼下神父的气色要好了不少,不过依旧可以看得出老态龙钟的疲惫。

    和往常一样,他在跟自己的秘书们口述文件。

    “陛下!”一看到艾格隆到来,他连忙停下了眼前的事情,向少年人致敬。

    “神父,埃德蒙送来信了。”艾格隆简短地说明了情况,然后把信递给了神父旁边的秘书。

    埃德蒙和神父情同父子,他收到信之后自然也想跟神父报平安;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想要从神父这里得到一点建议。

    秘书拿起信放到神父的眼前,帮助他看完了这封信,很明显看到埃德蒙一切安好之后,神父也颇为高兴,眼神当中又多了几分神采。

    “陛下,看上去埃德蒙颇为顺利。”

    “是啊,他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艾格隆点了点头,“不过,还有许多困难在等着他,我们只能祝他好运了。”

    从艾格隆的神色当中,神父能够看得出他略有忧虑。

    神父立刻揣摩起少年人的心思来。

    作为艾格隆身边的核心成员以及公国的首相,他也知道泰勒温伯爵昨晚来访的事情,更加知道伯爵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您在担心塔列朗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吗?”他小声问。

    “确实有点担心,不过嘛……塔列朗是那种锦上添花的人,他永远只为赢家服务,也就是说,他不会为我冒险赌命,如果我一切顺利,他乐得来帮我;但如果我稍微露出颓势,他也会立刻背弃我,他不值得担心,也不值得寄予任何期待。”艾格隆苦笑着回答,然后话锋一转,“相比于塔列朗,我倒是更加在意奥尔良家族,昨晚我从伯爵的口风当中探听到,奥尔良家族也在试图接触塔列朗亲王——而且肯定不止塔列朗亲王而已。”

    艾格隆与波旁王朝是极端对立的两方,那些顺风倒的墙头草姑且不论,两边的核心支持者都有着明确的仇恨,几乎不可能互相转化;然而奥尔良家族就不一样了,这个家族一贯喜欢收买民心,结交各界人士,同样对那些反波旁的人们有着吸引力。

    而且,这个家族家资巨万、又是王室的幼支,拥有着广泛的号召力,在这个时间点上,奥尔良家族同样能够成为一个受欢迎的新权力核心。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30年革命之后站出来收割胜利果实的正是这个家族,而奥尔良公爵(也就是后来的路易-菲利普一世国王),从这一年开始一直统治了法国18年,直到被1848年一场新的革命掀翻为止。

    虽然18年看上去不长,但是在那个动荡不安的世纪里面,能够驾驭这个反复无常又暴烈残酷的国家十八年之久,已经算是很难能可贵了。

    也就是说,奥尔良公爵此时和他处于一个生态位,也有着同样的目的,并且处于更加便利的地位上。

    竞争生态位的对头,比有血仇的对头更令人警惕和讨厌。

    更让人烦闷的是,他此时还没有什么手段来打击他们,只能看着他们和自己一样到处拉拢人头,为夺权做准备。

    在法利亚神父的询问下,艾格隆将自己心里的忧虑告诉了对方——当然,除了原本历史线上的那些事情之外。

    “也就是说,您在打击王室之余,还想要让奥尔良家族也随之受损,以免他们影响到您的大计?”神父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之后才问。

    “是的,如果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最好了。”艾格隆点头承认。

    “这并不容易。”神父眨了眨眼睛,陷入到思索当中,“虽然王室很讨厌奥尔朗家族,但是他们毕竟也是王室的一部分,而您不一样,您是他们眼中的死敌,最近又严重触怒了国王的神经……当然,我不是说您做错了,我只是说现状是如此。”

    “对,现实就是这样。”艾格隆点了点头,“神父,您有什么办法吗?”

    “想要分化他们不难,但问题是,我们越是强调奥尔良家族和王室不一样,越是在帮助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想要切割,篡夺王位……”神父沉吟了片刻,然后再突然看向了艾格隆,“陛下,您要不试试猛药?”

    “什么猛药?”艾格隆有些疑惑。

    “诺瓦蒂埃侯爵说得很对,您哪怕想要当军阀,也要先把自己和人民绑在一起,您既然现在什么都没有,那么不妨宣布把一切都送给人民。”神父的笑容当中带上了一丝诡诈,“您公开发表宣言,宣布您支持共和制,支持无财产限制的普选制,反对世袭的贵族院,支持一切人民做出的决定。然后,您敦请法兰西为自己的前途来进行一次全民的表决,无疑这肯定无法实现,但您可以以此来制造舆论的风潮。我想,奥尔良公爵是绝不会同意这一条的,而这就会让他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共和主义者们也会发现他是敌人,不可能跟他合作——既然我们不能去分化奥尔良和波旁,那我们至少应该告诉人民,他们两个是一伙的,都一个样!您才是站在人民那边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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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53/ 第一时间欣赏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作者:匂宮出夢所写的《雏鹰的荣耀》为转载作品,雏鹰的荣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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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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