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新任务
“我求您了……请不要这样发落我……”
海黛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看上去真的已经惶急到了极点。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其实,他对这桩婚事也并不是很热衷,在巴伐利亚王宫里听到路德维希一世国王提议的时候,他还委婉地表示拒绝了。
就他内心深处而言,他根本就没把约阿尼纳公国当成是海黛的邦国,而是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所以自然也没有兴趣和别人分享。
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想要兵不血刃地就通过联姻的方式,一举将两个国家合为一体,他可没有什么兴趣配合。
在这个基础上,海黛拒绝并不会惹他生气。
他更加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事实——海黛居然已经有了个人意志。
她现在才十一岁而已,就已经可以大胆地在自己的面前表达意见了,并且明确顶撞自己了,那以后呢?
作为一个傀儡,他可不需要这个小姑娘有自我的意志。
正因为他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面色变得有点难看了,而随着他的表情晴转多云,房间里的气氛也陡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无形的压力之下,夏奈尔和海黛都吓得有些噤若寒蝉,只有特蕾莎还能保持着常态。
“好了,殿下!”她轻轻地拍了拍艾格隆的手,示意他停下来,“今天你才刚回来,见到海黛第一面就说要给她找个丈夫,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吧?她还从没有见过那个王子,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他?再说了,她现在才这个年纪,还没到要考虑联姻的时候吧?以后再说吧。”
特蕾莎这么说,无异于直接表明和海黛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
出于同情心,她一直都对海黛非常照顾,心里也一直希望补偿她在当傀儡时受到的人身限制,所以看到海黛如此坚定地反对联姻,她不由得心软了,觉得没必要强逼着她去和谁结婚。
看到特蕾莎发了话,夏奈尔现在也回过神来了,连忙也替海黛帮腔。
“是呀,陛下,我看海黛现在才这点年纪,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就考虑联姻的事情,以后等她长大了再谈也不迟嘛……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固然煊赫无比,但是我觉得海黛也并非一定要沾他们的光不可。”
艾格隆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居然让她们都站在了同一战线,一下子也有些哭笑不得。
反正他本来也没有决定让这桩联姻成真,所以也顺势下了台阶。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我先搁置这件事吧,以后再谈。”
接着,他又看向了明显如释重负的海黛,“那么,海黛,接下来我们去希腊的时候,王子和他身边的巴伐利亚人肯定会向你献殷勤,向你暗示求婚,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在表示拒绝的同时,不能有失礼数,免得影响了两个国家未来的关系。”
“这个就交给我吧。”特蕾莎再度插话,又把这个事包揽了下来,“在临行之前我会让她排演好应有的措辞的,不会让你们到时候为难。”
艾格隆无奈地耸了耸肩,“特蕾莎,好吧,都按你的想法来——这样总行了吧。”
“其实这不也挺好的吗?”特蕾莎笑着反问,“约阿尼纳公国和希腊王国在未来肯定必须保持友好的同盟互助关系,但也没必要绑得太久,我看现在这样就很不错,何必为了满足巴伐利亚人的野心而付出我们的利益?”
接着,她又向海黛招了招手。
海黛会意,马上走到了她的旁边,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半是安慰半是告诫地对她说。“海黛,你看,我们确实在为你的未来考虑,我不否认这种考虑会有我们的私心,但是在本质上我们不会只想着牺牲你而成全我们自己,而且我们也并非不尊重你的个人意见,你不用把自己当成一个只能被动服从的仆人,你也是个君主,是我们的一份子,我们只是在尽力引导你、守护你,你可以让自己成长起来,参与到我们的事业当中,我非常欢迎看到类似的情景发生。”
海黛听得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差点又哭了出来。
她一言不发,只是靠在躺椅的扶手边,依偎在特蕾莎的身旁。
对她来说,特蕾莎一直照顾着她,既像是姐姐,也像是母亲,温柔体贴而又对她非常尊重,让她感动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一直留在你们的身边吧。”她颤声回答,“是陛下把我从地狱当中拯救出来的,我能够有今天的一切已经足够满意了,再也不需要更多的了!两位陛下赐予了我新的生命,我只想要在今后的余生当中用自己的一切来偿还这份恩情。”
“才这个年纪就谈什么一生,似乎也太早了。”特蕾莎笑着回答。“当然,我很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海黛。你放心吧,只要你以后像今天一样忠诚,那么我们绝对会回报给你很多东西,包括你决定自己的未来的自由——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无论任何人,只要你不愿意,那他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
看着她们两个其乐融融的样子,艾格隆心里暗暗发笑。
毫无疑问,特蕾莎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真诚,她虽然确实对海黛非常友善和关爱,但她一切考虑的出发点还是自己夫妇的利益,如果两者之间有冲突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海黛——当然即使如此,她对海黛的善意,已经足够难能可贵了。
这种怀柔战术,他施展出来肯定不如人意,而特蕾莎施展起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他可是自愧不如。
“特蕾莎,仔细想想联姻也没那么可怕——”为了活跃气氛,他不由得开了个玩笑,“你看我们就是极好的例子。”
“如果没见过你,或者没有看上你,我才不会嫁给一个没钱没地的空头王子呢——”特蕾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多人可以联姻,为什么最后却是跟你结婚了,好好想想吧!既然我都能够做出选择,那我们也不能不给海黛一点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她的回答,把在场的人们都逗笑了,刚才的紧张气氛也随之一扫而空。
艾格隆再和海黛随便交谈了几句,然后就把海黛留在了夏奈尔和特蕾莎的身边解闷,自己则走出了卧室,来到了会客室当中。
而这时候,卫兵恰好把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也带到了这里。
多日不见,君臣两个人都有点感慨。
“埃德蒙,你最近还好吗?”艾格隆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承蒙您的关照,陛下,一切都还算顺利。”埃德蒙-唐泰斯恭敬地行了礼,然后回答,“只是稍微忙碌了一点,毕竟法利亚神父行动不便,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委托我来做。”
“辛苦你了——如果没有你们父子两个的话,那么公国不会这么快步入正轨,这是你们为我立下的又一项功绩。”艾格隆点头向对方致谢,“埃德蒙,你自己的领地怎么样了?”
在公国建国之后,艾格隆立刻就不失时机地为自己身边最重要的那些功臣们论功行赏,作为他亲封的伯爵,埃德蒙-唐泰斯也得到了约阿尼纳城外的一片土地,作为自己的领地庄园——当然,这些土地都是从‘不法地主’那里充公得来的,也算是财富二次分配了。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埃德蒙-唐泰斯有些没反应过来陛下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秉持着诚实态度的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少年人。
“陛下,我一直都忙于公务,并没有什么空闲去管领地的事情,都交给了别人打理了,想来经营状况应该不太好吧……”
埃德蒙-唐泰斯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领地收入,在他看来,自己能够有如今的一切,已经是得天之幸了,他也没想过要更多东西。
“埃德蒙,你如此热忱地为我效劳是好事,但是我同样不愿意见到你因为奉公而损害了自己的利益。这样吧,既然你分身乏术,那我干脆单独给你开列一份特别支出的补贴,你可以从中来得到自己应有的报酬。”
“这完全没必要,陛下。”埃德蒙-唐泰斯吃了一惊,然后连忙摇头拒绝,“我并不渴求金钱,如今的一切都很让我满意;再说了,如果您单独给我特殊待遇的话,恐怕其他人看了也会心里有想法的。”
“这是你应得的,谁也没资格有什么想法。”艾格隆摇了摇头,坚持了自己的看法,“再说了,接下来你肯定需要花一大笔钱,为此先充实自己的腰包也是必须的。”
“您这是指什么呢?”埃德蒙-唐泰斯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少年人的思路了,于是只好在追问。
“埃德蒙,接下来我希望你去巴黎,以两个身份来为我效劳——一个是我的特使身份,在那里招纳人手,并且建立一个足够有效的组织,把我的支持者们聚拢起来,壮大我的声势;另一个,是贵族和富商的身份,你可以在那里广结名流,建立你在上流社会的声誉,借此来替我打探消息……毫无疑问,这两项任务都相当不容易,更何况合在一起了,只有那些最忠诚最勇敢、同时又兼具机智的人才适合这项任务,而我想到了你,也只能想到你。”
埃德蒙-唐泰斯这下才恍然大悟。
他心里骤然激动了起来。
巴黎……巴黎!
陛下已经在考虑巴黎的事情了,看来他们的事业将要走上新的辉煌顶峰了。
既然这样,他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他也踌躇满志,他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您在这次的法国之行里,看上去收获不小。”
“确实收获不小。”艾格隆冷笑了起来,“我看到了法兰西的民意,他们也许并不怀恋帝国,但是对波旁王家更是毫无感情,怨声载道,这还是外省,我想在巴黎,王朝的敌人们肯定会是沸反盈天!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我认为老迈的查理十世国王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他的倒行逆施会让他丢掉王冠,而王冠落在地上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看谁把王冠捡起来。我现在在法国境外,所以我天然就有劣势,那些野心家们同我一样在盯着王冠,他们在巴黎,消息会比我灵通,动作会比我快,为了抹平这份差距,我不得不提前做出预备了。”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解释,“我只用了几分钟的演说,就让人们看到了活力在谁的那一边,我精力充沛,可以给法兰西带来希望;而我的敌人却垂垂老矣,只能靠刀枪来威慑国民。
我现在信心十足,因为照现在的情势发展下去,王朝垮台只是时间问题,而我要在它将垮未垮的时候,找准那个时机,过早不行过晚也不行,我要在合适的时间里登台演出,把观众们的欢呼都抢到自己手中。”
听了他的解释之后,埃德蒙-唐泰斯也深以为然。
他对这个任务没有任何抵触心理,只有一个小小的顾虑。“陛下,我很乐意为您先去巴黎铺路,不过这边我手上的事情很多,需要有人接手。”
“你现在肯定有助手,你在这些助手当中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你,然后让他随时可以跟我的秘书汇报,这样应该没问题了。”艾格隆随口回答。
接着,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去巴黎之后,你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任务——替我打探一个名叫比昂卡-迪-弗洛里尼的女人的消息,找出她和她的朋友们来。我一定要揪出她来。”
“她冒犯了您吗?”看到艾格隆咬牙切齿的表情,埃德蒙-唐泰斯心里猜到了什么。
“她何止冒犯了我,她差点要了我的命!”艾格隆恶狠狠地回答。
然后,他将自己遇刺受重伤的事情告诉给了埃德蒙。
埃德蒙听后,几乎如同特蕾莎一样愤怒。
部分是因为“主辱臣死”的心态,部分是因为他早就将自己和这个少年人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对他来说,陛下遇到危险,甚至比他本人遇到危险还要可恨。
“好的,我一定会把那个女人和她背后的支持者找出来的!只要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找出她来!”带着满腔的愤怒,埃德蒙向艾格隆保证,“陛下,您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当然有,而且很清晰。”艾格隆冷冷地回答,“她,是艾格妮丝的师傅。”
“什么?”埃德蒙-唐泰斯再次陷入到了惊愕当中。
88,面授机宜
“什么?”
艾格隆透露的这个消息,让埃德蒙-唐泰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一直都对艾格妮丝小姐充满了好感,既佩服她的身手,又钦佩她的性格和风范,所以,他很难接受要和艾格妮丝小姐为敌的现实。
不过,对埃德蒙-唐泰斯来说,现在他是一个团体的一员,他的荣誉和前途都被铭刻在了这个团队当中,而陛下是团队的首领,因此陛下受到刺杀就是对他本人的最大挑衅和攻击,他绝对无法容忍。
哪怕是艾格妮丝小姐,如果参与到了这个阴谋当中,那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过在心底里,他还是不太相信艾格妮丝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来。
“艾格妮丝小姐……也参与到了刺杀阴谋当中了吗?”他带着一点侥幸,小声询问少年人,“应该不至于吧?我想……她对政治应该完全不感兴趣才对。”
“目前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她是否参与了。”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回答,“不过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艾格妮丝是那种不喜欢玩花样的人,如果她想杀我,会走到我面前然后试图一剑了结我的生命,而不是兜一个圈子让她的师傅跑过来杀我,不……她不是那种玩弄阴谋的人。”
看到艾格隆这么说,埃德蒙-唐泰斯心里也感到十分认同和欣慰。“我想也是……不过,也许她的家族参与了这次阴谋也说不定。”
他不忍心和艾格妮丝为敌,但是对艾格妮丝的父亲和兄弟,埃德蒙-唐泰斯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了,所以也无所谓往怀里猜测。“诺德里恩公爵是伪王的亲信宠臣,他很有动机为了讨好国王,找到艾格妮丝小姐的老师来刺杀您——”
艾格隆想了想,也觉得这个猜想合情合理,不过他在内心深处,还有着浓厚的怀疑。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我还是认为,她背后的主谋可能另有其人。毕竟,伪王如果想要杀我,还有其他很多办法,未必会想到要通过刺杀来解决问题,而其他心怀叵测的敌人,也有可能想要杀死我然后嫁祸给伪王。”
埃德蒙心想这倒也没错。
“总之,埃德蒙,现在我们在这里空想猜测是没有意义的,得不出任何结果。我委托给你了,你去巴黎之后,以比昂卡为突破口,调查刺杀事件的真相,替我找出幕后主谋来,无论是谁,我都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艾格隆说着说着,面色开始变得狰狞起来,语气也变得极为凶狠,“我虽然谋求皇位,但是我光明正大地在为家族而战,结果却有人对我暗中下毒手,还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种耻辱我必须亲手洗雪!”
他一贯心傲气高,这一年多以来旁人对他无不俯首帖耳,更是助长了那种唯我独尊的傲慢,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对刺杀阴谋怒不可遏,非要报复回去不可。
“好的,陛下,我一定会为您查清楚的。”埃德蒙-唐泰斯慨然领命。
在发泄了怒火之后,艾格隆话锋一转,又变得和颜悦色了。“你已经去过巴黎一次了,虽然没待多久,但是想必最基础的东西你已经有所了解,不需要我再多说了,我要交代你的只有一点——”
埃德蒙-唐泰斯立刻正襟危坐,聆听陛下的指示。
“你是以贵族的身份前往巴黎的,但我认为你现在的头衔是基督山伯爵,实在不方便在那里使用,你需要重新更换一个身份。”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个跟波拿巴家族、跟约阿尼纳公国完全没有关系的身份。”
在《基督山伯爵》原著当中,基督山伯爵来到巴黎的时候,一直使用这个头衔名号,然后用当时罕见的挥金如土的作派,惹来了巴黎社交界的好奇和羡慕,在高高在上社会当中快速地得到了众人仰视的地位。
然而,这一次和原著不一样,“基督山伯爵”已经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头衔了,在之前的希腊战事当中、尤其是在约阿尼纳公国建国之后,埃德蒙-唐泰斯都在为艾格隆鞍前马后,现在也是公国的重要人物,他不可避免地也出现在了公众的视线当中。
他的真名一直没有使用过,所以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是“基督山伯爵”这个头衔,肯定已经出现在了各国政府的档案里面。
在其他各国政府里,恐怕没有多少人在乎这样一个普通小邦国的贵族,但是在法国不一样,法兰西王国政府肯定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关注约阿尼纳公国的情况,所以基督山伯爵一定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某个人打出“基督山伯爵”的名号来到巴黎,恐怕迎接他的不是上流社会的客厅,而是监狱的牢房。
所以,他不能用这个头衔前往巴黎。
这确实破坏了艾格隆心中的美感,但是所谓的“美感”肯定比不上埃德蒙-唐泰斯的安全重要,所以艾格隆只能遗憾地破坏原著,让埃德蒙-唐泰斯换一个其他身份前往巴黎。
埃德蒙-唐泰斯显然也理解了艾格隆的顾虑,所以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对他来说,基督山伯爵也不过是个身外之物而已,暂时尘封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那您认为我应该使用什么身份?”
“这个您就要感谢我的母亲了——”艾格隆笑了笑,然后向他解释,“我的母亲是帕尔马公国的统治者,她可以合法地制造一系列文件,创造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人,而且在文件上面毫无破绽。之前我的母亲为了帮我的忙,为我创造了一个身份;而这次我在养伤的时候,在她那里呆过,我考虑了你的情况之后,又请她帮忙,为你签发了证明文件。”
接着,他又看向了埃德蒙,“埃德蒙,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你就叫贝利维伯爵了,你是当地一个名门望族的旁系成员,身家巨万,来巴黎寻欢作乐,顺便见见世面——你觉得怎样?”
看到问题这么轻松被解决了,埃德蒙-唐泰斯又惊又喜。
“那可真是太好了,陛下!我就按照您给予的身份行事吧。”
顿了顿之后,他又小声说,“这可多亏了夫人了,我很感谢她为我提供的帮助。”
埃德蒙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感激路易莎皇后提供的帮助,但是他也知道陛下和母亲的关系比较冷淡,而且她现在的身份也过于尴尬。
皇太后?肯定算不上,她只是奥地利的女大公了而已。
所以他只是含混的用“夫人”带过了路易莎,而艾格隆也没有在意他的称呼。
说到这里,埃德蒙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陛下,您给予我新身份,确实解决了最大的难题,但是因此又产生了一个难题——”埃德蒙-唐泰斯皱着眉头,十分为难的样子,“我上一次来到巴黎的时候,已经使用了基督山伯爵这个化名,还曾经见到了艾格妮丝小姐的父亲,并且参加了他举办的宴会,在那个宴会上当时还有不少人参加了,我想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号——如果下一次他们认出我的话,很可能就会联想到别的什么。”
听到了埃德蒙的话,艾格隆的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怎么又是她!非要给我节外生枝!”。
“艾格妮丝小姐当时也是好意,她想让我在巴黎有个立足的根基,如果当时能够得到公爵的帮助,那对我来说确实是极大的好处,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埃德蒙小声为艾格妮丝辩解。
艾格隆也知道对方说得对,所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想办法弥补了。
“你不要再跟他们一家扯上关系了,尤其是不要让公爵再见到你,他眼下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毕竟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号他可能已经通过政府内的关系知道了一些内情。”沉思了片刻之后,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还有,你要稍微变装一下,尽量不要让人认出你,好在当初那些客人只和你见了一面,时间又过去了一年,他们应该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只要你深居简出,轻易不同人会面,应该不会被认出来的。”
埃德蒙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仔细回忆了当时参加公爵宴会的场景,里面的客人,他都已经记不清脸和说话的声音了,所有人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已——那么相应的,其他的客人估计也是这么对他的。
不,那些客人们有一个人是例外。
费尔南,或者说现在的莫尔塞夫伯爵,他的脸,是埃德蒙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
埃德蒙的脑海当中顿时就浮现出了一幅画面——就在那个舞会上,那个抢走自己未婚妻、坑害自己坐了十二年囚牢的无耻之徒,那一天正穿着簇新的制服,别着勋章,春风得意地在公爵的宴会当中招摇过市。
他的脸上洋溢着平步青云的幸福,谄媚的笑容里满是得意,是啊,他又怎能不得已呢?
靠着当初在滑铁卢战役之前,跟着布尔蒙将军一起临阵脱逃,他得到了布尔蒙的青睐,在军队当中有了靠山,稳步升迁;靠着投机钻营、谄媚逢迎的本事,他在上流社会当中也受到了青睐,可以作为贵客走入公爵的客厅,也冒充谱系,得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承认的“伯爵”头衔;靠着坑蒙拐骗、花言巧语,他编造了自己已死去的谎言,然后迎娶了自己的未婚妻并且生下了孩子……
害你最深的人非但没有受到报应,反而活得非常滋润,人生恨事,莫过于此。
一想到这里,一想到他的脸,基督山伯爵突然就感觉喉咙发堵,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了起来,简直就像是癫痫病要发作了一样。
如果是旁人,看到一贯镇定的埃德蒙-唐泰斯变成这个鬼样子,一定会吓得发蒙——然而,此刻他面前站着的艾格隆,几乎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别紧张,埃德蒙。”艾格隆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心里有仇恨是好事,复仇的怒火会给我们无穷的动力,但是被仇恨主导头脑就不明智了,那只会阻碍你复仇。”
在艾格隆冷静的话语的当中,埃德蒙-唐泰斯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抱歉……陛下,我太失态了!”他有些惭愧地向艾格隆道歉,“我只是回想起来了,我最大的一个仇敌,在那一次的宴会当中见过我的面,当然我们两个人没有打过招呼,而且我敢肯定他没有认出我来,但是如果下一次见面的话,我想这终究也是个隐患。”
“如果你下次见了他还是这个表现的话,那就不叫隐患了,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你的异常——”艾格隆平静地回答。
埃德蒙羞愧地低下了头,然后咬着牙,“我会尽量避开他,如果真的再见到他了,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陛下……支撑着我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对您的忠诚,和对您事业的无比热忱,我不会让仇恨影响到我为您效劳的,请相信我。”
实际上,在那次的巴黎之行里,埃德蒙-唐泰斯不仅仅见到了费尔南,也见到了他的另外一个仇敌——现在已经变成知名银行家的唐格拉尔。
他可以肯定,唐格拉尔对“基督山伯爵”肯定要敏感许多,因为“基督山伯爵”那一次找到了他,特意向他出卖了珍贵的宝石,换取了一大笔钱。
对一个银行家来说,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所以,埃德蒙觉得,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必须尽量先远离这两个仇敌,无论心里积累了多少仇恨,都要先抛到一边。
——反正,只要陛下的事业成功,他有的是机会好好清算这积累了十几年的仇恨。
“好了,既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我就放心了。埃德蒙,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这一次我认为也会如此。”看到埃德蒙的反应,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后,他说出了最后一项嘱托,“到了巴黎之后,你可以去寻找一个名叫让-安托万-庞赛纳的知名银行家,他当年是依靠了我的叔父吕西安亲王才得以起家的,而且据我叔父说他也一直感恩在心,所以也许他会给我们一些帮助——埃德蒙,我们需要这种人的帮助,越多越好。我们需要接管法兰西的上层社会,清洗、削弱其中一部分,然后让它为我们所用,而不是去摧毁它。”
89,应邀而来
“让-安托万-庞赛纳……”埃德蒙-唐泰斯又默念了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头。
“我的叔叔对这个人非常看好,他认为这个人会因为过去的恩情,不顾危险地帮助我们,不过我也不会天真到完全相信这一点,毕竟这年头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改变心意,投靠到伪王那边……所以,你要一边提防一边跟他接触,小心谨慎为上。”艾格隆再提醒。“先试探他,他如果肯帮忙那最好,如果不肯帮忙也没关系,不要让他知道太多秘密。”
“我知道的,陛下。”埃德蒙马上答应下来,“您放心吧,我有足够的勇气和机智来达成目标!”
“很好……那一切都交给你了,我希望你尽快就做好准备然后前往巴黎,时间不等人,我们需要抓紧。”艾格隆又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这一次不再是安慰,而是鼓励,“埃德蒙,在巴黎等我,我会很快来找你的,我们在凯旋门下见!”
“凯旋门?”埃德蒙-唐泰斯愣了一下。
并不是他不知道凯旋门的意义,而是在这个时候,凯旋门严格来说并不是完工的建筑。
为了纪念1805年三皇会战的辉煌胜利,1806年拿破仑皇帝下令修建一座壮丽的凯旋门,但后来工程还没有竣工,拿破仑皇帝就被推翻了,后续的复辟王朝当然没有兴趣去纪念拿破仑皇帝的辉煌武功,所以工程也只能中途废止。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在1830年波旁王朝被推翻后,七月王朝恢复了对拿破仑的纪念,工程才得以继续。于是,断断续续经过了30年的修建,凯旋门才终于在1836年7月29日举办了落成典礼。
埃德蒙-唐泰斯去过巴黎,所以他知道那里此时不过是半拉子工程,如果陛下在那里返回巴黎,似乎有失威仪。
但既然这是陛下的意志,那他就没有资格质疑了。
“在凯旋门下见!”他挺起胸膛,然后大声对着艾格隆回答。“陛下,我可以想象得到您来到巴黎时的辉煌场面,而我将随万众向您一起欢呼!”
“我允许你站在排头。”艾格隆大笑着回答。“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两个人都随之大笑起来。
就这样,接到了艾格隆新的命令之后,埃德蒙-唐泰斯以最快的速度,在几天之内就交接好了手上的事务,然后悄悄地乘船离开了约阿尼纳公国。
他并不会立刻潜入法国,而是会先行来到意大利,拿着艾格隆的亲笔信面见路易莎皇后,并且在她的帮助下伪装身份,然后再以合法途径进入法国——接下来就是他自行发挥的时间了,艾格隆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指示,而是授予他代表自己并且临机专断的全权。
在送走了埃德蒙以后,艾格隆又花费了一些精力处理公国的事务——当然,他主要的时间都放在了陪伴特蕾莎上面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特蕾莎的怀孕表征越发明显,
毫无疑问,这个孩子的出生,代表着重大的意义,所以特蕾莎暗自里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儿——这并非重男轻女,只是她需要用一个儿子来宣告波拿巴家族主支的延续,她需要赠送给丈夫一个继承人,而其他家族内的亲人几乎也是这么期盼的。
这种想法给了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压力,艾格隆也只能小心安抚。
而就在这时候,艾格隆终于收到了来自于希腊的消息——刚刚来到希腊的维特尔斯巴赫王室的奥托王子,正式邀请莱希施泰特公爵夫妇以及约阿尼纳女大公,出席自己的加冕仪式。
在独立战争结束之后,艾格隆最终选择了让巴伐利亚王室接手希腊的王冠,然后他访问了巴伐利亚王国,最终和国王敲定由二王子奥托来戴上这顶王冠。
在两边谈妥了之后,艾格隆写信给了希腊本土的实力派,通报了自己的决定;而路德维希国王则向各国的使节通报了这项喜讯。
在本质上,各国都对希腊王国的王冠归属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有人不愿意看到波拿巴家族戴上王冠而已,只要不是波拿巴,谁都无所谓,没有人有兴趣为难巴伐利亚王室的一片“苦心”。
于是,经过了各国一番扯皮之后,巴伐利亚王室很快就得到了极为正面的反馈,路德维希国王喜滋滋地发现自己和平地实现了“开疆拓土”的重任,足以告慰祖先。
为了不节外生枝,他行事颇为快速,得到了希腊和各国的正面反馈之后,立刻就将二儿子派往了希腊,准备正式加冕成为国王。
而他在送走儿子之前,自然和奥托王子进行了一番长谈。
除了感情上的依依不舍之外,父亲给儿子还讲述了很多“治国之道”,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他交好约阿尼纳公国,然后两国互为臂助,守望相依,彼此抱团对抗来自于假想敌土耳其人的压力。
而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要继续保持和莱希施泰特公爵的良好关系。
论情分,莱希施泰特公爵赠送给了他这一顶王冠,需要感恩;论实际,莱希施泰特公爵既然有办法把他扶起来,自然也有办法把立足未稳的他掀翻下去,更何况初来乍到的国王还要面对众多实力派,所以他必须要讨好公爵,得到他的帮助,这样才有可能稳定统治下去。
奥托王子来到希腊之后,享受了准国王的礼遇,所有人都对这位未来国王满怀期待。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飘飘然,忘记了父亲的告诫,而是第一时间就写信邀请公爵,做足了礼数。
而艾格隆当然也不会拒绝这一番盛情,他回信说自己夫妇非常乐意接受邀请,只是自己的妻子因为怀孕而不宜动身,于是只能自己和海黛一起前往。
于是,在这段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了一阵之后,艾格隆又暂时告别了妻子,带着海黛南下前往雅典,参加奥托王子加冕希腊王冠的仪式。
艾格隆是希腊独立战争的重要功臣,而海黛是希腊最重要的邻国的名义君主,这两个人理所当然地就成为了加冕仪式的贵客。
他们本身就带着大量的卫兵和仪仗队,而到了两国边境之后,希腊官方更是派出了一支卫队护送他们一行,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北方一路南下,向着雅典行进。
这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所经之处无比引起民众的围观和欢呼,在当地民众看来,“希腊终于拥有了一位国王”,预示着一个好兆头,这个新生的国家终于摆脱了多年战乱的血腥阴影,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种充满了希望和祝福的时代。
而带来这个新时代的莱希施泰特公爵,自然也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和欢呼,甚至还有人在暗地里惋惜为什么王冠不由他戴上。
总而言之,在一路的鲜花和欢呼声当中,艾格隆终于来到了雅典,而这里他同样也是个传奇人物——人民并没有忘记半年多以前他在这里的盛大婚礼,他们以近乎于同样的礼遇,欢庆着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再度到来。
特蕾莎公主因为怀孕而没能前来,诚然有些遗憾,但是人们祝福她能够顺利生产,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
艾格隆在这里有很多旧相识,不过他来不及同他们叙旧,而是首先被带到了希腊王宫里——当然,这仅仅是一座被临时征用的豪宅而已,真正的希腊王宫在历史上要等到1836年奥托国王成年之后才开始兴建,直到1843年才得以建成。
很快,他和海黛一起就被警卫带到了会客室当中,而早已经得到消息的奥托王子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一看到艾格隆,奥托王子——很快就要被尊称为奥托一世国王了——马上就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向他躬身行礼,“莱希施泰特公爵,很高兴又见到您了!”
相比于几个月之前见面的时候,奥托王子又长高了一些,不过如今年仅十三岁的他依旧不算高,只及得上艾格隆的胸口,在行礼的时候更是显得谦卑了。
“很高兴又见到您了,殿下。”艾格隆不动声色地扶起了奥托,“我很高兴有幸能够参加您的加冕仪式,并且见证您统治这个国家的每一天,我相信这一定会是这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好时代。”
听到了艾格隆的夸奖之后,奥托既有些羞愧,但更多的是踌躇满志。“我会的,殿下,请相信我吧,我会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国王,让我的王国和平而且繁荣。”
艾格隆并没有把这种话当回事——毕竟话人人都会说,做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仍旧保持着表面的亲切态度,然后再询问奥托王子,“我这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卫兵,你从巴伐利亚带了多少人过来?”
王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仍旧带着骄傲的神色回答了艾格隆的问题。
“我的父王给我派了三千人的卫队,以便确保我的安全。”
“很聪明,您已经学会了在这个国家生存的第一步——拥有一支军队,确保自己的安全。”艾格隆点了点头,赞许了路德维希国王的大手笔,“哎,我真羡慕您的好运,我的父亲可没有留给我哪怕一千人的军队,还得我自己去拉人。”
奥托王子尴尬地笑了起来,“但所有人都会羡慕您有那样的父亲。”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过,要统治这个桀骜不驯的国家,光有兵不行,还得有点怀柔手段。您不能把自己包裹在巴伐利亚人组成的隔膜里面,您应该在确保自己安全之后,去呼吸外面的空气,和希腊人拉近关系,尤其是安抚那些最有权势的希腊人,只有这样,您的统治才会得到人们的敬服,不然的话您的权力基础始终是飘在云端,随时可能被风雨吹散。”
艾格隆这番告诫并不是无的放矢,在原本历史线上,奥托国王经过了三十年飘忽不定并且任人唯亲的统治之后,他被希腊人政变赶下了台,最终死在了流亡生活当中。
此时的奥托王子当然不知道历史上自己的命运,他对艾格隆的告诫懵里懵懂。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能够感觉到,这个少年人是出于一番好意才这么说的。
“我会牢记您之前和现在的教导的,殿下。”于是,他点头答应了下来。
看着他一脸懵懂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也有些无奈。
奥托王子说到底现在只有十三岁,现在甚至连少年人都称不上,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巴伐利亚的王宫当中,哪怕如今因为命运的巧合,他已经成为了希腊的国王,但是他从内到外依旧只是一个德意志王子,而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也不想要改变。
他喜欢的希腊的王冠,但是并不喜欢这里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在独立战争当中立下过功勋的实力派——因为那就意味着这些人会掣肘到他的王权。
他最信任的是父王派给他身边的几个巴伐利亚顾问,这些顾问不仅仅在帮助他出谋划策、治理国家,某种意义上还是他和故土最后的羁绊,在精神上他就不愿意疏远这些亲信。
他还没有学会怎样使用王权,就被人捧到了王位上,这真的就是好事吗?
不过,该劝说的话都已经劝说了,听不听、能听多少就是对方的事情了,艾格隆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虽然是他把奥托送上王位的,但他可没有义务保王子一辈子王位无忧。
他想要怎样就由他去吧。
正当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奥托王子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旁人身上。
他看向了站在艾格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海黛,然后又探询地看向了艾格隆。
艾格隆马上反应了过来,于是跟奥托王子介绍了海黛。
“这位就是约阿尼纳女大公,海黛殿下。”
“殿下,我很高兴能认识您!”奥托王子立刻就来了精神,马上又对海黛行礼,“您的芳名我在巴伐利亚就有所耳闻,今天终于有幸能够见到您了……果然如同传言一样美丽可爱。”
相对于奥托王子的热情,海黛要拘谨许多,她怯生生地看着王子,然后向对方行礼,“我很高兴能够认识您,王子殿下。我一直都从莱希施泰特公爵那里听到对您的夸奖,所以我深信您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得到人民的称颂——”
“您也一样。”奥托王子脸色微红,然后小声回答。
90,提议
“您也一样。”
从奥托王子那羞怯的表现,艾格隆突然发现,这些巴伐利亚人并没有死心,依旧还想着那个“联姻计划”。
从封建领主的角度来说,这确实是非常划算的买卖,两个国家一起创生,首任君主恰好又是一男一女,年纪还差不多(王子13,海黛11),怎么看都觉得很适合。
当年西班牙珠玉在前,卡斯蒂利亚王国伊莎贝拉一世和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就以联姻的方式成为了共治国王/女王,最终奠定了西班牙统一的基础,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想要复刻一遍倒也正常。
对于艾格隆来说,海黛是他立的傀儡,也是他的重要棋子,她的婚姻自然也不能由她来做主,而是由他自己来决定。
他并不介意海黛同奥托王子结婚,因为这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超然地位,他依旧可以借助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公国官员们发挥影响力;但是他也没有动力推动这件事。
所以,正因为态度模棱两可,所以他反而倾向于看海黛自己的意见,她要是喜欢自己也不拦着,她如果坚决拒绝,那么他也不会强迫。
对着奥托王子的视线,海黛似乎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向艾格隆投过了求助的目光。
“你们两个人都是命运的幸运儿,原本来说,你们都没机会成为君主,是命运让你们头上各自戴上了一顶王冠。”为了缓解他们的尴尬,艾格隆开口了,“这是命运赠送给你们的礼物,但是你们同样也必须珍视这一份礼物——成为君主不是终点,恰恰相反,它是一个起点,从今往后你们都会成为你们国民仰望的焦点,他们不可避免地会对你们寄予厚望,希望你们能够成为表率,带领他们走向繁荣富强,如果你们不去努力呼应他们的期待,那么你们恐怕就会失去命运的眷顾了。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年代里,人民可以造王,也可以推翻国王,我们已经看到了很多不幸的例子,我希望你们引以为戒。”
艾格隆虽然年纪只比他们两个大了几岁,但是完全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势在训导他们,而这两个人也没有觉得不正常,相反都心悦诚服地听着他的话——毕竟,艾格隆这一年多来闯下的赫赫声威,足以镇住这两个小孩子了。
就在艾格隆说话的同时,窗户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三个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就在这时,奥托王子的卫队长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奥托问。
“陛下。”尽管奥托王子现在还没有正式加冕,但是他身边的人已经用陛下来称呼他了,这位卫队长恭恭敬敬地回复了他,“有一群市民听说了莱希施泰特公爵和女大公两位来到了这里,他们想要过来瞻仰您和两位殿下。”
虽然他的回复非常含糊,但是艾格隆倒是马上明白了过来。
他虽然在希腊使用的是莱希施泰特公爵这个头衔,但是因为他在希腊的表现,人人都已经把他看成了无冕之王,而海黛也是君主,再加上即将成为希腊国王的奥托王子——此时等于三个君主齐聚在了这个地方。
对爱看热闹的市民来说,这也算是千载难逢的谈资吧。
“既然这样,我们就满足他们看热闹的愿望吧——”艾格隆提议。
“当然了!”奥托王子也巴不得可以显摆一下,立刻就响应了提议。
至于海黛,虽然她性格羞怯,不太喜欢在公众面前露面,不过既然艾格隆做出了决定,她当然不会提出异议。
于是,随着帷幕的缓缓揭开,艾格隆、奥托以及海黛三个人走了出来,来到了阳台上——艾格隆站在中间,奥托和海黛则一左一右。
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三个人都穿着盛装的礼服,男的英姿勃发,女的则美貌娴雅,看着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不出所料,看到这三个“君王”出场的时候,底下围观的群众先是愣住了一下,然后立刻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还有人甚至脱下帽子抛到了空中,以此来表示自己心中的兴奋。
三个君王凑在一起的场面可是极为罕见的,足以成为他们许久的谈资。
尤其是艾格隆和奥托,一个拥有传奇的姓氏,一个则是古老王室的成员,无论哪一个都极为惹人注目。
在欢呼声当中,三个人自然也没有忘记和民众们互动,他们都面带笑容,时不时向台下挥手,就连最羞怯的海黛,也同样沉浸在了这欢快而又狂热的气氛当中。
看着台下欢呼雀跃的民众,艾格隆突然看向了奥托王子,然后小声开口了,“王子,看到了吗?这就是这里的人民,你虽然才刚刚来到这里,但是他们已经在敬爱你了,他们都对你抱有期待。你切莫把这种敬爱当中理所当然的东西,一定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
这是艾格隆最后的劝告了。
奥托王子眨了眨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艾格隆几次三番这么告诫他,不过他能够感受到,莱希施泰特公爵确实真心希望他能够坐稳王位,让这个王国长治久安。
“我会把您的话都牢记心头的,殿下。”于是,在感动当中,他认真地回答了艾格隆,“您对我来说就像兄长一样值得敬佩——不,您比我的亲兄更加让我敬佩,老实说,来到一个遥远的异国担任国王,既让我激动,却也让我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自己前路如何……所以我很高兴我的身边有一个引路人和保护者,殿下——今后请继续帮助我吧,我会尽我所能治理好这个国家的。”
接着,他又看向了海黛,然后向她伸出了手来,“海黛殿下,我们各自幸运地拥有了一个国家,而且是同文同种的邻邦,我们拥有着共同的过去,也将面对共同的敌人,我祝愿我们两国永世携手,为我们的人民共同创造最美好的未来……”
在此时万众欢呼的时刻,这番话说得确实感人肺腑,以至于海黛也为之心驰神往。
她也伸出手来,和奥托王子握了手。
在他们握手的那一刻,阳台下围观的民众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他们看来,这象征着两国携手共进的未来。
可是对奥托王子这个当事人来说,这番握手却还有别样的意义。
海黛的手,纤细嫩白、柔若无骨,而她纤细的身段也在裙子的映衬下显露了出来,虽然因为年纪还小,看不出多少风韵,但是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种含苞待放的秀美。
如果未来真的要娶她的话,似乎也很不错……奥托王子暗想。
虽然年仅十三岁,但是出身王室的他,对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懵懂无知,尤其是他父王还是出了名的风流国王,他从小自然也耳濡目染知道了很多东西。
在见到海黛之前,他的父王就已经兴致勃勃地畅想借由联姻海黛进而联统两个国家、让自己的孙子一人统治两国的方案了,而他作为王子知道自己的婚姻就是政治游戏,所以也并没有多少抵触心理——毕竟他的祖辈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今看到了海黛的相貌之后,他心里面最后一丝犹疑也消失了。
有这样的王后岂不是很好吗?
时间在逐渐流逝,海黛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她对奥托王子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阳台下的万众欢呼,让这个少年人心里有些飘飘然了,他浑然忘记了自制,他依旧抓住海黛的手,然后轻轻抬了起来,接着他低下了头,试图凑向那只抬起来的手。
海黛顿时大惊失色,她一边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一边试图向艾格隆求助。
“陛下……”
奥托眼见自己的嘴唇将要亲吻到那只手上,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一痛。
痛处让他暂停了动作,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被强行分开了。
接着,他发现艾格隆已经不动声色地凑到了他们的中间,然后借助着他自己的身体,把刚才发生的一小段插曲掩饰了过去。
因为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以阳台下的人们谁也没有发觉到异常,只有最前排的人感觉到稍微有些不对劲而已,不过他们很快又被艾格隆的笑容和挥手致意给糊弄过去了。
奥托王子茫然无措地看着艾格隆,然后他想要对海黛再说什么,却发现海黛已经躲在了艾格隆的身后,再也不肯看他了。
他既惭愧于自己的失态,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好事”被破坏了。
“抱歉……”他小声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
“什么都不要说了,殿下。”艾格隆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我们先把现在的工作做完再说吧——”
奥托王子脸上一热,也不敢再说话了,三个人调整了一下站位,然后继续装作没事人一样在阳台向民众致意。
好一会儿之后,他们终于结束了这项群众活动,三个人重新退出了阳台。
奥托的脸还是有些微红,不过这次不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懊恼和尴尬。
他试图对海黛说些什么,但是海黛却一直躲在艾格隆的身边,让他无处着手。
艾格隆感觉这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决定干脆一次性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
“王子殿下,我替海黛向您道歉,她实在太过于羞怯了,并没有做好和陌生人表现亲密的心理准备,所以刚才您试图亲吻她手的时候,她才会那样抵触,对我们来说,这完全不算什么越轨之举,但是对她来说,冲击还是太大了一点。”
眼见艾格隆给了个台阶,奥托王子当然也乐得踩了上去。
“您能够这样通情达理真是太好了……我只是……我只是刚才被气氛所迷,所以一时间想要在民众面前展露出我们两个君主的友谊而已,绝对没有恶意。海黛殿下,如果我让您受惊了,那么请您原谅我。”
虽然他道歉非常诚恳,但是海黛却没有再和他畅谈的意思,只是躲在艾格隆这一边,轻声回答了他。
“没事,我不会介意的。”
这不是还在介意吗!奥托心里发出了哀叹。
他发觉海黛殿下对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好感,也不想亲近。
到底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样是绝对不能完成父王的期望的。
看来还是得摊牌才行。
“看来您确实有些疲倦了,我让人带您去休息吧?”他对海黛提议。
海黛早就不想呆在他旁边了,而且确实也已经旅途疲倦,于是征得艾格隆的同意之后,就跟着侍从去安排给她的房间休息了。
而艾格隆则留在了房间当中。
看到奥托王子如此做法,他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对方想做什么。
果然,在海黛离开之后,奥托王子小心翼翼地又开口了。
“殿下,您觉得海黛是怎么看待我的?她讨厌我吗?”
“不,她不可能会讨厌希腊的国王,你们必定是一直友好的。”艾格隆以政治的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觉得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陌生人罢了,如果以后成为朋友了,想必她会自在许多。”
“那就好——”奥托王子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重新鼓起了勇气,“您还记得在巴伐利亚的时候,我的父王曾经给过您的联姻提议吗?他直到今天还抱着类似的期待——他希望我们成年之后走入婚姻的殿堂,然后借此让两个国家在未来更加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共抗外敌。”
“这个恐怕需要海黛个人同意才行。”艾格隆回答,“考虑到她现在的年纪,做出这个决定还太早了。”
“并不需要我们立刻成婚,只要您点头,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就行了。”看到艾格隆婉拒了,奥托王子还是不死心,“您放心吧,照我父亲的意见,您在希腊和约阿尼纳所拥有的特权全部将予以保留,我们会准备一笔年金作为海黛殿下的养育费用,我们还会以最大的诚意来尊奉您,把您当成我最亲近的兄长和导师——”
按理说来,这些条件确实已经足够让艾格隆满意了,只是他之前已经和特蕾莎商量过了,他也不想改变主意。
“对我来说,海黛不是一个代售品,我尊重她对未来的选择。”艾格隆略微生硬地回答了对方,“所以殿下,很遗憾,如果她不愿意,那就不行。”
按理说,说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客气了,奥托王子应该知趣地停下。
只是心里的懊恼和失落让他难以平复下来。
“也就是说,您还没有认可我是吧?这都只是推脱之词而已……”他略微不服气地看向了艾格隆,“好的,殿下……还有时间,我会向您证明,我是一个合适的君王的!如果我未来让您刮目相看,您就会认可我了吧!”
91,担保与效忠
“还有时间,我会向您证明,我是一个合适的君王的!”
艾格隆被奥托王子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根据历史线的印象里,这位王子一直都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既昏庸又任人唯亲,结果三十年的统治被人轻松就推翻了,最后灰溜溜地客死异乡。
然而,他也知道,世界是可以被改变的,人在年轻的时候也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他不能用“未来几十年”的眼光去看待现在的奥托王子。
正因为如此,艾格隆对奥托王子这番表态反而另眼看待了。
“您有这份决心,我倒是相当满意。”他露出了笑容,赞许地看着对方,“不过,这世上永远是说话容易做事难,您想要让我称赞您为一个合格的国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当然了,幸运的是您现在还非常年轻,比我还要更小,所以只要您努力的话,并非做不到,我期待着那一天。”
被艾格隆这么一激,奥托王子更加是激动不已,他一方面非常钦佩艾格隆,因为对方年纪轻轻就闯下了偌大事业;另一方面,今天被人言辞拒绝,更加激发了他的好胜心,他并没有那么迷恋海黛,但是那种被人瞧不起的感觉让他自尊心受挫,他就想要在未来证明他们的印象是错误的,自己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国王,绝对配得上海黛。
“您等着吧!”他自信满满地说。
“但是,即使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把海黛送给您的,因为我说过,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艾格隆突然话锋一转,“您有机会成为我的朋友,但这不意味着我会对您有求必应,请您牢记这一点,这样对我们两个人未来的相处都有好处。”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艾格隆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谈话就此结束,然后直接就离开了,留下奥托王子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在侍从的引领下,他来到了这幢宅邸当中给他安排的房间。
他才刚刚来到房间里,就有人通报,有一位客人想要求见他。
艾格隆一听到客人的名字,立刻就放弃了休息,马上允许了对方的求见。
因为这个人正是他的盟友兼朋友,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
很快,帕诺斯就快步走到了房间里。
自从艾格隆大婚之后,他们两个已经差不多半年不见了。
在半年前,帕诺斯可谓是春风得意——他让祖国独立的夙愿完成了,他的父亲也在独立战争当中立下了巨大的功勋,眼看希腊就要真正独立建国并且迎来和平了。
然而令艾格隆意外的是,此时的帕诺斯比半年前却显得憔悴了不少,他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变得枯黄,眼睛里还有掩饰不住的血丝。
“我的朋友,你遭遇了什么?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憔悴。”艾格隆问。
“我们在迎接国王陛下的到来,以及他的加冕典礼,不得不殚精竭虑。”帕诺斯假笑了起来,“我可比不得您,可以对万事那么放心。”
从他含糊其辞的回答当中,艾格隆也大约猜到了对方为什么这样了。
毕竟,迎来国王对这个新生的王国来说意味着新时代,可是在新时代当中,那些老实力派们的地位就不一定牢靠了。
“您看上去对我们的行踪非常了解,连我被安排到了哪个房间都立刻知道了。”艾格隆说了一句貌似无关的题外话。
被点破之后,帕诺斯的笑容更加狡黠了,“您说得没错,我们在这里安排了一些内线,所以消息比较灵通——不过请您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对国王陛下、或者对您不利,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而已。”
艾格隆倒也相信对方的话,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奥托王子,都不会帕诺斯父子可以轻易动的,他们承担不起后果。
“我理解你们的忧虑。”艾格隆点了点头,似乎赞同了对方的意见,“可是这是否有些神经过敏了?就我看来,奥托王子对你们目前并无恶感。”
“他倒是没有恶感,他现在才十三岁,能懂什么呢?”帕诺斯摊了摊手,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对国王陛下的敬重,“可是他身边的顾问们就未必如此了——实不相瞒,奥托王子带来的并不仅仅是他的王族血统,还有他的一整套顾问班子,甚至还带来了一支小型的军队,这不仅仅可以确保他的安全,还会让这些巴伐利亚人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我们也不得不忌惮。”
依照艾格隆之前和巴伐利亚王室的交易,他将迎立奥托王子成为希腊的国王,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帕诺斯的父亲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将担任希腊首相。
这是一项相当明确的协定,但是在具体实施细则上却比较模糊——
比如,首相任期到底能当多久?
比如,首相的具体职权到底有多大?又和国王处于什么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艾格隆并没有具体和巴伐利亚王室商谈,一方面他没有义务为了帕诺斯父子两个的权位去消耗他和巴伐利亚王室的友好关系;另一方面,让国王和首相之间纠缠不清,更有利于他从中左右逢源。
奥托王子现在年纪还小,虽然有着成为名主的雄心但没有任何施政的能力,但是他身边的顾问班子却完全有能力去帮助他施展国王的权力。相应的,帕诺斯父子两个也要想办法控制局面,不至于被巴伐利亚人夺了权。
他故意想要创造现在的局面,而现在一切果然如他所料地发生了。
正因为心里有底,所以艾格隆表面上反而装作浑若无事。
“我觉得你们真的想得过于遥远了,国王还没加冕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和国王的臣仆们分庭抗礼!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我看不出这些巴伐利亚人对您的敌意,我想他们应该也明白必须尊重原有的实力派的道理,所以我建议您先把精力用在更加有意义的地方……”
“如果我们现在不忧虑的话,那以后恐怕就没机会忧虑了。”帕诺斯摇了摇头,并没有被说服,“明面上我的父亲是首相,但是实际上他从来都不能号令全国,我们过去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民族,如今也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只是表面上有了一个王国的样子而已……因为过去的那些仇杀,有很多人憎恨我们,那些仇敌从来都没有打算同我们和解——更何况,之前为了得到您的帮助,我的父亲还搞了政变,更加让我们势单力孤,很多人都希望把我们推下台。”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特意瞟了艾格隆一眼,仿佛是在提醒他——这也有你的一份责任。
顿了顿之后,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没有国王支持的话,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但如果国王身边的那些顾问们打算借助他们来对付我们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处境,毕竟我们没办法公开反对我们自己拥立的国王。”
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刻意监视国王和他身边的人们,身怕和反对派勾结串联起来对付自己。
“理论上,既然他是国王,他可以在这个国家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情,这是天经地义的。”艾格隆不动声色地提醒了帕诺斯,“而且,我虽然理解你们的担忧,但是我觉得你们最好不要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免得激怒你们的国王。奥托王子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他如果知道你们在时刻监视他的话,哪怕本来对你们有好印象,也会马上消失的,那时候你们反而是给自己自找麻烦了。”
帕诺斯的脸上浮现出了纠结的神色,他也知道艾格隆提醒的都是实话。
“五年。”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突然蹦出来一个词。
“嗯?”艾格隆有些奇怪。
“我们不贪,我父亲只要这么多时间,在五年里坐稳这个首相位置,足够他安置我们所有的支持者并且奠定大局了,也不用害怕有人追究……所以,我们只要五年,您在五年之中力保我们,五年之后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您看如何?”
艾格隆对帕诺斯的要求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又思索了起来。
五年的时间并不长,平心而论这个要求真的不高,而从实际来看,如果五年之后就愿意功成身退的话,奥托王子那边应该也愿意让步,给予相应的尊荣体面——毕竟,他们也不愿意让王国轻易地就动荡起来。
“这一定是您父亲吧?我真没想到他的胃口这么小。”艾格隆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最少要个十年呢!”
“他已经老了,也没有什么额外的雄心,独立战争的胜利已经满足了他的所有宏愿,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只是因为担心我们的那些支持者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坚持一会儿而已——如果只考虑自己一个人,他恐怕已经挂冠而去了!”帕诺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时候我们并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
“说得很对,我们都不是单独为自己而活着的。”艾格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和您父亲喝一杯,祝贺他功成身退。”
“这么说来您答应了?”帕诺斯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艾格隆,“我还没有提我们的交换条件呢。”
“哈哈哈哈……什么交换条件!如今你们能够给我的东西,我不需要稀罕,我真心想要的东西,你们也给不起。”艾格隆顿时就大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需要任何条件,我答应你们,用我的骑士团为您父亲作保,五年内绝对不会有人动摇他的位置,他是王国的首相,而且是唯一施政的人,无论奥托王子身边的顾问们有多少小算盘,他的权威都不容撼动,他可以尽情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够了吗?”
艾格隆的笑容,让帕诺斯看得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他原本憔悴疲惫的面孔,也随之焕发出了活力。
因为他知道,他得到的这句保证,是多么贵重——莱希施泰特公爵把话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是极为罕见的事情,而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不容更改的了。
也就是说……一切顺利,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原本的忧心忡忡被一扫而空,帕诺斯发现自己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我们又欠了您一份情,欠您的太多了!”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话,“陛下,让您见笑了。”
“您知道就好。”艾格隆回答。“一直以来我遵守我的协议,但是对朋友,我愿意超出协议的范围施加援手——帕诺斯,我祝福你们父子接下来一帆风顺,告别了权力的漩涡之后,能够过上平静悠闲的生活。你们已经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了,就连上帝都欠你们一份和平的时光。”
“对我父亲来说,情况确实如此,但是对我来说……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帕诺斯突然回答。
接着,在艾格隆惊讶的视线下,他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后猝然单膝跪地。
“我依旧牢牢记得我当初的承诺,陛下。您已经做完了您那一部分,甚至比我们所期待的还要更多更好,那么我没有任何借口可找了,我必须履行我的义务——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接受我的效忠吧!”
艾格隆有些意外,
他确实记得帕诺斯之前说过只要自己帮助希腊独立事业并且成功,就在未来给自己效力,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您不担心父亲那边吗?”他迟疑了片刻之后问。
“有您一句话,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帕诺斯仍旧跪在地上,然后回答。“陛下,我并非什么才智杰出之辈,但还有一腔热血和些许力气,如果您觉得我有资格为您效劳的话,请接纳我吧!当然,如果您觉得我只是个无能的人,您大可以马上把我赶出这间房间,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艾格隆这下终于回过味来了。
帕诺斯对自己投诚效忠,一方面是他本身就仰慕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坐实自己的承诺,这下自己就算想要反悔也不行了。
艾格隆并不讨厌别人玩心眼,毕竟人生在世谁没有点自己的心思呢?帕诺斯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理解,而他也很高兴能有这样的人为自己效劳。
“你太谦逊了,您既忠厚又机灵,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很高兴您能够来到我的麾下……今后,我们一起为了共同的事业而战吧。”
艾格隆一边说,一边伸手把帕诺斯扶了起来。
92,请求
在帕诺斯明确地表示要投靠效忠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更加融洽了许多。
对帕诺斯来说,这是履行诺言,同时也是在实现更加宏大的个人目标;而对艾格隆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个相当大的收获。
帕诺斯本人有勇有谋不说,还有着特殊身份,在希腊人当中也具有相当不错的号召力,如果他公开对自己表示效忠,那也意味着自己可以进一步增强实力和威望,属实是双赢了。
当然,单单表示效忠还只是一个开始,还有更加重要的问题需要明确。
“您想要什么职位?”艾格隆直接问。
“陛下,我为您效忠是为了实践我的诺言,并不是为了个人名位。”帕诺斯摇了摇头,“您想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好了,我绝对赴汤蹈火!”
话是这么说,但是艾格隆可不敢真的就把他当成一个小兵,那不仅是屈才,而且只会寒了许多人的心。
所以,艾格隆沉吟了片刻,接着最终做出了决定。
“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吸纳您作为骑士团的一员,并且任命您为所有希腊籍骑士团成员的荣誉长官。作为同勋位相称的奖励,您可以在约阿尼纳公国拥有自己的领地,不过,我暂时不能封赐您为我麾下的贵族,不是我吝啬,而是我怕折回引起同希腊王国的外交纠纷……这一点很抱歉。”
艾格隆说得含糊其辞,但是帕诺斯自然也懂得他在说什么——如果艾格隆直接封赐自己头衔的话,那么奥托国王这一边人想必会对自己的父亲有看法,进而影响到父亲未来和国王的关系。
这一层苦心他深为感动,反正他本来也不在乎什么头衔不头衔的,现在艾格隆赐予给他的地位已经足以让他满足了,因而他也就爽快答应了下来。
“不用致歉,陛下,您给我的尊荣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他低眉顺眼地看着艾格隆,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恭顺,“回想起来,在一开始我就对您多有不敬,还曾经在谈判当中提出过一些让您为难的条件,结果您不仅没有在意这些冒犯,反而一直都在以如此宽宏大量的态度来对待我们父子……说来可笑,我们父子两个在希腊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血泪,却得到了许多人的反感和唾骂;而我们对您有这么多亏欠的地方,却一直从您这里得到善意和支持!人跟人注定是不一样的,您拥有着君王的气度,注定超然于世人之上,这是我们这里的那些宵小之辈永远也比不上的!”
帕诺斯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虽然艾格隆几乎从来不为他人的言语所动,但是此时也不禁微微动容——看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帮助,终于让帕诺斯父子打心眼里推崇自己了。
说起来,他对自己的盟友并非完全的推心置腹,相反他从来到希腊一开始就做好了和盟友翻脸的准备,并且还暗中联络过这对父子的反对派——只不过,形势的发展让他不需要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举动,他自然也可以当成自己一直都忠诚于盟友。
再这说来,他收买帕诺斯的价钱也不算很高,虽然名义上他会成为骑士团的高级成员,但是他手里没钱没人,对那些希腊人也没有实际的指挥权,所谓“名誉长官”只是一个虚衔而已,至于贵族头衔,可以大可以根据他的实际功勋来论功行赏,现在不用着急。
就这样,他们在短短时间里就已经敲定了帕诺斯投入他麾下的各项事宜,只等艾格隆这次返回约阿尼纳公国,帕诺斯就会跟着他一起过去,成为他的臣子了。
两个人既是君臣,又有几分朋友的情谊,帕诺斯更是对这个少年人的风范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他们在接下来的交谈当中,又开始对未来畅想,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了隔阂。
“基督山伯爵这次没跟您过来吗?”在交谈当中,帕诺斯顺口问。“我还想再和他见一面呢。”
“他没有跟过来,因为我把他派去执行更加艰巨的任务了。”因为帕诺斯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所以艾格隆也不打算隐瞒他,“他已经前往巴黎,为我打前哨去了。”
帕诺斯先是有些吃惊,但随后又是大喜。
“您要回去巴黎了吗?!”
“是的,快了。”艾格隆点了点头,“之前我已经在法国亮了相,现在那里的人还在谈论我,有很多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也有更多的人想念我……只需要一场风暴就能够将我送上云端,我必须为此做好最后的准备。”
虽然艾格隆说得非常平淡,但是帕诺斯却听得心潮澎湃,他已经在畅想这个少年人骑着白马来到巴黎的场面了——如果那个时候他正好也在场,那岂不是一生都难以忘却的荣誉瞬间?
他突然庆幸自己在一个恰好的时间点上投靠到这个少年人的麾下了。
“陛下,我知道,作为一个希腊人,我无福作为法兰西人民的代表去迎接您,但我愿在那一天为您牵马扶蹬,见证那个荣耀的时刻!”他不禁庄重地说。“请您赐予我这份荣耀吧!”
“您好像并没有考虑到我有可能失败,并且永远也回不到巴黎——”艾格隆笑着回答。
“不,我不相信您会失败!”帕诺斯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回答,“如果您连我们这个充满宵小之辈的、四分五裂的国家都能够扶起来的话,我相信您在法兰西是更加难以阻挡的!法兰西人民一定会喜欢您并且为您欢呼的。”
艾格隆当然不至于把这种话当真,不过好话谁又不爱听呢?于是他也笑着点了点头,“嗯,很好,帕诺斯,那我们就说好了,到时候您就在我身边随驾吧,我们一起进入巴黎。”
说完之后,艾格隆向帕诺斯伸出了手,而帕诺斯也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我听说奥托王子打算向海黛殿下提出联姻,您是怎么看待的呢?”握完手之后,帕诺斯询问。
“不怎么看,我个人对此是无所谓的。”艾格隆耸了耸肩,“但是海黛自己不愿意,特蕾莎也可怜她,给她帮腔了,我禁不住枕头风,就答应了她们,拒绝了奥托王子。”
帕诺斯睁大了眼睛,似乎对艾格隆居然会听取两个小女孩儿的意见,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我原以为您会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考虑,原来仅仅是如此而已吗?”
“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并不是完全的机器,只考虑功利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艾格隆有些尴尬地脸红了,“在无伤大雅的问题上,我也不介意让身边人开心一点。”
“哈哈哈哈……”帕诺斯大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我有点惊讶,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更加尊敬您了,陛下。”
说完之后,他也不再停留,热情地跟艾格隆告别了。
送走了帕诺斯之后,艾格隆正准备休息,然后门又轻轻敲响了。
没完没了了是吧!?艾格隆顿时就有些生气了——帕诺斯是他朋友,打搅他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不开眼的人来劳烦自己?不要休息了是吧?
他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准备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训斥一番,没想到打开门之后,他发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海黛。
难怪没有人阻拦……
看到他怒气满满的样子,海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怯生生地看着他,犹如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毫无一国之君的“气度”。
看到她这个样子,艾格隆的气也马上消了,重新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海黛,你不是要休息吗?怎么跑过来找我了。”
“陛下……我是来跟您道歉的。”海黛走了进来,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接着对他行礼,“刚才在阳台上,因为我不得体的举动,连累到您了……”
看来,她是在后悔自己刚才在阳台上激烈的动作,让艾格隆和奥托王子发生了争吵。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你没做错。”艾格隆和颜悦色地回答,“都怪奥托那个小子得意忘形,居然对你做出这样的行为来——这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对您来说,保持两个国家的和睦非常重要吧?”海黛小心翼翼地看着艾格隆,“如果您和奥托王子个人关系闹僵了的话,恐怕会影响到这一点。我……我害怕成为其中的元凶。”
“那既然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找奥托,告诉他我改变主意了,准备把你在未来嫁给他,换取他一直对我恭顺,你看怎么样?”艾格隆故作严肃地回答。
海黛倒抽了一口冷气,惊骇欲绝地看着他,眼角甚至渗出了泪水——显然,这正是她最为担心的事情。
看到她这么大的反应,艾格隆略微倒是有点后悔了。
“抱歉海黛,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用当真。”他连忙摆了摆手,然后安慰了她,“说实话,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我需要讨好奥托,换取他来维护两国的和睦;而是他需要来讨好我,换取我让他这个国王当得下去!是我给了他一顶王冠,他欠了我的情,就算我们不谈什么情理,我现在就有办法找到我的盟友,发动一场政变让他永远当不了国王!所以,我不需要对他予取予求,我赐予他什么东西,都是我心情好给的,如果我心情不好,我也就不必给他,无论什么结果他都应该承受,并且老老实实地按我的心意去做,明白了吗?”
艾格隆这一番话,海黛听得懵里懵懂,不过有一点她是可以确认的——陛下不会再把她又“卖”给奥托王子了。
她又哭了出来,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水。
“谢谢您,陛下……我太感激您了。”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说,“从小到大,我的买主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跟一件货物一样被人转手卖来卖去了,我只想有一个家,然后跟着家人们生活在一起……您永远无法理解我对家的渴望,因为您身边一直都有亲人,现在还有妻子,可是我看到您和特蕾莎殿下在一起时是多么羡慕啊……我想要留在家人们身边,我再也不想去侍奉一个新的主人了!”
即使铁石心肠的艾格隆,此时听得心里也不禁有些酸楚。
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海黛不愿意考虑嫁给奥托——毕竟奥托王子马上要成为国王,而且家世如此显赫。
可是站在海黛的立场上看,这不是一次“联姻”,而是一次“转卖”,她的梦魇记忆里类似的经历已经够多,她实在不想重新经历一次了——尤其是在这边找到了家的感觉以后。
她想要停留在家人们的身边,忘却自己过去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灾难。
这倒是可以理解。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郑重地看着海黛。
“海黛,请放心吧——虽然我确实在利用你,而且以后会继续利用你,但是如果不经过你同意,我绝不会把你发落到任何陌生人那里,你永远无需害怕噩梦重演。我们会一直把你当成家人的。”
“谢谢……谢谢您。”海黛带着哭腔向艾格隆致谢,接着,她又满怀希望地看着艾格隆,“那未来,假如您回去了法国……您和特蕾莎殿下会带我去巴黎吗?”
“嗯?”这个问题倒是让艾格隆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海黛的年纪才这么小,居然想了这么多事情。
也许是因为命运的摧残,让她相比同龄人更加早熟一些吧。
“你是约阿尼纳公国的统治者——”艾格隆想了想,然后回答。
“是的,我是统治者,可是这个国家有没有我在统治,又有什么区别呢……?”海黛反问。“现在我在您的命令下,委托大臣们处理国家事务,那未来假如我把国家委托给大臣们,我在或者不在,也没什么影响吧……?”
艾格隆更加惊愕地看着她。
“是夏奈尔教你这番话的吗?”他猛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问。
海黛瞬间就惊慌得垂下了眼皮,而她的反应也无异于说出了答案。
“我跟她说,我想要家人,我不想又被抛弃,我求她帮我想办法……她一开始反对我,但是求情几次之后,她终于松口了,教我这么说话,来问您的意见……陛下,我求您了,答应我吧!”
艾格隆长叹了口气。
这些娘们儿就是这么心软啊,跟着她们一起怎么干大事!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啊……
“让我考虑下吧。”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她离开。
然而,海黛走到他的背后,然后伸出手来,放到了他的肩膀上,“我给您揉肩吧,这也是夏奈尔姐姐教给我的……陛下,请好好考虑我的请求吧……我求您了。”
93,国王的诞生
“陛下,请好好考虑我的请求吧……我求您了。”
海黛不光语言上在哀求,她的声音和声调更是充满了那种让人不忍心拒绝的哀婉,再配合上犹带泪光的小脸,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谁会不为之心酸呢?
至少艾格隆这下心软了。
反正答应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干脆就答应吧。
“哎……既然特蕾莎和夏奈尔都已经答应了,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好吧,都如你们所愿吧——假使我去了法国,就带上你一起去,这下你满意了吧?”艾格隆只能叹息一声,正式向海黛投降了。
“陛下!”海黛终于得到了自己孜孜以求的承诺,于是她破涕为笑,“谢谢您!”
看着她这副样子,艾格隆也禁不住有些好笑。
就客观来说,她已经把命运都寄托在我的事业上了,这样也算是一种信任吧?
“好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那你应该做好你的事情了,今后要谨记听从夏奈尔的话,别再让她为难了——”艾格隆故意板着脸对她说,“现在你回去吧,别再揉肩了,都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哪还能这样失态?”
“我是一国之君,但我也是您买下来的奴隶啊。”海黛理直气壮地回答,“所以我这样照顾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艾格隆哑然失笑。
在他的心里,可没有把海黛当成过奴隶,虽然海黛是他立的傀儡,但毕竟已经登堂入室,已经被承认为君主的一员了,理论上甚至比普通贵族还要高一级,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折辱海黛,反而在尽可能地给予她礼遇。
不过,既然海黛这样坚持,那享受一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让一个君主为我揉肩,岂不是更加证明我的档次吗?
艾格隆突然又有一点点得意了。
“那……你等下早点回去吧。”艾格隆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得到了陛下的允许之后,海黛顿时笑逐颜开,她立刻就继续了她的“工作”。
虽然她的手法其实很生疏,和夏奈尔完全没法比,但是此时艾格隆心情极好、而且又旅途疲惫,所以迷迷糊糊地也就睡着了,都不知道海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在艾格隆和海黛到来的同时,加冕庆典的仪式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当中,几天之后,终于来到了这个万众期待的日子。
在这一天,雅典几乎万人空巷,人人都挤在了庆典广场的周围,想尽办法要靠近一点,以便能够将国王加冕的场面看个清楚。
对于希腊人来说,他们迎来的不仅仅是一位从德意志远道而来的国王,更是迎来了希腊作为一个独立国家正式出现在欧洲大陆上的光辉时刻。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有些人甚至热泪盈眶,因为他们都深信,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民族,将会在这个举国同庆的日子里,发出自己初次的啼鸣;而伴随着这一声啼鸣而到来的,是一个崭新而又繁荣的新时代,这个民族再也不会任由侵略者们践踏和宰割,而将手握武器,保卫自己世世代代生长的土地。
卫兵们尽管尽责地将人群挡在广场之外,但是他们并没有做出粗暴的举动,因为他们同这些围观的群众一样,都陷入到了国家重生的激情当中,他们中的很多人曾经多年在独立军当中战斗过,因此感触尤其深刻——
活下来的人只是多年浴血之后的幸存者而已,他们都曾经亲眼见证过自己的袍泽、亲人死于战乱或者各种杀戮当中,他们在那个被血与火所摧残的年代当中,已经付出过太多太多——而今天他们所见证到的这一场庆典,则为之前的那段黑色的记忆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到了此刻,之前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天上的人们也将安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内外的人群紧张地看着远处的道路,等待着最重要的那群人到来。
他们并没有失望,很快,一群骑兵护送着几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地出现在了众人之前。
这是典礼上最尊贵的那些来宾们乘坐的马车,艾格隆和海黛都身在其中,他们自然也是这场庆典当中除了奥托王子之外最闪亮的“明星”,得到了两旁群众的注目。
围观群众里面,有很多人几天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奥托王子下榻的地方、在阳台下向着他们两个人欢呼过了,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影响他们的热情,他们依旧在两边夹道欢呼,为这对贵客致以最热烈的问候。
对这些希腊人来说,他们并不只是在感谢艾格隆之前对独立战争的鼎力相助而已,他们也是在为接下来的未来而欢呼。
在他们看来,约阿尼纳公国同属东正教国家,是初生的希腊王的天然盟友,尤其是在现在土耳其人依旧统治者大部分巴尔干半岛以及君士坦丁堡的情况下,这种“天然盟友”就显得尤其珍贵。
只有两个国家守望相助,才能够在独立之后维护自己的存在,并且顶住来自于土耳其人的威胁,这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
正因为如此,莱希施泰特公爵和海黛女大公就更加显得重要了,没有他们的友谊,两个国家的守望相助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仿佛在呼应他们的心声一样,艾格隆和海黛也各自在马车当中频频地向两边的观众致意,以此来表现他们对希腊王国的深情厚谊。
就在这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当中,艾格隆和海黛一起来到了广场中央,然后走下了马车,他们来到了贵宾的位置上,然后静静地等待着预定加冕的那个少年的到来。
没过多久,广场之外又响起了比刚才还要热烈的欢呼声,艾格隆知道,他来了。
接着,他放眼所及,又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广场外行驶了进来。
这辆马车比刚才他们这些贵宾所乘坐的规格要更高,装饰也越发华丽,在马车顶上还有模仿王冠的顶棚——不必说,这自然是奥托王子乘坐的座驾了。
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奥托王子站在马车当中,不住地向两边的民众挥手致意,而民众们则以狂热的欢呼以及鲜花为敬,卫兵们一边紧张地维持场面,以防民众冲过警戒线;一边则同样向这个马上将要成为他们国王的少年人注目行礼。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在艾格隆的注视下,这辆马车终于也来到了广场的中央,然后停了下来。
接着,奥托王子从车厢当中走了下来,然后站到了台上。
因为年纪较小,所以他的身高并不高,不过因为今天穿着礼服,再加上表情严肃、举止端重,所以看上去气质也颇为不俗,有了几分王者的威仪。
毕竟是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成员,能力姑且不说,依靠从小到大的教育去扮演一位君王还是问题不大的。
随着国王的到来,庆典也正式开始了。
艾格隆并非对这种庆典毫无经验——之前,他已经在册封海黛为约阿尼纳女大公的时候玩过一次加冕庆典了,不过今天的场面无疑要比他当初那次要更加宏大许多。
而这两个君主,恰恰都和他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可以说,就是他一手缔造的。他们的荣光,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有他的一份。
那么,轮到自己正式加冕为帝国的皇帝时,又该是怎样的场面呢?艾格隆不禁陷入到了畅想当中。
1804年12月2日,拿破仑皇帝就是在这个日子,于圣母院当中加冕成为皇帝的,如果他有幸回到巴黎并且复辟了帝国,那么他也必须在那里加冕,重演一遍二十多年前的盛景。
历史不会简单地复刻,但是却会有微妙的重复,而这种所谓的“重复”,就是刻意为之的结果。
就在他遐想的时候,响亮的军号声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他抬头一看,发现一群穿着制服的士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围绕着广场巡礼,当他们接近奥托王子所站的台下时,他们纷纷举枪向王子敬礼,并且大声向他报出自己所属的军队单位。
虽然王子其实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一直都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将这些曾经为国家独立而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铭记在了心头。
典礼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不同于那些全情投入的希腊人,艾格隆对此完全是一个看客的心态,所以他只是眼睛看着这一切,心思则早就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在国王旁边的人群当中,看到了帕诺斯的父亲、独立战争的英雄塞奥佐罗斯-科罗科特洛尼斯,他一身军礼服,同样庄严肃穆地站在王子旁边,注视着他检阅军队。
根据艾格隆和维特尔斯巴赫王室的协议,奥托当上国王之后,他将被任命为首相,以合法形式来继续执掌大权,并且他之前因为希腊内部派别纷争而造成的一系列流血冲突以及政变,都将被国王既往不咎,完全尘封于历史当中。
帕诺斯跟艾格隆求援以后,得到了艾格隆力挺的他,首相位置难以撼动,他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权威了。
现在王子十三岁,他只想要五年不受打搅的时光,也就是说在国王十八岁的时候归政于他,这个提议并不算贪婪苛刻,巴伐利亚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也就是说,在王国诞生之前,他最初的权力架构就已经在密室操作当中成型了,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当中,这个架构颇为稳定,可以给初生的希腊王国带来它急需的喘息时间。
至于遥远的未来,那是谁也猜不透的东西,到时候再说吧。
在艾格隆思索的同时,海黛则感觉有些百无聊赖,当初她自己加冕的时候,她觉得很激动很好玩,全身心地都为自己继承了祖父的事业而感到骄傲自豪,而现在这场加冕礼她完全不感兴趣,她对奥托王子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只是低垂着视线,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
虽然离开约阿尼纳的时间很短,但是她已经想家了——准确来说,她是在想念她的家人们,只是身为国君,她也只能身不由己地呆在这里,见证这场仪式。
仿佛在相应海黛内心的呼唤似的,随着东正教会的主教对奥托王子送上祝福,奥托王子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接着,主教拿起了一顶王冠,准备放在他的头上。
奥托王子虽然表面上保持着庄严的镇定,但是内心当中却心潮澎湃,他知道,自己一旦戴上这一顶王冠,就意味着自己将会成为一位真正的国王了。
作为次子的他,从小就知道只要大哥不出意外,王位将会永远和自己无缘,自己只能作为一位旁支亲王,默默无闻地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谁能想得到,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居然真的能够得到一顶王冠呢?
而且这个国家的国土,甚至比他的祖国还要大。
这可真是上帝的馈赠!
不仅仅要归功于上帝,还要归功于另外一个人。
奥托王子瞥了旁边一眼,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另外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少年人。
此时,那个少年人正呆呆地看着前往,视线涣散,一看就是在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奥托王子只能心里苦笑,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生关键时刻,对他人来说,却是如此平常,甚至可能有点无聊。
就在他苦笑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头上一沉。
一顶王冠被奉送到了他的头上。
不,不仅仅是一顶王冠,还有一片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国土,还有一群饱经折磨的人民,这些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他记得临行之前父王的提醒,也记得那个少年人不厌其烦的几次忠告,他知道自己头上覆压过来的是多么沉重的压力,那绝不是一个十三岁的人能够单身承受的压力。
不过没有关系,他有臣仆在为他效劳,还有这么臣民在为他效忠,他相信在未来自己可以成长起来,肩负起这一项沉重的使命。
自己纵使不能成为一位令世人震骇的英雄,至少也能够成为一位令他人尊重的明君,把这个偏居大陆一隅的小国带向它渴盼已久的繁荣。
耳畔传来了犹如雷鸣般的欢呼声,那是人民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一定要让所有人、尤其是小看过自己的人刮目相看,你们等着瞧吧!
带着这种突如其来的豪气,少年人头顶着王冠,在万众欢呼当中站了起来,庄重地面对着民众和贵宾们。
就在这一刻,一个国王诞生了,一个古老而又崭新的国家也随之诞生了。
94,重返巴黎
正当艾格隆和海黛在雅典参加奥托一世国王的加冕庆典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巴黎,也多了一个不期而至的访客。
不过,相比于艾格隆的排场,埃德蒙-唐泰斯却要低调许多,他用虚假的身份混入到了这座恢弘的城市当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不是埃德蒙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了,只不过上次过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从黑牢里爬出来、劫后余生的可怜虫;而时隔一年之后,他再度来到巴黎时,血与火的淬炼已经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勇敢而又不乏智谋的精英人物,同时也还是一个拥有了封地的伯爵。
短短的一年里,他的心态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界的风雨再也无法撼动他那颗坚硬的心脏了。
来到巴黎的第一步,他并没有急着寻找住处,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座繁华城市的那些知名景点,而是想办法来到了特雷维尔将军的宅邸之外。
根据陛下的嘱咐,特雷维尔将军是他最大也最可靠的帮手,将军同样有勇有谋,而且是巴黎本地人,熟知当地的情况,在上流社会当中也有一些人脉关系——而这些也正是埃德蒙最缺乏的东西。
当然,他没有立刻就去投书拜访,而是在外面暗中观察了一番。
毕竟之前特雷维尔侯爵带着艾格隆潜入到了法兰西境内,好生闹腾了一番,波旁王室肯定雷霆大怒到处追查责任人,他不能确保特雷维尔家的安全,所以也不敢贸然自投罗网。
耐心观察一番之后,他发现宅邸外面确实有人在暗中盯梢,不过特雷维尔家并不像遭遇了什么大难的样子,所以这才放下了心来。
盯梢的人根本难不住他,因为上次他就曾经在特雷维尔家住过,所以非常清楚里面的环境。
到了黑夜的时候,他从黑暗当中悄悄地走了出来,然后从小花园的暗门当中走了进去。
他一进来,立刻就被宅邸内的仆人警觉地发现了,不过在确认了他就是去年来宅邸当中住过的“贵客”之后,他立刻就得到了应有的礼遇,而后特雷维尔侯爵也就知道了基督山伯爵到来的消息。
将军没有惊动其他家人,立刻仆人把伯爵带到自己的书房里面。
在烛光摇曳的书房当中,埃德蒙-唐泰斯和特雷维尔侯爵这对老相识终于再度见面了。
因为知道彼此在陛下心中的重要地位,而且也都听说过对方的“英雄事迹”,所以他们两个一见面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直接就握住了手——就在这握手之间,埃德蒙明显感受到将军的身体好像有点虚弱。
“伯爵,再次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特雷维尔侯爵率先致以问候,“您的到来势必将让我们这些波拿巴分子如虎添翼。”
“我也很高兴能够再见到您,将军。”埃德蒙-唐泰斯真心实意地回答,“看上去您最近是生了病?”
“让您见笑了。”特雷维尔将军苦笑,“上次我跑回巴黎的时候,伪王因为陛下现身而气得发疯,下令要盘查一切可疑分子,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心,我主动喝下了药然后装病了——我做得挺成功的,所以缠绵病榻很久,到现在才稍稍恢复过来,某种意义上您来得也确实正是时候。”
埃德蒙听得又是敬佩又是感动,将军说得虽然轻松,但是这份胆略和气魄,确实不是常人能有的。
“您的忠诚足以让所有人肃然起敬。”他郑重地说,“陛下是绝不会忘记您为他付出的代价的。”
“只要帝国能够重现,我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特雷维尔将军回答。
说完之后,两个人又紧紧地握住了手,以此来表达同党之间的钦佩。
“此时此刻,陛下大概正在参加希腊国王的加冕仪式。”握手之后,埃德蒙再度开口了,“他为希腊找到了一位国王,而且希望能够为他们赢得长久的和平,现在他的注意力要放到这里了。他认为伪王和他的王朝已经时日无多,现在是需要我们为之做好准备的时候了。”
虽然埃德蒙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长期潜伏在家里暗中窥伺时机的特雷维尔侯爵怎么可能听不懂他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波旁王朝看上去摇摇欲坠,王冠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坠落在地上,然而想要冲过去抢走王冠的人却有许多,身在国外的陛下在王朝崩塌的时候,必然也在抢夺王冠的过程里落后了一个身位,所以为了能够抢到王冠,他必须提前做准备。
而这恰好也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判断。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非常乐意配合。
“陛下的明智和洞见确实远超凡俗!”他大声赞扬,“没错,现在确实是一个扩张我们势力的好时机,伪王的日子长不了了,他的儿子更是平庸至极,不配领导这个国家,这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楚的事情!反倒是奥尔良公爵这一边,陛下要早做准备才是。”
“陛下的意思就是我们需要在精英阶层当中寻找更多支持者,让他们帮助陛下抢夺王位。”埃德蒙索性也把话挑明了,“在他回到巴黎之前,我们必须明确谁站在我们一边,谁是观望的中立派,谁是我们必须扳倒的敌人——将军,陛下明确叮嘱我,这是我们这段时间内唯一需要关注的重点,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后边。”
“我会配合您完成这项工作的。”侯爵欣然点头应下,“我已经在巴黎蛰伏太久了!久到我都快要忘记我曾经是一个将军了……但是现在,我会重拾起过去的记忆,我要发动我一切能够动用的人脉关系,让您可以顺利地完成工作。”
埃德蒙-唐泰斯回忆陛下跟他说过的那些话,然后再自己转述了出来。
“军队的支持对我们绝对必不可少,然而现在军内高层都是波旁家族复辟之后提拔起来的,他们对我们绝对没有多少善意,我们顶多只能指望他们中立了,陛下的意思是在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高级军官当中寻找支持者,他认为如果有一位前帝国元帅肯站在我们这边的话,将会成为一颗决定性的筹码……”
“元帅……”特雷维尔侯爵沉吟了片刻,在脑海里检索现在还在世的元帅们,并且估测他们当中有可能会支持帝国的人选。“目前还在世,而且最有可能站在我们一边的元帅,我认为是蒙塞元帅或者苏尔特元帅,他们都拥有巨大的名望,如果有其中之一肯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将会声势大壮,如果两者都同意了,那我想我们就在军队内部没有什么障碍了。”
埃德蒙暗暗咋舌,他完全没想到,将军的回复和之前陛下的猜测居然差不多。
特雷维尔将军之前就是军内高官,他熟悉这些情况理所当然,但是陛下一直和法兰西没有多少联系,他能够估测得清楚,这确实不太容易。
“我知道,让两位卓有名望的元帅屈节同我打交道,这肯定不太容易,而且他们现在还有多少心气来参与国内政治,实在难说……”埃德蒙轻轻叹了口气,“但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愿,那么我们就以此为目标,想尽办法去实现它。”
“不管怎么样都得试试,这两位元帅都因为王朝的打压而不太如意,我想他们是有足够动机来支持陛下的,只要我们争取他们并且提出足够的条件就好。”特雷维尔将军倒是颇有信心。
他并不担心事成之后他会反而受到元帅们的排挤进而屈居人下,因为这些元帅都不是陛下的亲信,他们不可能在陛下那里受到真正的信任,最后陛下还是要通过自己来掌控军队。
蒙塞元帅相对年长,如今已经70多岁了,本来就不会有太多的心气来参与权力的角逐;至于苏尔特元帅,他年富力强、能力卓著,但是正因为如此他绝对不会是陛下眼中的“自己人”,只可能一边利用合作,一边防范。
所以,执行这个命令,他一无所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现在的重点为陛下夺取权力,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陛下是一个懂得论功行赏的人,他会给予应有的回报的。
埃德蒙-唐泰斯并不知道特雷维尔将军心里转动的小心思,他从将军的表态当中,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所以越发信心十足了。
他深信陛下才是人心所向,伪王或者其他王位的觊觎者们,是绝对不会有陛下那种魅力和号召力的。
“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您一下,这一次来到巴黎之后,我不再是基督山伯爵了,而是帕尔马公国的贝利维伯爵,一位仰慕巴黎因而前来游览的外邦人士。”
帕尔马公国?一听到这个词,特雷维尔侯爵顿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他知道陛下的母亲是帕尔马公国的统治者,所以基督山伯爵的这个身份,肯定是路易莎皇后帮忙伪造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对本来关系不好的母子,在暗中勾结了呢?
不过很快,将军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毕竟陛下的家事不是他有资格管的,况且路易莎皇后就算想要帮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也是人之常情吧。
“好的,我明白了。”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那您想必还需要一个落脚点吧?”
“是的,我需要以这个身份在巴黎的社交界活动,以此来掩饰我真正的目的。”埃德蒙-唐泰斯又点了点头,“为此我需要购买一座符合身份的宅邸,并且过上符合自己身份的生活,我想如果有您的帮助,这肯定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不是问题。”将军欣然回答,“不过,我亲自来负责这事儿的话,恐怕会让人起疑心,就让爱丽丝来帮助您吧,这种事她做得非常得心应手,而且也不会有什么人去注意她。”
“爱丽丝夫人还好吗?”埃德蒙顺带一问。“还有您的孙女儿。”
“夫人很好,至于夏露,她更是好极了!”特雷维尔侯爵顿时就绽放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愧是我的孙女儿,又漂亮又健康,基本没有生过病,而且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很快……她一定是上帝赠给我的礼物,我现在每天都要和她共处几个小时,不然只觉得浑身难受得慌。”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侯爵的脸上浮现出了骄傲和幸福的光彩,这下他倒不像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而真正像个普通的祖父了。
看到侯爵如此幸福的样子,埃德蒙也发自内心地为他开心。“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想看看夏露小姐呢,她一定很漂亮。”
“这有什么难的,我马上把她给您带过来瞧瞧就是了。”侯爵一口应了下来。
他巴不得所有人都见识见识自己的孙女儿并且夸奖她。
正当他打算走出书房去找夏露的时候,埃德蒙-唐泰斯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将军,陛下在我临行之前还交代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追查刺杀他的刺客。”
“什么!还有这事?”将军顿时就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变得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埃德蒙一五一十地将陛下说过的话转述给了侯爵。
和埃德蒙一样,侯爵听得也是愤怒至极,不过他愤怒的不是“主辱臣死”,而是自己梦想的荣华富贵居然差点被人扑灭。
“无耻!卑鄙!居然有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他破口大骂。
“是的,他们必须付出代价,而陛下是不会饶恕这种冒犯的,无论是刺客还是指使者,他都要揪出来并且予以应有的惩罚。”埃德蒙点了点头,“他把追查的任务交给了我,而现在最大的线索是刺客的身份——她是,艾格妮丝小姐的师傅。”
“什么?艾格妮丝也牵涉其中?”侯爵又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艾格妮丝这个小姑娘我很了解,她很一根筋,不会也不屑于干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应该和她没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格妮丝小姐不至于参与其中。”埃德蒙也深以为然,“不过我们可以从她那里去找到她的师傅,问题只是怎么做而已。”
“有爱丽丝在,这个小妮子好对付。”侯爵嘴角一撇,露出了冷笑,“好了,我先把夏露给您带过来看看,回头再让爱丽丝见您——对了,这件事我们不要对她说了,她不应该知道。”
“好的。”
95,教育
叮嘱了埃德蒙之后,特雷维尔侯爵走出了书房,然后他径直地去了夏露所在的育婴房。
这间房间不大,不过很靠近埃德加和爱丽丝夫妇的房间,方便父母随时去照管他们的长女——当然,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爱丽丝来照顾而已。
房间里被布置得相当精致,摆放着各种毛茸茸的玩具,墙壁上还被包裹了毯子,以免夏露磕碰。
此时,夏露正躺在小床上,被她的母亲拥抱着,爱丽丝正满面笑容地逗弄着女儿,还小声地教她说话。
特雷维尔侯爵一时没有出声,他不忍心打搅母女之间其乐融融的场面。
原本就非常漂亮的爱丽丝,此时因为脸上荡漾着母性的光辉,魅力更是增加了几分,更是美艳惊人。
埃德加那小子怎么就是不懂珍惜呢?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一想到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原本振奋的心情就又冷了下来,自己这番事业眼看就要迎来转机了,但这份事业最终能传给谁呢?埃德加肯定是不配的,他承担不起。
虽然自己现在还算年富力强,但是终究会迎来蒙主恩召的那一天,到那一天,到底能把自己的家族托付给谁呢?
就在他沉思时,爱丽丝终于注意到了公公来到了房间。“爸爸!”
她以为将军和往常一样,准备带夏露过去他书房里玩了,于是她连忙站了起来,准备把夏露递到他的手上。
特雷维尔侯爵马上伸手抱住了孙女儿,而夏露一看到爷爷也非常亲热,伸出双臂扯了他唇上留的短须,然后咯咯直笑。
特雷维尔侯爵并没有在意孙女儿的冒犯,反而主动配合孙女儿的搞怪,完全看不出往常的严肃和庄重。
这一幕让爱丽丝看得忍俊不禁,“您不要太宠她了,要是宠坏了可怎么办!”
“我的孙女儿,宠坏了又怎么样。”特雷维尔侯爵不以为然地回答,“学问和礼仪可以以后慢慢学,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倒是要从小培养。”
“她又不需要去当个骑兵,要那么多胆量做什么……”爱丽丝委屈地回答。“当好一个特雷维尔小姐然后找个好夫婿不就行了吗?”
“这你就完全搞错了!她不是一般的小姐,她是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姐,她拿不起马刀但也一样要为自己的命运战斗,而战斗最重要的就是胆量,有的时候你只要比对手多冷静一点,多撑一秒钟你就赢了,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还有机智!她未来不管嫁给谁,都永远是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她不需要、也不应该去依靠丈夫和儿子来决定自己的命运,那太可笑了,她必须学会为自己而生活!”
听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长篇大论,夏露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叫,仿佛是在为爷爷而喝彩似的,而特雷维尔侯爵也低下头来,亲了亲孙女儿的额头,以此来鼓励夏露。
爱丽丝对公公的话并不认同,不过她也不敢再驳斥,只能无奈地微笑着。
她当然不知道,正因为对儿子完全失望,所以将军才会这么重视对夏露的培养,他已经把人生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了。
如此巨大的压力如果落到一个普通孩子身上,很有可能把孩子稚嫩的肩膀压垮,不知道夏露能不能顶住这份压力呢?
“好了,爱丽丝,我们一起去书房吧。”逗弄完了孙女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对爱丽丝说。
“嗯?一起过去?”爱丽丝有些惊讶,“为什么?”
“我们家来了一位贵客。”特雷维尔侯爵轻声地对儿媳解释,“上次的那位基督山伯爵,他又来拜访我们了。”
爱丽丝因为猝不及防而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后又担心地看了一眼女儿。
她当然知道,基督山伯爵的再度来访,意味着危险就降临到了这个家庭上空,她自己倒是已经豁出去了,可是女儿却怎么也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那么多,没事的。”特雷维尔侯爵看出了儿媳心中所想,于是冷静地安慰了她,“伯爵的到来,意味着陛下已经在为返回巴黎准备了——这对我们一家来说是天大的喜讯,为此担负任何风险都是值得的,我们今天付出的一切,都将换来令人满意的回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爱丽丝低着头,小声回答。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得选了,必须期待波拿巴家族成功。
接着,她默不作声地跟着特雷维尔侯爵一起向着书房走去。
埃德蒙-唐泰斯一直都在等待着侯爵回来,他没等多久,门就重新打开了。
他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爱丽丝夫人也被带过来了,而特雷维尔侯爵的手中分明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
这个婴儿很快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个金发碧眼的婴儿,皮肤白皙,看上去简直跟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特雷维尔侯爵面前,然后仔细观察这个孩子,在得到侯爵的允许之后,他还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夏露小小的脸蛋。
而夏露并没有被这个外表严肃的陌生人吓到,反倒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是在欢迎这个客人一样,这笑容看上去如此甜美,以至于埃德蒙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不愧是埃德加和爱丽丝夫人的女儿……他心想。
对埃德加的人品和能力他心里不以为然,但是对埃德加的颜值他一直都挺认可的,而夏露似乎完全继承了父母亲在容貌上的优点,想必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吧。
接着,他看向了爱丽丝。
“夫人,我恭喜您,能够拥有如此可爱的女儿……夏露小姐日后一定会惹得整个巴黎城为之倾倒。”
“您过奖了。”好话当然人人愿意听,爱丽丝也笑容满面地向伯爵行礼,“伯爵先生,能再次见到您真是让人心情愉悦。我虽然一直都呆在巴黎,但是最近也听说过一些您的英雄事迹……我以能够结识您并且成为您的朋友为荣。”
“我也以结识您和艾格妮丝小姐为荣。”埃德蒙-唐泰斯回答,“在上次来巴黎的时候,您和您的妹妹对我的尊重和帮助,是我没齿难忘的。”
“我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比得上您出生入死为陛下效忠的英雄壮举呢?”爱丽丝笑着回答,“看上去您今后要在巴黎长呆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姐妹两个帮忙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吧,我们非常乐意帮助朋友。”
“事实上,我确实现在想要一些帮助。”埃德蒙立刻就接上了话。“所以只能厚颜请求您劳烦一下。”
接着,他将他刚才对特雷维尔侯爵说的那些事情,简略地又讲给了爱丽丝听——当然,遵照侯爵的嘱咐,有关于比昂卡的事情,他全部瞒住了没有透露。
“没问题,我会竭尽全力为您提供方便的。”爱丽丝听完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表态。“在其他地方也许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在巴黎为您找到一张社交界的入场券我还是能够办到的。”
她也是个心智坚决的人,既然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确实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尽管直到现在她仍旧对波拿巴家族并无多少忠诚心,但是为了丈夫和女儿,她必须尽力帮助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首先我得去买一幢房子,既不能有失身份,又不能太过于招眼,影响我平常的行动……”埃德蒙-唐泰斯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然后将袋子递到了爱丽丝面前,“这是陛下划拨给我的经费。”
爱丽丝接过了袋子,然后稍稍一瞥就看到了里面宝石的光辉。
她很快就估测出了这些宝石的大致价值,然后点了点头,“这些宝石想要快速换成现金的话虽然会有折扣,但是买一幢宅邸已经足够了,我会尽快把地方选好,然后找人办妥的,您放心吧。”
说到这里,她又开了个玩笑,“我记得上次您过来的时候,也是拿了一袋宝石……陛下是打开了什么古代宝藏吗?怎么这么多宝石收藏?”
“这都是帝国最忠诚的臣仆们给予他的馈赠。”埃德蒙回答,“为了支援我的行动,陛下已经承诺了,他会给我列支一笔预算,没有上限,我可以任意支配使用。如果现在我身上的钱都花光了,他会继续追加。”
“没有上限……”爱丽丝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当然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意义。
这就意味着,陛下对他寄托了无限的信任,此刻他就是那个少年人的全权代理人,甚至能够指派特雷维尔家为他办事——只是对方顾忌自家的颜面所以没有明说而已。
不管过去他是什么人,那都不重要了,在此时此刻,他是必须结交好的人。
“那可真是令人钦佩的信任。”她由衷地感慨,“我也相信您必定能够不负所托。”
“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人看出他就是基督山伯爵。”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特雷维尔侯爵插话了,“上次他来巴黎的时候,艾格妮丝带他去了你们父亲那里,然后作为客人公开出席了宴会,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难保没有人还对他有印象。”
爱丽丝想起这一节来也感觉很头疼。
她不仅仅是在为伯爵头疼,更是为自己娘家头疼——很显然,上一次父亲招待“基督山伯爵”亮相,当时无所谓,但是现在肯定也会惹人怀疑,因为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号肯定已经被王国政府所侦知。
会不会有人怀疑诺德里恩公爵早就和波拿巴分子勾结上了?毕竟他连女儿都嫁给了知名的波拿巴分子……两件事叠加,很难不惹上怀疑吧。
虽然以父亲在宫廷的地位,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但是作为女儿她还是禁不住有些担心。
只是自从自己嫁过来之后,父亲对自己几乎不闻不问,所以她也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应付那些怀疑和诘问的。
“要是艾格妮丝当时没有那么节外生枝该多好……”心烦意乱之下,她也禁不住抱怨了一句。“现在我们都惹上麻烦了。”
“艾格妮丝小姐也是好心,她当时只是为了让我能够尽快得到巴黎社交界的尊重而已,这份真挚的情谊我一直铭记在心。”埃德蒙-唐泰斯再度为艾格妮丝开脱,“况且,这一次为了行事方便,我伪造了新的身份,而且我还会尽量变装,只要伪装得当的话,我相信不会那么容易被认出来的——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
既然已经木已成舟,爱丽丝也只能接受这番说辞。“也只能这样了,您前往要小心,不要轻易地在人多的聚会上露面。另外,您最好不要和我家里的人有什么来往了,这对两边都非常危险。”
“难道就不能趁势让他干脆抛弃伪王吗?反正伪王的日子也长不了了,早点改换门庭也好。”特雷维尔侯爵冷不丁地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亲家不会那么容易改换门庭,只是恶意地嘲讽一下而已。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爱丽丝苦笑,“他一直都认为自己能够重返国内并且重新积攒起家业,都是承蒙了阿图瓦伯爵的厚恩,所以在感情上,他恐怕很难做出抛弃王家的决定。”
她从小就在效忠波旁王室的流亡贵族家庭长大,虽然此刻已经改换门庭,但是叫伪王实在不太顺口,所以干脆就用阿图瓦伯爵来指代查理十世国王了。
说什么感情,不就是没胆识么……侯爵在心里不屑地冷笑,不过看在儿媳的份上他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继续抚摸怀中的孙女儿。
一边抱着孙女儿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政治阴谋,这某种意义上也是“教育从娃娃抓起”吧,夏露躺在爷爷的怀抱里,懵里懵懂地看着三个大人,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接触到法兰西最幽暗深邃、最疾风骤雨的世界。
当然,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次。
逗弄了孙女儿片刻之后,将军又重新开口了,
“干脆把艾格妮丝叫过来吧,有些事情还是得拜托她。”
“为什么?”爱丽丝有些疑惑。“她能决定什么呢?”
“她能决定很多东西。”将军若有所指地回答,“陛下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呢。”
96,辩驳
“陛下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呢。”
特雷维尔侯爵语气里暗含的调侃,让爱丽丝听了不禁有些尴尬。
她当然知道,公公想要撮合艾格妮丝和陛下,如果陛下未婚的话她倒也是乐见其成,可是如今他都已经结婚而且即将就要有孩子了,再提这一茬又有什么意义?
她担心这样做会让自家妹妹在伯爵面前丢脸,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看成是无耻求荣之辈。
可是她也不敢当面反驳公公的话,只能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试图找补回来。
“艾格妮丝也很自豪能够成为陛下的朋友,她觉得陛下在她这一代人当中无出其右,一定能创建一番大事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作为陛下的朋友也会与有荣焉。”
埃德蒙-唐泰斯倒是没有看出将军和爱丽丝夫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为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他现在对艾格妮丝小姐念念不忘,当然想要抓住一切机会同她接近。“说起来,我确实有点挂念艾格妮丝小姐,虽然我们之间身份悬殊,但是艾格妮丝小姐一直都对我以诚相待,令我非常钦佩,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要再亲眼见见她的风采。”
既然伯爵说到了这个份上,爱丽丝也不好推辞了,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好,我会让艾格妮丝同您联系的。不过,艾格妮丝脾气很直率,有时候不太懂怎么说话,如果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包涵……”
“您放心吧,我绝不会对艾格妮丝小姐产生什么敌意的,也不敢这么做。”埃德蒙笑着回答,“毕竟,她可以轻易地把我脑袋割下来,我可是见识过她身手的。”
“先生,您把她当成什么人了!”爱丽丝也笑了出来,然后娇嗔着抗议,“艾格妮丝从来不会用暴力去威胁别人的,剑术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有趣的技艺,并不是欺凌他人的手段,您既然已经接触过她那么久,应该知道才对吧?”
“虽然没有威胁过我,但我已经在她手下吃够苦头了,夫人。”埃德蒙大笑着回答,“上次我来巴黎的时候,艾格妮丝小姐说要教我剑术,好好折腾了我一番,我想想还是心有余悸的——当然也很期待这次能够学到更多。”
“这个臭丫头……”一听到妹妹居然如此‘冒犯’过陛下的亲信特使,爱丽丝意外之余又感到无奈,“真是太任性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
“不,千万不要,在我看来这种率真正是艾格妮丝小姐可敬和可爱的地方——”埃德蒙摇了摇头,“如此与众不同,又如此璀璨夺目,我们也许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了。”
看到伯爵把妹妹吹得那么厉害,爱丽丝不禁微微有些脸红,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艾格妮丝确实非常与众不同,她比我强得多,以后一定也会幸福得多……无论她花落谁家,一定都会是那个人此生莫大的幸运。”
…………埃德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陛下的近臣,他当然能够稍微知道点陛下对艾格妮丝小姐的“想法”,所以看到爱丽丝此刻又骄傲又憧憬的样子,他居然稍微有点于心不忍的感觉。
不过片刻的不忍很快又消失了,他表示了礼貌的沉默,点头同意了爱丽丝的畅想。
接着,爱丽丝将伯爵带去客人的房间休息,然后独自一人又回到了公公的书房当中,而此时,特雷维尔将军还在逗弄孙女,脸上布满了慈祥的笑容。
犹豫了片刻之后,爱丽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爸爸,您为什么刻意要在伯爵面前提到艾格妮丝呢?”
“为什么不能提呢?她跟伯爵,跟陛下都是朋友,不久之前还曾经在希腊一起同甘共苦过,彼此之间都有几分情谊,所以搬出她来,可以更加拉近我们和伯爵、以及陛下的关系。”特雷维尔侯爵一逗弄孙女儿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可是……您的说法太暧昧了。”爱丽丝小声反驳,“不知道的还以为艾格妮丝和陛下的关系多么亲密呢……”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根据埃德加告诉我的情报,陛下对艾格妮丝确实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欣赏,还有点仰慕,这不是很正常吗?艾格妮丝在巴黎的公子哥儿们当中本就极受敬仰。”特雷维尔侯爵冷淡地回答,“况且,就算陛下和她关系亲密一些,又有什么问题吗?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幸。”
按理说来,当侯爵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爱丽丝也不会再争执了,她一直都敬佩也畏惧公公,可是唯独对妹妹,她放心不下。
“有些人会把名誉看得比荣幸更重要的。”她小声回答。
“怎么?做陛下的朋友会丢失名誉吗?”特雷维尔侯爵终于抬起头来,然后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爱丽丝,“那你觉得我们没有名誉?我们可是陛下的臣仆。”
“我不是那个意思……”爱丽丝急忙为自己辩白,“我的意思是,艾格妮丝不宜同陛下过从甚密,毕竟……”
“怎么,你害怕艾格妮丝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你觉得她会那么做吗?”特雷维尔侯爵反问。
“不会!以她的性格,她怎么会委屈自己做那种事?”爱丽丝脱口而出。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特雷维尔侯爵继续反问,“既然艾格妮丝会洁身自好,那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有伤风化的问题,难道你还认为陛下会不顾体面地强迫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如果真的这么想,简直同时贬损了他们两个,贬损了我国这一代年轻人中最出色的两个人。”
被特雷维尔侯爵这么一反驳,爱丽丝顿时哑口无言。
按逻辑上来说,她也不相信艾格妮丝会自甘屈节,更不相信陛下会真的强迫她做出什么来——所以,说到底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她心里隐隐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口风却不知不觉地松了下来,“可能确实我想得有点多了,我只是担心出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我觉得你实在有些想多了。”特雷维尔侯爵完全不以为然,“与其担心这些未来遥不可及的事情,倒不如想想怎么完成陛下为我们指派的任务吧,这更加重要一些。”
被特雷维尔侯爵这么连哄带训,爱丽丝也被说服了——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不敢相信那种最为可怕的可能性,所以宁可被公公说服。
“让艾格妮丝牵涉到这些事当中,恐怕会给她带来无妄之灾……”她还有一点最后的迟疑。
“难道你还不够了解她吗?她怎么会害怕什么危险?如果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却没有叫上她,那才是她绝不原谅的事情。”特雷维尔侯爵回答,“再说了,你娘家其他人不接触没关系,但是艾格妮丝的话,还是要打一下交道的。既然当初是她捅了篓子,那么让她承担一部分责任岂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爱丽丝立刻为妹妹辩解,“艾格妮丝对这些事情没兴趣,只是看在我的份上当初热心帮助一下而已。”
“不管怎么样,多个帮手总是好事,你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去干。”特雷维尔侯爵最后一锤定音,“至于所谓的风险,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反而降低了风险吗?”
听到了公公的解释之后,爱丽丝也渐渐动容,显然她被暂时说服了。
“我去把艾格妮丝叫过来吧,她也挺久没有过来拜访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小声说。
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而他的眼睛里则闪过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爱丽丝向他行礼告别,然后走出了房间,特雷维尔侯爵则继续逗弄自己心爱的孙女儿。
“我的小宝贝儿……你可千万要记住,切不可感情用事,一切要全凭理智来判断。”等到门关上了之后,他小声对着孙女儿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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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确实遵守了承诺,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写信差人送到了娘家的府上。
而在家里呆得百无聊赖的艾格妮丝,突然得到了姐姐的邀请,她没有任何迟疑,马上就整饬了衣装然后就乘坐马车来到了姐姐的家里。
经过了仆人的通报之后,她径直地就跑到了姐姐的卧室里。
“姐姐,好久不见!”她笑容满面地向姐姐打了个招呼。
“还是那么精力充沛啊,艾格妮丝。”爱丽丝也笑着向妹妹打了招呼。
虽然她的笑容非常甜美,但是毕竟是姐妹,艾格妮丝很快发现了姐姐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发生了什么坏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夏露生病了?”
“倒是没有,她好得很,现在正在跟爷爷玩呢。”爱丽丝仍旧笑着,“倒是我这边遇到了一点疑难事。”
“什么事?尽管说吧。”艾格妮丝立刻就打了包票,“看上去是需要我帮忙了?”
“最近父亲那边没什么问题吧……”爱丽丝并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是先问了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一听到这个问题,艾格妮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为什么这么问,您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那看来是真的有事了……”爱丽丝苦笑了起来,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是不是最近国王陛下训斥了父亲?”
艾格妮丝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苦相,一副烦恼无比的样子。“是啊……哎……说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一听到妹妹这么说,爱丽丝心里更是清楚了,她索性挑明了。“是因为基督山伯爵的事吗?”
“对,就是这个!”事关家里的机密,对旁人艾格妮丝当然会选择保密,不过对姐姐她就没顾忌了,直接就点头承认了,“上次我带着伯爵先生来到了我们家,父亲因为我的面子所以隆重招待了他,向很多人介绍了基督山伯爵……本来当时没人在乎,毕竟巴黎社交场上哪天没有几个新鲜面孔?可是一年之后就出大事了,有人发现约阿尼纳王国的封臣序列里竟然就有个人头衔是基督山伯爵……于是就有些别有用心之徒怀疑父亲勾结了波拿巴家族,国王陛下甚至亲自质询了他,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件事给解释过去……为了保护我,他没说是我介绍的,只是让一位朋友承担了这个责任,其他的事情他就一概不知了。”
说到这里,艾格妮丝又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因为这事,还因为我离开家那么久时间杳无音信害得他担心,他气得快要发疯了,把我狠狠地骂过好几回,还差点动手要打我了。哎,我给他带来这么大麻烦,他要打的话我只能乖乖挨打了,还好他终究没忍心下手……”
虽然艾格妮丝说得很惨,但是爱丽丝听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能够想象得出父亲一边训斥又一边无奈的样子——她过去曾经看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她一下子又怀恋起了出嫁之前的生活。
“这不怪你,艾格妮丝,你也是一片好意,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种发展……”过了片刻之后,爱丽丝叹了口气,“我们都只是风暴中的孤舟,只能在任由惊涛骇浪摆布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消沉呢?”艾格妮丝有些奇怪,“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爸爸已经把这场风波平息下来了,没有人会追究他的责任。他虽然对我生气但是也没有揍我,还有什么要感慨的呢?”
“没有过去,一切都不会那么轻易过去的。”爱丽丝颓丧地摇了摇头,“艾格妮丝,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在特雷维尔家族的这一艘船上,我必须尽到我的责任,让这艘船能够乘风破浪而不至于倾覆……因为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丈夫和女儿,我绝不能接受他们在风暴当中变得一无所有。”
“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您要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艾格妮丝一听就更加紧张了,“该不会有人要来抓走将军了吧……?!”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麻烦事情如影随形,我们已经摆脱不了了,而且不仅不能摆脱,反而应该迎难而上,只有这样才能够体现出我们的忠诚和价值……”爱丽丝一边感慨,一边变得严肃了起来,“艾格妮丝,那位基督山伯爵,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就在你旁边的房间里。”
97,愧疚
“那位基督山伯爵,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就在你旁边的房间里。”
艾格妮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
一瞬间,她神色变幻不定,从一开始的质问和责备,变成了理解和无奈,她知道,这位“贵客”,不是姐姐能够决定接待不接待的。
她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再刺激姐姐,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我早就知道了,跟着那家伙走,绝对没好事儿!我们都算是倒大霉了!”
爱丽丝知道她口中的那家伙到底是指谁,于是劝阻了妹妹,“你不应该这么说,虽然我们确实面临着一点危险,但这不是谁强加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选的。”
“不!不是您选的,是那个傲慢自大的将军!他不光自己野心勃勃,还把自己的所有家人都卷了进来。”艾格妮丝反驳姐姐,“您是被卷进来的,从一开始您就不在意什么波拿巴家族,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又何必装成什么忠诚分子呢?难道,在那个可恶将军的压制下,您连私下里保持自己意见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艾格妮丝对特雷维尔将军的印象并不好,再加上此时心里有气,所以说得特别不客气了。
然而,爱丽丝听了也生气了,她瞪了妹妹一眼,制止了她的恶言。“艾格妮丝,你在外面说什么我管不着,我不允许你在这个家里,在他的家人面前说他的坏话!将军是个很厉害的人,意志坚定、有胆识也有谋略,他比我们的父亲要强得多!我非常钦佩他,而不是害怕他,我之所以走上这条路,也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因为我真心地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宁可作为其中一员参与进去……”
“认同?”艾格妮丝有些不解。
“是的,你没说错,即使到现在我对波拿巴家族也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波拿巴家族现在肯出价收买我们一家,愿意出很高的价,而王家是不会这么做了,其他人更不会这么做!”爱丽丝严肃地对妹妹回答,“我们确实在承受风险,但我们也在未来被许诺了丰厚的回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将军肯定会比父亲站得还要高,不同的是,父亲得到那些只是因为血统和逢迎王上,而将军是真的靠自己得到了这一切。”
顿了顿之后,她又苦笑了起来,“也许在你眼里,我也已经被世俗污染,变成了一个沉迷于权欲的野心家。可是,对我来说情况完全不同,我的家人都在冒险,难道我能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然后置身事外吗?难道我不是发誓要同甘共苦吗?对我来说,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还有,夏露……我的女儿,我如果可以选的话,我不会让她身处在一个没落的家门里,承受外界的白眼,我会让她得到一切她配得上拥有的东西,她是那么聪明那么可爱,难道她不能像一个公主一样受人瞩目和艳羡吗?难道我们就注定只该被那些不如我们的人排挤在社交界之外吗?我可以忍受这种屈辱,而且已经忍受很久了,可是我不能忍受我的女儿遭受同样的对待……既然他们推开了我们,我们就踩到他们的头上,难道这不是最为公平的结果吗?”
姐姐的反问,顿时让艾格妮丝说不出话来了。
她心里知道,自从姐姐嫁给埃德加之后,原本对特雷维尔将军不满的那些名门世家们就对姐姐关上了大门,就连父亲也同样对她几乎不闻不问,姐姐虽然并不在意这些,但是在心里积累着怨愤也十分正常合理。
但说到底不是当初你自己昏了头选的……这句话她就不敢说出来了。
夏露,是啊,夏露那么可爱,她理应是舞会里最耀眼的明星,怎么能被排斥在社交界的大门之外,作为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小家碧玉生活下去呢?明明她也姓德-特雷维尔……一想到这一点,艾格妮丝突然又有点理解姐姐的想法了。
就在这时候,爱丽丝也镇定了下来,她收回了罕有的激动的怒容,然后又露出了平常的笑容。
“所以你看,我没有被人胁迫,而是主动参与进来的,我真心地希望陛下的事业能够成功,然后带领我们平步青云。而你不一样,艾格妮丝,你在我们之外,而且你之前已经为我们帮了足够多的忙了,你并没有任何的义务再牵涉其中,我只是把这些告诉你而已……”
“我知道了。”艾格妮丝咬了咬嘴唇,然后主动安慰了姐姐,“好吧,基督山伯爵来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说实话我挺欣赏那家伙的,虽然身手一般,但是性格挺好,也算是有勇有谋了,配得上当我朋友了!”
“现在别再用基督山伯爵来称呼他了,免得惹出新的乱子来,他现在有了新的化名,来自帕尔马的贝利维伯爵——而且他准备暂时在巴黎长居,我准备为他提供应有的帮助呢。”
艾格妮丝虽然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但是她当然也猜得出来伯爵要“在巴黎长居”意味着什么,只是她此刻也不愿意再给姐姐增添新的烦恼,所以反倒是当做没事一样欢快地点了点头,“嗯!那挺好的,我也帮帮忙吧,毕竟也是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作为巴黎人我可不能有失礼数呢。”
爱丽丝早就知道妹妹会这么回答——而且这也是她在期待着的回答。
就客观来说,她利用了姐妹亲情,让艾格妮丝站在了自己一边提供帮助,正因为她心里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满怀愧疚,根本不敢再和妹妹对视。
“我想他也很期待能够再见到你,跟我来吧——”她直接站了起来。
艾格妮丝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也起身跟着姐姐一起过去了。
随着会客室的门被再度打开,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埃德蒙-唐泰斯,终于见到了艾格妮丝。
他立刻就站起身来,行礼并且恭迎这位少女的到来。
也许是回到巴黎之后深居简出、同时又锦衣玉食的缘故,艾格妮丝比之前在希腊的时候更加风采照人,而且她身上那种灵动并且生机勃勃的气息,与同龄的小姐们决然不同,更显得难得可贵。
“艾格妮丝小姐,很高兴又和您见面了。”
“很高兴又见到了您了,伯爵。”艾格妮丝也向埃德蒙行了礼,“您怎么又跑到巴黎来啦?”
“我当然是被陛下指派过来的。”埃德蒙苦笑,“作为臣仆我并无拒绝的权利,况且我本身也很喜欢这座城市。”
“这可是非常冒险的行动。”艾格妮丝回答,然后话锋一转,“对了,我之前听说你的陛下跑到了法国境内亮了相然后又逃出国了,现在他怎么样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陛下现在很好,他安全地逃回了约阿尼纳,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参加希腊国王加冕仪式了。”埃德蒙回答——他当然不会说出之前陛下遭遇的刺杀。
“这样啊,还挺厉害的。”虽然这在外交上应该是一件大事,但是艾格妮丝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所以只是一语带过,“因为他之前闹出来的乱子,可把国王陛下给气坏了,他大发雷霆,结果不光是将军这里,连我父亲都差点到了霉……”
“是否是因为我呢?”埃德蒙连忙问。“如果是的话,我向您诚恳道歉!”
“也算是吧——”艾格妮丝苦笑了起来,“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又有什么好道歉的呢?反正也没有人因此受损。倒是您,伯爵先生,您最好要小心点,因为在我家亮过相,所以您还是尽量深居简出不要让人给认出来了,一旦被抓起来,那可不是说着好玩的……恐怕就算我父亲求情,也绝对救不了您。”
艾格妮丝的态度相当诚恳,显然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担心伯爵的安危。
“这一点您放心吧,我既然来了,那就绝对做好不被人活捉的准备。”埃德蒙-唐泰斯淡然回答。
艾格妮丝当然听得出其中的分量,她既钦佩又无奈,只得摊了摊手。
“真希望这一切都赶紧了结!我们这个可怜的国家真是倒霉透顶,都已经被血浸泡了二三十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个喘息之机,结果还是不得安宁!哎,要是世人能够不那么汲汲于权位该多好……”
“不光是权位的问题,有时候我们必须分个胜负,因为只有胜者才能代表正义,才能书写历史。为了不成为别人的小丑,我们必须自己把笔抢过来——”埃德蒙正色回答。
“哎……行啦行啦……不愧是他的手下,说起话来跟他一模一样!”艾格妮丝听到这种话就头大,所以不耐烦地耸了耸肩打断了对方,“算了,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为您的生命祈祷,希望上帝开恩不要那么快带走您吧……”
埃德蒙只是微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既然您姑且算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也会尽我所能地帮点忙——”艾格妮丝转回了话题,“嗯,那些阴谋勾当我是不会参与的,更不会去让父亲参与,这一点我事前说明。不过有什么生活上的请求、或者需要我帮忙打听什么消息的话,那我看在姐姐的份上会尽力施以援手的。”
“哪怕只做到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我绝不敢再奢求更多……”埃德蒙连忙向对方致谢。
他知道,艾格妮丝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她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会言出必践——而这也意味着自己又多了半个帮手。
刚刚来到巴黎,他人生地不熟,能够得到将军和这对姐妹两个作为臂助的话,着实方便了许多。
而且,通过特雷维尔将军,他也可以在暗地里调动一些人手了。
他知道,自己在巴黎有好几个生死仇敌,这些仇敌的名字他都已经铭记在心,须臾也不敢忘记,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不会去把精力浪费在个人私仇上面。
他现在要执行他的另一项重要任务。
“艾格妮丝小姐,比起打听什么消息来,我倒是更加期待再一睹您的风采。”他装作不经意之间提起往事,“那一次在迈索隆吉翁,在我们的庆祝酒会上,您大发神威,将我们这些人一个个打得心服口服,那华美的表演,我恐怕永世难忘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一直没说话的爱丽丝这次真的惊了,“艾格妮丝,你真是的,跟一群大男人斗气做什么?不说危险了,你让其他人怎么看你?”
“没什么呀,只是庆祝酒会上的表演而已,没人当真的!”听到伯爵在姐姐面前提到这种事,艾格妮丝既尴尬又有些小小的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伯爵先生难道您还不服气吗?如果想要再切磋的话,我可是随时奉陪的哟~”
“切磋谈不上,我倒是想要趁这个机会再跟您学习,您之前不是说过要教我的吗?当时我没时间,现在正好我有了……我真的想要跟您讨教一下,毕竟我现在有必要练习好防身的技术。”埃德蒙-唐泰斯半真半假地回答对方。
接着,把气氛烘托好之后,他终于露出了底牌,“对了,您上次给我安的身份是您师傅的亲戚,说句老实话,我对您的师傅也很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多么厉害的剑手才能够教出您这样的徒弟呢?听您之前说她还是个女的,那就更加了不起了……”
“那是当然了!”对师傅,艾格妮丝根本就不打算谦虚,反而相当骄傲地回答,“我的老师比我还要厉害点儿。”
“那有机会的话,我能够一睹她的风采吗?”埃德蒙的视线里满怀着期待,“我只是想看看还有什么人比您厉害。”
“这个嘛……”艾格妮丝沉吟了起来。
她知道师傅平常独来独往,并不喜欢张扬,不过毕竟她刚才都已经答应过伯爵要提供一点帮助,而且见师傅完全算不上什么“阴谋”,所以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很难拒绝。
况且,理论上伯爵也是自己的徒弟,让他见一下师傅的师傅好像也很合理?
于是艾格妮丝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吧,不过我也不确定她什么时候回来巴黎,等她到了,我就让您见她吧……不过您最好先练练,不然怕是会被她瞧不起哦~”
行了!埃德蒙心里狂喜。
陛下交代的任务现在已经有了眉目。
狂喜之下,他不忘再叮嘱对方,“对了,您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就当是一般人介绍给她吧。”
“知道啦,我怎么会这么傻?”艾格妮丝不耐烦地回答。
……不,其实您现在就傻乎乎地上当了。
埃德蒙心里回答。
他的喜悦突然消失不见,而是变成了一种同情。
所有人都在隐瞒她,某种程度上也在利用她,而她明明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的。
她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愧疚,让他一瞬间也不敢跟艾格妮丝对视。
以后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她的事情就好了,他暗想。
98,往事
在埃德蒙-唐泰斯的诱导下,艾格妮丝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将他引见给自己师傅的建议。
不过,他也害怕陛下的情报有误,所以进一步地旁敲侧击了。
“不知道您那位师傅的名讳是什么呢?”
“比昂卡,她就叫这个名字。”艾格妮丝不疑有他,立刻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是意大利人,不过嘛,她一向四海为家,也经常会来到法国,所以说不定您很快就能碰到她呢。”
“是吗?那就太好了!”埃德蒙装出一副倍感荣幸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已经充满了杀机。
埃德蒙虽然心里对艾格妮丝有点愧疚,但是对胆敢刺杀陛下的比昂卡,是绝对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的,在他看来犯下此等罪行的人用任何刑罚来惩处都不为过。
当然,他不是一个鲁莽的傻子,他知道自己的身手连艾格妮丝都比不过,更别说和比昂卡对垒了,他只是要假借新的身份然后接近比昂卡,探查这个女人的底细,并且找出她背后的人。
反正只要陛下回到巴黎,比昂卡绝对插翅难逃,也不急着马上就处决她——她应该由陛下来亲自发落,这样才能消去陛下心头之恨。
正因为带着这种想法,所以埃德蒙-唐泰斯继续装得浑然无事,饶有兴致地继续打探消息。
“艾格妮丝小姐,原谅我……我真的很好奇,您是怎么遇到她,又是怎么被她收为徒弟的呢?”
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艾格妮丝突然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然后艾格妮丝对着姐姐灿然一笑,“这多亏了我的好姐姐。”
嗯?埃德蒙有些迷糊,这又关爱丽丝什么事情呢?
他疑惑地看着爱丽丝,等待着她的解答。
爱丽丝略微有些脸红,扭捏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倒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呢。”
“我洗耳恭听!”埃德蒙连忙说。
爱丽丝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些遥远的往事。
片刻之后,她重新开口了。
“您知道我们一家在之前那个时期流亡意大利的事情吗?”她先问。
“他知道的,我曾经跟他说过呢!”艾格妮丝插话了,“我还跟伯爵先生说过您带着我去卖手绢的往事……”
艾格妮丝这么一说,埃德蒙也想起了当初她刚刚到希腊的时候,在艾格隆的欢迎宴会上说过和姐姐的故事,想起了那感人的回忆,更想起了艾格妮丝当时的泪水。
这个年代兄弟阋墙的故事早已经屡见不鲜,但是这对姐妹真的感情深厚,非同寻常。
“让您见笑了,伯爵先生。”也许是因为尴尬,爱丽丝的脸更加红了,“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往事,很多回忆至今还历历在目呢……如您所知,我们当时是流亡者,我们的父母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们各自的父母仓皇带着逃离法兰西了,在多年的流亡当中早已经失去了所携带的少量财产,而他们结合之后,又缔造了一个多子女的大家庭,所以算起来的话,我们应该是流亡者三代了吧?我是长女,从出生的时候就过着一无所有的日子,我父亲还见过我们祖辈富贵时的样子,会跟我讲过去我们家的煊赫,但是在我听来,那简直就像是遥远的童话一样虚幻……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们曾经那样富有过,更加不敢奢望我会有机会再经历那样的生活,我自从懂事起既要帮助父母补贴家用,也得抽出时间照顾弟妹,生活并未奉送给我多少希望,我只觉得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意大利人,过完贫苦的一生。”
伯爵欠了欠身,为自己所听到的一切表示遗憾,然后爱丽丝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未为此哀伤。
“好啦,这种闲话想必您也不爱听,我只是描述一下我当时的心情而已。说实话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确实庆幸自己摆脱了那样黯淡无光的日子,但是我绝不会觉得那是耻辱……”爱丽丝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总之,当时我才几岁,就已经承担起了命运交给我的重担,我拼了命地干活,白天去卖手绢和织锦,晚上帮着母亲和奶奶裁衣,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埃德蒙-唐泰斯静静地听着,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毁掉了此时的气氛。
他并不是为悲惨所打动——他自己经历过的悲惨就已经足够沉痛了,这点程度的“悲惨”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他真正被打动的是,是爱丽丝夫人娓娓道来时那种优雅、温和甚至客观的态度。
她并不忌讳自己庆幸家族翻了身,但也并不像很多流亡贵族一样对当时自食其力那些穷困的日子引以为耻,她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骄傲——因为这副瘦削、稚嫩的肩膀上,曾经承担了照顾弟妹的重任,并且她全力以赴地做到了。
他的故事跌宕起伏,充满了悲剧和戏剧;但是他人的故事也同样如此,他们也有自己的悲欢离合,虽然未必残酷到令人发指或者辉煌到令人无法直视,但是同样具有感染力。
“我们言归正传,那时候是1814年——嗯,也就是帝国的最末期,拿破仑陛下第一次退位的时候。”调整了下情绪之后,爱丽丝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当时都在那不勒斯,您知道,这一年4月4日,拿破仑陛下正式宣布退位,在4月下旬的时候,消息传到我们这里来了。
我们现在都是波拿巴分子了,但是请原谅,那个时候我的父母都在为帝国的毁灭而眉飞色舞,他们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因为皇帝退位就意味着王家能够重新君临法国,那也意味着曾经身为廷臣的我们,又可以回到王上身边。这个想法很美好,但是却又有着难以逾越的困难——我们没有钱,自然也就没有回国的盘缠,我们甚至没有能力给流亡朝廷写信,厚颜讨要一笔回国的盘缠……”
说到这里,爱丽丝的表情有些消沉了,“那时候战乱不休,哪怕在那不勒斯也同样如此,您知道的,缪拉亲王当时试图背弃皇帝,偷偷地与反法联军媾和,并且指望他们能够承认自己的王位,可是皇帝虽然退位了,但是联军却不肯放过他,因为齐聚于维也纳的国王们觉得那不勒斯的王位也应该是波旁家族的原主的,于是他还是要为自己的王位而战了。
国王们的事情那时候离我们太远太远,我们面临的现实问题倒是很简单——兵荒马乱的时节没人愿意花钱买东西,我们没有钱作为回家乡的盘缠,甚至连维持生活都成了问题,尽管父母已经极度节省,但是我们仍旧不可避免地陷于饥馑当中……艾格妮丝当时才三岁,所以很多事情她肯定都没有印象了,对于贫穷她经历得太少,可是对我来说那一切却刻骨铭心,因为我永远记得被长期的饥饿啃食理智是什么滋味儿。”
“夫人,我也知道,甚至比您更清楚。”埃德蒙-唐泰斯心生恻隐,然后长叹了一声,“我曾经连续吃了十几年生了霉的稀粥和快要发馊的咸鱼,我甚至庆幸自己居然没有因此而丧失味觉。”
听到伯爵这句话,爱丽丝和艾格妮丝又对视了一眼,心里好奇这位基督山伯爵大人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种个人隐私的问题,她们当然也不会主动询问,很快爱丽丝又继续说了下去。
“贫穷里没有优雅,饥饿当中自然也没有什么公爵小姐,我没有想过回到法国我将拥有什么,那些梦想对我来说比星星还要遥远,我只想着今天能吃什么,明天能吃什么,以及我的弟弟妹妹们能吃到什么……我忍饥挨饿但我不能停下来,我发了疯地到处兜售手绢,甚至不顾尊严地向路人乞讨,但是很可惜,在战乱时节同情心永远是奢侈品,人人都自顾不暇又怎能去大发善心呢?所以我经常一无所获。”
“当然……我能够理解。”埃德蒙-唐泰斯经历过人心的惨痛,所以他立刻就表示了理解和赞同。
他已经全神投入到了其中,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一开始自己想要问什么了。
“那接下来呢?”
“抱歉,跟您提了这么多背景……不过说了这些之后,有助于让您理解当时我到底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爱丽丝微微笑着,碧蓝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温柔的光芒,“饥饿折磨着我们,也慢慢地消磨了我的理智,而就在这时候,缪拉亲王也正和维也纳关系破裂,开始整顿军队准备迎战奥地利派出的大军——我们都知道他最后于1815年5月在托伦蒂诺战役兵败,然后逃亡,一年后不死心又跑回那不勒斯想要复辟,再又被奥地利人枪毙了,不过那是他的故事,与我的故事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人的故事只有一个交集——在战败之后,缪拉亲王和他的夫人、皇帝的妹妹卡特琳娜公主仓皇逃离那不勒斯的王宫,而这时候整个城市的社会秩序都已经崩坏了,王宫很快也被周围的居民哄抢,人人都想要从这对夫妇遗留下来的东西里面得到几分‘馈赠’,您应该能够想象得到当时的场面吧?当时全城的人都在往王宫里涌,要我说,我这辈子迄今为止见到的最令人激动的场面就是那时候了……我没见过革命长什么样,但是总有一部分和那个时候相当吧?”
“按年纪来说,您当时应该不到十岁。”埃德蒙猛然想到了一点。
“但十岁就不能闹革命吗?您可是在歧视儿童的革命热情呢。”爱丽丝笑着回答。
“哈哈哈哈……”埃德蒙被这个风趣的回答逗得大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您也参与了‘革命’咯?”
他当然知道,爱丽丝参与所谓的哄抢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革命,不过动机仍旧崇高而且正当——至少他是这么看的。
“是啊,我参与了,不过我基本挤不进群众的队伍,再说了我当时又瘦又小,又怎么可能从旁人的指缝里抢到什么东西呢?”爱丽丝笑着回答。
“那您做了什么?”埃德蒙疑惑地问。
“我跟着卡特琳娜王后的车队走了。”爱丽丝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当时英国人的舰队就在那不勒斯的港口外,不过他们当然不会为难一位王后,他们允许王后带着她的一部分财产离开,这‘一部分财产’,就已经丰厚到令人难以置信了,不过这时候王后却再也没有能力约束她身边的人了,落魄的王族总是会被人分而食之,法国经历了一遍,那不勒斯也不例外,有些仆人保持着忠心,为她携带财产上了离开那不勒斯的船,有些财产却在码头搬上船之前就被这些仆人哄抢一空,这种哄抢规模就要小得多了……而这就是我在等待的时机,在他们哄抢的时候,我也偷偷地冲了过去,我没有落空,我得到了一只怀表和一串小小的项链。”
接着,她瞥了埃德蒙-唐泰斯一眼,“先生,您可以把这当成偷盗,没错,这就是偷盗。可是,又有谁能够苛责我呢?这些东西对缪拉亲王和卡特琳娜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拥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那本来就是他们从别人手中夺来的,而我手中的那些东西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甚至他们都不会想到这些玩意儿……而与此同时,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它们可以让我、我的弟弟妹妹不至于挨饿,挽救我们的生命,我们还会因此拥有回到祖国的盘缠……难道这不是它们更好的用处吗?
如果当年那场夺走我一切的革命有理,那我的所作所为就有理;如果我没有理的话,那他们应该尊称我为公爵小姐才对,又何必让我流亡海外呢?”
“您放心吧,我不是拘泥于什么法律条文的老学究,夫人,您做得太好了,简直顶呱呱。”埃德蒙-唐泰斯心悦诚服地说,不过他还有点疑惑,“不过,那些仆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您来分一杯羹吗?”
“那当然没有……”爱丽丝笑着摇了摇头,“我挨了一顿好打,不过即使被揍得躺在了地上,被人拳打脚踢,我还是把那些小物件死死地攥在手心里,那时我不怕死只怕疼,也许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但是,我的运气不错,我活下来了,因为拯救我的人终究还是出现了。”
“比昂卡……”即使爱丽丝夫人还没有说出名字,但埃德蒙-唐泰斯一瞬间还是明白了。
他一下子头皮有些发麻。
既是在为当时的爱丽丝感到庆幸,也在为自己的任务感到惊骇——他要将爱丽丝和艾格妮丝的救命恩人怎样呢?
99,师徒
爱丽丝注意不到埃德蒙-唐泰斯的纠结,她已经沉浸在了对旧日的回忆当中不可自拔,不等伯爵催促,就继续叙述了下去。
“因为参与了哄抢,我挨了一顿好打,战乱时期人们没有什么同情心,而金银财宝更是会磨灭人间的一切道德,总之,没有人可怜我是个小姑娘,他们把我打了个半死,几乎气息奄奄。面对一群大人,我反抗不了,我只能躺在地上挨打,心里则在恳求上帝解救我……好在,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个解救我的人出现了——嗯,您猜的没错,就是比昂卡。”
艾格妮丝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泪光,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姐姐的手,千言万语也就在这泪光当中——她虽然那时候年纪很小,但是她仍旧记得姐姐对她的爱护和牺牲。
爱丽丝也握住了妹妹的手,然后用一个笑容表示自己现在并不伤心,只是在回忆往事而已。
“比昂卡打跑了那些人,然后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了,说来好笑,当时我的明明知道她救了我,但是第一反应竟然是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捂得更紧,生怕被她抢走了——尽管其实这毫无意义,如果她想要抢的话我又能够做什么呢?哎,只能说当时我的神志都已经模糊了吧……她看到我这副样子,然后忍不住笑了,说不用担心,我不会抢你东西的,接着她拿出手绢擦了擦我的脸,我之前从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但更重要的是,我保住了我抢到的东西,我让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够活下来了!欣慰和喜悦让我当时直接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敞亮干净的地方,而比昂卡就在旁边看着我,还给了我食物和水,她祝贺我死里逃生,而我能说什么呢?我当然对她的救命之恩千恩万谢,然后我请求她允许我离开那里,我要拿着我的战利品回到家里,给我父母和弟妹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接着,爱丽丝突然脸又有些发红了,“在道谢之后,我还特意询问了她的名字,我告诉她我是一位流亡的公爵小姐,等我们回到法国之后,一定会尽我们所能地报答她对我的恩情,结果她用看待傻瓜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埃德蒙-唐泰斯听了之后也忍俊不禁——很显然,当时那种情况下听一个乞丐一样的小姑娘说自己是公爵小姐,正常人都只会哈哈大笑吧。
爱丽丝笑了片刻之后,再度开口了,“笑完了之后她告诉我,她不在乎我是公爵小姐还是什么公主殿下,她需要另外的东西作为回报。我连忙询问她想要什么?因为当时我们显然一无所有,结果她的答案就是——我。她说她漂泊了很久,现在想要收个徒弟,而她觉得我挺适合成为这个徒弟的。”
“啊?怎么是您?”埃德蒙-唐泰斯有些迷糊了,明明看起来艾格妮丝成为了比昂卡的徒弟,为什么居然是爱丽丝?
他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爱丽丝,但是从这位娇弱的贵妇身上看不出任何身形矫健的痕迹。
“伯爵先生,我当时和您一样惊讶。”爱丽丝笑着摇了摇头,“我问她为什么会挑中我?她回答我说,她并不是第一时间看我挨打就来救援的,而是在旁边看了一段时间,她觉得我虽然瘦削但是身体耐受力倒是不错,而且意志也颇为坚韧,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只要努力的话应该还是能够学到几分她的本事——”
埃德蒙-唐泰斯虽然接受了她的解释,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这也有点太走运了,平白无故挨一顿打就能够被名师看中。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她接着告诉我,以她的能耐,想要挑徒弟的话有的是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可是她平时自负容貌,所以早就发誓在挑选徒弟的时候一定也要找个容貌绝伦的女孩子……而她说,我是她在整个南意大利看到的最漂亮的小孩子,虽然穿得衣衫褴褛,但是却一定能够成为大美人,足以成为她的传承……至于我是平民还是公爵小姐根本无关紧要。”
埃德蒙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个理由虽然看似挺荒唐,可是在她口中说出来却莫名有一种说服力。
哎,这个世界真是如此现实,长得漂亮的永远容易得到优待。
而爱丽丝也尴尬地脸红了,但是碧蓝色的眼睛里却也有一点女子必然会存在的得意之情。
她也许确实当得起这一声称赞。
“那为什么您没有成为她的徒弟呢?”埃德蒙-唐泰斯定了定神,然后再问。
“因为我拒绝了她。”爱丽丝回答,“我并不热爱刀剑和厮杀,而且我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我怎么能够天天跟人学什么剑术呢?可是她却不容我拒绝,她说她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圣徒,既然大发慈悲救了我的命就有权要我做出相应的回报,如果不想回报的话,那就拿这条命还给她抵账……我哭着恳求她,把自己家庭的状况告诉给了她,恳请她暂且放过我,等我们回到法国并且拿回祖辈的财产,一定会偿付一大笔钱给她回报这份恩情。
我的哭声并没有激发她的恻隐之心,不过她听完了我的哭诉之后,却好像动了别的念头——于是她问我,我的妹妹漂不漂亮,这还用说嘛?我当然回答说非常漂亮,就像天使一样可爱,于是她又笑了出来,说如果我说谎的话,我就得用命来抵,如果我没有说谎,那她倒是得到了个心满意足的结果。接着她逼迫我带她去我們家,打算亲眼看看……”
说到这里,埃德蒙-唐泰斯其实已经明白了整个始末。
很明显,比昂卡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人,她冷眼旁观爱丽丝挨打、强迫爱丽丝要么当徒弟要么死,都证明了她的性格,不过即使如此,她在客观上仍旧对爱丽丝有恩,所以这对姐妹对她如此推崇也就很正常了吧。
爱丽丝将这段故事的最后一截,平静地说完了。
“无奈之下,我把她带到了家里,然后我跟父母亲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并且把我的战利品上交给了他们,而比昂卡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艾格妮丝身上,这个小家伙当时才四岁,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对着比昂卡傻笑,而比昂卡则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然后直接宣布以后艾格妮丝就是她的徒弟了,我们必须要答应,向她报恩,否则她就要让我血溅当场——我父母亲无力反抗,当然对他们来说,这反倒是双重的喜讯……他们通过我得到了回国的盘缠,同时还得到了一个免费的保镖,代价只是付出艾格妮丝作为她的徒弟,客观上来说应该是赚大了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爱丽丝笑着向埃德蒙摊了摊手,“伯爵先生,感谢您的耐心,当年那段往事,我都原原本本地透露给您了。无疑其中我并没有多少需要羞耻的地方,但是这毕竟是个人的隐私,我希望您能够替我们姐妹两个保密,可以吗?”
“当然可以!”埃德蒙-唐泰斯自然点头答应,不过本着自己的良心,他还特意再问了一句,“那陛下可以是个例外吗?我相信他对这个故事还是会挺感兴趣的。”
尽管埃德蒙完全可以不守诺言私下里告诉陛下,但是他这时候真的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良心,所以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陛下的话,当然可以例外……”还没有等艾格妮丝发话,爱丽丝就眯着眼睛同意了,“陛下是我们的朋友,正如您是我们的朋友一样,如果这个故事能够帮助陛下打发一下时间的话,这也是我们的荣幸呢。”
爱丽丝的坦荡,更是让埃德蒙心里暗叫惭愧,爱丽丝把自己和陛下当成朋友,结果这两个“朋友”此时正在谋划对付她的救命恩人……想想确实有点汗颜。
于理,比昂卡既然做出了这种事,那么陛下和他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残酷报复;可是于情来说,他真的不忍心看到她们两姐妹伤心。
爱丽丝看出了埃德蒙现在的犹豫和纠结,但是她有点莫名其妙。“先生,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
埃德蒙此时有点心乱如麻,于是他本能地岔开了话题,“我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了,当时比昂卡为什么在那不勒斯呢?这是碰巧吗?”
“这倒不是碰巧。”爱丽丝摇了摇头,“事后我才知道的,她当时受雇,护送来那不勒斯的国王一家返回故土,当天也来到了码头,所以才看到了我被人殴打的那一幕……”
埃德蒙-唐泰斯知道,爱丽丝这次口中的“国王”一家,并不是指缪拉亲王,而是指在缪拉之后,重新君临那不勒斯的两西西里国王,波旁家族的分支费迪南四世国王。
也就是说,难道当时比昂卡为波旁王家服务?
两西西里波旁和法兰西的波旁早已经隔了很多代,但彼此之间也有同宗之谊,相互之间还有联姻——比如查理十世国王的小儿子、被刺杀的贝里公爵,他所娶的妻子就是来自于这个家族的玛丽-卡洛琳公主。
所以难道比昂卡真的就是法兰西的波旁王家在一怒之下找的杀手,试图肉体消灭波拿巴家族的继承者以便一劳永逸?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符合逻辑的推论,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心里却隐隐然觉得,事情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这是一种直觉但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收获比想象中还要大,在旁敲侧击当中他得到了许多重要情报,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摆在他面前的还是一团迷雾,不过他已经看到了穿透其中的曙光。
他努力把良心上的负疚感抛在了一边,然后装作浑然无事地开口了。
“听到您的描述之后,我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女士越发仰慕了,真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她啊!对了,她性格如何,结婚与否?”
“没想到您还有这么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呀……”爱丽丝捂嘴轻笑,“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未婚,想必到了这个年纪她也没有嫁人的兴趣了吧。至于性格嘛……您从我的描述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傲慢、尖刻又严厉的人,相当自我而且固执。”
“这些年来她脾气越来越坏了,说话难听极了,以前还没那么苛刻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艾格妮丝,突然插话了。“我看就是孤单久了所以变成老姑婆了吧。”
“所以你也要引以为戒,平时对人谦逊和善点啊,另外就要尽早找个人嫁了,免得年纪大了以后也变成那样古怪刻薄的性格……”爱丽丝回答。
“喂!为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艾格妮丝不满地抗议。“我对旁人已经很和善了好不好!”
“这个我可以作证。”埃德蒙-唐泰斯大声说,“艾格妮丝小姐骄傲但不傲慢,是我们人人都为之仰慕的存在,我相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变成那种人的……她的生命里,绝不会缺乏呵护……以及陪伴。”
艾格妮丝也禁不住脸红了。“也不用说得这么夸张啊……”
“但愿如此吧!”爱丽丝禁不住也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她又收敛了笑容重新看着伯爵,“先生,您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但是总得一步步来,接下来我们就先为您找到一个合适的居所,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您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为您找到的——至于比昂卡,如果她来到巴黎,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尽量满足您的好奇心,不过我劝您最好少跟她讨教,她可是个绝不容情的人,我的妹妹小时候都经常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呢。”
“这一点我倒是从没有怪过她,不苛刻是教不出好学生的——”艾格妮丝为老师辩解,然后又看向了姐姐,“如果以后我教夏露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喂!”爱丽丝一听就着急了,“艾格妮丝,我警告你,别动我可怜的女儿!”
在姐姐严厉的目光下,艾格妮丝退缩了,低垂下了头,“好吧,如果她想学的话,我再教她吧……”
“那也不行。”爱丽丝仍旧不以为然,“我的女儿会成为舞会的主角,她又不需要舞刀弄枪。”
“那要是拿把剑,在舞会上岂不是更出风头?”艾格妮丝小声说。
“艾格妮丝!”爱丽丝气得又喊了一声。
“好啦,我先回去了~伯爵先生,有什么差遣的话尽管叫上我吧!”艾格妮丝对姐姐做了个鬼脸,然后起身跑开了。
100,“神父”
巴黎实际上有两副面貌,一副是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样子,它盛开于夜晚,那些公子贵妇还有街上的流莺们,要么在剧院或者舞会当中纵身于享乐,要么到处游荡,贪婪地吸吮着辉煌的灯火,浑然不管世间万物。
而另一副样貌,则是在白天显现,它严肃刻板,冷漠苛刻,每个人都按照自己在社会机器的位置运行着。
在每一天的早上,巴黎犹如繁忙的蜂巢,充满了活力,人们来去奔忙,行色匆匆,去完成那些似乎永无止境的工作。
在这个初夏的早晨,和往常一样,早上八点的时候,让-安托万-庞赛纳准时走下了马车,来到了自己银行的大楼里面。
这是一栋构造精美的五层大楼,大楼经过精心设计,外立面呈现出金黄与樱红相间的颜色,再由大理石廊柱分割,而在廊柱和窗户之间还有大理石雕刻,虽然它并不张扬,但是却也有几分庄严,似乎象征着这个国家冉冉升起的新权力阶层。
在秘书的引领下,让-安托万-庞赛纳快步走上了顶楼,来到了自己宽阔的办公室当中。
这间办公室占据了半层楼的面积,里面的陈设却并不奢华,到处都是摆放文件、票据的柜子,简直像是图书馆一样。而在中间是一张胡桃木办公桌以及一张宽大的椅子,从这个位置上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塞纳河以及远处的卢浮宫,饱览巴黎的景色。
这栋楼本身,以及里面的一切,还有以它为据点的“庞赛纳银行”,都属于这位让-安托万-庞赛纳老人。
他身材很瘦,面孔因为年老而更加显得冷峻,呈现出了刻板的青色,再配合身上的黑色衣装,简直犹如大理石般冷硬。
从三十多岁才通过机缘巧合来到巴黎,再经过了20多年的奋斗,他已经从外省一位默默无闻的小掌柜,变成了如今卓有声望的银行家。
虽然已经家资巨万而且在金融界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是让-安托万-庞赛纳依旧和当年一样,打扮得极为朴素,甚至有点寒酸,他只穿着便装,身上从来不佩戴任何徽章或者勋章,也极少参与公共活动,甚至曾经婉拒了被邀请担任公职的提议,这种简朴又谦逊的生活态度反倒引起他人的敬重,人人都说在巴黎乌烟瘴气的交易所里有一个神父。
而他确实也无愧于“神父”这个绰号,一直以来,他都以钢铁般的意志著称,公债的涨跌,债权的分合都无法让他动容,他有条不紊地经营着自己的业务,并且以铁一般的意志维持着他亲手织起的金钱网络的稳定。
他给企业放贷,承销债券,签发期票,几乎每一个经营领域都已经涉足,然而如此庞大的业务量却没有压垮他的精神,在他和他精心挑选的部下们的处理下,多年来这些业务几乎没有出过差错,他的期票也一直都享有极度稳定的名声,隐隐然已经成为了行业内的标杆之一。
虽然因为生活十分低调,在外界他极少为人所知,但是几十年来所积累的名望,让他得到了行内人的敬仰,隐隐然真的有了“神父”的威望。
然而,今天这位神父却一改往日那种大理石般的镇定,显得心神不宁。
他心神不宁的源头,就是办公桌当中的一封信函——他是昨天收到了这封信函的。
以他的地位,按理说来普通信件是不可能递交到他的手上的,自然有他的秘书代为处理,但是昨天他的秘书却将这封信带到了他的面前,仅仅只看封面他就知道这封信非同寻常了——信上用签了吕西安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普普通通,也没有写明姓氏,但是庞赛纳已经吕西安-波拿巴亲王通信过几次,所以他明白,是亲王特意写信过来了。
让-安托万-庞赛纳记得这位亲王曾经给予自己的恩惠,当年如果不是他一手扶持的话,自己只就能在一个小镇当中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不会来到巴黎创下如今的事业了,所以他对吕西安-波拿巴亲王满怀感激,之前他曾经多次向住在罗马的亲王写信,只是亲王却很少对他回信。
他连忙打开了信封,然后快速地浏览了信件的内容。
信的内容倒也寻常,不过是普通的叙旧加嘘寒问暖而已,不过在信的末尾,亲王嘱咐他,最近自己可能有朋友会来到巴黎,如果向他寻求帮助,请他酌情予以支援。
普普通通的几句话,却在庞赛纳心中激起了莫大的波澜。
作为成功的银行家,他虽然看上去深居简出,但是却时刻密切地注视着各方面的消息,以此来作为投资的判断基准,所以他当然知道,如今波拿巴家族在罗马王的带领下又重新活跃起来了——而之前他在斯特拉斯堡附近现身,更是在激起了莫大的波澜,就连国王陛下都为之震怒不已。
在这个背景下,吕西安-波拿巴亲王却主动给自己写了信,并请求自己照顾一下他的“朋友”,这不可能不让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无疑,他可以把这封信直接烧掉,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也应该这么做,可是最终庞赛纳却没有这么干,只是把信放在了案头。
这一方面是出于吕西安亲王对自己的恩情,他永远记得当年如果没有亲王的帮忙,自己绝无可能出人头地;
而另一方面,在内心当中,他隐隐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把波拿巴家族得罪得太狠。
他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风雨,见证过那些最古怪离奇又变幻莫测的政治变动,国王上了断头台、共和国建立又灭亡、帝国建立又灭亡,这一幕幕大戏对他来说都印象深刻,他自然也知道,现状也许不会是稳定的。
波拿巴家族能不能再度成就大业?他不知道,但是至少有概率——毕竟,法兰西这些年来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呢?
所以,思前想后,他决定继续静观其变,看看吕西安亲王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暗中对自己的亲信下了命令,这段时间如果有人求见自己,一律要对自己通报。
按照几十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落座之后,庞赛纳严肃地端坐在椅子里面,拿起笔来准备完全今天的工作。
然而今天注定是一个让他难忘的日子,就在这时候,他的心腹手下敲门而入,向他报告一位自称是“吕西安朋友”的访客到来的消息。
庞赛纳一时愣住了,以至于在文件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划痕。
看来,一切终究还是躲不过的……他心里苦笑。
他已经年近六旬,身体日渐衰弱,也到了该要退休的年纪了,他还有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孙辈都有好几个了。眼下得到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他还需要再奢望什么呢?
可是他更加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希望躲过去就可以躲过去的。
接着,他放下了笔,然后命令手下将那位客人带过来。
就这样化名贝利维伯爵的埃德蒙-唐泰斯,悠然走入到了庞赛纳银行顶楼的办公室里。
他今天打扮得极为精致,按照巴黎时兴的样式穿着开司米的衬衫和黑色的燕尾服,手上拿着一根手杖,手指还带着一枚宝石戒指。
他一向学习很快,而且毕竟已经在约阿尼纳公国当了几个月的大人物,所以举手投足当中,已经有了几分堂皇贵气,让人一看就像是个贵族老爷了。
来到这里之后,他打量了一番宽敞的办公室,然后将目光放到了办公桌后的银行家身上,而这时候,银行家庞赛纳也正打量着他。
把埃德蒙带进来的人向老人行了礼然后退出了办公室,眼下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在片刻的对视之后,老迈的银行家站起身来,然后主动地走到了埃德蒙-唐泰斯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真的是贝利维伯爵吗?”
“出于对您的敬重,阁下,在您面前我应该报上我真正的头衔。”埃德蒙-唐泰斯也讲实诚,不想跟对方耍花招,“我是基督山伯爵,至于我的真名暂时不方便透露给您。”
“基督山伯爵……”银行家皱了皱眉,似乎在咀嚼信息。“我好像听说过。”
接着,他眼睛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
“约阿尼纳公国似乎有个基督山伯爵……”
“您的消息果然灵通。”埃德蒙-唐泰斯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老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呆呆地看着埃德蒙,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毫无疑问,您可以选择把我抓起来,然后交给警察换取奖赏,您现在可以轻松办到这一点——但是吕西安亲王向我们保证,您绝不是这样的人,而陛下相信他亲叔叔的判断。”埃德蒙-唐泰斯从容地看着对方,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看您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干了……庞赛纳心想。
不仅仅是因为出于对亲王的报恩心理,更是出于保全自己的考虑——基督山伯爵是罗马王的亲信宠臣,如果自己这么做了,万一哪天波拿巴家族真的复辟了,自己哪怕当时已经离世了,恐怕家里人也逃不过清算。
所以,要么不闻不问,要么就提供帮助,绝对没有告密的选项。
从老人的视线当中,埃德蒙-唐泰斯也能够把握住他的想法,至少他没有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什么敌意。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领悟到了自己的分量。
是啊,只要有人害怕波拿巴家族,他们就要对自己礼敬三分,因为自己就是陛下的代言人……他刹那之间,就明白了“权力”这个单词的可怕。
哪怕是这样知名的银行家,也不得不对自己如此忌惮。
他正在接触权力,并且也许以后会拥有权力,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以免被它腐蚀。
“亲王殿下对我有恩,我不可能告密的,先生,如果我这么做了,我毕生积累的名誉将化为乌有——而对于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信誉就是一切。”沉默了片刻之后,庞赛纳缓缓地开口了,“不过,伯爵,我大概也猜得到您的来意,您希望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他希望对方跟自己要钱——因为要钱对他来说是最无关痛痒的小事,也最容易摆脱责任,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伯爵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我只是代替亲王殿下来探望一下他的老友而已,顺便给您带来陛下的问候……请您放心,他现在对您并无索求。”
不要钱,那就麻烦了……老人心里又闪过了一丝无奈。
现在对自己并无索求,那就代表以后肯定有,而自己到底如何应付那位少年人,实在有些头疼。
他对吕西安-波拿巴亲王感恩,这确实不假,但是要说他身上有多少对波拿巴家族、对帝国的敬仰,那就未必了。
可是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既然对方没有提出要求,那自己却很难对他摆出拒之门外的态度,并且有亲王的信在。
“谢谢亲王殿下厚爱,我身体非常好,我的家人们也是。”一边心里转过各种念头,老人一边低声回答,“他在信里要求我照顾一下您,伯爵先生,既然亲王对我有恩,那么我不管您是什么人,我都会尽力予以照顾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回报他当年的恩惠。”
他把话咬死在了“报恩”而不是“效忠”上面,并且只说“尽力”,这已经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做出的最妥当的回复了。
“谢谢。”埃德蒙-唐泰斯并没有逼迫对方的意思,只是淡然一笑,“我初来乍到,也需要像您这样德高望重、名望卓著的社会贤达予以提携,这样我才能够在巴黎混出一点名堂来,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基督山伯爵的这些话,背后所隐含的意味,让庞赛纳听了更是坐立不安,如果他年纪再小二十岁,他自然可以全神贯注地应付——可是现在他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岁月不可避免地让他精力衰退。
而在这种事关身家性命和全家人前途的问题上,是不能有任何轻忽的。
伯爵一直在注视着老人,他笑容温和,那种从容不迫的风度,给老人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所以,他决定把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叫过来,让他和自己一起应付令人煎熬的场面。
他摇了桌子上的铃线,很快,一位秘书开门走了进来。
“去把博旺叫来。”庞赛纳低声下令。
101,博旺
得到了命令之后,秘书很快走出了门,不久之后,他从楼下带了一个人上来。
埃德蒙-唐泰斯知道他肯定是庞赛纳先生的亲信,所以在这个人进来的时候他也刻意打量了对方。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刻板印象里的那种衣冠楚楚、唯利是图、傲慢冷漠的银行家,相反,他大概三十几岁的年纪,身形矮胖,衣服总显得不太合身,有点松垮。
他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这笑容让人觉得亲切热情,看起来非常憨厚,有点像个淳朴的农民刚刚进城了一样。
而且和老板一样,他的衣着同样简朴,只有眼睛里灵动的眼神,才能让人感觉到这个人确实在做着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他一进来,就向着自己的老板躬身致意。
“先生,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庞赛纳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对着埃德蒙-唐泰斯介绍了这个人。
“这位先生是我过去的学徒,也是我的秘书和亲密助手,雅克-路易-博旺,别看他看上去不怎么灵光,但多年来我已经见识到了他敏锐的眼光和精准的判断力,以及不屈不挠的意志……我相信在我们这一行,他一定能够前程远大,甚至超越我的高度。”
庞赛纳一边向埃德蒙-唐泰斯介绍,然后他又向进来的人介绍了埃德蒙,“雅克,这位是贝利维伯爵,从帕尔马过来的,他将是我们的重要客户。”
一听到庞赛纳如此介绍,来者脸上原本的笑容变得更加深了,他又躬起身来,原本就比埃德蒙矮了一个头的身高,现在头部只能和埃德蒙胸部平齐了,“伯爵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博旺先生,我也很高兴见到您。”埃德蒙-唐泰斯也向对方问好,然后他伸出手来。
博旺立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埃德蒙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虽然看上去这个人并不像有多大的本事,但是既然庞赛纳这么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他,埃德蒙也相信对方必然有过人的本事。
“博旺,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在两个人寒暄过后,庞赛纳一脸严肃地看向了自己的助手,“我以前跟你说过,吕西安-波拿巴亲王是我过去的恩主,对我有着莫大的恩惠,而这位伯爵先生就是亲王亲自写信介绍给我的朋友,他希望我们在巴黎能够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客人予以帮助……既然这是亲王殿下的心愿,那我认为我责无旁贷。”
“先生,您的愿望,就是我的义务。”博旺非常谦恭地回答,“我也非常高兴,能够有机会为您报恩出一份力。”
“那就好。”庞赛纳轻轻点了点头,“博旺,我知道的,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所以这一次我也依旧对你寄予厚望。我平常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而且年纪大了也已经精力不济,所以从今以后,我想让你来专门负责我们银行同伯爵的业务往来。”
博旺正准备答应,却从老板的口吻当中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意味。
这对搭档年纪虽然差了三四十岁,但是差不多已经共事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博旺一直都在老板身边,受到他的言传身教,不光学到了他的本事和眼光,对老板的脾气也了如指掌。
他知道,老板是一个郑重而且刻板的人,哪怕是什么公爵亲王都无法让他动容,然而今天他明显却显得有些患得患失。
而且,他们是一家大银行,服务的客户里王公贵族有的是,为什么需要在意一个外国的伯爵?
于是他很快就猜测到,这位伯爵恐怕并不是“亲王殿下的朋友”那么简单。
他暗暗对老板使了一个眼色,而这时候庞赛纳恰好也轻轻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不动声色之间,博旺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位伯爵,一定是波拿巴家族派过来的!
他瞬间就导出了这个结论。
这个结论当然会让他感到些许的慌乱,但是多年的工作已经让他锻炼出了无论什么情况都面不改色的定力,所以他只是短暂地对老板闪过了一个眼神,就装作浑然无事地应付了过去。
多年来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们在短短地两个眼神当中,就完成了大量的信息交换,埃德蒙-唐泰斯当然对此茫然无知。
博旺又看向了埃德蒙,然后笑眯眯地说了下去,“伯爵先生,既然我的老板已经交代我要配合您,那我今后听凭您的吩咐,无论您想要做什么,只要跟我说一声我都会尽力配合的,我们也可以为您提前开一个预支账户,让您在需要的时候可以从我们这里提取资金,以供您的开销——”
“您这就言重了。”看到对方这么毕恭毕敬的样子,埃德蒙-唐泰斯连忙摆了摆手,“我不过是个跑过来见见世面的外国人而已,根本就不需要您如此郑重对待,巴黎虽然繁华,但对我来说犹如迷宫一样,今后只请您照顾一下了。”
“说实话,虽然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但是我跟您一样不懂巴黎。”博旺笑着回答,“我们只管放贷和收款,不懂那些沙龙和风流韵事,如果您对此有兴趣,我们恐怕爱莫能助。”
博旺的回答,把埃德蒙给逗笑了。
“不瞒您说,对此我也有点遐想,要是真能够在这里碰到什么艳遇,倒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这话当然只是应付场面而已,对他来说,完成陛下的任务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什么闲心去玩什么风流韵事——况且,以他现在的处境,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参加公众场合的次数越少越好。
“我不敢保证您一定得偿所愿,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您已经拥有了最可靠、最锋锐的情场利器——金钱。”博旺回答,“虽然人人都说金钱买不来爱情,但是在巴黎,只要您开价足够,自然有大把美人会把模拟的爱情奉送给您,我看比起来也差不多了。”
“我倒是没想到您是一个躺在账簿上的诗人!”埃德蒙-唐泰斯打趣对方。
“把任何一行做到极致,都跟写诗差不多了。”博旺微笑,显得略带了几分骄傲,“在这座城市,很多人都迷恋着纵欲狂欢,但对我来说,账簿上跳动的那些数字就是我的娱乐、甚至是我的生命。”
“真是可敬。”埃德蒙-唐泰斯不由得对对方肃然起敬,“不过我也能够理解,我也同样热爱着我的事业。”
说完之后,他们两个人又握了一次手,彼此都有一种“这个人不是普通人”的印象。
庞赛纳一直都看着他们两个攀谈,等他们再度握手之后,他重新开口了。
“博旺,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管这些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非常看好的接班人,我已经老了,有很多事情难以亲自处理,所以我交给你来办——最近这几年来,我交个你的任务我从来都没有过问过,我放手让你去干,这一次也同样如此。我相信,你知道什么对我们银行、对你自己有利,也相信,你能够把一切都办得妥帖。我祝你们两位相处愉快。”
说完之后,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人先离开,他要处理自己的公务了。
博旺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板已经老了,有点胆小怕事,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和波拿巴家族的关系,所以他把这些事情交给自己来处理。
说实话,任何处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会感到头疼,进退两难。
老板为什么不告密?他怕波拿巴家族一旦复辟成功,自己会遭遇清算,可是如果他真的参与其中,难道就不会面临危险吗?
所以,他把自己叫了过来,把“最亲密的助手”当成了防火墙,让自己来负责相关事宜,也就是把这个难题丢给了自己来负责。
这样,无论是得罪波拿巴家族还是得罪波旁王室,都跟他没有了直接的关系,他只是在服务一个外国“客户”而已。
博旺并不对老板的做法感到寒心,他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更加寒心的事情也已经见了无数,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他更多地是把这一次的事情当成一次“考验”,如果自己通过了这一次艰难的考验之后,那么老板就会承认自己是他最好的继承者了。
是的,正如老板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老了,精力日渐衰退,他的孩子们里面也没有能够继承现有业务的人,他之前已经几次表态过,他在退休之后,将选择把银行交给他信任的人经营,自己的家人只从里面拿到每年相应的分红和股息就好。
有资格的竞争者,除了博旺之外还有两三个,但是如果自己把老板最艰难的考验完成了的话,那么自己将会毫无争议地成为最佳的继承者,到时候从老板这里接管办公室,甚至把银行的名字改成博旺银行都不是梦。
博旺永远记得,自己是一个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外省小商人的儿子,他在混乱的时局当中只身来到巴黎打拼,并且得到了老板的慧眼,一路青云直上最终来到了现在的地位。
但是他并不满足,因为他还没有爬到事业的顶点。
他亲眼见证着老板每年经手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向他所指定的方向,让某些人荣华富贵,让某些人倾家荡产,过去几十万军队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一个人端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够做到——这就是如今这个时代。
他相信金钱的力量无所不能,更加相信自己有驾驭这种力量的能耐。
他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东西,就是这种力量本身——不是为了金钱所带来的纸醉金迷和荣华富贵,而是为了金钱本身而奋斗。
人间的一切信条、戒律和宗教,他一概都不信,只信自己,他发誓要把一切都吞下去,甚至超越老板的成就,真正地成为一位活着的财神,一位无冕之王。
很显然,想要实现那个目标,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他体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和魄力,驱使着他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而今天,他在危机当中看到了契机。
博旺是一个纯粹的银行家,从来不在乎什么政治,他也对“君权神授”之类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他绝对不排斥政治,恰恰相反,他知道,政治才是金钱最大的倚靠,也是决定金钱流向的决定性因素。
所以他反而希望与政治扯上关系。
不过,他是平民出身,在如今波旁王家治下,他注定不能够与宫廷或者那些名门世家平等论交,他深知这一点。
但是如果法兰西再度改朝换代呢?如果来到了一个不那么排斥平民的新政权内呢?一切就自然会大不相同。
年迈的庞赛纳,他心气已衰,只想着安稳退休,所以他只看到了危机;可是野心勃勃的博旺,正是一个人最为精力充沛的时候,他却从中窥探到了真正的时机。
如果波拿巴家族真的回归了,而且自己在中间有大功的话,那么说不定自己就能够与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扯上关系,而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将真正地实现目标。
从这一点上来讲,这位“贝利维伯爵”,倒是幸运女神给自己送来的绝好礼物。
他知道,自己是在赌博,并且面临着巨大的风险,但是为了实现梦想,他乐于赌博——正如那个少年人,敢于冒险踏入法国的土地一样。
当收益足够大的时候,再大的损失也吓不住野心勃勃的赌客了。
博旺一边在心里转过这些念头,一边面无表情地带着伯爵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当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老板没有直接在自己面前点明对方的身份,所以他现在也不能点破,他必须保持“不知情”的状态。
但是他又必须在伯爵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以及自己乐于合作的态度,以便通过伯爵让那位自称的至尊听到自己的名字。
其中的尺度不好拿捏,不过他有信心一试。
接着,他笑容满面地看着伯爵,目光当中充满了谄媚。
“大人,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请直接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