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鼓励
艾格隆的解释,让以前有些云里雾里的夏奈尔,终于明白了主人的整个思路。
想明白之后,她不禁对他的计划感到由衷的钦佩。
“殿下,您真是太厉害了!”
“我只是有时间去思考罢了。多亏了哈布斯堡皇室的照顾,我不需要履行皇帝的仪式义务,也没有一大群宠臣时时刻刻围在我身边阿谀奉承,所以我有的是时间来思考。”艾格隆以嘲讽的口吻回答,“另外我再强调一次,即使我们做了所有一切,接下来我们还是必须要等待运气的降临,在运气到来之前,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遵命。”夏奈尔马上应了下来,然后安慰主人。“殿下,之前您说得对,上帝一定会眷顾您的,祂让您作为宠儿来到世间,又怎么会舍得忍心让您成为弃儿呢?运气一定会到来的,那两位殿下一定会成为上帝的使者,过来搭救您。”
艾格隆苦笑着打量了一下夏奈尔。
她的表情狂热而又虔诚,显然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而不是空口安慰自己。
她比他本人还要坚信胜利的到来。
虽然信仰坚定的追随者是一件好事,但是……有些幻想还是要尽早打破为好。
“我那两位堂兄就算来搭救我,也称不上上帝的使者,倒不如说完全相反才对。”他低声解释,“波拿巴家族的人个个雄心勃勃,我的叔伯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个个都自命不凡,一边借着我父亲登堂入室,但一旦自己成了气候就会想尽办法跟我父亲拆台!我的堂兄们也一样”
艾格隆所说的是实情,事实上拿破仑当年就为了这群兄弟们屡次气得七窍生烟,他费尽心机给兄弟们弄到一顶又一顶王冠,结果当了国王之后这些兄弟们又不断给他拆台。
他的三弟吕西安因为婚姻问题和他闹翻,结果自己跑到罗马隐居;而四弟路易当了荷兰国王之后,根据荷兰人的立场拒不服从拿破仑的大陆封锁命令,最后气得拿破仑撤销了他的王位,直接让法国吞并了荷兰。
拿破仑曾经气呼呼地说“他们好像真的觉得自己的王冠是上帝给的”,意思是兄弟们都不知道感恩,只把自己得到的王冠当成天经地义,反而是欧仁这个不姓波拿巴的义子,又忠心又老实。
这些典故,夏奈尔作为一个波拿巴分子当然也知道,她只是没有想到,波拿巴家族的下一代人居然也会延续老一代的风格。
“那两位殿下,真的是这样吗?您……您会不会有些悲观了呢?毕竟您自从来到奥地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不用见我也知道,这就是血脉的延续。”艾格隆笃定地回答,毕竟他当然不能回答自己为什么知道的真正原因。
“路易-波拿巴兄弟两个,跟他们的父辈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夏奈尔,不必对他们心存幻想,他们只是我需要合作的对象。他们会来搭救我,也不会是因为热爱我,只是因为需要我而已。毕竟只要我活着,我就是波拿巴家族唯一的旗帜,我发出的号召才有拿破仑的效力,缺了我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想要做大事就必须借用我。”
艾格隆一边说,一边真诚看着对方,“而你不一样,你是我忠实的部下,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殿下……”被艾格隆如此夸奖,夏奈尔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路必须一步一步地走,现在我身陷囹圄,只要能够重获自由,哪怕跟魔鬼做交易也未尝不可,更别说借助堂兄们的野心了。”艾格隆笑着跟她点了点头,“但是只要我跑出去了,那么我就是自己的主宰,也是波拿巴支持者唯一的首领,谁也休想操纵我!那时候如果他们不服从我,我就会压服他们,父辈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夏奈尔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更加对自己的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明白了……殿下。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与谁为敌,我都会站在您这一边的。”
“我要感谢你,夏奈尔。”艾格隆伸出手来,抚弄了一下她头巾下面金黄色的发丝。“另外,夏奈尔,我还要忠告你,不要对我寄予过多的期待。虽然你可能因为内心中的复仇渴望寄托在我身上,所以刻意把我想象成一个代上帝执剑的天使,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圣贤,但是很抱歉我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我会患得患失,也会恐惧和迟疑,我也没办法预测一切,我唯一可能比常人强的,就是一边临机应变,一边在认定了一件事以后,带着梦游般的确信一直走下去,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除此之外,我是看不出我有什么超凡之处了。”
“可是殿下……”夏奈尔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额头上传来的温暖触感,“您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对您崇敬不已。”
“真正的崇敬,不是无论对方做什么都高喊伟大,我也承受不起这种盲目的崇拜。”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我所想得到的崇敬,是让我的崇拜者叹息‘唉,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做错了XXXX’,然后再认真地补充一句,‘但即使如此我也崇敬他’。我希望我能够做到。”
“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呢?”夏奈尔好奇地问。
“每次我灰心、害怕或者痛苦的时候,安慰我,告诉我我做得对,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无意义的。我承认暴露自己软弱的时刻有点危险,我只敢托付给自己信任的人。另外……”艾格隆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补充了一句,“给我揉揉肩膀吧,我现在真的有点累了。”
少年语气的突然转折,让夏奈尔惊愕之后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说完之后,艾格隆离开了书桌边,然后坐到了壁炉旁边的躺椅上。
躺椅在微微上下摇晃,而夏奈尔则轻柔地揉捏着他的双肩,久违的舒适感让艾格隆迷迷糊糊地眯上了眼睛。
“殿下,您做的一切都对。”恍惚当中,他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低语,“而且,您绝不是孤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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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艾格隆依照公主殿下的嘱托,拿着自己初步完成的手稿,前去拜访苏菲公主。
因为刚刚起床没多久,所以公主殿下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丝绸长袍,相比平常的样子倒是多了许多家居气息。
“没想到你真的这么上心啊。”苏菲公主有些惊讶于少年人的速度和效率。
“那是当然了,我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艾格隆略带着点骄傲回答。
“那就让我看看,我们的艾格隆到底准备讲个什么样的故事吧~”苏菲公主又是欣喜又是嘲讽地笑了。
她拿过了手稿,然后慵懒地半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随着手臂的动作,领口微微张合,白皙的肌肤也随之若隐若现,其神态犹如是文学沙龙里的贵妇人一样。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了,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半晌之后,她突然抬起头来,然后瞪了少年一眼。
“您是不满意吗?”艾格隆连忙问。
“你的女主人公真是软弱!”苏菲公主有些不满地说,“自杀是懦弱的逃避,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而且就算想要自杀,也应该先回国,然后找个机会,一枪把那个混账情夫给了结掉,那时候再死不迟吧?”
“……这只是个故事而已,她默默自杀是为了增加结局的悲剧性。”艾格隆有些无奈地回答。接着他又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杀情夫呢?国王和丈夫对她也很不好吧?”
“那是当然的啊。”苏菲公主白了他一眼,“如果一个人走在沙漠上要渴死了,然后旁边有个人貌似怜悯地给他一个水壶,结果他兴冲冲地鼓起最后的气力打开一看,结果却是空的,这种玩笑,不比任何绝望更残酷吗?比起赋予一个女人绝望,先给她希望然后再送给她绝望,难道不是更恶毒吗?”
“好像似乎也有点道理啊。”艾格隆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那么……您是希望我改动吗?有什么改动的建议吗?”
“不……不用了。”苏菲公主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如果按照我的意见来改动,那就不是你的故事了,算了……就这样吧,不过我保留我的意见。这是个好故事,艾格隆,值得写一下,把细节完善,然后搬上舞台,我想会有人看的。”
接着,她长舒了一口气,“艾格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一开始就能写出故事,足见你是有些天赋的。”
艾格隆看得出来,她是在由衷地在我自己高兴。
于是他也高兴起来了,毕竟谁不喜欢听夸奖呢。
“那好,接下来继续努力吧,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好好地把事情做完。”苏菲公主坐了起来,然后鼓励少年人。“我也会尽力在别的方面帮助你的。”
接着,她又问,“对了,为什么你会想到这样的故事呢?”
“也许是因为我在这样的处境下,容易多愁善感吧。”艾格隆苦笑着回答,“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那下次写个欢快点的故事吧,有我在,难道你还不能欢乐一下?”苏菲公主眨了眨眼睛。
“好吧……”艾格隆点了点头。“我可以为您写个喜剧。”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苏菲公主点了点头,然后再问,“对了,女主角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想好,您有什么建议吗?”艾格隆回答。
“要不叫做特蕾莎吧?”苏菲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
艾格隆顿时愣住了。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接着,他小声问。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了。”看到他的样子,公主殿下忍不住噗嗤大笑了起来。
32,演员
公主殿下的笑声,让艾格隆感觉更加尴尬。
“您……您听说了?”他小心地问。
“是啊,听说了。”公主殿下收敛了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嗯,你可别误会啊,我没有刺探过什么,只是宫廷里永远不缺流言蜚语,这样的大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人尽皆知的。”
“一点眉目都没有的事情,也亏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去聊啊。”艾格隆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这可不能说毫无眉目吧,至少卡尔大公肯带着女儿来这边看看你,已经说明他确实对此事有兴趣了。”苏菲公主不动声色地回答,“你应该感谢一下你母亲了,虽然她平常对你不闻不问,不过在推动这件事上她倒是相当愿意花费力气。”
艾格隆从苏菲公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但是凭借直觉他也能够猜得到,她并不是很喜欢听到这个消息。
“我之前只见过特蕾莎公主一两次,而且彼此之间没有过来往,所以不太了解她。不过我听说她性格有些孤僻。”还没有等他说话,公主殿下又问了。“艾格隆,你见面后感觉怎么样呢?”
“我觉得她是有点怕生,性格内向。”艾格隆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认为她是个心地不错的人,对我也没有任何恶意。”
“那看上去印象很不错啊?”公主殿下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你是真的动心了?”
“那当然不至于了,才见了一面而已。我只是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仅此而已。”艾格隆摇了摇头,“而且您是了解我的,我不会对没有把握的事情抱有过高的期待。”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不经意间苏菲的眉毛重新舒展开了。“以你的立场来说,也许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啊,你身边的人应该也都劝过你吧,特蕾莎本人怎样都无所谓,但是她拥有能够改善你处境的家世……这样的公主可并不太好找,错过了有点可惜。”
“但如果想找一个比您对我更好的公主,那我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了。”艾格隆小声回答。“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没什么兴致了。”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片刻之后,苏菲公主呵斥了他。
不过她的表情里倒没有什么怒气,反倒显得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得意。
“好吧,说来说去,特蕾莎也没说过对你怎么样呢,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呢?而且,如果和一个性格不搭的人长期相处的话,确实也非常难受,没必要强求。”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艾格隆的意见,“再说了,你现在年纪还小,也没必要着急,慢慢找总会有更合适的。”
“您倒是对我信心十足。”艾格隆忍不住苦笑。
“那是当然了,我知道我们的艾格隆有多么可爱。”公主殿下伸出手来,像往常那样捏了捏他的脸颊,“好了,稍等我一下。”
接着,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换衣间里面。
好一会儿之后,她重新走了出来,而这次她已经换下了那件薄薄的丝绸长袍,换上了裙子。
“走,我们出去吧!”她走到艾格隆面前,然后催促。
“去哪儿?”艾格隆有些疑惑。
“去外面逛逛。”苏菲公主笑着回答,“你不是要写剧本吗?我觉得你需要找一点灵感。”
“找灵感?”艾格隆有些不解。
“跟我来吧——”苏菲不再多言,带着他一起走出了房间。
他们一起走出宫室,来到了美泉宫的花园里面。
虽然盛夏的气温很高,但是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茵茵绿草之间,却也感觉颇为凉爽。
走在林荫路上时,公主殿下突然别过头来,看着少年人。
“艾格隆,你虽然确实有创作的天赋,但是毕竟还是刚刚开始上路,很多东西必须从头摸索。”
“您说得没错。”艾格隆点了点头。
“剧本最重要的就是临场感,一个再有趣的故事,如果没有足够好的台词那最终也只会无人问津而已。”苏菲公主微笑了起来,“有些东西,不直接念出来的话是不行的。”
“您的意思是……我们在这儿练习台词?”艾格隆似乎明白了。
“没错!”公主殿下笑着点了点头,“按理说来,我只是一个观众而已,没兴趣也没必要去充当什么演员。不过考虑到你现在的窘迫状况,我只好为你勉为其难地充当临时演员吧……”
听到了公主殿下的话以后,艾格隆心里有些感动。
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写什么剧本只是为了个幌子而已呢?
“谢谢您,殿下。您对我真的太好了。”
“还不是你这个小机灵鬼,天天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哄得我只好对你好一点了,不然怎么当得起你这么恭维?”公主殿下笑着反问。
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情相当不错。
“那些话都是真心话。”艾格隆小声回答。
“正因为是真心话所以更加把我哄得开心了。”公主殿下笑得更深了,“我之前说过的啊,既然你想要玩什么写剧,我当然会帮你圆梦。所以无论你写得多么烂,我都会让你的剧本在舞台上上演,哪怕倒贴钱给剧院也无所谓。可是没想到你这么在行,真的能够写出一个不错的故事来,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自然要帮你更多一些了。”
一边说,她一边抬起了右手,极有气势地挥动了一下,“所以……弗朗茨,为了我们梅明根姐弟两个的荣誉,继续努力一下吧。”
“嗯,我们一起努力。”艾格隆也被她所感染,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于是,两个人开始研究起剧本里的台词来。
因为他只是刚开始动笔,所以现在写出来的只是一个粗略的故事大纲,里面的台词寥寥无几,所以很快就被对完了。
苏菲公主兴致勃勃,有时候还会提出自己的意见,简直比艾格隆本人还要上心。
于是在不知不觉当中,时间也在慢慢地流逝。
“殿下!殿下……”就在他们讨论到热烈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夏奈尔正向他们这边跑过来。
“有什么事情吗?夏奈尔?”苏菲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对着夏奈尔发问。
虽然她的语气相当温和,但是夏奈尔却吓得不轻,她连忙停下了脚步,然后躬下了身来。
“抱歉,公主殿下。刚刚皇帝陛下想要召见公爵殿下,所以我……我不得不打搅你们了,还请您原谅!”
“陛下找他?”苏菲公主略微有些意外。
接着她略微有些恼怒。“那个老头真是会挑时间!我们都这么有兴致呢!”
但是没办法,皇帝陛下毕竟是她在这里唯一忌惮的人,所以纵使心里有些不高兴,她也只能吞咽苦果。
“殿下,抱歉……我得过去了。”艾格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不过没关系的,以后我们有时间都可以再试试。”
“嗯,那就这样吧。”公主殿下无奈地点了点头,“艾格隆,回头我就带你去剧院,我们在那里练习总不会有人打搅了。”
“您说得太对了。”艾格隆深以为然,他巴不得苏菲公主带他去那儿的次数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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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隆告别了苏菲公主,在侍从官的引领下,来到了皇帝陛下布置奢华的办公室当中。
如同美泉宫的整体风格一样,这座房间装潢奢华,到处都有精美的装饰品,天花板上装饰着枝形吊灯,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花纹繁复的羊绒地毯,在书桌的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地球仪上的基座上刻着拉丁铭文。
在这间金碧辉煌的房间里,他愕然发现,他的母亲、帕尔马女大公路易莎也赫然在列。
他的外祖父弗朗茨皇帝陛下,正端坐在书桌后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弗朗茨,现在身体好点了吗?”在艾格隆行完礼以后,他轻轻点了点头。“那天会餐的时候,我看你的状态好像非常差。”
“承蒙您的庇佑,我已经恢复过来了。”艾格隆恭敬地回答,“我请您原谅我当时不成体统的表现。”
“没关系,那只是我们家的私人聚餐而已,又有谁规定必须要讲个体统呢?”皇帝陛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丝毫不以为忤。“你身体不舒服就不应该强撑,早点休息更好。”
此刻他的表情倒也称得上是慈祥,毕竟在这种小事上,皇帝陛下是可以展现出外祖父的宽宏大量的。
“对了,昨天你见了卡尔大公,感觉怎么样?”皇帝陛下又问。
“大公给了我不少教诲,我都会铭记在心的。”艾格隆回答。
“你在长辈面前表现谦逊是应该的,不过有些话还是不要记住为好。”皇帝陛下微微冷笑着回答,“毕竟他的怨气有点重。”
很明显,大公昨天说的话,早已经有人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他,那些对过往历史的抱怨,也惹得皇帝陛下不高兴了。
就像任何一个手握大权的统治者一样,弗朗茨皇帝陛下难以容忍别人对他的质疑,哪怕这种质疑来自于自己的亲弟弟。
艾格隆低下头来,一言不发。
毕竟,皇帝的弟弟可以乱说皇帝的坏话,他无论从任何立场上来说,都不能多说一句了。
“好了,过往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为他的话承担任何责任。”皇帝陛下重新舒展了表情,“我只是想要问下你,弗朗茨,你的母亲希望你与卡尔大公联姻,你怎么看?”
33,坦诚
“我只是想要问下你,弗朗茨,你的母亲希望你与卡尔大公联姻,你怎么看?”
皇帝陛下的口吻依旧和往常一样温和,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任何意见。
但是艾格隆当然知道,如果没有他的默许的话,母亲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去为自己张罗呢?
也许他不一定中意特蕾莎,但是他肯定乐于见到自己继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奥地利人吧。
他事前就已经考虑过类似的场景了,所以很快就做出了答复。
“卡尔大公威名赫赫,功勋卓著,我一直都非常崇敬;而特蕾莎公主,我虽然之前并没有和她来往过,但是见面之后,她也对我非常切好友好,让我感到很高兴。所以如果能够得到公主殿下的垂青,那必然是我无与伦比的荣幸。不过……我觉得我并没有足以吸引到她和她父亲的资本……”
听到他这么说以后,皇帝陛下和路易莎对视了一眼。
“也就是说,你不反对?”弗朗茨皇帝直接问。
我不反对——艾格隆原本想要这么说,按照他的盘算,借助卡尔大公的名气可以让自己获得更多的行动空间。
可是话一到嘴边,又想起了刚才他在苏菲公主面前说过的那些话……
“我只能说,我乐于尝试一下……但我没有信心自己能否得到殿下的认可。”于是,最后变成了这样的回答。
“唉,真是个倔强的小孩儿。”听了他的回答之后,母亲路易莎忍不住哑然失笑,她以为儿子是害羞了,“你又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呢?到了你这个年纪,是应该考虑一下成年之后的生活了。”
“好了,不必呵责了。少年人都有点害羞,弗朗茨又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所以能表态到这个程度很不错了。”皇帝陛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少年的想法,“另外,你客观上的顾虑,也确实存在,所以你有点患得患失也是理所当然的……”
沉吟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担心,你作为我的外孙,本身就有不输于任何王孙贵胄的尊贵。而且卡尔我了解他,他也不是一个庸俗势利的人,他对钱财并不是那么看重,只要你能够表现出那种能打动人的特质,我想他是会考虑的。至于特蕾莎,只要她的父亲点头,她自己的想法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你就当做她是朋友好了,对她亲切一点,时间长了她自然会习惯的。”
“陛下……!”还没有等艾格隆回话,路易莎女大公倒是有点不满了,“您对特蕾莎有些过于轻视了,我认为不应该这样。这毕竟有关于两个年轻人的幸福,如果特蕾莎对此事抱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的话,那么我就收回我的努力,让自己的提议作废,我不想成为她一生憎恨的对象,也不愿意自己成为悲剧的创造者。”
皇帝陛下对自己女儿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有些惊愕,但是很快明白了过来,自己无意中让她想起了自己过去那段梦幻般的法兰西帝国皇后生涯。
那时候,她好像也是被自己以这种态度送去法国的……虽然那是国家的需要,但是他心里总归对女儿有一点歉疚。
“哦,抱歉,我失言了。”皇帝陛下尴尬地笑了一下。“抱歉,路易莎,我并不是那个意思,特蕾莎的想法当然也非常重要。”
虽然口中是如此说,但是在皇帝、或者在绝大多数世人的眼中,事情本来就是如此,哈布斯堡家族的传统也同样是如此。
梅特涅就曾经在撮合拿破仑和路易莎的婚事时公开说过,公主们不过就是联姻工具而已。
“好了,既然弗朗茨对这件事并不反对,那么我们就正经地将它提上家族的日程吧。”弗朗茨皇帝转移了话题,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不管结果如何,让这里热闹一点也是好事。”
随着年纪的增大,皇帝陛下已经丧失了继续添丁的希望,而两个儿子因为各自的情况,孙子也迟迟无法降临人间,膝下相当凄凉,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无比怀恋自己小时候美泉宫的热闹。
“弗朗茨,我希望你展现出自己应有的表现,让你的母亲和我不至于失望。”
接着,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母子两个离开,艾格隆知趣地告退了,他分明可以看得出陛下脸上的疲惫。
随着路易莎母子的离开,宽阔的办公室顿时显得更加空荡荡了。
皇帝陛下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儿,直到精神重新养足以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梅特涅怎么说?”他看着桌上的文件,然后问。
“梅特涅首相对宫廷挑选的人选相当满意。”他身后的侍从官,恭敬地回答,“他提议用联姻来继续把波拿巴这个姓氏握在手里,当然最不希望被外国的王族分享走所有权。”
“他谈到皇室的时候,跟商贩讨论货架上那些货物的口吻没区别。”皇帝陛下皱了皱眉,表现得有些不耐烦。“我真的担心,在我离开人世之后,他会假借哈布斯堡家族的名义对这个国家实现个人统治。”
皇帝陛下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皇太子费迪南有先天性的精神病,智力发育也有障碍,如果如果他死了,皇太子登基,那么注定无法实现个人统治,只能依赖于首相的辅佐——或者说摄政。
历史上梅特涅也确实这么做的,他还兴致勃勃地操纵了一次联姻,让皇太子费迪南娶了撒丁王国的公主玛丽安娜,这位公主接下来好几十年的人生,就全浪费在照顾这个精神病人上面了。
“陛下,首相阁下虽然有时候确实态度强势,但是他对帝国的忠心却也是不容置疑的。”侍从官小声劝谏了陛下,“渡过这个惊涛骇浪的时代,我们需要一个他这样的铁腕人物。”
“你说得对。”皇帝陛下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那么梅特涅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还有一件事。”侍从官微微伏下了身体,凑到了皇帝陛下的耳边,“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普鲁士人和黑森公国的关税谈判已经接近了尾声,极有可能缔结一项协议,结成关税同盟。”
一听到这个消息,皇帝陛下原本轻松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野性不改的普鲁士人!”片刻后,他小小地咒骂了一句。
也不怪皇帝陛下如此震怒了,在奥地利帝国看来,普鲁士人和德意志其他邦国建立关税同盟的努力,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影响,更加会带来政治上的威胁。
从中世纪开始,德意志就陷入到了长期的分裂割据,诸邦林立,货币和度量衡制度更加是五花八门,每个割据势力还各自设置了关卡收取商税,结果德意志商业和贸易的发展受到了极大阻碍。
随着1815年拿破仑帝国的消亡,德意志人的民族意识开始高涨,资产阶级的呼声也越来越大,要求取消境内关卡,建立德意志统一市场和统一关税体制。
在维也纳和会上,德意志诸邦已经在考虑建立统一关税体系的提议了,但是在支持的同时,各邦的君主们又对此有些犹疑,担心经济上放弃各自的独立体制之后,会造成各邦独立主权的受损,乃至出现一个由资产阶级控制的超国家的德意志。
而奥地利帝国多民族统治的特殊情况,更加放大了这种焦虑,他们担心德意志内部的统一最终反而会造成帝国的崩解。
于是,梅特涅转而采用了拖延战术,用空洞的辞藻来搪塞外界,同时什么都不做,想让提议变成一纸空文。
然而普鲁士却捡起了这项提议,他们不仅仅希望统一德意志市场、发展经济,更加把它当成了削弱奥地利在德意志范围内影响的工具,在1818年普鲁士就颁布新税法,推行自由主义的税收和商业政策,取消一切商品进口的禁令,同时废除境内税收和商业关卡,建立统一税制。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一直在努力推动关税同盟的倡议,而黑森公国因为面积狭小以及经济高度依赖普鲁士,成为了第一个动摇的邦国,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也许很快就会达成正式提议了吧。
“区区一个黑森并不算什么。”侍从官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陛下,不敢再触怒对方,“可是陛下,如果其他邦国纷纷效仿的话,那么必然会让我国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地位……”
“让梅特涅去施压,不要让普鲁士人得寸进尺。”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显然相当不愉快,“这些普鲁士人向来习惯于冒充大国,没有我们,他们什么都做不成。只要我们足够强硬,他们会知道好歹的。”
“是,陛下。”侍从官躬了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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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的恼怒,已经离开了办公室的母子当然无从得知,他们肩并肩地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向着艾格隆的居所走去。
虽然彼此之间一直默默无言,但是艾格隆心情却不错,在他心底里,此刻对路易莎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去推动所谓的联姻计划,但是归根结底也算是一片好意,至少证明了她对自己并不是完全的漠视。
“弗朗茨。”当快要走到了门口时,路易莎终于停下了脚步。“之前我对待你怎么样,我心里有数,所以我不期待你对我感恩戴德;我现在所做的,比起一个正常母亲来说可能还是不够……但是,处于我的立场上,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艾格隆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母亲。
女大公此刻的表情,既傲慢矜持,又带着一点期待。
“我一直很疑惑。”他低声问母亲,“您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积极呢?明明在平常对我并不是那么关心。”
“因为你终究是我的长子,如果你能够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那么对我来说这将是我平淡的一生里,为数不多的人生成就之一。也算是一个安慰吧……”路易莎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了许多,“另外,如果你显贵发达,我和奈佩格伯爵的孩子,也能够增光添彩。毕竟,他们不可能与皇室结亲了……如果我的计划成功,也许他们未来还可以仰仗你。”
按照古老的封建传统,只有各个王室之间才会联姻,奈佩格伯爵毕竟只是普通贵族,所以他和路易莎的孩子也不可能再算王室成员,反而艾格隆倒算是个真正的皇族——波拿巴家族到处和皇室联姻,他们的后代也一样。
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当我把他们打得够惨,他们就承认我是他们一员”了吧。
艾格隆听完之后,并没有生气,母亲的坦率反而让他心生敬意。
经过了多年的疏离之后,比起母慈子孝的虚情假意,也许大家互相坦诚,反而更加能够接受一些。
“好的,我明白了,夫人。”他点了点头,“只要您继续像这样照顾我,那么如果我以后真的能够飞黄腾达,有机会的话我也会提携您和伯爵的孩子的。我懂得感恩,哪怕这种恩情并不纯粹也罢。”
34,释怀
“我懂得感恩,哪怕这种恩情并不纯粹也罢。”
听到了少年的许诺之后,路易莎夫人终于微微笑了笑。“弗朗茨,你确实非常非常懂事,当你决定惹怒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轻易做到;但当你决定讨好某个人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成长得太快了,小小年纪就丧失了童真,也挺可惜了。”
“这似乎并不是我的责任,我的生活环境和生存哲学,并不是都由我自己来决定的,其他人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尤其是那些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人。”艾格隆不动声色地回答。
他话中隐含的讽刺,路易莎当然听得出来,她的眼睛里闪过了恼怒的光,但是最终却又没有发作。
“好吧,我承认这件事我对不住你。可是,先生——你扪心自问一下,在那个混乱的局势下,如果我不把你带回奥地利的话,你得到的结局会比现在好很多吗?在这里虽然你受到了限制,但依旧衣食无忧,名义上也是尊贵的殿下,比那个可怜的路易十七倒是强太多了。”
在大革命时代,路易十六曾经试图带着全家逃跑,结果在边境被人拦了下来,押回巴黎。路易十六被砍头之后,他的儿子被逃亡国外的流亡贵族们尊为新国王,号路易十七——然而,年幼的他从未受到过任何国王的待遇,他被革命政府指派给了一个鞋匠监护,生活条件变得极为恶劣,最终他年仅十岁就默默死于肺结核。
虽然貌似有些强词夺理,但是路易莎的反驳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错。
路易十六和拿破仑完蛋的时候,他们的独子都承受惊人相似的命运,并最后都死于肺结核,不过奥地利人至少在生活条件上并没有亏待拿破仑的儿子。
“奥地利人虽然和拿破仑有仇,但是至少没有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可是波旁家族和那些王党分子可不一样了,他们可是有血海深仇要报的,如果落到他们手里,那可就是上帝对人类道德的终极考验了,你有把握他们能够通过考验,以德报怨好好地养育你吗?”路易莎再问。
“您说得没错。”艾格隆也不强词夺理,而是直接点了点头,“就这点来说我也没什么好怨您的,拿破仑要为帝国的毁灭付出代价,我作为曾经的皇太子也同样如此。对比路易十七来说,我付出的代价并不算难以承受。”
“很高兴你能够理智跟我探讨这个问题。”路易莎苦笑了一下,“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根本不懂怎么去考虑问题,浑浑噩噩地嫁给了你父亲然后生下了你。1814年我能够做什么呢?欧洲各国的联军大军压境,波拿巴的帝国眼看就要结束了,而联军里面甚至有一部分来自于我的娘家!你指望我能怎么办?我从没有经受过承载一个国家的训练,那时候我能够做什么?我只能服从父亲的召唤,把自己和你一起带到奥地利来——我当时已经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了。”
顿了一顿之后,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说这么多不是指望你谅解我,也不是乞求你的理解,我只是把我当时的感受告诉你而已,你不要以为那一年只有你们父子在受罪遭灾,你父亲被权力冲昏了头脑,最后把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搅得一团糟,缪拉和内伊也因为他最后都被枪毙了!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拥有了一个我热爱的家庭,我不想再跟那个名字扯上关系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渡过我的余生,并且尽力让我的孩子们拥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你可以嘲笑我的平庸,先生,我不在乎。”
艾格隆一时默然无言。
虽然他的心中仍旧充斥着多年被她无视和遗忘的愤怒与怨恨,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真正得到她愧疚的道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行事的逻辑,并且在自己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前行,偶尔会与其他人碰上并且演绎出各自的故事。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的话,那么哪怕亲如母子最后也只能形同陌路。
回到了奥地利之后,法兰西帝国皇后决定抛弃过往的梦魇,以帕尔马女大公的身份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于是最终他们的人生轨迹就成了两条平行线。
这没什么可惜的,命数使然而已。
自己只是法兰西皇后的儿子,又不是帕尔马女大公的儿子,有什么理由叫她为自己寄托多少母爱呢?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艾格隆反而没有了原本的愤恨。
这原本就不是他的母亲,只是因为罗马王原本的精神影响,让他潜意识里曾经有所期待而已,可是如今真正确认失去了以后,却没有多少失落和痛苦。
再说了,自己在别人那里也得到了补偿。
一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尽管那是他刚刚告别的人,但是他突然很想要再去见她。
“我不会对他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的,夫人。”他努力抑制住了心中升腾而起的欲念,尽量平静地看着路易莎,“我也不会对您寄托过高的期待,您给我多少,我就回报您多少。您之前对我不闻不问,那么我对您同样冷漠;如今您在试图帮助我,那么不管您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承情,并且会给予相应的回报。虽然我现在回报不了,但是未来有机会我会回报的——而这也是您所期待的,不是吗?”
“回报多少,就取决于我帮你多少?”路易莎反问。
“当然如此了。”艾格隆潇洒地耸了耸肩,“不多不少,公平合理。”
接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拿起了母亲的右手,然后优雅地亲吻了一下再放开。“夫人,期待您的关照。”
路易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儿子表面殷勤实则冷漠的表现。
她的眼神有些失落,但是却并不失望,她知道这似乎已经是她能够从长子这里得到的最大限度的东西了。
也许,她与波拿巴家族的复杂纠葛以这种方式做个决断,也未尝不是好事。
随着母子之间犹如普通朋友般的互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下来。
无疑,他们之间算不上和解,但至少已经释怀了。
“今天我们能够彼此敞开心扉,这很不错。”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莎重新开口了,“在告别之前,有一句劝告你愿意不愿意听?”
“您请讲吧。”艾格隆点了点头。
路易莎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她凑近了脸,然后放低了声音,“你以后注意一下吧,到处都有你跟苏菲的流言蜚语,我才来几天就听说了,这对你来说可非常不利。”
艾格隆的表情僵住了。“您是什么意思呢?”
“你现在可是有希望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没必要因为一些无谓的理由而前功尽弃。”路易莎冷静地看着他,“同过去的感情优雅地告别,这是青年男女们在上流社会学到的的第一课。现在的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想要风流韵事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
“行了,我请您停下,夫人。”艾格隆向对方躬了躬身,礼貌地结束了谈话。
看到他不听劝告,路易莎只能无奈地摇头。“你自尊心过于强烈,不肯听人劝告,那我也没办法了。”
“这跟自尊心无关,我是一个讲究现实主义的人,如果有需要的话自尊也可以暂时抛弃。”艾格隆看着母亲,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不想听的理由只有一个,在我的心目中,她比您重要,夫人。以普通朋友的角度来看,您的劝告有些越界了。”
路易莎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身体也哆嗦了一下。这句话确实刺伤了她。
“好吧,你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吧,我没话可说了。”接着,她转身离开。
艾格隆终于结束了这场他已经不耐烦的对话,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欲念,径直地朝着另外一边苏菲公主的寝殿走了过去。
他之所以这么强硬地拒绝了母亲的意见,不仅仅是基于情感上的理由,目前来说,苏菲公主是他实现计划的最大依仗,他不可能主动抛开——再说了,万一他主动远离苏菲,然后特蕾莎那边的事情也没谈成,那自己就将面临最为糟糕的局面,想要再重新想办法也是千难万难了。
不,这些考虑以后再说,现在他仅仅是想要见她而已……
很快,他再次就得到了公主殿下的允许,觐见了她。
和早上一样,公主殿下正半躺在沙发上休息,不过这次她的手里拿着他刚刚写的剧本。
看到少年之后,她放下了手中的剧本,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他。
“艾格隆,你的表情很难看。”接着,她开口了,“刚刚皇帝陛下训斥了你吗?”
“没有。”艾格隆摇了摇头,“他只是问了我一些事而已。”
“那你是怎么回事?”看着他的表情,苏菲公主有些着急了,“是你的母亲吗?”
“没有吵架,我们只是互相交流了一下意见。从积极的方面来讲,现在我们的关系反而理顺了。”艾格隆摇了摇头,“好了……别提这些了,我只是想要见您一下,并且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你这话说得好像就要诀别了一样。”苏菲公主惊讶之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关系,不用谢。”
接着,她指了一下沙发旁边的位置,“好了,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我看你的状态真的挺糟糕的。”
艾格隆没有照着她的建议做,而是继续站在公主殿下的面前,一直看着她。
“你到底怎么了?”公主殿下更加惊讶了。
“殿下……我想抱您一下,可以吗?”少年人突然说。
公主殿下睁大了眼睛。
她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少年,确定他此刻的精神状态。
在少年的目光注视下,她先是有些犹疑,但是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接着,她悠然站了起来。“我真的好奇你的母亲到底把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像个丢了魂的孩子……”
“我是丢了魂……但是我也找到了……”艾格隆小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苏菲公主没有听清,于是追问了一下,但是她的问声很快就被打断了。
“呀……”
她突然感觉腰间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因为少年抱得很用力,所以她突然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轻一点……”她小声抱怨。
然而少年人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紧紧地拥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微微闭着眼睛。
这一刻让他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
“没事了。”苏菲公主无奈地叹息,同时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要怕,无论发生了什么,至少我还是支持你的。”
“是的,我深信如此……”艾格隆喃喃地回答。
接着,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久久无言。
“这样好受了一点吗?”许久之后,公主殿下问。
“好受太多了。”少年人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那就放开我啊。”苏菲公主皱了皱眉头,“我快不能呼吸了!”
她说自己不能呼吸是假,但是此刻脸上燥热,呼吸有些急促是真。
她看着怀中的少年人的脸,突然感觉到心跳随之加速。
确实长大了,多俊俏啊。
接着,她勉强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对方。
“这可是看在你这么失魂落魄的份上所以安慰你而已……”她努力定了定神,让自己的神态显得自然一些。“艾格隆,好起来吧。”
“我知道的。”艾格隆郑重地看着苏菲公主,“我……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35,疾言厉色
“我……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尽管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艾格隆说出这种话,但是苏菲公主仍旧开心地笑了起来。
“但愿你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说完之后,她顺手整理了一下刚刚被拥抱而弄皱的裙子。
裙子上的痕迹很快就可以恢复原状,然而刚才两个人亲密的拥抱,却一直将会成为彼此之间的回忆。
“已经没事了吧?”片刻之后,苏菲公主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镇静,然后问艾格隆。
“是的,没事了。”艾格隆点了点头,“殿下,您温暖的怀抱治好了我,在精神上。”
“我倒宁愿你失魂落魄,也不愿意见到你这样油嘴滑舌!”公主瞪了他一眼,但看上去也没有多少生气的成分。
“好了,既然你一直都说感激我,那么接下来我想让你证明一下了。”
“那我应该怎么证明呢?”艾格隆问。
“很简单。”公主殿下的笑容里多了些许的戏谑,“刚刚我们在调整台词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艾格隆更加疑惑了。
“我希望你以后在剧本署名的时候,都使用弗朗茨-梅明根这个名字,毕竟这是我为你想的。”公主殿下笑着说,“另外,如果有我喜欢的故事,我希望我们能够联合署名,写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希望这个要求不至于侵犯到你作为作者的自尊心……从世俗意义上讲,我是你的赞助人和保护者,所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这对我来说甚至算不上一个要求,而是荣幸。”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下来,“反正写剧本对我来说只是个消遣而已,我并不是那么介意青史留名,用假名反而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如果您喜欢的话,全部献给您也没有关系。”
“很好。”苏菲公主愉快地眨了眨眼睛,“艾格隆,我期待着你的作品能够为人所知,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做得到。在其他地方,我们的名字没法连在一起,至少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我们能用幻想的名字共同面对世人……”
公主殿下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起来,显然她内心里对此充满了喜悦和期待;而这席话,却不知不觉当中也拨动了艾格隆的心弦。
一开始他想出这个主意,真的只是用来作为逃亡计划的一环而已,对故事本身并没有任何期待可言,可是苏菲对他的深情厚谊,却让他不禁也希望用梅明根这个名字留下两个人的纪念。
如果注定要对不起她,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多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呢?艾格隆心想。
在艾格隆爽快答应了要求以后,苏菲殿下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另外,我还想要问你一个问题,艾格隆。”
“什么问题?”
“之前那次我们打猎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你之前在陛下面前所说的,希望与世无争地做一个笔上的拿破仑,都不是真心的,只是骗人的场面话……”公主殿下看着艾格隆,然后低声问,“那我现在问你,如果我一直这样实现你的愿望,让你可以毫无阻拦地发挥自己的天赋,找到舞台上的乐趣……你愿意不愿意为我熄灭心头那股愤怒和复仇的火焰,不去想那些注定会让你危险的事情,忘掉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帝国,就这样跟着我快快乐乐地享受自己的世界?”
艾格隆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不愿意,对吧?”苏菲公主叹了口气。“就算我做了这么多,还是不够吗?”
“不是您做的多不多的问题,您为我倾注的感情已经够多了,我心里只有感激。”艾格隆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拿破仑的儿子如果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囚徒,一个靠着躲在幻想世界来逃避现实的可怜虫,一个丧失了迎难而上的勇气的小丑,那么很多人都会失望的……甚至您也许都不会看得起这样的人。”
“谁说的!明明只是你自己不愿意而已啊!”公主殿下加大了音量,这厉声的呵斥,刺得艾格隆鼓膜发疼,“我知道虽然你父亲已经离世,但你的祖母,你的那些叔伯还有你的那些支持者们都还活着,但是他们又能够做什么呢?法兰西帝国已经不复存在、而且不会重现的了!这是欧洲列强在维也纳决定的事情,你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艾格隆,你醒醒吧,你不是为他们活着的,你没有任何义务去回应他们的期待,他们失望又怎么样呢?你在这里过得幸福就好了……虽然你在这里吃了苦头,但是现在有我了,有我在的话,你一定可以在这里过得很开心的,难道这两年我不是已经让你很开心了吗?只要老头回到上帝那儿去,我以后还能给你更多呢……”
公主殿下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而且她的神态又有点哀伤又带着太多的不甘,让艾格隆听上去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尤其是,他心里清楚自己背地里在谋划着什么。
可是,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他已经决定了,那么就是不可更改的。
公主殿下说得对,不是什么旁人不愿意放过自己,而是他本人最不愿意放过自己。
“殿下,您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会考虑的。”带着无比的笃定,他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回答,房间里的气温骤然下降。
“……这种回答,我只能理解为拒绝了。”回应他的只有公主殿下凌厉的视线。“艾格隆,你以为我对你千依百顺,就意味着我是天使吗?你错了,我对你有求必应只是因为我喜爱你,但是你别忘了,在其他人面前我到底是什么人。”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盛气凌人地看着艾格隆,“我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要不到的,想要做成的事情也没有做不成的。没错,你是拿破仑-波拿巴,是那个人的继承者。但现在你也是弗朗茨-梅明根,是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是我的!我不管你想要帝国还是什么,总之我不会让我的艾格隆被自己的年轻气盛所迷惑,我要你陪伴在我身边!”
虽然殿下现在这个样子气势汹汹,但是艾格隆心里却没有任何恐惧,他知道对方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不舍。
“你以为敷衍我几句我就会笑呵呵地上当?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了解我,我自然也了解你。哈布斯堡已经衰老颓唐,现在这里的皇帝和王子都是笑呵呵的木偶人而已,只有我们两个才是这里最有温度的人……我们彼此靠近,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你求我拥抱你,我二话不说照办了,而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你却用这种回答来嘲笑我?”公主殿下继续气呼呼地说,“你不肯听我的话,没关系。你以为我会就此放弃吗?不,休想!我会包容你的,像我一直以来的那样。我会一点一点地感化你,哪怕你的那些狂想再怎么坚定,我也会让你为了我而留驻于此……是的,你哪怕心如铁石,我也能够把它融化掉。我做得到!”
“殿下,别再说了。”艾格隆心里有些难过,忍不住打断了她。
公主殿下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疾言厉色啊。
“是不用说了,说到这里已经为止已经够了。”苏菲公主回答。
接着,她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从激动之中平复了下来。
然后她重新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自从她两年多前嫁到这座宫廷里以来,只有他和自己最为契合,两个人无论每次聊天,都可以如此愉快,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在自己的注视下渐渐地成长,从孩子最后变成一个可以从马上救下自己的男人。
正因为如此,一想到某一天可能他会不在自己的身边,她就不觉有些惊慌和恼怒。
要是他能够忘掉那些火焰和狂想该多好啊……
“艾格隆,很高兴你答应了我的署名要求。”公主殿下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赶紧做准备吧,完善好你的剧本,然后我就带你过去,想办法让那个剧院上演。我觉得越快越好,毕竟你不可能只写一个故事。”
公主殿下的神态如此平静,简直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
可是艾格隆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忘怀。
“是的,你哪怕心如铁石,我也能够把它融化掉。我做得到!”这句话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知道,她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可是她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是无奈和歉疚。
真可惜事情从一开始就走上了歧途,他和她尽管相处如此契合,但却注定无法两全其美。
但是没关系,终有一天,他会纠正这个上天开的恶毒玩笑的。
如果注定有遗憾的话,我就去打碎那些遗憾。
“我会努力的,殿下。”他点了点头。
所有离别都只会是暂时的,他的逃亡,会让他以后以更加无法匹敌的姿态回来,那时候就没人能够再主宰他了。
他看着苏菲公主,而公主殿下也正好在看着他。
两个人的想法在这一刻完全不同,但是又好像却有着最本质的相似。
“告别之前,再抱我一下可以吗?殿下。”
“我说过,我会的。”公主殿下倔强地抬起头来,然后重新又抱住了他。
36,条件与体面
就连艾格隆自己,也难以表述自己离开公主殿下这里时的心情。
能够和她拥抱,而且是两次,当然是无与伦比的舒适体验,可是临别前殿下那些话,却又不禁让他心情沉重了起来。
公主殿下到底对自己的图谋知道多少呢?是隐隐约约的预感,还是心照不宣?至少她从没有被自己的演技所迷惑,认定自己不可能满足于隐居于这座宫殿里面当个富贵的囚徒。
但不管知道多少,反正她从来没有告发自己,而是尽一切努力满足自己的心愿,期盼能够感化自己,让自己心甘情愿地长留身边。
这份心意他很感动,以至于有些愧疚。
但是无论有多少感动和愧疚,他的计划还是不会更改的。
这也是为了胜利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带着这种无悔的确信,他回到了自己的居处,而这时候,他发现他的监护人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已经在等候着他了。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一看到艾格隆,伯爵和往常一样肃然致意。
“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先生?”他问。
在他年幼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指定的监护人,几乎不曾离开他的左右,不过虽然他年纪的增长,伯爵也正在逐步地退出自己的生活,也许他会比自己更先一步得到自由吧。
“您上次拜托我的事情,经过一番争取,终于得到了一个理想的结果。”伯爵低声回答,“梅特涅首相答应了暂缓让您入伍。”
之前他拜托过伯爵为自己争取延期入伍,伯爵经过一番考虑之后答应了他的要求。
看来他确实没有空口承诺,而是认真地做到了。
“谢谢您的帮忙。”他连忙对对方道谢。
然而,伯爵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少轻松的神色
“您不用谢我,这件事我并没有决定权,我只是为您转达了一下要求而已,最后做出决定的是首相阁下。另外,他也不是无条件地满足您的要求的。”
“那他对我有什么要求?”艾格隆反问。
“再过几天,9月5日,是卡尔大公的55岁生日,陛下将会为他举办一场大型宴会。”伯爵平静的回答,“他的长女特蕾莎公主也将在这里初次踏入社交界,陛下和她的父亲一样,希望用盛大的典礼来为公主殿下增光添彩。”
艾格隆大概明白了什么。
“是要我去讨好特蕾莎殿下吗?”
“确实如此。”伯爵点了点头,“详细来说,是您陪她跳最开始的两支舞。希望您能够拿出足够好的表现。毕竟初次亮相对特蕾莎公主来说意义重大……她肯定会希望留下美好的回忆。”
“这倒是一个让人倍感艰巨的任务!要是我搞砸了殿下的成人礼,那我该承受多可怕的后果啊?卡尔大公都饶不了我。”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您就拿出您应有的认真态度,应付好这个任务吧。”伯爵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非常严肃的表情都忍不住松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人,“客观来说,这是一个让人相当艳羡的差事——至少在场的年轻人们会记恨你的。”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艾格隆忍不住耸了耸肩,“真是奇怪,对我的终身大事,梅特涅好像比我还要着急!”
“自古以来都是长辈比孩子更急。”伯爵指正了艾格隆,然后又放低了声音,“殿下,我承认他这是非常明显的政治考虑,而不是出自于对您的关心。但是凡事都可以看两面,您顺从了他的要求也并不会损失什么,甚至可能对您非常有利,不是吗?”
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不管梅特涅有什么打算,至少在这件事上,自己并非是完全是受害者。艾格隆并不抵触这个要求,他老早就打定主意了,哪怕虚与委蛇,先跟卡尔大公扯上关系再说。
另外,特蕾莎看上去也不是一个任性傲慢的人,就算暂时结交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而且他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资本,毕竟梅特涅刚刚罕见地对自己做出了让步,再不识相一点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那就告诉梅特涅吧,我受宠若惊。”打定主意之后,他郑重地向伯爵答应了下来,“承蒙卡尔大公和特蕾莎公主看得起,给了我机会,我会尽力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的。”
“殿下,我恭喜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眼看少年人如此上道,伯爵忍不住也高兴了起来,“虽然陪伴您的日子已经所剩不多,但是这些年来我们的相处,必然也将是我难以忘怀的回忆。不可否认,您之前处境艰难,但是我想上帝终究还是会眷顾您的,我真心希望在我陪伴您的剩下的日子里,能亲眼看到您时来运转,并且就此翻身,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确实是会有光明的未来,但绝不是在这里——艾格隆在心里回答。
“我也预祝您往后一切顺利,倘若我以后真的时来运转,我也会回报您对我的照顾的。”他亲切的向对方致意。
这位监护人虽然在小时候对自己相当严厉,但至少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所以他心里还留了几分尊重。
至于他监视自己,那都是职责在身,又有什么好怪的呢?
说完了以后,艾格隆原本打算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然而他却发现,伯爵好像还没有离开。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他有些奇怪。
“还有一件事,虽然不太重要,但我还是想跟您提一下。”伯爵的表情有些尴尬。“这次不是官方的,而是纯粹私人的。”
“您请讲吧。”艾格隆点了点头。
“您好像忘了一件事了。”伯爵清了清嗓子,“您受伤的时候,苏菲殿下将她的女仆派过来照顾您,不可否认她确实非常细心地照料了您,正是有了她的帮助,您才得以这么快速地回复过来,我对她的功劳非常感激。不过……您现在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所以她留在您身边已经没有什么理由了,要不将她送回去吧?”
什么?!
艾格隆顿时又惊又怒。
夏奈尔是他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个可靠的追随者,也是不可或缺的帮手,怎么可能在这时候退回去?
看到他的表情,伯爵好像猜到了什么。
“您……您舍不得?”
“是的,我舍不得,我暂时不希望她离开。”艾格隆马上干脆地回答,“实际上我已经习惯了她无微不至的照料,如果现在没有她的话,我想我会非常难过吧……”
“是吗?无微不至?”伯爵会意地笑了起来,“好吧,我认为您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就算想要尝尝那种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得体的,我倒是可以理解。”
看到伯爵奇怪而且暧昧的笑容,艾格隆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就算得出这种猜测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倒不如说,自己经常跟夏奈尔呆在一起,而且夏奈尔还那么温顺体贴,在其他人看来肯定会有类似的猜测吧。
“但是……您别忘了,她只是个女仆而已,寒微到了哪怕和您相提并论都有损您尊严的地步,对特蕾莎殿下来说也是。”就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伯爵继续说了下去,“您现在既然准备与特蕾莎殿下交好,那最好在这之前处理掉这点小事,免得出现一些让殿下不体面的意外情况。”
和苏菲殿下一样,伯爵提起夏奈尔的时候也相当的轻蔑,这并不是故意的,而是一种犹如天经地义般的常识——封建等级制在这个时代毕竟还没有完全消亡啊,哪怕大革命发源地的法兰西,现在不还是被国王和贵族们统治?
虽然知道伯爵这是在为自己打算,但艾格隆突然为夏奈尔感到有些不忿。
这是自己第一个追随者,而且如此忠实可靠,居然被人这么轻视?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女公爵,跳到绝大多数人头上,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轻视她。
“我知道了,您的建议确实有道理。”他含糊地答应了下来,“如果某一天我和特蕾莎公主真的来到了那一步,那时候我会将夏奈尔送走的,用体面的方式结束,不会给公主殿下带来任何困扰。至于现在还太早了,一切都还没开始,还没必要这么献殷勤吧?”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承诺等于没有任何承诺,毕竟他原本就只是把特蕾莎当个幌子而已。
这种空头支票他要多少就可以开多少。
伯爵微微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既然您是如此考虑,那么就先这样吧,不过我建议您不要对她太好,不然她恐怕会有非分之想,到时候打发起来就麻烦了。另外,我希望您节制一点,毕竟您虽然年轻,但还有很多日程安排……”
艾格隆强忍着尴尬,冷漠地答应了下来,“请放心吧,我会的。”
“好的,那就不打搅您了。”伯爵这次终于行礼告退。
送别了伯爵之后,艾格隆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终于重新见到了夏奈尔。
“殿下!”一看到艾格隆,夏奈尔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恭敬地向他行礼。
“夏奈尔,刚刚我的监护人建议我把你送回去。”艾格隆没有废话,直入主题。
“什么?”夏奈尔吓得顿时手足无措。
“别慌,没关系的,我已经把他敷衍过去了。”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镇静下来,“没人会强迫我把你送回去,我也绝不会让你离开。你是我身边绝对不可或缺的重要帮手。”
“殿下……您真是对我太好了。”夏奈尔听到他的话之后,心里相当感动。
“不过,伯爵的话也提示给我一个风险。”艾格隆陷入到了沉吟当中,“其他人提出类似的要求,我都可以敷衍过去,如果苏菲殿下提出的话,我还真的很难办……”
毕竟苏菲殿下是夏奈尔的“原主”,她之前派夏奈尔过来只是为自己养伤而已,如果哪天她想起来夏奈尔任务完成了,随口一句话要夏奈尔回来,那倒是挺棘手。
虽说殿下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但是凡事要防患于未然,免得到时候真的发生了时措手不及。
“要不,我以后就装作练剑的时候用力过度手提不动笔,你来为我做记录吧。然后我坚持说这是习惯,没有你的笔录我就文思枯竭——这样你就不可或缺了,苏菲殿下应该不至于很快调走你。”想了片刻之后,艾格隆想到了个主意,“我口述,你笔录,能做得到吗?”
“殿下,我没有类似的经验,受过的教育也很一般。”夏奈尔坚定地看着少年,“但是……如果是您的命令,我一定能做到的。我拼命也会做到的!”
嗯,看来狂热也是有好处的嘛,至少可以带来学习的动力。艾格隆心想。
“好,我相信你。”他面带笑容地看着夏奈尔,“我们可以尽快练习下。”
37,宴会
正如伯爵所说的那样,几天之后,宫廷为庆祝卡尔大公五十五岁寿辰而举办的宴会如期举办了。
也许是为了缓和兄弟间的紧张关系的缘故,皇帝陛下非常重视这次宴会,不仅仅将自己的美泉宫当成了庆祝场所,并且还邀请了各界人士前来参加。就连驻维也纳的外国使节们,也纷纷前来为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公捧场。
不过,卡尔大公并非一个喜欢虚荣的人,所以外界也纷纷猜测,他之所以这次如此高调庆祝,是为了让自己的长女特蕾莎公主殿下得以盛大登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踏入社交界。
对大多数人来说,宴会举办的理由并不重要,宴会本身才是重点,有机会进入到宫廷当中,见到皇帝和大公,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荣幸了。
就这样,平常人影稀薄的美泉宫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各界名流和内阁大臣、乃至主教们都齐聚一堂,男士们佩戴的勋章和女士们的珠宝在烛光下交相辉映,将原本就已经金碧辉煌的大厅照映得更加熠熠生辉。
看到此情此景,谁又会去怀疑帝国的国运正在日薄西山呢?
因为参加人数众多,所以按照一直以来的传统,宫廷的侍从官们将重要的高等级客人留在了大厅里,而其他等级不够的宾客则只能留在了长长的画廊。即使是在画廊里面,这些等级不够的客人们也会按照各自的等级上下来分区站好。
艾格隆作为皇室成员,理所当然地被放在了大厅里;不过,往常在类似活动的时候,他只会知趣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充当一个冷眼旁观的背景板,也极少会有人冒着政治风险来跟他搭话。
而今天有所不同,他被安排到了前排,一个显眼的位置——认识他的客人们都对今天宫廷内的特殊安排感到有些惊愕,只有艾格隆自己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今天的他,穿着传统的白色军礼服,修身的制服将他的身材衬托得修长匀称,头发也被精心打理过还铺了发蜡,哪怕他自己照镜子也觉得算是个翩翩美少年。
他和平常一样一言不发,而旁边的客人们一边交谈,一边翘首以盼陛下和大公的降临。
在时钟来到了晚上9点左右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骚动,今晚宴会的主角们终于来临了,艾格隆分明看到,一大群人正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自然是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陛下和皇后陛下,虽然已经有些老迈,但是穿着军礼服的他,步履还是颇为沉稳,表情温和当中又带着威严感,正大踏步地向大厅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弟弟、宴会上的寿星卡尔大公,而大公身边挽着手的女性并非他的妻子,而是一个穿着白色宫裙、佩戴着花饰的少女——显然,就是特蕾莎公主了。
在他们的身后,就是一长串穿着各式制服的侍从了。
在长廊的两边列队欢迎的客人们纷纷肃立,目送着几位帝国最尊贵的贵族入场,而皇帝陛下的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只是环视了周围,轻轻颔首算作致意,接着大踏步地走入到了大厅里面。
就在这一刻,一直都在演奏轻柔乐曲的乐队,立刻变奏,开始演奏旋律雄壮的奥地利国歌《天佑吾皇弗朗茨》,恭贺陛下的驾临。
早已经等候在大厅里的官员廷臣和外交使节、以及他们的夫人们,在悠扬的乐曲声当中纷纷向皇帝陛下行礼致敬。
艾格隆也同人群一样,对自己的外祖父恭敬行礼,然而他的内心当中却在想着别的东西。
这座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在外面都是大人物,有着不同的头衔和权力,然而到了这里却只能是不起眼的一员,躬身向对面那个寡淡的老头致敬。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吧。
如此严谨的礼节,如此煊赫的排场,就是在炫耀权力和随权力而伴生的血统,老迈的哈布斯堡家族多少个世纪积淀的传统也留在了这里。
看到秦始皇的排场时,刘邦和项羽纷纷留下了“大丈夫生当如此”和“彼可取而代之”的感叹,而艾格隆的心情也几乎同样如此。
总有一天,同样的场面会出现在另外一个国家,而享受这一切尊荣的将会是我。
因为,我也有一个帝国啊……他默默地想。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皇帝和皇后走到了皇座前,然后各自坐了下来。
皇帝陛下和往常一样,目光环视了一圈面前的重要人士们。
当看到自己的外孙时,皇帝陛下微微笑了笑,然后轻轻向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鼓励他接下来好好表现。
“感谢诸位今晚的赏光。”接着,皇帝陛下悠然开口了,“不过,不用说你们也知道,今晚的主角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过多地吸引视线,分薄他应得的光彩。所以,接下来由卡尔大公来向诸位致辞吧。”
一边说,皇帝陛下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而大公也没有谦让,他站在了御座旁边,然后大声对着宾客们开口了。
“各位,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不过就我个人来看,五十五岁并不是一个特别值得庆祝的年纪,毕竟这意味着上帝留给我的时间注定不会太多了。”他昂首看着众人,顾盼之间都是满不在乎的豪迈,“就像所有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一样,有时我会回首这一生,扪心自问上帝到底赋予了我什么,又让我留下了什么。我苦苦思索了几次,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祖国,荣誉与家人!这就是我一生的全部内容了,我很高兴我可以毫不愧疚地说,我没有辜负过这三个词!”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欢呼,人们纷纷向这位名将致敬,而在欢呼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等到欢呼声渐渐消退之后,他又重新开口了,“到了现在,祖国已经有年轻一代人来保卫,我不用担心;荣誉我也已经拿得够了,我不再渴求;唯一令我牵挂不下的就是我的家人们,我期望陛下永葆健康,奥地利皇室能够福泽悠长,更加希望……”
一边说,他一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站在旁边的特蕾莎靠近过来。
特蕾莎公主顺从地走到了父亲的旁边,而这也就意味着一瞬间她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微微缩了缩脖子,似乎对众人们的注视有些害羞,但还是以平静的态度面对着众人。
大公揽起了女儿的手,然后重新开口,“更加希望,我的女儿,特蕾莎能够幸福。她是上帝赐予我的最宝贵的礼物,多少年来尊敬着我,给我带来了无数的喜悦,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
说完之后,他另一只手从侍从的手里拿过了酒杯,然后举到了胸前,“今晚,我希望你们不仅仅为我的年纪干杯,也为特蕾莎干杯!”
大公的话再次引起了热烈的响应,人们纷纷举杯,为这对父女庆贺。
也就是这一刻开始,宴会也正式开始了
大公是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所以开头致辞以后他也不再多说话,大厅里的人们也同往常一样,开始三三两两地聚成了小圈子。
艾格隆并不属于任何小圈子,没有任何人同他搭话,不过他也不在意,因为这时候卡尔大公正向他走了过来。
大公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然后又上下打量少年人一番。
“小子,你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还挺时髦的。”片刻之后,他调侃了一句。“就是有点油头粉面,太法兰西了。”
“我并不是时常都这样打扮的。”艾格隆尴尬地笑了起来,“因为据说……据说对我有些特殊的安排,所以我不敢怠慢。”
“看来我倒是要担心你热情过头了!别想的太多,现在还早得很。”大公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
接着,他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拍艾格隆的肩膀,艾格隆不懂他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反抗,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
“看着瘦弱,但是身板还不错。”大公很快就收回了手,“看来福雷斯蒂给你上课的时候没有掺水。”
“上尉是一个非常用心负责的老师,他也非常以曾在您麾下为荣。”艾格隆回答。
“我都已经告别指挥那么多年了,就别扯这些老交情了。”大公冷淡地摇了摇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但是,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打量了艾格隆一眼,表情放缓了许多,“算了,虽然油头粉面的,但是比我们家族年轻一代人强了,至少是个机灵鬼。”
然后他用艾格隆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咕哝了一句,“去他的,那家伙死都死了,还又赢了我们一次!”
还没有等艾格隆再发问,他突然回过头来,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艾格隆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然后发现,那个穿着长裙的少女正缓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随着她的脚步,瞬间少年人这边成为了场内视线的焦点,各种包含着惊讶、嫉妒乃至恼怒的视线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这些奇妙的视线,少年人仿佛毫无察觉,他微微向对方躬了躬身。
“很高兴再见到您,特蕾莎殿下。”
38,舞会
“很高兴再见到您,特蕾莎殿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艾格隆从容地向特蕾莎公主行礼。
和上次见到的样子不同,今天的特蕾莎公主可谓是盛装华服,她穿着华贵的白色长裙,裙子上绣着花纹,胸前别着钻石胸针,袖口还有精致的花边。
她修长的脖子上佩戴着珍珠项链,栗色的头发如同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珠宝的辉光衬托得肌肤越发的白皙透亮。
如此华贵的打扮,比起那时候,自然更“像”是一位公主殿下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格隆却感觉对方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傲慢。
就在他的注视下,特蕾莎也提着裙子,同样向他屈膝行礼。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
她的声音很轻,虽然举止和上次一样从容而且优雅,但是似乎总能感觉到一点紧张。
“您不习惯被大家注视吗?”艾格隆压低了声音问。
“是……是有点。”公主殿下显得微微有些窘迫,“我不太习惯这样。”
“以后您终究会习惯的。”艾格隆笑了起来,“毕竟以您的身份地位来说,只要踏入到社交界当中,那么以后注定就会变成众所瞩目的焦点。”
“您恐怕揭示了一种并不那么令人高兴的未来……”特蕾莎有些沮丧地低垂下了视线。
“您根本没有这么害怕,毕竟所有人都只会仰视您,您拥有着他们所艳羡的一切,无论是容貌还是地位。”艾格隆安慰了她。
“那就更加糟糕了……”少女发出了低声的叹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就是这个——我只不过是有幸生在这个伟大的家族当中,就像是中了一次彩票那样,我个人没有为此做出任何贡献,也没有被众人崇敬的理由,唯一的尊荣就是我的姓氏而已。所以人们只是在仰视特蕾莎-冯-哈布斯堡这个尊贵但空洞的名字,越是知道这一点,越是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足轻重,因为在这个名字下无论换谁都会被人仰视的……真的,被人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的渺小,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特蕾莎的这一番说辞,让艾格隆略微有些惊愕,他没想到特蕾莎居然会在自己专享的夜晚当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对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这样的场面应该是她们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幻梦吧,
“我很敬佩您的谦逊,殿下。”沉吟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但是,您应该换个方面想一下——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所有的东西,既然您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了,如果还要郁郁寡欢、战战兢兢的话,那对那些没有这些的人来说,岂不是又是一种残忍?所以恕我直言,您还不如心安理得地享受您现在的美好时光,把它当成是自己应得的闲暇,毕竟——按照您的话来说,您一出生中了彩票了。也许这不公平,但哈布斯堡家族可从来不是为公平而统治这个帝国的,不是吗?”
“呃……唔……”被艾格隆这么一说,公主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其实艾格隆也并非完全占道理,只不过,公主殿下毕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言“开导”过,所以根本没有辩论的经验,自然就会被艾格隆占了上风。
“抱歉……我可能是有点想得太多了……”特蕾莎想了想,然后抱歉地笑了笑,“有时候父亲也说我想法太多。”
“想法多总比脑袋空空要好。”艾格隆笑着回答,“至少您心存敬畏,如果每个像您这样的人都有这种敬畏感,哪怕只有几分之一,也许就没有什么大革命了。”
“那也许您就无法站在我面前了,甚至也许您一开始就不存在啦~”特蕾莎微笑着回答。
还没有等艾格隆回答,她突然又感觉到自己的话有欠妥当,连忙跟少年人道歉,“呀!真是抱歉,我不是在贬损您和您那光辉的名字……”
“所以说有时候您确实是想得太多了。”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我并不介意别人告诉我,我是一个科西嘉小地主的子孙,这样会让我感觉到更有趣,毕竟我现在可是在世界上最自恃血统的地方作为皇族的一员存在——尽管这个皇族身份有点虚。”
艾格隆这么说也并不是强行给自己找面子,他本来就没觉得哈布斯堡家族又有多么了不起,哈布斯堡说穿了不也是瑞士的小地主出身?不过是多混了几百年,最后摇身一变成为贵族世界的领袖罢了。
“这是您父亲的胜利,虽然他后来失去了一切,但是他配得上这些胜利。”特蕾莎的声音放得更轻了,看来是想要弥补自己刚才的无心之失,“不管外界怎么看,也不管有多少人咒骂他,反正我认为他是个英雄,我父亲也虽然一辈子与他为敌,但是也没有在人格上贬损过他,顶多……顶多就是为了1809年没有大功告成而耿耿于怀而已。”
“所以我们这些小辈,就无须在意这种历史的残迹了。”艾格隆继续微笑着,向特蕾莎公主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一代人的历史已经成为了过去,接下来,我们创造我们这一代的历史就好了。”
仿佛是在呼应他的话一样,乐队演奏的音乐在这一刻又开始变化了曲调,变成了优雅的舞曲。宴会的餐点已经让客人们饱腹,现在终于来到了用舞蹈来消食的时候了。
“虽然以牵手跳舞来开启两个家族的历史新篇章,听上去有些奇怪,不过……公主殿下,我要谢谢您,给予了我如此大的荣幸。”艾格隆的手放到了公主殿下的身前,向她正式发出了邀请。
特蕾莎公主略带着点羞涩,但还是抬起手来,牵住了少年人的手。
虽然她的手上戴着薄薄的丝绸手套,但是纤细而又柔软的触感,以及透过手套传来的温热,仍旧让艾格隆感到略微有些紧张。
两个人已经站得非常近了,因为身高上有些差距,所以公主殿下需要稍稍抬起头来仰视少年人,而艾格隆也能够看到,她裙子领口透出的一片白里透红的肌肤,以及眼睛里似乎反射着的水晶吊灯的辉光。
这就是“哈家少女初长成”的感觉吗?
哪怕只是以客观角度来评价,现在的特蕾莎公主虽然略有青涩,但已经能够透出足够的女性魅力。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变成明艳万方的贵夫人吧。
然而,他即使在这一刻,还是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盘算。
“事实上,我一直都有些恐惧,生怕自己搞砸了您正式踏入社交界的晚上。”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纵使别人不责罚我,我也会愧疚很久。”
“这没什么可在意的。”公主殿下微微摇了摇头,“人生在世谁能不犯点过错呢?再说了,我也不擅长于跳舞,应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
“那么,就让我来承担重任吧。”艾格隆潇洒地摆了摆手。
虽然他并没有刻意钻研过舞蹈,不过这年头舞蹈本来就是贵族青少年们的必修课,他当然也得认真学过;更重要的是,他多年练习剑术,身手相比普通人矫健太多,至少他有自信引导特蕾莎这种新人了。
艾格隆拉着公主殿下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大厅的中央。
依照着传统的习惯,宾客们已经退到了四周的角落,在大厅中央形成了一大片空地作为舞池,而同时已经有其他人也慢慢地入场了。
今天选定的是宫廷常见的玛祖卡舞,穿着各式制服的男性和各式裙装的女子们纷纷涌入舞池,一共八对。
不用说,大部分人都是陪衬,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都放到了那对身份特殊的少年少女身上。
大部分人想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小部分人则在期待未来会发生什么。
而所有这些人的想法,少年和少女都已经无暇顾及了,他们两个彼此相望,等待着舞蹈时刻的降临。
轻快的玛祖卡舞曲终于响彻在整个大厅当中,犹如是听到了发令枪响一样,舞池中的舞者们开始了自己的舞蹈。
两个人先是错开手,互相原地旋转,然后重新接住了手,一起向前滑步,再互相交换了位置,接着艾格隆抬起了手,而特蕾莎公主则抓住了他的手,绕着他轻快地跑动了一圈。
在众人的视线下,特蕾莎公主以优美的身姿,被艾格隆引领着,犹如是穿花蝴蝶一样轻盈地在舞池中漫步,一开始她略微有些生涩放不开,但是很快,她渐渐地沉醉在舞曲当中了,身体愈发舒展,动作准确而又迅速。
“看来您真的谦虚了,这不是挺厉害的吗?”艾格隆一边抓住公主殿下的手,一边顺口夸奖。
“今晚我状态好一些罢了,您刚刚不是说我今晚要享受尊荣吗?我想了想,确实应该如此。”特蕾莎微微笑了起来,仰着头对少年说,“而且,您也同样很谦虚啊,我看不出您有什么需要担心的,简直游刃有余。”
一边说,两个人还一边轻轻地碰了一下脚跟,以这种方式互致敬意。
应合着三拍子的轻快玛祖卡舞曲,两个人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下,旁若无人地舞蹈着,依照自己受到的教育,做着各种花样的舞步,偶尔夹杂着一点点交谈。
不知不觉当中,时间在流逝,乐曲的声音也慢慢地停了下来,两个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第一支舞结束了。
接着,他们四目相对。
“其实,您也是我第一个正式的舞伴。”艾格隆小声说。“殿下,谢谢您,给了我自信。”
39,意气难平
“殿下,谢谢您,给了我自信。”
听到了艾格隆的话以后,特蕾莎微微垂下了视线,有些不好意思。
“您说得太客气了,应该我感谢您才对。”
一边说,她一边又微微屈膝,“第一次面对世人时,有您这样的舞伴,确实是相当不错的回忆。”
说完之后,两个人暂时告别,各自休息去了。
艾格隆先走到了餐桌旁边,从上面拿了几块蛋糕点心慢慢吃了下去。
他本来晚餐就没吃多少东西,刚刚又在跳舞的时候消耗了大量体力,所以饥肠辘辘。
正当他在旁若无人地吃着餐点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看,发现赫然是他的继父奈佩格伯爵。
伯爵脸上带着欣赏和欣慰的笑容,朝他点了点头。
“殿下,您的表现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是吗?”艾格隆不动声色地反问,“我还以为只是努力让自己没出丑丢人罢了。”
“您太谦逊了,即使以成年人的标准来看,您今晚的表现依旧可圈可点,更何况您也还是第一次正式出席类似的场合,那更加不容易了。”奈佩格伯爵赞许地看着少年,“遇到大事不怯场,您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真的难能可贵。”
“您把我都说得不好意思了。”艾格隆将蛋糕吃完以后,拿着餐巾擦了擦手,“真可惜握有决定权的不是您,而是那对父女。”
“卡尔大公怎样倒不太好说,不过特蕾莎公主应该是相当高兴吧,我刚刚一直在注意你们,公主殿下可是笑了好几次。”
“那又怎么样呢?”艾格隆反问。“这年头谁都知道讲客套吧。”
“特蕾莎公主和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平常待人非常礼貌,但是她性格过于淡薄,想要看到她露出笑容可并不容易。”奈佩格伯爵摇了摇头,“所以作为旁观者来看,我觉得公主殿下对您的印象很不错,你们也非常般配……我劝您接下来再努力一下,应该很有希望。”
艾格隆并没有跟着他一起心潮澎湃,这件事上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也不需要旁人来指点了。
“您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按理说来,我怎么样跟您也没什么关系。”他平静地问。
中年人对少年人的冷漠态度有些惊讶,片刻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跟路易莎殿下和好,并且……虽然您不大看得上我,但是终究我认为我还是不能把您放下来完全不管,纵使我们没办法把帝国还给您,但至少应该尽力让您过得更舒适一点。”
“所以这是在怜悯我吗?”艾格隆反问。
“如果您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伯爵点了点头,“怜悯一个像您一样失去了这么多东西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哪怕他姓波拿巴,那也是我的继子。”
看着伯爵真诚的视线,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我接受您的说辞。”
接着,他又耸了耸肩,“我跟我母亲的恩怨,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会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的。既然您这么有诚意,我也不介意对她更加礼貌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了——不过,即使如此,对您的心意我依旧非常感谢,我祝你们白头偕老,也祝你们的孩子都能健康成长。假如未来我能帮上什么忙,我会的。”
“谢谢。”伯爵重新笑了起来。
艾格隆从旁边拿起了一个酒杯,悠然倒上了酒,然后再给另外一个酒杯也倒上了。
“要不我们干一杯?”
“非常荣幸。”伯爵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酒杯。“殿下,为您辉煌的未来干杯!”
两个人互相碰了一下杯子,然后艾格隆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猩红而又苦涩的酒液,顺着舌头慢慢地滑入食道,带来了悠长的回味。
“殿下,您喝一口已经够了。”正当艾格隆还想再来一口的时候,伯爵劝告了他,“等下您还要再和殿下跳一支舞呢。”
“没关系的。”艾格隆并没有听从对方,而是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么一点,并不会让我行动不便。”
伯爵略微有些不安地看着少年,“殿下,恕我直言,您今天好像过于冷静了,一点都没有紧迫感……您别真的以为特蕾莎公主只有一个人选了吧?别忘了有的是人乐于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
“我当然不会妄自尊大到那个程度,甚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指望过。”艾格隆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即使卑躬屈膝也不会让我更增加多少魅力,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畏首畏尾?该属于我的,永远都会属于我;不该属于我的,就算苦苦追求又有什么意义呢?特蕾莎公主可以做出她最好的选择,但是我也并非只有跪求她垂青一条路可走。我做好自己就行了,喜欢不喜欢是她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是艾格隆也知道,他只是把这场计划中的联姻当成了蒙骗外人的幌子,所以并没有任何急切心理,只是从容不迫地展现一个姿态。
为心爱的人克制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愿意,那只是因为不够爱而已。
“您……您太好强了。”伯爵想要再劝,但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我也不想破坏殿下美好的夜晚。”艾格隆重新展露出了笑容,再度抬起了酒杯,“所以,先生,我们再干一口吧。我喝到这里为止,这下您满意了吧?”
“好!”伯爵终于松了口气,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也随之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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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至少是一个愉快的夜晚,然而对有些人来说却犹如噩梦一般。
身为皇室成员,苏菲公主殿下今天当然也盛装出席了晚宴。
在平日里,她经常是这种宴会的核心人物,享受着众人的注目与艳羡,而今天的主角并不是她。
此刻的她,正端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任由自己被人忽视和遗忘。
她穿着一件华贵的长裙,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小巧玲珑的象牙折扇平日里会被主人轻巧地把玩,而此刻却正承受着可怕摧残——公主殿下纤细的手指重重地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原本就已经白皙的手背,此刻更加显得苍白如纸,透出了主人的心烦意乱。
她的视线刚才一直看着舞池里那些舞者的脚步,直到舞蹈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感到有些口干舌燥,顺手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口,但是这些来自于意大利的葡萄酒让她感觉难喝到想吐。
她又一次无比怀恋家乡出产的那些白葡萄酒了。
“殿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旁边的侍从女官问。
“不用管我,我没事。”苏菲冷淡地回答,
被公主殿下如此冷淡对待,女官心里当然不爽,而她其实猜测得到公主殿下为何如此心烦意乱。
于是,她在心里暗暗为特蕾莎公主叫好,希望她今晚再接再厉,最好把这位难缠的殿下气疯。
“特蕾莎的舞跳得真好啊……”苏菲公主刚刚稍稍定神,就听到了旁边一声感叹。“苏菲,你觉得呢?”
苏菲公主顿时气得又是心头冒火,她转过了视线,然后发现跟自己搭话的人赫然是艾格隆的母亲、自己的大姑路易莎女大公。
就算心里有气,这下也没办法当面撒出来,苏菲只能勉强地压制了火气,轻轻点了点头,“嗯,确实跳得还不错,殿下。以新入社交界的女孩儿来说,能表现得这么从容,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年纪轻轻就有这种从容的心态真是不容易。”路易莎女大公点了点头,“不过,我感觉这也是因为有一个好的舞伴陪衬的缘故——我感觉弗朗茨表现也挺好的,您觉得呢?希望不是我的错觉吧。”
“他只是做到了他应有的表现而已,没什么可夸奖的。”苏菲公主淡然回答,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怒来。“毕竟他可是被您寄予厚望了不是吗?”
“是啊,我确实希望他能够有幸成为特蕾莎的夫婿——”路易莎又点了点头,“而且我看了以后,真的觉得他们挺般配的,苏菲,您觉得怎么样?”
这一个问题,彻底激怒了苏菲,她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
“您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她冷冷地问,“我倒是不知道我的感受有这么重要。”
“当然很重要。”路易莎点了点头,“毕竟,这里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您对弗朗茨意义非凡,您的意见他应该都是会听从的。”
“所以,您是想叫我说什么呢?”苏菲公主毫不客气地反问。
“苏菲,别这样看着我,我对您没有敌意。”路易莎轻轻摇了摇头,“我想你知道,我确实一直在努力促成今晚的事情……我希望弗朗茨有一个光辉的前程,如果你对他有同样的期许的话,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希望大家都更好……”
苏菲轻轻地打开了折扇,然后用力一捏。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把路易莎的话打断了。
“更好?对谁更好?谁跟您请示过吗?”她冷冷地看着路易莎女大公。“我和艾格隆的事情我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不需要谁来替我们指指点点!”
一说到这里,她越发气愤难平,“再说了,这么多年孤苦无依,连笑容都没几个,是我来了以后他才经常开怀的!我照顾他的时候,特蕾莎不在,您好像也不在;我陪着他散心的时候,您也不在;他受伤的时候,您还是不在,甚至都忘了,还是我想办法照顾他!如今您又有什么资格来冒充慈母呢?!”
被她这么怒斥,路易莎一时间也失去了笑容。
“所以您是怎么想呢?”
“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您管好自己吧,殿下。”苏菲说完之后,站起来走开了。
【蛤堡遗传的畸形下巴感觉应该是男系遗传疾病,女性好像基本没有类似的面部障碍,女性外嫁后生出的孩子基本也没有类似问题(比如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的王后、路易十六的王后都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但生下的继承人都没有明显的面部畸形),而且就算是男性后嗣,也不是每个都这样的。
所以别再说下巴了,卡尔大公非常健康,特蕾莎也非常健康!】
40,安排
正当苏菲公主注视着少年和少女在舞池当中翩翩起舞的时候,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也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和苏菲公主完全相反,现在首相先生的心情更好,看着他力推的计划正在稳步实施,他尤其感到心满意足。
到了他这个地位、这个年纪,金银珠宝或者醇酒美人都已经很难打动这颗已经形同枯槁的心了,只有权力欲才能让他的身体重新感受到活力。
自己掌管的政府,欧洲各国的使节,乃至皇室成员,都犹如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在自己设定的轨道当中行动,这种感觉之美妙,足以胜过人间的任何娱乐,也足以驱使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工作,从不感到疲惫。
拿破仑的儿子,卡尔大公的女儿,他们在一起翩翩起舞,是多么精致的棋子啊!
正当梅特涅首相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舞蹈的时候,他发现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子正向他快步走了过来,他很快认出来了,这是俄罗斯帝国大使利特温斯基伯爵。
这位身材高大,留着棕色的络腮胡子,性格强硬,此时因为心里不快而更加显得咄咄逼人。
“大使先生,您有什么指教吗?”首相明知故问。
“阁下,虽然我不知道您在做什么,但是我感觉您在盘算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利特温斯基伯爵开门见山,“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是打算撮合拿破仑的儿子和特蕾莎公主殿下吗?”
“我要特别跟您指正一下,他不仅是拿破仑的儿子,也是我国皇帝陛下的外孙,是一个被承认的皇室成员——莱希施泰特公爵。”梅特涅首相不紧不慢地回答,“正是出于对外孙的关心,他希望替殿下早日找到一门不辱没血统的婚事,这不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吗?”
大使咧了下嘴,略带着嘲讽地笑了起来。
“我原来还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么宠爱这位殿下呢!阁下,我代表帝国,向您请求一个解释——您到底打算把他怎么样?”
这家伙果然着急了……老人在心里冷笑。
“我理解请注意一下您的态度,皇帝陛下的尊严不容许任何人触犯,大使先生。”梅特涅首相板起脸来,冷淡地看着对方,“另外,我国皇室成员的生活不需要向任何外国政府报告。”
被首相这样回敬,利特温斯基伯爵略微有些困窘。
“对不起,阁下,我失言了。”他先行道歉,但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目的,“但是,我认为这不仅仅是贵国皇室的内部事务,而是一件严肃的外交事件,您打算怎样处置拿破仑的儿子应该是一件经过所有受过拿破仑之害的国家共同讨论的事务!别忘了当年俄罗斯帝国为了击败那个魔鬼付出了多少代价,我们国家和我们民族不容许您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大使的态度非常强硬,显然不打算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做出任何让步了。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我国当时也曾深受其害,绝不会忽视这个问题。”梅特涅首相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国曾是抗击拿破仑的主力军,为了剿灭他牺牲了太多人力物力,当然不乐于这种噩梦再重演一次。”
奥地利是被拿破仑歼灭军队最多的国家还差不多,“抗法主力”,轮得到你们?大使在心里暗暗嘲讽——当然碍于外交体面,这句话他当然不能明说出来了。
不过,听到了首相这番话以后,他原本紧张的心态也顿时放松了不少。“那您可以告诉我,今天的安排是什么意思吗?”
“我已经说过了,随着殿下日渐接近成年,他的婚事也确实需要提上讨论日程了。由于他的身份特殊,适合的对象其实很少,最后经过皇帝陛下和他母亲的商议,最终决定将特蕾莎殿下作为主要的备选对象,而大公经过了一番考虑之后,对此也并不是特别反对。”梅特涅把自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接下来就是您看到的一幕了。老实说,我最初也有点惊奇。”
“也就是说,这只是单纯在为联姻做准备而已,并不代表贵国有任何其他行动的打算?”大使将信将疑。
“您可以这么认为。”梅特涅点了点头。
“那您对此的态度是什么?”大使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您问我?”梅特涅微微笑了起来,“作为一介臣仆,我怎能对皇室成员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见呢?而且,就我看来,就算真的让这门婚事成真,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莱希施泰特公爵既然已经接近成年,那么未来在奥地利结婚生子岂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也就是说您打算打造一个波拿巴-哈布斯堡支系吗?”大使再问,同时一直盯着首相,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面部动作,“让波拿巴家族作为这个王朝权杖上的一颗点缀宝石?”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陛下才能决定。”梅特涅首相仍旧维持着亲切的笑容,“但如果上帝真的降下了意旨,我也只能默默尊重命运的选择。”
大使不再说话了,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咀嚼梅特涅首相在外交辞令之下所隐藏的真实想法。
“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接着,大使躬身向梅特涅告退,“最后,请恕我刚才的无礼。”
说完之后,他直接转身离开。
“这些俄罗斯人真是急性子,都舍不得等一下再问!”等大使走了以后,一直站在他旁边的亲密助手根茨先生,终于开口了。
“他们确实最近诸事不顺,所以神经敏感一些也很正常。”梅特涅首相笑着回答。“去年冬天的事件让他们的沙皇陛下至今惊魂未定,他一定再也不想听到拿破仑这个名字了。”
去年冬天,也就是1825月12月26日(俄历12月14日),趁着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过世、新沙皇悬而未决的机会,一群俄罗斯军官经过密谋之后,在彼得堡发动了军事政变,宣布推翻沙皇政府,并准备召开立宪会议,成立临时政府。
新皇尼古拉一世在最初的惊愕和震怒之后,恢复了冷静,接着派出大量的军队将起义军在枢密院广场层层包围,并且动用大炮强行血腥镇压。
镇压了兵变之后,沙皇又命令成立了“秘密审讯委员会”,对参加起义的人进行审判,大批密谋者被流放。
到此时为止,这桩血腥事件还只过去了九个月,所以俄罗斯帝国还处在余波未平的阶段,上下神经紧绷也非常正常了。
邻国越是焦头烂额,梅特涅自然也就越是心情愉快。
“法国大使刚刚告辞了。”根茨先生小声报告,“我想,他应该是忙着回维也纳写报告吧。”
“我想也是,他们一定会吓坏的。”梅特涅首相狡黠地笑了起来,“有时候我真的很替可怜的查理十世国王担心,他同时要对付奥尔良家族和波拿巴家族,若不是我们把拿破仑的儿子留在了这里,他该多么焦头烂额啊!”
“波旁-波拿巴-波旁。”根茨先生就像是念咒一样,重复了几个词,“接下来也该让奥尔良尝尝滋味了吧。”
“然后再来一次奥尔良-波拿巴-波旁的走马灯吗?”梅特涅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怜的法国人!别人是把王座搬进了舞台,他们却总是能把舞台变成王座!”
“哈哈哈哈……”根茨也忍不住为了这个恶劣的玩笑而开怀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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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首相和自己的助手打趣的时候,原本已经停歇的舞曲又再度随着乐队的演奏而响彻大厅。
第二支舞要开始了。
艾格隆不紧不慢走到了大厅中央,然后特蕾莎公主也走了过来。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殿下,感觉好点了吗?”艾格隆低声问。
“是的,好了一点。”特蕾莎公主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她的脸上似乎有些残留的红晕。
“刚刚……有人在开您的玩笑吗?”艾格隆忍不住再问。
“确实是有。”特蕾莎公主苦笑了一下,“您想想看,以今天的情况,总会有些长辈会拿我来打趣的,偏偏我又没法还口。”
接着,她凑近到了少年人的身边,然后微微抬头看了一下他的脸。
“您刚刚喝了酒吗?”她低声问。
“是喝了一点。”艾格隆点了点头,“不过请放心,这不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动作。”
“看来您也不像自己表面上那么从容啊。”特蕾莎微微低垂了视线,“还是有点紧张吧?”
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紧张的了……艾格隆心想。
接着,他敏锐地发现,除了自己和特蕾莎,周围一对一对的舞伴好像都已经换了一茬人了。
不过谁又关心这个呢?
第二支舞是华尔兹,节奏相当轻快,两个人先是互相致意,然后重新拉住了手。
“两位殿下!”
就在他们准备跳舞的时候,一位宫廷侍从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恭敬向他们行礼。“陛下希望你们在跳这支舞之前,去他面前看看。”
艾格隆有些疑惑,但自然还是遵从了这项旨意。
于是,他跟着特蕾莎公主肩并肩地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御座下面,向帝国至高无上的陛下致敬。
“很漂亮。”皇帝陛下看着台阶下的少年和少女,然后看着旁边的皇后,发出了简短朴实的评价,“都很漂亮,是吧?”
皇后陛下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特蕾莎。”陛下重新转过头来,看向了宝座下的少女。
“陛下?有什么吩咐?”特蕾莎的脸上满是困惑。
“今晚弗朗茨没有让你丢脸吧?”皇帝陛下问。
这看似简单又好像有所寓意的话,让公主殿下顿时又面红耳赤。“……殿下非常厉害,我只是担心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他今晚的时间。”
“没关系,我想他求之不得。”陛下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去。“好了,不打搅你们年轻人的娱乐了,继续吧。希望今晚的你足够开心。”
41,心声?
“好了,不打搅你们年轻人的娱乐了,继续吧。希望今晚的你足够开心。”
在皇帝陛下的指示下,两个人再度行礼向陛下告退,然后重新并肩走回到了大厅的中央。
也许是因为刚刚陛下那席话的缘故,特蕾莎的脸上总显得有些羞涩,视线也只是低垂在地上,不敢再去看旁人们的表情。
直到来到舞池当中,两个人的视线才再度交汇。
“殿下,我们开始吧?”艾格隆一边问,一边向她伸出了手来。
特蕾莎默默地抬起了手,和少年双手搭了起来,两个人重新开始跳舞。
不过,因为这次是跳华尔兹,所以相对刚才,他们的脚步要慢了许多,动作也更加舒缓。艾格隆因此也有了更多的余裕,可以观察周围的情况。
“殿下……”跳了一会儿之后,原本一直沉默的特蕾莎突然开口了。“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艾格隆一边配合着她的脚步,一边低声问。
“请问……您对奥地利,对我们这个家族,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特蕾莎又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上次见到您之后,我尝试过想象一下,但是……但是感觉自己很难得出结论。果然是我生活经历不足的缘故吧……”
平白无故问我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还指望我跟你说实话吗?艾格隆在心里冷笑。
虽然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特蕾莎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垂下了头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可能问了一个非常扫兴的问题,惹起了您的不快。但是请您不要误解我,我只是纯粹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来问这个问题的,绝对没有替任何人刺探您隐私的意思……我不是那种人。”
说到这里,她心里又倍感失望。
如果连互相敞开心扉、甚至只是透露一点点心意都做不到,那又何必谈婚论嫁呢?自己只是被当成了工具罢了。
看着她又惊慌又失望,还带着点沮丧的表情,艾格隆忍不住笑了笑,“您真的希望知道吗?那能否替我保密?”
“能,当然能!”特蕾莎一下子又有了希望,然后连连点头,“我发誓我不告诉任何人,哪怕父亲。”
她是认真发誓的,因为她知道,如果万一少年跟她说了一些非常危险的心里话,那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自己当然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
“那我,我告诉您吧——”艾格隆微笑着看着对方,“我对我从小到大的处境非常不满意,也对欧洲各国对我的轻视感到愤怒,所以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所以我做梦都盼着要追随父亲的脚步,再度创建帝国,然后带着大军杀入奥地利……”
“上帝啊……!”特蕾莎脸色煞白,发出了一声哀叹,“果然……果然是这样……”
“——然后,就跟拿破仑一样,抢一位公主回去当妻子。”
“嗯?”听到了后面的话之后,特蕾莎公主忍不住愣住了,她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忽然明白了过来。“您在开我玩笑!”
在她小小地抱怨时,脚步一下子没注意,一个跄踉往后仰了过去,差点摔到了。
还好艾格隆眼疾手快,立刻不着痕迹地跟着弯腰,然后揽住了她的腰把她重新扶了起来,小小的风波只是惹来了一阵视线,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人们只是以为特蕾莎公主失误了,于是纷纷善意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特蕾莎总算重新恢复了镇定,然后她又气又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您真是……太过分了。”
“我也没想到您反应那么大。”艾格隆抱歉地点了点头,“刚刚您可真是吓坏了。”
“您的话确实很吓人啊……”特蕾莎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您不担心吗,说出这种话来,如果我回头告密的话,哪怕您这只是开玩笑也一定会受到严厉训斥的。”
“从小到大我受过很多次严厉训斥,并不害怕多来一次两次。”艾格隆冷静地回答,“再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命令我以后更加恭敬而已,以这么低的成本看清楚您值不值得来往,其实也不坏。”
“好吧,那您赌赢了,殿下。”特蕾莎笑了笑,总算缓和了刚才的紧张气氛。“我没有兴趣做个卑鄙的告密者。不过……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么残酷的话都已经说过了,那您应该不怕说真话了吧?”
艾格隆重新打量了一下对方。
看上去性格淡漠,不苟言笑,但是她的好奇心却又出奇旺盛。
结合之前的印象来看,或许她这不是冷漠,只是羞怯过头了,所以平常不知道该怎么去跟旁人打交道所以显得敬而远之吧?
“好吧,既然您非要知道,那我就说说看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没有完全想明白。”
接着,在特蕾莎的注视下,他略微思考了片刻。
“要说没有怨愤,恐怕您也不信,但是像我这种人是不能被情绪所左右的,我能够排除情绪的干扰,去客观地看待现实。”
接着,他的视线越过了特蕾莎,看向了舞池外的人群,最终在人群当中发现了母亲路易莎女大公,此时她正端坐着和别人谈笑聊天。
“我母亲说过,她把我带到这儿来,虽然有些对不住我,但至少让我免遭路易十七横死的厄运。我认为她说得有道理,毕竟波旁家族和波拿巴仇怨太深,如果落到他们手中,那在我成年之前他们有无数种办法送我提前去见上帝。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奥地利和外祖父陛下对我有恩,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感恩……毕竟我也付出了您看到的代价。我迄今为止十几年的人质生涯应该算是还够了债了吧?看着样子以后刑期还会更长,我还要去感恩吗?”
特蕾莎一直看着少年的脸,等他说话了,她似乎若有所思。
“所以您现在也并没有那么恨对吗?”
“是啊,我现在没有爱恨,我也能够客观看待现实。”艾格隆点了点头,“不过,以后我怎么想,就取决于我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了,我现在还年轻,可以憧憬未来,但如果再被这样憋闷过十年二十年呢?我就算出生就戴罪,难道还要我还三四十年的债吗?”
“合乎情理,我也觉得是这样。”特蕾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难怪……难怪您的母亲那么急着想要为您指婚,如果有家庭的话您的行动范围和行动自由肯定会多很多吧……至少还可以找到生活的乐趣。”
接着,她又发出了一声叹息,“我真为您感到遗憾……父辈们的纠葛,逼得让您丧失了童年,年纪轻轻就要想这么多事。真的很抱歉。”
“您对此没有责任,无需道歉。”艾格隆回答。
接着,他又重新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还是结束这个有点让人不快的话题吧,这原本应该是您高高兴兴的一晚。”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的话。”特蕾莎点了点头,同意了艾格隆的要求。“其实我反而觉得,我们这样的对话,比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要好多了……至少我能够感觉您是真实存在的人。”
接着,两个人停止了对话,专心先跳着舞,舞曲也很快就达到了尾声。
在悠扬的乐曲渐渐停息的时候,两个人的这一支舞也终于结束了。
“殿下,属于我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艾格隆向她弯了弯腰,“我衷心祝福您在今晚能够得到更多快乐。”
“我也祝福您能够更加快乐。”特蕾莎也向他躬了躬身,“殿下,虽然不能预知未来如何,但如果……如果我能够为您做点什么,化解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怨,也化解您心中郁结的怨愤,让您可以像您应有的样子走向成人的世界,那我也会感到无比欢心。”
虽然内心颇为封闭,但是艾格隆此刻仍旧为特蕾莎公主这番话而感到有些感动。
可惜,即使如此,计划还是得继续进行,这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卡尔大公大踏步地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接着揽住了女儿的手。
他审视了少年人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舞跳得还不错,小子。”
接着,他带着特蕾莎向回走,一路走到了皇帝和皇后陛下的宝座旁边。
而这时候,宴会也来到了高潮。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宫廷侍从拿着一个托盘走到了两位陛下旁边,而皇后陛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接着从托盘上拿起了一顶小巧的王冠,戴到了特蕾莎公主的头上。
王冠小巧玲珑,纯银的框架缠绕出了玫瑰花的形状,顶端镶嵌着钻石和红宝石,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将公主殿下衬托得越发动人。
“这是陛下送给你的礼物,祝贺你长大成人,特蕾莎。”皇后陛下微笑地看着她,“我想,这也是我们送给你父亲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谢谢您,陛下。”特蕾莎极其礼貌地向皇后致敬,“我会永远铭记今晚的。”
戴着王冠的特蕾莎,在大公骄傲的牵引下转身面对宾客们。
在众人的惊叹与欢呼声当中,特蕾莎的视线则悄然移动。
然而并没有找到。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此时的艾格隆,正悄然走出了大厅,然后沿着走廊来到了门外,他跟这么多人呆在一起这么久,又喝了一点酒,所以想要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今晚属于他的戏已经唱完了,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虽然并非什么老手,但是他能够察觉得到,经过今晚的接触,特蕾莎公主对自己的印象相当不错,而这也就是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是……苏菲殿下会怎么想呢?她应该会看到今晚的所有场面吧?他闪过了这个念头。
就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他分明看到,阴影当中有个人正在慢慢向自己踱步而来。
她的眼睛里,跃动着虽然勉强压抑,但仍旧不悦的视线。
“您今天可真是春风得意啊,先生。”
42,承诺
“你今天可真是春风得意啊,先生。”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苏菲公主的脸慢慢地从阴影当中浮现了出来。
她的表情非常严肃,显然已经积累了相当长时间的怨怒,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想要发泄出来。
“殿下,晚上好。”艾格隆向她致意,“终于可以又见到您了。”
苏菲公主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复。
“好吧,我觉得我谈不上春风得意。”艾格隆叹了口气,“只是在完成陛下赋予的任务罢了。”
“嚯!亏你还说得这么不情不愿。”苏菲公主冷笑了起来,“我倒是看到你兴致勃勃的,哄得小姑娘眉开眼笑呢。”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艾格隆反问,“在这样的日子里故意捣乱让所有人不满,搞砸卡尔大公的生日宴会,就为了显示自己的强硬和傲慢吗?”
艾格隆的反问,让苏菲公主顿时语塞。
她呼吸急促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口。
“我……我理解你现在想要改善处境的愿望,可是你这么做,最终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还拖累了别人。如果你给了特蕾莎错觉,让她真的爱上你的话,那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她努力按捺住恼怒,试图晓之以理,“到时候她如果发现真相,会怎么想呢?像她那样的孩子不应该遭受这种厄运,你也不应该这么做。”
“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艾格隆再度问。
“如果我希望你怎么做,你就会怎么做吗?”这次是苏菲公主反问了。
“看情况,大部分情况我会的,只要不触及最原则的问题。”艾格隆小声回答。
苏菲公主一直看着艾格隆,直到他说完之后,她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我也不想再指责你什么。但是接下来你不要再犯错了,不要因为自己功利的需求而去坑害特蕾莎。”
要是光听这些话,艾格隆还以为她跟特蕾莎到底有多深的交情,不过知道殿下真正心思的他也只能暗自窃笑。
苏菲殿下的要求在他看来也不难做到,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过真的长留奥地利,去做卡尔大公的女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来跟苏菲公主讨要更好的条件。
“为什么您一定要认为我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于功利呢?”艾格隆反问,“而且哪怕就算确实如此,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事情是纯粹而且完全不出自于功利的目的?”
“有,我对你就是!”苏菲公主想也不想地回答,“你扪心自问一下,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艾格隆一下子突然无话可说了。
不管以任何标准来看,自从苏菲公主嫁到这里来以后,对自己都是照顾有加,甚至可以说是关怀体贴,要是他这都不认账那也确实过分了。
“理屈词穷了是吧?”苏菲公主的怒气稍稍消散,“既然你一直口口声声说感激我,希望报答我,还叫我姐姐,那我认为我确实有资格来对你的行为说上几句,你认为我有吗?”
“有。”艾格隆只能点头。
“那就对了,总算你还认账。”公主殿下微微笑了出来,“既然我有这个资格,那我要求你按个正派人一样行事,别去坑害特蕾莎,不可以吗?”
顿了顿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的年纪也还太小,就算真要考虑什么结婚,那也得以后才行。现在你哪里承担得起家庭的重任?还需要再长大一点才能变成真正的男子汉……”
“您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艾格隆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有些困恼,“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能够怎么安全脱身呢?您别忘了,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期许的事情,我要是强硬地跑去跟特蕾莎拒绝的话,陛下会怎么想?再说了,卡尔大公会不会生气?他恐怕不会认为我有资格瞧不上特蕾莎吧……”
“这个问题倒也简单,特蕾莎一看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只要你冷淡应对,别像今晚这样……这样厚颜无耻,她会感受到,然后主动拒绝你的。”苏菲公主想了想,然后回答,“这样,大家都保持着体面,这桩荒唐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接着,她又有些歉疚地看了下艾格隆,“我知道,从功利的角度来看,你会因此而蒙受损失,艾格隆你不用生气,如果你几年以后真正成年了,还有类似的想法的话,我可以从我们家介绍一个孩子给你,我们维特尔斯巴赫家族,论历史比哈布斯堡家族还长呢……绝对不会辱没你的。”
说完之后,她有些心虚地低垂下了视线。
她心里也知道,孩子长大以后终究会结婚的,可是今晚看到他和特蕾莎翩翩起舞的时候,她仍旧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还没有做好真正接受这个现实的心理准备。
哪怕再有几年共处的时光,她也足够开心了,到时候也许就甘心放手了吧……
艾格隆没有办法读心,但是从苏菲公主的语气和动作里,他也稍稍能够猜到对方的心思。
按他的性格,被人这么指手画脚肯定不爽,可是对苏菲公主他却无法生气。
在这个地方,被人舍不得也是一种稀有的体验。
终究有人需要我的存在……
一想到这里,他悠然开口了,“我可以答应您,殿下。不过,您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苏菲公主马上问。
“告诉我,您不是在心疼特蕾莎这个跟您毫无交情的人,您是舍不得我。”艾格隆满怀期待地看着苏菲公主,“如果您这么说的话,我就照您的意见行事。”
“你!”苏菲公主气得睁大了眼睛。
接着,她怒气冲冲地骂出来,“混账!看来是我平日太娇惯你了!”
“您……您不愿意吗?还是说,我猜错了?”艾格隆低下了头来,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好吧,就算如此,我也会听从的。”
苏菲公主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好像被什么噎住了喉咙了一样。
坚持了一会儿之后,她叹了口气。
“好吧,你赢了……”她拿起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少年人的脑袋。“我是舍不得你,我不希望很快就看到你结婚,更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快就和我变成两个家庭的人,够了吗!?”
“够了。”艾格隆开怀地笑了起来。“谢谢。”
“要是我能用它抽烂你的脸就好了。”苏菲公主作势挥动了一下扇子,但很快就自己也笑了出来。
“好了,我也不能一直呆在外面,我先回去了,你等下也回去吧。”笑了一会儿之后,公主殿下张开了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艾格隆,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再见。”艾格隆也点了点头。
接着,她转身往回走。
同刚才相比,她的步履轻快了太多,显然现在心情已经完全好转了。
艾格隆目送殿下回到宫殿当中,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也踱步走了进去。
他很快走回到了金碧辉煌的厅堂里,而这时候,这次的宴会也快要来到了尾声。
卡尔大公正带着自己的女儿在大厅当中四处走动,向来宾们一一致意和道谢。
当走到了艾格隆所处的角落时,这对父女停下了脚步。
“年轻人,你刚刚跑到哪儿去了?”卡尔大公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我们都快转了一圈了都没看到你。”
“我刚刚出去透了一下气。”艾格隆如实回答,“请原谅我,殿下,毕竟我很少有参加大型活动的机会,在这种活动中众人面前充当主角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是啊,我刚才也感到有点害怕呢。”特蕾莎公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还好大家都这么通情达理,我也没有给人添麻烦……”
“我看他倒不像是这么容易怯场的人,刚刚不是一直很从容地在谈笑风生吗?”大公摇了摇头,然后突然笑了出来,“是不是今天和特蕾莎共舞所以高兴坏了,跑到外面去吹吹风冷静下?”
艾格隆顿时有些尴尬,只能讪笑着没出声。
“爸爸!”特蕾莎有些着急了,“别开这种玩笑了。”
“所以你看,生女儿有什么用呢?”大公耸了耸肩。
接着,他从胸前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好吧,如果你们还有话,尽快说完吧。”他一边说一边走远了,“再过几分钟,我就带特蕾莎回去了。”
“抱歉……殿下。”在卡尔大公走远之后,特蕾莎公主略带着歉意对少年说,“有时候父亲说话确实很难让人难为情,他还自以为这是幽默呢……但是他没有恶意的。”
“没关系的,特蕾莎,您父亲这么平易近人,倒是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他会对我有什么成见呢。”艾格隆笑着回答。
一边说,他一边打量了一下戴着王冠的特蕾莎公主。
“这王冠真的好看。”
“这是刚刚皇后陛下为我戴上的,算是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吧。”特蕾莎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本来今天就已经装扮够多的了,戴上这个更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珠宝店店员一样……”
“不,您驾驭得住,真的很好看。”艾格隆摇了摇头。
“……谢谢。”特蕾莎公主低下了头来。
两个人一时无语。
“艾格隆。”就在这时候,少年和少女听到了旁边的一声呼唤,他们同时转过头去,发现苏菲公主在招呼他。
“时间已经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苏菲公主走近了以后,低声对少年说。
一边说,苏菲还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提醒少年,刚刚他答应过什么。
特蕾莎公主疑惑地看了一下苏菲。
她虽然认识对方,但是之前根本没有打过交道,完全不知道她这么做到底是何用意。
“殿下,您……”
43,敌意
“殿下,您……”
特蕾莎疑惑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苏菲公主,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用意。
“晚上好,特蕾莎。”苏菲公主转过头来,满面微笑地看着特蕾莎,一脸的亲切,“今晚您可真是光彩照人,我想您的父亲一定会非常为您骄傲的。”
“谢谢。”特蕾莎点了点头,“您太客气了。”
“艾格隆也是沾了你的光,今晚可以受到如此瞩目,我要替他谢谢你。”苏菲公主朝特蕾莎点了点头,“我一直还担心他因为紧张而表现太糟糕,破坏了你如此美妙的一晚,还好他倒是争了气。”
“艾格隆?”特蕾莎有些懵懂,然后看了一下旁边的少年,“是指殿下吗?”
“是,这是我的小名。”艾格隆硬着头皮回答。
他大概是弄明白了,苏菲公主宁肯不多等几分钟散场,故意跑到两个人面前,绝对是想要给特蕾莎泼冷水。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能想办法控场,免得两位殿下真的吵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们平时关系挺不错,所以我就叫他小名了。”苏菲公主继续微笑着。“是吧,艾格隆?”
在公主的注视下,艾格隆感到更加尴尬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保持沉默,可是这个时候,如果他真的保持沉默,苏菲会失望透顶吧。那样的话就再也无法得到她的帮助了。
况且,承认事实又什么需要感到可耻的?他确实和苏菲公主关系很好,也没必要隐瞒。
“是的,我和殿下关系非常好。”艾格隆横下一条心,照实对特蕾莎说,“事实上,我认为这座宫廷里一直以来唯一真心在关照我的人,就是她了,我对她满怀感激,以及尊敬。”
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做到底,他不知道特蕾莎会作何反应,但最坏最坏也不过是就此远离他罢了,这也不算什么无法接受的损失。
听到他毫无保留的回答,苏菲公主笑得更加开心了,暗暗使了一个“总算你还懂事”的眼色。
特蕾莎看了看苏菲公主,又看了看艾格隆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看样子殿下平日里一直都在承蒙您照顾吧?难怪……”她轻轻舒了口气。
“难怪什么?”苏菲公主问。
“难怪弗朗茨殿下心态如此平和……”特蕾莎郑重地回答,“按常理说来,碰到了他这样的处境,免不了都会心怀怨愤,但是殿下却好像没有太生气。我刚才以为这是因为他的心境太过于强大,现在看来,还有您在照顾他的缘故。也许您某种程度上抚平了他的精神创伤,化解了一部分他心中的怨气……这真是了不起的善举。”
“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哪有那样的能耐。”苏菲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但是笑容身处总是带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得意,显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这世上肯去趋炎附势的人到处都是,但是肯去帮助落难的人,却需要一点良心甚至勇气,您能够这样做,确实相当值得敬佩,换做我的话,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吧……”特蕾莎向苏菲公主屈膝致敬,“苏菲殿下,我认为您的善举是我的榜样,我会像他那样尊敬您的,也希望以后我也能够和弗朗茨殿下一样得到您的照顾……”
被特蕾莎公主如此夸奖,苏菲原本是喜不自胜,但是听到了后面的话以后,她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这倒是没必要,我想以您拥有的东西,您也不需要我去特意照顾。”她微微摇了摇头,“另外,其实我对这件事还是有点意见的,我觉得你们都还非常年轻,年轻过头了,现在根本没必要将未来托付给对方,有些事还是要好好想想再决定不迟。您觉得呢?”
特蕾莎并没有对苏菲公主的话感到惊讶或者恼怒。
从苏菲刚刚出现,她就在直觉上感受到了一种隐含的敌意,从两个人接下来的表现来看,她也看出了他们的关系非常密切。
因此,当苏菲公主挑明了反对意见之后,她并没有意外。
当然,她不太高兴。
不管她自己和殿下的未来如何,这都绝不是应该由对方来决定、或者来指摘的事情。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苏菲殿下都有些失礼了。
“殿下,您说得很对,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好好考虑。”特蕾莎没有将心中的不满表露出来,反而点了点头,然后很快话锋一转,“但我认为这些话不应该由您来说,他的母亲说还差不多……要是路易莎女大公能够分享一下您的理智该多好,她在这件事上太过于积极了。”
苏菲公主皱了皱眉,她没想到看上去羞怯软弱的特蕾莎居然还敢于反击,而且是自己立场最薄弱地方——人家的母亲都这么积极点头了,又需要你来多说什么呢?
“这恐怕您就有所不知了,艾格隆从小就被母亲所忽视,所以他跟路易莎女大公的关系并不好,相互之间很疏离。”停顿了一下之后,苏菲公主重新开口了,“这件事她这么积极,未必是在为儿子打算,我倒是认为我会更加用心地替艾格隆着想。”
“也许确实是这样,我能够看得出来殿下对您比对母亲恭敬。”特蕾莎马上点了点头,“不过,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您应该利用这种尊敬,贸然替他做决定。我并不是说,他非我不可或者我非他不可,我能够接受任何结果——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件事是经过了很多人的讨论,还有仔细的权衡考虑,更别说殿下的母亲和继父对此有多么期待了,无论如何您也不应该在一晚上之内轻飘飘地否定这么多人的努力,至少我不会干出这种事来。上帝赋予我们权力和影响力的时候,也会赋予我们相应的谨慎……我请求您不要丢掉它,尤其是,如果您真的那么为殿下着想的话。”
特蕾莎的回答,让苏菲公主几乎绷不住笑容了,她的手也微微抖动了起来。
她没想到特蕾莎年纪不大却如此强硬,一句一句看似谦逊恭敬,但是犹如一记一记的利刃,划向了自己的心。
随着惊讶而来的自然是恼怒,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备受宠爱颐指气使,哪怕远嫁奥地利,在异国的宫廷当中一样说一不二,什么时候被人当面这样怼过?
尽管如此,碍于礼节,她仍旧没有将怒气表现在脸上。
“这是怎么了?”还没有等苏菲再回敬,旁边突然传来了中年人的声音。
三个人同时看了过去,发现卡尔大公已经走了过来。
“喔!苏菲!”他微笑地走到了苏菲公主的面前,“怎么你突然跑过来了?”
苏菲公主轻轻点了点头,“我只是过来看看罢了。”
“父亲。”特蕾莎也没有告状,而是顺势结束了话题,“刚刚苏菲殿下在跟我们探讨了未来,我受益匪浅呢。”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闲心来教导年轻人啊。”卡尔大公微笑了起来,看着苏菲,“还有什么需要指教特蕾莎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带她走了。”
处于他的地位,又在帝国有着崇高的威望,所以他自然无需对苏菲公主太过于客气。
“您的女儿非常漂亮也非常聪明,我想您有理由为她骄傲。”苏菲已经恢复了镇定,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大公,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再见。”大公点了点头,然后跟女儿挽着手离开。
苏菲公主和艾格隆一言不发,目送着这对父女离开了大厅。
艾格隆暗暗松了口气,庆幸事态总算在爆发之前就被控制住了。
还好,两位殿下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们都相当克制,口头上交锋兵没有真的惹出争吵来。
至少现在是这样……
“艾格隆……”正当少年人在心里庆幸的时候,旁边的苏菲开口了。
“怎么了,殿下?”艾格隆问。
“这小姑娘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摆布。”苏菲冷冷地说,“所以你看,我是对的,你要是真贴上了去,没准反而会受制于人呢……所以趁早了结干净了也是好事。”
艾格隆心里知道,苏菲殿下的话并不客观。
如果特蕾莎表现软弱,她又会换成“特蕾莎这么没主见,和她相处有什么意思”之类的说辞吧。
当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ta吃饭喝水也会成为被嫌弃的理由。
不过艾格隆并没有和苏菲殿下争辩的意愿。
“也许确实如此。”他只是含糊地同意了,然后跟公主殿下告别。
同时,在宫廷侍从的引领下,父女两个走到了长廊,然后卡尔大公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了女儿。
“特蕾莎,你怎么把她招惹了?”
“我并没有招惹她,是她自己过来的。”特蕾莎回答。
“她说什么了?”大公追问。
“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不太看好这桩婚事而已。”特蕾莎放低了声音。
“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卡尔大公更加奇怪了。
他倒是无所谓苏菲有什么意见,而是按照宫廷的原则,这种当面表达意见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实在不像是她应该干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她不满于他们擅自决定殿下的未来吧……”特蕾莎叹了口气。
“嘿!我看这种事也轮不到她来管吧?”大公皱了皱眉。“她难道现在就把自己当成皇太后了吗?”
接着,他又看向了女儿。
“那你现在怎么想呢,我的女儿?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拒绝掉也没关系,反正也没人会拿我们怎么样。那小子虽然有点意思,但是大好青年这世上有的是……”
特蕾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蹙眉,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是有一点小小的麻烦吧,不过我想,并不大。而且……至少目前,我觉得没有理由去破坏那么多人的努力。”
“嗯?”卡尔大公有些疑惑。
特蕾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回首看了一下宏大的宫室。
刚刚她就在那里翩翩起舞,而仅仅过了几十分钟,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月光下,头戴着王冠的她显得格外疏离。
“艾格隆,挺好听的名字……”
44,送别与奖励
随着大公父女的离去,热闹非凡的生日庆祝宴会也就此告终,美泉宫又迎来了往日里的寂静。
离去的访客并不仅仅只有这对父女而已,仅仅过了两天之后,帕尔马女大公路易莎和她的丈夫也向皇帝陛下辞行。这对夫妇结束了难得一次的回乡省亲,即将回到他们统治的帕尔马公国。
作为路易莎女大公的儿子,艾格隆理所当然地也在送别路易莎夫妇的行列当中。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离夫妇最近的地方,眼看着随从们将各种行礼搬入广场中的马车车队。
虽然眼看着母亲离去,但是他在脑海中翻来捡去,也找不出“依依惜别”的情绪来,对他来说,这和普通访客的离开区别不大。
不过,相比于之前,他对路易莎也少了很多愤怒和憎恨。
大公夫妇这次回来,就理论上来说是在帮他的忙,虽然他们自然有他们的私心,但客观现实是如此,所以他也相应地改变了一点对母亲的态度——像普通母子已经不可能了,但是像表面朋友还是做得到的。
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路易莎跟她的丈夫奈佩格手挽着手,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们要走了,弗朗茨。”她低声说。
她的眼睛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祝您一路顺风,殿下。”艾格隆礼节备至地向路易莎行礼。
“不说点别的什么吗?”路易莎问。
艾格隆只是沉默以对。
“好吧,我本来也不该再期待什么了。”路易莎苦笑了一下,“你比我想象的要自立很多,而且很有主见,所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说了你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唯独有一点请你注意下,特蕾莎那边机不可失,最好不要放过。”
“我昨天一直在注意大公父女的表现,我觉得您确实很受他们看重。”奈佩格伯爵也开口帮腔了,“殿下,我再另外劝您一句,除非终身不婚,不然凡是皇族成员最终都会去联姻,不管幸福不幸福都会如此。比较起来,特蕾莎公主已经是那种最不坏的人选了,您应该能够感受得到。”
“谢谢你们的提醒,我会记住的。”艾格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另外,我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不管未来如何,有机会的话我都会报偿的。”
“好吧,看到您胸有成竹,那我也放心了。”奈佩格伯爵笑了笑,“殿下,我也祝您一切顺利,希望下次我们过来这边的时候,是参加你们订婚仪式……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种奇怪的预感。”
“我想应该不至于吧……”艾格隆略微有些尴尬地回答。
“哈哈……”看到艾格隆尴尬的样子,奈佩格伯爵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您终究还是个年轻人,这种话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笑了一会儿之后,夫妇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接着,路易莎对少年人伸出手来。
“再见,艾格隆。”
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艾格隆略微有些惊讶,他看了看路易莎的脸,对视了片刻之后,他挤出了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
接着,他拿起母亲的手,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再见,夫人。”
“你长大了以后,还挺俊的。”路易莎笑着朝儿子点了点头,“要是多笑一笑就好了。”
顿了顿之后,她又开口了,“现在我们能够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祝你好运。”
接着,路易莎收回了手,然后这对夫妇转身踏着踏板上了马车,然后车厢门也随之关上。
马车随之慢慢启动加速,然后渐渐地消失在了大门之外。
艾格隆一直礼貌地站在广场当中,目送母亲的离开,直到他们消失之后,他才转身离去。
与其说是惆怅的送别,不如说他现在反而无比的轻松。
他不仅仅是跟母亲和解,也是跟自己和解。
诚如路易莎所言,她能够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还能指望她做什么呢?
至于母子之爱,这种东西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了,也没必要强求。
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他走回到了宫殿当中。
而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艾格隆。”苏菲公主微笑地看着他,“送走他们了?”
“是的。”艾格隆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很高兴?”苏菲公主探询地问,“是他们在临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们说能够帮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希望我自己努力。”艾格隆如实回答,“还提醒我机不可失。”
好好的生活都给她搅乱了,结果临走了都不说点好话吗?苏菲公主立刻就微微皱眉。
她现在对路易莎夫妇充满了恶感,一方面是因为路易莎对艾格隆的忽视;另一方面,路易莎强力推动儿子和特蕾莎公主联姻更是让她深恶痛绝。所以现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更是恼怒不已。
还好瘟神已经离去,她又可以重新找回往日了。
当然,她表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吗?真可惜,他们总是来去匆匆,一点都不照顾你的感受。好吧,既然走都已经走了,那也不用在意这种不愉快的事情了,我们还是早点进入正轨吧。”
“什么正轨?”艾格隆有些疑惑。
“当然是你的剧本啊。”苏菲公主理所当然地回答,“本来我们应该早就开始了,结果老头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破坏我们的事业,现在不努力追一下进度可不行啊。”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的……”艾格隆苦笑着回答,“又没有人会来催促我们。”
苏菲公主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揣度他心中所想。
“莫非你已经心思不在这上面了?难得我这么乐意帮忙,如果你没有干劲的话,那我可会有点失望。”
公主殿下都说到这份上了,艾格隆自然也不敢再怠慢了。
“其实这几天虽然都挺忙碌,但是有空闲的时候我也会抽空写上一点。”他小声回答,“不过,因为事情太多、而且还要练剑的缘故,我的手实在是没办法多写了,所以我就让夏奈尔帮忙了,我口述她记录,虽然一开始有点生疏但是现在她已经相当熟练了。多亏了有她帮忙,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借着这个机会,他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来。
这是打预防针,提醒苏菲公主夏奈尔现在对他非常有用,防止她哪天突然想起来就把夏奈尔叫回去。
果然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公主殿下根本就没有在意这种小事。
“是吗?那挺好的,看来她确实挺用心的。好了,我们过去吧,我看看你到底完成得怎么样了。”
“好的,请跟我来。”艾格隆点了点头。
接着,他带着苏菲公主来到了自己的居住的套间里,而夏奈尔则马上走了过来向两位主人行礼。
“夏奈尔,听殿下说你最近在帮他记录稿子?”一见到夏奈尔,苏菲公主就吩咐了她,“把那些记录拿过来吧,我要看看。”
“好的,殿下。”夏奈尔立刻就应了下来。
然后,她从墙边的胡桃木橱柜里面,拿出了一叠稿纸。
苏菲公主顺手接了过来,然后草草地浏览了一下。
字迹有些凌乱,不过看得出并非艾格隆的笔迹。
“果然是你写的。”一边看,她一边小声评论,“好吧,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奈尔恭敬地回答。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对你来说仍旧是额外的工作,不应该毫无报酬。”苏菲笑了笑,“正好,这段时间我看你把艾格隆照顾得不错,所以我想要奖励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那您能让我一直侍奉殿下吗?
——兴奋之下夏奈尔差点脱口而问,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绝对不能跟苏菲公主这么说,否则后果恐怕会非常严重。
于是她强行压住了话,然后定了定神,仔细思索了一下。
“想要什么奖励还有这么困难的吗?”苏菲公主忍不住又笑了。
“在这里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了……”夏奈尔苦笑着回答,“我想了想,只有一件想要的奖励……”
“什么?尽管说吧。”苏菲公主点了点头。
“殿下的剧本以后演出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也试试演个角色可以吗?”夏奈尔抬起头来,满怀希冀地看着两位主人,“想想一定很有意思的。我不要演出什么重要角色,只要能够上舞台就好,哪怕只是一个充当背景的人物也行……我想要体验一下站在舞台上的那种感觉。”
听到了这个要求之后,苏菲公主有些惊讶。
“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正因为平时太忙碌,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做梦。”夏奈尔苦笑着回答,“殿下,您能够满足我这个愿望吗?”
苏菲看了看艾格隆,发现他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于是,她轻轻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吧,这点小小的愿望我还是能满足你的,就当是你辛勤工作的奖励吧——夏奈尔,希望你以后也能做好自己的工作。”
“谢谢您,殿下!”夏奈尔喜不自胜,连忙躬身向她致谢。
苏菲公主并不在意她的致谢,而是重新翻阅了一下艾格隆的草稿。
“艾格隆,明天晚上我们就一起去剧院吧。”一边翻,她一边不经意地说。“没什么别的安排吧?”
“好的,我当然可以。”艾格隆当然一口答应,“谢谢您,殿下。”
“你知道谁对你最好的。”苏菲公主头也不抬地回答。
45,选择
“你知道谁对你最好的。”
苏菲公主的语气很平淡,但又像无意识地在宣示什么。
艾格隆看着她的脸,蓦然察觉到了苏菲公主今天举止和往常略微不一样的原因。
她很明显是在笼络自己,而这种笼络,应该是来自于危机感。
是的,特蕾莎的联姻事宜,虽然目前根本还没有决定,却已经给了她一种危机感,让她害怕失去和自己的亲密关系,所以她刻意地更加对自己优容,甚至有些讨好——她无意中强调这一点,就是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认可这种好意吧。
人一旦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就会患得患失,向来如此。
既然想明白了,那么他现在也只有一句话可说了。
“您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他小声回答。“承蒙您的照顾,让我得以找到在这里生活的乐趣,我永远感激您的好意。”
听到了这句回答之后,苏菲公主微微抬起了额头,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惊喜。
“你知道就好。”
她的笑容如同花朵般绽放,显然这句话比任何话都更加满足她的期待。
艾格隆知道自己猜对了。
接着,她像是不放心,又强调了一遍,“艾格隆,一定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啊。”
“我会记住的。”艾格隆郑重地回答。
然而,虽然表面上感激涕零,但是他的心里却也有些有些愧疚。
因为他知道,他一边在讨好着她的同时一边却又好不迟缓地利用着她。
也许他现在可以想办法说各种好听的话让殿下开心,但是迟早会有一天,她会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而那时候,她又该受到怎样的冲击呢?
如果他真的心如铁石而且丝毫不在意她的感受,那当然无所谓,可是他并没有绝情到那个地步,所以一想到那注定会来的一幕时,他突然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
“怎么了,艾格隆?”看到他突然沉思不语,苏菲公主问。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该怎么让您开心而已——”艾格隆掩饰了过去。
“让我开心?”苏菲公主又惊又喜,“你还会想这些?果然长大了。”
片刻之后她话锋一转,“那天我不是说过了吗?让我开心很简单,你听我的话,然后留在我身边就行啦,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理吧……”
偏偏这个又是没办法做到的……艾格隆心里忍不住有些抽痛。
“我会努力尝试的。”他所能做的,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苏菲公主被艾格隆的话哄得非常开心,于是兴致勃勃地继续和艾格隆讨论剧本,好长时间之后才起身告辞。
“艾格隆,记得,明天晚上。”她临走之前又强调了一遍,“我们会一鸣惊人的。”
“嗯,我也相信如此。”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送殿下离开。
回到了房间以后,艾格隆有些疲惫地瘫坐到了沙发上面。
“夏奈尔,给我弄点水过来吧,我有点口渴了……”
与其说是口干舌燥的疲惫,倒不如说是精神上的压力,一边深情地哄殿下开心一边又毫不迟疑地打算逃离她,这种精神压力即使是他也有点吃不消,偏偏这种压力又不能在她面前显露半分,因而格外辛苦。
“好的,殿下。”夏奈尔看到艾格隆疲惫的样子,心疼地应了下来。
她马上去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艾格隆面前,艾格隆拿起茶水来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总算驱赶走了他精神上的疲惫,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殿下,您很难受吧?”夏奈尔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对殿下心怀歉疚?”
“看来你确实很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艾格隆苦笑着回答,“没错,确实如此……如果说在这座宫廷里我在意过谁的话,那就是她了,一想到我欺骗她、而且注定是在她如此舍不得我的情况下逃离她,我就感觉到有点难受。”
“殿下……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夏奈尔发出了一声心疼的叹息,“我想任何人在您的处境,都会为公主殿下感到歉疚的。”
“当然,即使如此,我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再难受也是我选择的路,我会承受这个结果的。”艾格隆又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让她的痛苦更少一些,果然我有些可笑是吧?又要伤人,又想伤得不够深……”
夏奈尔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有些话是不该乱说的,可是看到主人这么苦恼的样子,她又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殿下,如果您害怕到时候她过于难受的话,我觉得……您可以适度地和殿下划清彼此的关系界限。”她小心翼翼地说建言,“如果维持到普通朋友的关系的话,我想殿下纵使难受,也是能够承受这种打击的。”
坐在沙发上的艾格隆猝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微微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夏奈尔。
这眼神如此犀利,以至于夏奈尔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打起了哆嗦。
“殿下……我……我只是建议而已,您不用当真……”
艾格隆很快压抑住了恼怒,淡然回答。“没关系,我不会怪罪你的,你也是在为我想办法。只不过,这个主意很抱歉我无法接受。”
他知道,夏奈尔这是最正常、也是最能实现他愿望的建议,能够最大程度地解决问题。
可是,他不愿意,他无法接受自己和苏菲殿下划清界限。
尤其是,尝过了那次拥抱和亲吻之后……少年人的心早已经为此悸动,又怎么可能舍得放开?
于是这就成为了一个死结。
他不愿意过于伤害苏菲,也不愿意放手跟她划清界限,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计划。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三角,无法同时实现三者。
而到底选择三者中的哪一项,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无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涂脂抹粉,他知道自己必须认清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会补偿她的……”就像是催眠自己那样,在一片静默当中,少年突然喃喃自语,“不管怎么样,我以后会补偿她的……只要胜利,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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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公主果然说到做到,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果然就有人来传唤他去觐见殿下。
和上次一样,他们换好了衣服,然后乘坐马车来到了上次他们定下了包厢的红宝石剧院里面。
剧院方面当然还记得这两位出手大方阔绰的主顾,他们一来就有专人带他们上楼前往包厢。
“把你们经理叫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他交代。”一上楼,苏菲公主就命令侍者。
虽然换上了平民的服装,但是平日里的习惯当然不是那样容易改变的,殿下还是有着那种惯常使唤人的习惯。
但是这一套在外面也意外吃得开,侍者马上服从了这位年轻妇人的命令。
很快,剧院的经理也马上赶到了包厢。
“梅明根小姐!”一打照面,中年人立刻以一种夸张的殷勤向着苏菲公主行礼,“您还是和上次一样光彩照人,比我们的女演员还好看。”
上次的风波他还铭记在心,饱经世故的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对姐弟虽然不知道来历,但肯定非富即贵,而且一出手就那么阔绰,因此他肯定会想要卖力地巴结他们。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这群人里占主导地位的就是这位索菲娅-梅明根小姐,从她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来看,她肯定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只要讨好了她,那么就不怕金钱不滚滚而来。
“先生,晚上好。”从小就习惯了别人谄媚夸奖的苏菲公主,当然不吃这一套,“我耽误您的时间,是想要谈一谈上次我们说过的事情。”
经理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回想起来。
接着,他看向了旁边默不作声的艾格隆。“是少爷剧本的事情吗?”
“您既然还记得,那我就省事了。”苏菲公主马上点了点头,“怎么样?”
经理为难地笑了笑,“其实……我告诉您吧,每年都有不少想要一鸣惊人的年轻人,作着剧作家的梦,想要把剧本送到我们这儿来,但是大多数的作品最终只能进废纸篓,倒不是我们看不起他们,而是这活儿……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少爷年轻,可能有一些奇怪的梦想,不过我觉得他有这么好的生活不过,非要去自讨苦吃,没什么意义啊……”
“说了这么多,无非不就是价格的问题吗?”苏菲公主皱了皱眉头,“我说过了,一切费用我们自己负责,你要是不乐意就不要废话了,我们去另外找别家就好了!”
“小姐,别这样!”经理顿时摇头,“我只是劝告一下您弟弟而已,并没有说不行啊……只要您愿意承担相应的费用,那自然不成问题。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您,费用肯定比您想象的要多,毕竟,演员和道具都是要花大钱的……”
“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处理就行了,用不着您替我担心。”苏菲公主笑了一下。“您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然后,她也不再多话,而是向旁边站着的夏奈尔使了一个眼色。
夏奈尔立刻将准备好的剧本递给了经理。
唉,有钱真好,可以玩各种把戏!
经理带着些许的无奈和不屑接过了剧本。
它被精心装订成册,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经理随手翻开了一下,看了下娟秀的字迹。
“这真是少爷写的吗?”他有些疑惑。
“啊,我的手最近不便,所以我口述,让女仆帮我写了。”艾格隆回答,“这个不碍事吧。”
“不碍事,当然不碍事……”经理摇了摇头。
接着,他仔细翻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