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请求
在根茨的伴随下,菲尼克-高登先生坐着马车,踏上了回维也纳城的归途。
一路上,他的表情凝重,再也没有了之前过来时的兴奋和期待,而这种情绪上的变幻,当然也没有逃过根茨先生那老练的目光。
“看上去,这是一次非常不成功的拜访?”在疾驰的马车当中,他小声对高登试探。
说实话他真的非常好奇,这位奥尔良公爵的特使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见拿破仑的继承人的,又会去谈论什么话题。
“确实相当不成功。”高登先生惨然一笑,“这不禁让我忧心忡忡。”
“对什么忧心忡忡?”根茨立马追问。
“对我们,也对你们。”高登先生闷声回答。“我已经可以确信,莱希施泰特公爵并没有放弃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他仍旧坚定地认为自己有资格主宰法国。”
虽然有意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是根茨先生的眉毛仍旧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秘密,殿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一些宏伟的梦想也非常正常。”他并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含混地回答。“一个人在少年时期总会有些妄想的……”
“如果他的雄心注定只是妄想的话,那么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害怕因为各国的私心和互相嫉恨,结果最后让一切都变得难以收拾。”菲尼克-高登摇了摇头,“别忘了,直到1813年,欧洲各国才算是真正联合起来向拿破仑进军,最终才制服这个可怕的伟人……”
根茨先生骤然沉默了。
“我知道你们奥地利是怎么想的,你们想把这张牌捏在手里,用他来吓唬所有人,尤其是我们法国人,借机来牟取让步。可是这种精巧的外交手段,到头来最终可能会给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带来无穷的祸患。”高登先生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意兴阑珊。
“也许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我们注定都活不过这个年轻人的,等我们这一代人都死了,拿破仑时代的亲历者都已经凋零,那时候已经没人记得血流成河的残酷,孩子们只记得荣耀和光辉,他们厌倦了和平,把妥协当成投降,把忍耐当成苟且,那时候他又有大把的机会,来施展那些蛊惑人心的狂想了!”
眼看他有些激动,根茨先生勉强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您居然对波拿巴家族这么反感。”
“不,我一点也不反感,即使到今天,我还是对皇帝钦佩不已。他用自己绝顶的天才把整个民族带上辉煌,然后又用自己无限制的狂想亲手毁了它,我没有资格评价他,只能仰望。”高登先生苦笑着回答,“只是我们这个可怜的国家,已经再也承受不起又一个拿破仑的狂想。”
“在你看来这个少年人真的有这个能耐吗?”根茨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成为一个新的拿破仑并不是靠血统就做得到的。”
“至少在精神上,他有这个能耐,年纪轻轻就能把我辩驳到无话可说的人并不多。”高登先生苦笑了起来,“在军事上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的话,那岂不是更可怕吗?在拿破仑治下巴黎被外国人占领了两次,我不想再看到第三次了……”
看到高登对莱希施泰特公爵如此忌惮,根茨微微眯上了眼睛,似乎若有所思。
“你们奥地利人,尤其是梅特涅先生,喜欢玩弄阴谋诡计,但是我恳请你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玩火,不然小心被火烧到自己身上。”高登先生又强调了一遍,“确保他不要再登上皇位,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跟您透个底。”犹豫了片刻之后,根茨先生最终还是决定跟对方据实以告,“首相阁下不打算让他继承任何一寸土地,也不打算解除对他的管控——哪怕未来我和梅特涅都已经不在人世,我们的后继者也绝对不会改变主意。”
听到了根茨的保证之后,菲尼克-高登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不少,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终究还是有些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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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茨和高登的密谈,艾格隆当然无从得知,在访客离开之后,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生活轨迹。
对他的课程教育还在继续,但是因为之前受伤的缘故,他没必要承担体力上的课程,而是以语言、数学和历史哲学之类的课程为主。
这种一成不变、枯燥无味的生活当中,倒也并不缺乏亮色。
苏菲公主时常会过来找他,带他散心,想尽办法来让他开心起来——这大概也是因为坠马事件后的补偿心理吧。
今天阴云密布,气温凉爽舒适,她带着艾格隆来到了花园当中,一起绘画写生。
公主殿下今天穿着宝蓝色的长裙,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能染出这种特殊蓝色的合成染料,只能用来自阿富汗的青金石捣碎之后制作而成的,这些昂贵的青金石甚至比同等质量的黄金还贵。
在它的衬托下,公主殿下更加显得光彩照人。
而此时她正坐在大理石长椅上,手中拿着画笔,微微皱眉,凝神静气地注视着远方的景象,面前则放着一个支架,支架上铺陈着画布。
公主接受的教育当然包括绘画,而她也下了相当的苦功,技法算得上出众,只是她从不喜欢让自己的画作流散在外,每次画完之后基本都会销毁掉,极小部分非常满意的,也只会被收藏起来,偶尔拿出来自己欣赏一下。
眼下,她心无旁骛地挥动着画笔,旁边是她椭圆形的木制调色盘,以及一个静静站着的少年。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把画笔搁在了支架上,而画布上已经出现了一幅画的大致轮廓——树丛当中隐藏着的几座雕像。
“艾格隆,真抱歉让你等待了这么久,一定很无聊吧?”她有些歉意地向少年笑了笑。
“其实我感觉还挺不错。”艾格隆回答,“就在这里看着您画画,总比看着一群老头的脸要强得多。”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苏菲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
“十足的夸奖,我可以跟您保证。”艾格隆诚意十足地回答。
“那好,我就收下了吧。”苏菲公主笑着点了点头,“看到你最近恢复得这么顺利,我也感到很开心呢。”
虽然现在天气阴郁,但是公主殿下显然心情相当不错,谈笑当中充满了让人愉快的气氛,连带得艾格隆也不禁心情好了不少。
两个人谈笑当中,苏菲公主突然转开了话题。
“艾格隆,我听到有传言说,皇帝陛下想要给你找一个结婚对象。”
说到这里之后,她促狭地眯起了眼睛,“你有没有感觉非常期待啊?”
艾格隆稍微呆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什么期待感,对我来说,现在恐怕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我还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暂时没有兴趣考虑这种事。”
虽然很意外,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用意——奥地利皇室大概是打算长久地把自己拴在这里了,而且如果万一有了继承人,那自己到时候岂不是可有可无?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
“又不是现在就让你结婚,只是在物色人选而已啊……”苏菲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想等一切都处理合适,大概也要一两年吧,那时候你刚好成年,其实也挺不错的嘛……”
还没有等他回话,苏菲公主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吗?不知道哪个公主能够有这样的幸运,能够常伴在你的身旁——我仔细替你考虑了一下,如果你能娶到一位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的话,也许对你的处境会有很大的改善,特别是如果你的岳父在这个家族里很有发言权的话……应该能够让你自由很多。”
“什么破烂岳父,我才不需要呢!拿破仑说过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哈布斯堡的公主结婚,那位上了断头台的倒霉国王,也是被哈布斯堡的公主害惨了……”艾格隆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比起什么哈布斯堡,我倒是乐意在您的身旁,越久越好。”
“我是在跟你正经商量呢!”苏菲公主微微脸红了一下,然后怒而呵斥,“别老是用这种话来当成挡箭牌,你以为这种话我从小到大没听够吗?”
“这是我的真心话。”艾格隆仍旧毫不退缩地看着对方。“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感觉当然不一样吧?”
在少年的逼视下,苏菲公主莫名有些心跳加速起来。
“别说这种混账话,我已经结婚了……”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她连忙回答,“你不应该这样说话的。”
“所以我就更不能结婚了不是吗?”艾格隆又往她的身边凑近了一步,“我不需要一个给我添乱的人,有一个王子身处其间已经够让人倒胃口的了!”
“住口!”苏菲公主厉声呵斥,终于让少年停住了口。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她别开了视线。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当做都没听见……以后也别再说了好吗?”
艾格隆没有回答,只是悻悻然地转开了视线,看着远方。
眼见他闷不做声,苏菲公主突然有些后悔起来,生怕自己的严厉态度让他伤心失落。
“艾格隆,不要生气了……我只是……只是……”她连连开口,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一点……所以我们别争吵了好吗?刚才是我有点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我们换个话题吧。”
感情总是从那些最微妙的细节当中流露出来的,这一个小小的退让,却似乎又蕴含着太多的含义。
呵斥和哀求,到底哪个才是真意呢?
“那么,为我画一幅您的肖像画好吗?”艾格隆重新转过头来,忧郁地看着苏菲公主。“我想永久地珍藏起来。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您能答应吗?”
“好,当然可以了。”苏菲公主立刻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拿起了画笔。“那你也笑一下,别愁眉苦脸的。”
艾格隆展露出了被严格训练后的优雅笑容,端详着公主殿下。
17,兴趣与惭愧
看着艾格隆柔美的笑容,苏菲公主悬起来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刚才厉声呵斥的话一说出口她心里就觉得后悔了,生怕伤了少年人的心,还好最终还是挽回过来了——虽然少年人提出了一个条件,但是只要大家都开心起来,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另外,她在内心深处也没有真的生气,少年人所展现出来的炽烈情感,既让她害怕,又有一点兴奋,更有一点点的心跳耳热。
毕竟被一个如此俊美又可爱的孩子如此仰慕,又有谁会不高兴呢?
艾格隆只是从小太缺乏朋友,所以渴望亲情,然后误以为对我的仰慕就是爱恋罢了……只要以后他有了妻子和自己的家庭,以后再回想起这时候的言行,恐怕自己也会羞惭的吧。
归根结底,是奥地利人太亏待他了,苏菲心想。
一想到这里以后,苏菲又不禁爱怜地瞟了少年人一眼,两个人之间小小的争执也随之烟消云散。
接着,她不动声色地重新摆弄起调色板,用颜料混合出颜色。艾格隆想要一副自己的肖像画,所以这就是双重的考验了——既考验自己的画技,也考验自己的容貌,在这个问题上,她的自尊心可不容许自己有任何闪失。
“艾格隆,你想要我画什么形象呢?”她顺口问艾格隆。“如果没要求的话,我可就自由发挥了哦。”
“您什么时候都很美,但此刻我觉得是最好的。”艾格隆小声回答。
……
“好吧,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沉默了片刻之后,苏菲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到了喷泉旁边,在涓流流淌的轻响当中,静静地看着水池中的倒影,接着苏菲公主重新支起了画架,开始作画。
艾格隆这次也一样静静地站在公主殿下的旁边,看着她一笔一笔地作画,渐渐地画布出现了模糊的轮廓,然后随着画笔的不断移动,颜色的越来越鲜明,画里面的场景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一个站在喷泉旁边、穿着宝蓝色长裙的青年女子形象,就展现在了画作当中。
苏菲公主放下了画笔,然后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画作,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艾格隆,画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接着,她转过头来看着艾格隆,满怀期待地问。
这个问题,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真的很好看。”艾格隆仔细端详了一下,弯下了腰,满怀感激地看着苏菲公主,“我一定会好好珍藏起来的,殿下……真的很美,无论是画作还是人。”
平心而论,真的很好看。
“你现在可真不像个孩子了!”苏菲公主斜睨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嗔怒的样子,“到底是谁教会你这些的?”
“我们相处这么久了,难道您还不了解我吗?我不会违心地去为了讨好别人而说假话。”艾格隆笑着回答。“所以如果我说好,那么您就放心吧,是真的非常好,”
“好,那我这次就姑且相信了吧……”苏菲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之间再度无言,一起端详着刚刚完成的画作。他们静静地听着风声和流水声,仿佛偌大的宫廷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一样。
“殿下,我最近有了一个新爱好。”沉默了许久之后,艾格隆突然说。
“什么爱好呢?”苏菲公主好奇地问。
“我迷上了看戏剧的剧本,比如莎士比亚和莫里哀的那些……前几天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艾格隆看着公主殿下,然后悠然回答,“我觉得我也能试试写写剧本,我现在的脑子里就有了一些场景的构思,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是吗?”苏菲公主顿时就来了兴趣,“那你赶紧努力吧,我真想看看呢!”
“现在我的技巧和文笔都不成熟,而且那些零碎的想法也没有任何连贯性可言,我可不敢献丑,惹您的笑话。”艾格隆满面羞惭地低下了头来,“但是我真的想要往这方面努力,所以……我想请您有机会的话,带我去维也纳城里看看剧院,这样我应该能够学到一点重要的东西。”
“什么?”如同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苏菲公主听到这个要求十分惊讶。“你想去逛剧院?”
“准确地说,是在您的陪伴之下去。”艾格隆略微羞惭地低下了头,“如果这个要求让您感觉为难,那……那您就当我没有说过吧,我只是一个突发奇想而已。”
苏菲公主沉默了。
按理说来,艾格隆提出的请求有点难办,可是他清澈而又渴盼的眼神让她又感觉难以拒绝,更何况两个人刚刚还发生了争执,她实在不想又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而且……和艾格隆一起逛逛剧院,应该也有点乐趣?
“如果这就是你的爱好的话……我会支持你的。”过了片刻之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跟王子和皇帝陛下说一下,你受了伤,老是闷在宫里确实也太没有意思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答应的话……”艾格隆又有点犹豫踌躇。
“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就想办法让他们答应为止,这个事情我来解决就行了。”公主殿下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们之前吃饭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你热爱纸笔胜过热爱刀枪是一件好事,而皇帝陛下也深以为然,既然这样的话,你往这方面发展兴趣也是一件好事……我想陛下应该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太好了!”艾格隆惊喜地抬起头来,“那就拜托您了。”
“别高兴那么早,我也是有条件的。”苏菲公主摇了摇头,“第一,你和我身份特殊,我们绝对不能以本来的身份前往剧院,只能低调行事;第二,你来去都在包厢里呆着就行了,不要跟外界多来往,有什么事情让我和跟过去的卫兵来处理就行……艾格隆,抱歉,我也不想这样限制你,但如果没有这些条件的话,我恐怕很难让老头答应。”
正合我意。
“没关系的,无论结果如何,我绝对不会对您有怨言,您对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您。”艾格隆连忙表露心迹,“殿下……我真的无法用语言表述出对您的感激,如果我能够做什么让您开心的事情,请尽管吩咐吧!”
“我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以后你别再给我闹脾气,乖乖听话就好了……”苏菲公主俏皮地眨了眨左眼,“艾格隆,做得到吗?”
“如您所愿。”艾格隆停止了腰杆。
他说得非常诚恳,但是在同时,心里却也有一点点的歉疚。
他所谓的“对写剧本产生了兴趣”当然只是一个托词而已,最终的目的是借助苏菲公主,获得一个可以定期出宫前往维也纳城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目前还没有任何用处,而且到时候他肯定还会受到严格的监视,但是至少能够让他进一步产生和外界的接触。
只要能够有接触,就必定能够制造出机会来,在此之前,他无需心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反正他还有的是时间。
然而,这么做同样也意味着他利用了苏菲公主对自己的疼爱和迁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种疼爱和迁就,目前为止他也只在她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他很不喜欢看到自己这么做,然而尽管他不想,但是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他整个计划的重要一步,如果不能建立起对外界的联系,那么所谓的逃脱计划注定只能是一个白日幻梦而已。
而这关键的一步,却又被公主殿下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下来——她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答应的。
对不起……殿下。
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补偿你的,尽我所能。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好了,我们回去吧,帮我搬走它。”许久之后,苏菲公主提议。
油画的干燥速度很慢,今天艾格隆是不可能把它收藏起来了,所以他帮公主把画架收了起来,然后带着画架上的画一起走回到宫室当中。
一路上,苏菲发现,艾格隆沉默不语,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艾格隆,你在想什么呢?”于是她问。
“其实我在想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艾格隆笑了笑,掩饰住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惭愧。
“什么问题啊?”
“如果微服过去的话,那么我们肯定不能以现在的名号吧?”艾格隆微笑着看着对方,“所以我们假扮成姐弟怎么样?我是弟弟弗朗茨,你是姐姐索菲娅。我们两个出去说是姐弟,肯定没人会不相信吧?”
苏菲公主顿时停了下来,她微微有些脸红,不过应该是兴奋而不是羞涩。似乎她也被挑起了兴致。
“听上去好像挺有意思的样子。”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应该叫什么姓氏呢?”
“您有什么好建议吗?”艾格隆反问。
“嗯……”公主殿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似乎有了主意,“你觉得梅明根(Memmingen)怎么样?这是我们巴伐利亚的一个小城市,我小时候去那里玩过,风光非常不错,给我留下了很不错的回忆。”
“那就这个吧!”艾格隆兴冲冲地点了点头,“我们肯定也能留下更美好的回忆!”
就在这一刻,他决定了,以后在不方便用真名的时候,就一直用弗朗茨-梅明根作为自己的假名。
有些东西是值得纪念的。
18,流言蜚语
“我们肯定也能留下更美好的回忆!”
看到艾格隆如此兴奋的样子,苏菲公主也忍不住莞尔。
“这样你开心了吧?这时候又像个孩子了……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到那里以后就是索菲娅-梅明根和弗朗茨-梅明根姐弟,你可给我记好了,免得弄出差错来让我为难!”
“嗯,我记住了。”艾格隆兴奋地弯了弯腰,“到那时候,您就是我的亲姐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除了您我谁也不认!”
“又开始不正经了!”苏菲公主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到底跟谁学得这么油嘴滑舌,难道这是法兰西人的民族天赋吗?”
“即使有这个民族天赋,我也只会对那些爱我的人说。”艾格隆郑重的地回答。“殿下,我愿意做讨您欢心的事情,是因为您一直都如此亲切地对待我,我是发自内心这样说的,我只恨自己说得还不够动听,让您没有开心起来。”
“唉,真拿你没办法。”眼看无法说赢少年人,苏菲公主也只能耸了耸肩,放弃了矫正他的想法。
不过,她骂归骂,但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这种这种甜言蜜语呢?尤其是自己本来就深有好感的人说出来。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谈笑聊天,一边回到了艾格隆的居所,他准备把画架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
刚打开门,女仆夏奈尔就连忙跑到了门口。
“殿下!”
一看到他正在搬东西,夏奈尔连忙迎了过来,伸手想要去接过画架和画板。
“没关系的,让我自己来吧。”艾格隆摇了摇头,“油画现在还没有干燥,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就可惜了。”
“明白了。”夏奈尔服从命令,收回了手,但是总有些担心,不停地注视着艾格隆。
“夏奈尔,我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这么一点体力活动根本不碍事的。”艾格隆笑着说,“你还是帮我收拾一下地方吧,我要把画板挂上去。”
“好的!”夏奈尔点了点头,然后麻利地在墙角边清理了一下,把已经悬挂的油画和装饰品拿下来,然后帮助艾格隆将画架和画板放置到了那里。
苏菲公主一直在旁观着,直到他们收拾好了以后,她对着夏奈尔开口了。
“夏奈尔,看上去你照顾殿下很周到啊。”
夏奈尔停了下来,恭敬地看着公主殿下回答,“因为您的命令,我必须尽心照顾殿下。”
“仅仅是因为我的命令而已吗?”公主微微笑了一下,“我看你好像挺开心的样子,比在我身边的时候还要开心不少呢。”
“……”夏奈尔停顿了片刻,有些惊讶和慌乱,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不要惊慌,我只是在夸奖你而已,殿下能够恢复得这么快,你确实是有功劳的,我以后也会奖励你——谢谢你尽到了女仆的职责。”公主殿下继续微笑地看着她,“去给我和殿下拿一点饮料过来吧,我们刚刚在外面站了很久了,都有些口渴。”
“是。”夏奈尔如蒙大赦,连忙退出了房间。
在夏奈尔短暂离开之后,苏菲公主转过视线来看着艾格隆,眼神里有些戏谑。
“殿下,您刚刚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呢?”艾格隆当然明白对方刚才是故意叫开夏奈尔的,所以有些不解。
“她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苏菲公主回答。
一瞬间,惊骇让艾格隆几乎失态,就连呼吸都差点停顿下来了。
苏菲公主刚刚发现了什么端倪了?自己的计划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出现什么纰漏了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勉强自己维持着镇定,然后问。
“你难道没察觉到她看着你的眼神吗?”苏菲公主反问,“那眼神不是一个普通下人对主人应有的感情,仅仅凭借直觉我就能够察觉得到,她对你抱有异常强烈的感情——所以,艾格隆,真有你的,这才短短十几天你就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公主殿下的语气有些奇怪,而艾格隆却一时难以去感受这些,他反而在担心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公主殿下到底察觉到了多少东西?
“真的是这样吗?”他讪笑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太相信,“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虽说是女仆,但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大概还在做王子的梦吧。”苏菲公主笑着回答,“这种事其实外面挺常见的,女仆想要和主人家的少爷发生点什么,然后借此来翻身做主,最差最差也能够得到一大笔的金钱作为恩赏和封口费……你是见识太少所以才觉得很奇怪而已……”
啊……虚惊一场。艾格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公主殿下虽然察觉到了夏奈尔的态度有点奇怪,但是她并没有往危险的地方去想,反而向着世界上最普遍的那种情况去想了。
这样就好……
虽然心里如释重负,但是他表面上却没有展露出来,反而显得有些迷惑和为难。
“那我应该怎么处理呢?”
“所以说,你看着长大了,其实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嘛……”公主殿下不耐烦地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耳朵,“她最近对你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吗?有没有勾引过你?”
“没有……我没有感觉到。”艾格隆连忙摇了摇头。“她挺守规矩的。”
“那就好,算她还有点自知。”苏菲公主点了点头。“看她照顾你这么得力,那最近先这样吧。如果她对你做出了什么越矩的举动,你就告诉我,我会让她受到应有的教育的。”
“什么教育……?”艾格隆忍不住反问。
“这个,就不需要你来过问啦~”公主笑了笑,“她是我从巴伐利亚带过来的女仆之一,巴伐利亚没人会记得她,奥地利更加也没人会关心她的存在,我想要她怎么样都可以啊。”
在提到夏奈尔的时候,公主殿下的语气平淡而又略带着点轻视,犹如是在讨论另外一种生物一样。
虽然待他非常和气,几乎有求必应,但是公主终究是公主,她不可能思想先进到把人人都看做平等的人。在她眼里,夏奈尔终究只是她从巴伐利亚王国带到奥地利帝国的嫁妆的一部分罢了,她可以随意处置。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顿时有些恻然。
“喂,你把我想象成什么啦?血腥女王吗?”看到他复杂的表情,苏菲公主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她要是真的敢乱来,我不会让人把她沉到多瑙河底的,顶多申斥一番然后解雇,让她自生自灭去罢了……”
她的话简短而又平淡,但是艾格隆听来却灵光一闪,他记住了这句话。
就在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夏奈尔重新进来了,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两杯咖啡。
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了桌上,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聊天,一边还喝着咖啡,惬意地度过了下午后又一段时光,直到临近傍晚,苏菲公主才起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夏奈尔弯下腰准备收拾桌上的东西,而艾格隆却叫住了她。
“夏奈尔,刚刚公主殿下对你起了疑心。”
夏奈尔吓了一跳,但并不显得意外。
“看来真是如此……难怪刚才她对我是那个态度。”
“不过,她起疑心的地方不是在我们计划的方面,而是……”艾格隆说起来自己都有些尴尬,“她怀疑你想要勾引我,谋取利益。”
“啊!啊?”夏奈尔顿时惊呼失声,片刻之后又面红耳赤,“殿下……公主她……她……”
“现在暂时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下,公主殿下起疑的话,说不定以后别人也会起疑心。”艾格隆打断了她的话,“我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她知不知道你的身世?”
“不知道。”夏奈尔摇了摇头,“为了防止我们被欺负被歧视,欧仁殿下收养我们的时候都会帮忙隐匿掉我们的身份的,后来派去当公主殿下女仆的时候,更加没人关心我祖上是哪儿人了……”
“那就好……”艾格隆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开了话题。“你好像很害怕她?”
“倒不如说只有您不用害怕她罢了……”夏奈尔苦笑着回答,“她只是对您这么和气,对我们可不一样……一直都很严格呢。”
“啊?”艾格隆大感惊讶,他可没有意识到在旁人看来公主殿下居然是这种形象。
“您别误会,我不是说她的坏话,她只是待人严格,并不会特意欺负人,而且对我们的赏赐也相当丰厚。”夏奈尔小声说,“再说了,像我这种人,平常也没有什么机会去触怒殿下吧……”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了下去,“不光是对我们这些跟着她过来的人,对宫里的其他人,她也一样毫不客气的,虽然才来了两年多,但是宫里的那些女官们在她面前都已经噤若寒蝉了,就连她的丈夫也被整治得服服帖帖,谁也不敢多说话,宫里几乎没人胆敢违逆她的意思,偶尔有这么做的人,也立刻就会遭到严厉惩罚。所以,那些暗地里怀恨在心的人就传言说……”
“传言说什么?”艾格隆问。
“说她对您另眼看待,是因为喜欢美少年,就跟那个什么《唐璜》里的贵妇人一样。”夏奈尔尴尬地脸红了起来,“我没看过那个东西所以不知道,但是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吧……”
这个年头,虽然英国大诗人拜伦已经于1824年死去,但是他的长诗《唐璜》在大陆上早就已经流行了起来,书中开幕的时候,年仅16岁的主人公唐璜和贵妇人唐娜-茱莉亚私通,使得当地的上流社会哗然。唐璜的母亲为了儿子的安全,只得把他送到欧洲去旅行,唐璜的故事也就此开始。
用这个典故,不用说也能明白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可是,在宫廷里,类似的流言蜚语永远也是少不了的,想拦也拦不住吧。
“那你……你怎么看呢?”艾格隆压制住了心中的不愉快,然后再问。
“这种流言蜚语,我们当然不会当真了。”夏奈尔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低下了头来,“不过……看到公主殿下和您平常的来往,说实话,我也有点相信你们感情非同一般……”
噗哈哈哈
艾格隆忍不住失笑。
是啊,旁人又不都是瞎子,两个人平常态度这么亲密,公主殿下还用极其反差的态度对待自己,要是没有一点流言蜚语那才奇怪了。
“那……公主殿下知道吗?”
“这个谁也不敢问,不过我想……她应该知道的吧,宫里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道。”夏奈尔想了想,然后回答。
所以……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在意,依旧满不在乎地同我来往,亲切地照顾着我,也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19,开导与决定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艾格隆看似平淡的反应,在夏奈尔眼里却大为不同。
虽然和自己效忠的君主相处的时间还很短暂,但是身为女仆她从小也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因而已经对陛下稍稍有点了解了。
也许是因为长期压抑的缘故,他待人有些冷漠,言辞也非常刻薄,甚至有时候有点残酷,但是他从来不乱发脾气,更没有贵人们时常拿下人发泄的毛病,即使心里生气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对自己和其他人都非常礼貌。
但是现在,他应该非常生气——因为陛下心里,真的很在乎和苏菲殿下的感情啊。
也对,偌大的宫廷当中一直只有公主殿下对他照顾有加,他要是不感恩才是奇怪吧。
现在她想要安慰,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为好,同时艾格隆之前曾经严令禁止过她干涉自己的事情,因而她现在就算心里着急也不敢再说话,只能默默地站在少年的旁边,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
“夏奈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良久之后,艾格隆突然问,“你以一个女孩子的立场来回答我,可以吗?”
“请您尽管问吧。”夏奈尔立马点了点头。
“我承认,我接近公主殿下,带有一些功利的目的,她是我逃脱计划最重要的依靠,也是我为了逃离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艾格隆略有些颓丧地垂下了视线,“但是,在功利的同时,我也非常喜欢她,我讨厌自己这么做,并且对她怀有一种歉疚。刚刚从你口中得知这些情况之后,我的歉疚更加深了……是的,一个人要是被别人如此好意对待却一点感触都没有,那岂不是全无心肝了吗?”
夏奈尔没有答话,等着艾格隆说完,在寂静的房间里面艾格隆犹如是一个人自说自话。
“但是就算歉疚,计划还是要继续,而且必须继续。但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我真的逃脱了,她一定会受到责难,在这种情况下,她会不会非常恨我?”
“应该会有点恨您吧。”想了想之后,夏奈尔小声回答。
“果然如此吧……我真可笑,还去抱着侥幸心理。”艾格隆苦笑了起来,“被人欺骗,是个人都会怒不可遏吧?好吧,我会接受这个代价的……”
“不,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奈尔摇了摇头。
“什么?”
“我在殿下身边侍奉了几年,对殿下还是有些了解的。我觉得到时候与其说恨您欺骗了她,倒不如说,她会恨您从她的身边逃走了……”夏奈尔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殿下对您那么喜爱,一定会很舍不得您离开的。毕竟离开之后,再见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一想到这里肯定会恨意难平吧……”
夏奈尔的话,让艾格隆似乎有些懵懂。
但是好像又挺有说服力的。
“那你觉得,我值得她这么对待吗?”艾格隆再问。
“当然值得了!”夏奈尔想也不想地回答。“首先您风度翩翩,而且长相也可爱,不然说什么都没用啦。除此之外,您之所以被人喜爱,不仅仅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您不甘于平庸……您有那种有朝一日一定要建立一番事业的抱负,这种志气和傲气,当然会得到殿下的青睐了,人人都想要仰慕英雄不是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微微红了。
“殿下讨厌平庸之辈,哪怕一个人再怎么尊贵的身份,如果才智平庸而且胸无大志的话,又怎么可能被看得上呢?您看,王子殿下她就一点也瞧不上,她连皇帝陛下都有点不放在眼里呢!女人有时候挺矛盾的,又希望心上人一直呆在身边,但如果一直缩在身边她又会有点瞧不起。”
艾格隆惊讶地看了看夏奈尔,他没有想到,夏奈尔居然能够说出这么富有见解的话来。
而且似乎还言之有理。
他仔细思索夏奈尔的话,最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我不仅仅是一个人……我还背负着太多人的期待,我的名字、我的处境绝不容许我平平庸庸地作为一个可悲的宠物,在这个地方老死,殿下对我的期待也绝对不止于这么一点。”他看着窗外的月光,然后略带激动地说,“毫无疑问如果我跑了,她会恨我,但是这股恨意至少我以后有机会补偿,而且我一定会去补偿;但如果我只是呆在这里,辜负所有人的期待,那么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笑的小爬虫罢了,又有什么理由被人喜爱呢?”
他抬起手来,指着房间那些奢华的家具和装饰,“雏鹰必须长大,然后展翅高飞,如果只是被圈养在这个鬼地方,哪怕身边金碧辉煌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您说得太对了!”夏奈尔重重地点了点头,“公主殿下就算一时会气恼,但是最终也会为您而感到开心的吧。”
“是这样。”艾格隆快步在房间里踱步,他眼神闪动,志气高昂。“对,就是这样。”
夏奈尔的开导,让他刚才心里的一点愧疚和迷茫消失不见了,他又精神百倍地投入到了自己的计划当中。
他知道,夏奈尔这番话有她的立场因素。
因为生怕自己会放弃,所以她会故意捡最能够鼓动自己的话来说,但是这没关系,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她说的话对自己来说有启发有道理就够了。
“夏奈尔,接下来我会找机会和公主殿下一起定期去维也纳,到剧院去看戏,而我会想办法带你去。我肯定会被人监视哪儿也去不了,而你就轻松很多了,到时候你就负责帮我沟通外界消息。”他停下了脚步,解释了情况。“但是你一定也要注意小心谨慎,轻易不要和人沟通聊天……”
“好的,我明白。”夏奈尔马上点头遵命,然后反问,“那……会有什么人和我接头吗?”
“这个我们只能听天由命,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只能一直等待。”艾格隆摇了摇头。
“是这样吗……”夏奈尔略微有点失望。
很明显,夏奈尔并不知道其他波拿巴家族支持者的位置,也没有联系方式,甚至没办法去主动寻找,这确实是巨大的缺憾。在有波拿巴支持者主动接触过来之前,他们只能静静等待。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多等待一些时间。
“别灰心,夏奈尔,除了完全被动等待之外,我还有别的办法。”艾格隆突然说。
“殿下?”夏奈尔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跟公主说我想要写剧本,试着当个剧作家,虽然这只是一个让她答应我要求的借口,但是我并不是纯粹开玩笑的,我准备认真去写一些剧本,然后花钱让剧院去演出。”艾格隆回过头来看着夏奈尔。“而你就负责和演员们接触。”
“您……您是想要用这种爱好来打发时间吗?”夏奈尔有些惊讶地问。
“不,当然不是了。”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在剧本当中掺杂一些改头换面的波拿巴家族的密事,只有家族内部知道的东西,在维也纳这种都市,信息传播速度非常快,而且剧院也不缺观众,随着一场场演出,最终会有人找到源头的那家剧院……然后我们就有希望了。”
“是这样吗?!”夏奈尔先是惊讶,然后狂喜。“太好了……”
接着她又有些狐疑,“不过,殿下,您来奥地利的时候不是才四岁吗?您怎么会知道什么家族秘闻呢?”
这个问题击中了要害,差点让艾格隆维持不住表情。
总不能告诉她,这是自己在后世的各种传记和历史学家作品里面看到的吧?
“我是从身边保留下来的父亲的一些书信和手稿里面看到的。”片刻之后,他随口回答。
这个回答有点牵强,但是夏奈尔却很快相信了。
一方面她必须相信,另一方面她亲眼看到过艾格隆从书桌里拿出了那么贵重的皇室怀表送给了自己——如果连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偷偷保存下来,那么留下一些书信和手稿也非常简单吧?
“可是这样的话,到底什么时候会成功呢?万一一直被忽视、被错过了怎么办?”夏奈尔又有些担心地问。
“那就要看我的支持者的脑瓜、以及运气了,有时候我们做完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之后,就只能听天由命,等待上帝赐予一次好运气。”艾格隆耸了耸肩,“夏奈尔,虽然这么说没有什么根据,但是我坚信我会被上帝眷顾的,如果没有一点点运气的话,我就不可能成为我了。而且我一定要成功,除了成功之外我什么都不是!”
夏奈尔以崇敬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背对着窗户,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月光如同为他洒上了一层光辉,这一刻他的话好像让人无法质疑。
对,这才是我需要去效忠的人,这才是值得我去赴汤蹈火的人呐!
“陛下,您说得对,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她深深弯腰,行了个礼。
艾格隆看了看女仆,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深邃冷漠的夜空。
是啊,计划已经开始了,那就没有任何理由去犹豫、去后悔。骰子已经掷下,接下来就让上帝来裁决谁对谁错吧。
我一定要赢。只有赢了,之后才能弥补自己失去的一切;只有赢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是合理合情;只有赢了,才有机会不去辜负别人寄予的期待。
所以,那就去赢吧。少年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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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母亲
这一晚,艾格隆睡得极其香甜。
和夏奈尔的对话,让他得到了精神上的鼓励,原本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因而早上起来以后,他感觉自己精力充沛。
在夏奈尔的侍奉下,他吃完了早点,而这时候,他的监护人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躬身行礼。
“殿下,看到您如此精神焕发,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谢谢您的关心。”艾格隆礼貌地点了点头。
“考虑到您的身体康复状况非常理想,那么我认为,您原本已经被中断的课业应该能够继续了,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伯爵再问。
“嗯,就这样吧。”艾格隆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看法。
最近因为他处于休养阶段,所以所有跟体力有关的教育都已经被暂停了,而经过伯爵的评估,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所以这些课业应该重新启动。
“那好,我现在就通知上尉。”伯爵欣慰地笑了笑,“当然,我会让他注意分寸的,您的身体不能有闪失。”
很快,艾格隆按照以往的习惯,来到了美泉宫的制高点凯旋门的旁边,而这时候他的剑术和军事教师福雷斯蒂上尉,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一看到艾格隆,上尉以军人的礼节,将右手放到了胸口,“很高兴又可以在这里见到您,殿下。”
“很高兴见到您,上尉。”艾格隆也颔首向对方致敬,“这段时间真的把我给憋闷坏了,一想到又可以和您学习剑术,我就忍不住感到兴奋。”
在艾格隆的恭维下,上尉严肃刻板的脸上也忍不住漏出了一丝笑容。
“能拥有您这样勤奋的学生,也是我的荣幸。”
上尉这话倒也不纯粹是恭维,因为他之前见到的贵介子弟大多数因为养尊处优而吃不得苦头,同时因为地位的优越,所以经常不服管教,自己也拿他们没办法;可是这位伟人的儿子却不一样,他从不在自己面前端架子,而且在自己教授剑术的时候任劳任怨,吃苦头的几乎从不抱怨,实在是相当难得。
只可惜……他的命运实在不好,上尉在心里忍不住发出了叹息。
抛开了私心杂念,上尉又拿出了训练用的长剑递给了艾格隆,然后一般和他实战演练,一边耐心跟他解说步伐和发力的技巧。
因为体谅艾格隆伤势初愈,所以这次上尉也留了手,放慢了脚步节奏,让艾格隆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不过即使如此,长期没有剧烈运动的艾格隆仍旧感到自己步履沉重。
两个人在激烈地对抗了一阵之后,终于停下了动作开始休息。
“看来身体锻炼是一刻也不能懈怠啊,仅仅休息了一段时间,就比原来差了这么多!”艾格隆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然后感叹。
“殿下,您已经足够努力了,实力下滑只是因为客观原因而已,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上尉安慰他。
“我想也是如此,我一定会超过您的。”艾格隆志气满满地回答。
“那我想您还需要努力很长一段时间才行——”上尉自满地笑了笑,“不过我相信有一天您能够做到的。”
“对了,上尉,我有件事想要和您商量一下。”艾格隆突然转开了话题。
“您请吩咐吧。”上尉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最近实在是有点无聊了,所以跟公主殿下请求找机会去维也纳的剧院看看戏——”艾格隆以尽量平淡的语气回答,“公主殿下虽然答应了我的请求,但是她也有顾虑,她担心我们的安全……所以上尉,您愿意到时候保护我们吗?”
艾格隆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其实是他早就心里准备好的。
毫无疑问,奥地利宫廷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脱离监视,独自跟苏菲公主跑到剧院看戏,必然会安插“保护”随从,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要求增加一个这样的人选,这样更显得自己敞亮无私。
更重要的是,上尉虽然剑术实力高超,但是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艾格隆早就把他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这样更容易预测他的行动——如果派来监视的是一个不知名的人物,那他还要花更多时间去适应去揣摩。
至于公主殿下那边,他根本不担心,只要艾格隆提出要求,又不是特别违背原则的话,公主殿下基本上是有求必应的。
在他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上尉的表情慢慢从疑惑转向了平静。
“如果宫廷授予我保护您和公主殿下的重任,那么我一定义不容辞,并且会用我的生命来为此负责。”
“谢谢您,上尉!”艾格隆大喜,连连向对方道谢。
“艾格隆~~~”正当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娇柔的呼唤。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他们发现,一群穿着裙装的女性正在沿着小路朝他们走了上来,为首的人正是苏菲公主。
“我没猜错,你果然在这儿。”苏菲公主笑容满面地打量着少年人,“真是努力啊,身体刚好了就要跑出来练剑!”
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少年,荡漾着欣赏的光,此刻的艾格隆虽然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头发和衣服有些散乱,但是手里拿着一把剑,显得英姿勃发,原本的忧郁和柔弱一扫而空,站在宏大的凯旋门下更加显得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气势。
“我一直认为,治病和治伤的最好方式是运动,殿下。”艾格隆恭恭敬敬地向公主殿下行礼。
“话虽如此,但是也要注意身体不能过度哦。”公主殿下拿出了手帕,爱怜地擦了擦额头,“你看,都已经出了这么多汗了,已经够了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看向了站在艾格隆旁边的福雷斯蒂上尉。
在手帕抚弄着额头的时候,淡淡的玫瑰香味直冲到艾格隆的鼻端,而旁边有人注视的感觉更让略微有些尴尬,不过他也没有挣脱。
“遵命,殿下。”福雷斯蒂上尉目不斜视,犹如什么都没有看到那样,只是点了点头。
接着,他自觉地走到了远处,不干涉贵人们之间的对话。
擦完了汗以后,苏菲公主将手帕重新放回到了怀里。
“艾格隆,有件事我要通知你一下。”
“您请说吧。”艾格隆点了点头。
“你的母亲,过两天将会驾临这里,你要准备接待一下。”苏菲公主小声说。
艾格隆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会尽礼节接待奈佩格伯爵夫人的,如果她乐意看到我的话。”
“你还真是……”看到他如此反应,苏菲公主忍不住摇头叹气。
艾格隆和母亲、前法兰西帝国皇后路易莎的关系并不好。
如果说从1810年嫁到法国、到1814年帝国崩塌之前,她算得上是波拿巴家族的妻子和母亲的话,那么1814年之后的她就已经是和这个家族完全无关的人了。
1814年,就在回奥地利的路上,她就和负责护送她的奈佩格伯爵私生爱恋,不久之后就和这位情夫住在了一起——再不久之后,她被封为帕尔马女公爵,她和情夫一起去了封地。
1821年,拿破仑的死讯传到了欧洲仅仅两三个月,她就如释重负地同那位奈佩格伯爵结了婚,而早在1821年之前她就已经和情夫生了三个孩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艾格隆并不是一个封建古板的人,更何况拿破仑本身跟他的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母亲再嫁也就再嫁,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可是,自从那以后,路易莎磨灭了所有对波拿巴家族的感情,以一种出奇的冷漠来对待曾经钟爱的儿子。
在历史上,路易莎丝于1816年出发前往帕尔马,把儿子留在了奥地利交给别人抚养,而在此之后,直到1832年拿破仑二世死去,16年间她只见了儿子七次,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仿佛留在美泉宫的只是她曾经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一样。
1832年,得了肺结核的罗马王在美泉宫病榻上垂死挣扎,尽管5月份身处帕尔马的路易莎就得到了通知,但是她直到6月底才姗姗来迟,最终眼看一个月后儿子默默死去。
即使这一次罗马王被置换了一次灵魂,但是这也依旧没有改变,母亲依旧不曾挂念儿子。
艾格隆一向是别人怎么对待自己,自己就怎么对待别人,所以就用一个“奈佩格伯爵夫人”的称呼,冷漠地隔绝了和母亲的距离。
对艾格隆这些事一清二楚的苏菲公主,当然也明白少年人的行为动机,但是除了叹息之外,她又能怎么样呢?
“艾格隆,那毕竟是你的母亲……”
“母亲!您好像不能对一个在我坠马受伤后没来看望过我、甚至都不曾写封信慰问的人,使用一个如此高贵的称呼。”艾格隆冷淡地回答。
他的回答,让苏菲公主一时语塞。
她有些悲伤地看了看,然后爱怜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别那么倔强,艾格隆。”
艾格隆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
“殿下,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苏菲公主问。
“我们去剧院的时候,能不能让上尉担任保护工作呢?”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上尉。
“可以,我会去说的。”在这种气氛下,苏菲公主甚至懒得再思索一下,而是直接答应了他的要求。
如果那能够让你开心点的话。
因为刚刚这么不愉快的话题,两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苏菲公主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很快告辞。
“好了,我先回去了,好好保重自己,艾格隆。”
“谢谢,我会的。”艾格隆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又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别灰心,孩子,主会保佑我们所有人的。”
接着,她转身离去。
艾格隆目送着公主殿下离开,然后走向了福雷斯蒂上尉的身旁。
“殿下刚刚答应我的请求了,上尉,您接下来可以做些准备。”
“好的殿下。”上尉点了点头,但是身体却还纹丝不动。
“还有什么事情吗?”艾格隆好奇地问。
福雷斯蒂上尉的表情非常犹豫,一反平常的果断。
“殿下,您和公主殿下都是帝国最高等的贵族,是我们这些凡人所无法触碰的存在,因此你们的浪漫史不是我能干涉或者置喙的,无论发生什么我尽可以装聋作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下定了决心的福雷斯蒂上尉小声说,“但是殿下,您能够听我一句劝告吗?”
“您请说吧。”艾格隆淡然点了点头。
“您的立场,有些尴尬,而解决这种尴尬处境的最好方式,莫过于跟一位公主结亲,而且越有名望的家庭越好。”福雷斯蒂上尉小声说,“我丝毫不怀疑您所拥有的素质,足够让讨到任何家庭的欢心,可是……如果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风流韵事或者类似的事情,那么很有可能损害到您的风评,对您的未来百害无一利。”
身处宫廷这么久,福雷斯蒂上尉当然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甚至他都不需要听,平常艾格隆和公主殿下来往时,两个人的样子他也能够看出点端倪。
身处在他的位置,话自然是越少说越好的,可是正因为多年相处所产生的感情,让他忍不住对这位小主人出言劝谏。
“风评?去他的!”然而,他的努力落空了,艾格隆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我没有母亲,但是我也有母亲,你见过谁会因为风评就抛弃自己母亲的吗?”
21,失态
两天的时间匆匆过去,在午后的阴云下,按照预定的行程,帕尔马女大公和奈佩格伯爵夫妇抵达了美泉宫。
如同往常的惯例一样,帕尔马女大公的父皇陛下,热情地招待了女儿一行人。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大女儿,皇帝陛下心里一直还是有些歉疚的。
在路易莎女大公驾临美泉宫的第一时间,艾格隆也得到了通知,所以他不情不愿地跟着宫廷中的所有人欢迎殿下驾临。
就在宫廷宽阔的殿堂中,女大公夫妇一步步地走过了人群的行列,同每一位皇室成员友好地打着招呼。
在历史学家们的评价当中,路易莎皇后称不上什么大美女,拿破仑当年迷醉的也不过是她的青春烂漫,而如今她已经年过四旬,更加已经与“美人”称号无缘,不过身段依旧还算保持得不错,步伐也相当轻盈。
也许是这短暂一生里经历了太多风浪的缘故,路易莎女大公有一种处事不惊的稳重态度,对每个人都态度礼貌,裙子上那些精心织造的花饰,更加为她添上了几分贵气。
她旁边,则是挽着她手的丈夫冯-奈佩格伯爵。
这位伯爵早年从军,今天也同样穿着军服。虽然因为受伤而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是身材高大的他也不乏军人的阳刚之气,另外,他并不和这时代的许多军官一样粗俗,而是直率又不失礼貌,谈吐也相当得体。
正是因为这些特质,1814年,他在护送路易莎母子回奥地利的途中,顺手夺走了法兰西帝国前皇后的芳心。
客观的说,这并不是一次失败的婚姻,伯爵对待这位身份远高于自己的妻子相当体贴而且忠诚,默默地陪着她一起隐居在帕尔马,倒也过得算是其乐融融。
在和一个个皇室成员打完招呼以后,路易莎夫妇来到了队列最末尾的艾格隆面前。
在认出少年的时候,女大公的脚步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惆怅,但是很快,一切都又变成了平静。
“弗朗茨!”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又比上次长高了不少,我很高兴。”
“殿下。”她旁边的奈佩格伯爵明显有些尴尬,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冲少年打了招呼。“见到您很高兴。”
“谢谢您的夸奖,夫人,您也一样容光焕发。”艾格隆平静地行了个礼,“希望您夫妇旅途一切顺利。”
少年人礼貌的冷淡态度,路易莎当然能够感受得到,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别的。
“很好,谢谢。”
接着,女大公夫妇越过了少年人,然后向着高居宝座上的皇帝陛下行礼。
这就是母子两个人两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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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见完皇帝陛下之后,女大公夫妇随同皇帝陛下以及其他皇室成员们共进午餐。
也许是刻意避免出现尴尬的缘故,艾格隆没有被安排到女大公旁边,而是有一段距离的斜对面的位置,而他也乐得被人忽视,静静地用着餐。
对今天他来说,仅仅只需要做那些出于礼貌而不得不做的事情罢了,别的一件也不想多做。
而苏菲公主则被安排到了路易莎的旁边。
因为艾格隆的缘故,苏菲公主也不怎么喜欢这位女大公,但从小接受的王室教育,足以让她在表面上维持餐桌上其乐融融的体面,她一边用餐一边和女大公聊天,两个人还时不时笑出声来,让餐桌的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
聊着聊着,话题被转移到了艾格隆身上。
“夫人,有时候我觉得弗朗茨未免太要强了一点。”苏菲公主一边用餐刀慢慢地切割着烤鹿肉排,一边随口对着夫人说,“前两天他才刚刚摔伤当中恢复,就又要跑去和别人练剑,您看看,这要是再有点什么闪失,那可多麻烦啊……”
“什么摔伤?”路易莎女大公皱了皱眉头,然后有些惊讶地问。“有这事吗?”
看到路易莎女大公的惊讶表情,苏菲公主立刻也惊讶了起来。
“出事当天,我就给您写过信……”苏菲公主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惊觉了什么,赶紧停住了口。
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了——
不太可能是有人截留自己的信件,这种事也没什么必要瞒着,外面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所以……天哪,夫人居然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公主不敢再问下去了,因为艾格隆在场,她怕真的问出那个答案的话,会伤透少年人的心。
“啊,没什么。”她立马试图转移话题。
“哦!是这件事啊。”路易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收到您的信,不过我想,男孩子在成长的时候总会有点跌跌撞撞吧,上帝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
公主眯了眯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怒火不要显露出来。
“是吗?那确实要感谢上帝,一切总算还是好起来了。”接着,她淡然用一句客套话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
现在公主殿下唯一担心的是艾格隆,如果他听到这些话,那该是多么伤心啊?
她的视线马上转了过去,然后发现果然如同她所担心的那样,少年人脸色煞白,眼神似乎都失去了焦距,仿佛魂不守舍。他试图拿起刀叉继续用餐,但是手似乎在微微发抖,所以怎么也没办法顺利用餐。
公主心急如焚,但同时也害怕再刺激他,更加没办法在这餐桌上大声喧哗,所以急得五内俱焚,无意中手中的餐刀已经把鹿肉排都切成了碎片。
就在她的注视下,艾格隆硬板着脸,然后深呼吸了几口,看得出来他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稳定住心神。
接着,他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皇帝陛下躬了躬身。
“陛下……抱歉……我的……我的身体不太舒服……”
皇帝陛下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他惨白的脸,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艾格隆如蒙大赦,又向餐桌边的其他人以眼神道歉,然后往后退了几步,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
随着这小小的风波,皇家的家宴气氛顿时压抑了起来。
“提前离席实在有失体统。陛下……要不要我把殿下叫回来?”侍从官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就让他好好静一静吧。”年迈的皇帝陛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是这位外孙所有遭遇的始作俑者之一,尽管他从未有过愧疚,但是在这一刻,他却忍不住对这个孩子心生些许怜悯。
至少这一刻让他喘口气吧,弦绷得太紧也不好。皇帝陛下心想。
在一瞬间,仿佛被拉动了发条的人偶一样,人人又重新谈笑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尽管表面还在谈笑,苏菲公主却只感觉心乱如麻。
“您不去看看他吗?”过了一会儿之后,苏菲公主忍不住了,她低声问路易莎。“刚刚弗朗茨好像身体确实非常不适,考虑到他之前受的伤,最好还是多注意下……”
“您说得对,我等会儿就过去吧。”路易莎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这可怜的孩子,我们确实亏欠了太多。”
等会儿?公主眉头紧皱,一瞬间差点发作。
“陛下,我还是过去看看吧,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就太可怕了。”接着,她也不顾那么多了,站起来跟皇帝陛下申请。
皇帝陛下愕然地看着苏菲,但是在她强烈的视线下,最终还是默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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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艾格隆,已经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此刻却显得如此漫长,他甚至怀疑自己在路上就会倒下。
还好,他还是回来了。
一回到房间,他又扑倒在了地毯上。
他感觉呼吸困难,全身血流加速,心脏的跳动声鼓动着耳膜,让他不得不趴在床边大口喘着气。
他知道自己的失态是不应该的,但是刚才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灵魂身处的痛苦让他已经完全无法维持正常举止了,所以他不得不失礼地告退,他不能让自己在哈布斯堡皇室成员们面前丢丑。
这不是属于他的痛苦,这是灵魂深处、原本的罗马王最后残留的精魂的痛苦。
那个在脑海中仅剩下最后一缕缕残存的意识,蛰伏了十几年后,却突然在艾格隆的脑海中,发出了可怕的咆哮。
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痛苦,愤恨,绝望?也许都兼而有之,但是却仍旧难以完全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如果父亲抛弃了自己离开人世,母亲也永远不会在意自己……
那么自己的出生难道不就是一个错误吗?
那么世界不就是个谎言吗?
那么活着还有任何价值吗?
这些绝望的念头在他的脑海当中回荡,让幽魂在为之咆哮和颤抖。
1832年,缠绵病榻却久久见不到母亲的罗马王,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心情,静静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吧。
艾格隆没有想到,这种对人间的绝望,让罗马王的残留意识精神崩溃了,在最后绝望的呐喊中,他让艾格隆也痛苦万分。
该死!该死!该死!偏偏是这种时候!
他剧烈地喘息着,犹如是发病的哮喘病人,而眼睛里不停地滴落出泪水。
“殿下……”房间里的女仆夏奈尔看到他的样子几乎吓坏了,她连忙也跪在了地上,想要扶起艾格隆。“您……您没事吧?”
“别管我……”艾格隆虚弱地推开了她的手,“夏奈尔,这不是我的问题……我需要静一下。”
“可是……可是……”夏奈尔急得快哭了,“您这哪儿没问题啊!”
“都说了别管我了!”艾格隆不耐烦地斥责。
接着,他捂住了胸口,几乎喘息着,他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也几乎已经感应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总算熬了过来。
身体流出的汗跟洗了个澡一样,全身都湿透了。
他终于取回了意识和感觉,而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人正在环抱着自己。
抱了多久了?
“我不是说了不要管我吗?”艾格隆不耐烦地说。
“我要是不管你,你该怎么办啊……”他得到的只有这么一身叹息。
他猛然回头一看,发现苏菲公主正静静地打量着自己。
“您……您在这儿多久了?”艾格隆小声问。
“也不算很久吧。”苏菲公主笑了笑。“艾格隆,好点了吗?”
看着公主温暖的笑容,一瞬间,一贯自负自傲的他,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我怎么配得上她这样眷顾……
“艾格隆……艾格隆……”看着他发呆的表情,苏菲公主有些着急了,连连催问,“你别吓唬我啊!”
这是唯一一个不问任何理由,无条件地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自己这十几年的新人生里,也只碰到了一次。
我想要……我想要抱住她。
我想要跟她距离更加接近!
是的……我要这样!
少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然回身,然后在公主错愕和震惊的眼神当中,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艾格隆!”他的举动让公主有些吃痛,然后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但是她的力气那里比得过现在的少年?
还没有等她把话喊完,少年人已经把她拉到了至近的距离,重重吻住了她的双唇。
温暖的触感从唇边传来,这一瞬间他不仅仅感觉极乐的幸福在轰击着脑海,甚至能感觉到心灵的创伤也在随之愈合。
如果明天就让我死去,那至少我现在也没有遗憾了。在这一刻,少年突然心想。
22,弥补
就在艾格隆拥吻住苏菲公主的那一刻,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时钟摆动的滴答声,才能提示他们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艾格隆终于从冲动的激情当中恢复了理智。
看着挨在面前的苏菲公主的眼睛,他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我都干了些什么?
而苏菲公主似乎也在同时恢复了神智,她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然后抓住了艾格隆的肩膀猛力一推,然后向后倒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落到了地毯上。
艾格隆想要过去扶起她,但是却被她用凌厉的眼神所阻止,只能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公主从地上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目光闪烁,表情阴沉不定,唯独看不到欢喜。
“对不起……殿下……”艾格隆低下了头,犹如是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我……我只是太喜欢您了。”
嘴角还残留着刚才接吻时的余韵,他的脸红得发烫。
其实就理论上来说,这并不是一次相当成功的接吻,当他吻住的时候,已经处于头脑发昏的状态,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而苏菲公主就更加如此了,她似乎已经被震惊所麻痹了,整个人呆呆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来。
然后,就草草结束了。
不过即使如此,艾格隆的身体仍旧因为激动而颤抖,刚才那一瞬间的忘我激情让他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再说了,他也从没有过和别的女性接吻的经验,没有资格比较哪种方式更舒服。
总之,就是很舒服!
可最重要的是,舒服归舒服,现在应该怎么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收场?
艾格隆一直看着公主殿下,然而公主殿下却不再理会他,而是整理了一下刚才被他弄得有些凌乱的衣服,接着转身就打算离开。
“殿下!”艾格隆急忙跟在了她的后面,想要叫住她。
然而公主殿下却依旧没有反应,依旧走向了门口。
“我犯下了错,如果您希望我付出代价,我乐意付出任何代价,我只求您不要狠心就此把我驱逐出您的生活,因为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艾格隆没有强行阻止,只是以哀伤的语气在背后对她说,“我没办法想象如果没有您的眷顾,我该靠什么活下去。”
他悲伤的哀求,终于稍稍触动了公主殿下,她稍微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来又看了少年一眼。
“你先休息吧。”最后,她留下了短短一句话,然后打开门又关上,就此离开了。
看着重新关上的门,艾格隆呆呆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殿下……”这时候,刚才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夏奈尔,终于又从阴影中跑了出来。“您……您还好吧?”
“如你所见,我……我很好,好极了。”艾格隆苦笑着自嘲,然后又下了命令,“夏奈尔,给我拿点酒来,要烈性一点的。”
夏奈尔犹豫了一下。
这个年头并没有什么未成年不许饮酒的法律或者习俗,像艾格隆这个年纪的贵族少爷一般早早就开始饮酒了,可是艾格隆平常却只在必要的场合喝一点,更加不碰烈酒,他并不喜欢这种会影响判断力的饮料。
现在他提出这个要求,可见内心当中着实不平静。
然而,即使心里有些想法,开始习惯“不打折扣服从命令”的夏奈尔,还是默默地从外面拿来了一瓶法国白兰地。
艾格隆将酒液倒进了酒杯当中,看着玻璃酒杯闪烁的光泽,然后拿到嘴边一口气喝了一大口。
他几乎呛得喷了出来,但最后还是一股脑地咽了下去。
“我干了一件蠢事。”接着,他闷闷地说。
苏菲公主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既是一直眷顾他珍视他的亲人,也是他逃脱计划的关键环节,只有借助公主殿下,他才能够尽量在他人不甚注意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整个计划布局。
所以,无论是从自己的逃脱计划而言,还是从个人的感情方面而言,他刚刚都做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举动。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后悔。
只不过要想办法补救而已。
“殿下,您也别太慌张,公主殿下没有对您发怒。”夏奈尔小声安慰他,“而且临走的时候,她也还是叮嘱您保重身体,可见即使发生了刚才的事情,她心里还是非常在意您的。”
“话虽如此,可是她该什么时候原谅我呢?一天后还是一个月后,甚至更久以后?这对我至关重要。”艾格隆苦恼地又喝了一大口酒,“夏奈尔,你在她身边呆了几年,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早点愉快起来吗?”
“这个……我觉得挺难的……”夏奈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的脾气很强硬的,心里也很有主见,旁人轻易说不动她的。”
“那你的意思是听天由命吗?”艾格隆皱了皱眉。
他早就看出来了,夏奈尔头脑并不算太灵光,可是现在无人可用,无奈之下也只能当她是狗头军师充数了。
“其实我觉得,殿下那么珍爱您,今天只是事发突然所以气糊涂了而已,过阵子应该很快就会原谅您了。”夏奈尔小声说,“不过您最好最近对她体贴一点,这样会好很多。”
结果最后还是只有这点主意啊……艾格隆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指望了。
“对了……”正当艾格隆想要再来一杯的时候,夏奈尔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什么?”艾格隆又燃起了希望。
“来这里以后,公主殿下很怀念家乡,如果您能够为她缓解思乡之苦的话,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吧!”夏奈尔回答。
此言有理,看来夏奈尔也不是不能出主意。
“那你去帮我弄点巴伐利亚人的服装过来。”艾格隆马上做出了决定,“顺便有空的话教我一下巴伐利亚人的乡音吧——为了她,做个精神巴伐利亚人也没什么不行。”
“好的,殿下。”夏奈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做出决定之后,艾格隆总算心情好了不少,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头疼欲裂。
不过这次好了不少,头疼不是来自于心灵的痛苦,而是来自于酒精——他毕竟没有多少喝烈酒的经验。
他能够明显感觉得到,随着刚才公主殿下的拥抱和亲吻,缠绕着他的绝望和痛苦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心灵创伤随之愈合。
也许人活着就只是为了这么一点东西吧,仅仅想要知道,自己活在世界上不是因为一个可悲的玩笑和意外,有人需要自己。
所以,请安息吧,因为痛苦而作祟的灵魂,我会把一切都做好的。
他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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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
在一声声呼唤当中,艾格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当模糊的视线开始聚焦的时候,他发现夏奈尔正在关切地注视着他。
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因为宿醉,脑袋还稍微有些发疼,但是精神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早上好,夏奈尔。把我叫醒是有什么事情吗?”
“奈佩格伯爵夫妇来看望您了。”夏奈尔小声回答,“您赶紧起床吧,他们就在门外等着呢。”
身为死硬的波拿巴分子,夏奈尔对路易莎皇后也充满了怨念,而她当然也猜得出来,昨晚艾格隆那么痛苦的表现,肯定也是这位女大公驾临之后才带来的,所以现在心里更是恼怒,提到她的时候也冷漠非常。
“是吗?”艾格隆皱了皱眉。
虽然并不想要看到他们,但是既然都已经来了,那也只能尽到最基本的礼貌。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穿好了衣服,接着在夏奈尔的帮助下草草洗漱,等到打扮好了以后,他走出了卧室,然后看向了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的夫妇两人。
“抱歉,让您久等了,夫人。”
他以毫无诚意的态度向对方道歉。
“你最近身体状态不好,确实需要多休息。”路易莎笑了笑,“抱歉,弗朗茨,一直以来我对你疏忽了太多,这是我的过失。”
“没关系,我能理解,您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这些都足够您忙碌了,您的精力不可能也没必要用在别的地方。”艾格隆貌似恭敬地回答。
少年话里面的嘲弄,夫妇两个当然听得明白,他们对视了一眼。
路易莎皱了皱眉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
她有些不耐烦地搓了搓手指,然后直接站了起来。
“好吧,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不满,我也不苛求你表演成一个乖孩子。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有权要你在我面前恭顺一些,在这个宫廷里,我是长公主!”
“如果您这么要求,那我当然可以接受,但是我也有一个请求,您别扮演成一个好母亲可以吗?我配不上。”艾格隆并没有被吓倒,反而反唇相讥。“长公主殿下,您忠诚的弗朗茨随时听命。”
母亲怒目圆睁,几乎当场就发火了,但是最终,她还是平静下来,然后叹了口气。
“好吧。”她转身离开。
于是,母子之间又一次弥合关系的努力,再次以不欢而散告终。
把她气跑之后,艾格隆并没有高兴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路易莎这么大的敌意,但是一想到历史上她对罗马王所做的一切、一想到自己穿越后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就忍不住愤怒不已。
也许,这就是因母爱的缺憾所带来的愤怒吧。
这时候他注意到,奈佩格伯爵没有走。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情要对我交代吗?”于是他问。
“殿下,请容我直言——您对夫人的态度实在有些生硬。”伯爵斟酌了片刻,然后开口了,“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您的母亲……血脉的亲情是不应该被这样忽视的。我希望您能够跟她道歉,诚恳地。”
道歉?凭什么?反过来才对吧?艾格隆顿时又怒了。
“那么伯爵先生,您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艾格隆不耐烦地反问。
奈佩格伯爵对少年的态度有些恼怒,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倒是很好,不然的话,如果您想要在我面前扮演父亲这个角色来教训我,那您也得掂量一下自己配不配得上。”艾格隆冷笑了一下,“您不至于认为自己有资格和那个人相提并论吧?”
被他这么抢白,伯爵顿时表情僵住了,气得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如果是他年轻呆在军队里的时候,碰到这种当面侮辱,恐怕就要直接要求决斗了吧。
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就功业而言,我当然没法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如果是比如何让路易莎幸福的话,我觉得我能赢。”
伯爵的回答,倒是让艾格隆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方居然对自己这么好脾气。
“她是怎么对待我的,您一直呆在身边当然可以看得到,那么请您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您有如此遭遇,您会怎么想?”艾格隆放缓了语气。“所以,我会对她毕恭毕敬的,但是如果您强求我像热爱母亲那样热爱她,抱歉我做不到。”
奈佩格伯爵以复杂的视线看了少年人一眼。
这孩子与其说是目中无人,更多的反而像是一个被伤透心的孩子那最后的倔强。
“好吧,殿下,我理解您现在的感受。”他站了起来,然后对艾格隆行了个礼,“我希望这一切都可以弥补,而且我会努力去弥补的,我真诚地希望您接下来能够走好运。”
“您是什么意思?”艾格隆有些疑惑。
“您很快就会知道的。”伯爵挥了挥手,潇洒地跟他告别。
23,维也纳
伯爵最后的话,让艾格隆感到相当疑惑,但是没有任何人给他解释,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路易莎夫妇没有再来找他,这一点艾格隆倒是无所谓甚至反而觉得轻松;可是苏菲公主一直也没有来找他,这就让他有点难受了。
自从公主殿下来到美泉宫之后,虽然他们两个不是天天都见面,但是从未有过连续几天都未曾谋面的经历,而这其中代表的不祥含义,让艾格隆有些忐忑不安。
看来自己那一晚上的举动,让公主殿下真的生气了吧……
艾格隆开始思考该怎么样找个机会去面见公主殿下然后跟她赔礼道歉,以便使她回心转意了。
好在他最坏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就在这天傍晚,公主殿下的侍女终于跑了过来,传达了公主殿下的邀请。
艾格隆松了口气,然后赶忙赶到了公主殿下的寝室外面。
他没有等候多久,很快,公主殿下就走出来了。
今天的公主殿下依旧青春动人,不过和往常的华贵穿着不同,她今天只是穿着一条时下在市民妇女当中流行的浅黄色紧身羊毛连衣裙,这种裙子在肩膀上有大灯笼短袖,露出一截长而且白皙圆润的手臂,手上则戴着丝绒手套;头发上盘了一个发髻,留下几缕落在两额边,裙脚上是带着花饰的鹿皮鞋,细长的脖子上则挂了一条色泽普通的珍珠项链,其他则没有佩戴任何装饰。
穿着简朴的公主殿下,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或者说,简直就像刚刚出嫁不久的布尔乔亚家庭的小妇人一样。
“你在发什么呆呢?”看着艾格隆怔怔的样子,公主殿下面无表情地问。
虽然她的语气有些冷淡,但是艾格隆心里倒是反而松了口气……毕竟这可是几天来第一次听到她开口。
只要她主动开了口,那就意味着之前的风波就有解决的希望了。
“殿下,抱歉,我有点魂不守舍,您的新装束让我迷花了眼。”他连忙恭维。
“你说这种无聊的话,只会浪费你自己的宝贵时间。”公主殿下皱了皱眉,“还不赶快一点吗?”
“什么?”艾格隆一下子没太听明白。
“平时不是很机灵吗?怎么一下子又开始糊涂了?”公主殿下伸出手来,想要和往常一下捏一下他的脸,然后很快又反应过来了,手在半空当中放了下来。
“不是你自己跟我请求过的吗?你想去剧院,今天我就带你去。”
“原来如此……”艾格隆恍然大悟,然后又有点感动。
他没想到,就在这几天里,公主殿下居然没有透露一点风声就把这事情给办成了。
明明那么生自己的气,结果还是一丝不苟地把自己的心愿给完成了……
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最后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诚心诚意地道谢。
“谢谢您,殿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报您。”
“少说这种废话了,赶紧换装吧。”公主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示意女仆带他去换衣服。
艾格隆顺从地跟着女仆来到了换衣间,然后女仆递过来早已经准备好的衣服。
这个时代和其他时代一样,男装要比女装简单许多,他穿上了黑色的长外套,白色的高领衬衣,打着细细的领带,脚上则穿着灰色的短靴,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丝绒礼帽。
完成这一番换装之后,艾格隆在镜子里一看,发现自己就像个富商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一样。
带着一股奇妙的心情,他跟着女仆走了出来。
他刚刚走出门,公主殿下的视线又马上移动了过来,仔细从头到脚打量了艾格隆一番。
艾格隆刚想问她满意不满意,公主殿下又移开了视线。
“走吧!”
就这样,在公主殿下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宫廷前广场,坐上了马车,而随行人员——包括夏奈尔和负责保卫工作的福雷斯蒂上尉等人,也分别坐上了另外的马车。
在暮色渐渐降临的时候,这几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驶出了宫门外。
美泉宫就在维也纳西南郊,和城区挨得非常近,所以轻易就能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驶入到维也纳城区当中。
尽管并不是第一次来到维也纳城中,但是艾格隆此刻仍旧忍不住有些激动。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借助自己的意志来到了这里,也许这就意味着他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时间已经来到了八月,正是从盛夏开始转向秋天的时节,微凉的风透着车窗不断地往马车车厢当中灌了进来,吹拂着他的脸,在召唤着他。
是啊……自由就像是如此触手可及,仿佛只需要再踏出一步,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
如果我现在跳出去,会不会可以直接逃掉?
看着两边街道上的灯火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艾格隆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不行……不能冲动。
艾格隆努力压抑住自己渐渐凌乱的呼吸,坚决地掐掉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虽然这辆马车里只有公主殿下和自己两个人,但是后面可是跟着几个卫兵,还有自己的剑术老师,自己是没有把握跳下马车后就能够逃离他们的追捕的。
况且就算逃过了他们的掌控那又怎么样?自己没有规划的逃跑路线,也没有负责接应的人,甚至没有逃亡工具,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只需要几个小时,维也纳城外就将是骑兵到处巡逻,城内警察挨家挨户搜索,天罗地网自己将无处可逃。
而如果自己被抓了,那么接下来肯定会面临极为严厉的处罚,以后就再也不可能有类似的机会了。
所以,现在并不是逃跑的时机,自由的果实现在纵使看上去再怎么甜蜜诱人,也绝对是有毒的,绝对不能贸然吃下去。
没事,已经等待了十几年了,不怕再等待一会儿……少年带着笃定的决心,渐渐地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接着,他又打量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苏菲公主。
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公主殿下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板着脸看着窗外,她应该还是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吧。
“殿下,谢谢您。”带着由衷的感激,艾格隆仿佛是自言自语,“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好意。”
公主殿下没有回答,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就在沉默当中,马车沿着桥越过了维也纳河,然后沿着玛利亚希尔夫街和林茨街,一路穿过或宽阔或狭窄的街道,最后来到了赫尔纳尔斯大街。
这条路的终点就是维也纳市民们大多数人最后的归宿赫尔纳尔斯公墓,而马车当然不会通向这个方向,它们往东北拐了过去,然后在一座剧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座剧院看上去并不大,不过位置倒是相当便利,它旁边不远处就是维也纳的天文台,而在剧院楼顶远远眺望,能够看到位于城市最中心的旧皇宫霍夫堡宫。这座宫室掩映在周围的树草当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才能让人模糊地看到它宏伟的轮廓。
晚上一直都是维也纳最热闹的时候,剧院总是人声鼎沸,这一次也不例外。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这几辆马车在远处的街巷里停了下来,然后公主殿下带着艾格隆沿着街道走向了剧院,夏奈尔跟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旁,而其他人则远远地跟在了身后,免得打搅了公主殿下的雅兴。
眼下正值开幕前,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入到了剧院当中,旁人们要么毫不在意,要么打量了他们一眼之后继续聊天,打发最后的时间。
苏菲公主微微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这嘈杂的环境,更加不喜欢里面闷闭的空气,于是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了剧院的售票处。
“先生,我想要包下一个包厢。”她直接对售票人员说。
虽然貌似商量,但是公主殿下不经意间还是带上了一种命令的语气。“我们要视野最好的。”
售票员打量了对面三个人一眼,估测了一下他们的衣装。“别开玩笑了,小姐,包厢都有预定的。”
“把你们经理叫过来!”苏菲公主不耐烦地说。“我要包一个包厢!”
也许是被公主殿下所震慑,售票员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接着,他往旁边的人说了一句。
很快,有一个中年人匆匆赶了过来。
“您好,夫人。”他跟苏菲公主脱帽致敬,“刚刚听我的人说,您是要包下一个包厢?”
“是的。”苏菲点了点头,然后又强调了一次,“我们要最好的。”
经理疑惑地看了看他们,“您要包多久?”
“一年吧。”苏菲公主想了想,然后回答。“刚才听他说已经没有了?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换一家吧。”
“有倒是有,不过这价格可不便宜……”经理回答。
“要多少钱?”苏菲公主不耐烦地问。
“大概2000古尔登吧。”经理随口说了一个价格,“我们这边有很多贵客……”
“好吧,给他。”苏菲公主不耐烦地对后面的夏奈尔说。
居然直接就接受了这种价格!
经理惊愕地打量了这三个人一眼,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是什么人。
【奥地利因为近代历史变迁的关系所以币制变幻非常大,同时因为多次政府财政危机,所以搞过好几次官方铸币贬值,总体来说,主要流通货币是一种名叫古尔登(Gulden)的银币,大约含银量为11.1克,而1古尔登银币又相当于60个名叫克鲁泽(Kreuzer)的铜币,这是主角所处年代大体上维持的币制体系。
按照这个含银量来换算,1古尔登银币大概相当于2.5法郎(笔者自己换算的,不保证准确)。
1867年后奥地利帝国变成奥匈帝国,又搞了币制改革,重新划分了货币体系,重新铸造货币,把古尔登银币和克鲁泽铜币的比率变成了1:100,同时还发行了一种名叫弗洛林(Florin)的金币……
总之这些就太复杂了,作品当中涉及奥地利货币的情节一律使用古尔登银币,同时按照法郎计算购买力,就酱。】
24,谈判与和解
红宝石剧院,在整个维也纳的剧院当中只能算作二流,虽然位置不错,但是并没有多少出奇的地方,演员的水平也只能说一般。
不过即使如此,剧院的经理也早就历经了世间百态,见惯了出手阔绰的客人。
然而今天在他面前的客人,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
两个人貌似是姐弟,但都非常年轻;衣着虽然平常,但是这个年轻女子总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傲慢,而且自己报价之后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只求节省时间,言谈举止当中好像从没有被“价格”这个词困扰过一样。
该不会是什么富贵家庭的孩子跑出来玩吧?他在心里嘀咕。
不过就算如此,只要对方真的出钱,他也不在乎。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请付款吧,我马上就为您办理。”经理以尽量平静的态度回答。
苏菲公主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夏奈尔马上走了过来付款。
她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大量的金银钱币,而是将几张期票递给了他。
在这个年代,庞大的奥地利帝国还没有自己的中央银行,更加也就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钞票可言,不过人们当然也能够体会到贵金属货币不方便携带的痛苦,所以大额支付时经常会使用银行家发行的期票作为兑付手段。
经理借助灯光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这是维也纳信用最好的银行发行的期票,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印戳和真伪,最后抬起头来。
“好的,小姐,现在包厢是您的了,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很好。”苏菲公主点了点头,“除了视野要好之外,我要求位置也要尽量安静一点,我们不喜欢被人打搅。”
又要视野好又要僻静,这个要求诚然有点自相矛盾,不过既然她出了这么多钱,那么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必须得到满足。
“请跟我来。”
经理带着他们沿着两侧的楼梯走到了三楼,然后带着他们来到了最中间偏右一点的包厢里面。
“这个包厢很宽敞,而且视野极佳,几乎可以看到舞台上的一切细节……而且旁边的包厢离这里隔了一个过道,一般来说不会有来来往往的人打搅您的雅兴。”经理毕恭毕敬地说,“小姐,您看怎么样?”
苏菲公主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认了方位和视野之后,又看向了艾格隆,仿佛在问他有什么意见。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那就这里吧。”苏菲公主于是马上点头答应。
“那好,我们现在就签订契约吧!”经理生怕他们反悔,立刻就想要把整个交易敲定——碰到这么好说话又这么有钱的顾客,他觉得自己今晚真是走了大运。
他很快就写好了收据以及相应的契约,然后递给了对方。“小姐,请签字吧,签完了以后交易正式完成,接下来这里一年的使用权就归你们所有了。”
苏菲公主拿过了笔,然后快速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再递回给了经理。
“索菲娅-梅明根……”经理默念了一下签约上写着的名字。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维也纳有哪家富贵家庭姓这个姓氏。
也许这是假名吧,不过根本无所谓,他不在乎。
“那好,梅明根小姐,既然交易已经达成,那我就不打搅您了。”经理打算离开。
“等一下!”苏菲公主叫住了他。
然后,她指着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艾格隆,“这是我弟弟弗朗茨,他不止喜欢看戏,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要求,我希望你们能够满足他,金钱方面的支出我都可以负责。”
“特殊的要求?”经理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年头跑到剧院说有特殊要求的,肯定也只能是女演员了吧,富豪追捧女演员是极其常见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居然是从姐姐口中提出来的。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少年。
搞得这么神秘,难道是想要让自家小少爷学学开荤?真是让人羡慕……看着这小子也挺俊俏的,那些小妖精们一定非常乐意吧。
一想到这里,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猥琐,“没关系,少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钱给够,有的是人为他服务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看到他的笑容,苏菲公主明白过来了,于是又气又羞,“我的意思是,他不止想要看戏,还想要自己去写剧本,所以我希望到时候你们可以帮助他上演他的剧本。”
经理终于明白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您这个要求恐怕让人有点为难……并不是什么剧本都适合在剧院上演的。”
剧院不是游乐场,关系着这么多人的饭碗,他可不敢乱来。
“有什么为难的?我弟弟才华横溢,写剧本只是为了好玩而已,不花钱就能拿到他的剧本,你们应该感到走运才对!”苏菲公主强横地看着对方,“再说了,剧院每年上演之后被观众喝倒彩的剧多的是,就算最差情况也不过只是多一部两部而已,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大不了我给你们补贴票钱就好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被这位青年小姐一通抢白之后,经理愕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反驳对方的。
剧院开张就是为了挣钱,不管好剧还是差剧,只要能挣钱那就没区别,如果有人愿意花钱去上演自己的剧本的话,也没什么不行。
当然,要是剧实在太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剧院的牌子可能都保不住。
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决定先含糊答应下来,看看这位小少爷的狂想到底是什么水平,如果只是一般的烂,那配合他玩一玩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既然这样的话,那剧本能让我看看吗?我要看了以后才能做出决定。”最后,他小声说。
“剧本我现在还没有写完,不用着急,我先要熟悉一下环境再说。”艾格隆回答,“先生,谢谢您的配合,我会尽我的努力,让您不至于感到后悔的。”
相比于强势的小姐,这位小少爷倒是客气很多,看来家教真的不错。这是经理离开包厢之后的最后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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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理离开之后,包厢里重新陷入到了安静当中。
恰好这时候,舞台的帷幕徐徐打开,演员们开始表演,于是苏菲和艾格隆一起站在栏杆旁边,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舞台上的声音有些变形,多了一些缥缈感,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当中传递过来的一样。
或者说,黑沉沉的包厢,现在主动从世界当中自我隔绝,自成了一番小天地。
相比于舞台上的戏剧,此时艾格隆在想的是,到底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怎么道歉,才能够让公主殿下消气,回复到两个人平常的相处模式。
然而,正当他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苏菲公主突然闷声开口了。
“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我……我非常满意,殿下。”艾格隆有些惊讶,但很快他镇定了下来,然后连忙跟对方道谢,“您对我的恩惠,以及比我期盼的还要多了,就为了我一时的妄想,您居然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事……殿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我对您的感激。”
“在这里我不是殿下了!”公主殿下皱了皱眉。
“索菲娅姐姐!我永远感您的恩。”艾格隆立马改正了过来。
看着他忐忑又诚恳的样子,公主殿下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算了,看你这么乖,我接受你的感激了。”
“您……您的意思是,原谅我那次的冲动了吗……?”艾格隆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问题,犹如是按下了按钮一样,瞬间又让空气凝固了起来,公主殿下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糟糕,早知道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艾格隆心里暗暗觉得不妙,但是他也不敢再多说,只好沉默着等待公主殿下的训斥。
不过,他所恐惧的暴风雨并没有到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叹息。
“那天晚上刚刚被你抱住然后……的时候,我确实怒不可遏。”公主殿下微微有些脸红,然后眨了眨眼睛,把视线又重新移动到了舞台上,“但是很快我就没有生你的气了,我想了想你那天的样子,都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一时丧失了自制力也能够理解。唉……归根结底这都是她的错!一个母亲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谢谢您这么宽宏大量。”艾格隆大喜,然后又有些疑惑,“可是后来这几天里,您的表现可不像是不生气。”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而已。”苏菲公主又叹了口气,“艾格隆,我初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三岁,大概也就这么高而已——”
一边说,她一边比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可是现在,你却比我还要高……时间的流逝真是无情啊,而我却好像一无所觉,还把你当成那个羞涩又忧郁的孩子,可是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那一瞬间让我知道,我不再能够像过去那样对待你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艾格隆有些无奈地回答,“可是不管身体怎么变化,心灵有些地方却可以永久不变。殿下,我说过您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绝不会改变这个观点的。”
“真的吗?”苏菲公主转回了视线,看向了少年人。
“绝对是真的。”艾格隆重重点了点头。“我为我的荒唐行为再度向您道歉,请您原谅我,好吗?”
苏菲公主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不要再去追究那些过去的事了,看戏吧。”
他们重新看向了舞台,台上的音乐和吟唱,此时此刻犹如是在为两个人伴奏一样。
包厢里的气氛变得平静而又和谐。
“刚刚那个家伙笑得真是让人恶心,要不是现在要隐藏身份,我早就让人把他赶出去了,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到那种事的?!”过了一会儿之后,苏菲公主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情,然后皱了皱眉,似乎相当不愉快,然后她斜睨了艾格隆一眼,“艾格隆,你该不会真有他说的那种想法吧?”
“那当然不会了。”艾格隆紧紧地握住了公主殿下的右手。“如果有您在身旁,我就已经满足了,又何必再去看那些逢迎卖唱的呢?唯独这一点请您相信我!”
看着他诚恳的表情,公主殿下嘴角微微翘起了一点,显然相当满意。
隔着丝绸手套,她也能够感受到少年人手上的温度,这是热烈的感情。
这一瞬间,她又重新看到了那个尊敬而又依赖着她的孩子,一切都又回来了。
公主殿下大概忘了,孩子总是会长大的。
25,筹谋
在艾格隆的诚恳道歉之下,苏菲公主终于原谅了艾格隆之前的荒唐行为,于是两个人捐弃前嫌,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亲密无间的状态。
感情恢复如初以后,两个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于是开始认真看起戏来。
苏菲公主毕竟是个巴伐利亚人,所以对音乐和戏剧都相当喜爱,于是一边看戏一边替艾格隆解说。
不过,她貌似是不太看得上这家剧院的表演,对演员们的演技和舞台的布景等等细节,十分不以为然——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水平非常平庸。
“既然这里水平很平庸,为什么您还要带我来这儿呢?”艾格隆有些不解。
“正因为它不是什么知名剧院,我才会带你跑到这里来,去那些大剧院,万一被见过我的人认出来可怎么办?”苏菲公主反问。“虽然我嫁到这边不久,但是来到宫廷里觐见陛下时顺便见过我的人,可有不少呢。”
艾格隆一想也非常有道理。
“即使来这儿,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苏菲公主小心地叮嘱了艾格隆,“要是闹出什么麻烦来,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再想继续带你过来就挺难的了。”
“您放心吧,我不会给您惹出什么麻烦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舞台,“能够来到这里看看戏,就已经是我意想不到的幸福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奢求的呢?”
少年人看似庆幸、实则感伤的慨叹,又一次触动了公主的心弦,她忍不住又习惯性地带着爱怜,抚弄了一下他的额头。
“艾格隆,不要灰心,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这里说一不二的人,那时候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谁要是对你说三道四,我就让他一辈子也进不了宫廷里。”
公主殿下如此深情的话,让艾格隆感动不已。
越是感动,他心里就越是歉疚。
对不起,殿下,我没有选择,我没法等到那一天去了……
正当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包厢的门口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公主殿下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十分不悦地问。
“殿下,是我。”门口传来了一声男声。“很抱歉打搅了您。”
艾格隆很轻易就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军事和剑术老师、同时也是外出的保护者福雷斯蒂上尉的声音。
苏菲公主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夏奈尔开门。
门打开了以后,上尉快步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情吗,先生?”苏菲公主冷淡地问。
“抱歉,殿下……”上尉的表情有些古怪,“有秘密警察在盘查我们。”
“嗯?”公主殿下皱起了眉头。
“您刚刚的行动,引起了秘密警察的注意。”上尉小声解释,“现在,我们正在僵持着,您看应该怎么处理?”
自从当上首相之后,梅特涅亲王一直都认为必须对人民进行严密和严厉的控制,才能够控制局势,避免法国的灾难在奥地利重演。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严厉控制新闻出版,还建立了一支秘密警察队伍,这些秘密警察穿着便衣,混迹在咖啡馆、剧院等等人群密集的场所,以便钳制民众的言论,杜绝任何“危险思想”的蔓延。
如此高压的统治,自然而然地在维也纳市民当中引发了怨气,可是因为他权势赫赫,所有人都能咬牙苦忍,直到1848年,愤而起来反抗的维也纳市民,终于把首相赶下了台。
在秘密警察的眼里,苏菲公主刚才是剧院里的举动,怎么看都非常可疑,于是准备过来盘问,然后被上尉等人拦住了,差点发生了冲突。
“这些鬼东西,居然还敢来碍我的事?”听明白了事件的缘由以后,公主殿下勃然大怒。“我爱怎么买东西是我的自由,轮得到他们来管吗?”
像您刚才那样,不被人怀疑才怪了……这句话上尉只能在心里说了。
“殿下,您看应该怎么处理?”上尉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是直接跟他们透露身份,还是……”
“带我过去,我来处理吧。”公主殿下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上尉有些犹豫,生怕闹出事来。
“带我过去!”公主殿下没有给他多考虑的时间,再度下了命令。
于是,他们两个人走出了包厢。
包厢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艾格隆和夏奈尔两个人了。
艾格隆靠在栏杆边,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他的表情波澜不惊,他知道现在还不是闹出事的时候。
“夏奈尔。”片刻之后,他开口了。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夏奈尔问。
“夏奈尔,我刚刚观察了一下,从一楼到三楼只有两侧的楼梯,而且想要从我们那个包厢下楼,必须经过一条走廊。”艾格隆回过头来,小声对夏奈尔说,“而我的老师费雷斯蒂上尉,就坐镇在那条走廊,想要平安无事地从他面前通过是非常困难的,几乎不可能。而且……这里还有其他卫兵,以及秘密警察,这么多的人手,绝对不是我能够正面突破的。”
这是他已经思考了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
“那怎么办?”夏奈尔担心地问。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包厢伸出头来,从舞台和一层的观众席扫视了一下,再度观察了一下剧院里的环境。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包厢里面跳下去,直接落到观众席里面。”最后,他仿佛是自言自语。“然后,再混在人群当中,从大门冲出去。”
“呀!”虽然他的声音很轻,神态也泰然自若,但是夏奈尔听了却忍不住大惊失色。“跳……跳下去?”
她也走到栏杆边,然后看了看下面,在心里衡量了一下高度,然后摇了摇头,“殿下,这太危险了。”
“我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就这么跳下去。”艾格隆哭笑不得,“我的身手不错,只要借助一点工具——比如绳子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就能够上面从滑下来,这个高度并没有到让我望而却步的程度,可以试试。再说了,想要成就大业,不冒一点风险是不可能的。”
“那……那被下面的观众注意到了怎么办?”夏奈尔总算安心了下来,但很快又有了新的质疑,“如果有人从三楼包厢上滑下来,肯定下面的人都会惊叫出声吧!到时候惊动了人还是一样跑不了”
“对,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艾格隆点了点头。“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帮我,在剧院里面制造混乱,掩护我跑出剧院。同时,光是跑出剧院也是没用的,我需要有人在外面给我接应,帮我逃出维也纳,只有这样,才能算是完成我的初步计划。”
“确实如此……”夏奈尔心悦诚服地看着少年,“殿下,您的考虑真是周到。”
“考虑再怎么周到,最后还是只能靠运气……也许这就是人生吧。”艾格隆苦笑了起来,“如果一直没有人来找我们,我们就只能一直等待,直到等到为止,我希望不会太长,我也相信我的支持者们一定都非常想念我——毕竟没有我的名义,他们什么都干不成。”
“是的,殿下,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您!”夏奈尔重重地点了点头,用这种方式给主人鼓劲,“我们都等得太久了。”
“夏奈尔,你的任务很重,一旦有人试图找到我,就是你来为我效忠的时候了。”艾格隆伸出手来,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请记住,帝国就在你的肩膀上,睁大眼睛,不要错过任何机会。”
夏奈尔的呼吸变得有些迟滞了。
她仿佛觉得少年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有千钧之重,浓烈的使命感和荣誉感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是!殿下。”她努力收敛自己的心神,以最大的敬意回答,“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完成您赋予的使命……”
就这时候,门口又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两个人马上中断了对话,然后夏奈尔打开了门。
“真是烦人。”苏菲公主一边抱怨,一边快步走了进来,“总算把这些烦人的苍蝇打发了!”
“这么快就解决了吗?”艾格隆倒是有些好奇,“殿下,您是怎么打发他们的呢?难道您亮明了身份?”
“当然不是了,如果跟这些鬼东西亮明身份,那我们这样微服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公主殿下摇了摇头,然后又笑了起来。“幸好我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类似的情况,所以倒也是做了一点准备。”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些狡黠和调皮,犹如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艾格隆被勾起了好奇心。
“是什么准备?”
“我之前跟巴伐利亚使馆的官员要了个护照,另外我还告诉他们,我们是使馆官员的家人,来看戏是我的自由,如果打搅我的消遣,所产生的外交责任都要由他们负责。”公主殿下笑容满面地回答。“果然我这么说了以后,他们就不敢多问了,毕竟我乐意花钱又犯了什么罪呢?”
“原来如此。”艾格隆恍然大悟,然后又心悦诚服地恭维了对方,“您真是太厉害了。”
“让我这么劳累的人,还不就是你。”公主殿下瞪了他一眼。
接着,她又挥了挥手,“好啦,我们别管这些事了,继续看戏吧,时间可不多了呢。”
26,大公
解决了秘密警察的麻烦之后,艾格隆和苏菲公主又重新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舞台上,随着一幕幕戏剧的演出,不知不觉当中来到了深夜——而这也意味着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两个人走出了包厢,然后在护送之下混在观众的人潮当中,走出了剧院。
在走出大门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灯火通明的巨大建筑。
不知道为什么,艾格隆觉得相对自己,公主殿下眼神中反而有更多的不舍。
也许,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满足小孩心愿的旅途,也是极为新奇的体验吧。
接着他们又沿着刚才的来路,走到了远处的街巷,然后上了马车。
“艾格隆,抱歉,鉴于一些你知道的原因,我不能过于频繁地带你过来。”在马车启动之前,苏菲公主略带歉意地跟艾格隆说,“大概一周只能一次吧。”
“没事,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对您只有感谢。”艾格隆恭敬地回答。
他这不是假话,毕竟这个频率已经比他原本预想的还要高一些了,可见公主殿下确实非常尽心地为他争取过。
“看得出来您有些疲倦,要不在马车上休息一下吧。”接着,艾格隆体贴地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更加舒服一点。”
公主殿下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瞪了他一眼。
“你又在动什么歪念头吗?”
“我只是想要稍稍回报一下您而已。”艾格隆委屈地看着她。“您给了我这么多恩惠,如果我一点回报都做不了的话,那不仅显得我可怜,更加显得可鄙了不是吗……所以,哪怕稍微让我做一点也可以让我心安,让我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个对您有点用处的人。”
听到他如此恳切的话,公主殿下的目光渐渐地柔和了下来。
“哼。法国人……”
最后,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小声咕哝了一句。
马车缓缓启动,然后渐渐加速,沿着来路在维也纳的街巷当中穿行,
“你要是一直都这样下去,也许也挺不错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公主殿下小声说。“不被名字所拖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不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吗?”
“我承认看上去确实挺美好。可是……如果这一切都建立在仰人鼻息的基础上,那就没有多少美好可言了。”艾格隆回答。“别人给了我一切,也能夺走我的一切,我……我不能活在随时会被剥夺一切的恐惧当中,我必须做自己的主宰,而不是别人的奴仆。”
“孩子总是不知道珍惜眼前,幻想着自己无所不能,直到被碰到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公主殿下小声抱怨,“艾格隆,你想要的我会给你的,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越拖越长,带着浓厚的鼻音。
就这么当做没有听到吗?话题说到这里似乎有点危险了。
但是艾格隆仍旧忍不住回答公主殿下的话,一直以来他从来不怕对公主殿下袒露自己的心迹,这次也没必要例外。
“您还是把我当成孩子,可是已经我长大了,您不能永远在心里把我停留在十三岁,我也做不到。”艾格隆略带着点激动地看着车窗外,“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怎么可能事事都仰仗他人?殿下,我不知道我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想,我一定可以成长为一个可以让您感到骄傲的人,让您绝不后悔过去以及现在对我所倾注的一切……”
接着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公主殿下已经睡着了——
而且是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
在黯淡的马灯的光线下,艾格隆可以看到她的胸腹因为呼吸而均匀地起伏着,她的表情恬静而且柔美,和在其他人面前强势的样子天壤之别。
好吧,也许把这个话题停在这里是一件好事。他心里想。
接着,他一动不动,以便让公主殿下尽量舒适地完成回到美泉宫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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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悄悄过去,白昼再度降临大地,而艾格隆也从晚上的奇妙旅途当中回归到了现实世界。
这也意味着,他又回到了惯常的生活节奏。
随着他身体的日渐康复,原本熟悉的生活节奏又回来了,而他也游刃有余地驾驭着这一切,冷静地为自己积累日后有用的知识和经验。
这天下午,正当他还在房间当中学习的时候,突然听到通报说有人过来探望。
带着疑惑艾格隆跟着仆人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喷泉旁边,然后发现已经有几个人站在这里了。
这几个人都身穿军服,其中两个人他认识——一个是他的老师福雷斯蒂上尉,另外一个则是他理论上的继父奈佩格伯爵。
看到他过来之后,两个人都向他投过来了视线,奈佩格伯爵还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满腹疑惑的艾格隆继续向他们走了过去,然后发现这群人的站姿颇有讲究——几个人簇拥着中间的一个人。
而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终于认出了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个人——他赫然是皇帝陛下的弟弟,奥地利帝国军队曾经的统帅卡尔大公。
这位大公方形脸,留着褐色的短发,仪表堂堂,而且一贯都以军人的形象示人,今天的他自然也毫不例外。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军礼服,披着红色的绶带,胸前还佩戴着奥地利帝国的最高荣誉勋章——大十字玛丽-特蕾莎荣誉勋章。
随着他矫健有力的步伐,勋章上的钻石也随之熠熠生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世界上有许多名不副实、欺世盗名之徒,皇族当中德不配位的人尤其多,但是这位卡尔大公却配得上自己的满身荣誉。
他是奥地利帝国、乃至当时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军队统帅之一,曾经在大革命期间多次击败法兰西共和国的将领,后来即使对阵拿破仑他也不怯场,在他的指挥下,曾经孱弱的奥地利军队,差点在1809年就掀翻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
虽然奥地利多次被拿破仑击垮,因此拿破仑有点瞧不起奥地利军队,但是对卡尔大公本人,拿破仑的评价却相当高,由此可见他的成色。
而这时候,大公也看到了他,于是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严厉却又不含任何凶恶的眼神,犹如是一个统帅在检阅自己的士兵一样。
他们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很少,之前因为年纪还小,艾格隆甚至连跟他对话的机会也根本没有,顶多只是认识而已。
但即使如此,艾格隆也没有任何怯场,他平静地走到了这群军人面前,然后躬身向大公行了个礼。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请问是您在召唤我吗?”
大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和周围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是我想要见你。”他以严肃的语气回答,“奈佩格伯爵之前对我说了一大堆夸奖你的话,让我不禁好奇你是不是真的配得上他如此夸奖,今天正好来觐见陛下,顺便就来看一看了。”
“卡尔大公曾经是我的统帅,我追随着他出生入死。”他说完之后,奈佩格伯爵低声解释,“每次回到维也纳,如果有机会,我都会找机会拜访他……”
虽说前因后果都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格隆突然感觉到有些微妙。
上次见到这位“继父”的时候,他们还吵了一架,结果伯爵还说一大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而今天他又引见了卡尔大公来看自己,这其中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呢……
当然,虽则心里疑惑,但是艾格隆并不会将心情表露在脸上,而是平静地面对着这位享有盛誉的统帅。
“殿下,如您所见,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而已,并不值得他人多夸奖。”
“以你的年纪来说,能够沉得住气而且知道谦逊就已经不普通了。”大公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随口夸奖了他一句,“当然,考虑到你有那个父亲,所以仅仅只做到这一点恐怕还是不够的。”
“谢谢您的鼓励,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值得他人骄傲的人,殿下。但是请恕我直言,我不是为了配得上成为谁的儿子而活在这个世上的。”艾格隆恭敬却又不失尊严地回答,“我敬重我的父亲,但这不意味着我就是他的一个复制品,我将会有我的人生。”
大公有些讶异,又打量了他一眼。
“哦,真是不错,有志气的年轻人。”
接着,他又不经意当中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你对为奥地利军队服役有些抵触?”
“不,殿下,我愿意为保卫这个国家而付出一切。”艾格隆重重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喜欢以从军的方式来表露这种心迹而已,世界上也不止这种方式。”
“为了保卫奥地利付出一切……?”大公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旁人,“老天,真没想到我会从一个波拿巴口中听到这个!”
“殿下,我虽然是一个法兰西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奥地利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这里得到的恩惠,也不会忘记哈布斯堡家族的养育之恩。”艾格隆看着卡尔大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正因为这股感情,所以我无法想象奥地利变得默默无闻的那一天,甚至就连成为一个二流国家都是难以接受的,伟大的奥地利必须在上帝的庭院里占有一席之地,直到永远——而我,如果有必要的话,会为此付出全力。”
他的语气低沉,感情丰沛而且热烈,以至于他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谎了。
如此动情的话,很快感染了周围所有人,虽然他们都已经是饱经世故的成年人了,但是此刻却人人都不禁为此动容。
他们虽然身份各有不同,但都曾经为保卫奥地利帝国上过战场,出生入死枪林弹雨所追求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更是为了“奥地利”这个承载了他们太多感情的国家,所以在这个话题下,反而更加容易动情。
“看来,至少在这样一个问题上,我们还是有点共识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公点了点头,“先生,不管你是以多大的诚意说出这番话来,总之我很高兴。”
27,教诲
“先生,不管你是以多大的诚意说出这番话来,总之我很高兴。”
这句话很明显透露出来,卡尔大公并不太相信艾格隆的诚意。
无所谓,艾格隆也没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够把别人迷得七荤八素,更何况大公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可能被自己轻易忽悠?
反正,好听的话又不值钱,就当是活跃一下气氛也不错。
艾格隆只是笑而不语,不与大公争论自己对奥地利的热爱到底有多么真心。
接着,卡尔大公领头,带着艾格隆等人在庭园当中散步,而艾格隆等人亦步亦趋,陪着大公聊天。
虽然戎马生涯几十年,但是大公毕竟已经是55岁的人了,精力终究有所不济,所以在植物园的走廊下他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园中的花草。
“我小时候这里可热闹许多!”他突然发出了感叹,“有时候真的难以想象,你居然是最后一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大公的话虽然看似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身处其中的人却也听得懂。
哈布斯堡家族虽然在玛丽-特蕾莎女皇上台之前面临绝嗣危机,但是在靠着入赘女婿续上了一波之后,突然摇身一变以“高产”而闻名了。
特蕾莎和丈夫非常恩爱,生下了16个孩子,9个活到了成年;而她的两个儿子约瑟夫和利奥波德先后登上皇位,利奥波德也有16个孩子——现任皇帝弗朗茨和卡尔大公本人,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
可想而知,在大公的童年时代,哈布斯堡家族主支是何等繁茂,这座庞大的宫殿曾经遍布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然而也许是洛林公爵的新鲜血脉效力过期了的缘故,到了现任皇帝这里,情况似乎又有所不同了。
弗朗茨皇帝陛下结婚四次,但只有前两次婚姻延续了血脉,一共生下了12个孩子,看似很多却只有两个儿子活到成年——一个是患有癫痫病、似乎没有能力治理国家也永远不可能留下后嗣的皇太子费迪南、一个就是苏菲公主的丈夫,庸庸碌碌的弗朗茨-卡尔大公。
目前为止最后一个在这里出生的孩子是1807年阿玛丽公主,而她没过多久就夭折了,在人间来去匆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于是,1814年来到这里的艾格隆,是最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在美泉宫长大的帝系子孙,想想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卡尔大公现在所看到的虽然称得上悲凉,但是如果他知道历史上后面所发生的那些事,恐怕会更加灰心绝望——
在弗朗茨皇帝之后,哈布斯堡家族的帝系血脉更加稀薄,而且似乎个个都倒霉透顶,皇太子费迪南因为精神病被迫退位,传位给侄子弗朗茨(也就是苏菲公主的儿子),而弗朗茨更倒霉,独生子鲁道夫自杀,侄子费迪南死于萨拉热窝事件,最后1916年死去后,竟然只能传位给侄孙卡尔。
这位卡尔一世皇帝,就成了帝国的末代皇帝,1918年因为世界大战失败而被废黜,丢掉了帝国,1922年因肺炎去世,时年34岁。
也就是说,在后面一个世纪里,哈布斯堡家族居然就没有直系的帝位传承……
卡尔大公要是知道的话,该是什么表情呢?艾格隆心里不无恶意地想。
“这是我的荣幸。”他平静地回答。“我对这里充满了热爱。”
“是啊,又有谁会不爱它呢。”大公耸了耸肩,“正因为爱它,所以身为家族成员的我,不得不去保卫它,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我必须说您在这项工作上,成绩很不错。”艾格隆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说。
“成绩?如果离开了舞台,没有人会在意我做了多少事,世人只会记得我是一个失败的统帅,甚至根本都不会记得我,而你的父亲会享受比他应有的还要更多的荣誉。”卡尔大公撇了撇嘴,略带着自嘲地笑了,“有时候我真的嫉妒威灵顿公爵,命运让他享受到了堂堂正正击垮拿破仑的荣耀,而我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扔到了一边,如果1813年是我在莱比锡而不是施瓦岑贝格的话,我的名字会比现在耀眼得多!”
1809年瓦格拉姆战役失利之后,卡尔大公虽然落于下风,但是仍然认为自己有继续和拿破仑作战的余力,毕竟法军伤亡也非常巨大,就连拿破仑本人也心有余悸。
然而,他的哥哥弗朗茨皇帝却以及对战争厌倦,最终选择向拿破仑求和,卡尔大公愤然向皇帝陛下辞职,然后就被冷藏,再也无法统帅奥地利军队。
后来拿破仑开始走下坡路,在西班牙和俄罗斯屡屡受挫,最终被欧洲各国联手剿灭——莱比锡大会战的联军总司令正是他曾经的参谋长施瓦岑贝格亲王,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没有这一场波澜,总司令应该就是这位皇弟了吧。
投闲置散的卡尔大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陨落,自己却在其中无所作为,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统帅,这几乎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即使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似乎还是愤愤不平。
艾格隆能够理解大公的郁闷心情,但是立场复杂的他,似乎此刻说什么都不对劲,所以干脆选择了沉默。
毕竟,要他继续恭维大公,说他比拿破仑或者威灵顿公爵更强,这也有点太低声下气了,反而可能会遭人蔑视。
可惜虽然他不想接茬,但是卡尔大公却又继续看向了他。
“我知道,以你的立场,你可能天然就会更偏向于拿破仑一些。我必须承认我讨厌过他,但是作为同行,我也非常尊重他,这一点我和威灵顿公爵相差无几。我们曾经是对手,但是从他那里我可以看到天才的闪光,能和他交手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幸运。我所遗憾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办法和他一样打仗而已,他是一个民族说一不二的主宰,人民闭着眼睛追随他,他可以肆意挥霍法国人的人命——就像他在1809年那样做的一样——而我却只能束手束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应有的荣誉被人剥夺,如果我可以像他那样自由的话,情况绝对会大有不同!”
看着卡尔大公这么认真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
虽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似乎又执拗地像个孩子——也对,男人们可以在任何问题上宽宏大量,但是在自己最珍视的话题上却永远寸土不让。
“我认为,抛开战争的一切因素,单纯去讨论将领个人的能力高低,是一种非常幼稚的行为,打仗不是下象棋,还分了国王王后,世人的庸俗之见不能用来评价您,您的同行们绝对会认可您的能力和天赋。”
艾格隆看着对方,认真地回答,“客观来说,您的战绩是比不上拿破仑和威灵顿,他们的荣誉您已经追之不及;但是正如您所说的一样,这其中的复杂因素太多,有些并不是您的责任,您在战场上的布阵和指挥曾经令他们两个人都大为赞赏,您的著作也同样有价值。”
“你看过我的文章?”卡尔大公反问。
“是的,您的《论将领的战术》,我的老师曾经让我拜读过,这是我学业的一部分。”艾格隆微笑了起来,“另外,我可能需要庆幸您在1809年的挫败,正因为那次挫败,我的外祖父才决定跟法国人求和,最终答应了拿破仑的求婚,于是才有了我的存在——不然今天我可就没有荣幸来聆听您的教诲了!”
哈哈哈哈……大公先是愕然,然后忍不住失笑。“说得倒也不错。”
“你是他的军事教师吧?”他转头看向了福雷斯蒂上尉,“看上去你把他教得不错。”
“殿下天资聪颖,是我之前从未碰到过的优秀学生。”福雷斯蒂上尉低下了头,恭敬地回答。
“是,是挺不错的。”他又打量了艾格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那个人终究不同凡响,连留下来的种都有点与众不同。真可惜他把自己的帝国玩完了,不然倒是让人有点期待你能够干出什么事来了。”
“不做皇帝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我没有兴趣跟他一样承载一个民族的欲望,更加不想狠下心来挥霍一个民族的人命,也许安静地活在某个角落里做个老学究更适合我。”艾格隆仍旧微笑着,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全部沉入到了心湖的底端,“世界上建功立业的方式并不只有做皇帝,您说是吧?”
“话虽如此,但就我看来还是当皇帝更爽,别说帝国了,亲弟弟也可以随意摆布。”卡尔大公咕哝了一句,这句“谤讥君上”所有人就当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候,卡尔大公抬起手来,像远处招了招手,然后招呼了一声。“在这里!”
艾格隆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然后发现一个轻盈的人影正从植物园当中踱步而出,慢慢悠悠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很快,他发现这是一位穿着淡蓝色裙子的少女,她留着一头褐色的长发,用蝴蝶形的宝石发夹别在了脑后。
她看上去和艾格隆差不多的年纪,面色苍白身形纤细,柳叶眉和细长的睫毛将眼睛衬托得大而且闪亮,灰褐色的眼眸正向大公这边一行人看了过来,审视着他们。
她的右手上拿着一个素描本。看上去刚刚正在植物园里面有着不少的收获吧。
“弗朗茨,这是我女儿,特蕾莎。”等她走过来以后,卡尔大公看了一眼艾格隆,“你们应该很久以前见过,那次我带着她来到这里——不过我想你应该不记得了。”
他确实也已经不记得了。
而从对方的目光来看,艾格隆也确定自己也未曾给她留下过什么印象。
艾格隆向少女躬身行礼。
“很高兴见到您,特蕾莎公主殿下。”
28,特蕾莎
【卡尔大公在历史上似乎有点“拿皇不灭何以家为”的意思,虽然年纪很大,但是一直没有结婚,直到1815年(正好是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完蛋两个月后),他才跟拿骚-韦尔堡家族的亨利埃塔公主结婚,1816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比拿破仑的儿子小五岁。
本作设定他结婚提早了几年,然后大女儿特蕾莎1811年和主角同年出生,仅仅只小了一个月,算是历史线的小小波动吧……】
“很高兴见到您,特蕾莎公主殿下。”
注视着少年的特蕾莎公主,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同样对他稍稍屈膝。
“很高兴见到您,莱希施泰特公爵。”
她的声音比同龄的少女还要婉转不少,但是却又透着一股冷漠。
接着,她的视线移动到了自己的父亲身上。
“抱歉,让您久等了,父亲。为了画下里面的一些珍稀植物,我浪费了太多时间……”
“没关系,你乐意在这儿花多少时间都行。”卡尔大公看着女儿,宠溺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刚才在众人面前的架子。
接着,他走到了女儿旁边,然后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素描本,“就让我看看我女儿的杰作吧!”
趁着父女两人其乐融融的时间,艾格隆不着痕迹地凑到了自己的继父奈佩格伯爵身边。
“先生,虽然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一点,但是我还是烦请您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您猜到的那么回事。”奈佩格伯爵小声回答,“我靠着过往的情分,竭尽全力跟大公求情,最终让他答应了见你,以及让你认识他的女儿。不过我们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接下来请您自己努力吧。”
“这就是所谓的弥补吗?”艾格隆再问。
“如果您乐意这么理解的话,那么也可以。”奈佩格伯爵点了点头,“另外,您的母亲也非常支持此事,非常努力地在皇帝陛下面前进言,事实上我们这趟就是为此而回来的。我告诉您这个,是我希望您能够稍稍平复心里的怨恨,她对您并不是那么毫无牵挂。”
她是觉得能够和卡尔大公成为亲家的话,可以满足她的虚荣心吧……艾格隆想要吐槽但是却没有说出来。
男子汉理应恩怨分明,既然这次是她主动为自己打算,那么客观动机已经不重要了,确实应该感谢。
“那我承她的情,非常感谢她的帮助。”艾格隆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不过,我觉得我现在并没有必要去考虑这种事,我的年纪还小。”
“您现在确实还小,但也该去考虑一下将来了,您的处境也要求您尽快去谋求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不是一直习惯现在的生活。”奈佩格伯爵小声回答,“卡尔大公继承了切申公爵的财产,这个古老家族的财富,让他成为了我国最富有的贵族之一,虽然女儿注定无法继承家业,但是如此宠爱特蕾莎公主的他,一定会为公主殿下准备一大笔嫁妆,足够让她和女婿过上富贵无忧的生活——而且,以卡尔大公在哈布斯堡家族中的地位,如果您真的成为了女婿,那么您的其他待遇绝对也会大有不同。”
是啊,这个年代,或者说所有年代,长辈们在为小辈们考虑婚姻的时候,都是先基于如此现实的考虑——毕竟爱情总是有保鲜期,过期就会褪色;金子可没有,永远是那么熠熠生辉。
“殿下,请您不要忘记我上次跟您的谏言。”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福雷斯蒂上尉也开了口。“这绝对是您的好机会,您应该去行动,而且要快!像这么优秀而且合适的对象,一旦错过可就难以再找了,您已经看到了,她长得好看,又是那么富有的公主……还需要再犹豫什么呢?”
艾格隆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继父和老师的轮番劝说。
他知道,他们纯粹是出于为自己考虑才说出这些话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感谢这种好意。
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必须去按他们说的那样去做。
如果他考虑长留奥地利的话,没准还真的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毕竟奈佩格伯爵的话都入情入理,他可以靠着结亲来谋取更好的待遇。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一厢情愿的——又有谁规定了特蕾莎公主一定会自己垂青?也许自己大献殷勤也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再说了,自己根本就没想过继续留在这里,更没必要去尝试这条路了。
不过,这些想法他都深埋在了心里,没有流露出来。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会考虑的。”他冷静地向两个人回答,“不过,我想有些事是无法强求的,对大公来说我也并不算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女婿人选,毕竟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您不必如此自贬。”奈佩格伯爵摇了摇头。“就我看来,您拥有很多让人喜爱的品质。另外,我可以看得出卡尔大公刚才对您的表现非常满意,我了解他,他心高气傲一辈子能够认同的人并不多,而拿破仑恰好就在其列——而您作为拿破仑的儿子,本身就值得他高看一眼。”
“殿下,只要您努力,我深信您能够完成大家的期待。”福雷斯蒂上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拿破仑的儿子如果和卡尔大公的女儿结婚,这将是历史性事件,恐怕整个欧洲都会为之惊叹。”
艾格隆对他们的畅想只能报以苦笑,毕竟这种一厢情愿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卡尔大公正向他走了过来,于是他中断了对话,将视线放在了大公身上。
大公微笑着将刚才公主手上的素描本递给了他,“这是特蕾莎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艾格隆顺手拿过来,然后翻看了一下。
每一页都画着植物,描绘得非常精细,看得出来一笔一笔都是认真画下来的,而且基本功也很不错。
“画得很好。”他随口夸奖了一句,反正也不可能有别的回答了。
“那就请还给我吧……”这时候,特蕾莎公主突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伸出了手,“对不起,殿下,我不太喜欢被他人评价……”
她突然的举动,让在场的人们都禁不住有些惊讶,然后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
“真是凑巧,我也一样,所以能理解您的心情。”艾格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微笑着把素描本递回给了对方,“希望我没有打搅到您。”
“倒也没什么关系。”特蕾莎公主摇了摇头,“反正已经画完了。”
两个人默然无言。
“殿下,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奈佩格突然向大公提议,“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好吧。”卡尔大公耸了耸肩,“糟老头子们就别打搅年轻人了,让他们自己聊聊吧。”
伯爵走的时候,还给艾格隆使了一个眼色,似乎在催促着他有所行动。
然而,随着他们走远,艾格隆还是一言未发。
一来他没有动机去讨好对方;二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对方。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从公主寥寥数语当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性格内向,并不那么容易相处。
两个人相对无言,公主微微低垂着视线,看不出心中所想。
一直这么尴尬的沉默似乎也不是办法,于是艾格隆只好勉强开口了。
“如果您觉得这让您为难的话,我很抱歉。在这件事上,我母亲和继父过于热心了,结果就连我自己都有点尴尬。”
在他开口之后,特蕾莎公主终于抬起了头来,然后看着他,“……您不必道歉,这对我来说是必然要有的经历,就算……就算没有您这边,总会有其他安排的,所以我能够体谅您。”
“为什么这么说?”艾格隆有些奇怪。
“我父亲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希望能够早点看到我有未来的依靠,这样他也能放心。”特蕾莎公主小声回答,“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被他带着见人的心理准备,相对来说,现在并不是我最糟糕的预想。”
“也就是说已经很糟糕了是吗?”艾格隆笑着反问。“我大概也有点自知之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特蕾莎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这样很令人难为情。”
“没关系,您也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艾格隆点了点头。
对话又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其实殿下,我有点佩服您。”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公主突然说。
“为什么会这么说?”艾格隆大感意外。
“我听过父亲说,您拒绝去从军服役,因为您更喜欢文字。对此他有些意见,但我却……却认为您在这么困顿的情况下,还能够坚持自我的意志,实属难得。”特蕾莎公主平静地看着少年,“另外,说实话,因为跟着父亲天天看到穿军服的家伙,我早就对军服早就有点反胃了……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血腥味那么热衷,和枪炮相比较起来,我觉得文字更加让人舒适一些。”
“是吗……?”艾格隆禁不住哑然失笑。“真高兴您能理解我。”
他没想到他因为趋利避害的动机而采取的行动,却引起了这么意想不到的后果,人生中真是充满了意外。
“您是真的打算在这方面有所建树吗?”特蕾莎公主问。
“虽然我对自己这方面的才能没有什么自信,但我想我会去尝试的。”艾格隆愉快地回答。
“您打算如何尝试呢?”特蕾莎好奇地追问。
“这个就请恕我保密了。”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失败了,我会恨不得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而不是让每个人都以同情的目光看着我的失败。”
“这倒是非常让真实的想法呢!也许我也是这样。”特蕾莎公主先是惊愕,然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好吧,那么我就预祝您能够成功吧,那样也许会给我一些鼓励,让我知道,我们这种人并不仅仅是道具而已。”
“不,我才是道具,而您注定会拥有美好的人生。”艾格隆潇洒地摊开了手,“您拥有一切,所以没必要像我一样找办法自娱自乐。”
“您太谦逊了。”特蕾莎公主摇了摇头,“好吧……要是我说我们完全一样,那未免有点太侮辱您了,我确实比您自由不少,但我也会和您母亲一样,同样有应有的义务。”
“那我衷心祝愿您尽义务的时候,运气比我母亲好。”艾格隆点了点头,诚恳地对对方说。
“殿下,我相信您现在的处境,不公正而且也不合理,有失哈布斯堡家族应有的宽宏和慷慨。可惜这并非我能够控制的事情……总之,不管未来如何,我祝您一切好运。”特蕾莎公主再度向他屈膝行礼,以示告别,“先辈们的纷争早已经随风而逝,而也许我们也可以因为爱好成为朋友。”
“但愿如此。”艾格隆也挥手向她告别。
29,计划
随着两个人互相行礼告别,他们的初遇就这样轻巧而又愉快地结束了。
艾格隆以微笑目送特蕾莎离开,然后发现刚才那一群穿着军服的年长者们又回来了。
“先辈们的纷争早已经随风而逝”,特蕾莎公主刚才的话言犹在耳,可是真的都已经消失了吗?
很遗憾,就他看来还没有,还有太多太多的人忘记不了他,根据不同的立场要么憎恨和恐惧,要么满怀期待。
只要还有这些恐惧和渴望,波拿巴这个姓氏就还没有政治死亡,他就还有改变一切的空间。
“看上去你们聊得似乎挺愉快。”卡尔大公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先生,你对特蕾莎印象怎么样?”
“她很可爱。”——艾格隆原本是想要礼节性地这样恭维一句的,可是在对方这种审视的目光下,他发现自己又很难拿这种场面话去糊弄人,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她很特别。”
“是的,特蕾莎是有点特别。”大公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有些头疼,“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她性格有些内向,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挺让人尴尬,可能是我从小太宠溺结果惯坏了吧……不过我可以自豪地说,她是个好孩子。”
是吗?每个被宠坏的孩子都会被父母这么说。
不过在特蕾莎这一点上,艾格隆倒是非常同意大公的意见。
“殿下心地很好,待人真诚,可能有时候口不择言,不过我想这并不是过错,只是不善于交际而已。”他谨慎而有礼貌地夸奖了特蕾莎。
“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卡尔大公对他的评价大为认同,连连点头。
说完之后,他突然伸出手来,拍了拍艾格隆的肩膀。
“照我来看,她对你的印象似乎也不错。”
艾格隆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你可能会觉得跟特蕾莎对话非常简短,但是……说实话这已经是她跟同龄人难得的长时间对话了。”卡尔大公略有些苦恼地回答,“而且刚刚看她的表情,应该并没有在刚才感到厌烦。”
艾格隆感到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用摆出这样的表情,现在并没到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早着呢!我只能说你至少没有在见面的时候就被排除掉。”大公又扫视了他一眼,然后微笑了起来,“先生,我对你并无歧视,当然也说不上有多少好感。我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你是个聪明人,其他的都被你隐藏到了未知当中。”
艾格隆继续沉默不语,这个也没必要去争辩。
“我尊重我的女儿,所以我会考虑她的意见,但是我也会努力以长辈的智慧和经验为她排除危险。好了,非常抱歉今天打搅你,我们回头再见。”
大公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去。
“再见,殿下。”艾格隆目送着大公离开。
而他的继父奈佩格伯爵和老师福雷斯蒂上尉则留在了这里。
“不用害怕,殿下,大公后面的话虽然严厉,但其实不到当年训我们时的十分之一。”奈佩格伯爵安慰了他,“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可以确定他们父女对你的印象都很不错——不然也就没什么以后了。”
“也许吧。”艾格隆只是随口回答。
看到他随意的样子,对面两个人都有些讶异,没想到他居然并不放在心上。
“看上去您好像兴致不高,是对殿下不满意吗?”奈佩格伯爵又问。
“那当然不会,我徒有皇族虚名,却既无国土也无钱财,有什么资格去瞧不上谁?”艾格隆苦笑着回答,“先生,我只是习惯了对一切淡然处之,我不会对没有把握的事情给予过高的期待,这样的话当希望落空的时候,就不会感到有什么难受了。”
奈佩格伯爵一时无语。
他的继子已经有了自己特殊的生存哲学,而且听上去也有些道理,所以他也不好去强行说教。
“您有您的想法这我能理解,但是……我请您看在我们如此热诚的份上,好好想想,毕竟以我的想法来看,这样的机会确实不多,失去了实在可惜。”最后,伯爵出言鼓励,“就我们而言,是非常希望此事成真的。”
在伯爵的目光注视下,艾格隆此刻倒是有些感动——虽然他跟母亲关系并不好,但是很明显这位继父倒是已经如他所说的那样,尽力来弥补自己了。不管他的办法对不对,至少这片心意倒是值得感谢。
“谢谢您的指点,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要归功于您的母亲。”伯爵强调,然后也向艾格隆告别,“好了,我能做的已经做完,那接下来就看您自己的努力了,我再次祝您一切顺利。”
“再见,先生。”艾格隆也跟他告别。
于是,他的身边只剩下了福雷斯蒂上尉一个人了。
“殿下,您是放不下她吗?”这时候上尉终于大起胆子问。
艾格隆皱了皱眉。
“我一直觉得您虽然年纪小,但是对一切看得通透,并不需要旁人多说什么,自己就能够判断出怎样对自己有利。”福雷斯蒂上尉小声说,“再说了,即使结婚,也并不阻碍风流韵事——您看苏菲殿下不就已经结婚了吗?在这个地方,婚姻和爱情向来是两码事。”
“您好像管得有点太多了。”艾格隆冷淡地回答,“您需要教给我的课程,并不包括这些。”
“我只是在以您的立场为您建言而已,毕竟身为您的老师,我希望您能有更光明的前途。”上尉叹了口气,“如果您不需要我的建议,我不会再说了。”
“我会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的。”艾格隆回答。“我没有义务去满足任何人对我的期望,哪怕是怀着好意的期望,我也不欠任何人的情因为我根本没有求过他们,我感谢他只是因为他对我一片好心而已,并不是认为自己必须按他说的做。”
“您是拒绝吗?”上尉大惊失色。
“倒也不是。”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说,我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需要他人指指点点——谁也别想用恩情绑架我,强求我做什么。”
说完之后,他也迈步,留下了惊愕的上尉独自站在原地。
艾格隆如此淡漠的表现,倒不是他硬要与别人作对,也不是他瞧不上卡尔大公或者特蕾莎,而是他心里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
他需要离开这里,并且在一步一步地为自己制定着计划。
如果他逃亡成功,那么奥地利宫廷震怒之下,所谓婚约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如果他逃亡失败,一个可笑的罪人也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婚约了。
只要他继续自己的计划,无论是什么结果,继父所描绘的宏图不管多么好看,都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除非为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婚事而放弃自己的计划,否则那都只是泡影——而他不可能放弃。
既然心里已经把这一切都已经盘算清楚了,他又怎么可能激动起来呢?
不过,即使知道这是一个错误,但是他也知道,此时将错就错未尝不可。
卡尔大公在帝国的威望可不是普通皇族能相提并论的,他可以借此来掩护自己,另外也可以麻痹那些盯着自己的人。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特蕾莎,但是这也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况且只要自己逃亡成功,那么自己会澄清一切,特蕾莎也不会因此声名受损。
一想到这里,他就暗暗拿定了主意。
所以,计划必须要成功,自己压上的赌注已经太多太多了,哪怕为了让一切不沦为笑柄,他也必须成功。
带着这种笃定的心态,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夏奈尔很快就迎了过来。
“殿下?”看到他的样子后,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您好像有些魂不守舍?”
“嗯,今天碰到了一点事。”艾格隆点了点头,“好了不谈这个了。”
虽然看得出殿下心事重重,但是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夏奈尔自然也不敢问,于是她转开了话题,想要用好消息来让主人开心下。
“殿下,您之前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她恭敬地说。
“什么事?”艾格隆自己都有些疑惑了。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她从旁边拿出了一个包袱,然后小心地打开了。
“这是我拜托认识的人买过来的衣服。”她一边说,一边把折好的衣物重新展开给少年看,“都是巴伐利亚人的服装呢。”
一说起这个,艾格隆忍不住笑了笑。
那天“得罪”了苏菲之后,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讨好殿下,让她早点原谅自己。可是还没有等他实施计划,苏菲公主就已经在剧院里和她捐弃前嫌,于是这个计划一开始就失去了意义,他都已经忘了,没想到夏奈尔还是认真执行了。
很好,这种忠心正是他所极度欠缺的。
“谢谢你,夏奈尔。”他欠了欠身,向对方道谢,“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
“殿下您不用谢我的,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夏奈尔微微脸红。“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只有一个。”艾格隆竖起手指,“去泡两杯咖啡吧,然后你坐下来慢慢喝,好好休息,我要开始写我的剧本了,我们的计划必须仰仗这些东西,所以我必须谨慎雕琢,而你就是我第一个观众了。”
“这是我的荣幸。”夏奈尔立刻就遵从了命令。
30,未来与秘闻
夏奈尔非常欣然地领受了艾格隆的新命令,她跑出去泡好了咖啡,然后端了回来,放到了书桌上。
“谢谢,夏奈尔。”艾格隆一边拿起纸笔,一边温和地对夏奈尔说,“现在,请坐下来享受自己的咖啡吧,你泡的咖啡非常好喝。”
他随口的夸奖,却让夏奈尔倍感骄傲,她坐到了少年的身边,略微有些畏缩地欠了欠身,然后拿拿起了杯子,喝下了一小口咖啡。
艾格隆没有再理会她,而是拿起笔来静静地在纸上写着,笔尖在移动当中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只有偶尔拿起咖啡喝一两口时才会短暂地打断。
夏奈尔一边喝咖啡,一边静静地看着少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打搅主人的思绪。
她看着少年的侧脸,他是神情是那样专注,视线里里似乎不带有任何的杂质,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洒落到他的身上,在少女的眼睛里,犹如给他围上了耀眼的光彩。
就这样,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流逝,两个人身边的杯子都已经见底,天色也暗沉了下来。
终于,艾格隆停下了笔,然后把笔扔到了书桌上,接着他揉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人人都说我谦逊,但我倒觉得我太自大了,高估了自己。”他伸完懒腰之后,苦笑地看着夏奈尔,“写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啊——”
他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小叠稿纸。“今天的成果只有这么一点了。”
“没关系的,殿下,您只是在一个新的领域还有点生疏而已,等您熟悉了以后,一定会非常顺利的。”夏奈尔马上安慰了他,“您可能会觉得我在恭维您,但您的老师们都说过您天分极高,所以……请不要气馁。”
“谢谢,夏奈尔。”艾格隆笑了笑,“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容易半途而废的人。”
“好了,那我来收拾吧。”夏奈尔重新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想要拿走喝完的杯子。
“别急,夏奈尔。”艾格隆摇了摇头,制止了对方,“等会儿再收拾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夏奈尔有些疑惑,但还是停了下来。
“我答应过你的愿望,要为你报仇雪恨,毫无疑问我会遵守诺言,为你办到底。”艾格隆静静地看着对方,“那你有没有想过,报仇完成之后去做什么呢?”
“报仇之后……”夏奈尔的眼神变得迷茫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抱歉殿下,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对之前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她来说,想要回国对那些在当地还能作威作福的人报仇雪恨,本身就已经是虚无缥缈到近乎于妄想了,她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精神崩溃而坚持仇恨的执念而已,哪有什么余裕去想报仇之后怎么办的问题。
“我想不出要做什么,等那个时候再说吧。”最后,夏奈尔小声说。
“这可不太好,夏奈尔。”艾格隆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仇恨可以作为你的动力,但你不应该只靠着仇恨活着,你应该畅想一下未来,做一做同龄人经常做的梦,说不定都能实现呢?只要我成功了的话。”
按照艾格隆的提示,夏奈尔沉默着又畅想了一下。
美好的未来……这些词听上去过于虚幻,但好像此刻又那么真实。
“我可以封你做女侯爵或者女公爵,然后给你指婚,你乐意嫁给哪个贵胄公子都可以,反正法兰西人一向看得开。”艾格隆随口提示,“如果到时候你缺钱,我也可以赐给你一大片的庄园,让你一世无忧。”
虽然艾格隆看似随意,但这个并不是随口许诺,而是非常认真的承诺,毕竟对于君王来说钱财毫无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奖赏忠诚的臣属——尤其对波拿巴家族这种缺乏根基的皇室来说,更是如此。
拿破仑自己对金钱就不看重,也不在乎奢靡生活,但是他对自己的部下却慷慨得不可思议,朱诺、内伊和贝尔蒂埃等人更是以挥霍无度而著称,他们就是靠着皇帝的恩赏来弥补自己的账单的。
夏奈尔虽然是女性,但同时也是他碰到的第一个忠实的追随者,那么只要自己东山再起,那就必须给予重赏,否则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追随自己呢?
“不……不用了殿下!”夏奈尔的反应却出乎了艾格隆的预料,她立刻摇了摇头,拒绝了艾格隆的提议。
“嗯?”艾格隆有些不解,“你不满意吗?”
“不,我很满意您对我的好意。甚至不止满意,而是满怀感激,因为……因为之前从未有人替我考虑过未来。”夏奈尔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我只是个劫后余生的孤儿罢了,要头衔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如果您非要说的话,我倒是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艾格隆追问。
“请让我长留在您的身边,一直照顾您……我没有亲人,也没有人牵挂我,上帝对我降下的唯一一次慈悲,就是让我找到了机会来为您效劳。”夏奈尔带着哭腔回答,“也就是您,让我感觉自己能够做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想要永远为您效劳。既然您问我对未来有什么要求,那么这就是我的要求了,您可以答应我吗?”
艾格隆有些意外,怔怔地打量了一下她。
看来世上还真有不出自于物欲的忠心啊。
他不仅仅感到高兴,更感到有些如芒在背——被人寄托了如此可怕的期望和崇敬,自己真的配得上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你这样做,但既然你这么要求了,那好我答应你。”想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谢谢你,殿下!”夏奈尔大喜过望,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您真是太好了……”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为了让两个人从突然感伤的气氛解脱出来,艾格隆换了一个话题。
他随手拿起了稿纸,递给了夏奈尔。“你看看这个剧本吧。”
夏奈尔恭敬地拿来了稿纸,然后仔细看了看。
虽说是剧本,但其实只是一个匆匆赶出来的故事梗概,没有人物台词,只有大致的设定而已:
某个国家,被一个专横的国王所统治,他对自己的臣民非常残暴,对自己的儿女也同样严酷无情。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他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境内一个大贵族,贵族年纪比公主大了许多,而且性格同样严酷无情,他只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对待妻子。
结婚几年之后,他们生下了三个孩子,然而公主的心却日渐枯萎,容颜在虚度年华当中渐渐凋零。
然而有一天,在一次宴会中,一个年轻的贵族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开始对她进行猛烈的追求。
在骑士的爱意下,公主枯萎的心也随之绽放,他们最终两情相悦,然后怀了身孕。
然而好事并不长久,恋情很快败露,国王陛下雷霆大怒,决定拆散他们。公主和青年人约定逃亡瑞士,在那个地方隐姓埋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公主的逃亡成功了,她住进了旅馆并且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孩子,然而心上人却迟迟未至,公主万分焦急,担心他没有逃过追捕。然而她却在不久之后,在报纸上看到了青年人举行盛大婚礼的新闻,而后,她收到了丈夫的信,告诉她一切不体面的事都已经了结,请早点回家尽妻子的义务。
万念俱灰之下,她分别写信给了父亲丈夫和情人,告诉他们自己宁可死也不再为他们的体面而生。最终,她来到了日内瓦的湖边,在恍惚当中得到了一切的解脱。
“这是一个悲剧啊……”夏奈尔看完之后,略微有些悲伤地感叹。“殿下,您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故事呢?”
“不,故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个隐喻。”艾格隆摇了摇头。
“什么隐喻?”夏奈尔一时没有弄明白。
“这就是我所说的家族秘闻了。”艾格隆耸了耸肩,“夏奈尔,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就详细跟你说吧,你应该知道了。”
艾格隆站了起来,走到了夏奈尔的面前,然后放低了声音,“我的父亲有几个兄弟,他排行第二,长兄约瑟夫当过西班牙国王,然后老三吕西安和他闹翻过,一直都离开帝国生活,另外两个弟弟,路易和热罗姆分别当了荷兰国王和威斯特伐利亚国王——这些你都知道的吧?”
“是的,我知道。”夏奈尔点了点头,对于一个波拿巴拥护者来说,这些肯定都是早就知道的了。
“我的大伯约瑟夫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三叔吕西安我们也不提了,前荷兰国王路易,一共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一个已经过世了,还剩下两个,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一个22岁一个18岁。而我的这两个堂兄,非常有志气,渴望建功立业——”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对她解释,“路易的妻子,他们的母亲,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夏奈尔马上点了点头,“是奥棠丝公主,奥棠丝-德-博阿尔内,欧仁殿下的亲妹妹,我当然知道。”
“是的,这就是关键所在了。”艾格隆笑着耸了耸肩,“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虽然改头换面了。她生下三个儿子以后,找到了一个情夫,弗拉奥伯爵,当然我会换个名字的。”
是啊,这是拿破仑主导的一次家族联姻,他把自己的继女嫁给了自己的亲弟弟,那时候还没有儿子的他,准备让奥棠丝生下的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事业。
然而皇帝千算万算,唯独忘了婚姻中的感情因素,这对夫妇从一开始就互相不喜欢,只是勉强为了政治而凑在一起而已,他们虽然一起生了三个儿子,但是奥棠丝王后却另有所爱。
“原来是这样吗……?”夏奈尔终于明白了什么。
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那么私生子?是真的吗?”
“是的,她和情夫有一个私生子。”艾格隆点了点头,“1811年,在瑞士靠近日内瓦湖的一家不知名的旅馆内,她秘密地为弗拉奥伯爵生下了一个儿子。”
“天哪……”夏奈尔大为惊讶。
夏奈尔的惊讶,并没有让艾格隆感到惊奇,这件事当时奥棠丝为了家族着想保密了,只有后来她晚年写回忆录、以及儿子路易-波拿巴复辟了第二帝国,并且重用那个私生子(封为莫尔尼公爵),这桩秘闻才广为人知。
眼下的奥棠丝王后当然没有自杀,她幽居在瑞士活得还算不错,而她的情夫早在1814年帝国毁灭之后就已经抛弃她了。
“所以,您将她的事迹改头换面,就是为了……”夏奈尔都明白了。
“不光是故事,我还会在细节上下功夫,把我可怜的奥棠丝姐姐或者说姨妈与情人的信件也大致复述几段,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我的堂兄们知道。”艾格隆笑了笑,“他们会找到我的,我相信他们的能力……”
顿了顿之后,艾格隆又补充了一句,“以及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