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雏鹰的荣耀TXT下载雏鹰的荣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遗物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到了寂静当中,只有夏奈尔的哭泣回荡期间,让听者无比倍感哀伤。

    而从她的哭泣当中,艾格隆隐隐约约地也明白了什么。

    “欧仁亲王在夏奈尔离开巴伐利亚之前,曾经托付她照顾我,对吗?”他小声问奥古斯塔公主。

    “倒也没有那么具体,毕竟谁也不知道夏奈尔到底能不能接近你。”他的义嫂摇了摇头,“亲王只是临别之前祝她好运,并且希望她在有机会的情况下,给你一点安慰——当然,从事后的结果来看,她倒是做得比我丈夫期待的还要好,好得多。”

    艾格隆心生感动,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对于这份好意,我感激不尽……世态炎凉,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能够想到我,并且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给予我一些帮助,已经足以体现出亲王的高洁人品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得到我们所有人的敬重。”对于这份夸奖,夫人并没有谦虚,而是笑着点了点头。“您知道的,我并非是一开始就同意这桩婚事,只是因为我的父王当年要讨好拿破仑,所以促成了这门婚事而已,我必须履行我的义务,所以我无奈地答应了……在结婚之前我满心悲痛,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要成为牺牲品了,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得离谱——我发现我的丈夫温柔体贴,而且性格光明磊落,又有英雄气概,比所有那些王孙公子都要强!所以我感谢命运,让我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为了德-博阿尔内夫人,人人都说大革命是一场噩梦,但是对我来说倒是促成了我的幸福。”

    一边说,夫人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缅怀的笑容,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似乎在缅怀自己曾经和丈夫相处的幸福时光。

    艾格隆和特蕾莎对望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唏嘘。

    看得出来,中年亡夫,对夫人来说是人生中最惨痛的打击,虽然她现在貌似举止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在艾格隆面前会说会笑,但是她心头上的火焰似乎已经熄灭了,只有再谈论到过去的时候,眼睛里才会重新绽放出光芒。

    艾格隆知道,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24年欧仁亲王死了之后,奥古斯塔公主没有改嫁,而是孤独地又活了27年,直到1851年才死去,甚至比她孩子们中的几个活得还要长。

    对她来说,人生之后的27年,只是一次次目睹至亲们离世的孤寂生活,确实称不上美妙。

    而特蕾莎虽然不知道这一切,但是她同样被悲伤所感染了。

    她偷偷地瞟了少年人一眼,今天为了拜访义嫂而精心打扮过的艾格隆,看上去是那样的俊秀可爱,而这副可爱的躯体里,却隐藏着常人不及的坚定意志和才华,能够与他结为连理,自己的幸福又何曾比奥古斯塔公主少呢?

    假如以后的我,在人生的中途失去了我的丈夫……一想到这里,特蕾莎不寒而栗,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她绝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光是想象都觉得余生再也看不见任何颜色了。

    所以她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要尽自己的一切努力保护艾格隆,帮助他实现他的事业,让两个人的婚姻幸福美满地延续下去,直到白发苍苍之后,才在子孙们的环绕之下次第告别人间。

    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

    艾格隆并没有察觉妻子的心理活动,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了奥古斯塔公主身上。“夫人,我相信,您和欧仁亲王的婚姻,是一段佳话,同时也是拿破仑皇帝促成的那些政治联姻里最为恩爱的一对,他也许并不是怀有这样的动机,但是无疑他促成了您的幸福——”

    “这么说倒好像也没有错,不过我是没有机会再去感谢他啦……”夫人略带调侃地笑言。

    接着,奥古斯塔公主询问了艾格隆之前的经历,包括他在美泉宫成长的经历、以及他这一年多以来在希腊的经历,时不时地还发出了哀叹或者惊叹。

    不过艾格隆也看得出来,夫人并没有真正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节所以在接待自己、和自己找到话题聊天而已,而他对这种社交规则也相当了解,所以他也不说破,而是以幽默调侃的态度描述自己的经历,时不时地还穿插了一些自己碰到的趣事,惹得夫人连连发笑,一时间宾主尽欢。

    不过,在谈笑风生的同时,艾格隆也发现夫人突然似乎有了什么心事,眼神也有些飘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艾格隆以为夫人想要自己帮什么忙——而出于自己对义兄的敬仰,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义兄的遗孀一点忙。

    “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吗?”于是艾格隆主动询问,“如果有的话,请您不用犹豫,我会尽我所能去做的,而且满怀荣幸。”

    见到艾格隆如此直接,奥古斯特公主也不再犹豫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艾格隆。只不过,我想起了我丈夫在离世之前的那两年念叨你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在他弥留之际,和我们这些家人说过告别之后,还特意说过你的事。”

    “什么事情?”艾格隆顿时来了兴趣。

    “他祝福了我和孩子们,还安排了自己的遗产事宜,连仆人和朋友们接下来应该收到什么遗物馈赠也安排好了,而对你,他也想要留下一些东西。”夫人回答。

    接着,夫人的脸色有些尴尬,“很抱歉,我之前没跟其他人提,现在才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当时有着种种顾虑,而且丈夫过世时我备受打击,忙碌当中就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了……”

    “没关系的,夫人。”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不介意。“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已经坐在了您的面前,有资格从您手中得到义兄的馈赠。”

    艾格隆当然听得出来,夫人的真正意思是什么——欧仁亲王离世的时候自己还在美泉宫,人身自由和通信自由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她不可能联系自己,久而久之把这件事遗忘了也太正常了。

    接着,艾格隆单刀直入,“他要馈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呢?”

    “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重要玩意儿……只是一些文件罢了。”奥古斯特公主苦笑着回答,“他临终前告诉我他把一些文件封在了一个匣子里,如果您没能够重获自由,那就让那些文件永远尘封下去直到被世人遗忘;如果您有一天能够自由翱翔,那么就让我把匣子连同文件交给您——那个匣子,我遵照他的嘱托没有打开,只是和他的遗物放在了一起,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今天可以把它交给您。”

    “我非常感激义兄的慷慨,并且非常乐意接受他临终的馈赠。”艾格隆马上回答,“无论他给了我什么,对我来说那都是值得保存一生的礼物。”

    艾格隆这句话并不是客套话,他没想到除了拿破仑皇帝之外还有人在临终之前还在念叨自己,有这份情谊在,无论是什么,他都乐意接受这份馈赠。

    “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我亲手把它交给您。”奥古斯特公主立刻提议。

    艾格隆也不含糊,立马就站了起来,然后做了一个请带路的手势。

    夫人站了起来,然后带着艾格隆走出了会客室,并且沿着楼梯上了楼,特蕾莎虽然满心好奇,但是因为夫人很明显只想遵照先夫的遗愿只把“馈赠”交给她的丈夫一个人,所以她也只好带着好奇心留在了原本的位置上,等待着丈夫的归来。

    艾格隆和奥古斯特公主两个人走上楼梯之后,沿着走廊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接着她打开了一间房间。

    艾格隆往里面一看,发现这间房间有书桌和书架,还放着大量的文件。

    “这是他曾经的书房。”奥古斯特公主轻声向他解释。“在他过世之后,我就把一切都保持原样了。”

    虽然,她领头走了进去。

    艾格隆跟着走了进去,然后他很快注意到,房间没有灰尘,相当清洁,而且空气当中也没有那种霉味儿。

    虽然夫人没说,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这间房间在欧仁亲王逝世之后也一直被精心收拾打扫过——也许,夫人还经常来到这里,追思与丈夫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瞬间,他的心里又有点怅然。

    在他的注视下,夫人走到了一个柜子前面,然后用钥匙打开了柜子,这个柜子里面装满了文件和稿纸,看上去是用来保存欧仁亲王当年撰写回忆录时的手稿的。

    在吱呀吱呀的声响当中,她从这些文件堆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匣子,然后又递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他所说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艾格隆的眼神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伸出手,庄重地从夫人手中接过了这个匣子。

    艾格隆从外表打量了下,木制的匣子分量相当轻,上面也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其貌不扬,而匣子上还被刻意地贴上了凝胶的封条,显然自从里面装了东西之后再也没人打开过。

    “我可以打开它吗?”艾格隆小声问。

    “当然可以,从现在起它就是您的了——因为本来就是我的丈夫赠送给您的东西。”夫人笑着回答,“而且,既然是他特意留给你的,那么我就没必要再看了,您等下自己打开来看吧。虽然我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希望它能够对现在的您起到一些帮助,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丈夫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说完之后,她稍稍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把艾格隆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面。

    艾格隆对夫人的举止和作派深感钦佩,如果不是深爱丈夫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呢?

    而在她走后,书房里只剩下艾格隆一个人了。

    房间里一时间回复了往常的寂静,而艾格隆的心里既疑惑又有些期待,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了。

    离世的欧仁亲王到底有什么能够馈赠自己,还要在临终之前这么郑重其事地嘱托

    他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撕开了凝胶的封条,然后推开了匣子的环扣,打开了匣子。

    匣子被打开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珠光宝气——里面果然并非什么贵重珠宝,真的只是一些纸张而已。

    当然,即使没有那些,艾格隆也并不感到失望。

    他把匣子放到了书桌上,然后耐心地打开了这些纸张。

    时光的流逝,让它们变得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也随之有些模糊,不过这并不妨碍艾格隆

    上面的笔迹刚健有力,看得出来是出于一位戎马多年的将军之手。

    而上面的内容,更加出乎于艾格隆的意料之外。

    “亲爱的艾格隆,或者说罗马王陛下,当我写下这份手稿的时候,我说不清我此刻的心情是绝望还是期待,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够读到它。

    但是命运是如此玄妙莫测,让人上下沉浮,一天身处云端,一天又让人万劫不复——我便是一个亲身经历者。

    因此,即使眼下一切都如此绝望,我仍旧倔强地去抱有一丝希望,我期待终有一天,你能够走到我的面前,或者走到我的家人面前,从我或者我的家人手中拿到它,然后借由它来得到你应得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到底会对你起到多少作用,甚至事到如今我根本不期待你再去为一个无望的事业赌上性命,我只是希望,在失去了国土和皇位之后,你,我可怜的义弟,能够拥有那些最后仅剩下的、也应该属于你的东西……”

    艾格隆静静地翻阅着这些手稿,时间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流逝。

    在顷刻之间,艾格隆恍然大悟。

    也对啊……欧仁亲王,应该比自己的母亲知道的更多。

    在帝国时代,欧仁亲王曾经一直担任着意大利总督,代理拿破仑皇帝处理意大利王国的绝大部分事务——

    他知道,他也愿意告诉自己,哪怕在弥留之际,他也没有想过要把那些东西据为己有或者传给家人,他坚信那是属于自己的。

    艾格隆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又似乎在看着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在天之灵。

    “谢谢您了,我的义兄!”

    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不用特别在意什么财宝——但是,他要将失去的一切统统拿回来,什么都不能例外。

31,新的访客

    “谢谢您了,我的义兄!”

    发出了这一声感叹之后,他小心地将这些文件都重新收回到了匣子里面,然后拿着匣子走出了书房,回到了刚才接待自己的地方。

    一看到他,特蕾莎就投过了好奇的眼神,只是出于矜持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已。

    艾格隆也顾不得其他人,直接坐到了特蕾莎的旁边。

    “艾格隆,你的眼神有点奇怪。”特蕾莎凑到了丈夫的耳边,然后小声询问,“到底是什么遗物?”

    “没什么。”艾格隆也对着特蕾莎的耳朵,然后从容地回答,“欧仁亲王给我遗留下了一份手稿,记录了他在意大利王国担任总督的时候,所接触到的一些机密信息,尤其是那些有关于财宝的信息。而在他离开意大利之前,他也费尽心机地帮助那些人隐藏财宝的去向,以免它们落到了卷土重来的奥地利人手里——直到临死之前他对这一切都守口如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他把这些信息都记录下来然后准备遗留给我,因为他认为那些东西都注定应该是属于我的。”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特蕾莎却听得大为震动。“什么?”

    特蕾莎之前相信了艾格隆编造的故事,她认定艾格隆确实掌握着当年拿破仑皇帝在意大利发掘的财宝——而后,在路易莎皇后那里,她又得知了当年负责此事的直接责任人,于是她更加对此深信不疑。

    和欧仁亲王一样,她也认定这些财宝的主人,只能是她的丈夫,是他们家族的财产。

    虽然艾格隆没有明说,但是她从丈夫之前的反应当中,猜到了还有一部分财宝并没有物归原主——而现在,重要的线索就落入到了丈夫的手中。

    自然,这是非常值得庆幸的消息。

    片刻之后她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所以我们可以按照他提供的信息去把财宝发掘出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颤抖。

    “没那么简单,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太多的事情将会为之改变。”艾格隆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过,虽然是用了否定性的表态,但是他的眼神却比平常还要犀利,“不过,我确实准备把它们拿回来。”

    “对,就应该这样。”特蕾莎完全同意丈夫的意见,“与其让它们继续尘封于被人遗忘的角落,不如落到我们手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又感慨了一句,“哎……这样的话,我们真应该感谢欧仁亲王!他是如此高风亮节,从未想过染指如此巨额的财富,而是默默地为你守口如瓶。”

    “是啊,我非常敬佩他。”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话锋一转。“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跟他透露过只言片语,哪怕他逃出奥地利之后,也没有一个当年的亲历者跑过来跟他透露出这些事,更别提主动献上财宝了。

    如果不是自己从母亲和欧仁亲王这里得到了消息,只怕现在还是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笔财产。

    可想而知,那些亲历者恐怕已经私下里把财宝都瓜分了。

    一想到这里,他有点恼火。

    如果这些人落到自己的手中,自己一定要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

    看到艾格隆的脸色,特蕾莎就猜到了他此刻的想法,于是她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不用着急,亲爱的,既然现在我们知道这些财宝的存在,那我们迟早会把它们弄到手的……没有人可以侵占我们的利益而不受惩罚。”

    在特蕾莎的安慰之下,艾格隆也慢慢地回复了心情。

    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找回那些财产虽然重要,但是也不能影响自己的节奏。

    他看了看时间,晚餐还有一会儿才开始。

    “好了,没事了,特蕾莎。”艾格隆以平常的语气对妻子说。

    接着,他把匣子递到了特蕾莎面前,“这些文件你替我收好吧。还有,等下你陪夫人再聊聊天,我在周围走一走,呼吸下新鲜空气。”

    特蕾莎知道丈夫今天心情复杂,所以她点了点头,“好了,这边都交给我了,你休息一下吧~”

    说完之后,她伸手接过了匣子,然后艾格隆走到了旁边的夏奈尔面前。

    “带我……嗯,在这边逛逛可以吗?”艾格隆略微有些踌躇地问。“你应该对这边挺熟悉的吧?”

    夏奈尔原本还沉浸在缅怀欧仁亲王的悲伤当中,但是一听到主人的召唤,她顿时惊喜得脸色发红。

    “当然了,我在这边呆过挺久的……您尽管使唤我就行啦!”她立刻就答应了。

    她满心以为,自己的主人因为缅怀义兄现在心情烦闷,所以希望能够舒缓下心情——而这个责任,自己应该责无旁贷地承担起来。

    一想到可以和陛下单独相处,她顿时变得步履轻快了起来,她带着艾格隆走出了会客厅,然后夏奈尔带着他在这座宅邸当中走动,并且还跟他解释自己当初在这里生活的种种细节。

    艾格隆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还提出一些问题,夏奈尔都耐心地给出了回答,而就在他们的交谈之间,他们一起来到了花园当中。

    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因此花园里姹紫嫣红,夏奈尔更是兴致盎然,手中不断指指点点,享受此时的美好时光。

    “那是马厩,亲王殿下和夫人的马车都会在那里,平常有客人来拜访的时候,客人的马车也会……”在花园深处,夏奈尔为艾格隆介绍各处建筑和它的用处,直到最后,在一幢不起眼的建筑前,她的讲述停了下来。

    因为她分明看到,有一辆马车正被仆人缓缓地拉到马厩里面。

    “啊,现在好像有客人来访呢。”她无意识地发出了感叹。

    “是啊,好像是的。”艾格隆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平静地附和。

    “好奇怪啊,按理说来奥古斯特公主既然在招待您这样的贵客,那么应该不会再预约别的客人才对吧?”片刻之后,夏奈尔感觉到有些疑惑,“夫人是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的……”

    “那也许是因为客人身份比较特殊,她一时不好推辞……?”艾格隆不动声色地反问。

    “话是这么说,但是又有几个人能让夫人让步呢……”夏奈尔更加好奇了。

    “要不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艾格隆笑着提议。

    夏奈尔本来就没有什么个人意见,完全以艾格隆的意志为准,于是她准备点头答应——可是,她才刚刚张开口,就僵住了。

    然后,她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前方——不用他们去找,那个客人主动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她穿着缀有花饰的裙子,头上戴着一顶蕾丝宽檐帽,白皙的脸上戴着蓝宝石耳环,而金褐色的头发也在帽子下轻轻摇晃。

    她姣好的面容和身段,和周围的鲜花相得益彰,但她的美貌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苏菲公主简直一模一样,宛如美泉宫里的那个美人被时空裂隙给带到了这里一样。

    艾格隆倒是没有半点意外,他只是静静地往前迈动脚步。

    就在这个小小的花园当中,他们的距离越发接近了,对面那位女子的衣裙,还有那故作严肃的面孔、以及隐藏在严肃面孔之下的妩媚神情,都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了艾格隆的眼中,一切都宛如时光倒流到几天之前一样。

    夏奈尔稍稍恢复了神志,她慌忙跟上了艾格隆的脚步,然后冲到了女子的面前。

    和上次的艾格隆一样,在最初的一瞬间,她也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居然看到了苏菲殿下,可是现在她已经回过神来,并且猜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玛丽亚殿下?”她带着恭敬,和些许的本能畏惧,小心翼翼地问。

    和艾格隆不一样,夏奈尔老早就知道玛丽亚的存在,并且在离开巴伐利亚之前也多次接触过苏菲公主的孪生妹妹,因此她比艾格隆更快地反应了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的同时,她也终于恍然大悟,弄清楚了另外一件事——陛下应该之前就已经和玛丽亚公主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她刚才的幸福其实只是假象而已。

    她看向了旁边的少年人,表情委屈酸楚,既像是质问又像是哀怨,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夏奈尔——好久不见。”正在她黯然神伤的同时,玛丽亚公主也认出了她,于是也叫出了她的名字,“不过你见到我之后,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当然不会高兴了……夏奈尔在心里说。

    “没有,我很高兴呢。”她勉强地笑了起来,然后再小声询问对方,“您……您怎么今天有兴致过来拜访呢?”

    “我拜访自己的姐姐有什么问题吗?”玛丽亚公主反问。“或者说,我还要挑选什么日子吗?”

    “当然不需要。”在这个略带尖刺的反问面前,夏奈尔脸色一僵,然后连忙摇头,“您……您尽可以拜访她。”

    她当初和玛丽亚公主接触不多,但是她能够感受得到,她比苏菲公主为人更加尖刻,词锋也更加犀利,几乎让人无法招架。

    而今天一见,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当初因为地位卑下根本不敢对公主殿下有所忤逆,如今虽然地位已经今非昔比,可是那种骨子里的自卑却还没有来得及抛弃,因此仅仅是被质问一下,她瞬间就底气全无。

    可是她的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居然会见面,还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呢?

    难道之前在宁芬堡宫里面,他们两个已经见面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当初到底聊了些什么?

    换言之,玛丽亚公主到底又在想什么呢?

    种种思绪一时间涌上了夏奈尔的心头,让她几乎丧失了思维的能力,她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玛丽亚公主脸上,可是公主殿下若有若无的笑容当中,她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夏奈尔,你在旁边休息一下吧,我稍稍跟玛丽亚殿下聊一会儿。”这时候,艾格隆开口了。

    夏奈尔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退到了一边——虽然心里有很多失落,但是既然这是主人的意志,那她也只能遵从。

    她的好奇心,以后总有足够的时间被满足的,也不用急在一时。

    在夏奈尔退下之后,艾格隆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然后向盛装打扮的公主殿下躬身行礼。

    “您果然没有失约,殿下。”

    “那是自然。”玛丽亚公主平静地回答,“我一向遵守承诺,既然答应了您会来,那么我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会过来的。”

    “可是从您的态度来看,我倒是没有发现有多少不情愿。”艾格隆笑着说,“虽然我对女子不甚了解,但是我相信,没有哪个女子会精心打扮地去见她讨厌的人,那简直就像是把自己最宝贵的财富赠送给仇敌的富翁一样不可思议。”

    “您这就有点想当然了!人各有各的活法,我就是那种喜欢盛装打扮地去看角斗表演的人。”玛丽亚公主笑得更加深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太庆幸了,如果我能够博得您一笑的话,哪怕为此要面对生死的角斗也挺值得的。”虽然又被她堵了,但是艾格隆不以为忤。

    “小孩子可不要把话说太满,要是哪天真实现了可就不好玩了~”玛丽亚拿起了折扇,然后张开在自己的嘴唇前,接着轻笑了出来。

    艾格隆只是微笑以对。

    之前他们见面的时候,玛丽亚公主对他冷嘲热讽,几次堵得他无话可说,心里也勃然大怒。

    可是今天一见,虽然她还是一点也不客气,但是那种刺得人全身发麻的尖刻倒是消失了不少,反倒是有些互相针对的乐趣。

    至少他感到有趣。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的面孔,看着那个含蓄的笑容,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您不要再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模样了——”玛丽亚公主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没有人愿意一直被别人当成另外一个人,哪怕是我的孪生姐姐也一样。”

    “抱歉……”艾格隆回过神来,“您的美貌让我有些失神,请您原谅。”

    “好了,准备好了吗?”玛丽亚公主似乎不想兜圈子了,直接问他。

    “准备好了。”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对方。

    这是他刚才在义兄的书房当中写好的。

32,选择与冒犯

    看到他如此上心,玛丽亚公主的眼神也稍微变得柔和了一些。

    “看来您总算还有几分人性。”

    她接过了信,也没有拆开来看,而是随手放到了一边,然后又重新看向了他。

    “实不相瞒,自从您逃离之后,我跟苏菲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我虽然给她寄过去了一些信件但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所以我也没法保证您给我的信件什么时候能够送到她的手中。”

    “您能够愿意出手为我们提供帮助,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欣慰了,我又怎么敢奢望更多呢?”艾格隆黯然叹了口气,“剩下的就交给上帝吧,我相信上帝是不会忍心这样折磨她的。”

    因为根本不知道艾格隆已经找到了母亲作为帮手,所以看到他郁闷的样子,玛丽亚心里更是心生同情。

    她手中折扇无意识地轻轻挥动,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焦躁,然后她主动开口,包揽了下来,“好了,指望上帝还不如指望我,放心吧,我会办成的。只要我坚持和她联系,迟早奥地利官方会让步的——我还真不相信奥地利皇帝难道还能让她永远不能和自己的亲人联系了?不管苏菲做错了什么,或者多么惹怒了他,他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太谢谢您了!”艾格隆顿时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后再恭维了对方,“您既有出众的美貌,又富有同情心和亲情,对落难的姐姐不离不弃,实在太让我钦佩了。不管您能不能办成,我都会永远感激您,铭记您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哈哈哈哈……!”玛丽亚被他逗得禁不住又笑了起来,帽子下柔顺的头发也随之轻轻摆动,“您还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真是让人意外。”

    还没有等艾格隆追问,她又立刻转开了话题,“您当初和我的姐姐就是这样聊天的吗?您用一句句花言巧语来逗她开心,最终让她迷上了您?”

    艾格隆心里一阵尴尬,差点就脸红了,不过他很快就严肃地回答了对方,“这一点您就弄错了,我们之间聊天要轻松和简单许多,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也不需要什么赞美之词作为点缀,她知道自己在我心中宛如仙蒂瑞拉——而我也知道,我在她心中也是不可替代的。我们互相开玩笑,互相分享彼此的秘密,虽说最后我因为形势所迫而不得不选择离开,但是在那些幸福的时光里,我们亲密无间。”

    玛丽亚没有再出言讥讽,而是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艾格隆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他也不好开口打断对方的思考,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两个人就在春天的暖风当中面对面对视着。

    不得不说,她这默默思索的样子,也像极了苏菲在拿起画笔之后思索如何下笔的样子,一瞬间艾格隆又有点恍惚了。

    片刻之后,玛丽亚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了,她重新笑了起来。“那么,莱希施泰特公爵,您承认我已经帮了您大忙了?”

    “是的,我已经说过两次了。”艾格隆连忙回答。

    “于是您是否乐意做点事回报我呢?”玛丽亚继续笑着问。

    艾格隆愣了一下,从对方婉转的声音,以及高深莫测的笑容当中,他实在猜不透对方想要做什么,不过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但是就算心里不对劲,眼下他也不能退缩——不然就会显得自己刚才那些话都是在骗人了。

    “乐意之至。”于是他立刻就点头确认,“我倒是巴不得有机会回报您,请您直说吧。”

    “不用摆出这么惊慌的样子,您放心吧,我是一个宽容体贴的人,从来都不喜欢让他人为难——”玛丽亚嘴角微微上撇,又展露出了那种略带讥讽的笑容,“您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通过我的姐姐,我拜读过您的作品,您给她写了不少赞颂她的诗篇……对了,您给特蕾莎公主写了没有?”

    “写了。”她突然提到特蕾莎,让艾格隆有些猝不及防,他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特蕾莎也挺满意的。”

    “那好,等下在我们晚餐的时候,您是否乐意也给我献上一首诗呢?”玛丽亚公主问。

    艾格隆愣了一下。“晚餐?”

    “是啊,很奇怪吗?”玛丽亚反问,“我来拜访我的姐姐,然后同她共进晚餐,难道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吗?”

    道理上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实际上却大有问题——自己和特蕾莎夫妇也是今天的贵客,自然也将列席到餐桌上。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他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难道您觉得这很为难吗?”看到他沉默不语,玛丽亚悠然询问,“是否我留给您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以至于您感觉创作比较困难?”

    “倒不是因为这个——虽然时间不多,但是对我来说即兴创作也并非难事。”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而是因为我的妻子特蕾莎在旁边,无论从任何标准来看,当着她的面为您献诗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玛丽亚反问,似乎有些懵懂。

    “以您的智慧,您应该会想得到的。”艾格隆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您想想看,我们是夫妇,然后在聚餐的时候我却特意越过了她为别的女子献诗,难道她不会生气吗?更何况您还和……”

    “更何况我还和苏菲长得一模一样,她看了就会感觉到不舒服,因为会想起之前和我姐姐的冲突,对吗?”还没有等艾格隆说完,玛丽亚就打断了他的话。“您担心,如果您当着她的面对我献殷勤,她恐怕就会气得发疯,是吗?”

    艾格隆一阵语塞,因为这确实就是他所担心的事情。

    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就有点不寒而栗。

    倒不是说特蕾莎会暴跳如雷——恰恰相反,艾格隆知道她自矜身份,绝对不会在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歇斯底里地发脾气让大家都难堪。

    但是,在内心深处她绝对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因为知道,所以艾格隆极力想要避免这种场面发生。

    “既然您已经猜到了,那我也没必要再多解释什么了——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再诚恳地看向了对方,“殿下,您现在对我有恩,我愿意尽我所能来回报,为您献诗也完全不足挂齿,但是我请您不要刻意为难我,选择一个让大家都难堪的时机。”

    玛丽亚的表情非常淡漠,看不出任何喜怒来,但是从她眼睛里闪动着的光芒来看,此时的她绝对不高兴。

    “怎么,长成现在的样子是我错了吗?仅仅因为我和姐姐长得一样,我就需要对特蕾莎公主毕恭毕敬,还需要时时刻刻考虑她的感受?难道她竟然和传闻中完全不同,而是一个妄自尊大、刻薄无礼的人?”

    “她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们也得看看场合不是吗?”艾格隆心里也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口吻也有点生硬了,“我知道您没有任何责任,但我身为丈夫,当然得照顾她的情绪,不能当面给她添堵。”

    他也是个经历过人情世故的人,所以已经从玛丽亚的口风当中看出来了,玛丽亚最关心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献诗”,而是当面让特蕾莎难堪,借自己来折辱她。

    她明明和特蕾莎都还没有见过面,如此炽烈的敌意到底是来自于哪里?艾格隆有点想不明白。

    是因为姐姐被特蕾莎抢走了心上人而心生恼恨吗?艾格隆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如此“姐妹情深”确实让人感动,可是当自己身为当事人的时候就有点难受了。

    艾格隆的语气非常坚定,不肯做出任何让步。

    看着他这副样子,玛丽亚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更加恼怒了。

    就是那个特蕾莎,让自己和姐姐都落到了这一步……

    她手里紧紧地握着折扇,以至于原本白皙的手掌更是没有了血色。

    “您刚刚还在我面前说什么都能做,转眼间又对我说不行,可见您确实只是在花言巧语罢了。”她冷冷地说,“而且,您这时候突然又装成什么忠贞的丈夫了,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姑且不说您之前是怎么对待我姐姐的,就说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您又做了什么?那是一个忠贞的丈夫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果然她翻出那件事了……艾格隆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见到她的时候,他还在为自己的“收获”而暗自窃喜,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

    “那时候我是一时糊涂所以情不自禁,请您原谅我——”他只能选择道歉。

    “这可不是口头道歉几句就能够揭过去的事情吧?就我看来,这是在冒犯一位未婚女子,而且还是您所在的邦国的公主,难道这是您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玛丽亚公主依旧嘴上不饶人,“要不我们等会儿就让我的姐姐和特蕾莎公主评评理,让她们来判断一下您这位忠贞丈夫做的事情到底合适不合适?”

    正因为抓到了艾格隆的痛脚,所以她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艾格隆心里也随之大为恼怒。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语气,还因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回想起了当年经历的那些日子。

    他把这些梦魇都已经抛开了,自从自己逃离奥地利之后,他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周围的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就连他来到巴伐利亚之后,国王陛下因为有求于他也同样对他礼遇有加,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不妨挑明了吧——”艾格隆板着脸,然后一字一顿地问,“您到底想要怎样?”

    “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要么在晚餐上为我献诗,要么就让您的夫人为我的遭遇评评理——无论哪一种我都无所谓,您可以自由选择。”玛丽亚冷笑着回答,“您看,您是可以选择的。”

    “您是在威胁我吗?”艾格隆已经完全生气了,几乎是咬着牙问。“如果您要我写诗给您,别说一首了十首都行,何必这样为难我?您刻意要让每个人不痛快,究竟又能够得到什么乐趣呢?我最后一次请您高抬贵手,我会非常感谢您的。”

    “您无论怎样理解都行,反正我作为受害者是有权利这样做的。”玛丽亚冷静地回答,“您似乎很不习惯别人这样对您?那今天您可就看清楚了,您是命令不了我、也无法干涉我行动的,我出于怜悯帮了您的忙,就算我不以恩人自居,我也没有义务遵从您的意志——恰恰相反,现在是您有求于我!”

    艾格隆明显能够感受得到,玛丽亚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而且她真的成功了,现在他很生气。

    他的心脏在加速跳动,催动着血液流动也在加速,眼下如果他想要有所动作,那几乎肯定能够疾如风雷。

    现在这花园里只有两个人独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尽情摆布她,甚至直接就地撕碎也轻轻松松——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凶狠气息,玛丽亚稍微有些惧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随后又惊觉自己不能示弱,于是又站定了,然后昂着头瞪着面前的少年人,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应,又仿佛是在挑衅地表现自己根本不怕。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艾格隆轻轻地迈动了脚步,虽然他步履看上去缓慢,但是却又出人预料地迅速,还没有等玛丽亚有所反应,他就已经伸手过去,揽住了玛丽亚的腰。

    玛丽亚在惊骇当中本能地就往后仰,想要挣脱他的手,但是艾格隆的手抓得非常紧,直接就把她又拖了回来。

    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几乎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不要挣扎了,我不想让您受伤。”艾格隆轻声说。

    他刚才很生气,就想要动手了——但是看到这张和苏菲一模一样的脸,以及回想起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他又感觉自己的愤怒也逐渐消散。

    “对不起,我为我之前的冒犯再次道歉。”艾格隆将她强行拉到了自己的怀中,然后环抱住了她,接着继续说了下去,“您说得对,我确实无权干涉您的行动,但是我也不会遵照您的吩咐去做什么选择,您想要做什么都行,我接受您做出的任何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接着,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在略有不同的香水味中,享受了曾经习惯的温存。

    反正已经冒犯了,再多冒犯一下也不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片刻之后,他张开了怀抱,点头算作道歉,然后转身离开了。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现实,那他也没什么需要害怕或者顾忌的了,反正什么都有办法解决。

    玛丽亚似乎已经被他刚才的粗暴举动吓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眼神闪烁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33,性格区分

    告别玛丽亚之后,艾格隆仍旧余怒未消,只是他长时间里早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所以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看到他走了回来,一直守在旁边的夏奈尔赶紧也走回来了,她想要询问刚才主人到底和玛丽亚公主谈了什么,但是一看少年人铁青的脸色,于是什么也不敢再问了。

    但是完全沉默似乎也不是办法,所以她只好大着胆子询问了少年人。

    “陛下,我们……现在还继续逛吗?”

    “不了,夏奈尔。”艾格隆轻声回答,“我们回去吧,特蕾莎应该已经等我们等得不耐烦了吧……”

    刚刚准备走,顿了顿之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他又停了下来。

    “你之前和玛丽亚公主有过接触吗?”

    “我身为女仆,哪有资格和她谈什么接触呀……”夏奈尔既委屈又略带讥讽地回答,“而且在我刚刚进入巴伐利亚宫廷供职的时候,都见不到王室成员们,只能被那些管事的人吆三喝四,后来因为苏菲公主要远嫁奥地利,其他人都不肯去主动跟随她过去,我一看机会来了,就立刻报名希望能够去那边服侍殿下;上面的人看我手脚麻利而且年轻,就同意了我的请求,直到那时候我才有机会接触到殿下们……”

    艾格隆当然明白,夏奈尔主动应征去异国他乡,并不是因为她忠于巴伐利亚王室,也不是为了讨好苏菲,而是为了借机来到奥地利宫廷,然后来接近自己。

    于是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夏奈尔的脸颊以示鼓励。“嗯,做得很好。”

    夏奈尔微微笑了起来,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来到苏菲殿下身边之后,我和玛丽亚殿下见过几面,老实说,我对她的印象也不是太好——她为人尖刻,谈笑间轻易就能把别人惹火,好在我的身份不值得她注意,所以她倒是没有让我为难过……”

    艾格隆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好像苏菲也是这样的。”

    “是啊,只是不对您这样而已。”夏奈尔笑着回答。

    笑了一会儿之后,她又略微摇了摇头,“要说两位殿下毕竟是双胞胎呢,性格和处事方式确实非常相似……不过就我的接触来说,却又好像有一点微妙的不同,苏菲公主更加堂皇大气,瞧不起人就是瞧不起人,讽刺别人的时候也是直来直去,而玛丽亚殿下却有点……”

    夏奈尔一下子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阴阳怪气?”艾格隆适时地补充。

    说多了心里都是泪,这可是他在两次见面之后得到的宝贵经验。

    “对!就是这个感觉!”夏奈尔立刻就重重点头,同意了这个评价,“玛丽亚殿下经常能够面带笑容地把别人气得火冒三丈,拐弯抹角地贬损他人,她有时候甚至好像还以此为乐……哎,好像王后陛下也几次被她气得不行。”

    艾格隆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她不是特意针对自己,她是平等地对每个人都这样。

    考虑到同性相斥,夏奈尔的评价里必然会带有一些个人主观色彩,但是艾格隆从和她的两次接触所得到的经验来看,确实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艾格隆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要是早点跟夏奈尔参谋,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了——只可惜当时把一切都埋在了心里。

    要是早点知道玛丽亚的性格,他就不会让自己如此被动了。

    算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纠结也没有意义,反正等会儿晚餐上大家都要见面,躲也躲不过——艾格隆已经决定,无论等下发生了什么,自己绝对不能发火,免得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突然,艾格隆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夏奈尔,那她们姐妹两个的关系如何?”

    夏奈尔又皱眉开始思索,片刻之后才轻声回答,“我也说不太清……有时候她们两个相处得很亲密,好像无话不谈,但有时候又互相嘲讽贬损,好像非要争个高低不可。”

    艾格隆倒也能够想象得到为什么会这样——这对姐妹之间既因为同时出生而彼此珍重,但因为性格都高傲尖刻,所以又本能地排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因此时而亲密时而争吵蔑视。

    那么,对姐姐的遭遇,玛丽亚又到底有多少悲痛呢?

    他猜不出答案,但是却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妥。

    可惜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写给苏菲的信也已经到了她的手中,自己再焦虑或者担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艾格隆只能深呼吸一下,然后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们回去吧。”

    接着,他做了一个手势,仍旧满腹疑问的夏奈尔不得不保持了平静,然后将艾格隆带回到了会客厅当中。

    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时分,而此时特蕾莎还在和奥古斯塔公主进行着诸如“今天天气很好”“奥地利的天气更好”“希腊的天气最好”之类的没营养对话——没办法,这就是社交的需求,即使两个人心里都不耐烦也得进行下去。

    看到丈夫回来之后,特蕾莎终于松了口气,从这种沉闷的闲谈当中解脱了出来,然后以愉快的笑容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亲爱的,心情好点了吗?”她欢快地问。

    “嗯,心情好多了。”艾格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妻子的旁边,“你们聊得开心吧?”

    “开心极了!奥古斯塔殿下是一个非常开朗而且温和的人,她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从她这里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教诲。”特蕾莎以社交场上的惯例用词回答。

    “嗯,我也感觉到非常高兴,特蕾莎公主相处起来让人觉得非常愉快。”奥古斯塔公主也笑着回答,“真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拥有一个大家庭,孩子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天使,围绕在身边的越多越好。”

    “我们会努力的……”特蕾莎羞涩地回答。

    奥古斯塔公主看了看旁边的挂钟,然后又看了看窗外。

    “看来另外一位客人已经来了。”接着,她回头说。“我看到了她的马车。”

    “嗯,还有另外一位客人吗?”特蕾莎产生了和夏奈尔刚才一样的疑惑,毕竟今天奥古斯塔公主是会客状态,一般哪有人会在这时候登门拜访。

    “哎,她太任性妄为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我的妹妹,哪怕不是同一个母亲我也得容忍一点。”奥古斯塔公主苦笑了起来,然后她又提醒面前的少年夫妇,“嗯,既然她已经来了,等下我们一起共进晚餐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了,既然是您的妹妹,也就是巴伐利亚的公主殿下,我们当然应该对她尊敬一些——”特蕾莎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她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有时候挺让人伤脑筋的。”奥古斯塔公主仍旧苦笑着,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过,虽然你们第一次和她见面,但是我认为也许你们两位会有一点熟悉而且亲切的感觉。”

    “……”特蕾莎疑惑不解地看着她,搞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突然,特蕾莎的心里升起了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她隐隐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是一下子又抓不到那一丝灵感。

    不过,现实的发展也不需要她再多想了,没有等多久,门就被仆人打开了,接着在裙裾飘扬之间,头戴软帽、手持折扇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特蕾莎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她吸走了。

    熟悉是很熟悉,但是亲切却一点都没有。

    “苏菲殿下……”特蕾莎失声惊呼,“您怎么可能在这儿?”

    “她不是苏菲殿下。”奥古斯塔公主立刻回答,“她是苏菲的孪生妹妹,玛丽亚。特蕾莎,我说得没错吧?你肯定一眼就认出了她!”

    听到这个解释之后,特蕾莎立刻就明白了刚才奥古斯塔公主那句“虽然你们第一次和她见面,但是我认为也许你们两位会有一点熟悉而且亲切的感觉”到底是指什么了。

    按理说,她也学过各家王族的谱系,早已经知道了苏菲有个孪生妹妹,可是她一直都避免与苏菲接触,甚至有点刻意去遗忘与她有关的事情,久而久之她也就没有注意这件事了。

    可是当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又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曾经尘封的记忆,又开始鲜活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熟悉是很熟悉,但是亲切却一点都没有。

    从玛丽亚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中,她总能找到那熟悉的嘲讽意味。

    几乎是在一瞬间,特蕾莎稍稍偏过了视线,看向了自己的丈夫,而迎面而来的是艾格隆的惊讶、以及略带尴尬的歉意眼神。

    他不够惊讶!特蕾莎立刻就在心里说。

    以她对丈夫的了解,一旦这里初次见到玛丽亚公主,哪怕明知道她只是苏菲的孪生妹妹,他也不可能如此镇定。

    所以,他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巴伐利亚人之前暗中通知过他?特蕾莎立刻就心生怀疑。

    还有,为什么在姐姐还在会客的时候,玛丽亚公主会如此失礼地前来拜访?现在看来也有答案了——她就是故意的。

    特蕾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向表现得这么简单。

    那些恩怨纠葛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怎么没完没了了……她一下子感觉到脑中一阵酸疼,原本的轻松惬意也瞬间被一扫而空。

    奥古斯塔夫人不知道发生在奥地利的那些事,所以她的心情还是和之前一样轻松,等到玛丽亚走到自己旁边之后,她主动对特蕾莎开口了。

    “之前听到玛丽亚想要在今天来拜访我的时候,我略微有些惊讶,不过这也许是缘分吧……她的姐姐在奥地利,听说对艾格隆照顾有加,如今她也恰巧碰上了你们。”

    这哪里会是什么缘分?肯定是她自己故意的!特蕾莎心想。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糟糕了几分——虽然她不知道玛丽亚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她绝对没有从对方的笑容感受到任何善意。

    “是啊,我们曾经承蒙苏菲殿下多方关照。”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是表面上特蕾莎还是维持住了风度,“只可惜我们离开奥地利之后,以后恐怕很难再见到她了……”

    接着,她又看向了玛丽亚,“殿下,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很抱歉,刚才我把您错认为您的姐姐了。”

    “特蕾莎殿下,我对您可是久有耳闻了,今天很高兴能够见到您——您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美丽端庄。没关系的,您不必过意不去,我们一直都会被人认错,从小就这样。”玛丽亚脸上挂着笑容,然后以宽容大度的口吻回答,“就连我们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也经常会犯下这等失误,何况是您呢?”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非常寻常,但是特蕾莎还是忍不住瞥了艾格隆一眼。

    艾格隆一直的沉默,让她有些不耐烦了。

    “亲爱的,您难道不应该打个招呼吗?”于是她催促了一句。“她可是您舅母的孪生妹妹,你可不能失礼。”

    “没关系的,把我当成普通朋友就好了,可不用那么生疏。”玛丽亚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以好奇的笑容打量着特蕾莎,“据我所知,特蕾莎殿下,您的父亲是莱希施泰特公爵外祖父的亲弟弟,要强行论长辈的话,似乎也您应该算是您丈夫的长辈才对?难道你们日常相处的时候,也是毕恭毕敬的吗?那可真是挺累的。”

    被玛丽亚这么一问,特蕾莎一下子被堵得无话可说,心里头的窝火更是无处发泄。

    她发现了,玛丽亚果然对她心怀敌意——而且她的用词之刁毒似乎不逊于苏菲。

    果然是亲姐妹,真是一个德性……曾经那些灰色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让特蕾莎心头百味杂陈。

    这时候艾格隆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于是他勉强地开口了,“很高兴见到您,玛丽亚殿下。我对苏菲殿下当年对我的照顾满怀感激,所以见到您我有很多感触。”

    “殿下,承受您感激的代价可有点高昂。”玛丽亚笑着回答,“我替我姐姐谢谢您了,她如果知道您和您的夫人正幸福地享受我们国家的热情款待,一定会很高兴吧?”

    这时候,奥古斯塔公主总算发现气氛不大对劲了。

    “好了,晚餐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去用餐吧——”她强行中断了这并不愉快的对话,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34,针锋相对

    在奥古斯塔夫人的干预下,特蕾莎和玛丽亚最初见面时就爆发的冲突,也随之戛然而止了——毕竟,虽然一见面就互相讨厌对方,但是她们都自重身份,尤其是现在都是客人,不能让主人面上难看。

    玛丽亚最先打破了沉默,她轻柔地屈膝,然后似笑非笑地扫了艾格隆和特蕾莎一眼,“回见。”

    然后,她跟着自己的姐姐先行离去,留下了这对少年夫妇面面相觑。

    特蕾莎的表情极为严肃,先前的轻松闲适已经一扫而空——这不光是因为刚才玛丽亚刻意的嘲讽,更是因为自己的丈夫。

    刚才他的反应就不太对,而直到现在他还是哑口无言。

    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吗?特蕾莎决定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殿下,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特蕾莎看向了自己的丈夫,然后询问。

    “我……能告诉你什么呢?”艾格隆反问。

    “至少可以告诉我,玛丽亚殿下今天的拜访,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刻意为之的冒犯吧?”特蕾莎认真地问,“难道你真的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极为尖锐,以至于艾格隆都有点难以招架。

    他这时候也明白,特蕾莎肯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偏偏这还不是误解,她模糊地接近了真相,一个他不能承认的真相。

    看着艾格隆沉吟不语的样子,特蕾莎的视线微微垂了下来,显然已经明白了真正的答案。

    “如果你告诉我你完全一无所知,你刚才和我一样惊讶,那我会相信的,艾格隆。”接着,她小声说,语气也放软了下来。

    可是,艾格隆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不,特蕾莎。”艾格隆叹了口气,“我承认我不是第一次见她,之前在王宫里我就见到了她,当然我只见了一面,时间也非常短——”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是她主动找到我的,当时的我和刚才的你一样惊讶。”

    “是吗?”特蕾莎不动声色地反问,不过从她的神情来说,似乎态度稍稍缓和了——因为她相信艾格隆现在说的是真话。“那她找你是为了什么呢?”

    “还能是为了什么?”艾格隆苦笑,“当然是因为她那个倒霉的姐姐了……她对姐姐的现状非常担心,过去她们时常通信,但是自从我逃亡之后,她们之间的通信就完全中断了,她收不到有关于姐姐的任何消息,寄过去的信也石沉大海——她非常合理地认为这是我的责任。”

    “也就是说,她是跟你兴师问罪的吗?”特蕾莎的眉头舒展开了,因为这个理由确实非常符合逻辑——而且,在苏菲的问题上,无论是自己还是丈夫都站在了亏欠她的一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甚至没有立场指责玛丽亚什么。

    甚至她还在想,也许玛丽亚公主一见面就对自己夫妇这么大怨气,不断冷嘲热讽也是有道理的。

    “倒也说不上问罪,只是责备我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苏菲殿下陷入困境而已。”艾格隆苦笑着回答,“这是事实,我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所以我跟她道歉了,顺便希望她以后能够联系苏菲的时候,帮我传递一声问候。”

    艾格隆有意轻描淡写,而且刻意回避了自己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到底对玛丽亚做过什么,于是特蕾莎听上去感觉好像也合情合理。

    当然,她并不高兴丈夫还想要跟苏菲联系,可是她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允许愧疚的艾格隆致意问候的话,她自己也觉得太刻薄而且不近人情了。

    艾格隆这是故意模糊了信息,他说的致意问候特蕾莎自然理解为口信,这样特蕾莎就不会追问他到底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和里面的措辞了。

    她可没想到丈夫还写了信——甚至是两封。

    “原来如此……那她为什么今天又跑过来了?”她不再纠结这件事,而是再问了另外的问题。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巧合,也许她可能是觉得只见到我还不甘心,还想要看到你吧?”艾格隆立刻就回避了问题,“当然,未必是好意的。”

    “这不是摆明了的事情吗?她对我很有敌意,她刚才那笑容真是刻薄,眼睛简直像是蜜蜂的刺一样让人难受……”特蕾莎小声抱怨,然后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好吧,考虑到她的孪生姐姐现在的处境,我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虽然我在这个问题上绝对清白无辜,但是既然她要恨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艾格隆附和了妻子,“你对当初的事情并不负有责任,这事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承认这是我的错。所以,刚才哪怕她对我们两个都很不客气,我也没办法发脾气。特蕾莎,请原谅我当时没有跟你说明,我认为这件事说出来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不愉快而已,我不想让我们再为过去的事情所牵累。”

    艾格隆的话,让特蕾莎终于松了口气,她相信了他的描述——当然,主要是因为她愿意这么相信。

    “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她爱恨我们就恨吧,反正恨我们的人那么多了,也不怕再多她一个。”特蕾莎一边说,一边主动挽住了丈夫的手,“既然她对我们的怨恨事出有因,那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对她的冒犯装作视而不见,反正我们和她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情,忍过今天就好了——哎,谁让我和你结为夫妇了呢?你的荣耀我沾了光,你的仇怨我也只能一并承担了。”

    特蕾莎如此亲密的语气和动作,也就意味着她接受了艾格隆的解释,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好了,晚餐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就这样过去吧,让她也看看我们现在的幸福。”接着,特蕾莎提议。

    艾格隆心里知道特蕾莎这是嘴上说容忍,实际在故意示威,以自己“理所当然的胜利”来回敬刚才玛丽亚的冒犯,不过眼下他也没办法给她泼冷水,只能同样挽住她的手,跟着她一起前往餐厅。

    当他们即将踏入到餐厅时,特蕾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对了,艾格隆,玛丽亚公主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和她姐姐的通信内容呢?”特蕾莎微微眯着眼睛问,“我猜想,苏菲应该会跟她的妹妹分享有关于你的事情?毕竟她在那个环境里,能分享的乐事也不多吧?”

    艾格隆没想到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特蕾莎突然又跳到了真相的门口。

    他一直都很庆幸自己的妻子那么思维敏锐,但是此刻他却宁可她不要这么敏锐。

    “我不知道,我们本来就不欢而散,她又怎么会跟我说自己和姐姐的通信呢?”他只能勉强地回答。

    “我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她恐怕更加有理由仇恨我了……”特蕾莎突然捂住嘴,然后浅笑了起来,“哎,殿下,您可真是让我心累呀……不过倒也没关系,反正结果都是注定的,我们就是夫妇而且永远都是,些许的杂音是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协奏曲的。”

    她说了这句不明所以的话以后,仆人打开了餐厅的门,而少年人夫妇也就此走了进去。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艾格隆明显感受到了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脸上一扫而过,但是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而特蕾莎自然也察觉到了,但是她浅笑以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当然知道,越是这样就越会激怒玛丽亚,不过她根本不在意,反而有点惬意——毕竟,无论她是出于什么动机而怨恨自己,自己反正就是笑到了最后的人。如果对方不来惹她的话,她倒是不介意展现得谦逊大度,但是既然已经被她如此冒犯,特蕾莎可没有低声下气的兴趣。

    很快夫妇两个人并肩落座,而仆人们也送上了餐点,晚餐正式开始了。

    因为有奥古斯特夫人在,所以出于对她的尊重,所以在品尝开胃菜和汤汁的时候,大家都在轻声闲聊,至少保持着表面上的融洽。

    而艾格隆则秉持着少说话为妙的原则,把精力都放在了用餐上,只是偶尔才会附和自己妻子的话,让她们的闲谈能够顺畅进行下去。

    不过,虽然表面上非常镇定,但是艾格隆心里自然还是有点发虚的——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和玛丽亚公主闹翻了,玛丽亚威胁他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不然就在特蕾莎面前揭发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没有接受威胁,也就意味着现在玛丽亚现在随时可能爆发,落实自己刚才的威胁——而他对她也没有任何反制手段,只能想办法收拾残局。

    当然既然闹翻了,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事情变得再怎么样糟糕他也能够承受,反正到时候水来土掩,大不了跟特蕾莎道歉然后永远不再跟玛丽亚扯上任何关系——不过,他自然还是希望,最好这一切都不要发生。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看似热闹实则毫无热情的闲谈,随着晚餐来到中段的时候,玛丽亚公主突然以温和的笑容看向了特蕾莎。

    “特蕾莎殿下,我之前就听说您喜欢阅读诗歌和故事,您之所以和莱希施泰特公爵结缘,似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是的,您对我倒是颇为了解。”特蕾莎轻轻点头,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我倒是不知道我已经如此有名了……”

    “您自然比您想象得还要出名,毕竟从您那里传出了太多新闻,甚至有阵子到处都在谈论您,我想不听都很难,所以只能稍微留意一下了。”玛丽亚看似老实地回答。

    虽然她的语气平常,但是特蕾莎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才让自己没有把手中餐具扔到桌子上。

    对方所说的“大家都在谈论您”,不用问就是在暗讽一年前自己在订婚前夕被未婚夫扔下跑路的“大新闻”。

    这件事给她和她的父母都带来了巨大的创痛,虽然现在她已经用实际行动挽回了一切,但是曾经的梦魇仍然历历在目,她也把这个引以为毕生一大恨事。

    当然,谁也没有胆量或者兴趣在她面前揭疮疤,只是没想到,今天却有个人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身份,敢于当面说出来。

    当初你直接带我跑了该多好!何至于今天被人提出来羞辱……特蕾莎愤愤地瞥了艾格隆一眼,然后她收起了恼怒,然后以澄澈到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看着玛丽亚。“那倒是劳您费心了,殿下。我不知道您当时听到的新闻是如何描述我的,但无论外界如何评价我或者取笑我,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没有余暇再去关注旁人了,我无论是过去或者现在,都只会为自己亲爱的家人们努力。”

    特蕾莎的回应有礼有节,并且丝毫也不露怯,看着她的眼神,玛丽亚一瞬间有些迟疑。

    好个强硬的人……多少人被她娇柔的外表骗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姐姐估计也是被她这样顶得无话可说吧。

    “其实您不用担心,是有人取笑您,但我是挺敬佩的,因为您有胆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片刻的停顿之后,玛丽亚重新开口了,“另外,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所以我更是愿意为您声援。”

    “共同的爱好?”特蕾莎反问,“您也喜欢阅读吗?”

    “是啊,和我那个喜欢舞会和打猎、飞扬跋扈的姐姐不同,我要文雅许多。”玛丽亚自负地回答。

    “恰好,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您,虽然我不确定您愿意不愿意听……”接着,玛丽亚故意做出了迟疑的样子。

    特蕾莎丝毫没有疑惑或者怯懦的样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您不必担心,无论您告诉我什么事,我都会耐心听着的,毕竟我从小所受的教养,不会允许我待人失礼。”

    尽管放马过来吧。

    空气顿时停顿了。

    来了吗?艾格隆的心脏陡然抽动起来,但是在表面上却还保持着镇定。

    “不瞒您说,正因为我有这个爱好,所以之前我的姐姐也跟我分享了许多她在美泉宫收集的诗篇——”她一边说,一边悄然扫了艾格隆一眼,“嗯,可能是她缺乏鉴赏力的缘故吧,她倒是挑了许多您丈夫的手笔,所以我倒是拜读过不少呢!哎,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不幸事件的话,我想我们的见面会大有不同吧……”

35,晚餐风波

    “哎,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不幸事件的话,我想我们的见面会大有不同吧……”

    虽然玛丽亚公主在闪烁其词,但是特蕾莎却完全看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

    她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苏菲之前跟自己的孪生妹妹分享了有关于艾格隆的事情——甚至,也许她还有意要撮合他们两个。

    所以玛丽亚才会对自己这么憎恨,因为自己不光抢走了姐姐的小情人,更是抢走了她有可能的未来夫婿?

    特蕾莎越想越是合理——既然和苏菲同时出生,那么现在玛丽亚已经23岁了,以皇室公主来说这个年纪出嫁本来就不甚寻常,甚至她的妹妹也已经出嫁了,而她却还是孑然一身。

    这种不合情理的现象,必然就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原因。

    想到这里,特蕾莎原本就已经恼怒的心绪又多了几分压抑,她没想到原本以为殿下的那段孽缘都已经被时光埋葬,从此以后两边天各一方再也不用担心了,却没有想到原来在幽暗的黑幕当中,竟然还潜藏着一个孪生妹妹?

    真是个难缠而且不可理喻的人,整天想方设法在给人添麻烦……

    在恼怒当中,特蕾莎心里原本对苏菲的同情,也就此消失了大半。

    当然,现在再去想什么苏菲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只想把眼下这位玛丽亚公主给应付过去。

    脑子里转过大量的念头之后,特蕾莎总算整理好了思绪,然后微笑了起来。“这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缘分呢,真没想到我的丈夫原来在异国他乡也有个读者,我替他感到高兴……哎,说真的,其实我一直都梦想着殿下不要去冒生命危险进行家族事业,而是和我一起隐居乡间,以文字上的创作来娱己娱人,一起经营我们的家庭。如果真能做到的话,也许您能够见识到他更多的作品,除了您之外,其他人也会承认他的才华和成就,那样该多好啊……”

    特蕾莎这些话虽然是发自肺腑,但是玛丽亚却完全不相信,毕竟这看上去实在是太像故作谦逊了。

    哼,你就显摆吧,小妖精。玛丽亚在心里暗骂,不由得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特蕾莎更是厌恶。

    “是吗?那可真是朴实的憧憬。”玛丽亚讽刺地笑了笑,“我原以为如此个性如此激烈的您,会有着更加强烈的愿望,所以才会如此坚定地追随在公爵的身边呢。”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这种生活很沉闷无聊,对我来说这却是幸福之所在了。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家庭当中长大的,正因为我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幸福,所以我乐意复制一遍父母的人生——”特蕾莎也看出了对方的嘲弄,于是小声解释,接着她又笑了起来,“当然,现在再说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丈夫要让自己投入到一项注定使他名载史册的事业当中,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只能全情投入其中……我不敢说我从一开始就盼望着如此令人激动的生活,但是我会努力去做好的,能够分享到波拿巴家族的光荣,我也感到与有荣焉呢。”

    特蕾莎的语气轻松愉快,既透露着能够和丈夫最终走到一起的庆幸,又满是骄傲和自豪,

    这种洋溢着幸福的神色,更加印证了玛丽亚刚才的想法,因此轻易地就让她心也随之抽痛起来。

    因为,在不久之前的那些岁月里,她也曾经畅想过这些。

    可恨……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懊恼和怨恨让玛丽亚几乎难以自持,只不过从小所受到的严格教育让她还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知道特蕾莎在故意激怒自己,所以她不愿意失态,惹得旁人笑话。

    “那我等着恭贺您加冕为皇后的那一天。”她装作恭敬地说,“如果您到时候愿意赐我一份赠礼就更好了,只不过不知道那时候您是否还会当众说这不是您所求呢?”

    “我相信只要我和我的丈夫足够努力,我们会有那一天的——如果您愿意以观众的身份庆贺我们加冕,我当然乐意为您留下一个极好的观众席位。”特蕾莎微笑着回敬,“您放心,我肯定会谨言慎行绝不会说错话的——若您不嫌弃的话,您还可以在后面为我手托长裙,共襄盛举,顺便监督我的言辞。”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玛丽亚手抖了一下,手指的指甲也刺入到了手掌中,这种刺痛感终于让她保持住理智,没有当场跟对方翻脸。

    “那好,我们就说定了!”她的脸上维持着假笑,只是用词也越来越尖锐,“希望我能够活着看到那一天吧,哼,哈哈哈哈……”

    餐厅的主人奥古斯塔公主,看得出来弥漫在空气中的尖锐气氛,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人一见面会剑拔弩张到这个地步,但是她如果再不管的话,恐怕后果就无法收拾了。

    当然,在内心里,虽然她是玛丽亚的姐姐,但是她更加偏向于特蕾莎一方。

    因为她是了解玛丽亚的,这个妹妹脾气古怪而且尖刻,经常三两句话就把人弄得下不来台,当初惹怒父王和王后都是家常便饭,就连自己也几次被她抢白,只是碍于情面才没有发作而已。

    再说了,玛丽亚也只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年纪还差了十几岁,本来就没有多少共同相处的感情。

    而特蕾莎就不同了,虽然今天她才第一次见到面,但是特蕾莎的谈吐和性格都让她感觉非常不错,谦逊有礼。

    今天两个人见面后发生的事情她也都看在了眼里——正是玛丽亚首先挑衅,才会引发争吵的,特蕾莎公主的应对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已经在照顾自己的面子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放任自己的妹妹再放肆下去。

    “特蕾莎公主,无疑,有些人会因为您之前的一些遭遇而讥笑您,但我从来没有,哪怕听到那些不幸消息时,我也只是为您感到深切的同情,因为我知道这是何种感受。”于是,她出言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同样,很多人肯定很多人不希望您和罗马王的事业成功,但是我依旧站在您这一边,这不是出于我想要图谋什么好处,而是因为我知道,我的丈夫的在天之灵一定渴盼着这一切——他的愿望,那自然就是我的愿望,所以我祝你们一切顺利。”

    接着,她又淡然扫了玛丽亚一眼,暗示她赶紧消停下来,“玛丽亚,你就别再逗弄特蕾莎殿下了,她现在是我们国家尊贵的客人,而且还对我们家族有重大贡献,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尽自己所能地招待她,这样才不失我们的体面。”

    眼见自己的姐姐居然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玛丽亚更是感觉到心情憋闷,但是她也知道不能再让姐姐生气了,所以无处发泄的她,只能停下了嘴,恨恨地吃下了一块奶酪。

    看到她已经消停了,特蕾莎也不再继续嘲讽,而是平静了下来继续用餐。

    看到这一场风暴慢慢地消失于无形,艾格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已经看出来了,虽然这两个人刚才吵得相当厉害,但是玛丽亚公主并没有如同她所威胁过的那样,将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都抖露出来——也就是说,哪怕刚才自己生气地拂袖而去,她也没有恶意到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地步。

    既然这样,那一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带着这样的想法,艾格隆继续默不作声地用餐着,只希望这样的沉默能够持续到一切都结束为止。

    可惜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美好了,玛丽亚吃完一些餐点之后,似乎又恢复了精神,视线又朝自己这里扫了过来。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这视线似乎在质问自己为何一言不发。

    就本心而言,艾格隆是真的不想要节外生枝了,但是这怨愤当中又带着点哀伤的眼神,却又勾起了他心中的回忆。

    这一刻好像并不是玛丽亚在看他,而是苏菲在质问自己为何不愿意再多注意自己。

    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玛丽亚犹如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一样,微微笑了起来,她带着些许的期盼重新开口了,“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刚刚我们是在谈论公爵的诗篇,老实说我之前是颇为心折的,直到也还收藏着。虽然我猜想现在公爵必定被太多的事务缠身,无暇分出精力来应景创作,但是在日后如果能够再行创作,能否跟我分享一下呢?我原本不是那么在意普通诗人,但是皇位觊觎者诗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说不定还能够成为历史的收藏品——”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出来,“当然,如果您日后真能够迈上皇座,那我就更加为自己的珍藏感到荣幸了。”

    她真的不打算揭穿我……艾格隆一阵庆幸。

    他突然想到,玛丽亚既然这么做,那很明显就是要为两个人以后的关系留下余地了。

    也就是说……

    “难道这个要求也很过分吗?”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玛丽亚一边看着艾格隆,一边轻声追问。

    “不,并不过分,殿下。”艾格隆终于打破了自己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给出了一个肯定性的答复,“好的,既然您是苏菲殿下的亲妹妹,而且考虑到您帮过我的忙,那我肯定乐意为您献技——只可惜现在我长时间未曾有心情创作,所以只能等以后再试试看了,希望到时候您别嘲笑我。”

    “如果真的水平太糟糕或者完全不用心的话,我可确实会嘲笑的——”玛丽亚微笑着回答,“不过您放心,我可以理解您的处境,不至于标准太严格。”

    接着,好像她又想到了什么,“我这里还收藏有路易十八国王的创作,这是他流亡时期写下的诗篇,希望您不至于比他还糟糕吧。”

    波旁复辟王朝的第一个国王路易十八,也就是断头国王路易十六的亲弟弟普罗旺斯伯爵,也是一个非常喜欢创作诗歌的国君,他在流亡时期就经常跟着自己流亡宫廷的近臣们唱和往来,并且以此为乐,哪怕后来靠着外国刺刀返回国内登上觊觎已久的王位,也没有改变这个爱好。

    虽然明知道玛丽亚是故意在玩激将法,但是艾格隆一听还是被激怒了。

    以他的立场来说,他不能不愤怒——因为波拿巴家族现在和波旁家族是死对头,他怎么可能自认比波旁的国王差?

    “恕我直言,拿我跟他比实在有点让我生气了。”艾格隆冷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未曾为法兰西打下半点疆土,也未曾靠着自己与我父亲决胜疆场夺回江山,从头到尾他只是个看客,靠着外国人的垂怜抢到了王位……他在大革命之前是个纨绔废物,在大革命之后也只是个阴险的无用之辈,名义上他是波旁正统,但在我看来无非一个伪王罢了——他是完全无法和我相比的,无论是执政还是写诗,我可以跟您保证!”

    “嗯,不愧是您,真的挺有心气啊。”玛丽亚公主笑着点了点头,“那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我满怀期待。”

    说完之后,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打勾的手势,以示鼓励。

    从出现在特蕾莎面前开始,她一直都表现得尖酸刻薄,但是在这段交谈当中,却又机智又风趣,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特蕾莎看到丈夫和玛丽亚公主相谈甚欢,她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这个话题太过于正常,她也没有立场去搅和。

    不过,一想到自己日后可能还会跟这个讨厌鬼产生什么联系,她就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她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但是她同样也不会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刻意羞辱——所以她绝不会忘记刚才玛丽亚的刻薄讥讽,也不会原谅。

    正因为心中不忿,所以她一语不发,只是默默用餐着。

    还好,接下来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出现什么风波,这一顿宾主尽不欢的晚餐终于结束了。

    作为地主,奥古斯塔公主理所当然地挽留几位客人,艾格隆和特蕾莎都答应了,而玛丽亚却婉拒了,她表示自己兴之所至来拜访姐姐,现在兴致已经消耗了干净,所以是时候回去了。

    对妹妹的特立独行,奥古斯塔夫人当然无可奈何,事实上她还巴不得玛丽亚早点消停,于是假装恋恋不舍地送别了妹妹。

    就这样,这场意料之外的风波悄然结束了,但是它的种子并没有消失,谁也没有想到,它将静静地隐藏在阴影当中生根发芽,最终变成惊涛骇浪。

36,硕果

    在玛丽亚公主告辞以后,无论是主人奥古斯塔还是客人特蕾莎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们又回复了之前那种谈笑风生的状态,并且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刚才的那些话题,只把口舌浪费在无关紧要的趣闻上面。

    当时间来到深夜以后,按照礼节特蕾莎觉得自己可以中断谈话了,于是做出了不胜疲倦的样子,提出想要休息。

    而奥古斯塔公主也正在等着客人这么做,于是她立刻就道了晚安,并且让仆人带着艾格隆夫妇来到了早已经安排好的卧室里面。

    关好了门之后,特蕾莎脸上原本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紧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艾格隆也深知妻子此刻心情不好,因此他也不想去触霉头,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收拾洗漱,准备就寝。

    然而,他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殿下——”正当他换好了睡衣之后,特蕾莎叫住了他,“我刚才的猜想成真了,玛丽亚公主显然之前对你有些好感,也许甚至曾经苏菲殿下有意想要撮合你们……知道这些以后,你感觉如何啊?”

    艾格隆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是不是感觉很高兴?”特蕾莎不依不饶地追问。

    眼看躲不过去了,艾格隆只能回答,“特蕾莎,你不能因为我没有犯过的过错而责备我,我对这件事本来一无所知,直到来到巴伐利亚之后我才听说这些,那我能做什么?我又能负上什么责任呢?我不觉得我需要道歉或者解释!

    至于你问我什么感觉——我没有什么感觉,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而且我已经在婚礼上发了誓,那我的妻子永远是你,而且只有你,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被艾格隆这么一通回答,特蕾莎一时之间反倒沉默了。

    她一向讲究矜持,尤其不喜欢发脾气迁怒于人,虽然她现在很不高兴,但是硬要不讲理地朝丈夫发脾气,她也实在做不到,她知道丈夫这些话都是对的。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责备你,我只是觉得,苏菲殿下对你管得实在太多了……”

    她自己恨不得淡忘的那些往事,却还是在犹如幽灵一样缠绕在她身边,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最让她难受的是——在心底里她清楚,如果当时没有路易莎提出联姻、然后由皇帝陛下指婚的话,没准可能真的就是苏菲愿望成真了,因为殿下显然不会拒绝苏菲的请求。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甚至都没有机会认识殿下。

    上帝保佑,还好一切都按照自己心意发生了……正因为如此,特蕾莎坚信自己和殿下是天作之合,是命运所决定的结合,无论有多少人试图挑战,她们都绝不会得逞的。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之间纠葛的真相,在她看来那些女子迷上殿下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她自己不就被迷住了吗?

    所以她既有一点无法说出口的自豪,又感觉到加倍的烦恼。

    当然,对那些人的观感还是略有区别的——如果说对艾格妮丝她心里还存着几分敬佩的话,那么对这位玛丽亚公主她的心里就只剩下厌恶了。

    这个女人一见面开始就笑里藏刀,毫不留情地讥刺自己,甚至还当面揭了自己最不堪回首的疮疤,何等刻薄可恶!直到现在特蕾莎想起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气得怒火万丈。

    她暗暗发誓,如果玛丽亚以后知趣地躲得远远地也就算了,如果她还敢惹是生非的话,自己一定要让她承受惨痛的代价,让她在痛哭当中忏悔今天对自己的冒犯。

    当然这些想法她都埋藏到了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

    在表面上她反而是一副已经消了气的样子,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同样洗漱并且换上了睡衣,接下来夫妇两个人并肩地靠在床背半躺着。

    因为现在两个人是在别人家做客,而且刚才还都和人吵了架,所以他们也没有心情“更进一步”,只是这样靠在一起,享受着睡前的温存。

    普通人都可以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他们两个更是历经风波、从患难当中就相互扶持的夫妇,在片刻的温存当中,原本今天各自积攒的恼怒也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殿下,抱歉……我有点失态了。”特蕾莎笑着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好了,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用为不相干的人烦恼了,就让她自己生气去吧~”

    接着,她在丈夫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以撒娇的方式来消弭刚才的争吵。

    艾格隆当然乐得配合她,于是把她搂在了怀中。“这不怪你,特蕾莎,你已经表现得足够大度了,我刚才都在为你暗暗叫好。”

    说完之后,他低下头来亲吻了妻子,两个人在温存当中心照不宣地将刚才的风波抛在了脑后。

    亲吻了好一会儿之后,特蕾莎微微红着脸,然后眯起了眼睛。

    “殿下,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一瞬间,艾格隆还以为特蕾莎还是余怒未消,但是看她此刻舒服的脸色,似乎又不像。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他小心地问。

    “你果然没有注意到……”特蕾莎白了他一眼,不过并没有真的生气,她自己说出了答案,“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来了……”

    一瞬间艾格隆还是没有抓到特蕾莎的思路,他差点脱口而出到底是什么没来。

    但是,他终于还是反应了过来。

    接着,他微微张开了嘴,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特蕾莎。

    “你怎么会摆出这个样子呀!?”

    特蕾莎完全没有想到丈夫居然是这种表现,于是小声抱怨。

    接着,她小声解释,“我本来都是挺准时的,不过从上个月开始就一直没有来了,我怕是自己猜错了所以没说,但是现在看来,应该差不多是真的了吧。”

    “抱歉……特蕾莎。”艾格隆像是被呛到了一样,轻咳了一声才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我只是太惊讶了,而且不光是惊讶,更有一种这不真实的感觉,我真的没有想到,不,其实我想到了但心里还是不适应……哎,我到底在说什么?”

    “好啦,别语无伦次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特蕾莎又白了他一样,然后伸出手来堵住了他的嘴,免得丈夫继续大放厥词坏了自己的心情,“我其实也有一点点你描述的感觉呢……难道我真的就要变成母亲了吗?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接着,她面带笑容,轻轻地抚摸着她其实还没有任何异常的肚子,“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都已经这样那样……好几个月了,调皮的小家伙反倒有点迟来呢。”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特蕾莎,我们可能就要成为父母了吗?”半晌之后,艾格隆理清了思绪,然后问。

    他是明知故问,只是想要听到一个确定无误的回答而已。

    “是啊,艾格隆,上帝保佑,我们可能真的要成为父母亲了!”特蕾莎躺在丈夫的怀中,然后欢快地回答。

    虽说他们已经结婚了半年,但是眼下都只有十七岁而已,纵使从小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让他们的性格都变得内敛和矜持,但是终究还是有一些少年少女的意气。

    在潜意识当中,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还没有摆脱孩子的身份——更何况,他们现在的年纪,在21世纪还能算做未成年人呢。

    所以,哪怕心里知道“一直这样那样的话就会有孩子”,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有点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但是,不管年纪多轻,他们身上所背负的义务却还是同样的沉重。

    自从离开希腊,艾格隆见到每一个长辈都在叮嘱他一定要为这个家族开枝散叶,把波拿巴家族的嫡传支脉永久性地延续下去。

    而他和特蕾莎也都明白他们的义务,让自己这一脉永远作为拿破仑皇帝的正统后裔掌握家族的一切,掌握帝国的皇座——这也是他应得的。

    他在新婚之后和妻子如胶似漆,不光是在享受云雨的乐趣,更是在履行这项神圣的使命。

    如今,辛苦的耕耘终于结出了“硕果”,艾格隆心里也感到非常欣慰。

    他低着头,看着满面笑容的妻子,心里又是一阵感激。

    特蕾莎不离不弃地跟着自己,如今又将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了,这岂非不是命运的安排吗?

    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生下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我的一切——而我,也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来闯下家业,以便留下更多东西给未来的孩子们。

    是的,孩子们,因为他和特蕾莎日后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孩子——他的祖母,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特蕾莎本人,都期待他们拥有更多的孩子,让只剩下他一根独苗的嫡脉能够茁壮地流传下去。

    他会做到的。

    “等到确认属实之后,我就写信给我的祖母,她一定会乐得笑开花。”艾格隆紧紧地抱着妻子,然后笑着说,“嗯……不光是我的祖母,你的父母亲也应该收到一封报喜的信,他们也会为我们和孩子祝福的。”

    “嗯!”特蕾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人人都说有了孩子之后,妻子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孩子上了。”艾格隆开了个玩笑,“特蕾莎,我亲爱的,你不会因为孩子而忽略我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伤心了。”

    “我当然不会了,殿下。”特蕾莎头埋在丈夫怀中,然后闷声闷气地说,“没错,我一直都想要成为一个母亲,组建一个和我的父母一样幸福的大家庭。但是……对我来说,比起成为母亲,更重要的是成为自己所爱之人的妻子——我会非常非常喜欢我们的孩子的,但那是因为他们是我和你的孩子,他们顺延着我们的爱意,因我们的爱而生,见证我们的幸福,但是我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你。你可以不信,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艾格隆没想到自己的玩笑却引来了这样一腔满怀热情的表白,其中蕴含的情感让艾格隆一时间回想起了他们在基督山岛上,特蕾莎那些深情的表白。

    往事历历在目,少女的神情和语言和当时一样炽烈而又专注。他突然回想起了一切,甚至连她当时的声调和神态都回想了起来。

    “海神,我向您发誓……我会常伴在他的身边。我们将分享我们的一切,无论是光辉的还是污秽的……请您见证,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将会一直在一起。”

    类似的情话,每一个少女都会在热恋期间说出来不少,可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当真,而且真的以自己的全部热情去实践了它,不顾一切。

    相比之下自己……哎,真是自惭形秽。

    哪怕一贯薄情如他,此时都有点顶不住了。

    “谢谢你,特蕾莎。”艾格隆几乎哭了出来,嘶声说,“我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了。”

    “那是自然了。”特蕾莎温柔地笑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总舍不得怪你,谁让我乐意被你欺负呢……好啦,开心一点吧,我亲爱的,这明明是个大喜讯才对吧?”

    说完之后,她从艾格隆的怀中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又拥吻住了丈夫。

    两个人忘情地亲吻着,彼此分享着各自的爱意与温情,直到最后他们筋疲力尽之后,才拥抱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艾格隆和特蕾莎起床之后随同奥古斯塔公主用早餐,然后他向夫人提出了告辞。

    夫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于是也爽快地同他们夫妇告别。

    “罗马王陛下,”在临别之前,奥古斯塔公主郑重地向艾格隆说,“您是光辉的继承者,而且因为年纪太小而无从见证帝国的真实面目——而我和您不一样,我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切犹如洪水般泛滥而来的暴力、掠夺和残杀,甚至我本人也算是半个受害者,哪怕后来我嫁给了欧仁亲王,我仍旧无法完全释怀……您正在进行的事业,我无从插手,我愿您成功,但是我更加愿意看到,您能够在世人面前展现出另一个面貌的波拿巴。”

    “这也是我努力想要做到的。”艾格隆笑着回答。

    “但愿如此。”奥古斯塔公主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长叹了口气,“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为你再指点一二的,真可惜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您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永远感谢您,夫人。”艾格隆殷勤地亲吻了一下夫人的手背,然后挥手告别。

    就这样,艾格隆带着他从奥古斯塔夫人这里拿到的赠礼,悄然离开了洛伊希滕堡宫。

37,将军

    告别了义兄欧仁亲王的遗孀之后,艾格隆在仆从的引领下回到了宁芬堡宫当中,继续作为客人享受自己应得的礼遇。

    不久之后,特蕾莎怀孕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艾格隆和特蕾莎终于确认了他们将要有第一个孩子了。

    夫妇两个自然喜不自胜,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路德维希国王也向他们表示了祝贺。

    而和之前的计划一样,艾格隆写了两封信,分别向自己在罗马的祖母和在奥地利的岳父岳母报告这项喜讯,

    如同所有即将第一次成为母亲的女子一样,特蕾莎有些患得患失,时而担心自己无法顺利生产下孩子,时而又担心生下来孩子又不知道该如何养育,艾格隆心里苦笑,但是也只能安慰她,让她对一切保持乐观。

    当然,在庆贺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同时,艾格隆也没有停下其他的事情。

    就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傍晚,艾格隆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悄悄地报告给了他“重要访客”已经来到了宁芬堡宫之外的消息。

    艾格隆心里一阵轻松,然后连忙找到了自己身边的那位经由路德维希国王指派,专门负责“照料”他们的宫廷侍从。

    “先生,我有一位朋友从外地来到了这里,他是专程过来找我的。”艾格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所以我希望能够在这里接见他。”

    听到了这个要求之后,侍从的脸上面露难色。“殿下,请问这位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法国来的。”艾格隆面不改色地回答,“不过请您放心,他的证件和手续都完全合法,只是一次正常拜访而已——不然他也不可能直接来到这里。”

    艾格隆虽然这么说,但侍从的警惕却一点都没有降低,反而更加提高了。

    “从法国来的……?”他颤声问,眼睛里突然满是怀疑和担忧。

    “先生,您知道的,我是一个拥有一点威望的知名人物,所以我在全欧洲各地都有朋友,无论是法兰西还是巴伐利亚——”艾格隆有些不耐烦了,“我是作为你们国王的客人来到这里的,所以我认为我应该有会见我朋友的自由,难道您认为没有吗?”

    “不,我当然没有这么想……”在艾格隆的严峻表情之下,侍从立刻就把身段放软了,毕竟没有接到明确命令的情况下,他绝对不敢触怒国王陛下尊贵的客人。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艾格隆,“殿下,您能否稍微等候一点时间,我去请示一下。”

    “那当然可以,不过请尽快。”艾格隆故意用傲慢的眼神看向对方,“先生,我不是在故意为难您,但是我希望得到应有的尊重。”

    艾格隆当然知道为什么侍从会表现得这么为难。

    毕竟,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一方面自己拥有了一定的名望,甚至可以决定希腊王冠的归属;但另一方面,自己又是个皇位觊觎者,波旁王家的死对头。

    因为前一个理由,巴伐利亚王室虽然有求于自己,也非常乐意招待自己,但是,基于第二个理由,他们也顾虑重重。

    他们乐于招待自己这样一个客人,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允许自己把他们的国土变成“反法基地”。

    自己如果安分守己的话,自然可以享受一段时间他们的亲切招待;但如果自己不知道分寸,不断惹是生非的话,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失去巴伐利亚王室的好感了,不光会丢掉现在得到的礼遇,而且还有可能被路德维希国王驱逐出境。

    艾格隆是个讲现实主义的人,所以他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在德意志境内,巴伐利亚算一个大邦,但是对比起法兰西来说,巴伐利亚又只能算个无力的小国,想要让他们公开站出来同法兰西的波旁王朝政府作对,属实难为他们了,艾格隆也不会傻到提出这样的要求。

    所以他也在有意地控制自己的活动限度,避免刺激巴伐利亚王室——这些天来,他一直都表现得相当“安分”,只是今天才特意提出要求。

    在他的预测当中,他接见一个来自法兰西的“朋友”,应该不至于超出路德维希一世国王的忍耐限度。

    但如果他公开接见一大群人,甚至召开波拿巴分子的联欢会,那路德维希国王就算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容忍了——不是他讨厌艾格隆,而是他出于国家利益不得不这么做。

    果然,正如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很快,那位侍从官回来了,然后脸上挂出了谦恭的笑容。

    “殿下,作为我国尊贵的客人,您的合理要求我们理应满足。”他微微躬身,然后给艾格隆报告了好消息,“您可以接见您的朋友。”

    “谢谢你们的大度。”艾格隆耸了耸肩,然后略带讥讽地问,“为了表达我的坦荡,我是否应该让您或者其他某个侍从官现场旁听呢?”

    “不,当然不用了。”侍从连连摆手,“您尽可以和自己的客人畅所欲言。不过,请允许我去迎接那位访客过来,这样他才能安全进入宫廷来到您的面前。”

    艾格隆知道,这是宫廷方面想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只有一个访客,验证自己说话的真伪——这一点他倒是乐意配合,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他轻轻点了点头,而侍从紧绷的脸上终于稍微露出了笑容,而紧张不安的侍从如蒙大赦,行礼之后退下了。

    “去把他带过来见我吧。”艾格隆转头向安德烈-达武下达了命令。

    安德烈-达武领命而出,然后跟着那位侍从一起,趁着黄昏的暮色悄然离开了宁芬堡宫,而不久之后他们又回来了,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个客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身上还披着黑色的披风,头上戴着宽帽,整个人都好像被裹在了夜色当中。

    因为事前得到了知会,所以卫兵们并没有拦阻这个神秘的访客,甚至也没有检查他的具体相貌,直接就放行了——路德维希国王确实够意思,在自己的容忍范围以内都做得非常妥帖。

    很快,在夜色刚刚降临到宁芬堡宫的时候,艾格隆所居住的套间,终于迎来了这位他等待已久的客人。

    当他走进门之后,艾格隆立刻就被这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吸引住了视线,在他的注视之下,访客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接着毕恭毕敬地对艾格隆躬身行礼。

    “陛下!感谢上帝,我终于能够见到您了!”他略带激动地说。

    他的声音非常沉稳,又带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他抬起头的同时,借由着烛光,艾格隆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出头、接近暮年的中年人,岁月让他的两鬓已经泛白,额头上也满布皱纹,显露出曾经经受过无数次生活打击的愁苦;不过即使如此,他的双目依旧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当中也显示出了充沛的行动力,也展示出他依旧没有熄灭的勃勃雄心。

    他在下巴上留着短胡子,虽然略微花白但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不失体面和教养。另外,他摇杆挺得笔直,即使刻意在艾格隆面前展现得恭顺,也依旧没有失去那种严峻的军人气质。

    除了威严之外,也能从他的面孔和举止当中,发现他年轻时的英俊潇洒。

    难怪生出了埃德加这样俊美的儿子——艾格隆暗暗心想。

    没错,他冒着风险也要接见的客人,正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的父亲,前帝国将军特雷维尔侯爵。

    侯爵是帝国的忠实拥护者,即使在帝国覆灭之后,他也没有改变他的政治立场,多次公开表达缅怀拿破仑皇帝,并且感激波拿巴家族封赐的爵位和财产——作为特雷维尔公爵的次子,原本他是没有资格拥有如今的爵位的,在1806年从德意志的流亡地返回法兰西并且为拿破仑皇帝效力之后,是拿破仑皇帝赐封他为帝国侯爵,并且还赠给了他大笔财产,让他在帝国时代和其他元帅将军们一样过上了奢华的生活。

    正因为他坚持自己的立场,再加上他是一个卓有名望的将军,所以在法国的波拿巴派拥护者们,也渐渐地围拢到了将军的身边,而在逃离出奥地利之后,艾格隆也把他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拥护者,甚至还曾经专门派遣埃德蒙-唐泰斯前往巴黎和他联系。

    不过,在见识到了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的做派之后,艾格隆对自己的选择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因为埃德加虽然智力不差,但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和勇敢、热情、坚定和慷慨这些褒义词无缘。

    儿子是这样,那父亲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他不禁有点担心特雷维尔侯爵言过其实,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

    只是如今艾格隆的支持者稀缺,更是缺乏在政治或者军事当中有分量的,所以哪怕心里怀疑,他也不得不继续依赖这位有威望的将军。

    然而,当今天亲眼见到他的时候,侯爵那矫矫不群的风度,还有那种严肃的军人气质,都让他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特雷维尔侯爵,值得信任和依赖。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想法,所以艾格隆摆出了非常“礼贤下士”的姿态。

    他走到了将军的面前,然后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特雷维尔将军,我久闻您的大名,今天一见,您果然具有帝国军人应有的风范。”

    特雷维尔侯爵伸出手来,然后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原本严肃的脸上也稍稍动容,“陛下……为了今天我们等待了太久,也失去了太多!”

    说到这里,他的声调已经发抖,似乎回想起了帝国覆灭之后,这些波拿巴支持者们所面临的磨难和付出的牺牲。

    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哪怕是他这样严肃镇定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您说得对,我们都遭遇了很多劫难,并且失去了太多东西。”握了一会儿手之后,艾格隆抽回了手,然后笑容满面地看向了对方,“但是相比较来说,我至少还有用一个公爵的虚衔,还有一个皇帝外公来收容我,我没有资格跟你们谈什么牺牲,因为你们要在刺刀之下坚持自己的选择,甚至要面临生命的危险……从帝国覆灭开始算,已经过去十二年了,这些年当中凡是已经牺牲的人、凡是还在坚持不动摇的人,都是我必须去感恩的忠臣义士,我只恨自己现在还不足以去偿报他们的牺牲,但是我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就到来的,请您,请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陛下,为您为波拿巴家族去牺牲,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当年义无反顾地浴血厮杀,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回报;如今我们也不会,我们只是在履行我们的誓言!有些无耻小人,把自己的誓言当成了可以随便践踏的笑话,他们出卖自己的品格去换取荣华富贵,但是我永远不会!”特雷维尔侯爵挺直着腰杆,以充满了热忱的目光看着艾格隆。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在我心里帝国从未完结,拿破仑一世陛下统治法兰西直到他去世,而您从1821年开始就理所当然地统治着这个命定由您继承的国家!您只是因为世道无常而不幸暂时流落在国外而已,但无论如何您都是我们的合法君主,是必然将要回归皇座的继承人!”

    特雷维尔侯爵的话声情并茂,甚至将钢铁的意志和丰沛的激情都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一向薄情的艾格隆都听了不禁心生感动。

    他知道对方的话未必完全是真实的心里话,可能也和埃德加一样有故意取悦讨好自己的痕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论迹不论心,既然十几年来特雷维尔侯爵一直都在坚持做自己家族的忠臣,那么他就是忠臣,再苛求他从身到心完全只剩下效忠波拿巴家族的狂热,那也太不现实了。

    对忠臣必须要予以鼓励和奖赏,尤其是现在用得着的时候。

    “将军,听了您这番话,我相信先皇的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的……您是他留给我的最宝贵的礼物,很高兴我还有您在身边效劳——”艾格隆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势,请将军落座。“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您和您一家人为我所做的贡献。”

38,元帅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您和您一家人为我所做的贡献。”

    艾格隆充满深情的话,让特雷维尔侯爵听了不禁大为舒畅。

    虽然表面上特雷维尔侯爵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效忠波拿巴家族,只是为了回报君恩不求任何回报,但是人终究是人,他也有自己的子孙,哪怕他现在已经无欲无求,他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子孙——若不是为了门户计,他又何苦在这个年纪还参与到这种要命的事业当中?

    所以,艾格隆特意点出要在未来回报他的家人,正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带着喜悦的心情服从了少年人的命令,坐到了沙发上,但依旧正襟危坐,挺直腰杆没有任何松懈,让陛下能够感受到他的谨慎和恭敬。

    “您这一路上一定辛苦了。”现在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艾格隆仔细打量着将军,从他灰白的两鬓和胡须当中看出了风尘仆仆后的疲惫。

    “也称不上太辛苦,我过去赶过的路比这要长得多——”特雷维尔侯爵毫不在意地回答。

    “也对啊,当年您跟着先皇来了一次巴黎到莫斯科的折返跑……比起那次的旅途,这一次的疲惫简直不值一提。”艾格隆微笑了起来,“那时候,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您跑了五千多公里,确实够累人的了。”

    听到艾格隆的笑声,特雷维尔侯爵也只能苦着脸,不敢跟着一起笑——身为帝国的继承人,艾格隆可以拿帝国最壮观的惨败来调侃,那是气度;而身为臣下,他不能调侃,身为当时的亲历者,他更加无法以调侃的语气来描述这段往事。

    “那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记忆。”等艾格隆笑完了之后,侯爵闷闷地叹了口气,“我是个幸运者,我是一位将军,哪怕是逃亡也有着部队里最好的待遇,但是跟随着我们的那些可怜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被迫忍受着饥饿和寒冷,默默地以双腿跟随着我们这些人往西方走,在寒风当中不断有人倒毙,而活下来的人也已经宛如行尸走肉,只是带着最后一点身为人类的希望默默地向前挪动……这不再是一支军队了,到最后所有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荒原中又一具无人认领的骸骨而战——幸运的是我活着回来了,但已经有太多的人永远地长眠在了那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包括很多我的朋友、我的部下,我不想记得那些由寒风冰雪组成的噩梦,但是我永远也没办法忘记那些灾难,以及那一个个在我面前消逝的面孔。”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将军的感慨,到最后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一场令人痛心疾首的失败,直到今天我们还在为此付出代价。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从失败当中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您就是我们的希望,陛下。”特雷维尔将军立刻回答,“我跟您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给您泼冷水,而是想让您感受到您每做出一个决定的分量——您以一身维系着我们整个党派,您的一个决定就将关乎于我们的生死。当然,我们不害怕为您出生入死,只要这些死亡对您有用,您尽可以拿我们的生命去兑换您的胜利。”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起来,“将军,我知道您是个严肃的人,但是您没必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话说得这么丧气——我非但不希望挥霍掉您和其他人的性命,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把你们保存下来,因为未来如果我真的君临法兰西,我需要你们替我来管理军队,维护我的国家。”

    “这是我们的天职。”特雷维尔将军点了点头。

    顿了顿之后他话锋一转,“但是陛下,您手中的人目前还相当少,其中大多数人资历也都非常稚嫩,他们无论如何都难以在军队当中得到应有的敬重——因此,从目前开始到很长一段之间内,您需要得到军队现有的军官阶层的合作,只有他们才能够让军队偏向于您这一方,至少不反对您成为皇帝。”

    对这个道理艾格隆非常懂,于是他点了点头,“这正是我依赖您,并且向您寻求建议的原因。”

    艾格隆发现,也许是常年从军的缘故,特雷维尔将军说话直来直去,虽然对他态度恭敬,但同样也是有一说一,甚至还敢于当面反驳他的话——虽然从表面上是先认同他的话再委婉建议。

    如果是心胸狭窄的无能之辈,碰到这样的下属肯定会心有芥蒂,但是艾格隆不会,他欣赏有性格的人——但前提是有才能。

    “这话没错,我也确实打算寻求军队的支持——不过将军,您现在也看得到,现在的军队掌握在波旁家族手里,他们也一直都试图拉拢那些元帅和将军们,很多人都被他们承认为贵族,并且在宫廷里拥有着极高的礼遇,您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做?”艾格隆虚心地问。

    艾格隆的态度一改往日的骄傲,非常谦逊地向对方询问,而特雷维尔将军对这个问题同样也已经考虑过很久了,所以当场就能够给予艾格隆答复——当然,他是万万不敢把自己效忠的主君当成“晚辈”来看待的,所以态度也一直控制在“建议”而不是“指教”。

    他深知,这位少年人从小就拥有如此才华,又有坚定的意志,因此性格必定是傲慢自负的类型,哪怕此刻摆出谦逊求知的模样,自己如果昏了头当了真,真的去以老师教训学生的态度去对待他的话,哪怕今天他为了笼络人心而不以为忤,日后等到地位稳固了,自己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虽然将军一直努力维持心直口快、正直忠诚的人设,但他毕竟是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拥有洞悉人心的本领,他当年在拿破仑皇帝麾下服役,并且深得皇帝陛下的喜爱,哪怕后期的皇帝越来越刚愎自用也没有被他触怒过,靠的绝不会是所谓的“直率”。

    带着一丝不苟的恭敬态度,特雷维尔侯爵微微弯腰,然后平静地对少年人讲了下去,“我在军队呆过多年,哪怕如今已经被迫退出军队,我还是同我的老朋友们保持着联系。我可以告诉您,军队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就像是兄弟会一样,他们因为长期服役而缔结了深厚的私人关系,而且没有任何地方比我们的军队更加讲究上下级关系,因此,上层的军官们拥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如今位于我们军队顶点的,是帝国时代尚存的元帅们,在先皇离去之后,他们就代表着那个充满了胜利和光辉的年代,他们是军队威望最高因而也说话最有分量,他们的部下都遍布在整个军队里面,如果能够让他们为您在军内鼓吹,那么您自然就事半功倍了。波旁家族复辟之后也封了几个元帅,但是他们要么因为年事已高而死去,要么就因为没有太多军功而不能承担起足够的威望,在军内的人事关系也少,不足为惧。”

    艾格隆默默思索了对方的话,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嗯,您说得没错,我们要寻求元帅们的支持,但具体呢?”

    接着,特雷维尔将军跟他阐明了一下他经过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眼下是1828年,拿破仑皇帝封赐的那些元帅们当中,马塞纳,内伊,絮歇、贝尔蒂埃、达武、奥热罗等人都已经死去,而马尔蒙、麦克唐纳、圣西尔、乌迪诺等人在拿破仑皇帝第一次退位之后就背弃了他,百日王朝期间也拒绝为拿破仑皇帝效力,很明显他们都已经站在了波旁王朝那一边,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考虑去拉拢他们了。

    到目前为止,这些元帅当中,满足“还活着”、以及“1815年未曾背弃拿破仑皇帝或者隐居,反而选择继续同拿破仑皇帝合作”两个条件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在艾格隆的视线下,将军说出了他的结论——

    “苏尔特和蒙塞。”

    艾格隆继续皱着眉头沉思。

    这个答案倒并不出人意料,

    苏尔特元帅,在帝国时期就是知名战将,屡立战功,被皇帝封为达尔马提亚公爵,而在百日王朝期间,他主动为皇帝效力,并且担任了参谋长,并且参与了倒霉的滑铁卢战役;

    而蒙塞元帅,军事生涯要逊色一些,但仍旧身经百战立下了不少功勋,并且被封为科内利亚诺公爵,在百日王朝期间,他也主动请求为皇帝效劳,不过因为1814年曾经主动呼吁过皇帝退位,所以皇帝这次并没有重用他,而是把他任命为元老院议员,投闲置散。

    在滑铁卢战败之后,波旁王朝再度复辟,而这两位元帅都倒了大霉,苏尔特元帅被流放,直到1819年才被允许回国,虽然恢复了元帅的待遇,但是他再也无法拥有原本的军职了;

    蒙塞元帅被路易十八国王指派去审问内伊,他知道如果自己接下了这个任务,固然可以洗清自己,但是却要承担杀死内伊这样一位伟大将领的历史责任,因此他写信给国王,断然拒绝了这一命令,并且表示哪怕国王废除掉他的头衔和爵位也在所不惜。

    路易十八果然大怒,把他革去职务并且关到了牢里,一年后才予以释放,而马尔蒙元帅主持了内伊的审判,并且最终枪决了他。

    总而言之,这两位元帅都满足两项先决条件,并且都在现在的波旁王朝当中混得不好——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足够的动机去支持艾格隆这一边。

    “那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艾格隆再问。

    “您可以分别给这两位元帅写信,赞赏他们当年的忠诚,并且提出您现在需要他们的帮助,然后保证只要他们这么做了,在未来您将以最高的礼遇来酬赏他们。”侯爵胸有成竹地回答。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不过他们都是老江湖了,我光是写信给承诺,恐怕意义也不是太大。”艾格隆略有迟疑地说。

    “当然了,谁也没办法指望区区一封信就能够打动他们,但您必须要做,这是第一步,您要表现出收买他们的欲望,以及诚意。有了诚意,才有谈判的基础,我相信两位元帅都有动机去清算过去的一切。”特雷维尔将军立刻回答,“为了增强您的说服力,您还可以为他们分别准备一份重礼,这样更妥帖一些。”

    仿佛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特雷维尔将军重重挥了挥手,犹如是挥动马鞭一样。

    “陛下,我们要抓紧时间,眼下波旁王朝不得人心,谁都看出来了,很多野心家都在蠢蠢欲动,根据我的朋友们传来的消息,奥尔良家族也在刻意地拉拢这些人,如果让他们得手了,那就麻烦了——”

    艾格隆心中一凛。

    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个假设,而是一个事实——因为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奥尔良家族篡夺王位之后,立刻就把苏尔特元帅搬出来当军内支柱,让他入阁先后担任陆军大臣、外交大臣和首相等等职位,几乎权倾一时。

    “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成为突破口?”他小声问。

    “我认为是苏尔特元帅。”特雷维尔将军给出了一个艾格隆完全不意外的回答,“他更加野心勃勃,而且非常乐意重掌权力,弥补自己失去的时光。”

    哼,正因为野心勃勃、利欲熏心,所以得到的拉拢反而会更多。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又苦笑了起来——世事向来都是如此。

    “很好……特雷维尔将军,你的话没错,我们是应该这么办。”他做出了决定,“我们要做,而且立刻就做,明天我就把信写好。”

    “太好了,陛下!”特雷维尔将军严肃的脸上也浮现出喜色。

    当然,他这么积极地为艾格隆效力,不可能是毫无所求。

    他看得到,帝国时代的元帅们一一故去,就算还活在世上的,大多数也都已经背弃了波拿巴家族,这既意味着困难,也意味着机遇。

    如果这个少年人真的实现了宏愿,一时之间作为权宜之计他肯定必须拉拢那些现有的军内高层,但是作为他的心腹,自己必然也将被重点提拔,握有巨大权力。

    他倒是没想过要独霸整个军队的指挥权——他没有这个能力和威望,也没有必要做出这种犯忌讳的事情。

    再说了,眼下他的儿子不成器,不可能加入军队去继承自己,膝下也只有一个孙女,再怎么费尽心机去捞取功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他来说,日后能够捞到一个元帅,风风光光地执掌一部分军队的权柄,扬眉吐气清算一下过去的仇人们,也就满意了。

    他看着少年人闪闪发亮的眼神,突然眼神有点模糊,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一根元帅权杖在向自己挥舞。

    是的……这是我应得的。他满怀振奋地想。

39,赌局

    特雷维尔侯爵这次偷偷以假身份离开法兰西,是冒了巨大风险的——他身为知名的现政府反对派人物,早已经在警察部门的重点关注名单之上,毫无疑问,如果被人发现了他离开国境前去拜会王朝目前最大的敌人,那么他势必将会被认定为犯下“叛国”重罪,不光自己会成为通缉重犯,自己的家人也势必会受到牵连。

    所以他这次也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最终成行的。

    虽然这些年来他都在坚持自己的政治立场,并且一直口口声声说愿意为帝国奉献一切,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将身家性命乃至于自己的子孙后代都献祭给帝国的打算,至少不打算轻易地牺牲,而是要看看值不值得。

    之所以这次选择冒险,正是因为他在仔细观察了一年当中那位少年陛下的行动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在去年年底,希腊战事即将大局已定的时候,他的儿子埃德加就偕同艾格妮丝悄然返回了巴黎,特雷维尔侯爵从埃德加的口中仔细盘问了他在少年人身边的所见所闻。

    埃德加对所有人都有点漫不经心,唯独在父亲面前从来不敢耍花腔,他以罕见的严肃详实的态度,向父亲阐述了他观察得到的结论,同时还说了他对陛下的观感。

    在埃德加的描述当中,这位少年陛下的形象相当的高大——聪慧敏锐,意志坚定,不拘小节的同时又骄傲矜持,能够放得下身段但也能够坚守自己的利益,还有足够的谋略,如此溢美之词让特雷维尔侯爵听了之后都不太敢相信。

    他有点不太相信儿子的眼光,但是这一年来陛下的光辉业绩确实是摆在那里的,不容得他否认。

    况且,哪怕埃德加说得只有七分能信,那也足够了。

    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如此多的优良品质,足以证明少年人能够承担大任——至于风流,那完全不叫事,在法兰西,除了可怜的断头国王之外,哪个君王不这样呢?

    经过了和儿子的密谈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做任何的保留,要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少年人身上。

    他想要赌一把,而且要赌最大的。

    这场赌局风险很大,但是收益也足够大,大到可以让人忘记其中的风险。

    特雷维尔侯爵之所以敢于最终下定决心,一方面因为他是一个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军,骨子里就有搏命的胆量;但更重要的,是为了子孙计。

    特雷维尔侯爵已经年过五十了,自知已经到了生命的暮年,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早已经看淡了生死,无所谓什么时候去见上帝,但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子孙们。

    在帝国覆灭之后,曾经为拿破仑皇帝效命的他自然也因此而丧失了一切前途。当然他也不是毫无依仗——他的亲哥哥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作为流亡贵族,跟着波旁王室回到了法兰西,并且在政坛上相当活跃,公爵庇护了弟弟,以免让公开表达反对王室立场的他遭受灭顶之灾,而且还能够暗中给予将军一点接济。

    靠着哥哥的帮助,以及在巅峰时期留下的积蓄,特雷维尔侯爵在自己和儿子这一代人也许还可以勉强维持家门,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和哥哥这一代人一旦故去,儿子只会挥霍享乐,哥哥的后代们自然也会亲情变得淡漠,绝不可能指望他们再照看儿子一家了——那时候,想来家门彻底没落也是必然之事。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将军怕是死都无法瞑目。

    他想要让自己的这一支系能够长期地活跃在法兰西最高的舞台上,享受富贵繁华,他希望为自己的孙女儿夏露,以及未来的其他孙辈们抢下一张可以福泽几代人的长期饭票。

    而思来想去,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唯一可以作为依仗的就是这个少年人,只要他能够成功,那自己就有希望重返顶峰,维持家门不坠甚至还有希望更进一步,成为新帝国最核心的贵族家庭之一。

    所以,在和儿子小心商量了一番之后,同时兼具谨慎和大胆的特雷维尔侯爵下定了最终的决心,偷偷地同艾格隆联系,然后冒着风险以伪造的身份潜越国境,以求亲身觐见陛下——对外则宣称自己因为感染了肺炎得了重症,所以一直闭门不出。

    他倒是不担心家里出事,有儿媳妇爱丽丝在家里主持,他相信绝对不会出事。

    一见到艾格隆本人,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陛下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确实有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而且能够从善如流,做决定也斩钉截铁,确实是一块干大事的材料。

    当然,仅仅有这些还是不能够确保成功的,但是自古以来都是富贵险中求,既然已经有了几分把握,现实所逼又不能不去拼一把,那为何不赌?

    特雷维尔侯爵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这位“明主”成就帝国复辟大业,只要能够保子孙的富贵,哪怕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陛下,我还有一个建议,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参考一下。”带着一种久违的激动,特雷维尔侯爵沉声说。

    原本还在默默思考问题的艾格隆瞬间又打起了精神,“您但说无妨。”

    “您……眼下可以考虑尝试踏足到法兰西境内。”特雷维尔侯爵比刚才更加严肃了,低声向艾格隆说。

    “嗯?”艾格隆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尝试潜入到法兰西境内然后现身。”侯爵耐下性子跟他解释,“眼下法兰西国内群情骚动,人民对波旁王家的积怨正在变得越发沸腾,在这个节骨眼上,您若是能够亲身出现在法兰西大地上,这将是划破沉闷夜晚的雷霆,必然让整个民族都为之精神一振!”

    艾伦格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他笑了出来,但同时眼睛里却带上了几分疑惑,“您的意思是,让我仿照我的父亲,带着几百人直接向巴黎进军?”

    艾格隆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他被迫离开法兰西十几年了,这期间他跟波旁王朝的绝大部分军官和士兵们本来就没有任何精神联系,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恩惠和荣誉,也许一部分人会选择观望,但总有人敢于出来镇压自己,他可不敢再去复制一下当年先皇的神迹,试试自己会不会挨枪子——

    他的赌本太少了,这种“机会主义盲动”他是绝对不能尝试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出乎他的意料,特雷维尔侯爵又马上摇头,然后又为自己辩白,“我的意思是您短期逗留,然后公开在人们面前现身,再潜越国境离开。以您的身份,您哪怕在国境内只待了短短一天甚至几小时,也足够在舆论上激起剧烈的风暴,用不了几天整个巴黎都会在谈论您,那些对您寄予了希望的人们也将会欢呼雀跃备受鼓舞!而那些怀有野心的人们,也会感受到您的决心,更加敢于向我们靠拢。”

    艾格隆这次终于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心里权衡利弊,表面上则不置可否,就连脸上也没有再展露任何表情,“短期逗留……您是有一个成熟的计划,还是只是向我提出建议而已?”

    “事关您的安危,我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地就让您去冒险。”特雷维尔侯爵回答,“我是通过波拿巴分子的帮助潜越出国的,他们自然也能够帮您和您的卫士们再回去,至于地点——您可以选择梅斯或者斯特拉斯堡,那里有驻军要塞也有村镇,还有几位同情您的基层军官,您若是在那边现身,必将引起极大的轰动,在王朝政府反应过来之前,您可以安然离开——对您来说,只做这么一点就足够了。”

    艾格隆依旧沉吟着,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在心里,他已经稍稍动摇了——因为这个提议确实相当诱人。

    他现在确实到了需要抢占法兰西舆论市场的时候了。

    特雷维尔侯爵说得简单,但具体执行起来肯定不会这么容易,需要冒风险,可是比起预期当中的收益来说,冒一点点风险好像又没什么。

    如果准备周密的话,确实可以尝试,来一次危险的边境巡游,让巴黎的舆论场上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存在,也让杜伊勒里宫当中的查理十世老国王好好承受一番惊吓。

    但是……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如果特雷维尔侯爵苦心孤诣搞了设局,打算拿自己来向国王邀功呢?

    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么很明显,他可以洗清自己在王家心中的一切“污点”,立下盖世奇功,得到王家的大大奖赏。

    他有动机这么干。

    那么应不应该相信他?

    虽然艾格隆没有露出任何痕迹,但是特雷维尔侯爵却好像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心中所想,立刻站起身来,然后无比谦恭地向他躬身行礼,“陛下,作为一个将领,作为您的臣子,让自己的统帅和主上冒险,实在让我无比的羞愧……这只是我斗胆提出的建议而已,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或者时机还不成熟,那么您可以当做没听见,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怨言。我只求您不要怀疑我的忠心,请您相信我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出于您的利益考虑,为了您我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

    艾格隆静静地打量着特雷维尔侯爵。

    虽然他知道侯爵是个人精,但是此刻,那种真情流露,艾格隆相信是绝对难以伪装出来的。

    反过来说,敢于在自己面前提出这样的建议,不怕自己怀疑他是奸细,足以证明对方的一片忠心了。

    “我绝不会责备您的,将军,我完全明白您的一片热忱。”片刻之后,艾格隆冷静地回答,“况且,我认为您的建议确实有道理。”

    眼见艾格隆认可了自己的意见,侯爵顿时心中欣喜,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然后继续满怀激动地看着少年人,“我很欣慰,陛下……我在您的身上看到了勇气和决断,这些都是成大事者最重要的特质,您不愧为先皇的血胤!我祝您一路顺风,我将会在这边继续潜伏一段时间,静候您载誉回来。”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言下之意也很明——他自愿留在这边当人质,一旦艾格隆有什么闪失,他愿意被留守下来的人以叛逆治罪。

    “您不要说这么可笑的话了。”艾格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然后打断了侯爵的话,“您觉得我是个半吊子的人吗?干大事的时候还要半信半疑?告诉您吧,我只有两个选项,要么选择不相信您,然后把您就地处死;要么就选择相信——”

    接着,艾格隆站了起来,然后直面着身材魁梧的将军,“就像我现在做的那样。既然我相信您,那我为什么要把您留在这里,白白浪费您的智慧和勇气呢?不,我需要您作为主导者,帮我筹划这次的行程,然后一路护送我回国,然后再和我在法兰西告别……特雷维尔将军,您终究有点小看我了,我很不高兴。”

    “抱歉……陛下……”特雷维尔侯爵满面愧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关系,我不会责备您的,您毕竟还是第一次见我,不清楚我的行事作风也挺正常。”艾格隆耸了耸肩,然后从容地微笑着,“您说得没错,我们在进行一项危险的事业,不可能不去冒险,而且之前我已经冒过险了——我跑去了希腊,并且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在我面前流血死去,既然如此,我有什么理由害怕下一次冒险呢?我觉得您的建议挺合理,我可以去做,而您,就来负责帮我实践它。”

    接着,他伸出手来,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将我的安危托付给您了将军,请替我保管好它。”

    他确实比查理十世国王强得多!特雷维尔侯爵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他不禁又回想起了大革命时代的往事——在1793年,因为革命政府砍了国王的头,旺岱地区发动了叛乱,而当时躲在英国的阿图瓦伯爵(也就是后来的查理十世国王)宣称要回国来帮助他们。

    然而旺岱人和共和国进行了持续了几年、损失了几十万人口的血腥内战,阿图瓦伯爵却从没有踏上过法兰西的土地。

    旺岱人就此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士气,最后不得不对共和政府俯首。

    如果你要别人为你去死,那你首先得证明自己值得别人这么做——艾格隆深知这一点。

    “陛下,我相信皇座注定是为您留的。”特雷维尔侯爵在悄然之间潸然泪下。“而且我肯定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40,决意

    “而且我肯定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特雷维尔侯爵潸然泪下的样子,让艾格隆看了也不禁感动。

    “是的,快了,而我们就在加速这一必然事件的发生。”他一脸笃定地回答,“为此冒险是值得的,因为我们除了波旁王室之外,还有一个潜藏着的大敌,更难缠的对手。”

    特雷维尔侯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奥尔良家族确实更加难对付——”他立刻点头同意了,“波旁王室不得人心,查理十世国王更是倒行逆施让所有人都巴不得他赶紧完蛋,但是奥尔良公爵不一样,他雄心勃勃,而且善于伪装自己,拥有蛊惑人心的本领,他还刻意在拉拢各方势力为自己鼓吹造势,积蓄势力,绝对是一个更可怕的对手,我们要提防他们抢夺我们的胜利果实。”

    艾格隆陷入了沉思,他突然回想起了在一年前,有一个奥尔良公爵的心腹访问美泉宫,顺道拜访了他,两个人进行了一场并不愉快的会谈,直到今天他还是印象深刻。

    “您听说过菲尼克-高登这个人吗?”于是,他顺口问。

    “您知道这个人?”特雷维尔侯爵有些惊奇地反问,然后又点了点头,“我听说过他,他是一个曾经颇有名望的政客,现在在为奥尔良公爵效劳,不过我和他没有任何交情,不清楚他的实际情况。”

    “在一年多以前我还没有逃离维也纳的时候,这位高登先生秘密来到了维也纳,然后顺道拜访了我——”艾格隆以冷漠的平静,向将军解释自己当初和高登见面时的经过。

    当听到高登当面向艾格隆提出每年可以偿付六百万法郎给他,换取他公开声明不谋求法兰西王位并且支持奥尔良公爵登上王位时,特雷维尔侯爵不禁发出了嗤笑,“何等天真的人,一年六百万就想要买断法兰西!”

    “也不怪他出价这么低,毕竟我当时还只是一个身陷囹圄的落魄王子而已,他愿意提出用钱来贿赂我,已经算是看得起我了。”艾格隆耸了耸肩,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示,“当然了,即使当时落魄,我也没有认输,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就应该这样,陛下。”特雷维尔侯爵深以为然。

    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这是奥尔良公爵本人的意思吗?”

    “不知道,但是我想,那位高登先生既然敢于代替公爵提出这样的提议,要么他是奉了奥尔良公爵的命令来找我;要么他就是公爵的心腹,可以帮助公爵做决定——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绝对是一个极其紧要的人物,你回国之后不妨重点关注一下这个家伙。”

    特雷维尔侯爵点了点头,心里则把这个名字默记,等到自己回巴黎之后再仔细打听这个家伙。

    目前波旁王家可谓人丁单薄,路易十六夫妇先后上了断头台,他们的儿子也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大女儿玛丽-特蕾莎-夏洛特公主还活着(后来逃出了法国,嫁给了自己的堂兄、查理十世国王的儿子昂古莱姆公爵。)

    而查理十世国王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昂古莱姆公爵娶了路易十六的长公主,夫妇两个人一无所出;而小儿子贝里公爵风流成性,拥有情人无数还生下了许多个私生子,在1820年被一个波拿巴派分子枪杀。

    这位风流成性的王子,在英年早逝的同时留下了四个(!)遗腹子,不过只有他的合法夫人生下来的那个遗腹子尚博尔伯爵,才算真正的王室继承人(也就是未来从未当过国王的王位觊觎者的亨利五世)。

    也就是说,现在的波旁王室仅仅只有三个男丁,国王查理十世和他的长子昂古莱姆公爵路易-安托万,以及年幼的尚博尔公爵亨利。

    而奥尔良公爵则不同,他在流亡期间,同波旁王室两西西里王国分支的玛丽亚-阿玛利亚公主结婚,并且在之后的婚姻生活当中足足生育了十个孩子,其中八个成活,建立了一个大家庭,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和勃勃野心,也足以展露了出来。

    这个野心勃勃的家族,在大革命时期就是浑水摸鱼的高手,前代奥尔良公爵积极投身革命,把自己家族宅邸罗亚尔宫变成了革命煽动中心,甚至为了讨好第三等级还把自己名字改成了菲利普-平等,结果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雅各宾派专政的腥风血雨,被送上了断头台。

    然而父亲的死并没有消灭儿子的野心,新一代的奥尔良公爵还在沿着父亲的路前进,为夺取王权而不屈不挠地斗争。

    艾格隆相信在干掉波旁王家之后,他迟早还要和奥尔良家族再来干上一场,他并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但也绝对不会害怕迟疑——他的事业决不允许被任何人阻碍,谁挡在路上就踢开谁,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接下来,艾格隆和特雷维尔侯爵商谈了一下接下来潜入法国行动的具体细节。

    为了不给巴伐利亚王室添麻烦(当然主要是为了不丢掉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好感),艾格隆决定在离开巴伐利亚之后再进行行动——这样巴伐利亚就可以撇清关系,不用面对法国的政治压力。

    而特雷维尔侯爵不可能长期逗留在国外,虽然他一直假称得了肺炎必须静养在家,但是时间长了还是难免被人瞧出端倪来。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一趟的旅途,将告别巴伐利亚提上日程了。

    这段时间以来,艾格隆是作为尊贵的客人驾临宁芬堡宫的,他也因此享受了久违的宫廷生活,安逸而且舒适,但是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要结束了,他心里并不觉得遗憾。

    在政治上的话题谈完了之后,艾格隆邀请特雷维尔侯爵和自己夫妇共进晚餐。

    在他们两个前往餐室就餐的时候,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特蕾莎立刻将视线放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艾格隆,你可算来了。”她略带抱怨地说。

    接下来她又看向了丈夫旁边的特雷维尔侯爵,在仔细打量对方外貌的同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以不带起伏的语气向对方问好,“晚上好,特雷维尔侯爵……您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是个威武的军人。”

    她不喜欢我——饱经世故的特雷维尔侯爵在第一个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他的儿子埃德加早就已经得罪过这位公主殿下了,而且这还是出自于他的原因。

    在埃德加离开法兰西之前,他当时不知道特蕾莎公主又重新找到了陛下的消息,所以盘算着撮合陛下和艾格妮丝,让儿媳妇的亲妹妹成为自己家族未来发扬光大的靠山之一;然而他没有想到,在来到希腊之后,埃德加却发现特蕾莎已经来到陛下身边了,在懊恼之余埃德加独自做出了决定——无视这一现实,继续执行原定计划,并且努力制造各种机会,增进陛下和艾格妮丝的“感情”。

    回国之后,埃德加自然把这件事也告诉给了父亲,而特雷维尔侯爵对此也深感赞同。

    反正,对他们父子两个来说,保自家的富贵是主要目的,艾格妮丝小姐就算成为陛下的情人也一样有用。

    从埃德加的回报当中,特雷维尔侯爵判断陛下虽然暂时没有得手,但是肯定已经将艾格妮丝小姐放在了心上,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不想阻止儿子,相反他打算日后有机会继续这么做。

    无疑这会狠狠地得罪特蕾莎公主,不过……凡事都有取舍,既然反正已经得罪了,那还不如做得彻底一些,只要艾格妮丝足够得陛下欢心,皇后陛下的怒火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虽然内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特雷维尔侯爵表面上对特蕾莎仍旧毕恭毕敬。

    “皇后陛下,能够有机会觐见您,我深感荣幸,我等今天也已经很久了。您的芳容足以让宁芬堡宫都为之增色,而您的智慧和勇气也足以成为我们的榜样,我衷心相信波拿巴家族能够经由陛下和您之手而再度发扬光大。”

    “她已经做到了。”艾格隆笑着说,“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将军——我的妻子已经确认怀孕了,再过几个月您将会收到喜讯,我和特蕾莎将会拥有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这真是太好了!”特雷维尔将军真心地笑了起来,虽然他跟特蕾莎公主属于对立一方,但是陛下即将有子嗣,也意味着波拿巴家族的顺利延续,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感谢上帝,您新婚之后顺利迎来了子嗣,这也意味着命运也在眷顾着波拿巴家族!这个消息传到法兰西,一定也会让您的支持者们欢欣鼓舞。”

    “他们也未必那么高兴吧,毕竟是又一个哈布斯堡公主生下来的孩子。”特蕾莎冷不丁插话了,“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波拿巴家族现在的奥地利血统太多了,实属遗憾?”

    因为心里对这个问题一直心含怨气,所以特蕾莎也阴阳怪气起来,在她心里,埃德加-德-特雷维尔那个混账,就是故意挑拨自己和殿下身边那些法兰西人对立的“罪魁祸首”,而作为埃德加的父亲,特雷维尔侯爵肯定也是类似的鼓吹手,所以她出言讥刺,想要让侯爵下不来台。

    “您这是哪儿的话?我们是豪迈的军人,可从来不在乎什么血缘来历,对我们来说,我们要追随皇帝,也要追随皇帝的子孙,这是天经地义的!”特雷维尔侯爵面色不变,立刻大声回答,“而且您是皇后陛下,是我们的主母,这是无法质疑的事实,以后谁要是对您不敬,我也绝对不会饶过他。”

    “是啊,特蕾莎你可别多想了。”艾格隆也开口安慰了妻子,“我也是奥地利公主的儿子,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难道有人胆敢质疑我的继承资格吗?我们的孩子必定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和效忠的,就像我一样。”

    “嗯,这样就好。”特蕾莎终于露出了微笑,然后向丈夫招了招手,示意他靠到自己身边。“我只是担心有一些心怀叵测的奸人因为险恶的目的而离间我们而已。”

    特雷维尔侯爵知道她在说谁,但是他古井无波只当是没听见。

    当年他在拿破仑皇帝的宫廷混迹了那么久,见到的尔虞我诈和险恶勾当简直数不胜数,如今这点小事情根本不足以让他在意。

    艾格隆顺从了妻子的心愿,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了一起,而特雷维尔侯爵则端正地坐在他们的对面,三个人开始一起用餐。

    在用餐的同时,艾格隆将自己和特雷维尔侯爵刚才的盘算一起说给了妻子听。

    当听到艾格隆居然打算潜入法兰西境内并且公开露面的时候,特蕾莎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冒险呢?”

    “有时候我们就得去冒险。”艾格隆笑着回答,“你应该能够想明白的。”

    特蕾莎顿时语塞。

    丈夫的考虑她大致也能够猜得到,平心而论她也觉得有点道理,如今的艾格隆,也到了需要直接向法兰西亮相的时候了。

    可是道理归道理,在心理上她却难以接受。

    他们正值新婚感情蜜里调油的时候,尤其是还刚刚有了孩子,万一丈夫有个闪失,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怎样活下去。

    “要不再考虑一下吧?”她忍着痛楚问。

    “不,我已经决定了,这是我需要去做的事情。”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他又温柔地跟特蕾莎说,“特蕾莎,等我跟路德维希国王告别,你就先回约阿尼纳吧,在那里安心养胎,等着我的消息。”

    “这怎么能行?我们是夫妇,理应共同去面对一切,怎么能让我置身事外呢!”特蕾莎立刻抗议了。

    “别这样,特蕾莎……你怀着孕,不适合去到处走动,现在更重要的是安全生下我们的孩子,冒险的事情让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艾格隆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特蕾莎的脸,“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眼看丈夫主意已定,而且心里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特蕾莎一下子无计可施,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好……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照办好了……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尽管说吧。”艾格隆立刻回答。

    “如果……如果命运为我们设置了劫难,你的行动出了闪失,请不要激烈反抗,就让他们抓了你吧。”特蕾莎眼含泪光,然后郑重地说,“无论是花钱还是找父亲出面求情,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搭救你的,你千万不要做出傻事。”

    艾格隆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然后亲吻了妻子的脸。

41,告诫与遗憾

    当着周围人的面,艾格隆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妻子的脸,而特雷维尔将军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少年夫妇深情秀恩爱。

    他看得出来,陛下和特蕾莎公主确实感情深厚,不同于王室子孙们平常的政治联姻,他们两个是真的一起历经过患难的——也就是说,特蕾莎公主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他不管心里怎么想,必须表面上和她维持友好关系。

    但是同时,经过儿子的观察,将军也同样知道,他效忠的陛下是一个多情种子,喜好美色,和妻子的感情也并不妨碍他流连花丛——说到底,咱们法兰西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特蕾莎公主一旦返回约阿尼纳,这位少年陛下就将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上好一段时间了。

    难道这也在陛下计算之中吗?如果真是的话,那也太心机深沉了……

    带着这样戏谑的想法,特雷维尔将军默默地喝下了一口酒。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两位陛下已经分开了,而特蕾莎公主正转过视线来瞪着自己,眼神非常不善,似乎马上要对他发脾气了一样。

    见鬼,这小姑娘难道还有读心术吗?虽然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面无表情,但是特雷维尔侯爵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了。

    “特雷维尔侯爵,我丈夫同意了您的提议,并且将会在您的带领下潜入到法兰西境内,以他自己的身躯来承受不可测的风险——”带着冷冽的眼神,特蕾莎丝毫不客气地说了下去,“我并不是在责备您提出这样的提议,但是您也可以看得到,我的丈夫是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了您的身上,寄托在了他刚刚才见过第一面的人身上……您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们之前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过,却没有真正了解,所以我们在冒险,您有可能是个无能之辈,也有可能是个奸细,无论是其中哪种情况,都将让我们万劫不复。”

    “特蕾莎,别这么说!”艾格隆感觉妻子说过头了,连忙制止她。

    然而特蕾莎却只是别了艾格隆一眼,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您觉得我说得对吗,将军?”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将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特蕾莎公主的态度这么严厉,严厉到近乎于不顾礼节。

    毕竟,自家儿子老早就已经得罪了她,现在一见面还要拖走她心爱的小丈夫,她哪怕再通情达理,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气愤。

    所以,就让她撒撒气好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再度变得气定神闲,“您说得对,我有可能是个奸细,在为陛下设置陷阱;我也可能是纯粹的无能之辈,夸下海口之后却无法保证,这些可能性完全存在,我现在也无法为自己证明,所以您完全可以这么怀疑……事实上,我之前跟陛下提议的时候,主动要求留下来作为人质,等陛下成功离开法国境内之后我再回国,没想到陛下直接否决了我的提议,要求我带他回去,老实说,我很钦佩陛下的胆识,更加感谢他对我如此信任,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哪怕自己肝脑涂地,也要保卫陛下的安全。”

    听到了事情的始末,特蕾莎的眼睛里又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我的丈夫如此气度恢弘,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她骄傲地昂起头来,然后以断然的姿态对特雷维尔侯爵下命令,“将军,基于我刚才所说的理由,我认为您有义务维护他的安全。假使他出了任何闪失,我会把您当成首要责任人,就算您没有受到过人间法庭的制裁,那我也会以上帝的名义让您和您的家族承受最痛苦的惩罚,绝不会比我受到的痛苦更少!您也许会觉得我不近人情,但是,为了我的丈夫我的家庭,我是不会在乎什么情面的,请您牢记我这些话的分量!”

    虽然特蕾莎的音量不大,但是其中斩钉截铁的决心,却还是撼动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心。

    这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将军,当然不至于因此害怕,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不禁对公主殿下肃然起敬。

    看上去娇娇弱弱,却也有着如此强烈的意志,难怪能够干出这么大的事情,硬生生把已经要告吹的婚约又扳了回来……哎,自己的计划挫败于这等人之手,也不算冤枉了。

    “我会牢记您的教诲。”特雷维尔侯爵同样抬起头来,以庄重肃穆的表情向特蕾莎回话,“是我提议的,那我就来负责,我愿意以我的身家性命来担保陛下的安全……如果陛下身遭不测,不必劳烦您来找我清算,因为那时候敌人已经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了!”

    特蕾莎沉默地看着将军的神态,片刻之后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的,我相信您。我老早就知道,特雷维尔家族是法兰西的贵族名门,出过好几位为国家奉献良多的贤才,您的血管里终究还是流着英杰的血液……那好,我把我的丈夫托付给您了,祝你们到时候一切顺利。”

    “就交给我吧,皇后陛下。”特雷维尔侯爵慨然点头,“我会让计划顺利实现的,绝不会让我的祖先们蒙羞。”

    一直在旁观两个人对话的艾格隆,此时也不禁有些感动。

    “这样的美好时光,我们不应该把气氛搞得如此严肃——就我看来我们现在的形势很乐观,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这场行动也会有惊无险地结束。”说到这里,他拿起酒杯,“让我们为了法兰西干一杯吧,我很快就要踩上她的土地了……”

    “干杯!”剩下两个人尽管各怀心思,但是谁也没有扫他的兴,于是一同抬起了酒杯,为他们孜孜不倦地想要谋取的那个国家而干杯。

    喝完一口酒之后,特蕾莎又看向了特雷维尔侯爵。

    虽然刚刚看到他的时候,特蕾莎心里有着本能的反感,但是在刚才的对话以后,侯爵的保证,以及他展现出来的风度,还是让特蕾莎高看了一眼。

    但仅仅这些,还是不足以抹消特蕾莎心里积累的怨怒,只是把她的印象抬高到了“虽然儿子很不行,但爹终归还有点先祖的风范”这个层级而已。

    “将军。”于是,她又重新对着侯爵开口了,“先前我曾经见到了您的独子埃德加先生,他的艺术天分很不错,也非常善于在言谈当中逢迎他人……只是,我看得出来,他和您不一样,对冒险不感兴趣,也未必喜欢去参与一项政治事业当中。与其说他想要做个波拿巴分子,倒不如说他更喜欢做一个巴黎的花花公子。”

    特蕾莎的评价很不客气,然而特雷维尔侯爵却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反驳——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更加伤他的心。

    特雷维尔侯爵长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懊恼的神情。

    接着,他拿起酒杯喝下了一大口酒,然后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您说得对……但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的妻子没有早早过世的话,情况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接着,他颓丧地继续说了下去,“想必您是知道的,我是个流亡贵族,在大革命时代我父亲上了断头台,而我和我哥哥当时还是少年人,我们不得不逃离到国境之外,最后跑到了德意志定居。在那里我们学了鞋匠的手艺来维持生计,然后我们成年了。

    然后我们各自娶妻,都是娶得流亡贵族的女儿——您想想就知道了,我们穷困潦倒空有头衔罢了,哪有什么当地贵族和富商愿意嫁给我们?所幸,我的妻子温柔贤淑,我们相濡以沫,倒让我们的穷苦生活多了几分温暖。

    只是……因为颠沛流离的生活,我的妻子身体相当不好,我一直心里都有所预感,但是却又不敢面对现实,只能祈祷上帝垂怜我们。

    后来,皇帝陛下登基,并且多次发布文告,宣布赦免逃亡贵族的罪行,并且欢迎我们回国。我的哥哥不愿回国向他祈求恩宠,但我不想再让我的妻子继续过苦日子了,于是思量一番之后,我带着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一同回国,然后为皇帝陛下卖命,以此来换取恩宠……”

    说到这里之后,他的眼神里多了许多缅怀,“我为陛下服役之后,奋勇作战,而陛下也乐得看到一位特雷维尔家族成员来妆点他的宫廷,于是赐予了我很多封赏,我实现了我的愿望……但上帝终究还是没有垂怜我,在那个倒霉的1809年,我跟随陛下远征奥地利,而等我凯旋回国之后,却迎来了我的妻子病重的噩耗……

    我发疯一样在她的床边哭泣和祈祷,但是奇迹没有发生,她终究还是撒手人寰,把我和儿子留在人间。临死之前她求我照顾好埃德加,我流着眼泪答应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同时扮演了父母的角色,可是上帝作证,我自己都半生颠沛流离,光是做个父亲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又怎么懂得同时做好两个角色?等我回过神来,儿子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您说得不错,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意志力也没有远大的目标,他只想着随波逐流然后放荡享乐,我作为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我又能怎么办?我已经老了,再怎么管教也改变不了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辱没了我的祖先……”

    一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哽咽,捂住了自己的脸——显然这份痛苦他也一直在心头郁结,难以释怀。

    艾格隆和特蕾莎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见到这位将军之后,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一个如此性格刚强而且不乏智计的人,在谈到儿子,居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徒然叹息的样子,东方的古人说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看来放之四海皆准。

    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侯爵早年就丧妻,自己多年跟着拿破仑皇帝的大军四处征战,孩子在家独自长大,身边照顾他的人哪里敢违抗这个少爷?再加上侯爵当时身为高级军官自然非常富贵,有大把的钱来满足埃德加这个小孩子的欲望,久而久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小孩儿长歪了也非常正常。

    更何况,埃德加长得好看还有艺术天分,正是贵妇和小姐们最喜欢的类型,他从少年时期就在欢场当中猎艳,无形中培养和助长了他那种放荡恣睢的爱好,更是拉不回来了。

    特蕾莎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她不喜欢特雷维尔父子两个,但是她也不喜欢拿别人的创伤来取乐。

    “抱歉,是我不该提到这个话题的。”她小声道了歉,对侯爵的态度也随之缓和了下来。“埃德加先生有您这样的父亲,是他应该一辈子庆幸的幸运。”

    相比于特蕾莎,艾格隆的考虑倒是直接许多。

    “人非圣贤,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谁能免得了呢?再说了,如果人人都心怀大志、百折不挠,那世界岂不是乱了套?您也没必要太苛责他,既然他喜欢安享富贵,那等我们的事业成功了,为了酬报您的功劳,我就赠送他富贵就好了。”

    接着,他又换了个口吻,“而且,就我所见,您的儿媳妇爱丽丝夫人非常优秀,有她在,想必这一次您可以避免上一代人的悲剧了——她可以教好您的孙辈们,让您可以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继承人。”

    艾格隆的安慰,让特雷维尔侯爵也从颓丧当中走了出来。

    “您说得没错,我的儿媳妇简直没的说!我看我那个儿子这辈子唯一的成就就是把她哄到我家来了——这一点我倒是佩服他,因为我就没这个本事。”他点了点头,然后略带自嘲地说,“爱丽丝替我照管家里的事,给我省了多少麻烦,也正是她殚精竭虑地为我们维持门楣,有她在,我相信我的孙辈们会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强。”

    说完之后,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只怀表,然后打开了怀表的盖子,接着里面露出了一团纤细的金色毛发。

    “这是我的孙女儿夏露的头发。”他严肃的脸上,此刻满是慈爱和炫耀,“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而且正是您赐名的。”

    在夏露刚刚出生的时候,特雷维尔侯爵为自己的第一个孙儿是女孩儿而感到惋惜和遗憾,他特别想要一个孙子来继承他的事业——可是很快,他就被孙女儿的可爱给打动了,整天围着她转,享受久违的天伦之乐。

    “是啊,仔细想想,我们可爱的夏露小姐已经快要一岁了啊……”艾格隆看了看特蕾莎,然后笑着说,“我这次回法兰西之前,还得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才好。”

42,真相

    “我这次回法兰西之前,还得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才好。”

    艾格隆说者无心,但却勾起了特蕾莎的注意。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爱丽丝夫人,但是从丈夫和身边其他人那里多次听到过她的存在,而这些人提到爱丽丝的时候,评价都相当不错。

    她是艾格妮丝的亲姐姐,又被艾格妮丝如此敬服,想必是有过人之处吧。

    特蕾莎虽然对埃德加非常的厌恶,但是这种厌恶并没有顺延到爱丽丝夫人身上,相反她倒是有点好奇,甚至有些同情——如此出色的姑娘,却不幸遇人不淑,摊上了这样的丈夫,日后可有得是苦头吃了……

    正是因为心里怀中同情,所以她的态度也变得缓和了不少。

    “没错,我也这么想的。”她轻轻点了点头,“既然你曾经与爱丽丝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承她的请求为她的女儿赐予了名字,那么这也说明我们和这个孩子有缘分,说不定她的出生也给你带来了好运呢。”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艾格隆顿时就笑了起来,“自从给她赐名然后她呱呱坠地之后,我的运势就一路上涨了,最终走到了今天。她就是一颗吉兆星,预示着好运的到来,我现在都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提出当她的教父了!这样的话我估计能够交上更多好运吧。”

    艾格隆开的玩笑,让其他两个人都不禁笑出了声,尤其是特雷维尔侯爵更是兴奋不已,他可不愿意放过这个讨好恩主的机会,“陛下,您现在产生这个想法也不迟,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就让您和皇后陛下一起做他的教父教母吧!这想必是她一生的荣誉。”

    “那还是不用了吧。”还没有等艾格隆开口,特蕾莎就婉言拒绝了侯爵的提议,“我们现在还很年轻,甚至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出生,贸然做别人的教母也不太好。”

    开玩笑,特蕾莎这么记恨埃德加,她可不愿意和这家伙扯上什么亲缘关系。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特蕾莎立刻就转开了话题,“特雷维尔家族是旧家名门,爱丽丝夫人同样也是名门闺秀,想来夏露小姐未来自然也会是一个同时兼具美貌和品德的姑娘,到时候一定会成为巴黎最璀璨夺目的明珠呢。”

    “您过奖了。”特雷维尔侯爵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要求了,而是淡然地表示了谦虚。

    在心里他则有些恼怒,别人瞧不上他自己和他儿子,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当面瞧不上他的宝贝孙女儿,他可就难以忍受了。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他当然不能当面对特蕾莎翻脸,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抓好对夏露的教育,让孙女儿争气,把特蕾莎皇后今天的轻视如数奉还。

    特蕾莎感受不到将军此刻心中的愤怒,她又看向了艾格隆,“亲爱的,你觉得我们给出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这个问题倒是艾格隆犯了难。

    就理论上来说,他手里还有很多贵重的珠宝,随便送出一件,都可以让旁人艳羡不已,绝对不会失礼;但是他要精选一件,不然随便挑一件的话,又体现不出自己对爱丽丝、对整个特雷维尔家族的好意和笼络。

    “我们送给她一块宝石吊坠怎么样?”想了片刻之后,艾格隆提议,“在上面打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缩写,作为我们对她的祝福,守护她健康成长。”

    “好呀!”特蕾莎当然没有反对的必要,于是直接就同意了。

    艾格隆的珠宝她也负责保管过,还列过详细的清单,对其中的每一件珠宝自然也了如指掌,甚至比艾格隆自己还清楚,她马上在脑海当中过滤了一遍,然后挑选出了她自认为最合适的一件。

    “我们有一块很不错的红宝石吊坠,红色寓意着热情和希望,正适合孩子,不过吊坠的链子需要换一条新的,然后铭刻上我们的名字和祝福……等我回到约阿尼纳之后我就吩咐人赶制吧,应该来得及在夏露的生日之前送到巴黎。”

    艾格隆看向了侯爵,仿佛在询问他的意见。

    对特雷维尔侯爵来说,能收到主上的赠礼就已经是夏露的荣幸了,他哪有什么胆量挑拣,所以只是连连点头。

    “那好,我们就送这份礼物给夏露吧。”艾格隆最终做出了决定。

    “谢谢陛下!我们一家会永远铭记这一份恩情的。”侯爵感激涕零地向艾格隆道歉——这一次,他的感激里带上了几分真心了。“我会让夏露一直戴上这个吊坠的,她有您的庇佑,一定会健康平安地长大成人。”

    “些许薄礼罢了,不必如此看重。”艾格隆笑着摊了摊手,“相比于您为我们波拿巴家族所付出的东西来说,这点礼物实在不值一提,希望您今后能够继续为我们效劳——”

    正因为有了夏露的插曲,这顿晚餐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起来,可谓是宾主尽欢,直到深夜,艾格隆才让安德烈-达武带着特雷维尔侯爵原路离开了宁芬堡宫,在周围的旅馆当中借宿——毕竟特雷维尔侯爵身份特殊,而且是化名离开国境的,艾格隆不想节外生枝,给特雷维尔家添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当中,艾格隆不再召见侯爵,而是通过安德烈-达武秘密地与侯爵联系,而他也在处理剩下的事务。

    他给希腊方面写信,通知了他已经同意让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奥托王子承接希腊王位的决定,让他们准备迎接国王以及接下来的登基典礼;并且,他还在信中嘱托帕诺斯父子两个未来一定要同奥托国王以及他的巴伐利亚顾问们打好关系,协助他们管理整个国家——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政治上的矛盾仅仅靠一两封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是打一个预防针总是好事。

    在处理完手中的这些事务之后,艾格隆提出面见路德维希一世国王,然后向他提出了告辞。

    国王听后并没有感到意外,也并没有感到很惋惜,但是他按照礼节做出了一副非常意外和恋恋不舍的样子

    “我的朋友,难道您这么快就厌倦了我们的国家了吗?我们还想再继续招待您呢。”

    一直以来,路德维希国王都担心因为艾格隆的身份,长期滞留巴伐利亚的话,会造成巴伐利亚与法兰西王国的关系变得尖锐对立,而艾格隆偷偷摸摸地接见从法兰西跑过来的匿名支持者,更加加剧了他的这种担心,如今看到艾格隆主动离开,他的心里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陛下,我非常喜欢您的国家,以及您的这座宫殿,住在您这里我受到了之前未曾预料的礼遇,更是让我流连忘返……”艾格隆也按照礼节,说了一些客套话,“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当然愿意继续做您的客人,只可惜,您也知道,我是一个忙碌的人,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了,现实容不得我在安逸当中耽误太多时间。”

    “哎,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倒霉蛋。”国王半真半假地感慨,然后友好地揽住了艾格隆的肩膀,“我能够理解您的苦衷,毕竟我们都肩负着太多的责任和期望,容不得我们逃离!既然这样的话,我不再强行挽留您了,我祝您一路顺风——以后如果您有空闲的话,也可以再到我们这里来逛一逛,维特尔斯巴赫王廷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谢谢——您的慷慨和热情我永远铭记在心。”艾格隆再度致谢。

    原本艾格隆以为两个人的客套话说到这份上也该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挥手告别,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国王陛下似乎还有什么心事,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陛下,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我吗?”好奇之下,艾格隆忍不住主动询问。

    “倒也没什么大事——”国王陛下摇了摇头,然后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艾格隆,“公爵,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很久了,只是碍于礼节、以及特蕾莎公主的颜面所以一直没有问出来而已,今天既然我们即将告别,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我想想还是干脆问出来好了,免得留下什么疑惑郁结在心头……”

    听到这些话,艾格隆就大概猜到国王到底要问什么问题了。

    果然,接下来国王不再犹豫,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跟我的妹妹苏菲王妃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听到过一些传言,而且从你逃走之后奥地利皇室对她的严厉态度来看,应该是有点什么……”

    接下来,他用探询、甚至带着点戏谑的眼神看着艾格隆,等待着他的回答。

    艾格隆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这时候他才明白,虽然面前的路德维希一世国王看上去很热情甚至有点滑稽,但是他毕竟是一位国王,他有着一个国家的情报网。

    更重要的是,他是苏菲的哥哥,他想要知道点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既然被他当面询问了,艾格隆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躲闪了。

    “我……我确实和她有私情。”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

    “哦,果然如此。”国王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他拍了拍艾格隆的肩膀,“你们两个都挺不容易的。”

    国王自己就是个风流种子,当然不会对这种风流韵事而感到生气,这一点艾格隆也知道——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敢于当面承认。

    但是,艾格隆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而且危险的念头——何不将更重要、更隐秘的一部分剧情告诉他?

    于情于理,其他人都不应该知道这件事,这是他和奥地利皇室的机密,但是巴伐利亚王室知道的话,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最坏的情况下,为了自己家族的颜面,国王也不会到处宣扬;而最好的情况下,也许还能为苏菲和珂丽丝忒尔寻求到些许的帮助。

    既然稳赚不赔,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要让珂丽丝忒尔成为自己公开的私生女,在这种情况下为珂丽丝忒尔找到母家的亲缘,也没什么问题——反正迟早他们是要知道的。

    “事到如今,我们的私情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彼此的爱恋却多了一份永恒的见证。”艾格隆小声告诉了国王,“我是事后才得知的,她的名字叫珂丽丝忒尔。”

    艾格隆的语气平静,但是国王听来却不啻惊雷。

    他震惊的并不是他们的私情,而是他们居然不顾一切地走到了这一步。

    “你们……你们居然这么不谨慎!”片刻之后,他才从震惊当中走了出来,然后大声质问,“玩玩也就算了,闹出这种事你让大家的颜面何存?难怪……难怪弗朗茨老皇帝如此龙颜大怒。”

    “我看他也没那么恼怒,他只是气不过我居然胆敢拒绝他的皇恩,从他手心里逃跑而已。”艾格隆略带尖刻地回答。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悔之晚矣。我得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逆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女受苦……我心里非常难受,却没办法找人倾诉,只能闷在心里。国王陛下,今天我终于可以跟旁人说出来了,我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然而,国王陛下却没有多少“好受”的迹象,他以古怪的表情看着艾格隆,看不出多少喜怒来。

    虽然艾格隆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他突然下意识地担心路德维希国王龙颜大怒,然后挥手号令埋伏在一旁的刀斧手,将这个“败坏自家家门”的小贼乱刀分尸。

    出乎他意料的是,国王真的抬起手来,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而就在瞬间之后,他背后的流苏在缓缓抬起。

    喂,你还真埋伏了刀斧手吗?这是闹哪样啊?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而已你干嘛这么反应激烈!你自己不也干过多少回吗!

    一瞬间艾格隆先是震惊,然后立刻血流加速,他的肌肉顿时紧绷了起来,随时准备当场发难,挟持住国王——不是他自夸,这位风流国王已经人到中年,而且身材臃肿一看就是没有经过锻炼,艾格隆自酌自己可以一个打几个,只要动手轻松就可以挟持到手里。

    只要国王在手,他相信也没有人胆敢用乱刀或者乱枪向他招呼,这样的话自己可以再想想怎么带着特蕾莎和手下们离开。

    不过正当他在胡思乱想时,他敏锐地感知到流苏后的人只有一个。

    “玛丽亚殿下?”他看清楚了人,然后惊愕地问。

43,孝心

    “玛丽亚殿下?”

    艾格隆这一下比看到刀斧手还要震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坦白之后居然会有这样的展开。

    在他的注视之下,玛丽亚公主静静地从流苏后面走了出来,来到了艾格隆和路德维希国王的旁边。

    那张和苏菲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嘲弄与不屑,简直就像是苏菲本人即将发怒一样。

    艾格隆这下心虚无比,他根本不知道此刻应该怎么解释;而路德维希也似乎没有从震惊当中走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真没想到您居然还有这等能耐,能把那个不成器的家伙迷得如此晕头转向。”在沉默当中,玛丽亚首先开口了,“哼,现在她倒是知道后果了吧?老皇帝给了她报应。”

    艾格隆垂下了视线,不敢再与她对视。

    “这一切是我的责任,我承认我坑害了她。她为我付出太多了……”

    “而作为回报,您欢天喜地地结了婚,并且将会给您和她的女儿增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您还真是个体贴的情人。”玛丽亚看上去也听说了特蕾莎已经怀孕了的消息,于是毫不留情地抢白了他,“也对,您对外祖父和母亲这样的至亲都是那么孝顺,谁还能指望您对其他人多几分慈悲呢?”

    艾格隆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在痛楚当中找回了镇定,“我对外祖父和母亲的恨是情有可原的,他们那么对我,我为什么不能有怨气?至于苏菲殿下,我从来没有过任何怨恨,从我们见第一面开始,她就对我非常的温柔体贴,之后也一如既往,我很后悔自己让她落到了这副境地,所以想要找办法弥补——如果不是这么想的话,我为什么要在国王陛下面前坦白事实呢?”

    接着,他又看向了路德维希国王,“国王陛下,不瞒您说,我是在希腊通过岳父母的来信,收到过苏菲殿下传给我的讯息,才得知这个女儿的存在的。她嘱托我不要忘记这个可怜的孩子,我没有忘记她的嘱托,所以我已经发誓要想办法在未来让这个孩子享有她应得的荣光,而我认为,我也许能够从您这里寻找到一点帮助……也许我的请求有点过分,但是我绝没有打算把她抛下不管。”

    艾格隆的话相当坦诚,以至于路德维希国王听了都有些动容。

    他刚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震惊,但并没有什么愤怒——毕竟对他来说,这种王室当中的风流韵事实在太过于常见了,甚至他自己就多次扮演过主角,所以妹妹苏菲的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他们玩得过火了,以至于有了一个私生女,但这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国王觉得,正如公爵刚才所说,奥地利老皇帝如此震怒,恐怕主要也是因为他跑了,而不是这桩风流韵事吧……

    正因为心里没觉得多可怕,所以在艾格隆解释了之后,他反而主动站出来替艾格隆打了圆场。“好了,玛丽亚,你也不要过于苛责公爵了,他也有他的苦衷,你想想现在是弗朗茨皇帝要惩罚苏菲,他在奥地利国境之外又能怎么办呢?现在他能主动表示承担责任,照顾那个孩子,已经不容易了。”

    “你们这些风流王孙当然能够轻易互相理解和原谅了,谁让受苦的只是我们女子呢?她们母女吃再多苦头,也妨碍不了你们快活。”玛丽亚公主似乎对王兄也没有几分尊敬,直接就反驳了他。

    国王一脸的尴尬,但只能悻悻然地耸了耸肩。“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一味地发脾气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玛丽亚公主也没有再理会王兄,而是转头又看向了艾格隆。

    “殿下,您说要负责,但嘴上说得很容易,但实际行动可没这么简单了——那么您到底打算怎么管呢?”

    虽然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很不客气,但是艾格隆却没有生气,因为她的表情和神态简直就像是苏菲自己在责问他一样。

    这确实是他自己的孽债,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平时他的口才可谓是雄辩滔滔,但是现在在玛丽亚/苏菲的逼视下,却发现自己很难躲闪过去。

    “我暂时……也没办法怎么样。”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干脆说了实话,“现在是我的外祖父弗朗茨皇帝在惩罚她,我现在还没办法去强行改变他的主意,我的力量还不够强……但是终有一天我能够让他掂量一下我的意见,等我走上皇座,那时候我有的是办法逼迫他解除所有惩罚。”

    “嗯,听上去是很有道理。”玛丽亚貌似理解地笑了起来,然后反问,“那么您认为您什么时候能够登上皇位呢?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或者是永远?她就得一直等着您飞黄腾达吗?”

    “我认为要不了十年那么久。”艾格隆傲然回答,“虽然现在两位可能觉得可笑,但我认为时机已经接近成熟,我很快就能够摘取那枚最耀眼的果实了。”

    其他人说这话的时候,会显得狂妄自负甚至有点可笑,但是这个少年人说出来的时候,却带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以至于国王和公主都忍不住稍稍动容。

    “好,那就当您能做到吧——可是这期间怎么办?就任由她们两个忍受如此残酷的对待吗?您这种表态跟什么都不做,有什么区别呢?”玛丽亚公主进一步逼问,“您最好想想,您离开奥地利已经一年多了,也就是说珂丽丝忒尔已经一岁了,眼看就要到开始受教育的时候了,难道您忍心让她懵懂无知地开始自己的童年,远离王室公主应有的教育吗?那到时候哪怕您赐予她多少荣华富贵,也不会让她受到周围人的认可。”

    艾格隆突然发觉玛丽亚说得很对,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对于自己和苏菲的私生女儿,奥地利官方虽然不至于下毒手,但是指望弗朗茨皇帝陛下把她当成亲孙女(或者曾外孙女儿?)看待显然是痴人说梦,如果奥地利一直把她监禁起来,让她错过了成长时期的教育,那对她的未来可是极为惨重的打击。

    “那您认为应该怎么办?”他虚心请教。

    “最简单的方式是明摆着的,就是不知道您敢不敢做。”玛丽亚冷笑了起来。

    “您先指教我吧,如果合理那我会去做的。”艾格隆满口答应。

    “您尽尽孝,想办法派人找机会把老皇帝提前送去侍奉天主,尽量做得漂亮点,这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坚决办法了。”玛丽亚冷冷地说。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艾格隆和路德维希国王都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可不是要杀个普通人,是要杀一位哈布斯堡皇帝,哪有那么简单!

    “您在开玩笑吗?”艾格隆苦着脸问。“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怎么是在开玩笑了?”玛丽亚反问,“您看看,老皇帝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痴呆,小儿子也整天浑浑噩噩,如果老皇帝见了上帝,那哈布斯堡皇室岂不是只能让苏菲出面来支撑了吗?难道他们还敢让居心叵测的亲王来摄政?所以岂不是直接解决了所有问题?

    我知道杀一个皇帝不容易,可是皇帝又不是每天都住在深宫当中深居简出的,您当初住在美泉宫那么多年,难道不了解他的日常习惯和行程?只要在他外出巡游或者狩猎的时候,找几个死忠手下把他送走了,那不就解决问题了吗?皇帝陛下现在就是让所有人不得安宁的障碍,所以您让他蒙主恩召,顺便解救了他的臣民,不是很合理吗?”

    艾格隆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宁芬堡宫当中听到一位公主说出这等言辞,而且是以如此理所当然、轻描淡写的态度。

    何等无法无天毫无敬畏的女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想要反驳。

    “您不是要当法兰西的君王吗?为父亲尽孝可是法兰西传统,路易十一在当太子的时候不就是对着父王查理七世举兵反叛,并且几次派刺客试图送父王提前去侍奉主吗?”玛丽亚微笑着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您可是在按照法兰西人的方式行事,合情合理。”

    艾格隆惊讶地发现他内心里竟然隐隐当中觉得有点道理,玛丽亚的言辞好像揭开了他心中最幽暗的角落。

    是啊,要是真能送外祖父提前侍奉天主,那岂不是解决问题了吗?

    不,不行!下一个瞬间,他回复了理智,慌忙掐掉了这个念头。

    倒不是他的“孝心”突然复苏了,而是刺王杀驾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姑且不说他能不能成功,就算真的成功了,事情一旦败露,自己就直接坐实了“科西嘉岛的吃人妖魔二代”的头衔,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名声也会顷刻间化为乌有,再也没有哪个欧洲王室会再把自己当成可以谈判的人。

    所以不能这么做,哪怕确实“简单直接”,也不能做。

    “玛丽亚,够了!”而一边的路德维希国王,也从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就对自己的妹妹叱骂,“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要把你轰出去了!”

    他跟弗朗茨皇帝没有任何交情或者感情,如果皇帝被刺杀他也无所谓,但是如果传出去这个阴谋就是在他的王宫当中成型的,那他到时候如何自处?所以这下他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被王兄如此疾言厉色地呵斥,玛丽亚终于收住了话题,只是她还是小声嘟哝,“您口口声声多么能干大事,到头来还不是畏手畏脚?不敢就算了。”

    “我确实不能这么做。”艾格隆也回过神来了,强硬地回答了她,“要是如果我只为自己行事,那我愿意为自己曾经受过的苦、以及苏菲殿下现在吃得苦向皇帝陛下清算一番,但是现在我肩负着太多人的希望和生命,我不能拿他们开玩笑……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好吧,就知道您不敢。”玛丽亚叹了口气,“那我还有一个次一点的主意。”

    “什么主意?”因为刚才的惊悚提议,所以现在艾格隆已经对玛丽亚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了,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我拿着王兄和王太后的信,自己去维也纳见她。”玛丽亚这一次的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我写信过去想必他们一定会拦着的,但是我要是自己过去,他们总不至于还能拦住吧?谁还能不允许一个妹妹见姐姐了?等我见到了她以后,我再去找弗朗茨皇帝,跟他交涉一番,晓以利害,虽然未必能够劝他释放珂丽丝忒尔,但是探视一下她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再尽量为她们母女两个争取一点更好的待遇……怎么样?”

    艾格隆突然发现这个提议要正常太多了。

    “皇帝陛下可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他想了想然后回答。

    何止不容易说服,如果玛丽亚公主按照一直以来的做派对老皇帝冷嘲热讽,只怕立刻就会被气急攻心的老皇帝扔进牢房里……艾格隆心里暗暗吐槽。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吧?”玛丽亚反问。“也许我真的办成了呢?”

    艾格隆心想,这个办法就算不成功,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倒不如期待一下。

    等等!

    艾格隆突然反应了过来。

    玛丽亚公主跟自己和路德维希国王玩了一个招数——她在捉弄自己两人,先提出一个不可能被答应的条件,再跳到一个可以执行的条件,这样他们都难以拒绝了。

    ……可是即使如此,也还是可以去试试。

    艾格隆做出了决定。

    “好,那就这么办吧。”他点了点头,接着满怀敬佩地看着玛丽亚公主,“殿下,您……您的姐妹情之深厚,真是让我感动和钦佩。”

    “感情很好?您完完全全弄错了!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关系不好,从小就爱吵架,非要为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争个高下。”玛丽亚没好气地回答,“您既然和她这么熟悉那您应该就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性格,她这种人、换言之我这种人,相处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场面吗?”

    艾格隆想象了一下——然后立刻中断了自己的想象。

    之前夏奈尔就说过她们姐妹俩经常会吵架,想来互相相处时各种鸡飞狗跳吧。

    就在这时候,玛丽亚又话锋一转,“但话是这么说,她终究是我姐姐,我们是前脚后脚来到这个世上的,她被人欺负了也就是我被人欺负了,难道我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我总得去做点什么吧?哪怕最后对她的遭遇冷嘲热讽,那首先也得让她活下来再说!”

    说完之后,她看向了路德维希国王,目光当中带着催促。

    国王似乎也有点感慨。

    他也回想起了自己这两个妹妹当时在一起的时光——那确实是让人头疼的时光,但却又让人有些许的怀念。

    这两个妹妹是他父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第二个王后所生,跟他的年纪差了接近20岁,可以说自己作为长兄已经算是半个父亲了。

    眼下妹妹落难,刺王杀驾当然不能干,但是多少帮点忙也算是情分了……

    况且,自己要是不干,天知道这个妹妹会干出什么来。

    “好吧,我写封信吧,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玛丽亚。”最后,他叹了口气。

44,心迹

    “好吧,我写封信吧,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玛丽亚。”

    国王的声音透着十足的无奈,看来他对这个妹妹实在头疼。

    而玛丽亚则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谢谢您,陛下。等我见到了苏菲,我会让她牢记娘家人给予她的关爱。”

    “记不记得这个倒不是很重要,以后别再给我们家惹麻烦就行了。”国王陛下小声咕哝。

    玛丽亚只装作没听见,转而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艾格隆的身上。

    “殿下,您之前写给我的信,我这次过去的时候会一并带上的,还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她问。

    艾格隆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是他觉得不方便在国王和玛丽亚公主面前说,于是沉吟片刻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欠她的太多了……但此时此刻,我只能厚颜请她再为我等待一些时日,我绝不会忘记她的嘱托。”

    “好吧。”玛丽亚不置可否,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嘲讽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话既然说到了这份上,路德维希国王也不耐烦了。

    “好了,玛丽亚,我已经答应你了,接下来你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我需要仔细想想写给皇帝的信应该怎样措辞。”

    既然国王下了逐客令,艾格隆和玛丽亚自然也不能造次,他们分别向国王行礼告别,而后一起走出了房间。

    按理说来,接下来他们两个人也应该互相道别致意了,但是这时候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都保持了沉默。

    玛丽亚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而艾格隆心领神会,于是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后面,经过走廊的一路上时不时有人驻足向公主殿下行礼,但是她却旁若无人,径直地走着。

    穿过了走廊之后,他们走到了花园当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玛丽亚公主终于停下了脚步——而艾格隆愕然发现,这里好像就是上次自己无意中撞见玛丽亚的地方。

    对自己来说是“无意撞见”,那对玛丽亚公主呢?

    她那天是真的无意中碰到自己吗?

    艾格隆突然想到,会不会之前第一次他和路德维希国王见面的时候,她就和今天一样在旁边听着——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如此!不然她不会那么准地抓到时机,单独碰上了自己。

    也就是说,在最一开始,玛丽亚就已经注视到了自己,并且主导着两个人的会面。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殿下,您还有什么需要指教我的吗?”带着些许的疑惑和期待,艾格隆主动问。

    原本一直都在发呆的玛丽亚骤然回头,她的头发也随之轻轻飘动起来,然后再缓缓落下。

    一瞬间艾格隆又有点看呆了——当然,这不是因为对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像那个人。

    “我没有什么可以指教您的,毕竟您比我更加擅长操纵人心、也更加冷酷无情。”但是在下一瞬间,玛丽亚一开口,就用不客气的话将艾格隆的回忆给撕得粉碎,“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兜圈子了,莱希施泰特公爵,您想必已经猜出来了吧?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这里,在您和我的王兄见面并且寒暄的时候,我就已经见到您了——就像今天这样,我隐身在幕后。”

    “是的,我猜到了。”艾格隆点了点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有什么难猜的吗?”玛丽亚又露出了冷笑,“我想看看,让我的姐姐落到如此境地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很奇怪吗?”

    “这倒是不奇怪……”艾格隆摇了摇头,“那您失望了吗?”

    “失望至极。”玛丽亚生硬地回答。

    然而,从她的语气里,艾格隆却听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原本无关紧要,但是此刻却能够揭示真相的事情。

    “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苏菲殿下给我画过像,而且不止一次。”他脱口而出,“如果她跟您分享过关于我的事情,那么顺理成章地她也应该给您附上一份甚至几份手绘才对,尤其是……”

    说到“尤其是”的时候,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当初苏菲既然有心撮合自己和妹妹玛丽亚,那么她肯定会让妹妹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这样玛丽亚才能做出判断对吧?

    只是现在这个环境下,他确实不好再提了。

    即使不提后面这截,艾格隆的问题也已经足够尖锐,玛丽亚展现出了极其罕见的窘迫,一时间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有时候您确实有几分该死的聪明。”片刻之后,她重新镇定了下来。“是的,给了,不过我都已经扔了。”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艾格隆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可不傻,既然玛丽亚这个样子,那就证明她没有这么做,依旧把那些东西收藏着——只是现在,这个话题他再说下去的话,玛丽亚估计要当场翻脸了,所以只能按下不提。

    但是在内心底里,他不禁生出了些许的好奇——在自己逃离奥地利之前,她们姐妹两个到底商量到了那一步,玛丽亚对姐姐想要撮合的这桩婚事又抱持着何种态度?

    如果她乐意的话,那岂不是说,自己当初甚至有可能成为巴伐利亚王室的女婿?

    平心而论,虽然玛丽亚殿下性格恶劣,说话总是夹枪带棒,但是言谈之间自有一股风趣和机智,至少自己并不讨厌。

    虽然她大了自己六岁,但是就凭她长得和苏菲一模一样,他就很乐意迎娶她。

    不过,到时候履行夫妻义务的时候,分不清谁是谁该怎么办?

    再等等,分不清就分不清,有什么问题吗?

    “咳咳……”艾格隆的思绪越想越乱,最后只能强行中断了这些荒唐想法。

    哎,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自己已经离开了奥地利,并且已经娶了特蕾莎,已经回不去当初了——况且现在又有什么不好呢?特蕾莎作为妻子让他非常满意。

    所以,既然命运是自己编织的,那么自己就应该继续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没什么需要后悔或者迟疑的。

    “您又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看到少年人神色变幻不定,玛丽亚更是恼羞成怒,“这样倒是让人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艾格隆心虚之下只能悻悻然地避开了视线。

    两个人于是又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晚春的暖风当中,盛开的花朵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更让这一片小小的空间似乎隔绝于世界之外,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些悠闲的早晨。

    “您接下来要去哪儿?”玛丽亚突然打破了沉默。

    艾格隆一时哑然。

    他接下来要秘密潜入法国,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但是这件事太过于危险了,几乎算是自己往枪口撞,所以他必须讳莫如深,让知道这事儿的人越来越少,玛丽亚公主当面问起来他又怎么能说呢?

    哪怕她是苏菲的亲妹妹,哪怕她看上去确实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基本的原则他还是要遵守。

    “怎么……不愿意说吗?担心我让您陷入危险?”玛丽亚又冷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没有陷害您的兴趣,我只是在想,等我见到我的姐姐之后,无论我的使命有没有成功,我都应该顺道来见一见您——一方面跟您转达苏菲的回信,或者其他口信;一方面,顺便清偿一下我们之间的债务。”

    “我们之间的债务?”艾格隆一下子不明所以。

    “怎么,您忘了吗?”玛丽亚反问,“不久之前您答应过我,为了偿付我对您的帮助,您乐意为我献上诗歌……这么快就忘了?真不愧是个出尔反尔的行家。”

    说到这里,艾格隆倒是想起来了——自己之前确实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只是后来玛丽亚逼着自己当着特蕾莎的面这么做以折辱特蕾莎,自己强硬地拒绝了,所以一时间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但是后来,玛丽亚并没有当着特蕾莎的面提到此事,也没有揭穿自己的荒唐举动,从那一点来看,她倒是对自己算是很客气了。

    既然如此,艾格隆自然也愿意遵守承诺。

    “好的,这事我确实认账,我会认真构思,然后在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为您奉上的。”

    “在哪儿?”玛丽亚冷淡地追问。

    “米兰。您离开奥地利之后,就在那儿等待吧,我们到时候再联系。”艾格隆直接回答。

    “米兰?为什么要去那儿?那里现在不是奥地利帝国的治下吗?”玛丽亚有些疑惑,“您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我怕,所以我会小心注意的。”艾格隆笑着回答,“我有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艾格隆当然知道现在米兰就是奥地利帝国控制的伦巴底-威尼西亚王国的首府。

    他更加知道,在当年,拿破仑建立了意大利王国,也就是以米兰为首都的——而当时欧仁亲王就作为代理总督,和自己的妻儿住在那里。

    艾格隆没有说谎,离开法国之后,他就要带人潜入到米兰附近,以便完成他的目标。

    当然在和玛丽亚公主见面之前,他会小心注意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陷阱,不过他相信应该没有。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一次他们就可以在米兰见面了——

    但是他还是有一点点不理解,为什么玛丽亚刻意要制造接下来的会面?

    就理论上来说,只要帮助了苏菲之后,她跟自己并没有多少交集了,完全可以就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即使需要转达什么口信,也只需要派个人就完事了。

    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她想要这么做。

    “您一定很疑惑吧,为什么我要再找您。”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玛丽亚公主又开口了。“因为我不服气。”

    “啊?”艾格隆略微有些吃惊。“这从何说起?”

    玛丽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显得比之前更加盛气凌人了。

    “我不服气我们姐妹两个就这样被人当成垫脚石了!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您,甚至搭上了自己,可结果呢?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女人,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家伙给抢走了心爱的人。”她几乎是咬着牙,眼睛里也流露出憎恶的视线,“而我呢?原本以为姐姐给我安排好了未来的夫婿,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无非是个笑话!这是何等地羞辱?又是何等让人难以忍受?”

    停顿了片刻之后,她嘴角微微上撇,重新变成了冷笑,“当然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晚了,反正您已经结了婚,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安享自己的胜利——毕竟她确实不欠我们什么。但是,我也可以有权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要让自己明白,也要让她明白,挫败我的是命运女神恶劣的玩笑而不是区区一个特蕾莎,就这么简单。”

    还没有等艾格隆再说话,她又微微提裙屈膝,向艾格隆行礼道别。“好了,我不能再耽误您的时间了——不管您接下来要去哪儿,我祝您一路顺风,等我从维也纳离开,我会顺路去米兰,也请您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说完之后,她转身离去,又和当初那样消失在了茫茫花丛当中。

    只不过这一次,艾格隆再没有直接追上去了。

    是啊,以后是以后,现在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当初还是为了现在。

    不管怎么说,是时候回去了。

    艾格隆沿着刚才的路返回,然后在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自己居住的套间。

    而这时候,他的随从们都已经开始打包行礼了。

    从离开约阿尼纳开始,他们一行人已经进行了一场比较漫长的旅途,中途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所以现在他们打包行礼也已经相当轻车熟路。

    很快,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是时候离开了。

    艾格隆知道,特雷维尔侯爵已经在巴伐利亚的国境等候自己了,只要自己离开巴伐利亚,他就会立刻同自己汇合,并且引领自己踏上那片久违的土地。

    虽然这是冒险,但是已经习惯了的他,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恐惧,相反有点兴奋。

    “艾格隆……”特蕾莎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这一次她恐怕要和丈夫分开一段时间了——新婚燕尔的她,刚刚享受了如胶似漆的夫妇生活,却要承受这样的打击,想来确实心里难受。

    但是既然一切都木已成舟,她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理智地面对了它。

    “好好保重自己,千万牢记我的告诫……还有,记得多给我写信,时间间隔不要太长……”

    她不断地叮嘱着艾格隆,而艾格隆自然也都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最后,特蕾莎眼含泪水,亲吻了丈夫的脸颊,以此来安慰自己面对接下来的分别。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53/ 第一时间欣赏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作者:匂宮出夢所写的《雏鹰的荣耀》为转载作品,雏鹰的荣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雏鹰的荣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雏鹰的荣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雏鹰的荣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全订书友群741384741(已炸),新全订群468067893,有空可以来玩~】雏鹰的荣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雏鹰的荣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