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冰释前嫌
“你自己想好吧……如果你点头,我会感谢你的。”
母亲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艾格隆知道,她强烈地渴盼自己答应。
奈佩格伯爵如果死去,这一对儿女势必将失去可靠的保护人,路易莎虽然也是一个小邦国的统治者,但是势单力孤,也不可能再给两个儿女再谋得更好的出路了。
原本夫妇两个人就在为这件事头疼,为此他们想起了一直冷落在一边的艾格隆,还想方设法地为他寻求联姻,以便让他有机会出人头地——在他们的盘算当中,若是艾格隆日后成为帝国的国家栋梁,那么这对儿女自然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不用再担心出路问题了。
而现在,情况虽然已经大变,但是终究殊途同归——艾格隆放弃了在奥地利帝国境内发展的机会,转而寻求复辟他的法兰西帝国,伯爵和路易莎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但是从艾格隆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像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样子。
哪怕他的事业最终没有成功,现在他也有一个小小的约阿尼纳公国作为栖身之地,可以发号施令,就力量而言已经不弱于路易莎自己了——所以,如果路易莎万一哪天告别人世并且失去了帕尔马公国的统治权,至少艾格隆也有能力扮演一个保护人的角色。
反过来说,如果艾格隆点头,那么他们的孩子也将立刻拥有相对优越的地位——虽然他们不可能被视作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但是至少也是艾格隆的血缘兄弟,他们在旁人眼里也会具有非同一般的分量。
一想到这里,夫妇两个人决定继续坚持原本的目标,反正对他们来说,只要艾格隆能够做他们子女的保护人,他是在奥地利还是在其他地方都不重要。
万一哪天艾格隆真的复国成功,他们说不定还能够沾到皇室的光,摆脱目前的尴尬身份。
最最理想的状况,是艾格隆到时候感念弟妹的忠诚,赐予他们亲王头衔甚至赠送一个邦国给他们统治,甚至可能把美丽的帕尔马保留在奈佩格家族手中。
当然这也只是父母心中最美好的幻想了。
——总之,随着奈佩格伯爵病情加重,儿女的出路问题变得越发急迫,最近以来这对夫妇私下里盘算过多次,最终做出了决定。
当然,他们也知道,艾格隆心里对他们有着多年的积怨,不可能那么轻松地就答应他们的请求,光是靠亲情是不可能绑架他的。
要打动他,就必须拿出实际的利益交换。
所以,一方面奈佩格伯爵有意培养子女对艾格隆的尊崇,让他们以弟妹对兄长的忠诚来打动艾格隆;另一方面,路易莎在得到了特蕾莎的请求之后,也有意地帮助自己的儿子,让儿子感受到和母亲合作的利益价值。
双管齐下,路易莎相信儿子不会在积怨当中执迷不悟,一定要把自己推开。
在她的注视下,艾格隆一直沉吟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一定也是特蕾莎想要看到的结果!他恍然大悟。
特蕾莎虽然没有和路易莎交流过这个问题,但是以她的聪明、以及之前路易莎撮合他们的经历,她肯定已经猜出了路易莎的企图,而且她还有意地配合了自己的母亲,一直都撺掇自己跑到母亲这里来拜访。
她的家族观念太重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总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好了,特蕾莎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现在的问题是——自己究竟要不要答应母亲的交易条件?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吃亏的地方,自己得到的是母亲的帮助,付出的只是未来的承诺而已。
“既然这是您的愿望,那我答应您,假使有一天您需要,我会充当威廉和安博汀的监护人,我会以兄长应有的态度,督促他们教导他们,并且保护他们。”于是,艾格隆终于点头了,“但是,我的母亲,我也把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尽力而为而已,并不是说我要包办他们的一切,他们如果有能耐,我很高兴得到他们的协助;但如果他们实在不成器,那我也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就让他们拿着您和奈佩格伯爵的资产过好他们富家子女的人生吧——”
路易莎虽然仍旧绷着脸,但是很明显看得出来,她的身体松垮了下来,眼睛里也充满了喜色。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谢谢你,儿子。”她微微颔首向艾格隆致谢,“我跟你保证,你不会后悔的。如果他们有本事,你就带他们一程,如果他们没有本事,那就让他们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吧,我和阿伯特绝对不会怨你。”
她知道,自己儿子虽然有着政治家的圆滑,但是他向来说话算话,况且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扯谎。
艾格隆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问题。
“能为我送一封信给她吗?”他问。
路易莎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于是立马答应。“当然可以,只要你写好给我,我就会想办法让信件落到她的手上,虽然可能要花点时间。”
“那好,这里有纸笔吗?”艾格隆问。
这么着急?路易莎有些惊讶。
“等会儿特蕾莎就在我身边了,不太方便写。”艾格隆有些尴尬地说。
路易莎用手捂住了嘴,然后绽放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
“也对。”
接着,她走到了一张桌子旁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纸笔,递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儿子,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风流债,以后还怎么得了!”她略带玩味地说。
哼,你要是知道这笔风流债的后果,只怕你根本笑不出来了。艾格隆暗想。
他现在也不想再跟母亲斗嘴了,直接拿过了纸笔。
信纸上有着路易莎的公国徽记,上面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苏菲的卧室里的那些纸张。
“我的姐姐,我的爱人,我最为歉疚的人……请原谅我直到现在才给您去信,但我也没办法……我很想念您,真的非常非常想念。”
写完开头一句之后,他骤然鼻子一酸,手也颤抖了一下,在信纸上留下了一条难看的痕迹。
他没有管这些,而是继续写了下去。
首先,他简短地描述了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并且描述了自己现在的快意,还告诉她自己将去她的祖国,将一顶王冠赠送给她的娘家,
另外,他在信中不断地道歉,并且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对珂丽丝忒尔弃之不管,将来只要他事业有成,一定会将珂丽丝忒尔接到自己身边,并且让她拥有一个可以见光的合法身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最后,他乞求她保重好身体,等待重逢的那一天——他坚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就这样,他以极快的速度,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信纸,几乎一气呵成。
而等他写完之后,只感觉心里头轻松了许多。
这是他有生以来写得最为情真意切的一封信。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母亲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
艾格隆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尴尬,而是把信纸小心地放入到了信封当中,然后递给了自己的母亲。
“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她被你迷住了。”路易莎接过了信纸,然后低声说,“你专注于写东西的样子确实很好看。这可怜的姑娘!”
路易莎只是随口一句话,但是艾格隆却听得心里又是一阵发酸,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流露出异常来。
“是吗?也许确实如此。”
好在路易莎也不是特别纠结于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再追问他和苏菲殿下之间的私密。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们的交易已经成立了?”
“是的,成立了,夫人。”艾格隆点了点头,“我会按我说的去做的,当然您也要这么做。”
“当然了,我可不想拿我的儿女们开玩笑——包括你在内。”路易莎也严肃地点了点头。“倒不如说,如今我也是世界上最希望你能够成功的人之一。”
“如果我真的成功了,您还想要皇太后的头衔吗?”艾格隆半开玩笑地问。
路易莎愣了一下,然后骤然有些愠怒地脸红了。
这个儿子终究还是原样,不会改变。
“如果我真的能够活到那一天,我会开开心心地向你道贺,为自己居然能生出一个皇帝感到庆幸,然后我会自觉地活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不会向任何人摆出皇太后的派头,也不会给你光荣的脸面上再抹上任何污点,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吧?”她叹了口气。
满意了,这样最好。艾格隆在心里说。
“那么以后还能够帮我联系到她吗?”艾格隆再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也不能太频繁,不然总是会惹人怀疑的。”路易莎没好气地回答,“你也不希望再给她添麻烦吧?别忘了她现在的处境有多么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
艾格隆又转过头来,看向了窗外的花园。
是时候结束这场对话了。
于是,他向母亲张开了双臂。
“我还能再拥抱一下您吗?”
路易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于是,艾格隆又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刚才他的拥抱是为了安慰母亲,现在倒更像是对盟友的一种宣示。
然后,他们结束了这场对话,也各取所需。
他们打开了餐厅的门,然后一起走了出去,接着,路易莎吩咐侍从将自己的丈夫和特蕾莎一起叫回来。
特蕾莎刚才在安博汀的卧室当中,一边欣赏指点安博汀练习的写生画作,一边则在对这对母子牵肠挂肚,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谈话结束的消息,她立刻告别了安博汀,返回到了丈夫的身边。
一回来,她就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路易莎和艾格隆母子两人的神色。
还好,他们看上去都挺开心,看来他们的谈判应该是成功了——确认了这一点之后,特蕾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谈得如何呀?”她笑着问艾格隆。
“谈得很不错。”艾格隆点了点头,“如你所愿,特蕾莎,我答应了母亲,以后会照看威廉和安博汀的——就像兄长那样。”
“那真是太好了!”特蕾莎欣喜地笑了出来,“我就说嘛……大家本就是一家人,又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就她来说,如果路易莎让威廉和安博汀站到艾格隆这一边来,并且未来为他效劳,那么丈夫就等于如虎添翼,而自己也多了两个天然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而她哪里能够想到,艾格隆的母亲在会谈当中提出的第一项条件,就是帮助她的丈夫给旧日情敌写信呢?
“特蕾莎,谢谢你,没有你的居中调和,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冰释前嫌。”路易莎向特蕾莎道谢,“威廉和安博汀以后也将把你视为姐姐和主母,他们将会像尊敬我那样尊敬你,我也但愿你日后能够有所成就,因为在我看来,你比我更加适合当一个皇后……”
“您这说得太谦虚了……”被路易莎如此恭维,特蕾莎又是开心又是羞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努力尽好我的义务的,虽然我出身于奥地利,但我愿意为我的子民奉献一切。”
就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刚刚在和威廉练习枪法的奈佩格伯爵也回来了,他和特蕾莎一样对母子两个人的会谈结果牵肠挂肚。
看到他的时候,路易莎轻轻点了点头。
感谢上帝!奈佩格伯爵在心里感慨。
身为一个军人,他对自己即将步入死亡并不感到恐惧;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太放不下这一对可爱的儿女了,他想尽办法要为他们谋取未来。
而今天他终于得到了阶段性的成果。
他不知道哪一天是他临终咽气的那一天,但是直到那一天为止,他会一直为子女们而活着。
“谢谢您,殿下!”他由衷地向艾格隆躬身致谢,以此来表达对他的感激,“威廉和安博汀将会竭诚为您效劳!”
17,了无遗憾
眼见艾格隆答应了夫妻两人的条件,路易莎和奈佩格伯爵自然欣喜不尽,而为了讨艾格隆的欢心,接下来也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夫妇。
不过,艾格隆对此倒是敬谢不敏。
他原本就不想在母亲这里呆太久,只是上门拜访一下罢了,虽然见面之后算是冰释前嫌了,但是他也没有找到继续呆下去的理由。
按照原定计划,呆了两三天之后,艾格隆向自己母亲提出了辞行。
当然,为了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用的理由是自己接下来必须尽快办妥希腊选王事宜——这才是他这一次远行的主要目的。
有这个理由,路易莎自然也不好挽留,于是她答应了艾格隆。
不过她提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我的儿子,你这次打算怎么去巴伐利亚?”她问。
“我跟那边已经说好了,我们先经过热那亚,然后途经瑞士,最后进入到巴伐利亚境内,接下来那边会妥善安排的。”艾格隆回答。
“嗯,这倒是不错……”路易莎点了点头,“不过,你应该不介意我给你再增加一些便利吧?”
“您是指什么?”艾格隆愣了一下。
“你们这一路远行,虽然肯定是有合适的伪造身份,但毕竟还会有一点点的麻烦,我倒是可以给你帕尔马公国的合法证明文件,想来对你应该还是有所帮助的吧?”
路易莎的笑容相当温和,而艾格隆则看得有些出神。
如果母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待自己,他又怎么可能记恨这么久!母子关系又怎么可能落到这个地步。
只可惜,她对自己好点,最终也只是为了她和第二任丈夫的子女而已。
“怎么,你觉得不行吗?”路易莎有些疑惑。
“不,夫人,我觉得这样也很不错。”艾格隆抛弃了心中小小的伤感,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路易莎也放了心,“那我这就让人给你安排吧,免得你耽误了时间——”
而这时候,奈佩格伯爵也得知了艾格隆即将告辞的消息,于是他又将自己的两个孩子——女儿安博汀和儿子威廉,带到了艾格隆的跟前,向他们的兄长、以及未来的主君道别。
因为奈佩格伯爵和路易莎屡次叮嘱的缘故,这对姐弟对艾格隆非常尊敬,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畏缩着向他和嫂嫂行礼道别。
“再见,两个小家伙。”艾格隆面带笑容,然后以亲切的语气向这对同母异父的弟妹告别,“我希望我再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会比现在更高,也更聪明,我答应过妈妈,以后会照顾你们的,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帮上我的忙——”
“我一定会的!”威廉连忙挺起胸膛回答,“殿下,我一定会成为您忠诚的部下,就像那些近卫军一样。”
而安博汀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略微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兄长大人。
“殿下,您来的时候送了我重礼,作为回赠我想为您画一幅肖像,现在已经大致完成了,本来还想要再润色一下,结果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所以,能否允许我献丑,把这样一幅未完成的画作为纪念品留给您?”
她的话姿态放得很低,似乎充满了对兄长的敬仰,而且看上去不完全是父母教的,是自己能够应付这种场面。
“当然可以了,我很高兴能带着这样的礼品离开。”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安博汀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然后拿着一张画框走了过来。
艾格隆拿起画一看,发现画中的自己,提着剑站在了一棵菩提树下,身上穿着一身大氅,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样子。
虽然技法很稚嫩,用色也普普通通,而且还有很多的小细节没有完成,但这毕竟是饱含了敬意的作品。
艾格隆忍不住又打量了安博汀一眼。
自己才来这里这么久,没想到她居然已经默不作声地开始作画准备讨自己开心了,看来她是真的听从了父母的话,把自己当成了姐弟两个未来的保护人了。
看来虽然这个妹妹才十岁,没想到还真的挺懂事的!
艾格隆一直觉得,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代身上,虽然他讨厌母亲,轻视奈佩格伯爵,但是他对这两个孩子并没有任何的成见。
而他们既然这么毕恭毕敬,倒更加说明母亲的诚意。
“嗯,很不错的画,我会把它好好收藏的。”他点了点头,以此作为对安博汀的赞许,“安柏,再见。”
“再见,我的兄长。您走了以后,我和威廉都会每天为您的事业而祈祷的。”
安博汀恭敬地向他屈膝行礼。
她看出来了艾格隆很满意她的态度和赠礼,所以大着胆子换了一个更加亲切的称呼,眼见少年人没有任何反感的神色,她也就放心了。
虽然年仅十岁,但是对自家目前的处境也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认识,而爸爸妈妈一直都希望他们姐弟两个和这位“兄长”拉好关系,所以她就绞尽脑汁,尽自己所能来做这件事。
从效果来说,她觉得自己做得挺成功的,因而心里也颇为欢喜。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互相道完告别之后,奈佩格伯爵招呼两个子女离开。
接着,他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后以非常凝重的神情开口了。
“殿下,诚如您之前所言,我并没有资格把自己当成是您的父亲,而且我知道,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请您原谅我……”
“我原谅您了,伯爵先生。”艾格隆点了点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时间会埋葬过去的一切,也会很快埋葬我。”奈佩格伯爵苦笑了起来,然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但是每时每刻我都在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得虚弱……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好像你能够感觉到死神的脚步正在向你逼近一样。我曾经是个军人,身体强壮到足以冲锋陷阵,我已经习惯了精力充沛的感觉,可是我现在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沙漏,每时每刻都在流逝我生命最后的那些精气,我想要伸手去堵住那个缺口,但是我却怎么也堵不住,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枯萎,走向死亡……”
虽然伯爵的语气平淡,但是艾格隆却听得有些凄凉。
他们两个人关系不好,但看到得了重病的人慢慢走向死亡,他自然也无法幸灾乐祸。
而且伯爵的话,也提醒了艾格隆——他的寿命也是有限,而其中,精力充沛光芒四射的时间肯定也更少。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残酷无情的,它摧毁了每一个帝国,每一座山峦,每一个人。
“要面临死亡的时候,人总是会忍不住回首自己的一生,我回想过后,没有什么遗憾,但也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东西。我是一个被时势推着走的人,上级命令我去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您不一样……您是掌握时势、创造时势的人,未来会有无数人的命运因为您而改变。作为一个马上要消失于时间长河的人,我衷心祝福您做出了不起的事业,在有限的时光当中留下不朽的痕迹,就像您那位伟大的父亲一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完这一番话之后,艾格隆本能地想到了这个念头。
对将死之人,他也没有兴趣再冷嘲热讽。
“借您吉言。”他平静地向奈佩格伯爵道谢,“我会努力去完成我的事业的,而且我跟您保证——如果您的儿子真的有足够的能耐,那么奈佩格这个姓氏也会随着我一起被发扬光大,被历史所铭记。”
这个承诺,让奈佩格伯爵笑了出来。
“很抱歉我又给您添麻烦了……我的女儿和儿子,一定会把您当成是人生航程中的信标,循着您的意志而行。想想真是让人感慨,当年我为对抗拿破仑的帝国洒下热血,失去了一只眼睛、而如今我却要盼望这个帝国重现人间,命运啊……你究竟要开多少玩笑才肯罢休呢!”
大笑了两声之后,他挺起胸膛,然后以军人的礼节向艾格隆行礼告别。
等他离开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特蕾莎轻轻叹了口气,差点流下眼泪来。
“他虽然即将失去生命,但至少没有失去尊严。”
“是啊,虽说我对他有些不满,但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倒是没得说了。”艾格隆轻声回答,“我想,他已经了无遗憾,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艾格隆突然想到,奈佩格伯爵当时为自己和特蕾莎的婚事奔走,但是他最终却没能够见到他们走入到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因为艾格隆根本就没有邀请他们。
他们心中是何滋味呢?毕竟,从威廉之前的描述来看,他们一家人当时都在密切关注自己事业的进展,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呼雀跃。
还真是让人唏嘘……
艾格隆决定还是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毕竟,过去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
“既然我们已经答应了伯爵,那接下来我们就履行约定吧。”特蕾莎满不经意地说,“我这两天仔细观察过了,威廉和安博汀都是挺聪明的孩子,而且也很懂事,知道尊敬我们,我想以后可以对他们进行相应的培养,这样你既履行了诺言、也得到了帮手,岂不是两全其美了……?”
“不仅仅是两全其美吧?”艾格隆笑着反问,“你也因此得偿所愿了,特蕾莎。这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心意实现了。”
特蕾莎微微有些尴尬,别开了视线看向了窗外。
“这样不好吗?”她反问。
“那确实挺好,至少我现在挺开心的。”艾格隆轻轻地拥抱了妻子,“特蕾莎,我没有责备你,你有你的想法,而且出发点也是想为我好,作为妻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特蕾莎一边享受着丈夫的拥抱,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只不过,命运有时候并不一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那些最好的愿望,并不那么容易实现。”艾格隆微微露出了笑容,“你一直想要让我和奥地利纠缠不清,想尽办法让我和奥地利人亲善,为的是什么?恐怕就是为了不愿意让自己和祖国以刀兵相见吧?你害怕做出那个痛苦的抉择,所以想要从一开始就避免它——”
特蕾莎微微低下了头,并没有否认丈夫的话。
“我没有责备你,你有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了,要是你对生养你的奥地利没有任何感情那才是可怕。”艾格隆再度强调一遍,“而且我愿意配合你的愿望,我也不想和我的外公刀兵相见……但是特蕾莎,我们如果真的走到了皇座上,那么有时候必须做出违心的决定,因为政治是不讲感情的,任何迟疑都会让人万劫不复。”
“我知道……”特蕾莎终于开口了,“不用说了,艾格隆,这些我都知道。我确实害怕落到那个境地,但如果非要决裂,我当然站在我们这一边,因为我们是夫妇,是一体的!让我伤心的不是做出抉择,而是你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你怎么会怀疑我到时候会迟疑呢?”
特蕾莎苦笑了起来,“奈佩格伯爵在让自己了无遗憾,所以他尽了自己的努力,他能知道命运一定会眷顾他的孩子吗?他能确保自己的安排一定能够成功吗?他不知道,谁也没办法确保,但是他依旧在努力……因为这样他才能无愧于心地走上天堂。
艾格隆,我也一样,我一直在努力,以后也一样会努力,因为我爱奥地利也爱你,我愿意去想办法,去让我们两边的利益弥合在一起,至少不用走到决裂的那一天。这样的话,我就不用面对最痛苦的结果了……
是的,如果真的要选择,那我只会选我们这一边,但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努力过,如果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走向灾难,那我才会无地自容!所以艾格隆,就让我为此努力吧,又有什么不好呢?我爱你……”
说完之后,她把头深深地埋入到了艾格隆的怀中,像是借此表明自己的心意。
艾格隆也确实感受到了特蕾莎的心意。
是的,特蕾莎无论如何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就够了。
他从没有一刻怀疑过这一点。
而他也确实爱着特蕾莎,所以才会顺着她的心意做了这些。
“现在这一切不是很好吗?我们应该欢笑着告别这里。”他笑了起来。
接下来,路易莎很快就给他们办妥了相应的手续,而艾格隆一行人也打点好了行装,一路向北方的巴伐利亚行进。
母子两个最后挥了挥手作为告别,他们两个各自的人生轨迹,在短暂的交叉之后,又势不可挡地互相远离了。
18,妙人
时间来到了五月初,天气也渐渐地热了起来,位于慕尼黑郊外的宁芬堡宫,也迎来了自己一年当中最为美丽的时光。
这座巴洛克式风格的宫殿,造型华丽典雅、装饰也相当繁细,占地广阔的庭园,更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一派秀丽的南德意志风光。
每到夏天,维特尔斯巴赫王室就会离开位于慕尼黑市中心的王宫,来到这个幽静秀美的地方消夏,而到了这时候,宁芬堡宫也会一扫平常的沉寂,成为喧嚣一时的上层社会交际场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国王会带着自己的廷臣和随从、以及情妇们悄悄地来到了这里,度过这段悠闲的时光。
毕竟,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君主们向来都以懂得享乐著称,而现在的路德维希一世国王,当然也确实是一个非常快活的国王,从1825年继承父亲的王位开始,他就开始了自己风流浪荡的执政生涯,他为人随和,尽享荣华富贵之余,也不忘用自己的风流韵事给自己的国民们增加几分谈资。
不过今年,情况稍稍有所不同。
而今年,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稍微来得早了一些,他赶在那些充斥于首都当中的好事之徒聚集在夏宫之前,只带着自己几位心腹宠臣先行来到了宁芬堡。
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接待一位重要客人。
准确来说,是接待一位也许将会给他的家族带来一顶王冠的重要客人。
这位客人身份特殊,容不得他大张旗鼓地接待,甚至光是考虑怎么接待他就已经让国王头疼了——但是,每当一想到一顶王冠也许将会在不经意间从他的手中落到自家头上,他就再也不会头疼了。
不管是什么客,只要能够带来王冠的就是好客人。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希腊的王冠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实惠,但是王冠终究是王冠,足以满足这个千年贵族世家的虚荣心。
就在路德维希一世国王到达宁芬堡宫的同时,艾格隆一行人也悄悄地赶到了,结束了这段并不太遥远的旅程。
刚刚下了马车,艾格隆和特蕾莎就被宫廷的侍从恭恭敬敬地迎到了国王的接待厅。
路德维希一世国王非常喜欢收藏,一路上到处都是奢华的摆设和珍贵的艺术品,不过艾格隆却神色如常,直到见到国王之后,他才稍微动容。
这位国王眼下大概刚刚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穿着一身礼服,头发有些蓬松,留着小胡子,面色红润,又带着个性随和的人所惯有的笑容,倒是相当具有亲和力。
而他宽阔的额头,以及时不时审视的眼神,倒是透露出几分掌握权力者的机敏。
“很荣幸得以觐见您,国王陛下——”艾格隆和特蕾莎都向国王行了礼。
“我很高兴能够见到如此出名的你们——”国王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摆架子,而是走到了这对少年夫妇的面前,然后用友好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们。
“哦!多漂亮的一对啊!”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果然,传奇故事的男女主们,就是得容貌出众才符合人们的期待嘛!”
这出乎预料的感叹,让艾格隆和特蕾莎都稍微有些惊讶,不过考虑到国王素来就有行事出人意表的名声,再加上他展露出的态度非常友好,所以他们两个也就不以为忤了。
“感谢您的夸奖。”艾格隆主动向对方道谢。“陛下,您拥有一个美丽的国度,从我来到巴伐利亚境内的第一天起,我就对这个国家的风景非常满意,而来到宁芬堡宫之后,我发现我都有些嫉妒您了……能生活在这里真是人间的至福。”
“公爵阁下,您这就说得太过头了!”国王连忙摆手以示谦逊,但是从他的神态来看,他确实非常高兴也非常自得。“你们夫妇是我们的贵客,既然您喜欢这里的景色,如果您不嫌我们这儿简陋的话,那就尽可以好好游乐和欣赏,作为地主,我理应尽最大努力来招待你们夫妇——”
在会面之前,国王和自己的心腹们已经商量过到底应该如何称呼那个少年人的问题了,左思右想之下,莱希施泰特公爵就成为了最不得罪人的头衔——毕竟,奥地利官方并没有收回这个头衔,最为稳妥。
“如果这样那就最好了。”艾格隆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因为他本来就想在巴伐利亚呆一段时间。“因为苏菲殿下的缘故,我一直都对巴伐利亚充满了好感,而我的义兄欧仁亲王也曾经承蒙您一家人的照顾,对此我更是感激不尽……”
“应该的,欧仁亲王是一个令人钦佩的英雄人物,人品没得说,不光是我父王喜欢他,我也非常尊重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路德维希一世国王突然又显得有些黯然,“哎,只可惜他命运多舛,天不假年,早早就离开了我们……要是他今天还在,看到你的时候他该多么欣慰啊!”
他发出这声感叹之后,艾格隆不由得也有些黯然。
也许是看出了艾格隆的心情,路德维希国王又笑了起来,“虽然很遗憾你失去了那位兄长,但是我们这个国家依旧喜欢您,并且乐意招待您,如果不嫌弃的话,您尽可以把我也当成兄长——”
尽管在年龄上大了艾格隆足足25岁,但是路德维希国王仍旧不摆架子,态度相当亲切,甚至有些过分热络了。
一方面,这是因为他想要讨少年人欢心,确保自己的家族能够拿到希腊的王位;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对波拿巴家族没有什么仇恨印象。
没错,维特尔斯巴赫对拿破仑没有任何仇恨。
当年,正是在拿破仑的帮助下,巴伐利亚从选侯国升格成为了王国,路德维希一世国王的父亲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由此成为了“开国之君”。
同时,拿破仑皇帝肢解了神圣罗马帝国,然后又组建了莱茵邦联,让巴伐利亚得以摆脱奥地利长时间的压制,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德意志大国。
正因为感念拿破仑的“恩惠”,所以巴伐利亚对拿破仑皇帝也相当的忠诚,在皇帝的安排下,1806年1月,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国王将自己的长女奥古斯特公主嫁给了皇帝的养子、意大利总督欧仁-德-博阿尔内亲王。
接着,巴伐利亚任劳任怨地跟在法兰西帝国身后打仗,参加了多次战争,直到1813年莱比锡战役开打之后,迫于绝望的形势才背弃了皇帝——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本人对此也没什么怨言。
哪怕在帝国毁灭之后,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国王对女婿欧仁也还算是不错,1814年,意大利失陷之后,欧仁和奥古斯特带着他们的孩子来到慕尼黑,国王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特意授予欧仁洛伊希滕贝格公爵的头衔,让他继续保有贵族身份——相比之下,娶了符腾堡公主的拿破仑弟弟热罗姆亲王,在投奔国王后直接被国王给赶走了。
欧仁亲王也在巴伐利亚度过了自己安静和平的余生,直到1824年去世为止。
夏奈尔也正是在欧仁的保护下,在巴伐利亚安顿了下来,最后作为侍女跟随着远嫁奥地利的苏菲公主一起来到了美泉宫。
虽然被时势所迫,巴伐利亚背弃了波拿巴家族和帝国,但是在感情上他们确实没有仇恨。
甚至考虑到艾格隆是欧仁亲王的义弟,他们反倒是有几分香火情。谷
——也许这就是苏菲一来到美泉宫就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巴伐利亚之后,他的脑海中总是不断地跳出苏菲的形象,也许这是因为苏菲曾经多次在自己面前表达过思乡之情吧。
而此刻,自己正是在她的家乡,也不知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有什么感想呢……?
艾格隆及时地中断了自己的想法,把精力重新放回到了应付苏菲的王兄身上。
“感谢您对我如此厚待。”他亲切地向对方说,“您知道的,我不太幸运,命运无情地给了我许多打击,我很高兴,我在您的国家里找到了如此多安慰,谢谢您,陛下。”
路德维希当然听不出来艾格隆所说的“安慰”到底是指什么,只是看到这个少年人对自己,他也非常高兴。“您放心吧,我们与其他人不同,我们尊重我们的客人,您尽可以在这里享受自己的旅途。”
说完之后,他向艾格隆和特蕾莎摆了摆手,“我知道两位旅途劳顿,所以今天就不再过多叨扰两位了,来,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宁芬堡,然后你们就去好好休息吧——”
艾格隆大概也明白国王的用意。
他一开始并不想要直接进入希腊王位的谈判当中,而是想要打感情牌,先拉近和艾格隆的关系
他的盘算大概是只要招待到让自己开心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贵族嘛,总要讲点体面,哪怕想要什么也要装作不着急,这倒也相当正常。
而且艾格隆也确实非常满意他的做法。
于是,他和特蕾莎跟在了国王身后,一同参观这座宏伟的宫殿,欣赏历代国王和路德维希一世国王自己收集的珍藏。
不得不说,国王确实是一个艺术品的狂热爱好者,介绍起那些珍贵艺术品的时候如数家珍,让原本只是打算应酬一下的艾格隆和特蕾莎生起了不少兴趣,时不时地参与到了交谈当中,宾主尽欢,气氛相当融洽。
不过有一点艾格隆和特蕾莎倒是觉得有点奇怪,国王在谈天说地当中,偶尔会把视线留驻在特蕾莎的身上,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虽说这位国王确实有风流之名,但他也不是个见到美人就迈不动腿的二世祖,从小更是接受了完整的王室教育,按理说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失礼才对。
“国王陛下,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交代吗?”交谈了一会儿之后,特蕾莎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开口询问国王,“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不必顾虑。”
“其实……其实……”一直口若悬河的路德维希国王突然有些尴尬了,扭捏了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以诚恳的态度看向了特蕾莎。“美丽的特蕾莎公主殿下,您能够允许我让画师在这里留下您一幅画像……?”
特蕾莎脸色一变,有些莫名其妙。
“请您不必多想,我只是……只是有些意趣,见到相貌难得的美人之后就想要留下画像,并没有别的意思。”国王连忙解释,“如果您觉得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就好了……!”
原来如此……
艾格隆明白了。
虽然国王这些话听上去像是在说笑话,但是他却回想起来,这位国王确实有这个爱好。
在历史上,他在这个画廊里面留下了足足36幅美人画像,这些女性年龄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等,身份有王室公主、有贵族、也有平民,但是都仪态万方,美**人。
当然,这些美女并不是每个都和他有关系,其中只有两三个确定曾经和他有过露水之欢,其他的也只是单纯被路德维希一世邀请留下画像而已——国王这么做,与其说是满足收集癖,倒不如说是这位风流国王对“美”本身的追求,他希望看到“美”被永远留驻在瞬间的样子。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直到21世纪,参观宁芬堡宫的游人们依旧可以在长廊当中欣赏这些画像。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成功了,这些美人们虽然都已经在时间长河当中香消玉殒,但是她们人生中最美丽的时段、以及她们的名字,都被这些画像留驻了两百年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可以再留驻几百年。
虽然这爱好有些奇怪,但是绝对称不上邪恶。
甚至可以说,这位国王陛下可真是一个妙人。
或者说,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国王们,也都确实是有点特立独行。
他的孙子路德维希二世国王,就是因为有精神疾病,而且挥霍无度,被巴伐利亚政府废黜了,但留下了新天鹅堡这个传世佳作。
艾格隆又看向了国王,此时他正以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是在巴望自己说服特蕾莎。
看来,他一看到特蕾莎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心里的艺术欲就按捺不住了。
“特蕾莎,我们作为客人,为主人分忧一次也无妨。”艾格隆笑着说,“况且,我也很想要看到你的画像留驻世间呢……”
还没有等路德维希国王道谢,艾格隆又补充了一句。
“国王陛下,画好之后,能否也给我留下一幅?”
“当然!当然!”路德维希国王连连答应。
“……你们……好吧!”特蕾莎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19,选王与花妖
在艾格隆和路德维希一世国王期盼的眼神下,特蕾莎无奈地答应了国王给自己画像的请求。
当然,在表面上她虽然有些羞恼,但是在内心当中她却也是颇为有些窃喜的——毕竟,国王陛下如此表现,无异于承认自己确实容姿足够出众,以至于他竟然不顾礼节,在刚刚见面、还不熟络的时候就冒昧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眼见心愿得偿,国王自然大为开心,连声向特蕾莎致歉加道谢,并且声明绝对会让画师认真对待,绝不让特蕾莎公主殿下的容貌在画布上有所减损。
他自然不是空口白话——身为国王,他身边自然缺不了出色的宫廷画师,也许不是什么天才,但是技法和笔触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想要把特蕾莎公主画丑都难。
不过,考虑到艾格隆和特蕾莎今天才到宁芬堡宫,旅途的疲倦还没有消退,所以国王也没有立刻招呼画师过来,而是继续带着这对少年夫妇参观了宫殿之后,就让侍从们带着他们去休息了。
夫妇两个进入到给他们安排的套间当中之后,特蕾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疲倦地仰躺到了沙发上。
“我早就听说过这位国王是个不太正经的人,一见面果然如此!”接着,特蕾莎小声抱怨,“难以想象其他国王会这样做!”
“他是国王,自然有资格拥有一些任性一些的爱好。”艾格隆笑着为路德维希国王辩解,“比较起其他国王那些横征暴敛、穷兵黩武的嗜好来,这位国王陛下的爱好倒还多了几分意趣,甚至还让人觉得颇有几分真挚的人性。”
“怎么,把美女们画下来时时欣赏,就让你肃然起敬吗?”特蕾莎横了他一眼,然后出言讥讽。
“人类之所以能够拥有文明,就因为人类有对美的追求……喜欢看到美的事务又有什么可羞愧的呢?那些苦修士们也许看到美人会大惊失色,高喊这是魔鬼的诱惑;可是作为一个正常人,我完全可以和他一样,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喜欢美、欣赏美……”
说完之后,他凑到了特蕾莎的旁边。
“特蕾莎,我可太高兴了,这位国王可算是识货,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如此难得的美人,我巴不得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哼,他以为他在这座王宫里把你的容貌画下留念就已经了不起了吗?走着瞧吧,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的画像摆在每一个我们拥有的美丽宫殿里面,凡尔赛,卢浮宫,杜伊勒里宫,枫丹白露,到处都是,你将于这些不朽的建筑们同辉……我要让全世界人都看到我拥有如此美貌的皇后,让他们嫉恨我!”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有一股君王般的豪气,更是让特蕾莎听得筋骨都似乎酥软了下来。
她勉强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佯怒地呵斥了自己的小丈夫,“好啦,艾格隆,现在这还是白天呢,别这么想入非非了!想一点现实的事情吧……”
在怒容之下,她暗暗瞟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眼下他正洋洋得意,在为自己的少女妻子将要永久地在这座美丽的宁芬堡宫殿留下倩影而自豪。
亲爱的,你是个幸运的小傻瓜……可我也是个幸运的小傻瓜,因为我也有这么可爱的丈夫呀。
她心满意足地抱住了丈夫,然后亲吻了他的脸颊,接着靠在他的身上假寐休息。
尽管他们两个现在的权势并不足以号令天下,心心念念的皇冠也看上去遥远得很,但对她来说,这就是她所想要的幸福时光了。
--------------------------------
第二天早晨,艾格隆和特蕾莎起床之后用了早餐,然后在侍从的带领下再度面见了路德维希国王。
国王似乎也早就在期待今天的会面了,他已经将宫廷画师叫到了自己的身边,等到少年夫妇过来之后,他立刻让画师面见特蕾莎公主,准备接下来画肖像画。
对宫廷画师来说,国王的命令是一项政治任务,为了自己的饭碗,他必须使劲浑身解数满足国王陛下的心意,绝对轻忽不得,哪怕再难看的姑娘也必须画得美若天仙——好在特蕾莎公主本身就姿容出色,再加上此时正值青春靓丽的时光,所以也免除了他过多修饰的烦恼。
当然,即使如此,画师还是要寻找最佳的构图与灵感,于是他请求特蕾莎摆出各种姿态和表情,要么手捧鲜花或者折扇,以便找出他觉得最富有魅力的姿态。
虽然心里觉得很麻烦,既然已经答应了国王陛下,特蕾莎自然也只能配合,而且她自己也学过画画,具有相当不错的基础,因此反倒能够和画师交流,一起研究接下来的画作——毕竟画中人是自己,特蕾莎可不愿意让自己的肖像输给国王陛下的其他藏品。
而路德维希国王和艾格隆,自然也没有兴趣一直看着,对他们来说,能够欣赏成品就足够了。
于是他们两个走到了旁边的房间,然后开始了他们的会谈。
经过了一天的铺垫之后,路德维希国王和艾格隆已经算是宾主尽欢,他们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国王陛下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公爵,我听说就是您一力主张要从我们家族当中挑选一位成员继位希腊国王——”路德维希国王以矜持的态度向艾格隆道谢,“您对我的家族如此抬爱,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这完全是实至名归。”艾格隆恭维了他,“众所周知,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历史悠久,贤才辈出,是德意志最负有盛名的名门,而且它世系繁茂,和东罗马帝国皇室也沾亲带故,最有资格成为一个独立国家的统治者;而作为一个新生的王国,希腊理应去寻找这样的名门之后来领导他们,这样才能够让这个国家洗去之前的尘埃,进入到一个光辉的新时代。”
艾格隆所说的“沾亲带故”,是指国王的先祖,巴伐利亚-慕尼黑支系的约翰二世公爵(1341-1397),他的母亲匈牙利公主玛利亚-阿帕德,而这位公主的外祖母是东罗马帝国的公主玛利亚-拉斯卡里斯,是科穆宁王朝的后裔。
虽然这亲戚实在有点远,相隔四五百年之久,但想要论证“合法性”的时候,谱系学家们总能找出合适的理由来。
尽管明知道艾格隆这是刻意恭维,但是路德维希国王仍旧听得心花怒放,“您实在过奖了……不过,虽然我们家族并无意去谋取德意志之外的王冠,但是曾经若多灾多难、哀鸿遍野的希腊人民,对我们家族有所期待,想要我们来抚平它历史上的创伤,我们也绝不能狠下心肠无视人民的呼声,必须责无旁贷地肩负起命运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义务——也只有如此,我们才对得起我们的先祖和我们的家徽。”
在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当中,两个人达成了初步共识,接下来是下一个阶段的问题了。
“那么,不知道在您心目中,您家族当中的哪位成员最为适合承担这项艰苦的重任呢?”他半是认真半是挖苦地问。
路德维希一世微微皱了眉头,装作在思考,然后抛出了他心里早就想好的答案,“我的次子奥托,虽然如今方才十三岁,但是聪明伶俐,而且对希腊的古文明充满了敬仰,他非常乐意为希腊人民的福祉去牺牲自己的一生……您觉得怎么样?”
路德维希一世国王提出让自己的二儿子奥托-冯-维特尔斯巴赫接下这一顶王冠,对这一点艾格隆并不感到惊奇。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希腊独立建国之后,经过列强的协调,也确实就是这位奥托王子于1832年正式成为了希腊国王。
然而,结局却不那么美妙。
这位国王执政平庸,而且只宠信来自于巴伐利亚的大臣,把希腊原本的当权派排斥在外,再加上为了维持王室生活而对国民横征暴敛,结果造成了希腊上下各阶层对国王的集体不满。
由于他的昏庸统治,再加上他不肯改宗东正教,而他没有子嗣,他的弟弟们也不愿意为了继承王位而改宗东正教,成为了点燃国内怒火的焦点,最终,在1862年,也就是他统治希腊三十年之后,雅典爆发的革命把他赶出了希腊,也终结了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在希腊王国的统治时代。
接下来,奥托成为了一个流亡者,他从未放弃过自己对希腊的王位宣称权利,然而希腊人另外找了一个国王——来自于奥尔登堡-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公爵家族的乔治一世,再也不需要他了,终其一生他也没有能够再踏上希腊的土地。
艾格隆知道历史上发生过的一切,但是现在历史线已经在因为他而发生改动,他有信心防微杜渐,尽量让自己创造的格局能够平稳延续下去。
再说了,哪怕历史线根本没有改变,他也没必要去担心30年后的事情,那时候一切也许都已经面目全非。
艾格隆也装作严肃地思考了一下。
“十三岁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一点吧……?”他故意质疑。
“可您现在也才十七岁,就已经名传四海了啊——”国王笑着反驳了他,“想要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年纪是最不重要的问题了,不是吗?”
这反将一军倒是让艾格隆有些吃瘪,毕竟他是世界上最不能否认“英雄出少年”的人了。
不过,艾格隆表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任何尴尬,“我理解您的想法,而且我也相信您的眼光,既然您认为奥托王子非常合适,那么我也愿意相信您的判断。只是,希腊刚刚才摆脱土耳其残暴的统治,它的人民经历了太多创伤和痛苦,它太需要安稳与和平的时光了,因此肩负在国王身上的担子会非常重。我觉得单纯一位王子的稚嫩肩膀,很难承受得起这份重担。”
国王的笑容有些僵了,他吃不准艾格隆到底是在故意要价,还是有别的打算。
“那您有什么建议呢?”
“我建议,组建一个摄政委员会,其中有巴伐利亚人也有希腊人,具体人数可以详细商定,在王子成年之前由他们来代管政权,并且负责王子殿下的教育和培训,我认为这样最为稳妥。”
艾格隆认为,奥托国王历史上最失败的就是把希腊本土精英隔绝在自己之外,为了改变这一点,他决定一开始就让希腊本土精英留下一席之地——这样他们才有热情保卫国王嘛。
“这个倒是没问题。”路德维希国王看出艾格隆并不反对自己的二儿子成为希腊国王,心里松了口气,对这个条件他并没有什么意义。
“另外,我建议,王子最好改宗东正教——这样最能安抚希腊人的感情,毕竟他们都是正教徒。”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嘛……”国王略微露出难色。
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一直都以天主教的忠贞信徒自诩,让王子公开改宗正教,他怕有骇舆论。
“法兰西的亨利四世,当年在继承王位之前,面对法国天主教会改宗天主教的要求,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说为了巴黎做一场弥撒是值得的——”艾格隆提醒了国王,“陛下,我在这里,也追思先贤,提醒您——为了一顶王冠而做一次弥撒是值得的,毕竟只是个形式而已,权力才是本质,谁又会管他私下里信什么呢?”
艾格隆的话,让国王顿时就没了犹豫。
是啊,比起一个王国来,区区改宗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他只是一个小儿子改宗,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依旧是忠贞的天主教徒。
“如果您觉得这样做最好,那么我也同意您的意见,毕竟您对那边的情况更了解。”于是,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看到国王这样好说话,艾格隆心里也舒了口气。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要是奥托王子还是跟历史上一样烂泥扶不上墙,那就让他自求多福吧,反正又不是他儿子,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就这样,在短短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就决定了一个国家的重大命运,而艾格隆和路德维希国王相谈甚欢,彼此都对现在这个结果相当满意。
“我的兄弟,您可真是给我们帮了大忙——”感慨之下,路德维希国王主动地向艾格隆伸出了手来,“您放心吧,我们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是绝对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我对您的家族充满了好感,为此,在我能够通融的地方给予一些方便也是应该的。”艾格隆笑着回答,“反正我现在戴不上希腊王冠,那么把它赠予给我看得最为顺眼的一家也很好。”
“哈哈哈哈……”国王大笑了起来,“您真是太过于豪爽了!”
顿了顿之后,他话锋一转,“看来,我的那个妹妹应该给你留下了好感。”
虽然国王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艾格隆的心头却骤然一紧。
“是的,陛下。”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是苏菲殿下给予了我安慰和关爱,让我继续有动力奋发向上……我永远感谢这份恩情,赠给您家族一顶王冠,只是我为这份恩情做出的微小报偿而已。”
“真是让人感动的真情实意,在我们这种人身上是很少有的,我想你们两个一定相处非常融洽,以至于您会如此感激。”国王陛下点了点头,似乎在赞叹艾格隆,“真可惜,如今您大概很难再见到她了……”
“我想也是,可是命运一向是变幻莫测的,谁又能够说得准呢?”艾格隆回答。
“这倒也对。”国王陛下笑了笑,“而且命运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未必不肯为您再打开一扇窗,您现在拥有的一切也足够令人骄傲了。”
说完之后,他转过视线看了看旁边的摆钟。
艾格隆当然明白国王的暗示——身为国王,他必定是个大忙人,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留在自己这边,还有很多要事必须处理。
既然两个人已经达成了最初的默契,那么接下来也就没有必要再在小问题上纠结了——细枝末节的问题,自然有他们的秘书来处理。
“我想我应该休息一下了,特蕾莎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他随口准备告辞。
“特蕾莎公主殿下那边应该还有一会儿要忙,要不您和您的随员们先在我们美丽的花园逛一逛吧?我保证您不会失望的,如今正是它最美的时候。”国王随口提议。
艾格隆想想也行,于是他对国王提出了告辞。
接着,他和他的秘书、卫队长等人,一起在宁芬堡宫内的花园当中散步,因为得到了国王的知会,所以侍从们都没有再打搅他们,艾格隆也乐得悠闲,欣赏春天的美景。
在欣赏景色之余,他又在思考自己现在要处理的问题,并且随口跟自己的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口述。
放眼望去,花园里各式鲜花或者徐徐盛开,或者含苞待放,而那些各色的玫瑰花,都在羞答答地展露美颜,一时间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绚丽感。
艾格隆一边口述,一边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疲惫。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他分明看到,在花丛之间,有一位美貌的女子,正静静地张望着自己,而在发现他的视线之后,仿佛为了遮羞她拿起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边面庞,只用眼睛看着自己。
如此熟悉的面庞,如此熟悉的动作……
“陛下……?”莱昂-埃斯波西托眼见艾格隆突然卡壳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了?”
“那里是不是有个女子——?”他得到了一个让他大惊失色的回答。
虽然心里非常疑惑,但是莱昂只能顺着艾格隆视线看了过去,接着,他发现那里确实有一个穿着裙子,拿着折扇的女子,虽然不能看清楚她的面庞,不过从身段来看,应该是个妙龄女郎。
“是的,陛下,是有一个女子。”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少年人。
“好,那就说明我没有看错。”
而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是感受到了莱昂的视线一样,女子突然收起了折扇,然后转身,接着消失在了玫瑰花丛当中。
“该死……”艾格隆小声咒骂了一句,“难道是个花妖精吗?被旁人看到就要消失?去你的……!”
“陛下……?”莱昂-埃斯波西托越发不解了,他在这位少年人身边工作了几个月了,可从没有见到陛下如此失态。
也许对面那位女子确实是位美女,可是……至于吗?
他知道他的主人不是那种不近女色的苦修士,但是这位陛下应该不至于看到美人就迈不动腿——别的不说,他的妻子和身边的女仆可都是姿容出色呢,按理说来陛下不应该如此失态才对。
可是今天活见鬼了,陛下居然就失态了。
艾格隆不知道莱昂心中所想,他下意识地就迈动了脚步,然后向着那位女子刚刚消失的位置走过去。
“陛下!”莱昂大惊失色,慌忙拉住了他,“您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巴伐利亚王宫里,您不应该做出失礼的举动——”
艾格隆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如此刺人,以至于莱昂顿时吓得松了手。
但是他还是不忘劝谏自己的主君,“您身为尊贵的客人,在这里哪怕稍微越矩也没关系,哪怕贵妇人您也不必在乎,可是万一那位女子是王室公主呢?要是酿成什么纠纷,您可就麻烦了,这也有违您来这里的本意。”
“我倒盼望她是公主!”艾格隆小声咕哝。
还没有等莱昂反应过来,他又对莱昂说,“不用再说了,我自有打算。”
接着,他越过了莱昂,看向了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
“安德烈,你是否一如既往的勇敢?”
安德烈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挺胸回答,“是,陛下,我随时为您赴汤蹈火。”
“那好,你们守在这里,半小时……不,一小时之内,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搅我,谁也不行,明白了吗?”艾格隆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
然后他迈动脚步向刚才的方向飞奔,在半路上他想到了什么,回头又向他们两个叮嘱,“对了,不要跟特蕾莎透露一个字!”
很快,少年人的身影也消失了,只留下几个青年男子在花园当中面面相觑。
20,倩影芳踪
“对了,不要跟特蕾莎透露一个字!”
这句话还言犹在耳,但少年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莱昂-埃斯波西托只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发疼,作为家族内定的接班人,他从小就经受过非常严密的教育,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脑海当中找到任何事例来作为自己现在的参考。
自从跟随在陛下身边以来,他一直都在小心地观察这位少年人,并且心里对他也极为叹服,在他看来,陛下尽管年纪轻轻,但是却机智过人,思路敏捷清晰,可以极快地做出决断;而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基本没有少年人共同的轻率粗暴,相反心思相当深沉,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在莱昂看来,这边是明君的潜质。
也正因为心里对陛下开始叹服,他才会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为陛下效劳。
直到刚才那一刻,今天的陛下也都完美地展示着他平常的形象——他从容不迫地和巴伐利亚国王交流和谈判,进退自如,不卑不亢,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完成了原定的目标。
可是,刚才那一刻的陛下,却终究还是展露出少年人的样子了——冲动,亢奋,忘乎所以,甚至不顾一切。
这绝不是正常情况。
在迟疑当中,他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安德烈-达武。“陛下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安德烈-达武此刻也有点魂不守舍,他立刻摇了摇头。
“没有……从来没有过,陛下从没有在我面前如此失态过,哪怕面对艾格妮丝小姐的时候也没有。”
“艾格妮丝小姐?”莱昂惊讶地追问,“谁啊?”
他来到艾格隆身边效劳才几个月,所以并没有机会见到艾格妮丝的芳容。
“没什么,一位小姐而已,跟我们今天的事情毫无关系。”安德烈-达武发现自己失态了,于是立刻找补了回来。
莱昂只能停止了追问,而把这个名字记到了自己的心头。
“那陛下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再问。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安德烈-达武重重摇了摇头,“今天的陛下简直换了个人一样,天哪,他居然有这样忘乎所以的时候。”
看到安德烈也这么想,莱昂心里更加奇怪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又问。
“还能怎么办?”安德烈-达武苦笑着摊了摊手,“陛下刚才命令我留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搅他,那么我只能照办,这是我的天职。”
莱昂的脑仁又抽痛了一下,看来对方已经选择放弃思考了。
也好,对于卫队长来说,忠诚比什么都强。
“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在这里等着,拦住任何靠近过来的人,一个小时后如果没有动静我们就走过去寻找陛下——”他长叹了口气,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只求上帝保佑,陛下所冲撞的千万不要是一位王室公主……”
莱昂觉得,现在陛下有恩于巴伐利亚王国,所以作为尊贵的客人,陛下哪怕闹出什么事,王室也都还兜得住,只要不是王室成员就行了。
如果是王室成员,而且引起什么纠纷,那就麻烦了,陛下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形象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哎,真要是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安德烈也叹了口气,“我们祝愿陛下一切顺利吧。”
接着,两个人停止了对话,然后一起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少年人消失的地方。
此时的艾格隆,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属下到底在如何评论自己,他已经忘却了一切念头,只剩下了刚才那个消失于自己面前的倩影。
他可以百分百确定,那就是苏菲。
而且经过自己秘书的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苏菲就站在那里,向着自己招摇示意,等待着自己回到她的面前。
自从来到巴伐利亚境内,尽管此生他之前从未来到过这个国度,但是他心中却总是忍不住跳出曾经和苏菲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来到美丽的宁芬堡宫之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在他们两个欢笑共处或者恩爱缠绵的时候,苏菲总是带着缅怀的神情说起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而宁芬堡宫自然也是她回忆的中心之一,以至于艾格隆还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就已经对这里的建筑几乎了如指掌。
而巴伐利亚国王一见面之后主动带他和特蕾莎参观这种宫殿,更是勾起了他深藏于心的那些回忆。
在恍惚当中,他总觉得是苏菲站在他的面前,亲切地指引着他参观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
越想越是心潮澎湃,好在他早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总算才没有在特蕾莎面前露出破绽。
只是心中的酸楚却难以发泄,只能一直盘桓在心中。
“真不愧是吃人魔王的儿子!你配得上他,太配得上了,如出一辙的恶毒!我……真恨不得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颜色!”
在诀别之时,苏菲绝望的咒骂又回荡在了他的心头。
如今的他虽然没有完成复辟帝国的心愿,但是已经闯下偌大的名声,并且积攒了一点基业,按理说也足以告慰先君了,他自己有时候也颇为自得。
可是一回想起之前的一声声咒骂,他却发现自己还是跟原来一样心虚。
他离开她是为了功业,可是当拥有这些功业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无法亲口告诉她,也无法让她陪自己一起得意。
借助着母亲的帮助,他给苏菲写了一封长信,痛快地宣泄了自己的思念,以及目前的成绩,可是这并没有能够消除他的遗憾,反倒是让这份遗憾变得更加烧灼人心。
他多想立刻就跑到她的身边——可是理智却告诉他,目前不能这样做。
然而,就在刚才,他的眼睛告诉他——那个人就在他的面前,而且在召唤着自己。
尽管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眼睛却没有欺骗他,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就是苏菲——至少长得一模一样,不光形貌,连举止风度也是如此,甚至就连那被折扇半掩之下的笑容,也和记忆当中的样子毫无差错。
她到底是怎么摆脱维也纳的宫廷,跑回到自己娘家来了?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但是此刻他也懒得再去思考答案。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呢?!
所以他忘记了其他一切,不管不顾地向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花园里盛开的花朵在他的视线当中急速倒退,他一边追,一边在四处张望,寻找着她的所在。
他焦急地追逐着、搜寻着,浑然忘我,他向冥冥中的诸神祈祷,一定要让自己找到她——尽管他从未信过哪个神灵,但是此刻他真诚地向神明求助。
仿佛是有哪个神明听到了心中的呼唤一样,他的视线中间,又出现了那一身衣裙。
此时她正置身于花丛当中,只剩下些许的裙琚和半张面孔注视着少年人。
艾格隆顾不得向神明,也顾不得喘息,立刻加速冲向了她,他心里只祈祷她不要再消失了。谷
而此时,也许是他的祈祷见效了,苏菲真的没有再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她的表情没有艾格隆想象中那么激动,反倒是多了几分审视和猜疑。
艾格隆顾不得思考这微妙的不同,而是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渐渐地,两个人只剩下了几步路的距离,可是这时候少年人发现自己的脚下好像重如千钧,再也跑不起来了,只能缓步地向她靠近。
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一直都看着她的脸。
没错,绝对不会错……就是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菲殿下……”他开口喊了一声,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您还好吗……”
他当然知道对方绝对不好,可是他却不知道再说别的什么了。
苏菲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
接着,她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跟我发脾气!
这个笑容,好像给了艾格隆莫大的鼓励,他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突然生出了无限的气力,然后完了最后几步路。
现在,两个人已经面对面了。
“我很想念您。”艾格隆用干涩的语气说。
接着,他哭了出来,“对不起……我太让您受累了。”
泪水从他的眼眶旁边滚落,这是欣慰还是内疚?或者是久别重逢的庆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百感交集,只想大哭一场。
他当初抛弃了她,逃离了桎梏,也逃离了她构筑的温柔乡,虽然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过,但是他心中的负疚感却从未消褪——在得知她生下了珂丽丝忒尔之后,这种负疚甚至更加浓烈了。
她孤苦无依地留在奥地利,连女儿都见不到,而自己却在异国他乡春风得意,甚至还已经结了婚……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掉眼泪。
看到他流泪的样子,一直端详着他的苏菲,表情似乎也多了几分黯然,接着她收拢了手里的折扇。
在一声清脆的轻响当中,她小声感叹,“可怜的孩子……”
这一声感叹,又勾起了艾格隆心中无穷的回忆,因为当初苏菲也经常这么向他感慨的——而且她也不仅仅是感慨而已,她用温柔的照顾,试图治愈这个孩子的心灵创伤,最后甚至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了。
而这个哀伤柔媚的声音,也和记忆当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没错,完全没错……怎么会错……艾格隆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半点怀疑。
这一声感叹,犹如是发令枪一样,激发了他心中的积蓄已久的情绪。
如同是溃坝一样,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而且他也没想过要控制。
他带着泪痕,然后猛然伸手拥抱住了对方。
“呀!”女子发出了一声惊叫,似乎没想到艾格隆居然会做出这等举动。
接着,她更加惊讶地发现,艾格隆直接埋首到了她的胸怀当中。
艾格隆再度感受到了母性的温暖。
什么路易莎皇后,不过只是给他带来这一次生命的女人而已,只有这里才有他真正渴望的母爱。
因为害怕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所以他抱得相当用力,她虽然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是却根本无力反抗他的力气,只是发出了一声声呻吟。
“我太想念您了……对不起……对不起……”艾格隆一边说一边哭,泪水沾湿了她胸前的花边和花饰,让她的挣扎变得更加剧烈。
情绪从顶点当中滑落,理智慢慢地回到了他的心头。
挣扎?她怎么会对我挣扎?他的心头慢慢升起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她还没有原谅我吗?
等等……不对劲,她的动作很生涩,不像是经历过之前一切的样子。
而且,还有一点似乎也不对劲。
仿佛为了确认一样,艾格隆抬起手来,摸到了她的胸前。
从手感上来说,似乎比小了一点——虽然也只有一点而已,但是他能够判断出其中的区别。
虽然这么说有些羞耻,但是苏菲身体的每一个细节他都仔细品味过,哪怕现在蒙上他的眼睛光靠手他也绝不会弄错。
艾格隆并不是纠结于什么大小问题,就算苏菲真的变小了一点他还是不会减损半分对她的依恋和热爱。
但是……怎么可能变小了?
苏菲和自己缠绵恩爱那么多回,后面还生了孩子,正常情况应该会变得更大才对啊?!
再结合她生涩的动作和奇怪的态度……
艾格隆陡然睁大了眼睛。
接着,他立刻松开了手,然后犹如是看待怪物一样再看着面前的女子。
一样,完全一模一样……除了那里稍微不同。
而此刻,这位女子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一边害怕地看着少年人,一边整理自己散乱的衣裙。
艾格隆的心情再度跌到了谷底,他已经知道了,她不是苏菲——虽然长得很像甚至一模一样,但是她肯定不是。
“你是谁……?”他涩声问,“为什么要装作是我认识的人?”
“什么叫装?我有说过我是谁什么?”
女子似乎也回过神来了,然后她眯着眼睛,怒容满面、又似乎满怀讥讽地看着他。
接着,她用艾格隆最魂牵梦萦的声音,说出了让他最魂飞魄散的话,“莱希施泰特公爵,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而且,还是一个勾引自己舅母的人渣——你就是这样和她打招呼的吗?”
21,心猿意马
“而且,还是一个勾引自己舅母的人渣——你就是这样和她打招呼的吗?”
如此毫不留情的话,再配合她冰冷锋利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战栗。
然而,艾格隆反倒松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苏菲,那刚才那些拒绝和挣扎就并非意味着苏菲已经把他遗忘。
只要不是这个最坏的结果,其他的他都能想办法应付过去,哪怕局面再怎么糟糕也无妨。
常伴于他身上的理智和冷静,开始重新让他回复了思维逻辑能力,他原本凌乱的呼吸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那饱含泪光的眼睛,则重新迸射出了犀利的视线。
一瞬间,那个惶恐、愧疚的少年人消失了,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凌厉的皇位觊觎者。
他很快就用这份冷静的心态,分析了现在的局面。
虽然面前的女子在怒斥自己,但是很明显,刚才她是故意把自己召唤到她的身边的,而且她一见面就叫出了自己的头衔,显然不存在认错人的可能性。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把她认错成了自己的舅母苏菲公主——也就是说,她也完全知道她和苏菲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综合起来,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了……她一定就是苏菲公主的孪生妹妹,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玛丽亚-安娜公主。
艾格隆是知道她的存在的,毕竟他在美泉宫的时候,学习欧洲各国王室贵族的谱系是必修课,而且他和苏菲公主关系如此密切,不可能不知道。
何其愚蠢,第一时间就应该想到是这个的,苏菲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宁芬堡宫!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懊恼。
看来,一来到巴伐利亚境内之后,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对苏菲的思念和愧疚,初看到这位公主殿下的时候,巨大的惊愕和狂喜让他暂时模糊了判断力——或者说,他的潜意识里极度愿意相信她就是苏菲,宁愿欺骗自己。
可是,现实是不会因为“愿意”而轻易改变的,她不是苏菲,哪怕再怎么像,她也不是。
一时间,艾格隆突然有些意兴索然,甚至越发悲伤了。
这位公主殿下近在咫尺,让他轻易就回忆起了和苏菲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缠绵的瞬间,而回忆得越多,他就越是因为求而不得而感到苦恼。
“怎么?没话讲了吗?”玛丽亚公主仍旧冷笑着,“人人都说莱希施泰特公爵巧舌如簧,今天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停下来吧,公主殿下,这个玩笑并不好笑。”艾格隆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打断了对方的话。
“嗯……!”玛丽亚公主柳眉倒竖,似乎要发怒了。
“不是您想了办法故意让我们两个见面的吗?”艾格隆冷静地向她指出,“刚才我就有点奇怪了,国王陛下刚才跟我说‘上帝跟你打开了一扇门,但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时候,眼神有点奇怪,似乎意有所指……我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他肯定早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接着,艾格隆紧紧地盯着对方,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这一切都是您早就计划好的,所以您可以在这座花园里自由行动,也没有任何人阻拦我或者打搅我们——”
这么多不正常的迹象,艾格隆刚才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他才慢慢地都回想了起来,最终串联成了整个事件的逻辑。
但有一点他还是不明白,路德维希国王准备这样一出戏码,到底是为了什么?按理说来,虽然自己送了一顶王冠给他的家族,但是好像也没有贵重到要以这种方式来讨好自己吧……
“嘁……”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被他点破的玛丽亚公主不满地发出了一声嗤笑。“那家伙当国王平庸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守密也做不好,简直平庸至极,我们这个国家大概是没什么前途了!”
愤愤不平地发表了这样一通大逆不道的评价之后,她又看了艾格隆一眼。“就算如此,您刚才对我如此失礼的举动,也足见我对您的评价并没有错吧?”
“对不起。”对于这件事,艾格隆倒是干脆地认错了,“很抱歉,我把您当成了苏菲殿下,所以在情绪激动之下就做出这些举动,请您原谅我的冒失……”
“怎么?没认错的话就可以对一个已婚的夫人、对自己的舅母这样做了吗?”玛丽亚公主反问。“而且看你好像很熟练啊,轻易地就能以这么下流的方式分辨我和我的姐姐?”
艾格隆顿时语塞。
他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对方,想要弄清楚她对自己和苏菲的关系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却没有从她嘲笑的表情当中看出任何端倪来。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办法、更没有意愿再抵赖什么了。
“我……我和她有着很深的感情羁绊,我们曾经亲密无间,彼此没有任何秘密。”他近乎于明示地承认自己和苏菲确实有私情。
这个年代贵妇人们有点私情实属平常,但是对舅妈的孪生妹妹亲口承认自己和她有私情,就连艾格隆都感觉自己有些“厉害”。
“果然,您可真是厉害!”眼见艾格隆老实交代,玛丽亚公主又继续嘲讽地笑了,似乎微微有些恼怒,但是却没有多少震惊。
“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和我同一天出生,我们从小就朝夕相处,她远嫁到异国他乡以后也时常给我写信跟我分享自己的生活,而且很快就在整天写到您,不管多么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都写了,搞得好像除此以外在奥地利就没有别的乐子可找了一样……所以,莱希施泰特公爵公爵,请问我要有多愚蠢才猜不到你们两位尊贵的殿下有私情?”
这一连串的话,让艾格隆猝不及防,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路德维希国王知道吗?他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过从他刚才的举止表现来看,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亲妹妹和这位少年人的私情——他的演技应该也没有好到完全不露痕迹吧?
还没有等他想通,玛丽亚公主的下一轮打击就接踵而至了。
“我不止知道您和她有私情,我现在还知道您抛开了她离开了奥地利,并且还跟特蕾莎公主结了婚——您说我对您的评语,可有一个字不符合实际呢?”
艾格隆发现,在这一连串质问下,他的气场竟然隐隐间被压过了。
为什么她的词锋如此犀利?
因为她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复述了一遍。
“是的,您没说错,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是个人渣。”他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此我无法辩驳。如果您因为我伤害了苏菲殿下而想要痛斥我的话,那么请您继续吧,也许这反而能够让我稍微好受点。”
艾格隆如此敞亮,反倒是让玛丽亚公主稍微停顿了一下。
面前的少年人虽然穿着便装,但是依旧俊秀斯文,而且身形矫健,虽然气势被自己稍微压制,但是仍旧不失那种昂然骄傲的风度。
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人觉得这个少年人将来必有出息。
所以,看着他,玛丽亚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孪生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也不必烦扰,我姑且原谅您的冒犯,从您刚才涕泪横流的样子里,我倒是也能够感受到您真心在思念和愧疚。”她叹了口气,主动放缓了语气,“而且您不必担心,我的兄长大人并不知道你们的事情——顺便一提,他也没有主动要我过来安抚你的意思,我们的家族虽说目前算不上强盛,但也没有必要去讨好现在还只是个王位觊觎者的少年人……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
艾格隆松了一口气。
但是陡然间他又微微有些悚然——因为他心里疑惑的问题,都被对方看出来了。
可见这位心思公主殿下心思机敏,善于察言观色。
而苏菲稍微有些不同,她虽然很聪明,能够轻易地弄清楚问题,但是她不屑于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反正都是别人想尽办法来讨好她。
看来纵使是孪生姐妹,人的性格和举止也不可能完全一致啊……艾格隆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是纵使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玛丽亚公主产生了亲切感。
她的一颦一笑,甚至皱眉发怒的样子都太像苏菲了,总是让他回想到和她相处的日子,所以纵使她一直都在对自己冷嘲热讽,他甚至都舍不得生气。
话说回来,就自己对苏菲的所作所为,她的妹妹要是没一点意见那才奇怪吧。
而且自己一见面就以那种方式来“分辨”两个人的不同,她只是冷嘲热讽已经算客气了。
他不由得心猿意马,回味了一下手上残留的手感。
和已婚的苏菲相比,未婚的玛丽亚公主自然会小那么一点,可是却有着苏菲所不及的弹性。
是的,此时的她还是完璧之身……一个保持原状的苏菲……他陡然打了个激灵。
“该死的家伙……你又在转着什么下流的念头?”也许是艾格隆的想法越来越奇怪的缘故,玛丽亚公主皱着眉头又呵斥了他一声,总算把他的思绪又给拉了回来。
“没什么。”艾格隆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她了而已。”
“现在想起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忘了吧——”玛丽亚公主哼了一声,“现在您已经是有妇之夫了,甚至您的妻子还就在离我们近在咫尺的地方等着别人给她画像,您再提起她来又有何意义?”
“如果您希望我忘记,那您又何必单独跑过来见我?”艾格隆反问。
这次轮到玛丽亚公主语塞了。
在少年人清澈、又极具洞察力的视线下,她略微感到有些焦躁。“我只是想要看看,让她迷得七荤八素的那个小家伙,到底是长什么样子?难道我不能有点好奇心吗?”
“那么现在您的好奇心已经满足了。”艾格隆微微笑了起来,“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她瞎了眼。”玛丽亚公主拿起折扇,轻轻地敲了敲这个骄傲自大的少年人的额头,“她付出那么多最后得到了什么?一次冷酷无情的逃离,和一场盛大的婚礼?我都不知道她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自从来到希腊之后,艾格隆自然也成为了舆论的焦点,到处都有新闻在报道他的行动,而他和特蕾莎在雅典举办的盛大婚礼,自然也成为了报纸上津津乐道的谈资——玛丽亚公主哪怕远在巴伐利亚自然也有所耳闻。
艾格隆无从抵赖,他也只能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是对不起她,可是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囚笼中的宠物,哪怕有她在身旁时时抚慰我,美泉宫对我来说也还是太过于冰冷了,我生在一个不平凡的家庭里,我也有必须去完全的义务。至于和特蕾莎结婚……我必须这么做,她为我付出了许许多多,不离不弃地追随着我,我也爱她,而且我必须为我家族的延续做出应有的准备。”
“嚯,多么动听的言辞啊!好像一切都是出于苦衷——好吧,既然您有这么多苦衷,那何苦又去诱骗她呢?”玛丽亚嘲笑着反问。“您把她拖入漩涡之中,然后又自己飘然离开,最后留下一句‘哦,对不起,夫人,我也有我的苦衷!’,试问这算什么呢?”
艾格隆再度无言——因为确实理屈词穷。
“是的,我是个坏蛋,人渣。”最后,他只能自暴自弃地承认了事实,“但我跟您保证,那个时候她很幸福,如果您和她经常通信,我认为您应该能够感受得到。”
“为了片刻的欢愉,却要赔上那么多年的痛苦,这哪里值得!?”玛丽亚公主并没有否认,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质问。
“我不认为这是永久的痛苦。”艾格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把我的赌注都压到了成功上面,如果我成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就有机会去弥补自己的过失,我会找到她的,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的声音不大,但没有人能够怀疑其中的决心。
玛丽亚公主这次倒是没有再嘲讽了,她好像放松了不少——看来这个回答让她也颇为满意。
“殿下,可以的话,能用‘你’来称呼我吗?”这时候,艾格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从来都不用您来称呼我的!”
“是吗?所以您我亲切地叫你,希望我和她那样,亲切地把您搂在怀里,像抚摸儿时的玩偶一样抚弄您,把您叫做心肝宝贝吗?!”玛丽亚公主嘲弄地回答。
接着,她又张开了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您不要拿对付我姐姐的那一套来糊弄我,也休想让我,您,您,您……”
在她的身上,苏菲的狂妄自大有余,而尖酸刻薄甚至犹有过之。
艾格隆并没有被嘲弄的愤怒,而是无比的怀恋,因为这就是他曾经熟悉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他下意识地回答。
“啪!”他的额头上又挨了一击。
22,情真意切
艾格隆又挨了玛丽亚公主用折扇的敲击。
其实,以他的身手,如果想要躲开那自然相当简单,可是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或者躲闪。
对他来说,这与其说是惩戒,倒更像是亲昵的表现。
他觉得,虽然表面上显得恼怒,但玛丽亚此刻的心情应该很不错。
倒不是因为他过度自信,而是因为他太熟悉苏菲了,于是他好像又能够揣摩到玛丽亚的心情——她和苏菲太像,不光是言行和神态,连一些细小的动作都差不多。
苏菲也曾这样对他做过。
如果真的恼怒或者讨厌某个人,苏菲会对他不屑一顾,懒得再注意一秒钟,而玛丽亚公主既然没有转身离开,那就说明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抱歉……我失言了。”他毫无诚意地道歉了,而脸上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果您不愿意满足我的意愿,那么您以后尽可以按您喜欢的方式来称呼我,我怎样都能接受。”
“以后?”玛丽亚公主斜睨了他一眼,“为什么您觉得会有以后?”
“因为我认为……今天我们的相遇,不管是上帝的安排还是您刻意努力的结果,都预示着我们并不会就此再无联系。”艾格隆渐渐地严肃了起来,“我不知道您想要什么,但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会去做……因为看到那个和苏菲殿下一模一样的笑容,我就想要时间停驻下来,让它治愈我心头的伤痕。”
“嗯,这话真好听,大概她也曾经是这样被您迷住的吧……?”玛丽亚公主仍旧嘲弄着,似乎并不领情,“那如果我要您立刻抛开您的妻子,回到她的身边,您做吗?如果您能做到,我倒是不介意一直对您眉开眼笑。”
“抱歉,不能。我只能做到我能做到的,这个我做不到。”艾格隆笑容不变,但干脆地回答,“如今形势已经容不得我再反悔了,我已经和特蕾莎把命运绑在了一起,如果我抛弃了她,那我将会失去我的一切信誉——就连苏菲也不会再这么要求我了,她曾经拖人给我们送过来了祝福。”
“是的,祝福,您以为她真的会祝福吗?!在万般的无奈和痛苦之后,她还能怎么办呢?”玛丽亚大声反驳了他,“您把这祝福当成了自己良心的通行证,剖开了她的心来饮血,还要赞美她的血液滋味甘美,独独给她留下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您是何等残酷的人……”
艾格隆默默无言地站着,没有做出任何反驳,甘愿接受这样的斥责。
这声音和苏菲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分别,所以在恍惚当中,他的思绪好像又飘回到了那个诀别的夜晚,她痛哭流涕地咒骂自己的情形。
但是他知道,自己说得是实话,以玛丽亚所展现的聪慧,她肯定也早就知道这是事实——所以她提出的这个要求,可能只是进一步地让自己而已心虚惭愧而已,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愿望。
她做到了。
此时正是艾格隆最为心痛的时刻,耳边传来的斥责和心中回忆的咒骂,在恍惚当中好像交汇在了一起,拷问着他的心灵,让他所剩无几的良心疯狂作痛,啃食着他的理智。
他的眼睛里又重新浮现出了泪光,然后静静地看着玛丽亚公——就好像刚才两个人刚刚见面时那样。
看着这道混杂着委屈,惭愧和无奈的眼神,让玛丽亚公主似乎也有所触动,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停止了自己的嘲讽和斥责。
“算了,按理说这事儿跟我没多大关系了,您作为我国的贵客、而且还是闻名于世的英雄少年,一直站着挨我的训确实也说不过去,旁人要知道了倒是会嘲笑我们家族没有教养呢……我刚才只是个玩笑罢了,您不用往心里去。”
嗯,果然,这一套胜过千言万语——对苏菲是如此,对她的孪生妹妹也是如此。艾格隆略带窃喜地心想。
玛丽亚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和姐姐不一样,绝对不吃这一套,可是他才刚刚略微施展,她就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下来。
为什么?
恐怕是因为她和苏菲日常通信的时候,早已经受到了姐姐的感染了吧……苏菲跟她分享了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自然也分享了两个人相依为伴的喜悦,那种来自于灵魂共鸣的激动和喜悦,玛丽亚看了也自然不可能毫无触动。
一旦确定了她对自己的感情受到了苏菲的影响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可以轻易地得到对方的好感——对付苏菲他太熟练了,简直游刃有余,那按照等量换算,对玛丽亚他至少也有六七成的熟练度,哪怕他们才刚刚见面。
他知道,对苏菲来说,什么巧舌如簧都不如用自己的苦痛更能激发她的爱怜,她对自己的爱,混合着太多这样的爱怜。
那么玛丽亚自然也分享了一部分这样的爱怜。
这不是演戏,他的心痛和愧疚都是真心的,但作为一个玩弄政治和人心的老手,他同样擅长使用自己的“真心”,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呈现出来。
刚才初见玛丽亚时那片刻的失神和恍惚已经消失了,那个冷静到近乎于冷酷的灵魂又重新主导了他的一切。
“在那里,我们拥有过太多美好的回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我永远都无法忘怀的,而且只有我们之间才能够享受这种亲密无间的乐趣。”眼见主动权转移到了自己这边,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私下里甚至以姐弟相称,她取名为索菲亚-梅明根,而我取名为弗朗茨-梅明根,我们结伴在维也纳游荡,像是真正的恋人那样——”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玛丽亚没好气地打断了他,“好了,请别在我面前炫耀您那些浪荡事了——”
“这不是炫耀,而是分享,以及缅怀。”艾格隆认真地纠正了她,“既然您知道这些事,那么您应该知道我是多么沉迷其中,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么舍得抛下这一切?”
在他的反问下,玛丽亚一时没了言语——显然她也知道这是实话。
“好了,这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再咒骂您也不会改变什么,如您所说,您已经成婚,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接着,玛丽亚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已经是陌路人了,我也没有资格再去管您的事。这样也好,祝您同特蕾莎公主白头偕老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奉告您的了……”
嗯?你这就心灰意冷要结束了?
这怎么行?艾格隆顿时就着急了。
他和玛丽亚公主萍水相逢,今天如果没有任何交集就各自告别了,那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
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他难以接受转瞬之间就失去的结果。
他是个贪婪的人,虽然他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落魄王孙,但是他还是想要留住自己和苏菲相处的一切,哪怕是一个只是长得像苏菲的幻影也罢。
他要,他还想要。
“您……您要走了吗?”他颤声问。谷
“不然呢?”玛丽亚公主反问,“难道我们还有什么旧交情可续吗?”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又击中了艾格隆的软肋。
是啊,萍水相逢,又有什么理由再见呢?
所以,不行,必须要继续把她留下来,至少为接下来创造一个再见面的契机。
如果眼睁睁地就失去了今天的天降之喜,他绝对没办法安心下来。
“难道您费了心机找到我,仅仅只是为了嘲讽我几句话而已吗?”他颓丧地质问对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玛丽亚殿下,就请您继续嘲讽我吧,怎样说都行,我会一直听着的。”
“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没事就把人痛斥一番的恶人吗?”玛丽亚又冷冷一笑,“以您之前对我姐姐,今天对我的所作所为来说,我只是说这几句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是的,我知道。”艾格隆忙不迭地点头,“那您随便说点吧,说什么都行,我就想听……您这声音对我来说如同天籁,哪怕等闲的家常话也足以治愈我的身心。”
说完之后,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正如过去看苏菲那样。
看着他满怀期待和祈求的眼神,玛丽亚原本紧绷的脸顿时还是松垮了下来,然后噗嗤地笑了出来。
接着,她又用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少年人的额头。
“好吧,既然您这么哀求了,那我如果断然拒绝,倒是有点有失礼数。”
接着,她抬起合着的折扇,然后向旁边虚指了一下,“站了这么久也有点累了,跟我来吧。”
然后,艾格隆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花园深处的一个凉亭当中。
除了绵延不绝的花圃之外,这里旁边有喷泉还有雕塑,倒是个欣赏风景的好地方,而且还有石质的椅子可坐,倒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等到落座之后,玛丽亚重新看向了艾格隆。
“莱希施泰特公爵——”
“您不肯用你来称呼我就算了,但请无论如何都请不要用这个头衔称呼我了。”艾格隆打断了她的话,“您知道的,这个头衔对我来说代表着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只是目前官方上不得不暂时使用而已,但我实在不想从朋友和家人的口中听到它来称呼我,请您原谅我的这一点自尊。您知道苏菲是怎样称呼我的,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您也以此来称呼我吧……”
玛丽亚横了他一眼,仿佛在反问为什么自己就属于“朋友和家人”的行列之一了。
但是在艾格隆期待的眼神面前,她还是悄悄地改变了称呼。“艾格隆,虽然我有点质疑您的人品,但是您年纪轻轻就能够闯下如此功业,确实堪称我们年轻一代人当中的翘楚,而且还有令人艳羡的文采……嗯,就我所知道的王孙公子们,没有谁能够和您相提并论——”
“谢谢您的夸奖。”艾格隆连忙向她致谢。“不过我觉得,可能是苏菲对我有所夸大,所以向您拔高了我的形象。”
“用不着她夸,光是看着您的那些手笔,就能够看得清楚了。”玛丽亚无动于衷地眨了眨眼睛,“我一向不会轻易夸人,更没有兴趣故意讨好您,所以我的夸奖都是发自于内心,您照单全收了便是。我斥责您和夸奖您都是基于客观事实,这并不矛盾。”
“好吧,您说得对。”艾格隆只能点头。
“在这样的人面前,我虽然年长几岁,但没有什么可以指教您的……但您又希望我跟您讲点话,这可真让我为难。”玛丽亚微微蹙眉。
接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要不这样吧,我给您念一念我之前读到的佳句,这也算是分享呢!”
“好,那太好了!”艾格隆当然只有继续点头,他只想继续听着这个和苏菲如出一辙的声音,以此来缓解灵魂的饥渴,至于说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玛丽亚看了看周围的花朵,然后清了清嗓子。
接着,她皱起了眉头,展现出了忧伤的样子。
“我亲爱的朋友,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站在一个渴求温情的女子面前,你赋予了她希望,你让她重新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你又怎能忍心再狠狠地让她绝望?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你就已经犯下了人间最大的罪恶!”
这声音轻柔婉转,如泣似诉,听着让人都感觉心里凄凉。
“啊……”艾格隆犹如突然被针扎了一样,心头剧烈疼痛。
他勉强抬起头来,恍惚间又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苏菲当初表演时的神情,几乎惟妙惟肖。
当初自己写下的句子,苏菲和他排演过,他没想到居然又从另外一个人口中,用几乎同样的声音和神态复现了一次。
而且再配合已经发生的现实,简直就是……自抽耳光。
他顿时脸上火辣辣地疼痛。
“哈哈哈哈……”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玛丽亚笑得花枝乱颤。“写得怎么样?我觉得很不错呢。所以我夸错人了吗?我倒觉得实至名归呢?”
艾格隆又是羞又是气,他暗暗瞟了玛丽亚,心里暗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下这个一直对他冷嘲热讽的姑娘。
但是片刻之后,他又回过神来了。
为什么苏菲连这些都给她说?为什么她又记得这么清楚?
他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只言片语。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玛丽亚,“殿下,她……她当初是否打算撮合您和我?”
番外(12)连枝共冢
【完全独立的世界线,大家图一乐~】
1837年12月29日
临近新年,法兰西各地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而在皇帝陛下所居住的枫丹白露宫,这种欢乐的气氛更是非同寻常。
因为,今天皇帝陛下与皇后陛下结婚的十周年庆典。
十年前的今天,两位陛下在希腊雅典举办了婚礼。
在无数人的注视和欢呼下,他们结为连理,成为了密不可分的一体,而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新的时代也来临了。
在那一天,他们不从握有法兰西的半分权柄,然而在十年之后,他们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威,所有的国民、不论任何阶层都不得不匍匐在这对夫妇面前,服从他们的统治。
而他们也没有滥用来之不易的权威,而是遵守了自己的誓言,以无比的精力和热忱来统治这个国家,并且处处以民众的福祉为优先,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法兰西人民终于摆脱了长期的动荡和焦虑,安享着难得的繁荣太平的日子
当然,在治理国家至于,两位陛下都是天资卓异、博学多才之士,所以他们大量赞助艺术和工业,用一次次庆典将他们的统治妆点得多姿多彩。
如今,两位陛下春秋正盛,民众为他们带领下国家的每一项进展而欢呼喝彩,希望他们的统治和太平时节一样长久。
随着夜幕的降临,枫丹白露宫骤然成为了灯火和花卉的海洋,天空中不断燃放着烟火,大人和孩子们都提着特制的花灯,在花园和楼宇之间游荡,欢声笑语不断,庆祝两位陛下的十周年婚礼庆典。
而两位陛下则并没有参与到欢呼的人群当中,而是独处在皇帝陛下的卧室里面。
毕竟,他们已经厌倦了热闹,在这个独属于他们的日子,他们宁可只享受彼此的温存。
他们端坐到餐桌旁边,上面已经摆好了各式菜肴和名酒,而侍从们也早已经退开,只有他们两人享受此刻。
皇帝陛下从自己面前的酒瓶里倒了一杯酒,然后看着窗外。
半空中的烟火绚烂多姿,不断绽放又不断熄灭,一闪一闪,美轮美奂。
“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艾格隆发出了一声感慨。
然后,他又看向了特蕾莎,“但我们的婚姻永世长存,特蕾莎,我爱你。”
“我也爱你,殿下~”特蕾莎巧笑嫣然。
接着,她也从自己的酒瓶里倒出了酒,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真没想到,十年已经过去了啊……简直跟做梦一样,太快了!”
“是啊,时间就是这么无情。”艾格隆也点了点头,“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每当这个日子,我就忍不住回味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特蕾莎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彩,充满了爱意和温柔。“虽然有过酸楚有过痛苦,但我还是觉得我很幸福……我感谢上帝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并且让我有幸以最近的距离常伴着你。”
“我也是。”艾格隆笑着回答,然后也喝下了一口酒。“没有你的话,我也不会做到我目前做到的一切……我们将会一起铭刻在历史书上,上帝保佑,我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
“可是上帝保佑的人也太多了——”特蕾莎突然苦笑。
艾格隆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他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干杯!”还好特蕾莎并没有在这个日子里给他难堪的意思,反而主动拿起了酒杯。
“干杯!”艾格隆乐得如此,连忙拿起酒杯。
两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喝酒,气氛其乐融融,让这个结婚纪念日变得更加温情。
“砰!”
就在他们回想往昔的时候,一颗特大号的烟花在空中炸裂,五彩缤纷的焰火随之将房间里照出了彩虹般的幻景,特蕾莎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
“殿下,我听说在烟花绽放的时候许愿,会很灵,是真的吗?”特蕾莎问。
看到妻子问出了这么少女心的问题,艾格隆有些哑然失笑。
“会的,当然会了,如果上帝不满足你的愿望,那我也会去满足的——”接着,他豪气地回答,“如今我们办不到的事情很少了。”
“那好。”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么此时我能否斗胆向上帝和你许个愿呢?”
“请吧~”艾格隆当然不会扫她的兴,于是摊了摊手。
“我许愿我的丈夫今后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只依赖我也只在意我,让我们的灵魂彼此融化在一起,直到我们生命的终末。”于是,特蕾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艾格隆心里打了个突,他惊讶地看了看特蕾莎。
烟火仍在不断释放,虚幻迷离的光彩在特蕾莎的脸上游动,让她的笑容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啊……”他小声反驳。
“本该如此,但是却总有些让人难忍的杂质。”特蕾莎轻声回答,“与我渴望的还是有点稍微的不同,亲爱的,是我太贪心了吗?”
“当然不是……”艾格隆的额头略微有些虚汗冒了出来,“就该如此嘛,我们是夫妇……”
“亲爱的……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特蕾莎小声问。
艾格隆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挺好的。”片刻之后,他笑着回答,“特蕾莎……今晚我要和你好好庆祝,我爱你。”
都已经当了十年夫妇了,这个好好庆祝的含义特蕾莎自然明白,若是平常她会欢喜或者羞涩,反而此时她却保持着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哀伤。
这眼神让艾格隆更加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他突然真的感觉有些不舒服了——他的身体好像有些发虚,头也有点晕。
是不胜酒力吗?
不可能,他酒量虽然一般,但是这才喝了多少,怎么可能会醉?
他勉强地想要站起来活动下筋骨,却发现自己双腿都在发抖,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接着,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陡然看向了依旧坐着的特蕾莎。
“亲爱的,你还好吗?”特蕾莎充满关切地问。
这个问题让年轻的皇帝大为惊骇,因为他察觉到了不对。
几乎成为本能的冷静,让他顾不得质问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迈动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确保了自己回到人群当中,一切都可以再慢慢搞清楚。
特蕾莎依旧没有起身,只是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目光里充满了爱怜和温情。
艾格隆的步伐缓慢,但终究还是摸到门口,他鼓起为数不多力气,拉开了墓碑一样沉重的门。
然而,当室外的光线投入到房间里的时候,他的脚彻底软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看栽倒在地。
他只感到一阵绝望。
他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后发出了一声凄凉而微弱的感叹。
“艾格妮丝,竟然还有你!”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艾格妮丝原本凌厉的眼神当中多了些许的怜悯,她悄然别开了脸,似乎再不敢看下去了。
然而就在同时,她还是轻巧地往前迈了一步,托住了皇帝陛下即将栽倒的身躯,然后拖着他又走回到特蕾莎的面前。
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透露出主人如今心中的激动和悲伤,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紧紧地“搀扶”着年轻的皇帝,让他动弹不得。
看来是要结束了。
艾格隆的身体已经极度衰弱,但是他的理智还非常清醒,所以他明白自己此时已经形势绝望,自己的妻子完完全全地赢了——尽管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她抓住了一个好时机,而且以最快、最精准的方式一击致命,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可笑,明明有几十万大军随时听候自己的调遣,自己却被两个女人挟制了,毫无反抗能力。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本能寺之变,那个即将一统日本的天下人,也是在人生最巅峰,突然被亲信的下属一击致命,连同长子就此从历史长河当中消失。
而自己现在似乎比那个家伙更加狼狈——连点火自焚的机会都没有!
懊恼和痛苦让他的头皮发麻,他想要大声呼救,但是,他虚弱的体力已经让他无法大喊了,他只能发出小小的呼喝,就如同垂死的哀嚎一样。
而窗外不住鸣放的烟火,正将气氛带动到最高潮,到处都人声鼎沸,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听得到自己的呼喊。
特蕾莎,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哎,被她算计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赢了。艾格隆顿时万念俱灰。
他想要站直自己的身体,以一种具有帝皇尊严的方式面对自己的终末。
但是身体的虚弱却让他连这一点都难以做到,最终艾格妮丝将他带回到了他刚才的座位。
而这时候,特蕾莎终于起身了,她坐到了丈夫刚才的座位上,然后轻轻地把丈夫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温暖的触感让艾格隆衰弱的精神稍稍有了一些振作,但他也只能仰着头,盯着妻子的脸。
向她哀求?
不可能,也没必要。
她是在自己喝完之后才问的——也就是说,无论自己给出怎样的回答,事情也只会有一个结果;或者说,她完全知道自己会给出怎样的回答,所以一开始就没抱希望。
夫妇就是夫妇。
既然哀求无用,那他不想在特蕾莎面前丢脸——
即使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想要为自己的妻子扮演她最喜欢看到的英雄。
“好吧……特蕾莎……你……你赢了!漂亮地赢了……”他发出了落魄的哀叹,“这个国家归你了,你想怎么摆布就可以怎么摆布,权力尽在你手中,你终究还是爱它胜过我。我祝贺你,这是你的本事,我倒是庆幸了,反正最后你也会给我们的儿子的,终究这个国家还姓波拿巴。”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我所珍爱的从来不是这个国家,也不是什么皇座上的权力,而是你……尽管你伤透了我的心,但是我还是爱你,我欣赏你的一切优点,甚至就连你的邪恶和背叛我都能找出美感来,我有时候甚至在想,殿下是一个多么不为世俗所拘的天才啊!”
说到这里之后,特蕾莎突然流出了眼泪,因为是俯视着皇帝,所以这些眼泪从她的脸上滴到了艾格隆的脸上——然而,此时的艾格隆的知觉已经在慢慢地萎缩了,他竟然感受不到泪珠的冰凉。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会向你证明的——我会培养弗朗索瓦,等到他成年,我就会让他登上皇位成为拿破仑三世,然后我就会迫不及待地带你离开巴黎,离开人间所有热闹的地方,让你享受我从十几岁开始就梦想着给你的宁静和陪伴。”
特蕾莎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以至于艾格隆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怎样来辩驳她。
他甚至一时间都忘了愤怒了。
哎,要说为什么特蕾莎这么干,他是世界上最知道其中理由的人——或者说,他自己本人就是理由。
他相信特蕾莎的话。
而这也意味着特蕾莎居然已经把一切都筹划好了。
不愧是你,我的妻子……他想要苦笑,但是脸上的肌肉也已经僵硬,所以只能变成一个尴尬的表情。
特蕾莎为他接下来安排的命运,并不是他想要接受的,可是现在落于人手,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现在还可以求饶,甚至可以尝试打感情牌劝特蕾莎悬崖勒马,可是那样做的话就太可笑了,拿破仑二世即使走向末路也不能像个小丑。
噩梦般的黑暗让艾格隆快要失去全部的视野了,艾格隆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凝聚的最后气力吹散。
“我……确实爱你。”他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所以更恨了——但再多的恨也磨灭不了我对你的爱意,殿下。”特蕾莎温情脉脉地抱着自己的丈夫,一直看着他的脸,“直到今天我还是为那个晚上而兴奋不已,我们拥抱在一起,旋转……旋转,辉煌的灯火像星辰那样环绕着我们,为我们祝福……天哪,命运是多么眷顾我呀!”
艾格隆枕在她的腿上,他们两个的姿势,犹如是在讲什么睡前故事一样,充满了温馨和爱意,可是这终究是一场触目惊心的政变。
而且它已经恰如其分地成功了。
艾格妮丝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这对夫妇最后的对话,她心里极为难受,只是在表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吧?”她嘶声问。
“嗯,是的。”特蕾莎点了点头。
接着,她抚摸着丈夫已经沉睡的面庞,犹如是在摩挲心爱的宠物一样,“不过……我们还要跟时间赛跑,你赶紧和威廉、皮埃尔他们一起,带人去封锁宫廷,按名单逮人吧,趁着他们在一起,我们省事很多。”
艾格妮丝心里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所以也没有提出异议。
但是她还是没有离开。
“你要是敢伤害我的家人和孩子,我要你的命。”她突然强调。
“当然了,我们都说好了。”特蕾莎淡然点了点头,“我们之间既然已经成为了同盟,那我肯定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话是这么说,特蕾莎的眼神里却暗藏着一丝戏谑和怜悯。
这个刚强美丽的姑娘,即使到了如今的年纪看起来依旧风采照人,气势凛然。
只可惜,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到近乎于可爱,难怪被自己的丈夫玩弄于股掌之中。
自己既然已经开头了,又怎么可能不做到底?国家的权力已经完全落到了她的手中,那些让她愤恨的人、愤恨的事,她要一次性清偿个痛快。
只不过,现在她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来不及解决她,等到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回头再收拾她也不迟。
嗯,现在最重要的是封锁消息,然后以最快接管国家政权,好在自己是皇后,在皇帝身体欠佳的情况下天然就具有执政合法性,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造成既成事实,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特蕾莎如此苦心孤诣,就是为了尽快接掌国家,确保波拿巴家族的江山稳固——纵使并不迷恋权位,但她绝不愿意自己和殿下辛苦建成的一切,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
这个国家只能属于波拿巴家族,既然这是殿下的愿望她也必须实现。
得到了她的承诺之后,艾格妮丝稍稍放了心,她走向了房门,但是在打开门之前的一刻,她猛然回头看向了特蕾莎。
“事已至此你应该满足了吧?不要谋害他了……”她小声祈求。
特蕾莎的笑容消失了,接着她抬起头来,愤怒地看着艾格妮丝。
“我比你更舍不得!”
艾格妮丝沉默,接着打开门走了出去,房门重新紧闭。
现在,这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而窗外的烟火仍旧连绵不断,似乎在倾诉又似乎在哭泣。
“等我……艾格隆,我们永远相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只有我们……我们会一起在卢瓦尔河畔的城堡里安享我们的晚年,再没有人打搅我们,那是我渴盼已久的日子……”
尽管明知道丈夫已经听不到了,但是特蕾莎仍旧小声地说了出来。
接着,她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丈夫的额头,像是在拟定什么契约一样。
=======================================
又是一个孤寂的下午。
在枫丹白露宫一间奢华的卧室当中,安博汀看着窗外萧瑟肃杀的景象,不经意地又出神了。
此时还是隆冬时节,再加上还下了雪,所以整个宫殿都笼罩在白毯之下,河水结冰万物绝灭,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寒。
然而外面再冷,也比不上人心的冷。
安博汀回过头来看着卧室的床,一时间又是悲从中来——上面躺着的那个青年人、她敬爱的兄长,此时依旧还是昏迷不醒。
他是一场政变的牺牲品,最可怕的是,发动政变的人,正是他的妻子,那个可爱迷人、雍容华贵的特蕾莎皇后。
这简直超出了安博汀的想象力,直到现在她还是有点懵。
自从十年前,她和她的弟弟威廉被父母亲托付给兄长大人之后,她一直都把哥哥看成了自己未来效忠的君主,而在几年前两位陛下登基之后,她和弟弟正式被召入到了宫廷,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廷臣。
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恩,而在平日的相处当中,才华横溢的兄长大人也早就成为她心里崇拜的对象。
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一直都托庇于特蕾莎,而她的亲弟弟也是特蕾莎的死忠手下。
她原本以为这并不矛盾——毕竟皇帝和皇后陛下是那样亲密无间,可是现实却给她冷冰冰地上了一课。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要效忠的对象已经人事不省,而她的弟弟早已经被深深地卷入到了特蕾莎皇后的阴谋当中。
她哪里又有的选?
如果特蕾莎皇后失败,那么她和弟弟绝对无法幸免。
所以她成为了兄长的敌人。
正因为知道这个事实,所以特蕾莎放心地让她来照顾自己的丈夫——她既不能托付给潜在的皇帝支持者,当然也不愿意让丈夫的安危有什么闪失,所以别无选择的安博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一想到这里,她又一次地悲从中来,泪水从眼眶滑落。
“上帝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她发出了叹息。“明明一切都是那么好,为什么……”
然而,就在她哀叹和哭泣的时候,原本一直在安眠、似乎永远岿然不动的青年人,却突然伸出了手来,抓住了她的右手。
“呀!”安博汀本能地想要发出尖叫,但是好像想到了什么,马上捂住了嘴。
接着,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
“陛下……”她颤抖着说。“您醒了?”
“安柏,好孩子……”青年人露出了虚弱的笑容,“别怕,我已经醒了好几天了,我暗暗在观察,最近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你还为我哭了几次,同情我的遭遇,所以我现在让你分享我的秘密。”
“……”安博汀又喜又悲,差点哭了出来,“您……您没事了吗?”
“怎么可能没事?”艾格隆皱了皱眉头,“他X的到底给我喂了什么,我现在还是没什么力气,她肯定又给我灌了好几次药,这个狠心的女人……我到底昏迷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安博汀老老实实地回答。
“一个月……这么说特蕾莎已经控制了形势了?”艾格隆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过,以眼下的状况来看,如果特蕾莎没有控制住形势,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是的,皇后陛下说您中风了,然后召开重臣会议,让所有人看到您昏睡不醒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她当然能够得到摄政的理由……”安博汀轻轻点了点头,“至于有些潜在的反对者,还有几位亲王,她早在召开会议之前就已经逮捕了。”
“夏奈尔呢?”艾格隆问。
“被抓起来了,具体囚禁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安博汀摇了摇头。
没杀了就好,艾格隆稍微安心了一点。
“玛丽亚呢?”然后,他颤声问。
他之所以放在后面问,是因为他害怕听到最坏的结果。
“玛丽亚殿下很机灵,去抓她的时候,她好像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所以扑空了,现在不知所踪——皇后陛下正派人到处暗中搜捕她呢……”安博汀打了个寒战,“我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怎样了。”
哎,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向上帝祈祷了。艾格隆也无话可说。
片刻之后,他的心里又升腾起了无比的怒火。
背叛!何等的背叛!
这两个谋害亲夫的坏婆娘!
虽然心里怒火万丈,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光是发怒是没用的,怎样夺回权力才更加重要。
这毕竟需要从长计议。
一来他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身边也只有一个安博汀能稍微顶用;二来他要确保内乱不至于危害到波拿巴家族的江山稳固,从长计议。
但不管怎样,她们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越是心中恼怒,艾格隆的表情越是和缓。
“别怕,安柏,既然我已经醒过来了,一切就不会那么糟糕了……”他鼓起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既然特蕾莎暂时稳固了形势,那我先静养身体吧,我靠你了。”
安博汀脸色有些发红,她的心里既害怕,又有些激动。
一直敬仰的兄长大人,此刻落难了,只能倚靠自己,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可是……弟弟那里也很难办。
“别担心,只要我把局面扳回来,我不会迁怒你们的,相反我会记你们大功,安柏……别怕。”仿佛是看出了她在担心什么一样,艾格隆轻轻地抚摸了安博汀的手,以此来安抚她,“你果然是最可靠的人,我的妹妹。”
接着,他又愤恨地冷哼了起来。“也好,原本我对她们还有些束手束脚,既然她们主动放弃我赋予的尊荣,那倒是很好,我开心极了!到时候我要把她们两个绑在一起,狠狠、狠狠地教训,让她们痛哭哀嚎向我求饶……”
23,愿者上钩
“殿下,她……她当初是否打算撮合您和我?”
因为心有所感,所以艾格隆脱口而出,尽管他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失礼。
他和苏菲在一起的时候,为了取悦苏菲,他写下了不少诗歌和剧本台词。
也正是苏菲分享给玛丽亚这些的,没想到玛丽亚居然照单全收,还能够当场背诵出几句来。
他现在已经回想起来了,当时苏菲对自己和特蕾莎的婚事大为紧张,她并不愿意看到自己和她分离,所以她曾经提到过要让她的孪生妹妹和自己结婚。
然而,当时的自己,一心都在想着逃离维也纳,所以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更何况,想要撮合自己是宫廷的主意,皇帝陛下和梅特涅当时已经下了决定,艾格隆觉得苏菲根本改变不了局面——现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如果当时自己不逃走,苏菲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特蕾莎走入到婚姻殿堂当中了。
随着之后的一系列事件,这个想法早已经化为灰烬,消失于过去当中,可是现在,那个未曾谋面的“孪生妹妹”,此时正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
艾格隆忍不住又暗暗打量了玛丽亚公主。
他明显地注意到,这张和苏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震惊和恼怒,但是却还是依旧和记忆中的苏菲一样美丽华贵。
呵,真是玄妙的命运!
他几乎从未思考过自己和她有什么关联,可是苏菲却将他们的命运暗暗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他不知道苏菲到底做到了哪一步,但是从玛丽亚的描述来看,她几乎跟妹妹分享过他们的大部分往事,甚至连自己写下的诗篇和文章也分享了。
也就是说,在自己毫无察觉的同时,她早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来了——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了?
好吧,这个倒是一开始就说出来的了——“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而且,还是一个勾引自己舅母的人渣”。
艾格隆对这个评价并不感到有什么愤怒,因为基本是事实,可是他忍不住遐想,在没有出这些事之前,也就是说在自己逃离维也纳并且同特蕾莎结婚之前,她到底会如何看待姐姐的狂想呢?
还没有等他继续想下去,玛丽亚公主终于从羞恼中恢复了镇定。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我会考虑吗?您觉得我会在意一个既没有半分权柄又没有一寸国土的空头王孙吗?”
艾格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平视着对方,然后再诘问对方。
“既然这样的话,您为什么又要去看这个空头王孙写下的东西,甚至还能当着我的面背诵一大段呢?哪怕是为了讽刺我,这也足以说明您确实并非没有注意过。”
“我平常无聊找点乐子不行吗?”玛丽亚反问。“不得不说您的那些玩意儿打发下时间还是不错的。”
好吧,这么说倒是没办法了。
艾格隆心里清楚,玛丽亚公主的心里不可能毫无触动,不然她没必要记得这么清晰,甚至没必要再来见自己,她只需要默默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想到还有这样一出,一切都会湮没在时间洪流之下。
“命运真是玄妙,我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缘分。”他温柔地笑了起来,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得意,“能够写出一些让您可以打发时间或者会心一笑的作品,这是我的荣幸……回想当初,如果未曾蒙受苏菲殿下的照顾和恩惠,我是不可能安心下来写下我的创作的,我对她极为感恩,所以我对您也充满了敬意——因为您是她的妹妹,也是能她分享喜悦和悲伤的人。”
“这种花言巧语,您说得还真是很熟练。”玛丽亚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恼怒。“您当初就是这么哄骗她,然后一步步上手的吗?”
“您不能把这称作为哄骗,我们是互相吸引的,偌大的皇宫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互相安慰,我只是个可悲的囚徒,她也只是联姻的工具,我们都厌弃彼此所处的环境,然后环首四顾,在荒漠当中发现了彼此——”
带着些微的恼怒,艾格隆认真地反驳了对方,“接着,我们在彼此身上发现了自己欣赏的东西,种种奇思妙想,风趣戏谑的俏皮话,让人捧腹的玩笑……这些东西没有其他人对我们讲过,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倾诉对象,所以我们只能彼此倾诉,一切自然而然,她为我绘画,我给她写诗——那么,公主殿下,我请问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会互相吸引,又怎么可能不走在一起?我承认命运没有为我们安排一个好的结局,但我不希望您用这些讥讽来磨损我记忆当中的瑰丽颜色。”
虽然艾格隆在提到这段私情的时候刻意做出了美化,但是本质上这倒是没有说错,实情确实如此。
他真正地爱过苏菲,这爱中混合了对她照顾自己的感激、对自己能够找到保护人的庆幸、还有对母爱的渴望,但真正触动他心弦的,还是两个人相处时的欢声笑语,那种毫无保留的快乐和兴奋。
他这些如同朗诵诗歌一般饱含缅怀和深情的话,也让玛丽亚公主哑口无言。
“就算有如此雄辩之才,事实也无法改变,您充其量只是从一个无耻之徒,变成一个有才华的无耻之徒罢了。”片刻之后,她重新开口了,“我倒是不想一味地指责您什么,我从我姐姐那里分享到了一些您的作品,也听惯了她对您的夸奖之词,所以我不可避免地曾经对您寄托了一些期许,哪怕您后面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哪怕您一见到我就……就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我也还是祝愿您接下来一切好运。”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艾格隆已经明显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微微改变了,用词也不再那么尖刻犀利。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这说明一开始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障壁已经消磨了几分。
所以现在是继续追击的时候。
“您坚持称对姐姐的提议,您自己从未意动过,我想也非常正常,毕竟当时我的又有什么资本去得到您的垂青呢……不过我想问问,您是如何回复苏菲殿下的。”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她坚持不懈地要跟您分享我?按理说来,以她的脾气,如果您疾言厉色地呵斥过她,那么她也不会再跟您再推荐自己的想法了吧?”
他冷不丁的一击,让原本就已经有些心神不定的玛丽亚公主顿时神态大变——显然,他戳中要害了。
“我怎么知道她发的什么疯!”她微微脸红了,然后恼怒地对艾格隆轻声吼了出来,“她就是这样一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从小就是如此了,难道您还没习惯吗?”
艾格隆微微笑了起来,“您可不能这样说自己的姐姐!”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当时玛丽亚公主绝对不是“毫无意动”,相反她应该对姐姐的提议挺感兴趣的。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她之前和现在的所作所为。
现在回想来看,当时的玛丽亚也许每次在和姐姐通信之后,都会憧憬着什么吧?然而最终,命运却送给了她意外的礼物。
也就是说,得到了自己来到巴伐利亚的消息,她特意跑过来并且故意制造机会见自己,是因为失落和不甘心?
她想要见见那个曾经有希望成为自己夫婿的少年人,确定自己和憧憬时的样子有什么不同,以了却心中的遗憾。
艾格隆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真相。
好了,之前的事情已经被他弄清楚了,那么之后呢?
难道让故事就此结束吗?
他可不愿意。
相反,他觉得,既然玛丽亚的心里已经被埋下了一颗种子,那么想要在之后使得种子发芽开花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比起您给她带来的伤痛而言,我在这里腹诽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呢?”就在艾格隆沉思的时候,玛丽亚反唇相讥,“现如今您倒是春风得意,而她倒是只能在维也纳享受凄风苦雨了。”
“我会想办法改变这一切的,既然祸是我自己闯的,那我也有义务把它平息下来。”艾格隆严肃地回答,“玛丽亚公主殿下,您愿意相信我的决心吗?如果相信,您愿意帮助我吗?”
这灼人的视线,让玛丽亚下意识地避开了,但是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您……您打算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
“这就要看您有何打算了。”艾格隆回答。
“什么有何打算?”玛丽亚公主莫名其妙。
“您是打算对苏菲殿下如今的苦痛袖手旁观,只享受站在岸上嘲弄我的快乐;还是打算拉她一把,让她从水深火热当中得到些许的喘息?让她可以解除灵魂的苦痛?”艾格隆站了起来,然后继续以咄咄逼人的视线看着对方,“我想您也不愿意选择前者吧?你们是孪生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分享和珍重着彼此的喜好和意趣,甚至心意相通,为彼此的命运而祈祷,当她落难的时候,难道您真的就愿意就这样看着吗?”
艾格隆隐含的指责,让玛丽亚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谷
“我当然不愿意看着,可我又能怎么办呢!那是哈布斯堡的皇帝啊!他的决定我能改变什么?”
“是的,您现在无能为力,但绝不代表以后不能。”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充满了干劲地回答,“只要您同我合作,终究还是会有些办法的,虽然我现在手头上的资源也还有限,还不够让哈布斯堡皇帝为我让步,但我相信我有一天能做到……您相信我能创造奇迹吗?”
面对着少年人这骄傲而又灼人的视线,玛丽亚公主稍稍有些失神了。
如果其他王孙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但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染力和说服力——毕竟,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是可以相信一下。
“那……我又能做什么呢?”她颤声问。
看到她被自己说得意动,艾格隆心里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行了。
虽然他没有立刻就让玛丽亚公主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他创造了一个契机——一个让两个人接下来能够继续有所羁绊的契机。
“首先,请帮我联系苏菲殿下可以吗?”他又提出了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请求,“我不能直接跟她联系,但妹妹的信件,应该没人会不允许她看。”
他刻意隐瞒了自己已经通过母亲给苏菲写了一封信的事实,以此来更加凸显自己的渴望,让她觉得“义不容辞。”
果然,玛丽亚稍作考虑就点头同意了他。“好吧,这个忙倒是能帮,只是现在仓促我也难以准备。今天拖了这么久了也该到时间了……”
“那如果我还想要见到您,我应该去哪儿?”他强硬地问。
玛丽亚她猛然抬起头来。
然后,她突然拿起折扇遮住脸,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行!您真行!突然之间我明白为什么您能成就事业了。”
艾格隆心里有些尴尬,但是他还是以坚定地目光看着对方。
“好吧。”玛丽亚点了点头,“您肯定是要拜访我的大姐——也就是欧仁亲王的遗孀的吧?”
“那是自然。”艾格隆点了点头。
“那我们下次在她那儿见面吧。”玛丽亚公主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再也不复刚才的心烦意乱。“具体时间您可以自己决定,反正您到那里之前,我肯定就已经知道了。”
艾格隆的心情也变得极好了。
他得到了和玛丽亚公主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而且,不管他今后和对方如何发展,至少他也得到了一个未来的帮手,她看上去不会为苏菲袖手旁观的样子。
今天的意外之喜让他心里激动不已,但是很明显,时间已经到头了。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玛丽亚公主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屈膝行礼向艾格隆告别,艾格隆也连忙向她行礼。
在离开之前,玛丽亚又深深地打量了少年人一眼,眼神稍微有些复杂。
“莱希施泰特公爵,您是个聪明人,能够猜出很多东西,但是我不希望您以后说话还是如此尖刻,毕竟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艾格隆当然明白她是指什么意思——没有谁喜欢有个人时时刻刻对自己说“您曾经差点成为我的妻子”。
“好的,您放心吧,我今天只是因为心情激动才胡言乱语而已,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忘记我的冒犯……”艾格隆连忙笑着摊了摊手,“公主殿下,我期待和您的下次见面。”
接下来,艾格隆好像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了,您致信的时候,能不能提一句珂丽丝忒尔——?”
“什么珂丽丝忒尔?”玛丽亚皱了皱眉,然后反问。
艾格隆是故意试探的。
他想要弄清楚,苏菲和她的交流,到底深入到了什么程度。
看来这件事苏菲并没有告诉给玛丽亚——不过也不奇怪,苏菲是自己逃走之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而在自己逃走以后,她的对外信件肯定会受到严格管控,那么她没有机会把这件事通知给自己的孪生妹妹。
况且,以他对苏菲的了解,哪怕有机会,恐怕她也不会告诉玛丽亚。
这也正好,要是玛丽亚知道自己不止是对不起苏菲一个人,还对不起她的私生女儿的话,天知道她会怎么想。
“一个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他当然也不会跟玛丽亚说实话,而是选择了含糊其辞。
“到时候再说吧。”
玛丽亚公主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她收拢了自己的折扇,然后转身离开,消失于喷泉和花圃之间。
艾格隆失望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然后叹了口气。
看到这个和苏菲一模一样的女子,他的心轻易就被勾动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保有基本的理智,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方、还有何事要做。
而在他注视不到的地方,玛丽亚公主也来到了花园中的角落里。
她表情一改之前的阴云,反倒是明显松了口气,步伐也变得轻盈。
“殿下,怎么样了……?”一位侍女战战兢兢地问她。
这位侍女被玛丽亚刚才安排在这边望风,显然执行了和安德烈-达武等人一样的任务。
“哼。”玛丽亚没好气地耸了耸肩,“这个小家伙,真是个混账!”
然后她又话锋一转,“不过却也和预想中一样。”
侍女不敢附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您接下来和他约定好了吗?”她又问。
玛丽亚点了点头,然后略带嘲讽地回答,“我们约好了帮我姐姐。”
“苏菲殿下确实挺艰难的……”侍女充满同情地点了点头。
“谁同情她了!她害怕我抢占她心爱的小情人,又想要趁着还有时间多享乐几天,所以就拖了下去,一直拖了下去,她无所顾忌地贪欢求爱,就像个没有明天的绝症患者一样!”说到这里,玛丽亚的语气又变得尖酸刻薄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对姐姐的尊敬。
“就因为她的自私和贪婪,结果让我们每个人都吃够了苦头!真是愚蠢至极!”玛丽亚越说越是恼恨,手指微微用力,折扇不断半张开,又马上紧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哼,我巴不得她继续在维也纳多吃点苦头!让她好好忏悔自己因为愚蠢而招致的惩罚……”
24,保护人
在目送玛丽亚公主离开之后,艾格隆恋恋不舍地沿着自己追过来的路,原路返回。
而这时候,他的秘书莱昂和卫队长安德烈-达武等人,都还留在原地。
当看到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时候,这些人明显松了口气。
“陛下!”莱昂和安德烈立马迎到了少年人的面前,“您……没事吧?”
艾格隆看得出来,在松了口气之余,这些人的眼神当中还有一些惊讶和质疑。
确实,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他们感到惊骇也是正常的。
“我没事,倒不如说感觉挺好。”艾格隆笑着回答。
莱昂和安德烈对视了一眼,然后安德烈大着胆子再问了他一句,“刚才那位小姐,是您之前认识的人吗?她到底……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艾格隆笑容不改,然后给了一个让他们一头雾水的回答。“是,也不是。总之你们不要再追问了,她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艾格隆知道他们还是满腹疑惑,但是作为主君,他不需要跟别人解释那么多,只需要下命令让他们执行就行。
果然,看到艾格隆拿出这样的态度,所有人也不敢再追问了,他们只是在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没有什么人过来,也没有造成难以造成的混乱——当然,他们不可能知道,早已经有人安排了一切,他们害怕的混乱根本不会发生。
在众人的静默当中,艾格隆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虽然他和玛丽亚公主面对面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是到现在居然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还好,消耗了这么点时间还不足以引起别人的怀疑——毕竟作为客人逛一逛王宫也很正常吧。
“好了,我们回去吧——”收好怀表之后,他顺口下达了命令。
然后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们要牢记我刚才的叮嘱。”
“是的,陛下。”莱昂和安德烈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们当然知道艾格隆是指什么。
于是,他们一行人又回到了王宫里面,而这时候,特蕾莎这边的事也差不多到了尾声了——宫廷的画师已经和她完成绘画的构思,接下来就是作画阶段了,也就是说特蕾莎已经不需要再花费精力关注,接下来都是画师自己的活儿了。
正因为如此,特蕾莎的心情非常愉快,一看到自己的丈夫出现在了面前顿时笑靥如花。
“艾格隆!”她迈着欢快的脚步走到了少年人的身边,“你来得正好,我们这边刚好完事儿了……哎,可把我累坏了。”
“哎,真是辛苦你了,特蕾莎~”艾格隆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不过我想这样的辛劳是值得的,毕竟你的花容月貌将会永久地留念于此,妆点这座美丽的宫廷。”
“哪有那么夸张,我只希望比起其他画像来,不要被落得太下风就好啦~”特蕾莎笑逐颜开地回答,“再说了,你不是也能够留下一幅画作为珍藏吗?我跟画师刚刚已经商量好了,他会把赠给你的那一幅画上加上一些波拿巴家族的徽记。”
“那太好了!这将是我在巴伐利亚能够得到的最佳赠礼……”艾格隆也随之大笑了起来。“我倒是有点感恩国王陛下了,要不是他不顾礼仪的拘谨,突然提议,我哪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
在妻子面前,他应对自如而且从容,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来,光看此情此景又有谁能想得到仅仅半小时之前他还在与另外的女子谈笑风生呢?
特蕾莎当然完全察觉不到,她此时喜不自胜,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婚后生活的欢愉当中。
夫妇两个人亲密地交流了一番之后,又一起返回到了他们的住处休息,说不尽的亲怜密爱。
虽然看似刚才的风波已经尘封于过去当中,但是艾格隆心里清楚,他和玛丽亚公主的下一次会面并不需要太久,他心里暗自期待着。
而到了第二天,路德维希一世国王再次将这对少年夫妇邀请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看到他们两个,国王就露出了极为友好的笑容。
“原本我还担心两位在我们这个安静沉闷的国家玩得不够尽兴,现在看来两位都玩得甚为开心,真让我感到欣慰。”
“陛下,您热情的招待,让我们感激不尽。”艾格隆连忙回答,“您完全不必担心我们心里会有什么意见,我们很开心。”
“在您这里受到的尊重,我们会一直铭记在心的——”特蕾莎也适时地开口了,“陛下,您是第一个以如此礼节招待我们的君王,这让我非常感动,我衷心希望您的国家繁荣昌盛,若有一天我们能够有机会报答您的好意,我们会去做的。”
夫妇两个的话,让国王又是一阵大笑。“那是当然了!旁人对波拿巴家族可能还有一点成见,但请您相信,我们一家绝对没有——相反我们倒是充满了好感。”
虽然他这是明显的客套话,但是艾格隆却恍惚间感到国王陛下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好像多了些许的戏谑。
显然,这位国王是在暗暗调侃自己。
他略微有些尴尬,但是表面上却装作毫无异常。
他不知道国王对自己和苏菲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这取决于玛丽亚公主透露了多少实情给王兄——但是无论如何,反正从国王陛下的表现来看,他对这一切并不在意,也没有任何阻挠的意思。
他快快活活地当着国王,留下无数风流韵事,所以也不在乎一个少年人的风流韵事。
眼见国王心情甚好,艾格隆也恰到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国王陛下,您的招待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道能否请您满足。”谷
“您请尽管说吧,公爵。”国王陛下立刻点了点头。“在我们这里您尽可以不受拘束。”
“我一直都对我的义兄欧仁充满了敬意,他虽然不幸英年早逝,但是他的品格和意志力,即使如今也依旧是我和我的部下们的楷模——”艾格隆从容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作为义弟,我请求去拜访一下他的遗孀、也就是您的妹妹奥古斯特公主,以及她的家人们,您是否能够恩准呢?”
这个要求完全合情合理,所以国王陛下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迟疑,就马上点头答应了下来。
“您何必就这件事向我提问呢?殿下,我是一位天主教徒,如果我不让您去见义兄的遗族,那岂不是有悖于上帝教导的慈悲?您尽管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去,到时候给我的廷臣说一声就行了,他们会给您安排的。”
“那真是太好了。”艾格隆又追加了一句话,“说起来,我这边有一位侍女,名叫夏奈尔-诺埃尔。她原本是帝国将士的遗孤,后来投奔到了欧仁亲王那里,然后经过他安排,为巴伐利亚王室服务过。再后来作为陪嫁,跟着苏菲殿下前往美泉宫……然后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对巴伐利亚、尤其对欧仁亲王一家也充满了感激之情。”
“哦!还有这事吗?”国王听上去大感有趣,“这个小姑娘的经历还真是挺传奇的。”
“是挺传奇的。”艾格隆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她在我身边侍奉得力,既忠诚又敢于冒险,帮了我不少忙,所以……我和特蕾莎并不仅仅将她视作是简单的侍女而已,我们信任她,甚至把她当成了半个家人。顺带一提,为了表彰她的贡献,我还特意将她封为了我的骑士团成员——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如愿以偿的话,我还会为她封赠更高的头衔。”
“哈哈……看来她真是深得您的喜爱!”国王陛下听得越发好奇了,“我倒是有点想要看看她了,她是不是很好看?”
不愧是风流国王,这个问题直指要害,一下子倒是让艾格隆有些尴尬了。
“她确实长得很不错,不过这并不是我们如此宠信她的原因,我们更感激她的忠诚。”艾格隆勉强地为自己辩白,“陛下,我跟您说这些,并不只是为了跟您讲个故事而已,我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夏奈尔曾经在巴伐利亚长大,这里必然有不少人认识她,而且她也必然对许多人低声下气过,这并非什么愉快的回忆……再者说来,等我们拜访欧仁亲王一家时,如果夏奈尔能够得到更高的礼遇,那么想必更加能够告慰我的义兄在天之灵。”
国王微微睁大了眼睛,感到十分意外。
他没想到这位少年人居然会为身边的一个侍女考虑到这一步。
这个少年人倒是个多情种子!
一瞬间,风流成性的国王,对面前的少年人突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对漂亮的女孩子,国王总是很好说话的。
“这完全没问题!”国王陛下大笑了起来,然后点了点头,“我可以特意接见这位诺埃尔女士,考虑到她是您骑士团成员,我也可以赠予她荣誉头衔——想必这足以让她忘记自己曾经在我们这里身为下女的阴影了吧?”
然后,他的笑容里面又多了几分调侃,“要是诺埃尔女士真的如同想象中美貌的话,我也可以邀请她在这里留念——反正画师也是现成的,您看如何?”
对于国王的荒唐,艾格隆心里只感觉啼笑皆非。
不过,反正也没有什么害处,而且对方这么好说话,他也不在乎让国王也开心下。
“当然,假使她有机会在您的宫殿当中留念,为世人所铭记,那是她的幸运!”他满口替夏奈尔答应了下来。
“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国王陛下的心情也非常愉悦,笑容满面,“我的兄弟,在我看来美貌是超越一切的,它无关财富,更无关阶级——我只恨我的王国国小力微,不能让世间的美人都为之驻足留念,您日后若能够成就大业,我倒是乐意和您交流一下法兰西那些貌若天仙的美人的留影,让我的宫廷里也多几分异国景色……”
国王这番轻佻的话,倒是勾起了艾格隆几分兴趣。
艾格隆突然想到,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曾经吹嘘过自己画下过不少巴黎美人们的画像,也许日后自己可以让埃德加跟这位国王交流交流,。以便加深同国王的私人关系?
“咳。”
眼看他们两个越说越起劲,特蕾莎禁不住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特蕾莎当然不介意夏奈尔享受“衣锦还乡”的体面荣耀,但是看到丈夫和一个中年男人大谈什么美人,这实在是让她难以忍受。
“国王陛下,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希腊国王的人选问题——我听我的丈夫说您属意于您的次子奥托,您能否让我们看看他呢?”
话说到兴头上就被人打断,路德维希国王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向艾格隆留下了一个若有深意的眼神,然后停下了刚才的话题,重新看向了特蕾莎。
“那是自然的,我的儿子奥托也对你们两位传奇人物深感兴趣,他也很想见见你们。”国王陛下的语气依旧轻快,“如果他真的能够幸运地得到那顶王冠,以他稚嫩的肩膀恐怕难以靠自己承受它,以后还请你们两位多多扶持。”
他这自然也是在暗示只要奥托能够成为希腊国王,一定不会忘记恩情,会记得保护艾格隆夫妇的利益——毕竟,艾格隆虽然让出了希腊的王位,但是他在希腊还有很多利益牵扯。
比如,作为他资助起义军的回报,他可以得到一些银矿的经营权,这些权益新来的国王也必须认账。
艾格隆倒也不怕他选的国王不认账,但是巴伐利亚人的态度越亲善,他的麻烦也就越少。
就在两个人谈话之间,宫廷侍从将一位少年人带了过来。
他个子不高,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的制服,动作轻快,但看上去总显得有些迟疑。他的面孔相当平常普通,只是因为从小的生活水平极高而显得相当白皙,但五官当中看不出多少聪明机灵。
在历史上,他也只不过是个平庸的统治者罢了——最后还被内部政变推翻了。
这倒也正好,要是他英明神武,年少不凡,艾格隆反而会觉得难受呢。
看到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的时候,他看上去心情有些激动,但是因为想要努力表现出庄重的样子,所以只是僵硬地冲艾格隆躬身行礼。
“两位殿下,很高兴见到你们。”
“很高兴见到你,奥托。”艾格隆倒是从容得多,他面带笑容地冲少年人点了点头,“我想你肯定知道我们希望你去做什么。但我事前提醒你,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而是一份充满劳累坚信的责任……不过,你尽可以把我们当成保护人。”
25,开疆拓土
“不过,你尽可以把我们当成保护人。”
艾格隆的告诫语重心长,但是年轻的奥托王子却并没有因此而扫兴,更没有因此而对自己之后有可能的国王生涯产生多少畏惧。
他现在才十二三岁,虽然接受了王室的教育,但是并不真正懂得“统治”到底意味着什么,更加不明白权力运行的实际逻辑,只是为一顶意外将要落到自己头上的王冠而感到兴奋而已。
他知道自己作为次子,如果没有机会幸运地看到长兄早夭的话,那么原本最好的前途也不过是在未来成为一位巴伐利亚亲王罢了,并不可能真正号令一个国家,而如今自己却有希望成为一个新生国家的国王——哪怕这个国家远在天边,也绝对是他人生的一大飞跃。
这一个喜讯早已经让他忘乎所以,又哪里会去担心其他呢?
再说了,在奥托王子看来,自己家族枝繁叶茂树大根深,自己只需要从巴伐利亚带人过去辅佐自己,就足以管好希腊这个国家了。
不过,踌躇满志的小王子,也有着基本的理智,他也知道必须要和面前的这位少年人搞好关系。
虽然没有人公开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顶王冠是他让与给自己的,而哪怕推让了王位,他在希腊依旧有莫大的影响力,他一手创建的约阿尼纳公国也在自己王国的旁边——那也就意味着他只要有心,就可以给自己的统治造成极大的麻烦。
换言之,没有这位“选王者”的配合,他根本就别想安心当好希腊的国王。
所以在父亲和老师们的叮嘱之下,他老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莱希施泰特公爵打好关系了。
而且,作为一个刚刚拥有热血的少年人,最崇拜的就是英雄人物,莱希施泰特公爵恰好就是同一代王室贵胄当中最优秀者,了解他那些事迹之后,奥托王子本身就打心眼里对他充满了敬佩。
正因为带着多方面的考虑,奥托王子当着父亲的面,对艾格隆毕恭毕敬,“殿下,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您的英雄事迹,您拯救了一个受苦受难的国家和一个伟大文明的遗民,做到了基督徒们都想做到的事情……我只恨自己实在太过于年幼,没有来得及以志愿者的身份投入到您的麾下,和您一起创造伟大的勋绩。
但上帝非常眷顾我,让我有机会成为您伟大事迹的追随者,去带领那个民族走出长年战争的创伤,既然如此,我愿意遵照上帝的教导和您的期待,肩负起王室成员应有的责任!我也跟您保证,我会努力学习做好国王应有的知识,谨守应有原则,以我的全部生命来为我未来的子民谋取福祉!”
这段话,是他的父王和老师们商量后的说辞,而且已经让奥托王子背得滚瓜烂熟,因此小王子说得非常熟练,一气呵成的同时也充满了少年人的豪情壮志,倒是让他平庸的面孔也多了几分稚嫩的王者气势。
听完了奥托王子的说辞之后,特蕾莎瞟了艾格隆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她比较满意于小王子的态度。
既然妻子都没有意见,艾格隆也就没有意见了。
他对损失希腊王位并不感到痛心——毕竟后面的历史早就已经证明了希腊是一个混乱之地,而且国穷民弱,实在不值得挂念。
所以只要未来的国王不侵犯他的合法利益,他也就无所谓了。
于是,他走到了小王子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来,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奥托。”他刻意喊了王子的名字,以此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听到了你这番说辞之后,我心里非常感动,看来你已经完全明白了身为国王应该肩负的责任,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你今天所说的一切,然后以公正和怜悯去统治你未来的子民,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
艾格隆稍微拍得有些重,让小王子的身体微微摇晃起来,不过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王都不介意这点小小的冒犯,相反他们父子两个的眼神里都闪过了无法掩饰的喜悦——少年人此举,无异于表示他对奥托王子没有异议,而只要他没有异议,这一顶王冠,就将确定无疑地落到奥托王子的头上了。
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作为德意志一个千年贵族世家,一直都是最有分量的诸侯之一,家族各个分支曾经先后统治过普尔法茨和巴伐利亚等地,深刻地影响过神罗帝国的历史。
然而,最近几百年来,家族却慢慢地滑入到了衰落的轨道当中,在一连串的战争当中遭到了削弱。
最大的打击来自于1740年之后,就在这一年,神罗皇帝、哈布斯堡家族的查理六世去世,然而他没有留下男性子嗣,被迫让长女特蕾莎继承自己的奥地利祖业。
而当时的巴伐利亚选帝侯卡尔-阿尔布雷希特作为诸侯领袖站了出来,反对特蕾莎的继承权,并且在1742年,被这些诸侯们选为了神罗皇帝,称号为查理七世。
然而特蕾莎却巾帼不让须眉,在奥地利继承战争当中取得了胜利,并且派军队攻入到了巴伐利亚境内,让这位“皇帝陛下”灰头土脸。
在陷入内忧外患的绝境之后,查理七世皇帝忧郁死去,而他的继承者迫于形势,也主动退出了新皇帝的选举,就这样,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结束了自己的三年天下,神罗的皇位又回到了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只不过,特蕾莎女王为了不引发其他国家的干涉,选择让她的夫婿洛林公爵弗朗茨接掌了皇位,而自己实际执行皇权。
遭此大劫之后,巴伐利亚一蹶不振,而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接下来还遭遇了继承权战争和拿破仑战争等等劫难,虽然勉强维持着祖业,但是眼看着也是在走向衰落了,别说去争抢德意志的领导权,维持光是维持自身的地位不下滑就已经耗尽心力。
可是如今,这个衰落的家族却看到了一个意外之喜——来自于希腊的王冠,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自家的头上。
王冠就意味着土地,意味着人口,意味着增加了家族的威望和实力,也意味着这一代国王为家族繁荣昌盛做出的巨大贡献。
这种美妙的前景,又怎能不让路德维希国王兴奋不已?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被子孙称颂为明君的未来——尽管这顶王冠实际上他并没有付出过什么努力和代价。
越是想到这里,他看艾格隆的眼神也越是顺眼。
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却已经闯下了偌大的名声,虽然让出了希腊的王冠,但是现在手中还握有着一个公国,哪怕他未来没有能够成为皇帝,光是目前的业绩也足够炫耀自满了。
真可惜他已经结婚了,不然成为自己的妹夫倒也合适……谷
国王陛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妹妹玛丽亚突然会跟自己要求想要单独见他一面——只是据她说,是因为和苏菲通信的时候对这个少年颇为好奇,想要见识见识他到底是何等样人。
这个请求让路德维希国王心里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照办了,满足了妹妹的好奇心——他不知道玛丽亚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他的父亲,先代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结婚了两次,第一次婚姻是娶了黑森-达姆施塔特的奥古斯特·威廉明妮公主,有2子2女活到了成年,其中包括国王本人,以及欧仁亲王的妻子奥古斯塔公主;而第二次婚姻是前妻过世之后,娶了巴登的弗里德里克·卡洛琳·威廉明妮公主,一共有五个女儿活到成年(其中有两对是双胞胎)。
所以,苏菲和玛丽亚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路德维希国王和继母本身就不亲近,更何况这样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了,平时除了礼节性的问候之外,也没有多少感情交流。
他没想到玛丽亚会有这样的要求,不过考虑到她的孪生姐姐苏菲和莱希施泰特公爵曾经相处在一起、并且据说苏菲对公爵照顾有加,那么玛丽亚有一些好奇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自从苏菲嫁到奥地利之后,路德维希国王对苏菲未曾有过丝毫挂念,此时却对苏菲充满了感激之情——毕竟很明显,莱希施泰特公爵之所以如此迁就自己的家族,最大的理由肯定就是当年她对公爵的照顾。
一个因为政治联姻嫁出去之后就不闻不问妹妹,却没想到在不声不响的时候为本家立下了大功!
想想国王心里倒是有些唏嘘了,自家多少代人费尽心机,参与了多少次战争,结果领地没见增长几分,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次数却数不胜数;结果却没想到,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却在无意当中,切实地让自己家族的领地扩大了一倍还有余……哪怕希腊国力微弱,但是土地仍旧是摆在那里的。
该是庆幸还是该苦笑呢?
管它呢!不管命运开了个多么恶劣的玩笑,王冠的成色又不会因此而贬值。
一想到这里,国王陛下的心情变得空前的好,看向艾格隆的目光也充满了殷勤和喜悦。
“殿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今天赠予我们家族的恩惠,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您也必然会一直是我们家族的朋友——而且,我想我那个远在奥地利的妹妹,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想必也会感到非常欣慰,她一定会感激您的!您终究还是没有辜负她对您的拳拳爱护……”
一听到国王提到苏菲,艾格隆顿时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之前我说过,我在最为困苦的时候,是苏菲殿下无私地关照我,让我有勇气直面生活,并且坚持了下来,我的心里一直都充满了感恩。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日后我能够回报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话,我一定会去做,而在我逃离维也纳之后,她更是备受皇帝陛下的嫌隙,我想我亏欠她实在太多了。感谢命运……我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我希望她在得知此事之后,能够稍微原谅我给她带来的痛苦。”
特蕾莎低垂了视线看向了桌面,没有让自己心中的不快泄露在人前。
她知道艾格隆这些想法非常正常,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她也知道,选择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成员戴上希腊王冠是目前形势的最好选择。
然而正因为她知道这些,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一些不爽。
她知道,新婚后的恩爱缠绵,固然让少年人感到非常幸福快乐,但是始终驱不散丈夫心中一直停留的那一些回忆。
曾经的那些感动,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哪怕她心里感到不爽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们在相遇之前,那个女人就已经在照顾他了呢?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无奈吧。
好在,现在她已经被永远留在了维也纳,以后和自己丈夫也是天各一方,自己也不用担心她再来妨碍自己和夫君的幸福生活了。
既然这样,自己当然可以大度一些。
祝福她接下来的生活能够更加开心一些吧~用赠给她的家族一顶王冠的方式来补偿自己的胜利,倒也足够显示自己的大度了。
还好,两个人提到苏菲没多久之后又转开了话题,特蕾莎心中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我很高兴,奥托在希腊并非孤立无援,他还有一个约阿尼纳公国作为盟友,时时守望相助。”路德维希国王主动提出了一个动议,“殿下,我倒是有个想法——”
从他的语气和表情,艾格隆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些许的不祥。
“您尽管说吧。”
国王陛下面带笑容,然后指着自己的次子奥托王子,“您看,奥托和海黛女大公年纪相仿,简直犹如是上帝的安排,您觉得让他与海黛订婚怎么样呢?这样的话,两个新生的国家相互之间的羁绊更加紧密,未来更加可以守望相助了。”
艾格隆的惊愕只是持续了片刻,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海黛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统治者,没有半分实际权力,但是统治者终究是统治者,而她又没有兄弟姐妹,因此她的孩子就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假如奥托王子同她结婚,并且日后生下继承人,那么这就意味着可以兵不血刃地又将约阿尼纳公国纳入到未来的希腊王国当中,进一步扩大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统治疆域。
最差最差也可以成为君合模式,反正家族能够进一步扩张。
哼,想得倒是挺美。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虽然约阿尼纳公国并非他一直会长留之地,但毕竟也是他第一片真正的地盘,他可不愿意在未来拱手让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艾格隆刚想婉言拒绝,特蕾莎突然开口了。
“陛下,海黛年纪还太小,谈这些实在有点太早了,而且她之前的遭遇让她缺少了许多应有的教育,目前实在难有资格同欧洲最古老的王室谈婚论嫁,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先看看,以后再说吧。”
26,回忆与投缘
“……我认为我们可以先看看,以后再说吧。”
在艾格隆回答之前,特蕾莎就直接做出了答复。
这个回答既婉转又留有余地,不伤及两边的感情,在顷刻之间能想出这么妥善的说辞着实不容易,但是特蕾莎说出口之后就立刻有些后悔了。
虽然她经常参与到丈夫的决策当中,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代替丈夫做出决定的印象,那会容易让殿下感到为难,也会让旁人觉得夫妇两个各有主意——在这个集团当中,做决定下命令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正因为如此,平常哪怕有再多意见她也只和艾格隆在私下里谈,公开场合绝不做出任何答复——更何况,路德维希国王提出的意见事关重大,是影响两个新生国家的大事,绝对不能轻忽对待。
她之所以这么失态,主要是因为刚才艾格隆和国王谈到了苏菲,让她回想起了丈夫特意选择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戴上希腊王国的初衷,因而对维家顿时就没了好感。
又有哪个妻子听到丈夫特意给别的女人送下重礼时,会感到开心呢?
——哪怕心里明知道这是事实,而且也接受了现实,但是被人当面挑明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感到非常不快。
正因为对维家失去了好感,所以骤然听到路德维希国王居然还盘算着通过未来联姻的方式,把约阿尼纳公国也收入到维家囊中时,特蕾莎心里顿时火冒三丈,以至于一时忘记了平时的准则,脱口婉拒了国王的提议。
对艾格隆来说,约阿尼纳公国表面上是海黛的领地,但实际上是自己的私产,在特蕾莎心中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
已经送出这么重的礼物了,居然还不满足,还想要从自己这里再挖走宝贵的私产,这兄妹两个真是不愧一家人,同样的贪婪作派!
况且,自从海黛落到了艾格隆手里之后,一开始都是特蕾莎负责照顾她的起居和教育,所以她心中对海黛也有几分感情,她也不愿意轻易地就坑了海黛,贸然许诺让她和看上去就很平庸奥托王子的订婚。
特蕾莎后悔的是越俎代庖违反了原则,而不是后悔拒绝这个提议。
正因为心里后悔,她说完回答之后立刻暗暗地瞥了艾格隆一眼,担心丈夫对她的冲动冒失感到恼火。
然而她却发现,艾格隆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对艾格隆来说,妻子主动婉拒比他自己说出口要更合适,国王纵使心里不爽,也总不可能对一个少女发火。
看到艾格隆不生气,特蕾莎也就放心了,那点后悔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而是又抬起头来,以充满了底气的从容笑容面对着路德维希国王,也意味着她不会改变主意。
夫妻两个人刹那间的互动,当然逃不过国王陛下的眼睛,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明显有些失望。
可是既然他们已经明确表态了,那国王自然也无可奈何。
反正这也不过是一个提议而已,能得逞最好,不能得逞也没什么损失。
正因为如此,所以路德维希国王立刻就转换了心态,重新笑了起来,然后点头同意了特蕾莎的说法。
“公主殿下,您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意见了,您的考虑很对,婚姻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轻忽对待,更不能单凭孩子一个人意气用事就胡闹,尤其是王室成员之间更是如此……我感谢您对我们家族如此尊重,那我们就暂且把这个提议搁置起来吧,以后再看看。海黛女大公有两位殿下亲自负责教育,我相信很容易就能够脱离一些坎坷经历带来的坏习气,她会成为一个极好的统治者,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结婚对象,到时候我儿子奥托和她守望相助,也许正般配也说不定——”
国王陛下虽然迫于无奈暂时搁置了联姻的提议,但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而是留待日后再谈,不过只要他现在不提,艾格隆和特蕾莎也就无所谓他怎么想了。
特蕾莎当然听得出来,国王陛下的话摆明就在讽刺自己当初不顾皇室的体面,愣是逼着父母要继续履行婚约,可是她非但不生气反而有点骄傲,甚至面带笑容地向国王陛下轻轻点了点头,暗示自己听明白了但根本无所谓这个讽刺。
看到这位公主殿下如此“不要体面”,国王也毫无办法,只能苦笑着耸了耸肩。
“公爵,您有一个善于决断的妻子。”他又对艾格隆一语双关地说,“以后可让人怀疑到底哪些决定是出自于您的心愿了。”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我和我的妻子是一体的,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她的决定也必然是出自于我的立场。”艾格隆当然知道这时候坚决不能中招,而是必须坚定地和特蕾莎站在一起,所以他立刻就回复了国王,“比方说刚才我就打算以同样的说辞回答您,只是特蕾莎抢先了而已——”
说完之后,他主动挽住了特蕾莎的手,而特蕾莎也心中感动,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人相视一笑,竟然就这样秀起了恩爱。
国王毕竟是国王,拿得起放得下,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是笑着鼓起掌来。
“哈哈哈哈……真是让人感动的一幕!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接着,他又向艾格隆点了点头,“公爵,您和妻子的感情如此融洽,让我非常感动,你们的爱情故事是我们那一代人都不敢想象的……您肯定能理解,我在结婚之前连我妻子都没见过几次,是我父王替我做出了决定——而你们却以皇室之身自己为自己做出了决定,这强过我太多了。
接下来,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们都还很年轻,爱意是需要时间来积淀和考验的,而对我们这样的王室成员来说,世界上有太多触手可及的诱惑了,声色犬马都足以迷乱人心,我倒是希望你们的爱情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佳话。”
“那是当然了。”特蕾莎丝毫不怯场也不犹豫,而是自豪地回复了对方,“我选定了殿下,我当然会用我的一生去忠于我自己的选择。”
而艾格隆则顿时心虚了很多。
他想在国王陛下面前装成忠贞不二的样子——但国王陛下可是明确知道自己刚才就在和他的妹妹私下里见面的啊……
还好,国王陛下免除了他的尴尬,他直接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感受到了,多么年轻漂亮又多么可爱般配的一对啊!我都忍不住现在就想为你们两位干杯了,好啦……我们就不用进行那些沉重的政治话题了,既然两位已经决定承认奥托作为希腊的王位拥有者,那我们就以愉快的宴会来庆祝这一盛事吧!”
这位生性风流快活的国王,自然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这对小夫妻拌嘴吵架,所以点到为止也就够了——为了儿子的希腊王位着想,他还是想要和他们两个保持良好关系的。
既然国王陛下主动提议,艾格隆当然也从善如流,答应了宴会的申请。
现在离宴会还有一点时间,所以艾格隆让自己的秘书回到自己的住处,把夏奈尔给叫过来。
刚才在和国王见面的时候,艾格隆提出想让在巴伐利亚长大的夏奈尔也享受一点荣耀,国王轻易地就答应了,所以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被叫过来的时候,夏奈尔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懵懂。
看到艾格隆之后,她总算定下了心来,立刻凑到了艾格隆的身边。
“陛下,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她恭敬地问。
“夏奈尔,来到了美丽的宁芬堡宫,是否让你勾起了往日的回忆?”艾格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问她。
夏奈尔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回答了他,“陛下,我在这里确实呆过一段时间,不过服侍您以外的人可不是什么美妙感觉,而且仆人们之间也阶级分明,我那时候刚刚过来,笨手笨脚的,挨过不少责备……所以,我有回忆,但并非那么愉快。”
听到了夏奈尔的回答,艾格隆倒是心头一震。
是啊,这座宫殿再美丽,跟仆人又有多大关系呢?她只会担心今天的活有没有干好,免得挨骂。
自己成为一个组织的首领之后,确实越来越少地和他人共情了。
“所以这就是来到这里之后你一直闷在房间里不出去的原因吗?你怕遇到过去认识的人。”他反问。
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我确实不想节外生枝……”
果然,对夏奈尔来说,自己在这里的“过去”,无非是被使唤被训斥而已,并非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她更加不愿意让过去认识她的人看到自己,免得让他们也想起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
艾格隆轻轻地拥抱了夏奈尔,然后小声安慰她,“别怕,夏奈尔……你已经绝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夏奈尔了,如今你是我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是理应分享我荣誉的人。”
原本,艾格隆刻意想要用自己的尊重,让夏奈尔享受一下“衣锦还乡”的快乐。
而眼下,他越发有理由了。
他一把拉住了夏奈尔的手,然后在夏奈尔疑惑不解的目光当中,带着她来到了路德维希国王的面前。
“王子殿下……”看到路德维希国王的一瞬间,夏奈尔脱口而出,随后又反应了过来,立刻向国王陛下屈膝行礼。“国王陛下,我很荣幸见到您!”
夏奈尔跟随着出嫁的苏菲公主一起前往奥地利,是在1824年,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回过巴伐利亚;而在1825年,苏菲的父亲,先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过世。
也就是说,苏菲在巴伐利亚的时候,路德维希国王只是王太子,夏奈尔在心情迷乱的时候一时间叫错了也情有可原。
国王陛下也没有在意夏奈尔的小小错误,对妙龄女子他向来都极其宽容,他的全部注意力瞬间集中到了夏奈尔的脸和身段上了。
金发碧眼的少女,虽然不施粉黛,但那种俏丽和端庄的气质,还有简朴衣着当中包裹的婀娜身段,瞬间让路德维希国王看花了眼。
好一个标致的小美人!
这位风流国王,突然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当初宫廷里含苞待放的花蕾,居然任由她跟着自己的妹妹一起去了奥地利——要是早点发现该多好!
不过,这也非常正常,以当时夏奈尔的地位,她也没有资格在王太子面前露面吧……哪怕在美泉宫,她也是焦灼地等了两年之后,才趁着艾格隆坠马受伤的机会,找到了留在他身边照顾的机会。
“您就是诺艾尔小姐吗……?”片刻的失神之后,国王陛下柔声问。“当初曾经在我国宫廷当中效劳,后来跟随苏菲去了奥地利?”
“是的,陛下。”夏奈尔连忙回答,“我曾经承蒙欧仁亲王的恩惠,在您的宫廷里找到了一份糊口的差事,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您的国家和您的宫廷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的心中充满了最美好的回忆。”
这种客套话国王听得当了真——因而更加痛惜了。
“您的传奇经历我已经听公爵说过了,我对您的胆识和忠诚深感敬佩。”他看着夏奈尔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公爵希望我赐予您应有的荣典,我欣然答应了……”
“谢谢您,陛下!不过我认为我才能薄弱,恐怕配不上……”夏奈尔向国王陛下道谢,但视线却看着旁边笑吟吟的少年人,不用说,她的感激都是给自己主君的。
“怎么会配不上?您的容貌和性格,还有坚定不移的信念,都超过了普通人,值得世人铭记。”国王一边习惯性地夸奖,一边轻轻抬起夏奈尔的右手,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巴伐利亚养育了您,也愿意以最宽大最慷慨的姿态,欢迎您的荣归……”
虽然对普通女仆来说,国王如此礼遇是莫大的幸运,但是夏奈尔却感到大为不适,甚至脸都白了。
艾格隆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两个人之间,然后将夏奈尔护在了自己身后。“陛下,您如此慷慨,我替夏奈尔感谢您了。”
夏奈尔靠在艾格隆身后,心中顿时放松了下来,她嫌隙地把右手放到背后,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背。
国王无奈地心里叹息——从艾格隆的表现来看,这个“女仆”可不是女仆而已。
这小家伙绝对和这个小女仆有一腿——倒不如说,到了嘴边的肉,不吃才是奇怪吧。
哎,白白便宜了那小子了……
刚刚还在我面前秀恩爱,结果……哼,大家果然是一路人嘛。
那位骄傲的特蕾莎公主以后恐怕有得伤心了。
不过这年头王孙公子们又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包括国王自己也是如此,再想到特蕾莎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国王陛下些微的同情也马上消散不见了。
“您是个善于享受生活的人,很合我们巴伐利亚人的胃口。”他收拾了心情,然后笑着向艾格隆眨了眨眼睛。“我果然同您投缘,哈哈哈哈……!”
27,衣锦还乡
“我果然同您投缘,哈哈哈哈……!”
国王陛下这句夸奖大有深意,艾格隆听了却完全不觉得光荣。
所以他只是淡然一笑,“是啊,我们都肩负着很多人的期待,不得不承担起责任来,尽一切力量发扬光大我们的家族——也许这种责任感就是我们的共同点吧。”
虽然他是有意在躲闪,但是国王陛下听了也颇以为然——虽然他喜欢风流,但是同样也必须履行国王的责任,如果不是为了光大自己的家族,他又何必把公爵夫妇作为贵客请到自己这里来呢?
既然艾格隆已经明确地表现出把夏奈尔小姐当成了禁脔,国王陛下也适时地不再纠缠夏奈尔了。
他毕竟也是久经风月的老手了,刚才初见青春靓丽、独具魅力的夏奈尔,他心有触动,再加上惋惜自己居然在自家宫廷放过了这样的美人,所以激动之下稍微地有些越礼,但是既然公爵没有拱手相让的意思,他也就无所谓了。
他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公爵,诺艾尔小姐对您如此忠心不二,这是您的幸运。我想,她应该也会深深地感动于您对她的深情厚谊。”
说完之后,他对艾格隆打了一个眼色。
艾格隆当然明白国王是什么意思——因为国王刚刚有点唐突了夏奈尔,他怕夏奈尔不肯答应他的要求,所以想要艾格隆来提出来。
于是他笑着对夏奈尔开口了。
“夏奈尔,国王陛下有一个很特殊的喜好,他想要在宁芬堡宫里留下到访的美人们的画像,而他看到你之后,觉得你挺合适,因此希望你能够浪费一点时间在这里留下画像……你意下如何?”
夏奈尔愣了一下,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片刻之后她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立刻就脸红了,“陛下,我怎么配得上呢……能够画像的都是大美人,我只是您的女仆而已……”
“有什么配不上的?”艾格隆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话,“美貌是旁人用眼就能分辨出来的东西,跟阶级无关,你是女仆跟你是美人又有什么冲突呢?况且,你也不比任何人卑下,对我来说你是我的重要助手,甚至是亲人。”
接着,艾格隆又瞥了一旁的路德维希一世国王一眼,然后小声对夏奈尔开起了玩笑,“你看,刚刚国王陛下看到你就那么魂不守舍,这就是对你容貌的最佳认证了,作为这里的主人,如果连他都觉得你配得上,那谁又能说三道四呢?”
被艾格隆这么一调侃,夏奈尔的脸更加红了,这既是羞涩,也是被主君亲口夸奖的兴奋。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听从您的命令。我会努力配合画师的,争取留下一幅能够入眼的画来。”夏奈尔凑到艾格隆耳边,然后小声说,“不过,这并非是我想夸耀自己,也不是为了讨好国王陛下,这只是为了让您高兴而已。”
“嗯,我知道。”艾格隆轻轻地拍了拍夏奈尔的脸颊,“谢谢你,夏奈尔。”
接着,艾格隆转过头来看着路德维希国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表明大功告成,自己说服了夏奈尔。
路德维希国王一方面感到高兴,可是另一方面,他暗暗也有一种自家培育的明珠落入人手的遗憾——他不明内情,所以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执拗的姑娘,从一开始就将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了波拿巴家族的继承者身上,只觉得如果在几年前自己发掘出了这颗宫廷里无人问津的“明珠”,眼下她就在自己这边绽放光彩了。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国王也没兴趣做个夺人所好的恶棍,所以也就按下了这点小小的遗憾,转而把注意力又放回到了少年人身上。
“太好了,我等下就吩咐画师,让他以同等的精力为诺艾尔小姐留下画像,也请她稍稍配合一下。”然后,他又做了一个手势,“那是明天的事情了,今天我们先好好庆祝一番吧!请诸位稍事休息,等下宴会就开始了。”
接着,他向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艾格隆带着夏奈尔也离开了房间,来到了长长的走廊当中,看着周边熟悉的景物,也许是被勾起了许多回忆的缘故,夏奈尔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她是1824年底跟着苏菲一起离开这里的,到眼下也不过三年半的时间,这么点时间当然不至于磨损她的记忆,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可是,相比于那个颠沛流离谨小慎微、身负深仇却不知道未来应该向何处去的小姑娘,经历了三年多的风雨之后,她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用“物是人非”来形容可谓恰如其分。
“在想什么呢,夏奈尔?”艾格隆看出了夏奈尔的神色不太正常,于是小声问。
“没什么,陛下。”夏奈尔惊觉过来,然后马上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感慨,我离开这里才这么一点时间,人生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离开之前的我看到现在的我,恐怕会认不出来这是自己。”
“人总是会成长的,通过自己的选择一点点地改变自己,直到某一天会发觉自己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要么在施展自己的才华,要么堕落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艾格隆安慰她,“至少对你来说,这些变化都是积极的。”
“何止积极,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了!”夏奈尔略显激动地回答,“我实现了自己的心愿,甚至比自己梦想的还要好……我走到了您的身边,照顾您并且为您的事业赴汤蹈火,我忠诚于您正如我父亲为先皇捐躯一样自然,我在您这里我找到了人生的锚点,从此之后再也不需要有任何怀疑和迷茫了。”
“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文采。”艾格隆笑着回答。
“和您长伴,总会学到一些东西的嘛~”夏奈尔娇声回答,“别忘了我可为您手抄了多少诗句。”
“也是啊,看来我是个不错的老师。”艾格隆也忍俊不禁。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反而是夏奈尔在带路了。
因为刻意想要多享有一点和陛下共处的时间,夏奈尔带着艾格隆徜徉在草地上的铜像旁边,而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园丁和仆人不时有人向夏奈尔投过了惊讶的视线——看来,已经有人认出夏奈尔了。
此时,夏奈尔,只是跟在艾格隆身边,腼腆地微笑着,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仿佛自己也只是初来乍到的访客一样。
她现在确实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或者说,从来没有属于这里过。
对她来说,这段落魄的时光,最好是永远尘封在记忆的角落里吧。
艾格隆看着夏奈尔的笑容,突然发现自己对她充满了爱怜之情。
“夏奈尔,很抱歉。”艾格隆伸手抚摸着面前的铜像,然后小声说。
“您有什么需要跟我道歉的吗?”夏奈尔有些惊讶。
“相比于你的付出,我现在能够给你的还是太少了……不过我们会拥有一切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忘记你曾经的落魄,就像他们忘记我过去的落魄一样。”
“请千万别这么说!您……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夏奈尔绷起了脸,然后认真地回答,“您赋予了我长伴在您身边的荣誉,而且不计较我的能力有限,信任我重用我,这已经够了。要说还有什么追求的话,可能我还有一点点的贪心不足……”
“什么?尽管说吧。”艾格隆立刻追问。
“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您的眷顾了……”虽然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但是夏奈尔仍旧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幽怨,“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我就只有这一点了。”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夏奈尔难免脸红,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而艾格隆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
自从正式结婚之后,艾格隆只能和特蕾莎共度床笫之欢,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两个人新婚燕尔,整天恨不得能黏在一起,而且还有奶奶“早点抱上曾孙”的催促,他不得不全情投入到特蕾莎这边来。
也就是说,在这几个月时间里,夏奈尔只能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和特蕾莎尽享恩爱,自己只能苦忍。
——虽说她明知道这是必须而且应该的,但要是心里没有一点点酸味儿,那才是不可能吧。
看着她又是羞涩又是期待的模样,艾格隆也不禁有些心神荡漾。
“夏奈尔,我白夸你了,你可真是个坏女仆,居然勾引自己的主人,背叛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夫人。”他笑着说。
虽然就字面来说这是在呵斥,但夏奈尔跟了艾格隆那么久,当然听得出主人只是在开玩笑,于是她红着脸回答,“我是您和公主殿下的仆从,您只是在使用自己的器物罢了,怎么能称得上背叛……”
这种歪理听来有些可笑,但在这个年代许许多多上流社会的家庭当中,女佣人和家庭教师们对男主人提供特殊服务实属寻常,甚至常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况且,您是陛下……陛下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呀!谁能以什么规矩来束缚您呢?”眼见艾格隆还在笑,夏奈尔有点着急了,连忙继续进言,“您知道的,我只有这么一点点要求了……再说了,我们之前的事情公主殿下其实也知道,但是只要我们不刻意去刺激她,她也不会在意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夏奈尔。”艾格隆伸出手来,抚弄了一下她的脸颊,“我知道的,我也很乐意——但我们得等等。”
“嗯……”夏奈尔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对少年人撒娇,“陛下,连一个国王都看得目眩神迷的花朵,却永远只对您绽放呢,您可不要浪费花朵盛开后最灿烂的时光,等到花期一过花朵凋谢,那未免……太可惜了。”
“哈哈哈哈……”艾格隆听得忍俊不禁,大笑了出来。“不用担心,我们都还很年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调笑完了之后,宴会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宫室当中,而这时候特蕾莎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艾格隆,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她走到了自己丈夫的旁边,然后小声抱怨。
看到特蕾莎出现,夏奈尔也自动知趣地靠到了一边,给主母让开了位置。
“没什么,我刚刚在夏奈尔的陪同下,参观了一下周围。”艾格隆平静地回答了,“她在这里呆过很久,所以回到这里之后心里挺有感触。”
“原来如此……夏奈尔当初也真不容易。”特蕾莎也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吧,现在已经快要开始了,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夏奈尔,你也跟我们一起吧,今天我们的荣誉你也应该分享一份,国王陛下刚才答应过我们要让你衣锦还乡。”
“好的,殿下。”夏奈尔连忙回答。
于是,三个人一起来到了宴会的餐厅当中,而这时候,国王陛下和他的廷臣们、王太子以及已经被内定为未来希腊国王的奥托王子,也已经陆续出席了。
今天的路德维希国王,因为家族扩大了领地的缘故,高兴得红光满面,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兴奋,他率先拿起了酒杯,然后指向了自己的儿子奥托。
“诸位,我带着无比的感激,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我的儿子奥托,即将成为希腊国王。我们都知道,这个国家虽然是新生的,但是它源自于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文明,我们为它的重生而庆幸!从今往后,希腊与我们的国家息息相关,同呼吸共命运,我国将尽我们所能地帮助它,我国也将从它无比丰厚的历史积淀当中得到精神上的滋养,这是上帝赋予我们的荣誉和责任,我们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将以虔诚和恭敬来完成我们的职责,让我们为希腊干杯!”
“干杯!”
尽管在座的人们都早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当真正被确认之后,还是让他们感到兴奋不已——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扩张了自己的领地,也就意味着扩张了权势和影响力。
接下来,国王看向了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
“接下来,我感谢我们的贵客——莱希施泰特公爵夫妇,我们都知道为了希腊的独立、为了文明的重生,他们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和贡献,他们代行了上帝的意志,他们实践了公义,我们祝贺他们的成功,为他们祝酒干杯!”
“干杯!”一个个酒杯齐刷刷地向夫妇两个人亮了起来,艾格隆和特蕾莎自然也拿起酒杯一起共饮。
干杯两次之后,宾主尽欢,气氛也变得热烈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国王走到了夏奈尔的面前,旁边跟着一位拿着托盘的仆人。
“夏奈尔-诺艾尔小姐,您是公爵的亲密助手,也曾经在我们这里留下过痕迹,我很高兴我们这里曾经走出了一位参与过如此伟大事业的女性。”国王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以温和的笑容看着夏奈尔,“今后还请您继续为公爵和巴伐利亚的友谊而努力。”
接着,他从仆人那里拿出了一枚先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肖像纪念章,赠送给了夏奈尔,“您离开巴伐利亚之后不久,先王就不幸离世,想来您也颇为遗憾,好在我们这里还有一些纪念章,我赠送一枚给您,以稍稍平复您的遗憾。”
虽然从未遗憾过,但是夏奈尔还是恭敬的接过了这枚纪念章,然后以激动的泪光看着国王陛下。
“陛下,谢谢您的恩赏,我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28,“官方许可”
“陛下,谢谢您的恩赏,我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国王陛下对夏奈尔的态度非常满意,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您现在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了不同于常人的经历,我衷心祝愿您将来能够跟着您的主君,创造更多的传奇,而您在我的宫殿里留下的痕迹也将永远地保存下来,供世人瞻仰。”
国王陛下是在隐晦地提醒夏奈尔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她当然也心知肚明。“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不过我感觉,这对这里的许多人可能算不上什么高兴事。”
“为何这么说?”国王陛下反问。
“因为他们当年可以随便使唤呵斥的小女仆,现在可是堂上贵客了,就连画像还得让他们小心保养……”夏奈尔笑着回答。“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到同事飞黄腾达的呀。”
路德维希国王哭笑不得,“我想,要怪就怪上帝偏心,没有让他们也变成大美人吧,不然他们也可以享受如此殊荣,哈哈哈哈!”
笑了几声之后,国王陛下转身离开了,而夏奈尔也佩戴着自己刚刚获得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纪念像章,回到了艾格隆和特蕾莎的身旁。
也许是因为刚刚被国王热情接待的缘故,现在夏奈尔的容光焕发,举手投足当中尽显魅力,倒是让人差点忘记了她是曾经对人低声下气的女仆。
“夏奈尔,你今天很好看呢。”特蕾莎发自内心地夸奖了她。
“谢谢夸奖,不过殿下,您比我更加好看。”夏奈尔笑着恭维了女主人,“每当我对自己洋洋自得的时候,只要站在您旁边,我就立刻会清醒过来了……”
“行啦,对我还要说这种话吗?”特蕾莎听得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后又重新严肃了起来,“想必今天的国王陛下的礼遇,应该满足了你的自尊心了吧?”
“何止满足,都已经溢出啦。”夏奈尔俏皮地回答。
“那就好。”特蕾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可是艾格隆主动跟国王要求的,他一直都希望你在返回巴伐利亚的时候,能够享受礼遇。能够这么为你着想,足以证明他对你的重视了。”
“陛下对我一直都很好,我感恩不尽呢。”夏奈尔回答。
夏奈尔心里有点虚,因为刚刚她还在少年人的身边大着胆子勾引他,而现在夫人就在自己面前,哪怕特蕾莎神色如常,她也还是有些不自然。
“这时候还说什么感激,就未免太见外了,我们只是给了你你应该得到的东西。”特蕾莎郑重地看着对方,“夏奈尔,我的丈夫把你看成了伙伴和家人,那我当然也会这么看的,只要你以后还如同过往一样尊重我们、勤恳忠诚地为我们效劳,我们会赐予你更多比今天还要风光的荣誉——”
夏奈尔稍稍愣住了,因为她从特蕾莎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我……我当然会谨守本分,一如既往,请您放心吧!”回过神来之后,她连忙保证。“无论之后我拥有了什么,我都永远尊敬您,对我来说,您就是我们的主母,除了服从陛下之外,我们理应对您言听计从。”
正如夏奈尔所猜测的那样,特蕾莎猜到了刚才她故意和主人呆在一起。
但是也正如夏奈尔所猜测的那样,她也确实不甚在意——而过去的那些事,她同样心知肚明,也同样没有放在心上。
向来矜持的她,怎么可能去嫉妒一个女仆?那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姓氏。
只要夏奈尔懂得分寸,尊敬自己,她倒是也无所谓。
正因为如此,哪怕心知肚明,她也一直都对夏奈尔非常友好,同时也很满意夏奈尔对自己的态度——只不过今天,夏奈尔得到了国王高规格的礼遇,特蕾莎看她举止明显和平时不同,怕她就此心态飘了,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所以刻意暗示提醒了她。
听到了夏奈尔的保证之后,特蕾莎露出了淡然的微笑,然后她拿起旁边的酒杯,向着夏奈尔示意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我相信你,夏奈尔,我们以后还有太长的时间相处,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事破坏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
夏奈尔沉默不语,刚才因为国王陛下的礼遇而兴起的狂喜,这时候已经消褪了不少,她不无遗憾地想到,不管日后自己得到了什么,特蕾莎公主永远会在自己的头上,而且拥有陛下合法妻子的身份。
不过,她的颓丧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特蕾莎又附在了夏奈尔的耳边,小声地对她说,“当然了,夏奈尔,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你毕竟太过于孤单了……所以,等我怀孕了,你可以陪伴一下他——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虽然特蕾莎声音非常轻,但是夏奈尔却听得如同惊雷,差点让手中的酒杯也摔碎了。
“殿下,太感谢您了!”接着,反应过来的她,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向主母道谢,“我永远敬爱您……”
她本来就这么一个念想,如今又得到了“官方许可”,这又怎么可能不感激涕零。
而特蕾莎却只是平淡以对。
对她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高兴事,只不过是面对现实所以退而求其次罢了。
正常情况下,她可以随意把夏奈尔许配给某个人,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但不会成功,反而会让夫妻的和谐感情就此蒙上阴影,所以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夏奈尔服从自己,不要作妖就好。
这倒并不困难,夏奈尔本来就没有什么野心,只想着能够长伴陛下左右就好,所以只要略加安抚就能够压得住。
实情也确实如此——听到了特蕾莎的承诺之后,夏奈尔简直要乐疯了,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睛也忍不住一直往特蕾莎的肚子上面看,好像盼着它今天就自动隆起一样。
于公,她希望陛下早点得到继承人,让波拿巴家族后继有人;现在于私,她也多了一个理由——她现在比任何人都热切盼望特蕾莎公主早点怀孕,让陛下后继有人,也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侍奉陛下。
“好啦,别这样看着我啊。”特蕾莎倒是忍不住笑了,“这些话你自己记住就行了,千万不要跟任何人透露。”
“当然了,您放心吧。”夏奈尔连连保证。
于是特蕾莎也就不再多说了,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回到了丈夫的身边。
而看到了妻子之后,艾格隆也停下了和身边人的交谈,转头看向了特蕾莎。
“亲爱的,你刚才在训斥夏奈尔吗?我看她脸色好像不大对。”接着他问。
“我怎么可能在今天这个日子训斥她呢?”特蕾莎笑着反问,“我只是跟她祝贺而已,她今天非常高兴,还祝福我们尽早得到继承人呢。”
“嗯,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探讨。”艾格隆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要不今晚我们深入交换下意见?”
开了这个玩笑之后,夫妻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对碰了一下酒杯。
喝下了酒液之后,特蕾莎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一个老实低调的夏奈尔,只要又打又拉,处理起来倒是简单,可是其他人就不会这么容易了……好在丈夫终归还是爱着自己的,只要注意一点,终究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她不时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新婚之后的甜蜜时光,让她越发珍视这个心爱的少年人,她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努力,来维护他们的婚姻和生活。
只要能够和殿下相伴,为此付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就在他们闲谈之间,宴会也渐渐地来到了尾声,王宫的仆人们收拾了宴会厅,乐队也开始奏乐,在场的人们纷纷为未来将要成为希腊国王的奥托王子祝福。
在众人的恭贺和颂扬当中,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此时双目炯炯,显然在为自己将来的国王生涯而畅想万分。
就在这时候,艾格隆走到了他的面前。
奥托王子连忙向他行礼致敬。
“奥托。”艾格隆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摆出了长辈的态度,“你应该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吧?”
“我记得,殿下。”王子连忙回答。“您跟我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而是一份充满劳累坚信的责任……”
“我并不是在跟你用辞藻夸张描述,而是在客观评价。”艾格隆表情严肃地回答,“没错,你确实将会得到一顶王冠,但是这个王国却和之前一样深陷混乱当中,你必须从一开始正视你将面对的困难,只有这样你的统治才能够长久。记住,别人不会因为你是国王而自动地服从你,你必须展示出你值得被他们服从的理由。而你现在太过于年轻,很容易就会因为无经验而被人轻视,因此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奥托王子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具体的情况比较复杂,其中牵涉了许多利益纠葛,我没办法在几句话之内跟你说清楚,但是我会写一份备忘录,列明我认为你需要注意的东西,。”艾格隆一边说,一边走得更加近了,然后再低声说,“在这里,我只需要再提醒你几句就好——”
停顿了片刻之后,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会带着一群巴伐利亚人过去,帮助你统治那个国家,但是不可能忽视那些本土实力派的意见,因为他们真正掌握着军队和地方,所以你必须拉拢其中一批人。我认为你要善待科洛科特洛尼斯,他们现在是希腊的当权派,而且拥有解放民族的崇高名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排斥在外的……你要时时垂询他们的意见,把他们当成你统治国家的真正助手,只要你这么做了,那么他们也会乐意拥戴你,让你逐渐拥有国王应有的权威。”
艾格隆在离开希腊之前,曾经答应过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会为他们在新国王面前美言几句,维护他们父子未来的地位,现在艾格隆既然决定选择奥托王子为王,自然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当然,他不会口头提醒一句就算了事。
看着王子似乎还有点懵懂的样子,他把话说得更加透彻了,“你现在还非常年轻,而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已经老了,他的时光已然不多,只想着享受生命仅剩的宁静——只要你谦逊地进行自己的统治,他不会阻拦你去建立你的威望,到时候他心满意足地离开,而你也在他的辅佐之下让希腊人习惯了你的统治,那时候就是你可以自主发挥的时候了……”
等到他说到这份上,奥托王子终于也明白过来了。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任命他做首相?”
“您是未来的国王,让谁做首相是您自己的权力——”艾格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方,“我只是提醒您,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国王,谨慎地挑选一个首相并且信任他,对您来说非常重要。”
哪怕资质再怎么平庸,奥托王子终究也是王室成员,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我会把您的意见记住的,如果我的父王不反对,那我就这么做——”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想要施展自己的统治,你还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所幸你并不孤单,你的祖国巴伐利亚会一直帮助你;而我和约阿尼纳公国也会站在你一边,因为你是我选择的——拥有这么有利的条件,我有理由期待你能够做得很好。”
眼看奥托王子如此听话,艾格隆也放下了心来,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他,“记住,想要成为君王,权术和阴谋是必须的,你要学会它。但是无论再怎么高明的权术和阴谋,也比不上国民发自内心的拥戴更为有力,所以用尽你所能去让那个可怜的民族去获得和平和繁荣吧,他们已经流了太多血了,他们希望有一个自由和繁荣的新时代,而你将成为他们的保护人,只要你能不负所托,那么他们就会拥戴你,你的王冠也将安如磐石,那时候任何人也不能撼动你。”
王子静静地听着,看得出来他相当认真。
“您懂得真多……”片刻之后,他心悦诚服地说。“难怪能够成就如此事业。我希望……希望您也能够在那个国家,实践您的箴言,毕竟您看上去时时刻刻都在为此做准备。”
“那我们共勉吧!”
艾格隆轻轻一笑,然后拍了拍奥托王子的肩膀,以此来向他传达自己的期许和祝福。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许会成为最坚实的盟友,世界的大门也会为我们敞开,你觉得如何?”
“太好了!”年轻的王子兴奋地欢呼了起来,“我等着您的那一天!”
29,义嫂
在盛大的庆祝宴会结束之后,艾格隆和特蕾莎继续作为客人留在宁芬堡宫当中,享受着巴伐利亚人的热情礼遇。
在休息了几天之后,按照原定的计划,艾格隆向路德维希国王提出了拜访自己义嫂、欧仁亲王的遗孀奥古斯特公主的请求,而国王和之前承诺的那样,欣然答应了。
按照应有的礼节,国王派一位信使前往自己妹妹所居住的洛伊希滕堡宫,征求公主的意见。
而信使很快就传来了公主的回复——她非常高兴罗马王能够前来拜访自己,并且非常乐意以夫君的名义接待这位义弟。
于是,得到了如此积极的反馈之后,艾格隆再也没有了犹豫,他和特蕾莎一起暂且告别了国王,然后在王宫侍从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位于慕尼黑的洛伊希滕堡宫。
如同承诺的那样,他立刻就得到了他的义嫂奥古斯特公主的热情地接待了他。
他和特蕾莎以及夏奈尔一起,被带到了会客厅当中,而这时候,奥古斯特公主本人也和她的孩子们恭迎了这位少年人的到来。
众所周知,欧仁亲王和艾格隆名义上是兄弟,但是年龄差距相当大——足足差了有30岁,很自然的,他的妻子虽说是“义嫂”,但现在年纪也已经40岁了,甚至比艾格隆的母亲路易莎还要大三岁,因此站在艾格隆面前的,是一位优雅温和的贵妇人。
因为已经是寡妇之身,所以她只身穿着浅棕色的裙子,头上戴着薄纱帽,除了珍珠耳环之外也并没有过多地装饰自己,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的刻痕,但是也让她的气质显得更加温柔娴静。
一看到艾格隆,她轻轻地向他弯了一下膝盖,“我很高兴还有机会再见到您,罗马王陛下。”
她的哥哥路德维希国王为了政治因素考虑,不得不在艾格隆的称呼上采取了一些避讳措施,而奥古斯特公主则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直接就用罗马王称呼面前的少年人——而这也让艾格隆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奥古斯特公主如此称呼自己,足见她心里把自己放到了很高的位置,更加足以体现出,在帝国崩塌、自己身陷囹圄之后,欧仁亲王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哪怕自己只是一个囚徒了,这对夫妇依旧当这个孩子是罗马王。
仔细想想,拿破仑皇帝当年为了和路易莎公主结婚,休了前皇后约瑟芬,然而他对欧仁亲王的爱护倒是并没有改变,一直对他委以重任,而欧仁亲王也一直都在为义父尽心效力,鞍前马后参与了多次战争——虽然在1815年他没有选择再跟着皇帝拼命,而是和夫人子女留在巴伐利亚隐居,但是没有人可以再责备欧仁亲王什么了。
这位义兄虽然姓德-博阿尔内不姓波拿巴,但是比家族的其他成员都要靠谱许多,要是此时他还活着,那应该还能够帮自己很多忙吧……
哎,斯人已逝,再去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愿他在天国安息吧。
他很快就抛开了杂念,然后走到了奥古斯特公主面前,然后轻轻地亲吻了她的手背。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您不必如同刚才那样称呼我,因为我现在配不上这个光荣的称号……而且,在您面前我不是什么王侯,只是您的晚辈而已,您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叫我艾格隆吧,这是我父亲给我取的昵称,作为家人和长辈您尽可以使用。”
艾格隆如此反应,让奥古斯特公主既意外又有些高兴,她又再次仔细地打量了昂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人,“人人都说您是个骄傲固执又才华横溢的少年人,现在一看传闻还是有些失真,您才华横溢是不错,但是为人倒是挺谦逊的。”
“您不要误会,对旁人我还是挺骄傲的。”艾格隆笑着回答,“只是在您面前我可没资格骄傲,毕竟您当年也是作为家人见过我身处襁褓时的样子——”
“哈哈哈,这么说倒也是……”奥古斯特公主哑然失笑。
笑了片刻之后,她又有些感慨,“自从那倒霉的一年之后,我们一家一直幽居在这里,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啊……当年那个还在我面前爬动的婴儿,现在却已经以英雄的姿态来访问我了!而且还长得这么可爱……艾格隆,你果然是被上帝祝福的孩子。”
自古以来夫人们都爱俏,艾格隆颜值高,说话又好听,再加上两家人渊源非常深,因此他也就轻易地赢得了义嫂的好感。
笑着笑着,夫人又发出了和艾格隆刚才一样的感慨,“哎,真可惜我的丈夫已经离世了,不然的话,要是他能够坐在这里,亲眼目睹你现在的样子,听你陈述的事迹,那该多么让他开心啊!他隐居之后,除了亲妹妹奥棠丝王后之后,最放心不下的人也就是你了,他一直担心你孤苦伶仃地被隔绝在宫廷当中会出什么意外,结果却没想到自己却先走一步……”
说到这里,夫人又悲从中来,再也说不下去了,拿起了手绢擦拭眼泪。
看着她悲伤哭泣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也不禁有些怅然。“夫人,请节哀,有些事情毕竟是无法改变的……”
他并不怀疑公主的话的真实性,毕竟欧仁亲王和他没有任何利害冲突,只有杂糅着兄弟和长辈晚辈之间的情谊。
王室的儿子们总是为了继承权而互相嫉恨,但欧仁亲王作为义子,固然深得信任和重用,甚至被拿破仑委任为意大利总督,代理他统治意大利王国——但是在家族观念深重的拿破仑皇帝看来,他终究还是外姓人,他的皇位只能流传给波拿巴家族的下一代。
一开始他没有自己的合法儿子,所以他把皇储的希望放在了弟弟路易的儿子们身上,直到后来他娶了路易莎生下了罗马王之后,帝国的继承人也就再也没有争议了——自始至终,他就没有考虑过让欧仁继承帝国。
所以,欧仁根本不需要介意罗马王的诞生——他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什么东西。
而到了现在,帝国本身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而欧仁亲王自己也已经作古,那场原本就不存在的“储位之争”,眼下自然已经是过眼云烟。
从1814年开始隐居巴伐利亚开始,欧仁亲王不再参与任何重大事件,而是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撰写《回忆录》,以及资助那些流离失散的帝国遗民上面,他安静地度过了自己的余生,最终在妻子和儿女们的环绕下告别了人世。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幸福的结局——
在大革命的腥风血雨当中,他的亲生父亲被送上了断头台,年幼无知的他和妹妹跟着妈妈在乱世当中挣扎求生,靠着约瑟芬的长袖善舞勉强维持了生活,但这浮萍一样的生活在那个时候轻易地就可能被摧毁,有多少孩子就默默无闻地跟着父母一起消失在了时代洪流当中。
而他们兄妹却碰到了命运中的幸运星,并且从此飞黄腾达,最终一个娶了公主一个成了王后,这岂不是上帝的眷顾吗?
诚然帝国的毁灭让博阿尔内家族和波拿巴家族一起付出了代价,但是他们已经得到的东西,足够他们抚慰平生了。
艾格隆见过自己的叔叔吕西安亲王,他没有后悔过,相反庆幸自己曾经成为了时代的弄潮儿,改变了命运和历史的走向——他相信欧仁亲王也会同样如此,他亲王猝然离世的时候,他一定也会感谢上帝让他走上欧洲最顶层的圈子吧……
帝国的兴起,让欧仁成为了亲王,成为了欧洲大陆举足轻重的权势人物;而帝国的毁灭虽然让欧仁亲王的权势化为乌有,但是他通过迎娶巴伐利亚国王的长女,再加上过去行事的名声很好,所以依旧是被欧洲各国王室认为是可以承认的王族成员。
他的岳父赠给了他洛伊希滕堡公爵和艾希施泰特亲王的头衔,而他的子女们也得以同其他国家的王室联姻,被纳入到了圈子当中。
眼下,欧仁亲王的长女约瑟菲娜-德-博阿尔内在1823年已经和瑞典王储、也就是前帝国元帅贝纳多特的儿子奥斯卡结了婚,离开了巴伐利亚,成为了王储妃——未来也将成为瑞典王后。
而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在未来,他的另一个女儿阿梅莉于1829年成为了巴西皇后,而他的小儿子马克西米利安甚至在1839年娶了尼古拉一世沙皇的长女玛丽亚公主,并且从此定居俄罗斯,成为了帝国的一个外姓王公——这也算是泯灭恩仇了吧。
虽然欧仁亲王已经离世,但是他的在天之灵如果能够看到这些,一定会深感欣慰。
不过,现在的历史线在因为自己而变动,艾格隆也不敢确定这些联姻会不会如期按照历史走向而发生,但是这已经足够说明欧仁亲王一家所受到的尊重。
在他的安慰之下,奥古斯特公主很快从悲痛当中走了出来,毕竟她的丈夫已经离世几年了,她也已经慢慢地习惯了丧偶的生活。
她勉强打起了精神,继续面带笑容和艾格隆闲聊,同时让她的孩子们一个个地过来跟艾格隆见礼问好。
等到问好之后,她让这些孩子们回到了自己居处,和家庭教师们开始今天的学习。
艾格隆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嫂嫂对他挺友好,但是却又保持着谨慎的距离感,也没有让自己的孩子们与艾格隆过多交流。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奥古斯特公主见证了之前法兰西帝国大起大落的历史,自己的丈夫也因为多年的戎马生涯摧残了身体而英年早逝,因而她极其不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也走上父亲的路,所以她有意地阻止孩子们和艾格隆过多交流,免得少年人热血沸腾走上了“歪路”。
奥古斯特公主作为巴伐利亚的长公主,地位超然,她有能力、也早已经暗自给孩子们铺了未来的路,让他们去和欧洲各地的王族联姻,维持博阿尔内家族的门第不衰,她没有动力让孩子们跟着艾格隆冒险——况且,她也不太相信帝国还能复辟成功。
艾格隆看出她的想法,却也不生气,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他绝对无法责备一个母亲不肯把孩子交给他,给他卖命。
欧仁亲王已经为他的父亲鞍前马后效劳过那么久了,他们一家也不欠自己什么了。
在闲谈之中,艾格隆介绍特蕾莎给奥古斯特公主认识,对这位年轻漂亮的公主,奥古斯特公主自然也是殷勤备至,给足了面子。
不过这种殷勤不过是出于礼节的客套而已,奥古斯特公主的注意力倒是更加放在了夏奈尔的身上。
在和艾格隆夫妇打完招呼之后,她把目光移动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奈尔身上,然后笑着跟她开口了。
“夏奈尔,重新回到我们这里,感觉如何啊?”
1815年保王党在法国南方报复性屠杀帝国拥护者之后,夏奈尔作为遗孤逃出了法兰西,并且在姑妈的带领下一路流离来到了巴伐利亚,最终投奔到了欧仁亲王这里。
亲王收留了这对姑侄,并且为她们找了佣人的工作,夏奈尔最初过上安定的日子就是在这里——正因为如此,她的心里对亲王夫妇充满了感恩,一来到夫人的面前早已经激动得双眼泛泪,只是碍于礼节不敢出声而已。
“我非常开心……”眼见终于可以回话了,夏奈尔连忙打破了沉默,然后以激动的语气回答,“夫人,我永远感激亲王殿下和您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如果没有你们的恩情,我恐怕早就已经离开人间了,哪里还有今天……”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奥古斯特公主笑着点了点头,“你忠实地完成了我丈夫对你的期许,甚至比他期待过的还要好……可惜他没办法亲口来对你说谢谢,但是今天,在他居住过的地方,我替他说出口吧——夏奈尔,谢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你是他赠给罗马王的最好的礼物,也是最宝贵的。”
夏奈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热泪盈眶,然后直接哭了出来。
“谢谢……谢谢……”她泣不成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