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的征途
【耶和华——你的神,领你进他向你列祖起誓应许给你的地.那里有城邑,又大又美,非你所建造的。】
在三月早春的寒风当中,艾格隆在自己新婚妻子的陪伴下,站在自己位于迈索尼港口的寓所的屋顶天台上,眺望着远处的海面。
就在去年,他就是在这里登陆,来到希腊的土地上的,而如今,他新的征途又将从这个地方开始。
回首这一年的经历,他禁不住有些心潮澎湃。
他逃离幽闭他十几年的维也纳,辗转来到了基督山岛,盗取了宝藏,最后依靠这些宝藏招揽了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然后依靠他们进军希腊。
虽然其中多有波折,但是在他精心切入的时间点当中,他把握住了机会,创下了偌大的威名,也在复杂的浑水摸鱼,最终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公国。
虽然这个公国名义上的主人并不是他,也承载不了他的野心和宏愿,但是它足以成为他和他的支持者们的临时落脚点。
他们获得了一片可以自由支配的地盘,训练军官,储备理政的人才,为日后接管一个更庞大、更富有的国家做好准备。
当然,那个庞大富有的国家不会自己飞到艾格隆的手中,想要达到目的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现在就准备走上新的征途。
而现在,他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一群人随侍——有卫兵,有秘书,有照顾他起居的女仆,无形当中他已经具有了一方领主的排场。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美丽的妻子相伴。
艾格隆的目光微微移动,然后落到了特蕾莎的身上。
新婚三个月以来,他们都品尝到了新婚夫妇那种蜜里调油的甜腻感觉,尽管每天朝夕相处,但是仍旧对彼此百看不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更是互相敞开心扉、尽享鱼水之欢。
此时的特蕾莎,脸上依旧荡漾着幸福的痕迹——正是因为生活和谐美满,所以特蕾莎虽不改往常的机敏和才情,但是却又有了些许小妇人的娇媚,她的脸上时不时荡漾着幸福的痕迹,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虽说这个姑娘心高气傲,但是她看上去满足于已经夙愿得偿之后的新婚生活。
艾格隆也同样满足。
他对妻子的一切要求,特蕾莎都完全具备甚至还超过了,所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然而,在内心深处,他那种吞噬一切、拥有一切的贪欲却没有熄灭,这个明明已经足够幸福却不知餍足的少年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再度躁动起来呢?
艾格隆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没必要寻求一个答案。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什么偏远地方,而是欧洲最有名的城市,也是承载着光辉历史的圣地——罗马城。
这三个月当中,他们先是在雅典享受新年庆典,庆祝和平的到来;而后又去了约阿尼纳,同自己的部下们一起庆贺,顺便管理了这个小小的公国;而现在,他们将要从迈索尼开始动身,前往伟大而光辉的罗马城,觐见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
这是艾格隆预先就计划好的一步,而且他也通过他的舅公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疏通了关系。
而现在,教皇的心腹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的"侄子"也投奔到了艾格隆的麾下充任私人秘书,他和他的盟友关系更加亲密,因此疏通关系也变得更加简单。
现在,万事齐备,他将携同自己的妻子一起访问罗马了。
当然,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皇帝当年和教会闹到决裂并且一度拘禁教皇,罗马教会内部有非常强大的反波拿巴派系,哪怕教皇陛下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意见,因此艾格隆和特蕾莎只能以私人名义拜访。
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他不求一口气到位,只要能步步为营就是胜利。
以他们的身份,当然是不用自己来收拾行李的,在得到命令之后,夏奈尔早已经把一切都料理好了,万事俱备只待动身——夏奈尔本人,也会一路跟随这对新婚夫妇,随侍身旁。
而他们这一次的引路人,就是艾格隆的私人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
他作为红衣主教的私生子,在罗马教会高层们内部应该也是公开的秘密,艾格隆觉得有他在身边的话,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会更加尽心尽力——至少会保全他们夫妇的人身安全。
有红衣主教作保,罗马教会内部就算有什么势力想要折腾,也会掂量掂量。
就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秘密商谈,再加上艾格隆处理好了内部事务,如今就是他们出发前往罗马的时候了。
一想起罗马,两个人都有些感慨。
上次他们两个月不约而同地去了罗马,虽然借机重逢,并且定下了终身大事,罗马成为了他们命中的福地;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当时艾格隆还是半个"逃犯"的身份,也不敢公开露于人前,所以总体上来去匆匆,也无暇游览这座充满了光辉历史的城市——只是在古代罗马皇帝的郊外别墅逛了逛,事后两个人回味起来的时候,总感觉有些不尽兴。
而这一次,是弥补的时候了。
"陛下——"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他的秘书莱昂-埃斯波西托走到了他的身边。"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登船出发。"
"很好。"艾格隆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走到了特蕾莎的身旁,然后温柔地向她伸出了手,"特蕾莎,我们要出发了。"
"嗯。"特蕾莎点了点头,然后非常自然地挽住了丈夫的手。
她的眼中充满了深情,也许此刻哪怕艾格隆说要去任何一个天涯海角,她也愿意倾心跟随。
看到这眼神之后,如同往常一样,艾格隆再一次被俘获了——
正因为如此,他顺手就把少女搂在怀中,然后温柔地亲吻了一下,而特蕾莎也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
于是,莱昂-埃斯波西托只得尴尬地站在了一边,低头尽量不看自己主君夫妇的亲密举动——这对少年夫妇可以任性地尽享恩爱,但自己如果多看,那可是大大地失敬。
好在他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特蕾莎先离开了天台,去跟夏奈尔做最后的准备了,只剩下了艾格隆和自己的私人秘书停留在了原地。
因为最近几个月的相处,艾格隆已经结束了对方的'考察期';,接受了对方成为自己的圈子成员。
莱昂-埃斯波西托很珍惜自己得到的这份荣誉,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奉献自己的全部智谋和学识报效这位年轻的主君,以此来换取自己梦想的实现。
在他看来,这个少年人虽然此刻还力量薄弱,但是他和他的团体已经走上正轨,能够在隐隐约约中看到未来的光明了。
考虑到他迄今为止已经实现了那么多奇迹,再实现更大的奇迹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莱昂。"艾格隆一边眺望出现在海港港口的船只,一边轻声呼唤。"罗马那边的消息怎么样?"
"就我伯父的反馈来说,一切尚且安稳,虽然有不少人因为教皇陛下对您的态度过于友善而颇有微词,但是这种不满情绪并未出现在公开的质疑当中,教皇陛下认为,虽说您父亲当年曾经和教会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是您的祖母与叔父这些年来的虔诚,足以洗清波拿巴家族当年的污点,更何况当时您身为幼童根本不需要为这些不愉快负责,所以本着基督教仁慈宽容的教义,教会应该与您和解——"
对于后面的那些套话,艾格隆并没有多么在意,他在意的是其中一个关键词。
"我的叔父?"
"对,您的叔父,吕西安-波拿巴。"莱昂-埃斯波西托回答。
艾格隆略微有些惊愕。
看来,在罗马城里为他说话的亲人,不只是祖母和舅公而已
吕西安-波拿巴是***皇帝的三弟,在大革命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成为了***的政治助手,并且协助他发动了雾月政变,然后在政变后担任内政部长,和哥哥一起稳固波拿巴家族的统治。
然而,没过多久,因为兄弟两个在吕西安的婚姻问题上争吵得非常激烈,或者说吕西安越来越受不了哥哥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态度,于是他选择和***皇帝决裂,放弃了他赐予的恩宠,并且全家搬到了罗马。
帝国极盛时期,***家族的成员们一个个鸡犬升天,头上戴满了王冠,而吕西安却依旧留在罗马,几乎被世人遗忘;而在1815年,***皇帝返回法国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吕西安却赶回到了法国,准备和皇帝战斗到底,重拾家族的皇冠。
只可惜,这一次兄弟两个运气不再,随着***的大军在滑铁卢战役中失败,帝国复兴的希望又一次沦为了泡影,吕西安原本还想再劝说哥哥挣扎一番,但是眼见大势已去,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再度逃离法国,回到了罗马。
回到罗马之后,他又过上了隐居生活,几乎被世人遗忘,不过他和哥哥***不一样,他跟教会的关系很不错,所以1814年他被庇护七世教皇封为卡尼诺亲王,1824年他被利奥十二世封为穆西格纳诺亲王,总之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艾格隆当然知道叔叔一家就住在罗马城,但是之前因为搞不准这位叔叔的态度,所以他没有主动跟吕西安亲王联系——结果却没有想到,他的叔叔居然也在罗马教会内部为他说好话。
看来,不管有多少内部纷争,家族亲情终究还是把他们联系起来的纽带。
"陛下,您想要见见您叔叔吗?"莱昂-埃斯波西托一直在察言观色,看到艾格隆神态复杂,他低声问。
"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可以见见——"艾格隆犹豫了片刻回答,"不过,这首先要得到他的首肯,他毕竟是我叔叔,如果他不乐意我也不会强行去打搅他。"
"对于这个问题,您完全不用担心。"莱昂-埃斯波西托笑了笑,"亲王殿下一直在暗中为您奔走,可见他对您寄托了深情厚谊,如果您愿意见他,他应该会很乐意才对——而且我的伯父认为,如果有亲王殿下参与其中的话,我们的麻烦也会减少一些。"
"你是指什么?"艾格隆疑惑地问。
莱昂-埃斯波西托完全没有在主君面前卖关子的习惯,所以他马上回答,"其实我的伯父一直都在为如何安排您和教皇的会面而犯难,毕竟您两位都相当...注重礼节。"
莱昂的话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委屈。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尤其是作为一个王位觊觎者,艾格隆当然希望得到教皇的欣赏,但是他也不愿意对教皇卑躬屈膝,至于跪拜之类的大礼更是想都不会想。
而教皇那边也认为,既然莱希施泰特公爵自称是虔诚的信徒,而且一直拿教会刷名望,那么在见到教皇之后就应该拿出足够的"诚意"——尤其是他父亲还有历史污点的情况下,不然如何服众?
正因为两边都坚持立场,所以这三个月来,两方为这个礼节问题争执了几次,还是没有结果。
在所有人看来,艾格隆过于执拗,不像往常那么身段柔软,可是艾格隆却不想让自己在教会面前矮人一头——如果现在就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以后想要扭转过来可就难了。
他只想拿教会当工具,可没想过真的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
所以他必须坚持礼节,因为礼节有时候完全不重要,但有时候礼节就是全部。
"所以这个问题跟我的叔叔又有什么关系呢?"艾格隆反问。
"我的伯父认为,如果有亲王殿下参与其中的话,倒是可以给您和教皇两边一个机会。"莱昂-埃斯波西托连忙解释,"如果您得到了教皇的公开召见,那么您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了众人的眼里,您的一举一动都会惹人关注;而如果是在亲王殿下家里相见的话,很多问题也许就没那么重要了——"
艾格隆终于明白了。
"我私人拜访我的叔叔,恰好教皇陛下也驾幸我叔叔家,然后我们偶遇,并且亲切友好地交流一番——"他总结出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您不介意这种方式不够盛大的话..."
"不,我不介意。"艾格隆拍了拍自己秘书的肩膀,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满意。"所以我们就这么办吧。"
"好的,陛下。"莱昂-埃斯波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2,重逢祖母
【我们从前在一切事上怎样听从摩西,现在也必照样听从你,惟愿耶和华——你的神——与你同在,像与摩西同在一样。】
"好的,陛下。"
虽然莱昂-埃斯波西托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内心当中却有了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最近一直都在少年人身边效劳,也逐渐得到了对方的信任,慢慢地参与到了对方的重要行动当中,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已经满足于这种地位了。
可是,他却还没有满足,他知道,目前自己的价值还体现在"好用的秘书",而没有达到"不可或缺的秘书"这个层级。
所以他需要一个契机,来进一步体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获得更大的信任。
如果他能够帮助少年人圆满解决与罗马之行有关的问题的话,那么他就应该可以得到这种奖赏了。
于是这段时间他不遗余力地和自己的"伯父"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通信,最终商量出了这样的办法。
而陛下的反应,也确实证明他做对了。
他又走出了坚实的一步,但剩下的路还要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两个人结束了交谈,然后艾格隆带着他走下了天台。
他们下榻的地方,正是之前被他们征用的旅馆,此时旅馆的门口已经停留了好几辆马车,所有的行礼都已经打包好了,特蕾莎也已经坐了上去,只等艾格隆一声令下就可以去乘船出发。
艾格隆打开了车厢门,然后坐到了特蕾莎的旁边,特蕾莎立刻倚靠到他的肩膀上,而就在车厢门重新被关上的间隙,特蕾莎向车厢外的莱昂-埃斯波西托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赞许他工作得力。
莱昂-埃斯波西托连忙躬身向皇后陛下行礼,直到马车缓缓行驶离开。
他是个聪明人,而且从小就有待人接物的经验,所以他能够看得出来,虽然特蕾莎公主从来没有和自己长谈过,但平素对自己的态度非常友好,或者说——在试图拉拢自己,
他几乎没有经过什么犹豫,就顺应了这种拉拢,甚至刻意对公主殿下讨好——毕竟,如果能够得到女主人的庇护,他接下来的工作也会轻松许多,他也乐于得到这样的庇护。
而且他深知,自己虽然家世不错、而且头脑灵敏,但是自己的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并非帝国时代的功臣后代,而且也没有什么同甘共苦的经历,所以也不可能融入到他们的圈子当中。
况且,从小就被认为是红衣主教接班人、因而心高气傲的他,也不屑于对某些地位并不高于自己的人卑躬屈膝。
而在这种环境下,来自于特蕾莎公主的善意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他知道世上没有完美而且永不犯错的人,如果某天自己犯错,那么孤立无援和有后台靠山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
于是他甘愿站在公主殿下那一边,换取她的好意和庇护,也为自己的地位找到一个坚实的后盾。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庇护绝不是免费的,而是需要自己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用处,不过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难事。
他刚刚报告给陛下的事情,特蕾莎公主也在同一时间已经知道了——而且特蕾莎公主同样对他的解决办法非常满意。
这是非常理想的结果,足以让他自鸣得意。
不过,莱昂也没有飘飘然,有时候他心里也有点疑惑——两位陛下感情明显非常恩爱,特蕾莎公主对少年人的喜爱即使旁观者也能够强烈感受到,而且她看上去似乎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权欲,所以她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呢?
——所以,公主殿下自己,是不是也在为隔绝于帝国遗民的小圈子而愤愤不平的呢?她之所以刻意拉拢自己,是否也是为了在陛下身边占据更重要的位置,免得被人疏远?
这些只是莱昂的猜测而已,他不可能去询问特蕾莎公主寻找答案,而且也没必要找寻答案。
只要这种事实上的默契存在,那就够了。公主殿下那温婉的笑容,就是对他此刻忠诚的鼓励。
带着繁杂的思绪,莱昂自己也走上了马车,然后一起来到了栈桥旁边。
接着,他们一行人都走下了马车,然后一起登上了前往罗马的帆船。
看着海上冉冉升起的朝阳,年轻的秘书意气风发。
若是他们真能复辟帝国,那么我,莱昂-埃斯波西托,必将青云直上,成为一代名臣,他对此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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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满张,在冬日凛风的助威下,艾格隆再度体验到了穿行于地中海的旅途。
不过相比于过去,现在的他已经适应了船上的颠簸,再也不会晕船了。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艾格隆这一行人并没有大肆铺张,除了特蕾莎之外,他只带了夏奈尔、自己的秘书、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和其他几个可靠的卫兵而已,总数也没有超过十个人——这还是安德烈-达武极力抗议之后的结果,本来他还准备带更少的人。
而他和特蕾莎,则装扮成刚刚新婚的年轻贵族夫妇,一起外出旅行度蜜月。
某种意义上这好像也是事实?
和上次一样,经过了两天的航程之后,他们一起来到了奇维塔韦基亚港口,然后租用了几辆马车一起前往,全程都是由作为本地人的秘书莱昂出面处理,艾格隆夫妇并没有露面。
而接下来,这一行人就向着罗马进发了。
越接近罗马,艾格隆就越是感觉到心情振奋不安。
距离上次他来到罗马仅仅一年不到,当时他只敢在罗马郊外徘徊,连见祖母都是偷偷摸摸的;而这一次,情况却大有不同,他已经可以合法且自由的行动,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确实已经作为教皇的客人,奔向了这座永恒之城,也算是一吐怨气了。
而且,这一次,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来到祖母的家中,并且站在她的面前骄傲地告诉她,自己没有辜负她之前的期望。
越想越是心情激动,但港口离罗马城有几十公里之遥,艾格隆只能按捺住心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渐渐地,而随着**线的移动,罗马周围的丘陵山岗,以及上面的那些宏伟的建筑,也渐渐地在车窗外浮现。
此时已经来到了傍晚时分,因为是冬天,太阳落山很早,所以残阳已经将这些山丘和上面的建筑物拖长了影子,因而更加显得宏伟壮观。
"他们欠我一场凯旋式。"艾格隆突然闷闷不乐地说。"我明明花了那么多钱!"
直到现在,他还有点耿耿于怀。
"好啦,艾格隆...罗马城早已经不搞这种东西了,又怎么会特意为你准备呢?"坐在他旁边的特蕾莎笑着回答,"不过不要紧,就算这次没有,也许以后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啊...会有那么一天的。"艾格隆点了点头,"到时候我要让教皇为我戴上冠冕。"
少年人此刻意气风发,虽然这些话骤然听起来有些脱离现实,但是特蕾莎却宁愿相信自己的丈夫。
"那时候我就负责在你旁边喊'醒醒吧,你不过是个凡人!';吧..."她略带着点调侃和宠溺地回答。
"按历史书上的说法,这活儿不是应该由奴隶干的吗?"艾格隆疑惑地问。"而且,我为什么需要有个人提醒我?我又不是真的罗马将军,头上也没有个元老院。"
"傻瓜!"特蕾莎笑得前俯后仰,然后捏了捏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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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幽居于罗马的宫殿当中的前帝国皇太后莱蒂齐亚-波拿巴夫人,正在和往常一样,同自己的亲弟弟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进行晚饭后的闲聊。
老年人一向睡得很早,所以每天闲聊会在八点钟左右结束,然后老妇人会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沉入梦乡。
不过最近几天情况稍微有些不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孙子即将造访罗马——而且,很明显,只要他一来到罗马,就会立刻跑到自己这里来。
每次想到这件事,她都会喜不自胜,连睡眠都推迟了许多。
"约瑟夫,他们现在已经到哪儿了?"莱蒂齐亚又一次问。
今天已经被无数次地折磨过的费什红衣主教,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上次收到信的时候,艾格隆写下了出发的大致日期,算时间的话,应该也就是这两天了吧。"
"那就好..."老妇人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早在两三个月前,在得知了孙子打算出访罗马的消息之后,她早就已经安排人把自己的住处收拾整理了一番,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孙儿和孙媳妇入住。
可是这两个小家伙迟迟不来,让祖母等得心焦,虽然明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老人仍旧多了几声埋怨。
好在孙子现在终于成行,这份煎熬马上就要结束了。
可是,越是临近终点,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感到难受。
"上帝啊,时间的流逝怎么这么慢!"莱蒂齐亚皇太后禁不住抱怨。"还没有新的消息吗?"
"再等等吧..."费什红衣主教只能再度敷衍。
在内心深处,他也和姐姐一样希望早日再会这对新人。
三个月前,就在他们的婚礼上,他作为长辈亲自主持,那盛大的场面他至今仍旧记忆犹新,也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
回到罗马之后,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都讲述给了姐姐听——这也是他们到晚年之后所能够享受到的最大乐趣了。
而对莱蒂齐亚皇太后来说,这桩婚事除了让家族延续之外,还有另外一重意义——当初正是她极力坚持,要求孙子娶特蕾莎公主的,如今好事成真,岂不是更加证明了她眼光独到?
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是她对特蕾莎公主满意极了,她真心相信等自己故去之后,家族的重担能够由特蕾莎公主为她延续。
"结了婚之后,他就不是孩子了,我希望他能够稳重一点,肩负起家庭的责任,不要再随便冒险了。"想到这里,莱蒂齐亚忍不住说,"依我看,他最好在我们这里久呆一阵,等到了我的曾孙问世了再说别的吧!"
费什红衣主教苦笑了起来。
"这个...恐怕不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艾格隆做,他不可能在罗马停留太久的。"
"有什么事情比延续我们这个可怜的家族更重要吗?"莱蒂齐亚反问。
说到这里,她又转开了话题,"算了,这些小孩儿我永远都没办法管住,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抱怨了一小会儿之后,老妇人总算平静了下来。
"他来到意大利,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去见他的母亲?"
"是的。"红衣主教回答,"这也是特蕾莎公主坚持的,毕竟她觉得路易莎和她是一个家族的成员,应该维持好关系。"
莱蒂齐亚皱了皱眉。
她本来不喜欢这位前儿媳,也不怎么乐意和她有什么来往,但是听到这是特蕾莎的意见,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多通情达理又顾念家庭的孩子啊,她们是一个家庭里出来的,却简直天壤之别!"
说到这里的时候,莱蒂齐亚皇太后,仿佛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看向了餐厅的门口,而这时候正有一个仆人快步走了过来。
还没有等他说话,从他的神态上,莱蒂齐亚皇太后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她就中断了和弟弟的聊天,然后直接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了餐厅。
她带着激动的心情走到了客厅,而这时候,这对少年和少女夫妇也才刚刚进来。
三个人六目相对,老妇人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了,原本心里积累的焦虑和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孙儿,我的孙儿!"她直接走上前去。
而在对面,艾格隆和特蕾莎也满面的激动,尤其是特蕾莎,因为感念之前莱蒂齐亚一力撮合之功,此刻百感交集,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奶奶..."艾格隆迎了上去,然后一把拥抱住了自己的祖母,"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来见您了!"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老妇人一边流泪,一边喃喃自语。"天晓得你让我多了多少牵挂啊!"
3,家族与馈赠
"天晓得你让我多了多少牵挂啊!"
抱着孙子,莱蒂齐亚皇太后百感交集,一时间泪水不止,而在场的其他人也深受感动。
"对不起..."艾格隆嘶声说,"我让您受累了。"
"还好,还好。"莱蒂齐亚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眼泪,"我原本希望你能够隐姓埋名平安过完这一生,然而你却选择了要去干大事,也许这是宿命吧...我拦不住,也只能担惊受怕了。好在结果让人满意,上帝保佑了你..."
接着,老妇人松开了怀抱,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特蕾莎身上。
对这个孙媳妇,当初她就怎么看怎么满意,如今更是爱到了极点。
"特蕾莎,让我好好抱抱你。"
一边说,她又将少女抱在了怀中,"对不起,我的孙子委屈你了..."
"您言重了,殿下并没有委屈我,相反他非常照顾我呢。"特蕾莎享受着奶奶的爱抚,然后笑着为丈夫辩解,"能够和殿下在一起,经历那些风风雨雨,我感到很开心,也从没有一刻怀疑过。"
"能有你这样的妻子,真是他的福气。"莱蒂齐亚忍不住感叹,"今后我们一家都应该好好补偿你。"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现在也是波拿巴家族的一员呢。"特蕾莎微笑着回答,"应该是我必须尽我的义务,就和您当年一样,让这个家族开枝散叶发扬光大才对。"
"没错,没错!"莱蒂齐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确实,我不该这么说,如今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是我的至亲孙女儿,而且艾格隆是当家人,那你就是当家的夫人,我们家的一切都应该由你来支配,又谈什么补偿呢?"
说到这里,老年人充满皱纹的笑容又带上了几分调侃,"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家族开枝散叶呢?"
这个问题让特蕾莎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低下头不敢再看祖母,只是轻声回答,"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得看殿下努力不努力了——"
"他敢不努力!"莱蒂齐亚瞟了艾格隆一眼。
艾格隆听得心里也非常尴尬,不过天地良心,自从结婚之后自己已经够"努力"的了。
好在莱蒂齐亚也不想一直说这个,于是也换了话题。"好了,我们就别再一直站着了,晚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于是,莱蒂齐亚带上这对少年夫妇一起回到了餐厅,再加上费什红衣主教,四个亲人坐在一起,突然让这里多了家庭聚餐的温馨气氛。
"艾格隆,你打算在罗马呆多久?"在用餐的同时,莱蒂齐亚问。
"这要看我在这边顺利不顺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在这边呆上两周左右,然后再启程离开。"艾格隆回答。
"这么短吗?"祖母略微有些颓丧,接着又问,"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去帕尔马吗?"
虽然她的语气相当平静,但艾格隆和特蕾莎都感受到了其中暗含的厌恶——看来她对自己的前儿媳的所作所为也非常不满。
他们暗暗对视了一眼,然后艾格隆点了点头。"是的,去看望一下我的母亲...毕竟她邀请过我,身为儿子我去看望下她也是应该的。"
其实他一点都不愿意去,完全是因为特蕾莎的一力坚持,但是在祖母面前他宁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免得祖母对特蕾莎有意见。
"这么说也没错..."莱蒂齐亚叹了口气,同意了孙子的意见,"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母亲,如今你结婚了,一面都不见也有点说不过去,总该看望看望的。你准备在那儿呆多久?"
"我并不想在那儿呆多久,免得给母亲添麻烦,她有她的家庭生活,作为局外人我应该保持应有的尊重——"艾格隆冷嘲热讽地说。"大概呆个两三天就走吧。"
"那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祖母又问。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将会去巴伐利亚。"艾格隆回答。
这原本应该是自己的机密,不过对奶奶和舅公他也没什么必要隐瞒,所以就直接说了出来。
"我跟梅特涅他们有过秘密协议,要拥立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成员成为希腊国王,而具体挑选其中的谁,我需要和现在的巴伐利亚王室商量一下,争取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原来是这样!"莱蒂齐亚恍然大悟。
她并不关心什么欧洲政治,更加不关心什么希腊国王,但是看到孙子说话时那种挥洒自如自信满满的神态,她仍旧感到心里很开心。
当年她的儿子就是在整个欧洲的地图上画来画去,几乎重塑了所有国家的版图,而且生造了威斯特伐利亚王国、意大利王国和华沙大公国等等新国家,那种睥睨四海的气魄,谁不感到胆战心惊呢?
如今在孙子身上,也能找到当年儿子的几分神态了。
当然,对比起儿子来,孙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然而她已经足够满足了。
莱蒂齐亚见过艾格隆的次数并不多,可是对这个孙子却一直都在牵肠挂肚,此时看到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越看越是欢喜。
哪个老人不喜欢有这样的孙子呢?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那我也不会多加干涉,我只祝福你一切顺利。"老妇人微笑着说,"不过在罗马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好好陪陪我...你的奶奶已经太久没有开心过了,她希望能够好好舒心一次。"
"当然了!"艾格隆立刻点头答应,"我很高兴我有机会弥补长期未能随侍在您身边的遗憾...您的慈爱确实我自幼所渴求的。"
"可怜的孩子...这哪里是你的过失?这分明是命运对我们的折磨,你是完全的受害者。"莱蒂齐亚又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伤心事,差点又哭了出来,"这折磨就是从你父亲不敬上帝、和教会决裂开始的,上帝惩罚了他的傲慢,到头来让我们用苦难赎罪!我们倒是没什么,毕竟我们过过苦日子,承受得了打击;可是你呢...我可怜的孙儿,你可就太遭罪了!"
一边长吁短叹,她一边又劝告孙子,"所以你一定要以他为教训,永远牢记要虔诚于上帝,要尊重教会。你之所以能够逃离牢笼,又干下了这样一番大事业,这一定是上帝的意志,是万能的主在保佑你,我们家族能够得到上帝两次垂青简直太幸运了,所以这一次你千万不能再背离主了!只要你能够始终遵循上帝的旨意而行,那么哪怕以后成不了什么皇帝,至少在罗马你也有一席之地,总好过成为孤魂野鬼,你千万要谨记我的劝告。"
老人带着哭腔,絮絮叨叨说了这番话。
虽然曾经贵为帝国的皇太后,但莱蒂齐亚本质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意大利老太太,虔诚信教而且心怀慈悲,没有政治家的野心也没有不择手段的残忍,在她看来,自己儿孙们所得到的一切实在太过于梦幻了,除了被上帝眷顾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所以,帝国的毁灭,自然也是上帝降下的惩罚。
她不求孙子日后登上皇座,只希望他能够平安过完一生,延续家族的血脉,所以特别害怕他又重蹈覆辙,犯下傲慢与不敬的大罪。
对于老人的劝告,艾格隆也只能默然听着。
他并不介意同罗马教会合作,但是在本质上,教会也只是他一个工具而已,而这就意味着他未来同教会必然既有合作又有冲突——这也不奇怪,自从中世纪以来,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哪个君主没有头疼过这个问题呢?
不过这些话他就没必要跟祖母说,以免给她扫兴了。
等到祖母絮叨完了之后,艾格隆岔开了话题。
"对了,这次我来罗马,还准备拜访吕西安叔叔。您能不能差个人通知一声他呢?我想征得他意见之后再拜访。"
"那太好了。"莱蒂齐亚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了——我想他也一定很高兴能够见到你这个侄子的,毕竟这段时间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总是对你赞许有加。"
听到祖母这么说,艾格隆倒不禁也有了期待。
"我很感激他对我如此挂念。"
他自从生下来之后,还没有见过这位三叔——1815年之前吕西安都在罗马隐居,而等到1815年他回法国帮哥哥的时候,艾格隆早已经在1814年被路易莎带到了维也纳。
在***的诸位兄弟当中,他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吕西安叔叔倒是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毕竟,他有才华而且有傲骨,但也是出了名的轻浮贪财,甚至屡屡让***下不来台。
他敢于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违逆他,并且拒绝他的一切恩赏离开法国,这份勇气也值得敬佩;但是他的个人野心也同样暴露无遗,他过去曾经多次公开宣称要当***的继承人,最后才被忍无可忍的***严厉警告。
当然,叔叔也只是叔叔而已,波拿巴家族当中自己是当仁不让的主人,他也绝对不会容许叔叔冒犯自己。
"说到你叔叔,我倒是想起其他孩子们了..."莱蒂齐亚突然叹了口气,"真希望有哪一天,我能够看到我的子孙们们重聚一堂。"
在这个时间点,莱蒂齐亚的成年儿子们,除了***都还健在(女儿们只剩下前那不勒斯王后卡特琳娜还活着了),而且星散四方。
约瑟夫隐居美国,在纽约买了一大块地产;吕西安隐居罗马;路易隐居在佛罗伦萨;而小儿子热罗姆,也带着自己的妻子卡琳娜住在的里雅斯特的城堡里。
曾经这个家族的原本们各个头戴王冠,统治了半个欧洲大陆,如今却各自分飞,真可谓是"散是满天星"。
对于老夫人来说,什么荣华富贵她也不在意了,只是儿孙们才让她放心不下,回想起往昔的盛景,再想想如今,不可避免地有些悲从中来。
"会有那么一天的,奶奶。"特蕾莎连忙安慰起了老夫人。"我们现在就有两位堂兄在身边效力,一旦日后我们君临法兰西,其他的家族成员我们都会照顾的,到时候您也可以在巴黎颐养天年。"
"那我就好好想办法活着吧,让自己能够看到那一天。"莱蒂齐亚皇太后笑着回答。"不过我听说路易之前好像和你们发生了冲突?"
"也说不上冲突,只是他和我们有些意见分歧而已。"艾格隆回答。
接着,他将自己叔叔路易前往基督山岛然后拒绝赞助自己的始末,都讲给了奶奶听,然后他还补充告诉她,奥棠丝王后慷慨大方地给了自己钱。
"这个自私自利的儿子!"莱蒂齐亚果然发怒了,"他还不如他的妻子懂事!他难道忘了吗,没有他的哥哥他一个子儿都不能有!他居然胆敢在你请求援助的时候袖手旁观...真是混账儿子!"
"也许过去的事情让他心怀芥蒂吧,毕竟他曾是荷兰国王。"艾格隆冷静地回答。
"过去的事情也不能怪罪到你身上,作为家族成员他应该尽心帮你!"莱蒂齐亚仍旧余怒未消,喝了一口肉汤才稍稍平复了心情,"算了...我到了这个年纪了,也管不了这些不肖子孙,但是艾格隆,你放心吧,你的祖母是完全站在你这一边的,她会尽一切办法来支持你。"
接着她又看向了特蕾莎,"特蕾莎,你还记得吗?之前我说过要把我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你来掌管。"
"您大可不必..."特蕾莎连忙说。
"我倒是觉得极有必要。"莱蒂齐亚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到了这个年纪,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离世,因此我有必要整理好自己的财产,预先做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大家争论不休——我的财产是***当年给的,现在理应也交给你们,之前我之所以对艾格隆吝啬只是因为我害怕他拿去冒险而已,现如今他既然跟你结婚了,那我也不用担心了,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清点我的财产,包括地产、宅邸和珠宝,等我列明详细清单之后,就把它交给你,从此以后你爱怎么支配都行。"
艾格隆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身为帝国的皇太后,莱蒂齐亚并未受过多少清算,因此她的名下确实有相当多的财产,而这些如果能够给到他们的话,确实能够缓解他们的资金压力。
作为家族继承人,拿到这些馈赠岂不是理直气壮?
"谢谢您了,奶奶。"艾格隆诚心诚意地感谢老妇人。
"傻孩子,骆驼穿不过针眼,钱财我也带不去天堂,能够用它来帮助你们,是我高兴才对!"莱蒂齐亚笑着说。
就这样,祖孙两人在餐桌上聊天,特蕾莎也时不时地插话,席间充满了欢声笑语,气氛亲密无间。
就在这时候,前去送消息的侍从回来了,而他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艾格隆的叔父吕西安-波拿巴已经赶到了母亲的居所,**和侄子见面。
4,叔父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莱蒂齐亚和艾格隆都有些惊讶。
毕竟,她派人去通知儿子,只是为了让他有个准备,艾格隆会在接下来某一天选择登门拜访,这也是作为侄子应有的礼节。
却没想到,吕西安-波拿巴亲王居然就这样直接赶过来了——由此倒也看出了这位叔父对侄子的看重。
"让他赶紧过来吧!"莱蒂齐亚皇太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招呼侍从把自己的三儿子叫到跟前,然后又让人在餐桌上加了一副餐具。
"能多个人在身边总是好事。"她笑眯眯地说。
很快,侍从把一个中年人给领了进来,艾格隆也得以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三叔吕西安-波拿巴。
他个子不高,有着一头棕黑色的头发,但两鬓已经斑白,看得出岁月的风霜,他的五官柔和,举止文雅,眼神内敛而又带有几分怏怏不乐的忧郁,看上去与其说像是一位亲王,倒更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诗人气派。
他静静地走到了餐桌边,眼神一直都凝聚在艾格隆的身上,而艾格隆也礼貌地站了起来,向自己的叔父躬身致敬。
"很高兴见到您,我的叔父...对这一天我已经盼望很久了。"他恭敬地说。
"我也已经盼望很久了。"吕西安-波拿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十几年的**!不过这一切总算没有枉费,你终究还是走上这条路了。"
在他的叹息当中,依稀看得出有几分当年随同***发动政变时的气势。
还没有等艾格隆说话,他又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后抬起手来,轻轻地敲了敲艾格隆的胸口,接着又开口了,"你比我想象得要更高、更强壮。"
"为了完成我们家族未竟的事业,我必须保持强健的体魄。"艾格隆回答。
"很好的回答!"吕西安大声赞许,"在我们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们可没想过那么多——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能够在科西嘉保住我们家的田产就算满足了,谁能想得到之后的事情?"
接着,他又紧紧地拥抱了自己的侄子,"你干的很好,孩子,迄今为止你所付出的一切辛劳我都看在眼里,我自问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份本事...所以,你比我强,你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希望。"
这番话似乎发自肺腑,所以艾格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唯一有所不满的是,之前你来到罗马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呢?难道你心中对上一辈的纷争还心有芥蒂吗?"吕西安-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不是你的臣仆,作为一个叔父,我也乐于帮助一下我困境中的侄子,可是你却忽略了我。"
"很抱歉,叔父。"艾格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并不是我不相信您对家族的忠诚——您在1815年的表现已经证明了您确实怀有这种忠诚,只不过之前我来到罗马的时候,我不知道接下来我的命运到底如何,所以我不想给您添麻烦,毕竟...您好不容易才躲过风暴,重新在教会的庇护下找到了平静的生活,我不想破坏它。"
艾格隆之前没有联系吕西安,一方面是因为担心他的政治态度,一方面确实也是觉得这次就别折腾这位叔父了——反正他知道吕西安手里也没有多少钱,不可能给他多少赞助。
"你既然不怕给你的奶奶添麻烦,那又何必担心给我添麻烦?"吕西安-波拿巴反问。"你没猜错,我现在确实一无所长,也不可能再去搅动风云了,但是即使如此我也能够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给你一点帮助,而且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这番话,艾格隆听了之后又是心里一暖。
"谢谢您,叔父,我绝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帮助。"
吕西安-波拿巴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确实利用自己在教会内的关系,为自己说了好话,也乐于充当自己和教皇陛下会面的中间人,他确实在尽自己所能地帮助自己了。
当然,处于他现在的立场上,所能够帮的忙也只剩下这么点了。
"好了,你们两个别光顾着说话了,我们还是继续晚餐吧——"莱蒂齐亚笑着说,"而且你们表情别这么凝重了,我们家族的聚会可要欢快一点。"
艾格隆和吕西安相视一笑,然后各自坐了下来,然后,他们开始一边进餐一边聊天。
这个时候,吕西安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特蕾莎身上。
"我的侄媳妇真是光彩照人。"他仔细看了看特蕾莎的样貌,然后笑着说,"这么美丽的公主,我敢说一定是各国宫廷里最好看的!艾格隆真是有福气。"
"您果然已经成为一个意大利人了,亲王殿下。"特蕾莎笑着回答。"太会哄人了。"
"不,我这可是真心话,当年我看到的王后和公主可为数不少,我想我有足够的资格来下这个评断。"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感慨了起来,"想想还真是奇妙,你知道的,我从小在科西嘉长大,直到少年时代才有机会到凡尔赛见见世面,我特别想要见识见识王上和王后的风采,当然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小贵族的儿孙,哪有什么机会得到宫廷的在意呢?
只有在那些最盛大的庆典上,我才能够看到可怜的路易十六国王和他的王后,虽然只是远远看着,但是我满心艳羡,心想这是多么威风的排场!我遐想过,某一天我能够成为一个廷臣,能够近距离感受王家的排场,欣赏王后陛下和其他贵妇人们的美貌,哈哈...你们可别嘲笑我,哪个人在少年时代没有过类似的狂想呢?!我的朋友和同学们都在嘲笑我,认为我未免太过于想入非非了,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话锋一转,"可谁能想得到,没过多少年之后,一位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成为了我的嫂嫂,又过了十几年,又一位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成为了我的侄媳,命运真是令人惊叹...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如同做梦一样,如果当年有人把这段故事告诉少年时代的我,我一定会觉得他是个疯子吧。"
听到了叔父的感慨,艾格隆这才意识到,虽然如今已经默默无闻,但他的叔叔毕竟是一个在历史舞台上留过名字的人。
他见识过国王和王后盛大的排场,也见识过制宪会议和随即爆发的大革命,见识过雅各宾的专政也见识过督政府,直到最后他自己成为了法兰西权力巅峰的几个人之一。
"我们家族擅长将梦变成现实。"心潮澎湃之下,艾格隆忍不住如此评价,"奶奶一定会认为这是上帝对我们的眷顾,但我这位这更多是源于我们的勃勃野心,以及永无停歇的行动力,还有与这些野心相称的头脑...我们相信奇迹,因为我们本身就在制造奇迹。"
"你说得没错。"吕西安-波拿巴点了点头,"不过,生对了时代也很重要。在几百年前,社会封闭得让人窒息,每个阶层都是牢不可破,国家只是血统最高贵的那些国王公爵们的游乐场,那时候再有本事也只能匍匐于他们之下,是这个时代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只是比其他人更好地抓住了机会——至于那些没抓住、没抓好机会的人,我亲眼见过他们的下场。"
说到这里,亲王殿下抬起手掌缓缓落下,形象地模拟了断头台铡刀落下来的场面。
"罗伯斯庇尔兄弟走上断头台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我们波拿巴兄弟会统治法兰西,但我们做到了。虽说我们最终在十几年后失败了,但是至少我们曾经把命运置于我们的手中。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后悔过,相比于那些默默无闻死去的人们,至少我们曾经不凡。"
接着,他拿起了酒杯,对着自己的侄儿,"为命运干杯。"
"为命运干杯!"艾格隆也来了兴致,和自己的叔父对饮。
然而这对叔侄说着来了兴致,但特蕾莎却在一边听得有些不是滋味。
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奈特出身于哈布斯堡家族,是她的姑祖母,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也许她确实是咎由自取,但是身为后辈,她不可避免地对这位姑祖母抱有恻隐之心。
况且,如果有一天艾格隆真的梦想成真,那么她自己就是又一位来自哈布斯堡家族的国母了,她可不愿意自己和艾格隆、以及两个人的后代再去承受这种可怕的命运。
哪怕想想都会觉得难受。
所以她决定转移开话题。
"那么您认为,如今我们的成算大吗?"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吕西安-波拿巴亲王原本严肃的面孔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从正常逻辑来判断,机会确实不大,请原谅我说话不中听,但是我认为作为长辈,我应该对你们说实话。"他老实回答。
"没关系,您说得确实是实话,我不会介意的。"艾格隆摇了摇头。
虽然他现在意气风发,而且已经闯下了偌大的事业,但是他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能够判断出形势——他现在手里掌握的资源,和整个法兰西相比几乎不值一提,他的军队满打满算现在才只有几千人,而且缺乏武器,然而法兰西王国有几十万常备军,正面对垒的话,任何一个师都能把他可怜巴巴的力量给击溃。
所以,任何能面对现实的人,都不可能说胜算很大。
"我说机会不大,并不是说没有机会。"吕西安-波拿巴话锋一转,"法兰西虽然强大,但是它并不喜欢波旁家族,相反他们痛恨复辟王朝给他们带来的**,时刻都有人想要推翻它——如果真的再来一场推翻它的革命,那时候你就有机会了,因为只要波旁家族王冠**,很多法国人就会想起还有波拿巴家族适合领导他们——当年是一场革命把我们上一辈送上了舞台,那么新一场革命就会把我的下一辈也送上舞台。"
这个判断,其实和艾格隆的判断不谋而合,毕竟靠正面武力想要打下法兰西简直是痴人说梦,必须想办法颠覆现在的复辟王朝。
好在原本的历史线给了艾格隆莫大的信心——因为就在1830年7月底,法兰西爆发了七月革命,并且把波旁王朝赶下了台,查理十世国王被迫带着家族成员们逃亡英国,从此以后波旁王族主支的统治也就此结束。
当然,接下来统治法国的不是波拿巴家族,而是趁机攫取了政权的王室幼支奥尔良家族,史称七月王朝,直到18年后的1848年,艾格隆的堂兄才借着又一次革命重返法国并最终复辟了帝国。
而这一次,艾格隆不想再等十八年了,他要尽快把皇冠弄到手。
不过他也知道,历史线已经改变,原本的历史只能给他以参考,不能完全照搬——也许会提早,也许会推迟,但这样一场推翻波旁王室的革命应该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他会非常乐意推上一把。
"煽***和政变容易,但确保政变的果实落到自己的手中可就很难了。"吕西安-波拿巴的笑容略带古怪,"雾月政变的时候,你爸爸在元老院面对那些愤怒的议员们时,几乎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救住了场面,没有让局势失控。"
艾格隆同样也知道这个道理。
自己不能被奥尔良家族捡走胜利果实,如果想要实现这目标,必须要有计划有步骤地行事。
奥尔良公爵一家在1815后回到了法国,他们已经在法兰西布局了十几年,对王位虎视眈眈、势在必得;而他现在身在国外,短时间内只能遥控国内的支持者们,对比起来确实是劣势。
还好他现在还有时间——虽然可能并不多。
"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既然说到了这里,艾格隆诚心地向自己的叔父发问。
毕竟,在政变夺权上面,他可是有经验的。
"我离开法兰西十几年了,早已被人遗忘,很多事情我也已经不知道了。"吕西安-波拿巴苦笑着回答,"不过有一点,我的侄儿,你一定要牢记。核心在于军队,只要有军队支持,你就万事顺遂。"
艾格隆略微有些失望。
虽然叔父说得对,但是这也只是正确的废话——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还有一句——"吕西安-波拿巴又补充了,"摸清你对手们的底,我的朋友也许能给你一些帮助。"
5,代理人
“摸清你对手们的底,我的朋友也许能给你一些帮助。”
“您的朋友?”艾格隆一听这话,终于又来了兴趣。“是谁?”
“一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准确来说现在是一位银行家。”吕西安-波拿巴回答。
“银行家?”艾格隆有些不解,所以他看着叔父,等待着他的进一步解释。
吕西安-波拿巴却突然停下来了,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酒杯,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感慨。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他拿起了酒杯,喝下了一口酒,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都知道,1799年我跟随我的哥哥发动了雾月政变,夺取了法兰西。作为应有的回报,我的哥哥任命我为内政部长,那时候我真是意气风发,只想着干一番大事。但是想要干大事就得有钱,而我恰好又缺钱——所以我就想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代理人,为我攒足资本。
好在,只要有权力在手,这一切麻烦终究不会是什么麻烦,很快巴黎城中就有不少人跑到我跟前来,希望和我以及我哥哥搞好关系,换取经济利益。
然而我瞧不起这帮衣冠楚楚的家伙,他们一个个又虚伪又狡诈,况且这帮银行家们都已经混迹了市场那么多年,关系网非常复杂,我不想让自己的秘密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我想要找一个靠谱而又容易控制的人,让他来为我办好这事儿。
我是法兰西人,但我也是个科西嘉人,所以这些盘算我都放在了心里,然后默默地观察周围,耐心寻找合适的人选……”
“看上去您找到了。”艾格隆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我找到了,但是过程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吕西安-波拿巴亲王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当时作为内政部长,我有权任命法兰西各省的高官,也有权管理全国的道路和港口,更要处理来自各地的陈情书,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份陈情书,写作者是一位小地方的银号负责人,他痛切地告诉我们革命时代混乱的金融政策和货币政策给当地造成的伤害,并且恳求我和我的哥哥尽快改革,以便解决法国经济的混乱,解除人民的痛苦;在这份陈情书上他还列出了许多数据,以及一些建议,虽然我不是太懂金融,但是我认为他所说得甚有道理。”
“所以您把这些建议转达给了我的父亲?”艾格隆反问。
“是的,我把这份陈情书转达给了他,他也甚感有趣。而当时金融界也有普遍的呼声,希望刚刚夺取政权的我们,做出应有的决策来稳定国家经济。”吕西安-波拿巴低声回答,“于是过得不久,经过了慎重考虑之后,拿破仑顺应了这些呼吁,创建了法兰西银行,并且在之后发行了新的法郎货币,最终让混乱不堪的金融和货币市场稳定了下来。”
“这也是他对法兰西的重大贡献之一。”艾格隆回答。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要说的是另外一个方面的事情了——”吕西安-波拿巴微微笑了起来,“我不仅仅对这封信感兴趣,我对写信的人也感兴趣,我不懂金融但我是个演讲的高手,所以我也有本事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来。我很快看出来了,这个人谨慎、头脑聪明,而且相当具有专业性,更重要的是他是外省人,还没有被巴黎复杂的人际关系所污染和吞噬……”
“所以您就把他变成了自己的代理人!”一直在仔细旁听的特蕾莎,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明白了过来。
“特蕾莎,你真是一位又漂亮又聪明的公主。”吕西安-波拿巴笑着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猜想,“在我的哥哥决定采纳这份建议之后,我特意写信给了这位外省的掌柜,邀请他来巴黎和我面谈一番。可想而知他一定受宠若惊,他星夜兼程就赶到了巴黎,然后和我见了面。为了不浪费你们时间,我就不具体描述我们到底谈了什么了——不过在会谈之后我对他非常满意,他虽然不善言辞,看上去甚至有些木讷,但是他确实非常专业,而且每次开口都言之有物,足以击中要害,而且对数字非常敏锐。我很快就和他有点相见恨晚,我当时甚至觉得那么多夸夸其谈的蠢货坐到了国民议会的议席上,而他却只能一直默默无闻地呆在外省,着实是上帝给人间开的玩笑!可惜这种玩笑自古以来每天都在发生。”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一次,我倒是想要改变上帝的玩笑,只见过这一面我就决定让他留在巴黎,为我、为法兰西做出更大贡献。于是我问他‘我的朋友,您确实才华惊人,所以为什么您要留在外省而不是跑到这里来大展宏图呢?’
他面露难色,然后羞愧地告诉我,他确实曾有过类似的梦想,但他的父亲感染了旧时代的风尚,是个吃喝嫖赌的败家子,让家里欠了一大笔债,祖传的田地也都已经卖光了,他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家中的银号,然后用它挣钱还债,沉重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没有办法来巴黎。
我听完之后哈哈大笑,然后告诉他,您从今之后就没有债务了,尽管在巴黎施展您的抱负吧。
我没有告诉他,为了偿还我的恩情他需要做什么,因为聪明人是不需要别人多说的。”
“所以您替他偿还了债务,而作为回报他成为了您的代理人,然后在巴黎发展事业。”艾格隆总结了这段往事,然后再问,“那么接下来您和他又做了什么呢?”
“其实倒也平平无奇,您知道身处在我当时的位置上挣钱有多么容易——政府每当有重大消息要公布的时候,我总会预先通知我的代理人,让他去收购或者卖出公债,然后和他分享所得到的利润,仅仅靠着这么简单的法子我们就挣了一大笔钱。”吕西安-波拿巴回答,“挣到的钱我们又拿去投机,这家伙眼光很准,每次投机都能够大有收获,即使偶尔失手也无伤大雅,总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资本,而他也成为了一个富翁。
对了,我们科西嘉人都是讲人情的,他刚刚到巴黎的时候,他的妹妹要出嫁,他拿不出钱付嫁妆,也是我替他付的,而我知道他会永远感激我,因为他确实是那种懂得记恩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突然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猛然灌下了一口酒,“可惜我最重要的目标却没有实现——我的部长生涯很快就到头了,1800年11月,那个卑鄙的富歇还有其他一些人告了我的状,让我和我的哥哥大吵了一架,我不得不辞去我的部长职位,而不久之后气冲冲的拿破仑就把我派去西班牙当大使了,我原本要为我的事业攒资本,结果我的事业却顷刻间化为乌有了,被我的哥哥亲手剥夺!”
虽说往事如烟,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而且吕西安最后也原谅了哥哥,可是谈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怨气。
再喝下了几口酒之后,吕西安-波拿巴总算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既然事业已经完蛋,那么所谓的资本也不再重要了,我攒下的钱又花给了巴黎和马德里的女士们,而我曾经的代理人则留在了巴黎,继续了他的梦想——虽然这时候我已经不再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助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仍旧非常尊敬我,在我手头紧的时候还会给我不少馈赠。总之我是挺庆幸自己能在短暂的部长生涯当中,结交了这位朋友。”
“而您现在想要介绍这位朋友给我帮忙,对吗?”艾格隆问。谷
“是的。”吕西安-波拿巴点了点头,“他头脑精明,而且作为一个在巴黎金融界混迹了二十几年的人,他一定懂得很多东西,甚至比你我更加了解如今的法兰西。”
“我承认事实可能确实如此。”艾格隆也同意了叔叔的意见,然后再度反问,“那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呢?而且他现在具体境况如何?”
“他名叫让-安托万-庞赛纳。”吕西安波拿巴回答,“为了不连累他,这些年来我跟他没有多少联系,不过我还是听说了一些有关于他的消息,他现在相当兴旺发达,已经在经营一家大型银行,富有而且名声不错,付款及时而且几乎从不出差错——我当年就看出来了他有这个本事。”
“我明白了。”艾格隆低下头来,默默思索着,“按您的说法,这个人确实很厉害,如果他乐意帮助我们的话,那也确实会对我很有用处——不过您认为他会站在我这边吗?”
“就我的了解,他虽然未必会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但是为了偿还我的恩情,他会愿意帮一些忙的,只要能帮一点就足以让你从中受益了不是吗?”吕西安-波拿巴笑着反问,“况且就算他不上你这条船,你又会因此损失什么呢?”
“您说得也对。”艾格隆同意了叔父的意见。“我们至少可以试上一试。”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接下来可以写一封信给他,把你现在的处境和我对他的期待都告诉他,让他自己斟酌行事。”吕西安-波拿巴回答。
“真的谢谢您了,叔父。”艾格隆站了起来,郑重地向吕西安道谢。
叔父今晚的做派,确实让他感觉相当舒服。
毫无疑问,他如今既无权力也无影响力,所谓“帮忙”也只是靠着往日的人情试一试而已,并没有多少把握确保成功。
但即使这个忙他没有帮上,那种“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和你站在一边”的态度,至少已经摆足了艾格隆的需求。
他对叔伯们的要求也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所以现在重要的是摸清这家伙的态度,看看他愿意合作到何种程度,然后再判断要多大程度上倚重他。”艾格隆低声说。“当然,如果能够把他拉到我们的阵营里那最好,我想我可以许给他足够的酬赏。”
“我的侄儿,你说话的口吻真不像是个少年人。”吕西安-波拿巴微微摇了摇头,“难道你每时每刻都要皱眉做沉思状吗?你应该更加欢快一点的,毕竟人既要权力也要找快活嘛!”
艾格隆愕然,“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正事吗?我当然得严肃一点啊?”
“什么正事,无非是我们叔侄两个见面,我给你们讲讲过去的故事而已。”吕西安-波拿巴笑着说,“你已经学会了遇事镇定,但还没学会从容,记住,不要寄托太大的期待,也不要过早失望,这一切都只是清风拂面罢了。”
接着,他从容地拿起了酒杯,“来,我们为故事干一杯。”
“干杯。”艾格隆终于忍不住笑了,然后拿起酒杯和叔叔又干了一杯,“其实我也有从容的时候,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不免紧张了一些。”
“越是时间紧迫就越是应该从容,当年多少人在被送上断头台之前还安稳睡大觉呢,不蔑视生死成败,就不能超脱地去做哪些常人不敢想象的事。”吕西安-波拿巴不以为然。
艾格隆心里苦笑,自己这位叔叔一直都是这副做派,看上去轻浮超脱,但是实际上却有点不接地气,难怪最后被富歇斗垮,在拿破仑面前失宠了。
不过即使如此,这位叔父还是值得尊重,毕竟他也在尽自己所能帮忙了。
“好的,我会牢记您的教导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从容地又拿起酒杯同叔父干杯。
“您还有什么别的故事吗?”就在这时候,特蕾莎又忍不住开口了,她刚刚听吕西安亲王的故事听得有些入迷。
“可爱的姑娘,我虽然最终一事无成,但是身上背着的故事可是有好几箱,如果你要是乐意的话,我甚至可以跟你讲上一整夜。”吕西安-波拿巴亲王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比如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和雷卡米埃夫人的故事……”
“别开玩笑了,叔叔。”艾格隆无奈地打断了他。
别人不知道,艾格隆倒是清楚,吕西安-波拿巴在当了内政部长之后,一直都在试图勾引一位银行家的夫人,花了一大笔钱却一无所获,这种风流韵事可不适合在家庭聚餐当中讲出来。
“哎,也是,都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亲王笑容一僵,然后又叹了口气,拿起了酒杯,“来,我们再为那位美丽的夫人干一杯!”
“干杯。”
在亲王心里,那位芳华不再的夫人并不见得多重要,此时他缅怀的并非风流韵事,而是自己已经失去的、而且以后不会再拥有的时光吧。
6,开枝散叶
同叔叔的谈话,让艾格隆感到非常愉快,毕竟这位叔父对自己相当友好,而且听着叔父的感慨,他自己也感触良多。
不管当年有多少风风雨雨,他的这位叔父毕竟曾经站在了法兰西的权力之巅,见过了太多东西,因此在谈笑之中就能让人一同回味那个逝去的年代。
不过,晚餐终究有尽头,他们的谈话也不可能无限期持续,当时间来到深夜时分,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终于停下了话头,向母亲和侄儿告辞——他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可不能在母亲这里安歇。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想我得回去了。”
“再见,叔父。”艾格隆略微有些不舍地向他告别,“我会牢记您的教诲的。”
“作为一个失败者,我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诲你的,顶多就只能给你讲讲故事罢了。”吕西安-波拿巴笑着回答,“不过看到你如此出众,我心里非常高兴,因此我祝福你接下来万事顺遂。”
“如果我真的能够得偿所愿,那我会想办法弥补我们两家人当年的裂痕的。”艾格隆趁机做出承诺。
“裂痕?没有什么裂痕,早就已经消失了!”吕西安-波拿巴大笑了起来,“而且,我的侄子,我年纪已经大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得偿所愿的那一天,不过不管我在还是不在,我们一家人都是你友好的朋友——但我们也不会成为你的臣仆,我们宁可在罗马默默祝福你。”
艾格隆明白了叔父的意思——哪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复辟了帝国,吕西安叔父一家也不会来巴黎向自己屈膝求宠,宁可留在罗马过日子。
这位叔父年纪虽然老了,但是这份倔强倒是一直没变……他在心里默默感叹,心里有点百味杂陈。
换个角度想,也许这也是好事,毕竟这样的话,他就不必头疼事成之后怎么安置这一房亲戚了,波拿巴家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少点麻烦也好。
“您真是个性十足,充满了那个年代的魅力,叔父。”最后,他只能这样回答对方,“好的,如果这是您的意志,那我只能尊重您的个人意见。不过即使未来我们两家人分隔两地,亲情的羁绊也永远会在精神上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
“说得太好了,艾格隆,你不会是个诗人吧?”吕西安嗤笑了一下。“这口才真是了得。”
“我偶尔确实是。”艾格隆点了点头。
“诗人的狂想和政客的谨慎,这确实是难以兼得的品质,但是若能融合在一起,必然将会无往不利。我祝愿你能够做到,我的侄儿。”亲王严肃地向侄儿说。
但马上他的面孔又柔和起来了,“我会尽快给你消息的,等到了教皇陛下上我家的那一天,你就过来吧,我想这也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最有用的事情了。”
“我会准时赴约的——”艾格隆点头承诺。“叔叔,我不是在跟您说客套话,您确实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吕西安-波拿巴又笑了起来,然后拥抱了自己的侄子,“艾格隆,我能理解你心中的火焰和热血,因为我曾经也有过那些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所以放手去干吧,我以你为骄傲!我曾以为上帝抛弃了我们这个家族,但今天我明白了,原来我们的运气还没有用尽,上帝依旧在眷顾我们!”
骄傲地说完这番话之后,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而餐桌上其他人也默默地目送亲王离开。
等到儿子离开之后,莱蒂齐亚皇太后也打了个哈欠。
“看来我们的家庭聚会要到此结束了。艾格隆,请原谅我没法再招待你了,我和我的弟弟年纪都已经大了,现在这个时间我们必须就寝了……”
“是我冒昧打搅您了,请您原谅我,奶奶。”艾格隆连忙晚安,“祝您晚安,我想您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甜。”
“那当然,我现在的心情好极了,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莱蒂齐亚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比如梦到了我的曾孙子在我的膝盖上爬来爬去?”
艾格隆和特蕾莎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哈哈哈,别在意,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老妇人笑了起来,然后略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确实应该让你们两个小夫妻有机会独处了……我的孙儿,一看到你们,我就觉得心情愉快!哎呀,我真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让上帝如此眷顾我,在我暮年的时候还能拥有这么可爱的孙子和孙媳妇。”
老人发出了止不住的笑声,然后和费什红衣主教分别前往各自的房间就寝。
在两位老人走后,艾格隆又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不过这一次他们都有些如释重负。
虽然和长辈们吃饭聊天都很愉快,但是正因为是长辈,所以应付起来也挺累的。
奶奶说得对,现在是时候享受两个人独处的时光了。
艾格隆走到了特蕾莎面前,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特蕾莎,我们走吧。”
“是该去休息了。”特蕾莎也长舒了一口气,“要是我们家的所有成员都跟奶奶和叔叔一样,那该多好。”
“尽管有些人尚且桀骜不驯,但是他们迟早会驯服的。”艾格隆回答,“不用介意,特蕾莎,只要他们还有求于我们,那他们终将是你我的臣仆。”
接着,他拉着特蕾莎的手,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安排给两个人的房间。
匆匆洗漱之后,他们又和往常一样,一起躺到了床上。
一躺下了,艾格隆的手习惯性地揽住了少女的腰,然后和她拥抱在了一起。
尽管这几个月以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拥抱,但是每次感受到身上传来的触感时,他还是感觉到异常的舒适。
现在现在还是早春的寒冷时节,所以两个人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质睡衣,但即使如此,那种心猿意马的感觉仍旧从两个人心中窜起。
“唔……”他长舒了一口气,“特蕾莎,我的祖母真是对你够客气的,我们还没有开口讨钱,她就已经主动提出要将财产奉送给你了。”
“那是自然,她一直都很怜惜我呢。当初我跑到罗马求见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心疼我,觉得自家亏欠了我太多……所以,她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心中的愧疚感吧。”特蕾莎若有所指地回答。
虽然她语气平淡,但是艾格隆听得出来其中话里有话——不过,他明智地选择不再接这个茬了。
好在特蕾莎也只是想要刺一下丈夫,也没打算继续翻旧账,所以也主动转开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奶奶的安排好像是把她的财产都交由我来处置……”
“是啊,那又怎么了?”艾格隆反问。
“按理说来她不应该是直接给你吗?你才是亲孙。”特蕾莎回答。
“也许她是觉得你是又一个她吧……你们都是嫁到了这个家庭,然后接下来作为主母来操持家业的女人。”艾格隆略微想了一秒,然后回答,“她认为把自己的财产交给你照管,能够更加体现出对你的重视和期许。”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莱蒂齐亚生怕艾格隆以后又对不起特蕾莎,所以要让特蕾莎来管理这些财产,以便作为挟制手段。
当然,这种挟制手段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她希望我和她一样……”特蕾莎似乎接受了艾格隆的解释,低声喃喃自语,然后骤然脸色一红。
艾格隆先是有些疑惑,然后突然明白了她想到了什么。“你是想到,和她一样生育那么多孩子吗?”
特蕾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反驳,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那也太累了。”片刻之后,她略微有些畏缩地说。
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
确实,莱蒂齐亚在和艾格隆的爷爷夏尔-波拿巴结婚之后,一共生下了十个以上的孩子,光是活到成年的孩子就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在这个年代的妇人当中,其实并不稀奇,特蕾莎的先祖,那位名垂青史的特蕾莎女王,也生下了十几个孩子呢……
就是特蕾莎自己,也有五六个兄弟姐妹。
特蕾莎一想到这里,有些畏惧但又有些期待,也是正常的吧。
“如果你不想生育那么多孩子,我们可以想办法控制的。”艾格隆小声说,“我可以尽量注意。”
“那可不行。”特蕾莎断然摇了摇头,“我妈妈早就叮嘱过我了,波拿巴家族在你这一代里面本就人丁单薄,而在你这一支系,你就是唯一的独苗,这太危险了,简直就像是风中残烛一样,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断绝的危机……我应该为我们家庭开枝散叶做出努力,多生下几个孩子来,让你摆脱这种危机。”
艾格隆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其实他倒不是特别在意什么传承,不过这个年代,贵族们在乎家系传承也是正常的事,他也不能给特蕾莎泼冷水。
“那么你觉得多少个正合适呢?”艾格隆忍着笑问。
“我不知道,不过……至少不能输给妈妈吧?”特蕾莎小声回答,“我无论如何不想被妈妈耻笑了……”
这种问题有什么可耻笑的……艾格隆心说。
看来,有些东西确实是根深蒂固、潜移默化的思维,特蕾莎平常思想虽然非常开明,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却和夫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也是因为深爱自己的缘故吧?
如果不爱的话,又怎么会那么在意和自己生下多少孩子的问题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充满了感动。
“所以……我们就从第一个开始吧?”他笑着提议。
“今天吗?!我们才刚刚走完了这么长的旅途呀!”特蕾莎眼睛圆睁,似乎非常惊讶,“你不累吗?”
“有你在怀里我就不累。”艾格隆一边说,一边更加贴紧了少女,让她感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
“你看,我很有精神呢。”
特蕾莎眯起了眼睛,用犹如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小丈夫。
“可是,我们现在是在我们奶奶的家里。”她指出了这个事实,“我们初来乍到,应该谨守礼节,不能做出那些让人难堪的事情。”
“在自己的奶奶家都要讲究那么多拘束,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艾格隆小声反驳,“再说了,我们的奶奶一定会很高兴我们这么有精神的,她刚才可是一直说盼望早点有曾孙……”
特蕾莎被艾格隆驳得哑口无言——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那么坚持反对。
就在这时,艾格隆的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让少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那……”特蕾莎似乎终于忍耐不住了,正准备同意丈夫的要求,承受接下里的暴风雨。
还没有等她说完,艾格隆突然又打断了她的话,“特蕾莎……好吧,其实仔细想想你说得也对,我们刚刚完成了这么长的旅途,我自己也有点累了,再折腾也不好……再说了,我们作为刚来的客人,应该安静一点,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让少女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着,她又羞又气,然后轻轻踢了丈夫一脚,“这个时候你又装什么?你是故意的吗?!”
艾格隆表面上喊痛呻吟,但是心里则是窃笑不已。
和特蕾莎相处了这么久,他当然能够猜得出妻子的想法——特蕾莎表面上心有顾忌,但实际上已经食髓知味,只是必须表现出矜持,因此故意扭捏,就是想让艾格隆主动提出要求而已。
艾格隆正是因为看透了她这种扭捏,所以经常故意逗弄她,让她火冒三丈。
当然,这种逗弄也仅限于夫妇之间的闺房调笑而已,他可不敢真的惹特蕾莎生气。
“所以到底要不要啊?”他笑着问。“我感觉我的状态快过去了……”
“我要!我要!”特蕾莎红着脸,然后自暴自弃地吻住了自己的小丈夫,“别再说话了!”
就这样,小小的暴风雨随即在房间当中兴起,艾格隆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再临罗马的第一夜。
7,罗马
【我定意要为耶和华——我神的名——建殿,是照耶和华应许我父亲大卫的话:说我必使你儿子接续你坐你的位,他必为我的名建殿。】
经过了一番闺房调笑、耳畔厮磨之后,这对少年夫妇都燃起了兴致,他们缠绵在了一起,说不清的恩爱旖旎,折腾到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天亮了也没有人打搅他们,等到了早餐时分,夏奈尔才过来叫醒他们。
少年和少女换好了衣物,洗漱好了之后,回到了餐厅。
而祖母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们。
“早上好,孩子们。”
从她略带调侃的笑容当中,特蕾莎猜测到了祖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为人妻的立场,因此脸皮已经被“锻炼”得厚了不少,所以只是略微有些局促,正常地和莱蒂齐亚聊天和进餐。
而艾格隆因为昨晚的缠绵,此刻也是神清气爽,他快速地用了餐,然后再向祖母询问罗马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他和特蕾莎来到罗马,主要目的是为了面见教皇,但是要呆这么长时间,而且还要等待教皇陛下那边的消息,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着新婚妻子在罗马城各处旅行,也算是了却上次的遗憾。
对于罗马这座负有光辉历史的城市,特蕾莎早就心向往之,如今有机会亲身见到,而且还有艾格隆的陪伴,她自然也乐不可支。
“如果你们想旅行,那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罗马是欧洲古迹最多的城市。”莱蒂齐亚以宽厚的笑容对自己的孙儿和孙媳说,“可以去的地方非常多,足够你们看很久了,所以你们是想从哪儿开始呢?”
这个问题其实特蕾莎早已经考虑过了,于是她立刻就回答了祖母。“先从万神殿开始吧……我一直都想看看这座传奇建筑呢。”
众所周知,万神殿是古罗马时代那些宏伟建筑当中最精美、也是保存状况最为完好的,而特蕾莎一直都对希腊罗马文化,以及古典艺术情有独钟,所以她选择万神殿作为她的首站自然也顺理成章了。
“万神殿?那确实是个挺好看的地方。”莱蒂齐亚不懂什么希腊罗马或者古典艺术,但是哪怕以她的审美来说,这座宏伟建筑也足够震撼人心了,所以她也没有其他意见,“那好,我就让我们这里的仆人给你们带路吧——至于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跟着给你们碍眼了……我的孩子们,我祝你们享受难得的闲暇,玩得开心。”
“谢谢奶奶。”艾格隆向祖母道谢,然后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看到你们开心,我比自己遇到了好事还高兴。”老妇人也亲了下自己的宝贝孙子,“好孙儿,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继续努力吧!”
艾格隆知道祖母所说的‘继续努力’到底是指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再回话,于是带着特蕾莎离开了。
这对新婚夫妇乘坐上了马车,然后在仆人的带领下,向着万神殿驶去。他们都是生平第一次欣赏罗马城内的建筑和风景,因此不光是特蕾莎,就连艾格隆也被各处的广场和教堂吸引了视线。
除了那些两千年前的罗马帝国时代的古迹之外,基督教会统治罗马以后,直到文艺复兴时代也兴修了大量或宏伟或精美的建筑和宫殿、以及图书馆等等,这些也足以让他们两个大饱眼福。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对这对四处张望的少年少女感到好奇——毕竟从欧洲各地来到罗马见世面的游客实在太多了,他们一点也不稀奇,顶多有人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出众颜值而多看几眼也就罢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万神殿的门口。
因为时光的侵蚀,这座宏伟的建筑外表有些灰暗,此刻,站在它的正面廊柱下抬头向上看,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木梁。经过仆人的解释,原来是在16世纪时,罗马教会决定重建圣彼得大教堂,当时的教皇乌尔班八世将门廊天花板上的那些镀金青铜板都拆下来熔化,用来建造圣彼得大教堂主祭坛上的天盖,同时还用剩下的青铜铸造了一些大炮——暴殄天物,诚然可惜。
不过万神殿主体建筑能够保存到现在,已经算是得天之幸了吧……比起已经被摧毁到残破不堪帕特农神庙来说,它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也许是因为它的宏大和庄严,就连教会也忍不住暗自仰慕的缘故吧。
带着肃然起敬的心情,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起走了进去。
殿内非常空旷,到处都是精美的浮雕和塑像,而全部的光源则是来自于上面穹顶的圆形缺口。
艾格隆缓缓抬起头来,此时阳光也正在从缺口上倾泻而下,犹如是光柱连接在天界和人间当中,而在穹顶上,那些壁画和雕塑也似乎在熠熠生辉。
这里就是罗马建筑艺术登峰造极的地方,哪怕是一个门外汉,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震撼于它的美感,然后经由这种美感追思当年罗马文明的辉煌壮丽。
难怪自罗马灭亡以来,欧洲几乎每一个国家都以罗马继承人自居了——对他们来说,罗马就是文明本身,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符号。
那些欧洲君主们也以罗马为荣,查理曼来到罗马加冕;奥托一世建立神圣罗马帝国;甚至号称革命保护者的拿破仑,也是一个执迷不悟的罗马迷。
无可否认,在罗马漫长的共和国和帝国时代当中,它也许残酷,也许暴虐,也许犯下过人间的一切罪行,但这不足为奇,所有的帝国都犯下过这些罪孽。
但经过岁月的提纯之后,它留下了那些最壮美的文明遗迹,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心折,这就是它与众不同的地方。
罗马已经没有了,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再重现,但是它的那些光荣的历史却随着这些遗迹而永留世间,受到世人的膜拜和赞叹。
“特蕾莎。”艾格隆突然轻声说。
“嗯?”原本一直都在欣赏那些雕塑艺术的特蕾莎被惊醒了,好奇地看着旁边的丈夫。
“我曾经是罗马王。”艾格隆以一种奇怪的语气说。“我认为,我被我父亲赋予这个头衔的时候,他想到的绝对不是‘罗马城’的王,而是期许我成为罗马文明和精神的继承者。想想挺有趣吧?他在金字塔下遥望四千年,最后却认为一切荣光终究归属于罗马,并且把自己的儿子也奉送给了它……”
“是的,我看也是这样呢。”特蕾莎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看了看穹顶上的光耀,然后小声地对少年人说,“我认为罗马除了征服之外,还有对真知的孜孜不倦的追求,当罗马人丧失这些之后,帝国也就死了。”
“在他们接受基督教之后吗?”艾格隆开了个玩笑。
“你怎么能在这里说出这种渎神的话呢!”特蕾莎一听就急了,“明明是富足和腐败断送了它,基督教只是他们在精神堕落之后病急乱投医所找到的精神药物而已……也许这种药物并没有能够拯救罗马的生命,但是至少也不能把罗马的灭亡怪罪到它的头上……”谷
“好啦,别生气啊特蕾莎,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艾格隆抚摸了一下妻子的脸。
“你可不能随便开这种玩笑。”特蕾莎横了他一眼,“别忘了,我们不久之后就会见到教皇了,要是你不经意间露出这种嬉皮笑脸,天晓得会怎么收场……”
“所以我就要靠我的好老婆来替我把关和打圆场咯……”艾格隆窃笑了起来,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没错,在面见教皇的时候,艾格隆也会带着特蕾莎一起。
一来特蕾莎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这一重身份教皇陛下不可能不顾忌一下,所以不至于让会谈闹崩;二来特蕾莎是一个漂亮的少女,而男人们在漂亮的少女们面前,会下意识地摆出更加友好的姿态。
特蕾莎对自己身为“润滑剂”的作用也心知肚明,所以她到时候会一边对教皇陛下毕恭毕敬、体现出自己身为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的虔诚、一边却又不断强调自己和丈夫完全站在一起,同进同退。
这对夫妇情投意合,而且互相之间毫无保留,进退一致,实属难得,只是不知道亲密无间的关系会不会在时间的考验当中生出嫌隙呢?当面对命运那变幻莫测的障碍之后,他们又是否还会像今天这样宁可无保留地为对方付出?
这个问题,恐怕就连万神殿当中的诸神都无法解答了。
艾格隆和特蕾莎停下了窃窃私语,然后继续欣赏着万神殿。
在公元609年,已经迁都到了君士坦丁堡的“罗马皇帝”,将万神庙献给了当时的罗马教皇卜尼法斯四世,而后者将它更名为“圣母与诸殉道者教堂”,这也是今天万神庙的正式名称。
因为,罗马教会也对万神殿进行了一些基督教改造,大厅四壁神龛供奉着天主教圣人,在厅中也有多座祭台。
在正中祭台之后,还有“十字架祭台”和“圣母石像”祭台,而后者下面则是一座石棺坟墓。
艾格隆和特蕾莎的视线停留在了一个雕塑上——这个雕塑是圣母玛利亚手捧圣子。
这是文艺复兴时代的巨匠拉斐尔的墓葬,拉斐尔生前画的最多也是最爱的题材就是圣母的形象。
在拉斐尔的石棺上,还刻着那句著名的话:你活着,大自然黯然失色;你逝去,大自然悲恸欲绝——这是他的好友、大主教本博为他写的铭文。
以这种规格的话来称赞一位艺术家,堪称是登峰造极了。
可见罗马教会对这位艺术家的喜爱。
艾格隆和特蕾莎在万神殿当中转了一圈,欣赏着古典建筑和基督教会那些的艺术作品,时间也在不断地流逝。
虽然其中寂静无声,但是他们仿佛能够感受到了其中无声的悲鸣。
罗马已经死了,罗马的众神们也都已经消亡,现在留在罗马城的只是旧时代的残躯,被一个他们曾经蔑视的宗教教会所继承和改造。
正如万神殿一样,历史本身也在不断毁灭和重建、不断融化又铸造,政治与社会乃至政体本身也在不断变迁,突然兴盛又突然消亡。
但是无论时间毁灭了多少东西,人类还在那里,人类对美、对光荣与辉煌、对那些精致艺术的追求永远不会熄灭。
正因为有这些,人类才得以有用文明,人类的历史才有价值可言。
艾格隆知道,他和他的妻子,乃至和他所有同时代的人,也会被时间所摧毁,但是他们也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他愿意用他的余生,来实现他的父亲在赠给他“罗马王”这个光荣而又沉重的头衔时,所寄予的期许。
毕竟,人活着总是需要意义的不是吗?
时间慢慢流逝,他们的游览也到了尾声,艾格隆呼吸着万神殿当中略微潮湿闷绝的空气,然后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特蕾莎,我们要留下比这个更宏伟的遗产,我也想让后人赞颂你我之名……不然我们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呀,殿下,我也这么想呢。”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有些可笑,甚至有点想入非非,但是我希望,终有一天,世界为我们为文明进步所做的一切而惊叹。”艾格隆略微严肃地说,“我们要举办万国博览会,然后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全程主持它,我们让我们的子民有机会夸耀他们在工业和文明上的成就,也让他们有见识全世界最精美的那些成就,我们可以让巴黎整个变换一个模样,让它也成为一座永恒之城……亲爱的,我们一定能做到的。”
“是的,亲爱的……我也相信如此呢。”特蕾莎浅笑着,然后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丈夫的脸颊,奖励他的雄心壮志。
她就喜欢看到殿下这副模样。
她也相信殿下日后一定能够做到——尽管这些话在目前听来只不过是一个少年人心潮澎湃下的狂想而已。
“我们就在为此而努力。”艾格隆回答。
接着,两个人手拉手离开了这座恢弘的圣殿。
接下来的几天,艾格隆和特蕾莎继续游览罗马城,以游客的身份大饱眼福,也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意趣。
而就在几天之后,他终于收到了来自叔父的好消息——教皇陛下即将驾临叔父家中了。
8,家族
得知了教皇即将驾幸叔父府上的消息之后,艾格隆也中断了和新婚妻子的观光旅行,而是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接下来和教皇陛下的会面当中。
他并不是一片茫然,而是有两个好“参谋”——他的奶奶莱蒂齐亚和舅公费什红衣主教,都曾经和教会高层来往甚密,而费什红衣主教甚至曾经被拿破仑皇帝任命为驻罗马的代表,在帝国最如日中天的时候,隐隐然还有点“太上教皇”的意思了,好在这位红衣主教也并非那种得势就猖狂的小人,所以也没有得罪太多人,反而努力弥合皇帝和教皇的关系,不然他现在也不可能安然生活在罗马城当中了。
他们两个悉心指导艾格隆,提醒他面见教皇时所应该注意的礼节和态度——哪怕在名义上这只是一次“私人偶遇”,但是他们认为这一切还是马虎不得的。
而特蕾莎更是对此非常上心,哈布斯堡家族一直都自称天主教最虔诚的信徒,是罗马教会的守护人,因此她从小到大也接受了相应的宗教教育,纵使后来她读了很多书,接受了启蒙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思想,但是在她心目中,教会仍旧是庄严神圣的,教皇也是必须尊敬的——当然,如果教会胆敢侵害自家的利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这样,约定的日期很快就到了,而这天傍晚,艾格隆在自己卫兵的护送下,乘坐马车来到了自己叔父吕西安-波拿巴的居所。
这位叔父当年曾经蒙教皇好意,别授封了卡尼诺亲王的头衔,并且得到了罗马城郊外的一处小小的封地,而在1815年跟随哥哥复辟帝国失败之后,吕西安-波拿巴亲王就带着自己的家人们来到了这个地方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没有人有兴趣来问津这位落魄亲王,他自然也乐得清闲。
不过,今天晚上,他清闲的隐居生活被打破了,艾格隆带着自己的妻子和随从们登门拜访——而不久之后,教皇利奥十二世陛下也将驾临。
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教会在欧洲政治舞台上已经没有多少分量了,但是若自己的侄子日后真能够兴复大业,历史书上也许也将今晚会记上一笔——而这也许也是吕西安-波拿巴亲王最后一次在历史书上露脸的机会了。
正是因为心里有此觉悟,所以这些天以来亲王也一扫往日的懒怠,精力充沛地准备着今晚的会面。
他曾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和政治家,但是此时经过了那么多风雨之后,他早已经抹平了所有心气,只想着和家人们一起安度晚年,但即使如此他也记得自己终究是一个波拿巴。
这也是他为侄子、为自己的家族尽最后一份力的时候了。
就在他准备停当之后,艾格隆带着自己一行人登门拜访了。
吕西安亲王立刻就扔下了手头上的所有事,带着自己的家人们恭迎侄子的到来。
亲王拥有一个庞大的家庭——他和两任妻子一起生育了十几个孩子,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成活了。
孩子多,自然就意味着时间的跨度很大,他最大的两个女儿夏洛特和克里斯蒂娜早已经出嫁,而最小的两个女儿玛丽和康斯坦斯甚至还不到十岁。
至于他的长子夏尔-吕西安-波拿巴,1803年出生,在1822年的时候娶了大伯约瑟夫的女儿泽纳达-波拿巴,并且在美国旅居了一段时间,1826年回到了欧洲,此时也跟着吕西安亲王一同生活。
总之,这是一个大家庭,哪怕除去已经出嫁的女孩子,剩下的也够多了。
在艾格隆和特蕾莎进入到客厅当中之后,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立刻就拥抱了他,然后一一向他和特蕾莎介绍自己的孩子们。
对艾格隆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经历——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没见过几个亲戚,如今却一次性见到了这么多堂兄弟姐妹,而对其他人来说,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经历——毕竟这可是他们最伟大的堂叔的独子,也是一个最近闯下了偌大名头的传奇人物。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到了少年和少女身上,视线里也都带着好奇和艳羡。
当年拿破仑和吕西安两兄弟闹翻了,但是对年轻一代人来说,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反倒是赞叹于艾格隆所成就的事业,以及夫妇两个人的容貌。
在亲王介绍之后,领头欢迎他们的,是艾格隆的堂兄夏尔-吕西安-波拿巴和堂姐泽纳达-波拿巴夫妇。
这位已经25岁的堂兄是一位鸟类学家,对大自然的兴趣超过了政治,不过他一样很欣赏自己堂弟,因此对艾格隆非常友好。
“艾格隆,你可真是厉害。”他赞叹着说,“不愧是我叔父的继承者,最近的新闻里经常有你的名字。”
“是啊,虽然我们才是初次见面,但对你已经是如雷贯耳。”堂姐泽纳达也帮腔了,“说不定哪天,我父亲也会专程从美国跑回来,见见这位让他骄傲的侄子呢!”
她所说的父亲,自然就是那位先被拿破仑派去当那不勒斯国王、然后又被派去当西班牙国王的约瑟夫-波拿巴了。
在1815年的灾难之后,他跑到了美国,隐居在纽约,还买下了一大片地产,当上了一个逍遥快活的寓公。
艾格隆倒是不太相信他会专程跑过来见自己,所以客套地回答了对方。“我很乐意从我的伯父那里接受教导。”
“希望我们这里不会让你感到拘束。”又笑着说,堂兄夏尔-吕西安-波拿巴,“请不要把自己当客人,也不要因为年纪的差距就有什么顾忌,这里也是你的家,艾格隆。”
“我当然不会感到拘束了……”艾格隆笑着回答,“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看到了几对恩爱的夫妻,我觉得很开心。”
“你们是我们一样恩爱的夫妻。”堂姐泽纳达-波拿巴也笑了起来,“而且比我们还尊贵了太多呢。”
接着,她又作势打量了特蕾莎,然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天哪,特蕾莎真是可爱……我的堂弟,你撞大运了,上帝为你赐予了天作之合!”
在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拿破仑给未婚的兄弟们都安排了高贵的婚事,然而随着帝国的毁灭,这些堂兄弟们几乎没人有机会再娶一位公主了,谷
至于以后……天知道会怎样,如果这位堂弟真的能够得偿所愿,也许情况又会翻转过来吧。
“您这么说就太让人不好意思了。”特蕾莎自然谦逊了起来。“我能够有幸同殿下结婚,才是上帝保佑。”
“你们的故事早已经传遍我们这里了。”泽纳达-波拿巴仍旧微笑着,“王子被囚禁但志向远大,逃脱囚笼创下了偌大的功业;而公主殿下则忠贞不二,顶着各方的压力坚持自己的爱情,最终让皇帝网开一面,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帝啊,这故事实在太传奇又太让人感动了,要是哪天被搬上舞台也不出奇呢!我们听得可是羡慕不已。”
特蕾莎听得微微脸红,但是却又有几分自得,忍不住偷偷瞄了丈夫一眼。
又有哪个少女不想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呢?
虽然这个故事的版本其实已经经过了许多美化,甚至已经变得有点面目全非,但是她乐意看到这个故事成为真正的历史。
至于那些酸楚,那些凄苦和那些煎熬,就让它们被埋葬在时间的灰烬里吧。
她只盼着往后的日子也能够和他们新婚这一段时间一样甜蜜。
就这样,在年轻一代人的谈笑当中,艾格隆和特蕾莎被友好地接纳到家庭里面,气氛也变得极其融洽。
吕西安一家并不指望从艾格隆这里捞取多少好处,不过毕竟是一家人,他们自然也希望艾格隆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自己也与有荣焉。
而且这一大家子人心思各异,也有人希望日后能够追随艾格隆成就大业,所以待他愈发殷勤。
就这样,这些堂兄弟姐妹们围在艾格隆和特蕾莎的身边,大家一边闲聊一边欢笑,恍惚之间艾格隆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来参加一次阖家团圆的家族聚会的。
而特蕾莎一边高兴于吕西安一家对自己这么尊重,一边则心里盘算着日后有机会可以招揽这些堂兄弟中的一两个人。
虽然吕西安亲王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政治热情,他的长子看上去也很满意于鸟类学家的研究,但是更小的那些儿子(路易,安托万,皮埃尔)就未必没有一点投身于家族事业的心思了。
她一心想要巩固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让那些讨厌的人绝不敢排斥自己,而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如果波拿巴家族里面有一个支脉(而且是人丁最兴旺的支脉)站在自己一边的话,那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从他们今天的表现来说,这个目标并不难实现。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想要落到实处并不容易,不过特蕾莎也并不着急,反正对她来说,能成最好,不成功也没关系。
上一代人只想着隐退,过安稳日子,但年轻一代人不一样,他们体内同样流着波拿巴家族的血,他们也有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他们未必愿意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过上一辈子。
带着这种想法,特蕾莎不动声色地和年轻人们谈笑风生,轻易地就博得了他们的好感,而她故意吐露出些许口风,暗示殿下和自己的事业需要得到亲人们的帮助时,她明显感受得到,围绕在自己夫妇身边的视线又炽烈了几分——
尤其是1815年生、如今还只是虚岁十三岁的皮埃尔-波拿巴,更是神色激动,一直围绕在艾格隆和特蕾莎身边,吹嘘自己多么勇敢,若不是碍于老爹和长兄的威风,只怕当场就要提出为自己的堂兄效劳了。
特蕾莎当然不知道,这位皮埃尔-波拿巴在历史上也确实留下过名字——他的性格暴躁酷烈,多次参加阴谋和决斗,甚至还亲手杀过人,在拿破仑三世复辟之后,他追随堂兄,并且成为了第二帝国的亲王,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消停,屡屡闹出事端。
在帝国末期,他与几家倾向于共和派的报纸争吵不断激化,最终皮埃尔-波拿巴亲王向报社的老板们提出了决斗。然后在1870年12月10日,他的家中来了两位客人,自称是决斗的见证人,但是决斗开始之前,这些人突然就政治问题和私人问题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在盛怒之下皮埃尔拿出了自己的手枪,杀死了其中的一个男人。
为了给皇室遮羞,皮埃尔-波拿巴亲王没有被捕,但是盛怒之下的皇帝仍旧把他流放出了国境,而这时候帝国已经没有几天寿命了,最后亲王旅居比利时布鲁塞尔,并且于1881年在自己放荡的生活当中死去。
特蕾莎不知道这些“未来”,此时从面前的少年人当中,她也看不出那种暴烈和残酷,但是皮埃尔-波拿巴仍旧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也许日后可以把他变成手下——少女心想。
这个想法并没有在她的脑海当中留下多少刻痕,很快就随风而逝了。
而快乐的家庭闲谈也很快结束了——仆人前来禀告,教皇陛下驾临卡尼诺亲王府上。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而后在吕西安亲王的带领下,所有人都走出了客厅,迎接教皇陛下的将领。
“艾格隆,一定要记得收敛。”吕西安小声对侄儿叮嘱。
他自然是生怕这位侄儿年少气盛,冲撞了教皇,不光让原本的图谋全部落空,就连好心帮忙的自己也连带受累。
不过吕西安亲王倒是白担心了,艾格隆本来就在幽禁生活当中锻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而且又深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既然在原则问题上双方已经达成了一致,他当然也不会再得意忘形,而是会尽量礼貌地对待教皇。
毕竟教皇和教会,都是他以后用得上的东西。
“您放心吧。”艾格隆微笑着回答,“我永远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9,教皇
就在叔侄两个人在对话的时候,一群人通过围栏,涌入到了前庭当中,虽然在黑夜当中只有黯淡的灯火作为光源,所以看不太清这些人的相貌,不过从这个排场来看,必定是教皇陛下无疑了。
吕西安和艾格隆连忙中止了对话,然后自己一群人立刻凑上前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渐渐地看清楚了这一行人的相貌。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一个老年人,他满面皱纹,穿着白色的法袍,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脚步也颇为虚浮,看上去老态龙钟,不过那种颐指气使的气势,却足以证明他的身份;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红色法袍的中年人,看上去精力充沛,野心勃勃,此时这位红衣主教正亲密地搀扶着老人,看上去极为恭敬。
艾格隆只需要半秒钟就能够判断出来了——这就是教皇利奥十二世陛下和他的心腹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
吕西安-波拿巴亲王这时候恰好偏过头来,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加快了脚步,迎向了大驾光临的教皇陛下。
艾格隆也看了旁边的特蕾莎一样,两个人对视之后心领神会,然后一起并肩走到了迎面而来的人们面前。
而这群人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这对相貌出众又过分年轻的小夫妻,于是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虽然表情各异,但是却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至圣的圣父!”艾格隆没有让他们失望,在走到了老人面前之后,他弯腰垂首向教皇陛下行礼,态度毕恭毕敬。“能见到您,我感恩不尽。”
而特蕾莎也同时对教皇屈膝行礼,相比于平静的艾格隆,她倒是要稍微激动一些,“圣父,谢谢您一直对我们夫妇的关照!”
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早春的寒风更加冷冽了几分,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刮得生疼,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能够折损夫妇两人的热情。
围绕在教皇身边的人们对视了一眼,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似乎又达成了什么共识——能做到这个份上,大家至少面子上已经过得去了。
教皇陛下的脸上,浮现出了慈祥的笑容,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看了看左右,然后感叹了一句,“多可爱的孩子们啊,上帝果然格外垂青于那些伟大家系的子孙。”
他自然是用意大利语说的,不过艾格隆和特蕾莎从小都经受过类似的皇室教育,所以听起来也没什么障碍。
说完之后,他迈动了颤颤巍巍的脚步,然后将少年和少女一起扶了起来。
艾格隆顺从地抬起头来,他知道经过了这么一套礼仪之后,两边至少已经暂时融洽起来了。
借助着黯淡的灯光,利奥十二世教皇又打量了艾格隆和特蕾莎一番,然后再度开口了,“我的孩子们,我代替所有拥有自由和安宁的基督徒,感谢你们为拯救我们的基督徒教友们而所做的一切。”
“不忍看见异教徒屠戮基督徒的义愤,指引着我,让我来到了希腊,我认为这也是上帝赋予我的使命。”在奥地利宫廷待久了,这套场面话,艾格隆当然也会说,“在赴汤蹈火之前,我并未考虑过自己的安危,也不在乎自己的成败,只想着拯救那些可怜的人们于水火,哪怕为此断送自己的生命我也无怨无悔。所幸,在上帝的庇佑之下,在您的热切支持之下,我侥幸得以成功。您对我的称赞鼓舞着我一路前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在精神上给我和我的部下们的鼓舞,这是我们信仰的支柱,正因为有了信仰我们才能创造奇迹。”
教皇听得不住微笑,虽然,他知道这肯定只是场面话而已,但是他的心里还是非常受用。
就这样,这一行人一边寒暄,一边从前庭走入到了宅邸当中。
借助着客厅内光亮的烛火,艾格隆更加清晰地看清楚了教皇陛下和红衣主教。
这两个人都板着脸,因为长期保持庄严的表情,所以脸部都呈现出了僵硬的青灰色,似乎随时都会开口说出滔滔不绝的宗教训诫一样。
无论私底下到底是行好事还是做坏事,这些高级僧侣们都是经过了几十年的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在表面上绝对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
不过,两个人之间还有着一些不同。
教皇陛下的神情严肃甚至有些严峻,他虽然老态龙钟,但是不时地仍旧展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而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看他的眼神却要柔和许多。
艾格隆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如此不同——
因为红衣主教的“侄子”莱昂-埃斯波西托,此时正充当着艾格隆的私人秘书。
不管红衣主教心里情愿不情愿,此时他的侄子已经和艾格隆前途绑定了,他非常有动机看到艾格隆的事业一帆风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在暗中为艾格隆奔走说情,教皇陛下能够答应进行这一场私人会面,也正是出于这位心腹的坚持建议。
不过红衣主教当然不可能包办一切,更加不可能代替教皇做出决定,他能帮的忙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一切需要艾格隆自己想办法争取。谷
一回到客厅之后,吕西安-波拿巴亲王把自己的儿女们统统都叫走了,所以客厅里此时的人数反而少了许多,气氛也陡然变得严肃僵硬了起来,刚才的温馨和热闹都已经荡然无存。
当然,本来他们都不是为了“阖家欢乐”而来的。
“我的孩子……”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利奥十二世以庄严的口吻再度开口了,“你如今已经算是建功立业了,可我想要知道,你今后打算去往何方?”
艾格隆知道对方是明知故问,不过他还是恭敬地回答了对方,“圣父,我想要继承我父亲的功业,让一个伟大的国家沐浴在主的光辉之下,享受富足与繁荣,当然……我的终点在天主的脚下,我将成为祂卑微的仆人。”
后面一句话教皇权当没听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的孩子,我会支持你出于对基督教的虔诚而去做的一切,但我不可能支持你去取代一位合法君主——别忘了早在十个世纪之前,卡佩家族就已经在统治法兰西了。他们的正统性无与伦比,他们对天主教会的维护也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家族的统治如此悠长,哪怕最恐怖的灾难也没有终结而只是暂时中断了它,这必是主的意志。”
这也就是明确地表示不打算帮他做任何事情来夺回皇位了。
老实说这个结果艾格隆一点都不意外。
艾格隆知道,面前的两个人都收受了自己的大笔贿赂,尤其是教皇陛下本人,更是贪婪无比,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他们有他们的利益诉求,也有着他们的底线——尤其在自己现在没有办法以武力胁迫教皇的情况下,更加不可能对他们予取予求。
“可是据我所知,自古以来卡佩家族的国王们对罗马教会就不是特别恭敬,他们不止一次地试图入侵意大利,欺辱教皇,甚至还曾经一度在罗马之外另立教皇,让教会陷入到了空前的混乱当中……”艾格隆略带嘲弄地回答。
教皇的嘴角顿时抽搐了起来,似乎想要反驳,可是他知道这是事实,罗马教会最为丢脸的那些黑暗历史,还真的就是卡佩王室赠送的。
不过,不愧是教皇,很快,老人又恢复了那种慈祥的面孔,然后以温和的语气回答了他,“可是类似的恶行,你的父亲也同样做过,他把我的前任抓到了巴黎折辱。我甚至还亲身见证过这样的灾难……处在这种境况下,又怎么能让我对波拿巴家族有何期待呢?”
确实,这也是事实。
拿破仑皇帝当年对教皇庇护七世呼来喝去,教皇先是被迫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一世加冕,但登基大典时皇冠被拿破仑夺走,并且自行为自己及皇后加冕,极大地折辱了教皇的自尊心。
而在1809年,拿破仑进攻维也纳,并吞教皇国属下各邦,庇护七世大发雷霆,宣布将拿破仑革除教籍(中世纪时期教会对那些不敬教会的君主们的常见操作),而拿破仑听说之后,也大发雷霆,于1809年7月6日派兵进入了梵蒂冈,然后逮捕了庇护七世,并将其押解回法国囚禁,直到1814年拿破仑第一次退位之后,复辟王朝才将他释放。
腓力四世搞出来的阿维农之囚已经是500年前的往事了,但拿破仑搞出来的奇耻大辱可是近在眼前,当时的亲历者们都还在,显然是后者印象更加深刻——既然如此,教皇陛下怎么可能对波拿巴家族抱有什么期待呢?
“是的,我的父亲确实曾经冲昏了头脑,犯下了这些渎神的暴行,这也是他最终被上帝所抛弃的原因之一。”艾格隆对这个诘问早就心有准备,于是立刻就接上了话茬,“但他是他,我是我,我清楚地理解到上帝为何眷顾我、又希望我去做什么,我也清楚地理解罗马教会是上帝意志在人间的代行者,我尊重教会,也尊重您和任何一位教会人士。”
“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出口。”教皇陛下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可是要实践起来可是很难了。”
“可我也没看出来卡佩的君王们实践过什么。”艾格隆耸了耸肩,“既然卡佩和波拿巴反正区别不大,您又何必在意到底是谁坐在那个王位上呢?至少我已经用我的心血来证明了我有多么尊重您——”
艾格隆这时候终于搬出了自己给了教皇重贿的事实,以此来表明他和教会合作的诚意。
教皇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不会被一个少年人的口灿莲花给忽悠得找不着北,可是这个少年人说出的话却也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错误。
卡佩家族的历代先王们,大部分并不怎么尊重教会,而且种种歪风邪气和“虔诚”似乎也沾不上边,最让人可恶的是他们控制着高卢教会自成一体,和罗马时时刻刻分庭抗礼,甚至还多次入侵意大利,抢掠教皇国。
就感情上而言,虽然教会不喜欢波拿巴,但要说多么喜欢卡佩家族(也就是现在的波旁王室),自然也说不上。
“我知道你的虔诚具有何种分量,想必吾主也深深为之赞赏。”教皇虽然心绪有点杂乱,但是仍旧保持了温和的态度,他暗示自己很满意艾格隆的贿赂,然后话锋一转,“然而,我们作为超然于国家之外的教会,是不能、也无力去感受天主教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的王位更迭的,如果你在我这里想要找寻到明确的支持,我只能深表遗憾。”
“我自然也不敢奢望教会为我牵马扶蹬!”艾格隆突然加重了语气,好像感觉到受辱了一样,“我自信自己命中注定统治法兰西,上帝若是决定将它赐予我,那么它就必然会落入我的手中,我自己执行上帝的意志就行了,怎么敢劳烦旁人呢?”
少年人的突然爆发,迸射除了强烈的个人意志和傲气,一时间老人似乎有点被震慑住了——毕竟虽然年纪小,但他已经带着人厮杀了好几场,见惯了生死杀伐了,刚刚的恭敬谦和不过只是刻意摆出来的样子而已。
确实有几分当年的风采……看着这个少年人,教皇心想。
虽然这样的表现称得上有些无礼,不过考虑到少年人曾经给了自己不少“捐助”,所以教皇也原谅了这点小小的冒犯。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少年人亲口说不用教皇和教会出手相助,大大让教皇放心了的缘故。
“我的孩子,那你希望得到什么呢?”教皇又定了定神,然后悠然询问。
“圣父,我所希望得到的东西非常简单。”艾格隆重新微笑了起来,然后再度向这位老人躬了躬身,“您能否在公开仪式里当众祝福我和我的妻子,然后颁布一道敕谕,表彰我们做为虔诚的基督徒,为上帝所作出的贡献呢?”
9,亲情与承诺
“您能否在公开仪式当中祝福我和我的妻子,然后颁布一道敕谕,表彰我们为基督教世界作出的贡献呢?”
听到了这个要求之后,教皇稍微沉吟了一下。
平心而论,虽然有点为难,但是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尤其是考虑到这个少年人对自己如此“支持”的情况下。
“仅此而已了吗?”片刻之后,他小声追问。
“仅此而已了。”艾格隆摊了摊手,“我想如果我要更多,恐怕也只是让您为难,于事无补。”
“我的孩子,你确实是个聪明人。”教皇陛下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一直以来如此虔诚地为天主的事业而战,那么我理所当然地要给予一些鼓励。我老了,随时将会回归主的怀抱,但你们还年轻,还有无限的未来,我无法预言你们日后会有什么成就,但是我希望你们两个在以后都能够坚持自己的信仰,无论是富贵而是困顿,你们都要牢记,你们是主的羔羊,也必须按照主的教义而生……”
教皇陛下的语气慈祥而又庄重,颇有一种被敬爱的长辈谆谆教诲的味道,如果不是熟知教会千年来底细的话,恐怕艾格隆也会被感动了——果然是专业人士,非同一般。
而特蕾莎更是听得激动不已。
“圣父,我们会牢记您教诲的。我们将遵从主的旨意,将基督教会的慈悲洒落到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而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将是我主最虔诚的子民。”她激动地回答。
其实她对教会和教皇的印象也不是那么好,从小到大学到的历史里面,也见多了教会的黑点,可是此时,她却表现得犹如是最虔诚的信女一样。
人都是这样,心潮澎湃的时候说出各种誓言,要洗心革面要发愤图强,然而等到那股激动劲儿过去之后,一切又会复归平常。
不过,她的回答也顺势吸引了教皇的视线。
因为艾格隆提出的要求并不算太苛刻,所以教皇的心情也相当好。
“特蕾莎公主,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你的坚贞令我感到很欣赏,主让你们两个优秀的孩子婚配到了一起,这必是祂对你的恩宠,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主的考验,而你完美地通过了它……主训诫我们‘倘若这人与那人有嫌隙,总要彼此包容,彼此饶恕。主怎样饶恕了你们,你们也要怎样饶恕人。’,波拿巴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的纷争已经引发了太多的悲剧,我很高兴地看到,往日的仇怨在你们两个人的婚姻当中得到了消弭……这是极大的好事。
如今世道纷乱,主的信仰遭到了严重的扰乱和摧残,我们需要想尽一切办法抵御这些邪恶的侵扰,恢复我们信仰的纯洁,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成为基督徒的表率,谨遵主的训诫,忠于你的家庭和丈夫,让波拿巴家族有机会弥补往日的过失。”
有关于特蕾莎的事迹,教皇听到过的自然也是美化后的版本,在这个版本当中特蕾莎留在维也纳一直坚持要履行婚约,和未婚夫完婚,最终得到了主的垂怜如愿以偿。
如果他知道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公主居然胆大妄为到胁迫父母、并且在婚前就跑去和未婚夫厮混在一起,恐怕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吧……
“我会的,圣父。”特蕾莎轻轻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无论如何,我都将站在至圣的信仰这一边。先前因为我的公公一时糊涂,犯下了难以弥补的罪孽,现在我是波拿巴家族的一分子了,我也要承担这份罪孽,所以日后若罗马教会遭逢了什么疑难,我会尽我所能地去维护它帮助它,这样才能弥补我们先前犯下的过失。”
虽说她自己知道真相,但她可没觉得有半点不好意思,在她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问心无愧,追求自己的幸福和爱情是世界上最合理的事了。
至于后面那些话,无非是哄教皇开心而已,反正这类说辞又不需要真正兑现,还不是怎么说都行。
教皇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相信特蕾莎公主真的这么虔诚,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说好听的话,任何正常人都会感到开心吧。
“我记住了,可爱的公主殿下。”他温和地回答,“以后若是你真的遵行了你认定的道,我在天上也将为你祝福。”
因为这一番对话,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融洽了起来,同时,因为场面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所以接下来大家的对话也随意了许多,更加具有生活气息。
出于人类的天性,教皇对特蕾莎态度最亲切,而特蕾莎也已经适应了站在教皇面前的感觉,又重拾了自己的礼仪教养,因此应对自如。
就这样,在有说有笑的闲谈当中,这一场会面也来到了尾声。
不过,虽然看似相谈甚欢,但是教皇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了政治问题,也完全不过问艾格隆接下来打算对法国做什么,以免被迫做出任何表态——对教皇来说,他不想过问其中的一切,也不想负任何责任,反正都与他无关。
而对艾格隆来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来到罗马重要的不是得到什么成果,也没指望过教皇有能力帮他争夺皇位,他只需要“和教皇陛下非正式会面”,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成果了。
因为拿破仑皇帝当年对教会的种种“暴行”,波拿巴家族和罗马天主教会闹得很僵,而在法国这样一个天主教势力尚且根深蒂固的国家(农村尤其如此),这是一个挺麻烦的舆论障碍。
可是如果教皇带头捐弃前嫌,表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既往不咎,那问题就好办了,谁也不能指责他不敬上帝。
反正艾格隆也不指望罗马教会能给他多少实际帮助,他只要能够在那些信奉天主教的法国人心中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就行了。
拿破仑皇帝当年的荣誉至今为止仍旧让那些人念念不忘,只要他们不觉得支持波拿巴家族是反对天主,那么他们就没有多少心理障碍了。
这就是艾格隆所需要的。
特蕾莎今天也完成了她的任务,她作为润滑剂,让今天的会谈能够轻松地进行了下去。
而现在,差不多该要收工了。
艾格隆估摸了一下时间,然后心想。谷
果然,教皇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这倒不是他有意怠慢,作为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他确实没有多少精力用来这种应酬上了。
而看到这一幕,艾格隆主动提出了今天的会面到此为止。
于是,教皇顺势向吕西安-波拿巴亲王提出了告辞,吕西安-波拿巴自然欣然领命,并且和艾格隆一起,将教皇陛下一行人送出了客厅。
“我的侄子,你做得非常好。”在来到前庭的时候,他对着艾格隆小声说,“我倒是没想到你在教皇陛下面前能够那样应对自如。”
“我当然感觉很激动,不过我已经见过不少大场面了,今天这点事情吓不到我。”艾格隆谦虚地回答。
笑话,他虽然过着幽禁生活,但是毕竟从小跟着外祖父长大,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教皇又怎么可能唬得住他。
“看到你的表现,我就放心了……”亲王小小地叹了口气,“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你有很大的胜算,不过没关系,你的风度和素质,足以让你接下来可以活得很好,哪怕最终不能登上皇位,你也可以成为许多人的座上嘉宾。”
对这句话,艾格隆只是笑笑。
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叔叔争论自己到底有多少胜算的问题,反正今天叔叔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了。
“谢谢你,我的叔父。”他诚心诚意地向亲王致谢,“曾经的风风雨雨,让我们家族的亲情蒙上了不少阴影,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阴影都等于不存在,我心里对您没有任何的怨怼和愤怒,相反只有敬意……”
“别这么说了。”艾格隆一开口吕西安就知道侄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直接摆了摆手,“我对政治已经毫无兴趣,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写信问我,我可以尽我所能地给一点建议,不过我是不打算再折腾了——”
“可是您的子孙们则未必了。”艾格隆认真地回答,“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您也看到了,您的儿子们有些人跃跃欲试,眼睛里都是渴望……他们姓波拿巴,流着您的骨血,他们心里的想法您应该会很清楚。”
吕西安-波拿巴一时语塞——他在政治场上混迹了那么久,岂会看不懂?
他只是刻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而已。
“如您所见,我面对着许许多多的困难,也需要很多帮手,而我的家族成员对我来说是可靠的帮手,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体的,我们亲缘的纽带也让我们具备信任。”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再这说来,一个父亲不可能永远把自己的孩子们都留在身边,孩子们长大了总会自己去闯出路……”
吕西安-波拿巴仰起头来,看着寒冷晦暗的天空,然后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们又重复一遍父辈的悲剧而已。”
“您管这叫悲剧吗?那我可不这么认为。”艾格隆反问,“一个兄弟当了皇帝,几个兄弟都当了国王,就连您自己也有亲王头衔,哪怕最终丧失了所有国土,剩下来的东西还是足以让绝大多数世人望尘莫及。
如果没有这一出‘悲剧’,谁会知道默默无闻的波拿巴家族?我不认为是悲剧,我们拼命过,虽然最终失败了,但是我们依旧拥有了很多东西——至少我现在不是一个科西嘉小地主,而是一位皇位觊觎者,一位哈布斯堡公主的丈夫,如果没有你们当年的努力,我又怎么可能有可爱的特蕾莎在身旁?!难道您当年在科西嘉岛上的时候敢于去想象这一切吗?不,我的叔父,我不认为这是悲剧,我认为它是一项未完成的事业——长辈留给我的东西虽然没有预想的那么多,但是已经足够多了,我也要留下更多的东西给下一辈。”
艾格隆一番话,听得吕西安-睁大了眼睛。
最后,他突然发出了一声爆笑,然后冷不丁地拍了拍艾格隆的肩膀。
“艾格隆……你说得对,太对了,果然不愧是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新首领!倒是我有些颓丧过头了……我当农场主当久了,都忘记了我当年也是个革命派了!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又严肃地看向了侄儿,“我的侄儿,我个人已经失去了心气,只想过完余生,我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所以请让我继续休息吧……至于我的孩子们,如果有谁愿意投靠你,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阻挠,我认为你配得上成为他们的首领,我也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你尽量照顾好他们。”
“我会的。”艾格隆点了点头,“我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真心为我效劳的人。”
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点了点头。
“你比他要可爱许多,虽然这并不意味你能胜利,事实上你还差得远……但我衷心祝愿你能胜利,因为我爱你,我的侄儿。”
接着,他又和艾格隆在寒风当中拥抱了一会儿。
亲王口中的“他”到底是指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艾格隆和吕西安-波拿巴目送着教皇走上马车,而这时候,在阴影当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靠近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他的面孔呈现出铁青色,看不太真切,但是身上的红衣法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了。
“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谢谢您为我居中调和的努力。”艾格隆轻轻地向他躬身致谢,“我绝不会忘记给过自己恩惠的人。”
红衣主教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艾格隆。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会照顾好您的‘侄儿’的。”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我对莱昂的工作非常满意,他也在尽自己所能为我效劳,我想着多亏了您的教育,他确实很有才能。”
红衣主教轻轻地点了点头,但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如果日后真有那么一天,我支持您成为罗马教皇。”艾格隆抬起头来,对着天空轻轻说。
等他回过视线,红衣主教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个幻觉。
11,帕尔马
在吕西安-波拿巴亲王的居中调和之下,艾格隆和教皇陛下的会面,在愉快融洽的气氛当中结束了。
两方都对会谈的效果满意——对教皇来说,他心安理得地拿到了艾格隆的“捐献”;对艾格隆来说,自己和罗马教会捐弃前嫌,也大大地有利于波拿巴家族的形象,至少在接下来没有人可以指责他是天主的敌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当中,艾格隆一边侍奉在祖母身边,弥补往日欠缺的亲情;一边和特蕾莎在罗马城当中各处游览,欣赏古罗马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留下的诸多古迹和艺术品。
而在他们逗留期间,“罗马王和新婚妻子来到了罗马”的消息也渐渐地传开了,所以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行人经常会引来旁人惊异的视线,甚至被人围观——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年纪轻轻,又都相貌出众、气质不凡,很容易就被认出来。
每一次他们被认出来之后,人群里都有人情绪激动,不时有人试图挤到他们面前来,好在安德烈-达武等人尽心尽力地执行了护卫任务,努力挡住了这些过分热情的人们。
不过即使如此,围观在他们身边的人还是有增无减,时不时还有人欢呼喝彩。
过去的拿破仑曾经给意大利带来了深重灾难,但是他创立了意大利王国,也第一次让习惯了四分五裂的意大利人,在思想上认识到了意大利可以成为一个独立国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已经忘却了曾经的痛苦和灾难,转而赞叹那个人过去曾经的伟业,继而又欣赏着下一代人在当下的传奇。
对他们来说,这些传奇故事比自己平凡的生活要有趣得多,也更加熠熠生辉。
就在这种好奇的注视当中,艾格隆享受完了自己在罗马的“假日”。
尽管他很享受这样的闲暇,特蕾莎也很开心,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罗马了。
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完成。
而按照预定的计划,他接下来将会偕同自己的妻子一起前往帕尔马公国,拜会自己的母亲路易莎皇后——嗯,前皇后;然后他再想办法北上前往巴伐利亚,完成为希腊选王的最后工作。
时间已经接近四月,在略微变得温暖的气氛当中,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起向自己的祖母莱蒂齐亚皇太后告别。
莱蒂齐亚虽然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流露出了泪光,对她来说,好不容易才和孙子见面,结果这么快就又要告别,实在有点心里难受。
多年来,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离别的痛苦,她的儿女们已经有好几个先她而去,她甚至已经习惯了听到死讯时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可是失去的越多,她越是珍重自己生下的孩子们。
多子多孙的老年人心里都有偏爱,而艾格隆尽管他在年岁上并非长孙,但是身为拿破仑皇帝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家族正统的继承人,在莱蒂齐亚心目中,自然也具有无可替代的分量。
“我的孙儿……”泪眼婆娑的老妇人,轻轻地抚摸着少年人的面庞,“我真是舍不得你……可是我知道,你会走的,你们一个个都会离开我。哎,这是我的命运,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时时刻刻向上帝祈祷,希望主保佑你平安——”
“谢谢你,奶奶。”艾格隆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温柔地亲吻了祖母的脸颊,向她郑重告别,“我也会祈祷上帝保佑您的。”
“我知道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登上皇位,你千万要保重自己!”老妇人再度叮嘱,“你的事业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你已经算是个自由人了,天上地下有无数地方可以让你和特蕾莎好好活着,别强迫自己去冒生命风险,我不是在劝你,我是在求你!别再让我又一次撕心裂肺了……我真的已经承受不下去了……”
听到了这番话之后,艾格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以沉默相对。
奶奶说得不错,他其实不追求皇位也有的出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奥地利找岳父庇护,过上不错的生活——可是,他想都不会去想。
事已至此,他不会让自己留下什么退路了,要么成功要么灭亡,否则一路以来付出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他的神色,莱蒂齐亚皇太后知道自己的劝告完全落空了,她暗暗叹息,然后又看向了特蕾莎。
“特蕾莎,真是苦了你了,要陪着我们家这些不知死活的任性孩子们一起发疯……我知道你会承受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承受过,我所能够帮到你的,只是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传给你而已。我已经老了,再也无法有什么作为了,接下来是你来照管我们这个家族了,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做得多么好,我只恳求你尽量照顾好艾格隆和你们的孩子,和睦的家庭比什么都更重要。”
特蕾莎也深受感动,她也拥抱了莱蒂齐亚,然后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我一定做到,奶奶。”
按照之前的承诺,莱蒂齐亚皇太后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清点自己手中的财产,然后分门别类一一移交给了特蕾莎。
那些方便携带的珠宝以及各种票据,都直接装箱,充入到了夫妻两人的行囊当中,而那些不易变现和移动的庄园和城堡,她也都已经委托了公证人,转移到了特蕾莎名下——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也就是说,特蕾莎掌握了一大笔家族财富,他们两个原本因为援助希腊独立事业而大大干瘪的钱箱,又得到了宝贵的补充。
艾格隆感动于祖母的关爱,他也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有所回报。
就这样,这对少年夫妇告别莱蒂齐亚祖母,乘坐马车离开了罗马城。而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莱蒂齐亚一直站在前庭默默地注视着马车。
她知道,这一次别离之后,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尤其是在自己已经风烛残年、随时都可能离开人间的情况下,天晓得还能不能再见呢?
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儿孙们总有自己的路,她也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走下去,当年如此现在依然。
“但愿他们早点让我见到曾孙……”当马车在路上消失之后,莱蒂齐亚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接着,她慢慢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居处,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她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古井无波、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当中,为自己孙子的成功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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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时一样,艾格隆一行人不惹人注意地离开了罗马,然后向北方行进。
他们的下一站是由艾格隆的母亲路易莎所统治的帕尔马公国,而罗马和帕尔马实际上相当接近——中间只隔了一样同样由哈布斯堡支系埃斯特家族所统治的摩德纳公国。
他们以奥地利的伪造护照穿过了这个小小的公国,没有引发什么骚动,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帕尔马公国境内。
帕尔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国——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城邦,其中心首府帕尔马市位于波河平原南端,也只是一个不大的城市而已。
这座城市幽静、周围风光秀美,甚至有种被时代抛在了身后的感觉。
不过,如果单纯作为养老的地方的话,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历史上,艾格隆的母亲路易莎皇后在帝国毁灭之后,被她的父亲弗朗茨皇帝放到了这里,统治着这个小小的公国,直到1847年离世为止,想来她过得不错。
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行人来到了帕尔马市之后,下榻到了一家旅店当中,然后他派出了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拿着自己的信物前往帕尔马公国的王宫,通报已经来到了公国境内的消息。
艾格隆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一群人来到了他们下榻的旅店,为首的人,是一个身穿制服、头上戴着一只眼罩的中年男子。
这个人,自然就是他的继父奈佩格伯爵了。
两个人一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到有些唏嘘。
艾格隆清楚地记得,就是在一年多以前,他们在美泉宫见面,当时艾格隆因为心情很压抑,所以和他以及母亲都闹得非常僵,甚至还出言冷嘲热讽,让对方下不来台。
不过,他后来得知,母亲和继父那时候正是在忙着筹划自己和特蕾莎的婚事。
从这一个意义上来讲,他们客观上也对自己施加了恩惠,所以原本心里积压的愤怒也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再者说来,如今艾格隆的心境已经大大不同——当时他是一个因为长期被软禁而心怀怨愤的亡国王子;而现在他已经是闯下了一片基业的传奇人物,当年的那些事他自然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奈佩格伯爵先生,再次见到您,我很高兴。”正因为心境的转变,所以艾格隆大大方方地向对方伸出了手。
奈佩格伯爵也回复了镇定,他同样伸出手来,握住了少年人的手。“殿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这一年多以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惊叹。我从没有想到您居然胆敢这样做……”
“是吗?”艾格隆习惯性地抬杠了,“那您今天是准备逮捕我归案的咯?”
“当然不是了。”奈佩格伯爵苦笑了一下,“皇帝陛下早已经原谅了你,还允许你和特蕾莎公主完婚,既然陛下都不介意,那我又何须介意呢?你今天是我和路易莎的客人……最尊贵的客人。”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了特蕾莎。
“公主殿下,因为我和路易莎,您被卷进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风波当中……我一直都为此感到歉疚。”
“没关系的,就结果而言一切不是很好吗?”特蕾莎笑着回答,“我倒是非常感谢你们呢……没有您和路易莎殿下的奔走撮合,我的父亲也未必会同意这桩婚事,考虑到我现在如此幸福,你们非但不能有歉疚,反而应该以我的恩人自居才对!”
奈佩格伯爵笑了起来,“命运总是给我们造成那些啼笑皆非的事故……不过,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一切就没问题了。”
在最初的寒暄当中,气氛相当融洽,艾格隆也和奈佩格伯爵在不动声色当中捐弃前嫌。
不过,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
这“不妥”倒不是觉得母亲和继父给他准备了什么阴谋,而是他感觉奈佩格伯爵看上去身体状态有问题。
作为一个长期服役的军人,奈佩格伯爵是个非常健硕高大的男子汉——他也是靠着这一点迷倒了路易莎。
可是现在,他原本健硕的身躯松弛了不少,那炯炯逼人的目光,此时也显得浑浊了许多,刚才两个人在握手的时候,艾格隆更是感受到了他此时的虚弱无力。
他的身体绝对不太健康,也许是得了什么病——艾格隆心想。
要是一年多以前,艾格隆知道这个之后铁定会幸灾乐祸,可是现在,他倒是不至于如此了。
不过,别人的身体状况,也不是他能够插嘴的事情,于是他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我的母亲,知道了我的消息吗?”
“当然知道了……”奈佩格伯爵笑着回答,“事实上就是她派我过来迎接你的——很遗憾,出于种种考虑,我们没办法用仪仗队和盛大的欢迎仪式来迎接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艾格隆摇了摇头,“我才不在乎什么迎接仪式,能见到母亲,我的兴奋和激动足以让我忘却一切。”
在提到母亲的时候,艾格隆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嘲讽的语气,哪怕如今怨恨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还是如此。
特蕾莎和奈佩格伯爵也听了出来,于是气氛陡然有点僵了。
“喂!”特蕾莎用手肘顶了一下艾格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对她恭敬的吗?等下如果你还是这种态度,我可要生气啦!”
“放心,不会的……”艾格隆笑着回答。
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等下你见到了她,该怎么称呼?妈妈,还是堂姐?”
特蕾莎顿时怒目圆睁,忍不住要抬手打他的胸口,而艾格隆则是哈哈一笑,主动挨了妻子一拳。
“叫殿下就行了。”奈佩格伯爵低声说,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12,母亲
艾格隆和特蕾莎的拌嘴,并没有惹怒奈佩格伯爵,相反他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脸欣慰的样子。
一开始他和路易莎想方设法撮合这桩婚事,为的就是让帝国卓有声名的卡尔大公成为亲家,原本计划一切顺利,他们都在等着出席婚礼的那一天——然而有一天,他们突然却收到了莱希施泰特公爵出逃的消息。
除了震惊和恼怒之外,他们很快又有些惊恐——他们的努力会不会弄巧成拙,被盛怒之下的卡尔大公所迁怒?
以当时来看,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毕竟他的“继子”一跑路,接下来特蕾莎公主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作为父亲焉能不恨上当初撮合的人?
哪怕不考虑这些,坑害了特蕾莎公主一生,也让人非常过意不去。
他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后续的消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却没想到命运如此奇妙,一切峰回路转,这桩婚事又成真了——
而现在,这对新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虽然不是以预想的方式走入到婚姻的殿堂当中,但是奈佩格伯爵能够看出洋溢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爱意,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而且彼此都很满意对方。
他不知道未来这两个人到底能够有何成就,但是光看这一幕就够了……奈佩格伯爵确认自己做对了一件事。
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禁暗自欣慰。
在这位殿下面前,他不敢以父亲自居,自然也不敢把自己当成是特蕾莎公主的公公,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为这两个可爱的少年少女感到由衷的高兴,以及祝福。
“好了,两位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现在就过去吧。”看到他们笑得差不多了,他温和地催促了他们,“可别让路易莎等急了。”
接着,他带着艾格隆和特蕾莎一行人乘上了马车,一起向王宫奔驰而去。
虽说是“王宫”,但是帕尔马公国是一个小小的邦国,这座宫殿当然也不甚起眼,它坐落在帕尔马河边,是一座其貌不扬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当然环境相当幽静,再加上这一代的气候也相当舒适,所以作为这里的统治者,路易莎皇后倒是能够怡然自得。
因为有奈佩格伯爵带路,所以沿途卫兵没有做出任何阻拦,而且一路敬礼,把艾格隆和特蕾莎迎接到了王宫当中。
接着,奈佩格伯爵带着他们两个来到了一间会客室当中。
这间房间相当宽阔,装修得也相当气派,从玻璃窗外可以看到窗外的花园,围绕着壁炉旁边有几个铺着锦缎的椅子,而一个中年贵妇人此时正端坐在椅子上,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在垂首思索着,当听到了大门敲响的声音之后她才蓦然惊醒过来。
“进来!”她略微有些紧张,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
门马上就被打开了,接着,奈佩格伯爵带着这对少年夫妇走了进来。
然后伯爵走到了夫人的身边,亲昵地吻了一下她的手,然后坐到了她的旁边。
而艾格隆和特蕾莎也随即走到了她的面前。
艾格隆的视线,立刻就落到了夫人的脸上,夫人也正好抬头看着他。
这是自己的母亲,如此熟悉但又非常陌生。
艾格隆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似乎有很多,但是似乎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而路易莎似乎也有些心忙意乱,同样盯着他一言不发。
特蕾莎和奈佩格伯爵都知道这对母子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他们也都不出声,等母子两个自己调整情绪。
沉默让房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路易莎暗暗叹了口气,先开口了。
“很让人意外的重逢,不是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波纹,让时间又重新游动了起来。
“是的,夫人。”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我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您了。”
“这话说得。”夫人笑了笑,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你胆大妄为地选了一条自己的路,但是我又不至于会对你喊打喊杀,往后还有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见不到面呢?”
“不,对我来说,当我离开的那一刻,我就与自己之前十几年的人生告别了——如果我成功了,我不会找您,因为那只会让我想起自己想要埋葬的怨愤;如果我失败,我更加无颜跑到您跟前乞求庇护,对我来说默默消失消失更好。”
艾格隆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却又透着一股冷漠和疏离。
路易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显然被刺痛了,但是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令人惊讶的坦诚和决绝,你的骨气倒是比很多人强。”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艾格隆回答,“夫人,我很高兴您原谅了我的胆大妄为,今天我特意过来求见您,也正意味着我们之前的所有恩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您是我的母亲,我承认这一点并且永远会铭记这一点,我祝您往后健康长寿。”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艾格隆心中还是找不到任何对母亲的爱意——他只是想让特蕾莎安心而已,毕竟她一直都希望艾格隆和自己的母亲和解。
其实艾格隆对路易莎这么大意见,并不是因为她抛弃了拿破仑,那只是上一辈的恩怨而且情有可原,他并没有多大的资格指责。
拿破仑皇帝是1769年出生,而路易莎是1791年出生,也就是说拿破仑皇帝整整比她大了22岁,差了一代人——在正常情况下,这种年龄差距也足以让夫妻双方失去太多共同语言。
更何况,拿破仑对那时的奥地利来说也是一个切齿痛恨的仇人——这位皇帝在1805年和1809年两次杀入维也纳,逼迫帝国皇室两次仓皇出逃,可想而知,路易莎的少女时代就是在咒骂拿破仑当中度过的。
命运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在屡次被拿破仑击败之后,弗朗茨皇帝想要同法兰西帝国修好,于是想到了联姻这个方式,而路易莎公主自然也就是联姻的最好人选——至于路易莎本人的想法根本不重要,按照梅特涅的话来说,“皇帝们生出公主就是用来干这活的”。
于是,路易莎就这样远嫁法国,成为了又一位来自哈布斯堡的法兰西国母。谷
在拿破仑还是一个皇帝的时候,她自然可以忘却这些怨念,心安理得地享受帝国皇后的尊荣,夫妻之间也维持着应有的和睦,甚至拿破仑还觉得这场婚姻挺合适;但是当拿破仑从皇座上跌落,不再拥有一个帝国之后,原本她心中怀有的芥蒂,就又一次浮上了水面,并且促使她快速地忘却了自己的丈夫。
在1814年被父皇带回奥地利之后,她很快就另寻新欢,让一路护送她回国的奈佩格伯爵成为了她的情人;而在1821年拿破仑的死讯终于传到欧洲大陆之后,她很快就如愿以偿地同伯爵结了婚。
曾经的夫妻生活,以及帝国皇后的经历,都被她当成一场噩梦一样抛到了九霄云外。
艾格隆真正怨愤不已的,是母亲在自己童年时代的冷漠和不闻不问。
在拿破仑已经被她遗忘之后,她把自己与拿破仑的儿子似乎也当成了命运在意外之下的捉弄,对他的成长几乎不闻不问,十几年来回到美泉宫探望他的次数寥寥无几,就连见面也知道短暂而冷漠的仪式化问候。
这种情况下,艾格隆心目中对母亲自然没有好感。
而且即使现在,他也没有母亲的所作所为——毕竟,作为帝国皇帝的长女,没有人要求她必须对自己如此冷漠,她是主动选择如此的。
即使今天在特蕾莎的劝说之下见到了母亲,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在心中找到一丝对母亲的敬爱,他所能够做到的,只是不当面说出那些最伤人的冷嘲热讽罢了。
“我也祝你往后万事顺遂——”路易莎小声回复,然后她不再与儿子较劲,而是转头看向了特蕾莎。“看来我不用祝你们婚姻美满了——因为你们已经做到了!”
接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特蕾莎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们两个人的父亲是亲兄弟,然而现在特蕾莎公主已经成为了她的儿媳。
——在哈布斯堡家族之内,这种上辈娶下辈的婚姻出现过多次,甚至叔叔娶亲侄女的事情也发生过几次,所以路易莎和特蕾莎的辈分问题并没有人当做一回事。
就年纪来说,特蕾莎小了路易莎二十多岁,所以就这点来说,婆媳关系也并不算奇异。
“特蕾莎……你现在真是漂亮极了。”路易莎笑语盈盈地站了起来,然后拥抱了一下少女。“看你这容光焕发的样子,我想你应该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是的,殿下,我太满足于现在的一切了。”特蕾莎也笑着回答了她,“您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他绝不会辜负您当初的期待。所以您根本不用担心我和我父亲会对您心有不满了,我太感谢您当初努力撮合我们了!”
说完之后,她又看向了自己的丈夫,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说句老实话,我一直都在劝说殿下和您捐弃前嫌,因为就我看来大家原本就是一家人,只是因为一些早就该放下的积怨所以彼此怨恨而已,但这种怨念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以后大家可以彼此珍重,这样不好吗?”
艾格隆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他其实知道特蕾莎这么热心地推动母子和解的动机是什么——特蕾莎希望自己和哈布斯堡皇室的关系变得融洽,大家捐弃前嫌,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日后自己和奥地利发生冲突,让她左右为难。
她一定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够登上皇座,就让两个帝国长久保持和睦吧。
知道归知道,可是要他去满足特蕾莎一己之私心,强行去上演母子融洽的戏码,还是有些困难。
或者说,干脆做不到。
有些东西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艾格隆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也多次实践过,他对沙皇说过好话,对教皇也毕恭毕敬,因为对这些人他心里从未有过半分期待,他可以暂时收起自己的骄傲。
可是对路易莎不一样,因为这是他的母亲,他曾经寄托过期待的母亲。
当初自己多么希望她能够说几句话,稍微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或者至少多陪伴自己几次,让自己能够在冷漠的宫廷当中感受到温暖。
可是这些期待都已经落空了,她什么都没给。
正因为寄予过期待,所以当期待落空的时候,心里才会愈发的怨愤。
你,凭什么,把我抛在一边不闻不问?这个问题他从没有当面问出来,但是心里却曾经怒问过多次。
可是现在他却懒得知道答案了,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就算有再多的理由那也是事实。
所以……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一切就无法弥补了。
对他来说,路易莎只是给予了他这一世生命的人,而不是自己的母亲。
所以明明特蕾莎的目光当中充满了希冀,但是艾格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不是故意想要惹特蕾莎失望,他只是真的开不了口。
他的表现,让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又重新凝固了起来,特蕾莎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慌,她想要再说什么。
“好了,特蕾莎,先停下来吧。”这时候,路易莎突然又笑着开口了,“你很可爱,也很善良……你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和睦而且幸福,你的父母从小为你隔绝了人间的绝大多数灾难,所以你善良地成长了起来,你真心地相信至善至美,也热情地去追求它,这是你的优点,但是你无法把这些东西都大而化之地放在每个人身上,哪怕是你可爱的丈夫,你也不能再强求他了……请理解一下吧,他不会对我殷勤服软的,我知道。”
听到了这番话之后,艾格隆略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终于不需要再继续扮演一个孝顺儿子了。
可是,这一瞬间他又明白了另外一个事实——母亲比他所想像的更要了解儿子。
在了解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他又禁不住愤怒了。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
“既然您这么了解我,那么请告诉我吧,我该怎样面对您,我的母亲?”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然后挑战地面对母亲。
13,黑吃黑
“既然您这么了解我,那么请告诉我吧,我该怎样面对您,我的母亲?”
艾格隆索性把问题挑明了,这倒让路易莎稍微有些惊讶,于是她愣了一下。
“哎……这大概也是我的命数吧。”片刻后,路易莎颓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承载不了你的命运,也无法给你应有的保护,每当想起你的时候我就回想起了我这一段失败的人生,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甚至不想去面对,我只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噩梦都遗忘掉。”
“真的很高兴我为您做到了这一点。”艾格隆暗暗咬了咬牙,然后嘲讽地笑了起来,“您选择遗忘我,安心地享受自己新的生活和新的家庭并且自得其乐,那么那些噩梦当然应该由我一人来承受,谁让我是您的儿子呢?很高兴我尽孝了,我来背负这一切,您尽可以抛下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只当个旁观者就好。”
艾格隆的语气咄咄逼人,而路易莎却不以为忤,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回答了儿子,“你尽可以憎恨我,我的儿子,因为你确实有理由这么做。我承认我冷落了你,甚至有意地把你排斥在了我的生活之外,这都是我作为母亲的错,既然我错了,那么我受到你的憎恨也是理所当然——”
“谢谢您如此明白事理,夫人。”艾格隆板着脸回答,“不过考虑到目前的形势,我欣然放弃了您赐予我的憎恨您的权利,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和您不再有任何仇怨了——”
当然也没有任何亲情了——他在心里暗暗补上了一句。
“那我可真要感谢你。”路易莎平静地回答,“不过从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冷嘲热讽来看,我倒是没感受到你的宽宏大量,也许你应该重新回美泉宫跟老师学一下修辞学?”
“以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来说,如果连些许的怨言都不许我说,那也未免太过于贪婪了,实际上我已经尽量收敛自己了——”艾格隆冷笑了起来,“如果连这样的态度您都不满意,那您就请忍受着吧。”
路易莎皱了皱眉头,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冒犯了,偏偏这个人又是自己的儿子,她不得不稍微忍耐。
“你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了。”她忍不住抱怨,“些许的成功已经让你头脑发昏了吗?”
“那么您又是以什么态度来对我发号施令呢?”艾格隆反问,“您似乎忘了您现在不是皇后,而是帕尔马大公以及奈佩格伯爵夫人。”
“可是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帝国皇帝,而是莱希施泰特公爵,你在巴黎没有立锥之地而现在只能在我的邦国里做客,况且就这点东西还是我父亲施舍给你的,我可怜的弗朗茨!”母亲也冷笑了起来。“我不指望你为这点小事感恩,可是你也得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还不够让你目中无人!”
艾格隆不再说话了。
倒不是他被母亲驳得哑口无言,事实上以他的口才有的是办法把母亲气得更加七窍生烟,可是他还尚存理智,他记得自己今天不是来跟母亲吵架的——
现在局面尚且还能收场,如果他在继续冷嘲热讽下去,恐怕立刻就会被暴怒的母亲赶走,他倒是无所谓,但未免也太让特蕾莎为难了。
于是他就此停了下来。
虽然两个人都语气平静,但是话里话外已经剑拔弩张,充满了互相刺伤对方的利刃。
但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方式——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为母子的羁绊。
他们的互相讥嘲,让旁边两个人看得都脸色发白,想要插嘴却又不敢让矛盾更加激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眼下看到争吵稍稍平静,特蕾莎终于找到空隙插嘴了。
“好了,寒暄的话到此结束吧,我有点饿了,我们要不先吃午餐吧?”
有了台阶可下,路易莎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她重新恢复了惯常的从容。
“当然,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她冲特蕾莎笑了笑,“请跟我来吧。”
争吵告一段落,两对夫妇一起来到了王宫宽敞的餐厅当中,果然这里早已经准备好了极为丰盛的午餐。
舟车劳顿之后,艾格隆早已经饥肠辘辘,而他巴不得不用再说话,所以主动把全部的精力放到了餐桌上。
作为一个小小的邦国,帕尔玛实在不起眼,也没有什么名产,只有火腿算是闻名遐迩,艾格隆本着品尝特色的精神,特意地用餐刀切下了一片片火腿然后吃了下去。
而路易莎则坐在特蕾莎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把气氛又重新拉回到融洽,她们的话题相当条约,从维也纳宫廷的趣闻,到特蕾莎在希腊的经历,再到帕尔马本地的风土人情等等,而艾格隆也乐得沉默,专心致志地消灭着食物,只想着今天的拜会尽早结束。
当谈到希腊的时候,特蕾莎特意感谢了路易莎之前的帮助。
“殿下,谢谢您施以援手,如果没有您帮忙的话,我们不可能那么快、那么容易地筹集到所需要的资金,这是您对我们事业的极大贡献,我和艾格隆都会铭记在心的。”
“也谈不上什么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路易莎淡然回答,“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们到底在哪儿弄到了那么多珠宝?你们在意大利挖了什么罗马皇帝的古墓吗?”
相比于艾格隆身边的那些人,路易莎自幼出身皇室,眼光自然不同凡响,况且在她身边还有大量的珠宝商人作为顾问。
之前特蕾莎写信向她求助,希望经由她的名义把珠宝迅速变现以便维持艾格隆的资金需求,路易莎考虑一番之后答应了,然后接收到了特蕾莎送过来的珠宝之后,她鉴定了一番——然后她发现这些珠宝都是货真价实的贵重文物,涵盖时代从古罗马时代到文艺复兴时期,而且从珠宝的风格和工艺来看,应该主要集中在意大利中部地区。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突然这么有钱?
她自然而然地就猜想“是不是挖墓弄出来的”。
不过即使心里如此判断,但是她也没说什么,继续默默地协助特蕾莎分销那些珠宝,甚至还留下几件中意的自用了。
现在她也只是随口问下而已。
而这个问题特蕾莎不好回应,艾格隆只好自己开口了。
“当年拿破仑皇帝曾经在意大利到处搜刮财物,有人找到了一些古代的墓葬,挖出了财宝。”他停下了用餐,然后将自己忽悠夏奈尔他们的说辞又用了一遍。“后来帝国毁灭之后,他们将这些财宝留下来了,等到我逃出之后,有人找到了我,把这些财宝作为父亲的遗产馈赠给了我,他们认为我是唯一配得上使用它的人。”
这套谎言他说过很多次,已经非常熟练,他也没指望能够忽悠过自己的母亲,反正只要自己咬死了这就是事实,她也没办法证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母亲非但没有任何不信的神色,反倒是一副果然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告诉你的人财宝下落的人应该是纳罗什伯爵他们吧?我原以为帝国毁灭之后他们这伙人会自己拿着钱散伙,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坚守自己的忠诚,他们可真是有心了。”谷
路易莎皇后只是云淡风轻地感慨着,她丝毫没有想到,她的话在艾格隆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我靠!难道还真有这样一笔财宝?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故事居然真的有其原型。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低下头吃饭掩饰了过去。
“您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在平复了心情之后,他尽量平淡地反问。
“你好像忘记了,我曾经在帝国真正的统治者,虽然时间非常短暂。”路易莎淡然回答。
艾格隆这才想起来,在拿破仑远征俄罗斯的时候,他的母亲当过一年多法兰西摄政皇后,是真正参与过政事的——所以知道一些帝国的机密似乎也相当正常。
可是,从母亲的只言片语当中,留给他的线索也实在不多。
“说句老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貌似有些惭愧地说,“不过我已经答应过他们,等到日后我事业有成,我一定会重重酬赏他们的。”
因为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所以艾格隆的试探轻松就成功了,他的母亲不以为意地回复了他,“当时有人报告给我说,有一个秘密团队归属于帝国内政部直接管辖,他们从意大利发掘了不少艺术珍品丰富了帝国皇室的珍藏,我于是就过问了一下,结果却发现他们干的竟然是这么下流的勾当——呸,知道这些事之后我就没有再多问了,我的家族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来的!不过,据我所知他们为首的人是纳罗什伯爵没错,这家伙据说神出鬼没,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名实姓,总而言之他帮助你父亲弄到了不少钱,肮脏的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艾格隆牢牢记住了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
也就是说,在拿破仑的麾下,真的存在这样一批人,秘密地从意大利那些古老的家族和坟墓当中挖掘财富。
从历史上看,拿破仑干得真不赖——他把数以万计的艺术珍品抢到了巴黎,丰富了皇室和帝国贵族们的珍藏。
如果真有这样一伙人,借着皇帝大军的庇护到处从意大利的坟墓里挖掘财宝的话,为什么他们都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在自己打出旗号之后,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任何一个曾经参与过其事的人,告诉艾格隆这些信息,直到母亲不经意的闲谈才向艾格隆稍稍揭开了其中的黑幕。
有很多种可能性,也许他们都已经为帝国战死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死了。
但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把这些钱财都私吞瓜分了。
而且这也很符合逻辑。
按理说来,这其实是很正常的黑吃黑,拿破仑皇帝在位的时候庇护这些人抢掠,而拿破仑皇帝不在位了,他们私下分赃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在艾格隆看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朕的钱!这都是朕的钱!
他在心里咆哮。
就在这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伙人揪出来,把命中注定应该属于他的钱,他应该把这些钱弄到自己手中,充实自己的库藏,发挥它们的作用。
可是线索实在太少了,进一步逼问母亲也没有意义,她看上去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而且艾格隆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实在难以分出精力去追查一件已经无影无踪的事情。
艾格隆只能把纷乱的思绪都压在了心底里,把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
不过他躁动起来的血液,已经让他心痒难耐,他发誓如果真的有人背叛了自己,那就绝对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正在他默默思索时,餐厅的门突然打开了,接着,一位家庭教师打扮的青年女子领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
这两个小孩看上去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一男一女,女的稍微大一点。
他们的神情明显既好奇又紧张,一进来之后就打量着艾格隆。
当艾格隆也打量起他们并且视线交汇的时候,两个小孩儿慌忙向他行礼。
“请容许我跟你们夫妇介绍一下——”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奈佩格伯爵开口了。
“这是安博汀——”他指着女儿。
然后他又指向了儿子,“这是威廉。”
艾格隆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母亲和奈佩格伯爵生下的两个孩子,也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和妹妹。
但是……还有一点值得铭记。
按照记载,女儿是1817年出生的,儿子则是1819年出生的——注意,拿破仑直到1821年才死,路易莎和奈佩格伯爵也直到这时候才能结婚。
也就是说,这两个孩子出生之后是私生子状态,直到拿破仑死后才能“转正”。
他们就是母亲抛弃波拿巴家族,抛弃自己的活生生的证据。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的心情又变坏了,看向两个小孩的眼神变得冷淡起来。
“嗯,多可爱的孩子啊……”他笑着说。“您是个幸福的父亲。”
14,诅咒与温情
“您是个幸福的父亲。”
奈佩格伯爵并没有注意到艾格隆眼神当中的冰凉,相反因为艾格隆罕见地夸奖了他,所以他相当开心,甚至有点自得。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奈佩格伯爵微微笑了起来,“我的才能平庸,性格粗鄙,原本没有半点值得上帝垂爱的地方,幸亏我有幸与路易莎走到了一起,也只有她才能为我孕育这么可爱的孩子,让我的人生从此添满光彩……虽说人生短暂,但是我为我拥有如此幸运而感到骄傲,路易莎和孩子们就是我人生的意义。”
艾格隆默默地听着自己的“继父”在自己面前秀恩爱,尽管心里不耐烦,但是出于礼节他也不想给别人泼冷水。
可是越听到后面他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伯爵这些话里透着一股萧瑟之意,实在不像是一个完全沉浸在幸福当中的中年男人。
看来真的发生什么事清了——他更加坚定了刚才的判断。
就在他思索之间,奈佩格伯爵示意两个孩子靠得更近,来到了他和特蕾莎的面前。
两个小孩儿一直默默地打量着兄长和嫂子,大气也不敢出,看上去毕恭毕敬。
平心而论,他们都长得还不错,礼仪举止也经受过良好的教育,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多可爱的孩子呀。”看到这两个打扮得相当漂亮的孩子,特蕾莎忍不住停下了午餐,然后站了起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们的脸颊。
接着,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绣有金线的荷包里面,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给他们的礼物——威廉得到了一枚艾格隆和特蕾莎为希腊独立战争而特制的小纪念章,而安博汀得到了一枚宝石胸针。
“孩子们,这是我和你们的哥哥为你们挑选的礼物。”她笑着将礼物送到了他们的手上,“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两个孩子同时向她和艾格隆致谢。“谢谢,我非常喜欢。”
这时候,威廉主动对艾格隆开口了,他的表情有些激动,似乎是在瞻仰什么大人物一样,“殿下,我听说过您的事迹,我和父亲最近一直都看新闻,然后在地图上标注您所处的位置,我为您对异教徒的胜利而感到由衷的自豪……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您居然会站在我的面前!”
“你过奖了,威廉。”艾格隆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尽量做好我应做的事情而已,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可是您做的事情是常人所力不能及甚至都不敢去想象的……”威廉仍旧有些激动,脱口而出,“我父亲说,您一定会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而且日后必然会有莫大的成就,就像……就像您的父亲一样。所以我很敬佩仰慕您。”
这话倒是让艾格隆愣了一下。
从威廉的表情来看,他应该说得是真话,看来这一年当中,平常在私下里奈佩格伯爵跟儿女们说了自己不少好话?
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听,所以艾格隆的心情也顿时变得好了一点。
他虽然对母亲充满了怨愤,今天见了面也是冷嘲热讽不断,但是他没有兴趣跟两个小孩儿撒气。
“很遗憾,我没有什么值得仰慕的地方,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我并非什么怪物,只是个比你们只大了几岁的凡人而已。”他温和地对他们说,“我所取得的些许成就,是我的部下们用忠诚奉献和浴血拼杀所换来的,我所能做的,只是不辜负他们的牺牲继续向前走而已。”
孩子们对艾格隆的高端装X听得似懂非懂,但是看到艾格隆不摆架子,他们也本能地松了口气,因而对这位“兄长”心理上更加亲近了几分。
既然已经开始了话题,艾格隆也不想搞得太尴尬,于是客套地问了他们现在所接受的教育。
“爸爸妈妈平常都叫我安柏,您也这样叫我就可以啦。”在他问的时候,小女孩儿小声说。
接着,她认真地回答了问题,“我接受了好几种语言的教育,还要学习声乐和美术,每周末如果我要写一些短文给爸爸妈妈品鉴,威廉也一样。”
艾格隆能感觉到,和威廉一样,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毕恭毕敬,甚至有些努力讨好的痕迹。
艾格隆又打量了一下她。
她个子不高,身形纤细,如同特蕾莎一样,她栗色的头发在两鬓梳了发卷,看上去少了几分童稚,多了几分大人的庄重,而从她秀气的五官当中,依稀能够看得出来艾格隆幼小时的眉目——毕竟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孩子。
虽然很难打心眼里认同她为自己的“妹妹”,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姿态都已经摆得这么足了,艾格隆也没有兴趣再去甩脸子给一群人难堪。
“看上去我们这里又多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了。”于是,他适时地恭维了一句。“特蕾莎应该对你接受的教育很熟悉,也许她也能给你些许指点?”
他只是随口一说,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路易莎和奈佩格亲王对视了一眼。
“那正好,安柏,你就拿着你的绘画给特蕾莎公主看看吧?我听说她可是很善于这个——”
特蕾莎先是欣然点头,然后惊觉到这是路易莎想要礼貌地支开自己。
于是她有些踌躇起来。
她倒不是担心留下艾格隆一个人之后,路易莎会有什么对丈夫不利的阴谋,而是担心要是没有自己,他们又大吵一架那该怎么办?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带威廉过去练练枪法吧。”奈佩格伯爵突然也开口了。
看来这对夫妇打定主意要让母子两个单独留下来谈了,特蕾莎瞬间就明白了。
她拿不定主意,于是略微担心地看了艾格隆一眼,可是艾格隆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先出去。
也对,母子的问题也就应该由母子解决,特蕾莎心里叹了口气。
“艾格隆,午安。”她亲吻了一下丈夫的脸颊,似乎在暗示他控制脾气,然后安博汀带着她走向自己的卧室,一起去欣赏自己的那些练习画作。
仆人们收拾好了餐桌,然后纷纷退场,很快,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母子两个人了。
路易莎坐到了窗边的一个茶几旁边,然后示意艾格隆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我的儿子,不介意为我浪费一点午饭后的时光吧?”
“当然不介意。”艾格隆冷冷地回答,“我已经浪费了不少了,不在乎更多点。”
“你还真是……”路易莎苦笑,但是也不想跟儿子再争辩了。
艾格隆坐到了她的身边,然后母子两个一起并肩坐在床边,欣赏着窗外的花园。
房间里顿时陷入沉寂,只有轻柔而平缓的呼吸声在其中伴奏。谷
花园里那些精心培育的名贵鲜花,在春天的含苞待放,路易莎静静地看着这些五彩缤纷的花朵,良久之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看,那里多么,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不能长久啊!”
还没有等艾格隆发问,她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然后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在美泉宫时提到过的交易吗?”
艾格隆当然记得——就在那时候,路易莎告诉自己,她努力为儿子撮合特蕾莎公主,并不是无条件地想要帮忙,而是希望艾格隆日后在宫廷里飞黄腾达的时候,能够照顾提携自己的异母弟妹们。
“我记得这场交易,但我认为交易的前提条件已经荡然无存了。”艾格隆迟疑了片刻,然后才低声回答,“我和特蕾莎的婚事曾经一度濒临告吹,是我们后来坚持不懈的努力才重新走上正轨,这其中你们并没有出力,所以这不是你们为我挣来的,而是我自己努力得到的,我并不认为自己亏欠了您什么。”
“你的辩词真是锋利而严峻。”眼见艾格隆如此针锋相对,路易莎有些无奈地说。
“那大概是因为我不敢承您的情吧——”艾格隆微微笑着回答。
毫无疑问,虽然事情有所波折,但是就情理来说,路易莎一开始想办法跟卡尔大公撮合他和特蕾莎,客观上确实帮了他的忙,他之所以强词夺理,只是不愿意在母亲面前被迫放低身段而已。
他明显看出来了,路易莎夫妇对他有所企图。
如果他现在口头服软,那么接下来路易莎再提要求他就不好再推搪了——他可没有兴趣做一个愚孝的儿子,不可能路易莎提出什么要求就满口答应。
被艾格隆连连冷言冷语,路易莎鼻子突然有些发酸。“难道你就倔强到了不愿意稍微对我客气点吗?”
“我对您一直很客气,夫人。”艾格隆皱了皱眉头,然后回答,“您忠诚的弗朗茨一直都对您礼敬有加。”
“那好,给我一个拥抱吧。”路易莎打断了他的话,“让我看看你有多礼敬?”
艾格隆愣住了。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这个反应,让夫人顿时又是心中刺痛。
可是她已经无暇再跟儿子斗气了。
“你一路上跟着阿伯特过来,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轻声问。
阿伯特自然就是指她的丈夫奈佩格伯爵了。
“我感觉他最近身体状态不是特别好。”艾格隆谨慎地回答,“而且神情也颇有忧虑。”
“你可真善于察言观色……”路易莎半闭上了眼睛,“是啊,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而且据医生说,这是一种严重的慢性疾病,可能……接下来也会越来越不好了,也许,也许一两年之内,我就要失去他了。”
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是颤抖,显然这个信息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艾格隆迟疑了片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按理说来,他应该为这位“继父”要病死了感到高兴,可是他却只觉得有些茫然。
说穿了他从来没有把伯爵放在眼里,自然也谈不上当成敌人,潜意识里他认为伯爵根本不配得到自己的仇恨——所以自然也没有兴趣诅咒对方快点死。
“我……我很遗憾。”最后他只能这么客套地回答,“伯爵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路易莎苦笑,“其实他挺豁达,他一直都说自己当年侥幸在枪林弹雨当中没死已经算是走运了,捡回来的性命还能活这么久,还能够和我组建家庭,已经够本了……可是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为他觉得惋惜。”
“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您看开点吧,您看我的外祖父已经结了三次婚了,作为女儿您大可以有样学样,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艾格隆下意识地回答。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记得,在历史上,奈佩格伯爵病逝之后,路易莎寡居了几年,然后确实又结了一次婚,至于那一次的结婚对象他已经忘记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且第三次婚姻也没有生出孩子来。
正因为他知道会有第三次婚姻,所以他下意识地不以为意,随口就这么说了。毕竟他面对母亲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冷嘲热讽。
可是他这时候反应了过来,这是“发生在未来的事”,也就是说,以现在这个时刻为视角的话,他实际上是在对一位忧心忡忡的妻子说“没关系啊,你丈夫死了以后再找一个男人嫁了便是”。
这实在有点过分,超出了冷嘲热讽的范畴,而更像是刻毒的诅咒——以至于他自己立刻就感觉到太过分了。
尤其是,路易莎显然对奈佩格伯爵是有感情的——从她守寡几年后才再嫁可以看出来。
果然,母亲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接着,她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这视线仿佛能把儿子的灵魂都灼烧干净一样;而在同时,她的双手在颤抖,似乎忍不住就要给他一耳光了。
即使是艾格隆也知道自己这话非常欠打——哪怕多年怨念之后他们只剩下了彼此伤害,艾格隆也觉得自己应该遵守一些底线。
“抱歉,妈妈。”歉疚之下,他脱口而出,“我……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后只能以带有歉意的眼神看着母亲。
“对不起,我失言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母亲说对不起。
出乎他预料的是,母亲的狂风暴雨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那汹涌的怒气在他道歉之后,竟然慢慢地消失了。
“所以能抱一抱我吗?”偌大的厅堂里,回想着一声幽幽的询问。
声音虚弱无力,带有对未来的恐惧和茫然,这也是艾格隆第一次在母亲身上看到这个样子——也许1805年,她就是以这副样子逃出维也纳的;也许1814年,她也是以这副样子逃出巴黎。
他明白过来了。
“这是我的荣幸,妈妈。”他带着些许的同情,拥抱了自己的母亲,“您已经面对过许许多多生活的磨难,您这一次依旧能够挺过去,正如之前那样。”
他温柔地安慰了母亲——尽管这并非出自于母子之爱,而是出自于男性对女士的温情。
15,敞开心扉
“您已经面对过许许多多生活的磨难,您这一次依旧能够挺过去,正如之前那样。”
在母亲无言的沉默当中,艾格隆紧紧地保住了她,以此来给予她些许的安慰。
到目前为止,他抱女人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动作上早已经熟练,可是这一次他的感觉却很微妙——他在有记忆以后,还是第一次和自己母亲如此亲近。
尴尬,焦躁,但却又有一点点的茫然。
即使现在他还是确定,母亲虽然要自己拥抱,但是她绝没有把自己放到心头最重要的位置——她只是在面临不幸的时候,本能地想要从自己长子那里找到些许安慰而已。
艾格隆刚刚那么尖刻地刺伤过她,此时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也没有计较那么多,暂且先安慰她一些吧。
时间静静地流逝,母子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路易莎的呼吸也慢慢地平顺了下来。
虽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是她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泪来。
没错,她确实已经见过太多大风大浪了,父亲和前夫都曾经和他们统治的国家一起遭遇了至暗时刻,所以现在遭遇到的灾难即使再让她难受,她还是能挺过来。
既然现任丈夫奈佩格伯爵面临死亡已经是无法更改的现实,她也只能接受上帝的安排,然后趁着丈夫还在世,尽量为他的后事做出妥善安排。
这也是她对长子的冷嘲热讽如此包容的原因。
“谢谢你,儿子。”她回过神来之后,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向近在咫尺的艾格隆点了点头,“我好受多了。”
“那就好。”艾格隆暗暗舒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坐回到了原位上,“夫人,我诚心诚意地希望您能够挺过这次打击。”
“上帝把我们送到人间来,就是为了惩罚我们的罪,又有谁能够逃脱呢?”路易莎叹了口气,“迄今为止我的人生都记满了失败——我从小就在见证我们的家族走向衰败,我们的国家岌岌可危,甚至连自家的首都都保不住,如果我不学历史也就罢了,可是一想到我们的先祖曾经如此声威赫赫,几乎统治了大半个欧洲,再对比一下现今的模样,又怎么可能不伤心气馁呢?
然后,我作为政治工具嫁给了你的父亲……我不恨他,但是很抱歉我也不爱他,我该怎么去爱一个两次践踏我国首都又比我大了20多岁的人呢?我原以为自己需要去扮演一个皇后的角色,作为国母统治那个砍掉我姑妈脑袋的国家,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只能默默接受,可是我又失败了……我仅仅只过了三年就看到这个帝国分崩离析,还没有等我适应我的角色我就发现我被人嘲弄着赶下了台!
迷迷糊糊当中我被父皇带回了奥地利,我发现我甚至没有多少痛心,这一切不是我选择的,命运送给我东西又夺走了,其中一切都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连稍微做出改变都做不到。
而后……我选择了阿伯特,选择了我现在的丈夫,我不顾一切地靠近了他——甚至在你父亲死讯传来之前。我知道这不合体统,可是……我就不能有一次做出自己的选择吗?!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做出选择,这次再没人来干涉我了,我珍重我的选择,我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不用作为一个符号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路易莎突然又苦笑了起来。
“你记恨我,我能理解,因为我没有对你尽过母亲的责任,我害怕去面对过去不堪回首的一切,甚至没有胆量再去尝试弥补,我只想远离这些噩梦,躲得越远越好!你可以责备我无情或者懦弱,我无颜辩解……我也不是在向你狡辩什么,因为对你我确实配不上母亲这个名号……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冷嘲热讽的话,拿着刀子来剜我的心,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命该如此,我又失败了,我的一生全都失败了……我的长子憎恨我,我的丈夫又即将离我而去,这不过是让我的失败履历表上再增添几行字而已,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到……”
路易莎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艾格隆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已经承认错在她那一方,所以现在自己再指责她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事情再怎么争吵也改变不了了。
艾格隆静静地看着母亲,突然发现自己丧失了那种冷嘲热讽的兴趣。
这是谅解,还是同情?
不,都不是,这是释然,自己终于放下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跟自己袒露心扉,而且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夫人,情况倒也没有那么糟糕。”艾格隆温言安慰了她,“至少您生在哈布斯堡家族,有公主和大公的头衔,统治着这个美丽的邦国,我想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世人艳羡了。”
“让世人艳羡代替不了生活。”路易莎又叹了口气。
因为对儿子发泄了一通,此时她反而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说好话的时候,真是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她反而开了个玩笑。
当然,这其实也是心里话。
这个长子不光长相俊美气度不凡,而且有勇有谋,短短一年间就闯下了偌大声名,确实让她刮目相看。回想起来,如果一开始就发现这些的话,也许她也会采取不同的态度,不至于让母子之间闹得这么僵了吧……
哎,木已成舟,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这个玩笑话让艾格隆也笑了出来。
“我是很得夫人们的喜爱,我的岳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略带自豪地说。
“那么,你和另外一位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路易莎冷不丁地问,“我是指苏菲殿下。”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格隆愣住了。
“一年多前我来到美泉宫的时候,很明显地感受到,她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我原以为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可还是太过于亲密了一些。本来我也没多想,可是在你逃亡之后,却立刻流传出她病倒、消失于公众面前的消息。”
说到这里,路易莎看向艾格隆的眼神变得尖锐了一些,“我了解我的父亲,也了解奥地利宫廷,他们如果这么做,那就说明她和你的逃亡有关,要么是她帮助你逃亡、要么就是她因为你逃亡而伤心过度,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说明你们两个关系非同寻常——”
说到这里,路易莎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既然您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还要狡辩就未免过于无趣了。”艾格隆耸了耸肩,“没错,我们确实有私情,在逃亡之前我还见过她,她哭得肝肠寸断,等我走后就病倒了……”
他不知道妈妈到底知道多少内情,所以他也不准备透露过多信息,免得被妈妈诈唬到更多内情,让自己更加被动。
对艾格隆来说,这确实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所以他也不打算多讲,但是对路易莎来说这就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苏菲殿下还真是可怜……因为更惨痛的消息还在等着她,她心爱的孩子已经和别人走入到了婚姻的殿堂——”路易莎平静地说。
“这下换您来对我冷嘲热讽了吗?”艾格隆反问。
“不,儿子,妈妈不会对你这么做的。”路易莎的嘴角悄悄地浮现出了笑容,“我的儿子和一位贵妇人有私情,又有什么需要羞愧的呢?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你还未曾把她全部遗忘,那么我能为你想办法联系她,我想你应该不会怀疑我能做到吧?”
艾格隆的心脏猛然抖动了一下。
即使一直都善于掩饰自己,但此时他都忍不住有些变了脸色。
是啊,虽然他跟奥地利宫廷的联系早就已经中断而且看上去也不会被恢复,可是母亲不一样,她是皇帝的长女,有谁能够阻止她看望弟媳或者给弟媳写信慰问呢?
她确实能够做到——如果她愿意的话。
可是她为什么会愿意呢?
艾格隆可不相信自己母亲突然会大发善心,对自己有求必应。
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艾格隆又看了看母亲,此时她的脸上除了刚才残留的悲伤之外,又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微笑。
嗯,她感情脆弱的时间已经过去,现在是她身为统治者的那一面了。
艾格隆的脑筋在高速运转,他不得不承认母亲给了一个他很感兴趣的提议。
“你是为了威廉和安博汀吗?”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他故意提到母亲的两个孩子,就是为了反客为主,让自己显得更加主动一些。
“是的……”路易莎倒是非常坦诚,直接点了点头,“阿伯特要离世了,他对自己无所谓,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两个孩子而已,而我不能让他在天堂上不得安息,所以我也要为他们的未来想办法——你应该知道条约的事情吧?”
虽然路易莎没有明说条约是指什么,但是代入到此时的语境,艾格隆当然也知道她在指什么。
帕尔马公国的归属条约。
说起帕尔马公国,倒算得上是历史悠久,法尔内塞家族持续统治公国直至1731年该家族绝嗣,然后,公国由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波旁家族)与妻子帕尔马郡主伊埃丽莎贝塔-法尔内塞所生的长子卡洛斯所继承,称卡洛斯一世,也就是说,落入到了波旁家族的帕尔马分支手里。
卡洛斯统治公国直至1735年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之后,帕尔马被割让予神罗皇帝查理六世以交换两西西里王国,于是公国落入到了哈布斯堡家族手里。
但到了1748年,亚琛和约签订之后公国又改由波旁王朝的成员菲利波一世统治。
接着到了1796年,拿破仑占领了它,废黜了波旁家族的统治者;而等到1814年拿破仑帝国毁灭,路易莎皇后被父皇带回了奥地利,接着为了安置这位女儿,皇帝把帕尔马奉送给了她。
按理说来,帕尔马公国应该流传给路易莎的后代,可是这时候又有一个问题——路易莎嫁给了奈佩格伯爵,属于贵贱通婚,因此波旁家族又对她子女对帕尔马公国的继承权提出异议。
一来二去的谈判之后,最终达成了协议,路易莎对帕尔马公国的统治可以到她过世为止,而等她过世之后,公国的统治权将会移交给原来的波旁家族帕尔马分支。
也就是说,到时候奈佩格伯爵的子女们就将必须离开帕尔马,另外找寻归宿。
根据原本的历史记载,路易莎皇后后来活得挺长,一直活到了1847年,而在她死后,新一代的奈佩格伯爵一家回到了奥地利帝国生活,从此声名不显。
可是如今,历史的走向又因为艾格隆而出现了些许的分叉。
又很多的命运因为这个少年人而改变,奈佩格伯爵似乎也把临终前的一部分希望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艾格隆想到这里,终于全部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夫妇要如此表现。
很明显,奈佩格伯爵一直都在刻意培养他的子女对自己的尊敬;而路易莎这么容忍儿子的冒犯,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你终究更爱他们。”艾格隆又像是抱怨,又像是感慨。
当然他也不生气,早就已经明白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其实你得到的不止这些。”路易莎轻声向他解释,“我之前帮助过你,之后也会帮助你,当然不会做得太明显,不过我确实会尽我所能地给你便利。你责备我不够爱你,但我会让我的子女们敬爱你,加倍补偿我的过失……我所需要只有一件事,就是帮我看护他们,如果有一天你飞黄腾达,那就提携他们,他们也会成为你助力的,毕竟是一家人不是吗?”
虽然是在提条件,而且有意保持镇定,但是艾格隆仍旧从母亲口吻当中听到些许担忧。
也是啊,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路易莎当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至少20年,这年头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会轻易死去,她最恐惧的是如果奈佩格伯爵离去之后,自己又没坚持多久,那么她和奈佩格伯爵的子女就再也没有依靠了——暂时容身的帕尔马公国也将被人拿走。
路易莎当然不愿意自己失败的人生又被画上一个失败的句号。
“儿子,我没有求你,当然我也没有用感情绑架你,你的选择是自由的。”最后。路易莎看着艾格隆,一字一顿地说,“你自己想好吧……如果你点头,我会感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