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走上舞台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在埃德蒙-唐泰斯应下了这句话之后,艾格隆也稍稍放下了心。
毫无疑问,埃德蒙-唐泰斯将要置身于危险当中,想要活着回来希望渺茫,但是他却相信,在冥冥当中,埃德蒙-唐泰斯应该也有那种超越命运枷锁的伟力。
他曾经是主角,而且注定会有太多的传奇故事,如今到了自己的麾下之后,他的故事又怎能被命运轻巧地终结呢?
他一定会跟随自己走向命运的巅峰,也会随之实现他个人所渴望的一切。
“好了,我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全部交给你了。”艾格隆抬起手来,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地看着他,“接下来,我和全军将士们一起静待你的表现。”
“好的,陛下!”埃德蒙-唐泰斯站直了身体,然后直视着少年人,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之后,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自己的手,接着转身离开。
他既然选择相信并且依赖对方,那不管怎么样就应该相信到底,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自从他开始反抗命运以来,运气既然一直都站在他这一边,他深信这一次也绝对不会例外。
接着,他带着自己的卫兵们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当中,然后又派人将自己手下的军官们都召集了过来。
很快,这些军官都被召集了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艾格隆郑重其事地开口了。
“诸位,我们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了。”
他的话,立刻就让众人精神一振。
“基督山伯爵那边已经可以行动了?”米歇尔-内伊询问。
“是的。”艾格隆点了点头,“刚刚基督山伯爵已经告诉我,他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行动时间预定是明天晚上——”
“太好了!”他话刚落音,在这群人当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
这么多天以来,全军一直耗在迈索隆吉翁城下,进展寥寥,军心士气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即使那些最忠心最勇敢的人,也开始怀疑继续围攻迈索隆吉翁的意义,并且开始质疑他们主君的判断。
很明显,以现在这支军队的实力,也难以支持长时间的围攻战。
所以对这些军官们来说,他们的希望都寄托在基督山伯爵身上了。
如果伯爵的行动成功了,那自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伯爵不幸失败,那至少也会给陛下一个撤军的理由,让大家尽快结束这一场煎熬。
艾格隆也当然能够感受到这些军官们的想法。
在面临挫折的时候,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沮丧,这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够取胜,所有的沮丧情绪都会立刻一扫而空,所有人又会继续对他奉若神明。
虽然他已经答应了,万一伯爵的行动失败,就直接撤军——但是在内心的深处,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咽下失败的苦果?
而且他现在的实力非常薄弱,所有的资本无非就是自己的威望罢了,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吞下失败的苦果,折损自己的威望?
“为了牵制敌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明天白天开始我们要继续发动进攻。”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为了达成欺骗,我们不能是之前那种小打小闹,要扩大攻势的规模,以便让敌军相信我们仍旧不死心,坚决希望突破他们的防线。”
接着他看向了米歇尔-内伊,“米歇尔,你来做准备吧。”
米歇尔-内伊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会安排下去的,陛下。不过……”
“不过什么?”艾格隆追问。
“如果基督山伯爵那边失败了,或者战果不明,我请您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继续进行无望的进攻。”米歇尔-内伊大着胆子向艾格隆劝谏,“当然我并不是对伯爵没有信心,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成功,我只是……只是希望为您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
“对我说话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米歇尔,你知道的,我绝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记得我说过什么,一旦基督山伯爵失败了我就撤军!”
得到了他再次明确的答复之后,米歇尔-内伊显然也松了一口气,而其他人则更加如释重负。
于是,接下来所有人都开始商讨明天的攻势。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为了收敛阵前的尸首而出现短短的停战之外,艾格隆的军队一直都在不断发动进攻,只是这种进攻规模极小,只是带有一种“绝不放弃”的宣示效果而已,伤亡也被压得极低。
而艾格隆希望的是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势,这就意味着在前沿部署的部队要重新调整,而且要增加进攻的部队人数,这就必须让各支部队之间做出协调。
所幸,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除了佯攻之外,艾格隆还让自己的手下大规模地在前沿挖掘壕沟,这些Z字形的壕沟提供了大量的宽敞空间,所以增加进攻部队人数也不至于造成混乱。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商谈之后,各个军官之间总算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而这也就意味着明天的进攻计划也因此而拟定完成了。
虽然每个人都对最后的胜利抱有一些怀疑,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全军的最后一搏,所以哪怕是为了对陛下有个交代,他们也乐意带着自己的部下,拿出一次真正的表现,为这次战役尽自己所能。
对于他们展现出来的积极性,艾格隆也非常满意。
对他来说,只要能够再调动他们努力一次就够了。
就像是在赌场上把自己的赌注都压上,然后用一把来定输赢,赢可以赢个痛快,输也能输个干脆。
在会议即将结束时,他也做出了最后的训示。
“诸位,我对你们一向开诚布公,我所有的想法和部署,都是依赖你们来完成的,所以……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们,这就是我最后一招了。我把你们带到了这里,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地争取胜利,迄今为止我都是正确的,所以我请你们继续相信我,并且直到最后一刻之前依旧全力为我效劳。”
接着,艾格隆闭上了眼睛,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诚然,我把一切交给了上帝来裁决,但是我深信,我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绝对不会无价值的——”
“是的,陛下!”在他说完之后,军官们齐声向他应和。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睁开了眼睛。
是的,骰子已经掷下,剩下的就是看结果了。
就在这时候,一位卫兵走了进来,然后将一封信送到了艾格隆的手中。
即使没有仔细看信的封面,艾格隆也知道一定是特蕾莎写过来的。
——因为,原本按照规矩,在艾格隆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搅的,但是他特意规定,如果是特蕾莎写的加急信件的话,可以破例。
这并不仅仅是对特蕾莎的尊重和优待,更主要的原因是,特蕾莎如今坐镇在他的后方,是他收集信息最主要的来源,也掌握了他和全世界沟通的信息渠道,所以他必须和特蕾莎保持紧密联系。
艾格隆拿过了信件然后展开来看,而这时候,所有人也知趣地沉默了下来。
他仔细地看着信件,信中依旧是特蕾莎那娟秀而又清晰的笔迹,一点也没有为上次的事情生气的痕迹。
不过这一次,信的篇幅非常简短,主要内容也只有一件——
奥地利驻伊斯坦布尔的大使馆,已经派来了一位官员,来到了迈索尼,并且即将和特蕾莎见面,沟通彼此的立场,而且他也有意同希腊独立军政府建立联系。
虽然信件简短,但是对艾格隆来说,这却是一个让他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他逃离了维也纳之后,经过了一系列的辗转腾挪之后,终于有一个欧洲大国愿意正眼打量他了!
而且恰好还是和他恩怨纠缠最深的奥地利……
这应该说是命运的巧合吗?
不,仔细想来这也最符合逻辑——
欧洲列强当中,眼下最弱的是普鲁士,但他们对所谓的近东利益漠不关心,而次弱的奥地利,却因为自身地缘环境,而不得不关注巴尔干的局势。
所以,在欧洲平衡即将被打破,俄罗斯大军眼看就要涌向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最先沉不住气,也自然会是他们。
不管怎么样,既然奥地利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自然要接住。
这也意味着他和梅特涅可能会暂时中止之前的敌对关系,重新和当年一样“亲密无间”。
梅特涅肯定不在乎这种关系转换,因为他一直都是玩弄纵横之术的老手;而作为他的好学生,艾格隆自然也更加不会在乎。
欧洲大陆上已经上演了无数次类似的分分合合,今天是朋友明天是仇敌,他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终于……我终于站在欧洲乃至世界舞台上了!天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
不自觉当中,艾格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努力想要掩饰自己心中的窃喜,但是他这次失败了,他的脸色微红,眼睛里更是闪耀着兴奋的光线。
他毕竟在骨子里还是个少年人,还是一个极度渴望被世界认可的少年人。
如果没有其他人在的话,恐怕他现在已经是在仰天欢呼了吧……
而这时候他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注视着他。
艾格隆深呼吸了一下,总算重新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虽然他很想跟在场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但是目前这件事必须保密,梅特涅肯定不愿意现在就公开和自己来往。
所以他默不作声地将信重新折好,放回到了信封当中。
接着,他猛然站了起来,然后用犀利的视线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们。
这炯炯燃烧的视线,让在场的人们都不禁有些害怕了。
“先生们,我刚刚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请原谅我现在还没办法具体告知你们这个消息到底是什么,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绝对不会无价值的,我们已经赢得够多了!足够我们走上舞台!”艾格隆说着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右臂,重重挥舞了一下,“但是我们赢的还不够,我们必须在舞台上卖命表演,拿出让所有人都敬佩的表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继续留在舞台上,而不是被人轰下台!”
他越说越是欢畅激动,整个人的身上都洋溢着一股激动。
“迈索隆吉翁必须落入我的手中,这场辉煌的胜利,加极大地增加我手中的砝码,让我更有资格发话,我不能允许这场战役以失败告终。”他大声对所有军官们说,“我们所有人都要拼命努力一次,无论是基督山伯爵,还是你们,或者是我!明天就是我们夺取胜利的关键日子,我不允许任何人有所迟疑或者退缩……我们必须胜利!
我们已经闯下了偌大的名声,所有的基督徒都在为我们伟大的胜利而欢呼,我们已经赢得够多了!所以还有什么需要再担惊受怕的呢?难道我们辉煌的声名会在这里止步吗?难道我们复兴帝国的宏愿会在这些渺小的土耳其人身上戛然而止吗?不,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不配,这些可怜虫只配成为我们的垫脚石!我们一定要赢!我们一定会赢!”
其他人则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默默地看着少年人发泄,他们的心里则在疑惑,为什么陛下在收到一封信之后,就像是癫狂了一样。
发泄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诸位,你们回去吧,按照我们的计划部署,明天准时发动进攻。”他以冷静的目光注视着,然后郑重地叮嘱了他们,“记住,我会看到你们每个人的表现,而你们的表现也将决定着我今后怎么看待你们,祝你们好运。”
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勉强为之,所有人只能以同样振奋的精神回应陛下的目光。
“为了胜利!”
200,强攻
在艾格隆强硬到近乎于无情的催使下,他手下的军官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了新一轮对迈索隆吉翁要塞的进攻。
艾格隆下达了严格的保密条例,所以只有最高层的军官知道他真正的计划,底下的基层军官们只知道陛下要发动一次空前规模的进攻,以血战获得胜利。
由于之前屡屡在要塞城下碰壁,所以他们的信心普遍都不足,觉得这次进攻恐怕也会无功而返,但是陛下的命令终究是命令,不得不执行到底,所以哪怕心中没有信心,他们也只能打起精神来,以自己的骨血来为陛下夺取胜利。
这就是军队的纪律,下级对上级的命令哪怕再怎么不满意,也只有建议权,如果上级听取建议之后仍旧坚持原命,那么下级就必须执行,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没有这种纪律,军队就不是军队了。
因为进攻期限被定在了明天,而且不允许任何宽限,所以当天晚上这些军官们大多数彻夜难眠,他们动员了自己的士兵,然后按照计划调动他们,预定用来进攻的部队也逐一地通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壕沟,展开在了前沿阵地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夜的黑暗慢慢地被撕开了一道裂痕,东方渐渐地出现了白色的光晕,新的一天正式到来了。
从一大早,艾格隆就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然后通过望远镜观察自己的军队,而他的军队,已经在拂晓时分完成了进攻的一切准备,展开到了阵地上,从高地看上去,壕沟之间填满了人影,他们黑色的军服汇聚在一起,犹如是黑色的浪涛一样,而枪尖上那些刺刀的反光,则是波光粼粼,预示着不久之后风暴的到来。
一向深居简出的亨奇少校,今天也特意来到了他的旁边,显然少校和少年人一样,对今天的战况非常关注。
是的,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都是决定命运的一天了。
朝阳从东面的山地之间渐渐升起,染红了要塞周围的海面,也让这片土地重新得到了源源不断的热源供给。
太阳慈悲赠送的阳光,渐渐地炙烤着大地,也灼烧着壕沟当中的士兵们,他们在逐渐升温,呼吸也随之渐渐变得粗重,因为他们都知道,预定总攻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艾格隆也拿出了怀表,紧张地看着时间,他知道,他丢下最后那些赌注的时刻,他的命运也将随之迎来一个重大的转折点。
如果今天他胜利了,那么迎接他的就是一片坦途,他可以左右希腊接下来的形势,他和梅特涅的谈判也将更加从容;如果今天他又迎来了挫败,那么他也没有别的招数了,只能带着自己泄气的军队,灰溜溜地撤回到纳夫帕克托斯,虽然不至于因此溃灭,但是原本所向披靡的气势也将随之烟消云散,他的谈判价值就会下降一大截。
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对于资源贫乏,只有名气可以唬人的他来说,哪怕一场失败,都会给他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
试想一下,如果拿破仑真的输掉了他的马伦哥战役,他虽然可以撤回法国,但是他还有机会建立自己的帝国吗?恐怕连第一执政的位子都难保了。
“殿下……”也许是看出了少年人此刻的紧张和焦躁,旁边的亨奇少校突然开口了。“您还记得那天我在古堡里跟您说的话吗?”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您是指哪一句?”
“当时我请您跟我许诺,一旦交战失利,您绝不要做出头脑发热的举动,因为愤怒而催使您的部下做出无谓的牺牲,而是遵照我的建议撤退。当时我是这个意见,现在我还是一样的想法——殿下,既然您信任我,把我留在了您的身边,那么我就请您信任我到底,让我来负责为您判断局势,决定交战的节奏。”
艾格隆想了想之后,颇为遗憾地摊了摊手。
“我很抱歉,少校,这次我无法听从您的意见了,我要以我的判断来行事。”
“为什么?”少校脸色微变。
“我既然把所有人都带到了这里来,那就意味着我不能容忍自己无功而返,而且现实环境也不容许我铩羽而归,我必须得胜。”艾格隆冷冷地回答,“今天是我放手一搏的日子,无论承受了多大的代价我都会坚持到底,我没必要吝啬于人命,因为只要我赢了以后,我想要再补充多少都可以补充多少——”
艾格隆的话,让少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这些话听来残酷,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少年人如今面临的形势也不允许他过多的仁慈。
片刻之后,他还是小声再提醒了一句。“您之前跟您的部下们已经承诺了,一旦战事不利,希望落空,您就带他们回去。”
“是的,我没有欺骗他们,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尝试,如果我们这边和基督山伯爵那边都失败了,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命运没有站在我这一边,我愿意吞下苦果,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责任,是我决定进攻这里的。”艾格隆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壕沟,“但是,既然是最后一次,那我就索性任性一把吧!我要拼命,也要我的部下拼命,反正输小输大对我来说都区别不大,那我宁可输个痛快。”
看着少年人杀气腾腾的表情,少校也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虽然历经沙场多年之后,他早已经厌倦了厮杀,但是他知道对军人来说,他们的天职就是成为“代价”,并且在必要的时候被自己的统帅拿来当成消耗品。
如果他们的统帅决定在这里消耗人命,那就只能由着他去了,他有权做出这种决定。
“那好,殿下,既然这是您的意见,那我只能遵从。我只是您的顾问,一切决定权都在您身上,我绝不干涉您的行动。”亨奇少校最终点了点头,“我祈祷您一切顺利,也祈祷基督山伯爵能够平安归来。”
他原本就对这个少年人颇为欣赏,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他对殿下更是变成了由衷的钦佩——这种钦佩,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军事水平多高,而是来自于他明明只有这个年纪,却敢于同命运搏斗,并且居然还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那种说做就做的勇气,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在如今的年轻人们当中,已经是绝难以看到了,更别说那些从小就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们?
他当年与拿破仑为敌,却并不憎恨那位伟大的统帅;如今亲眼目睹他的儿子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更是相信,也许波拿巴家族的命运并没有随着拿破仑的死而终结。
也许上帝真的对这个倒霉的孩子心怀歉疚,所以想要补偿给他一个皇座?
他心里的这些想法,艾格隆当然无法听到了,事实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远处的战场。
就在他们对话刚刚结束的似乎,沉寂了一天的炮兵阵地又开始轰击了。
因为挨得近,所以艾格隆这边感到脚下的土地都有些微微颤抖,而持续不断的轰鸣声,让他的耳膜都有些微微发疼,再也听不清旁边人的说话了。
而事实上他也不想要再说什么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炮击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守军已经习惯了最近的炮轰,所以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接下来,仿佛潮水从地底涌出一样,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们从各处的壕沟当中冲了出来,沿着最后的空地,向着棱堡冲了过去。
因为最近以来,艾格隆的军队一直都在不断进行小规模的进攻,所以最初守军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一次的攻势,其规模要远远大于之前——甚至大于之前的总和。
虽然对面的营垒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站在高地上的艾格隆却感觉要塞内也开始骤然紧张了起来。
艾格隆的军队位于东面,从东向西进攻,所以如果在早晨出击他们,是背对太阳前进,在晨曦的照耀下,这些往前冲锋的士兵们,在守军眼中宛如被施加了什么光环一样。
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他们,几乎在全线同时发动了进攻,大有要一口气将整个要塞吞入口中的气势。
如此浩大的声势,如此恢弘的气势,让守军的阵线几乎声势都为之所夺,然而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他们也在军官的呼喊下开始反击。
如同过去多次发生的那样,当进攻部队接近棱堡的城墙以及壕沟时,城墙的枪炮声也随之响起,在密集的弹雨当中,必然有人因为中弹而倒下。
不过今天又有所不同,发动冲锋的士兵们在呐喊声当中不断向前冲,全然不在乎倒下的袍泽,甚至不顾自身的性命——艾格隆的死命令早已经通过高级军官们传达到了所有人那里,今天的总攻必须全军用命,谁也不许退缩,任何胆怯的人都将会受到严厉处罚。
他们并不知道陛下还有别的盘算,只知道今天就是总攻的日子,胜负在此一举,所以这些官兵们在军法和陛下的威严下,也不得不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拼了命要为陛下夺取胜利。
因为这次进攻几乎是全军压上,所以正面几乎全线都在展开厮杀,只用了一小会儿,从前沿阵地之间、到棱堡下方的空地以及壕沟里,就分布了大量的尸体。
最近艾格隆的军队一直都在以小规模的佯攻来消耗守军的精神,只要稍稍受挫就直接后撤,而守军原本已经习惯了这种例行公事般的“进攻”,早已经没有了畏惧。
可是今天他们经历的是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攻势,几乎立刻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很快就被冲到了城墙的前沿。
然而他们很快也稳住了阵脚,依托互为夹角的低矮城墙不断开火,也随之不停地收割进攻者们的生命。
因为进攻者的脚步,以及炮弹的轰击,烟尘和泥土被卷到了半空中,泥腥味儿也随之四散,而火药的刺鼻气味也夹在在其中,再加上那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儿,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一种说不出的气味,这种气味将在所有幸存者的脑海当中挥之不去,成为他们一生的梦魇。
伴随着刺鼻的气味,灰尘和火药带起来的烟雾也弥漫在了壕沟当中,然后迅速扩散在棱堡的墙面上,再把各处的墙体吞没。
持续不断的呐喊声几乎压过了枪炮的轰鸣,已经杀红眼了的士兵们根本无视自身的伤亡,拼命地沿着墙面攀爬。
不少人在攀爬的时候因为中弹而跌落在壕沟里,然而还有小部分的幸运者冲上了墙面,与迎面而来的守军疯狂厮杀。
为了让部队尽可能地展开,艾格隆的军队沿着正面发动全线进攻,但是能够突破棱堡城墙的地方毕竟是少数,所以还有余力的士兵们迅速地汇集到了这些突破口当中,不断地接替已经战死的袍泽继续冲击着。
原本大水漫灌的黑色狂潮,也渐渐地汇聚到了几个突破点当中,犹如是遇到了泄洪口的洪水一样。
而这时候,第一波发动冲击的部队已经蒙受了惨重的伤亡了。
就在两方士兵进行厮杀的时候,按照预定的计划,第二波部队也已经徐徐进入到前沿的壕沟当中,再度进行了展开。
相比于之前一波,这一次他们更加有目的性得多,通过指挥官在高地的观察,已经确定几处突破口,因此他们的目标就是继续往那些地点冲击,继续扩大己方的战果。
时间慢慢流逝到了预定的时刻,这些士兵在军官们的命令下再度发动了冲锋,于是烟尘弥漫的战场上,又多了一群新的生力军。
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本就已经极其血腥的厮杀,现在更是来到了白热化,呐喊声和枪炮声持续不断,犹如是死神的乐团在欢庆演奏一般。
鏖战在继续,迈索隆吉翁显得摇摇欲坠,但是又似乎依旧坚如磐石,战局的天平开始摇晃不定,也许上帝也正在犹豫,到底将胜利的桂冠赐予到哪一方的手中。
艾格隆一直留在营帐所在的高地上,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连续不断的进攻已经消耗了他手头上的几乎所有人马,只剩下他最后的卫队作为总预备队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流逝,渐渐地来到黄昏时分了。
在如此悍不畏死的冲击下,艾格隆的军队终于取得了些许的战果,他们摧毁并且占领了要塞前沿的几座棱堡,并且给敌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然而,为了这样的战果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并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他也挥霍不起几次人命。
守军虽然被进行对方悍不畏死的进攻而心惊胆战,并且在鏖战当中筋疲力尽,但是他们也依旧还怀有信心。
经过多日的交战,他们也看得出来,对手并不比自己多太多,只要能这样坚守消耗,那迟早能等到对手精力和兵力衰竭的那一刻。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原本激烈的交火声也随之渐渐地平息。
艾格隆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看命运作何裁决吧——不光是是裁决自己,也是裁决那个人。
201,潜入
随着夜幕的降临,围绕着迈索隆吉翁的战事也终于暂且告一段落。
在整个白天,两方军队都在浴血厮杀,尤其是处于进攻一方的艾格隆,在他的死命令之下,官兵们拿出了令人胆寒的勇气,不畏伤亡地拼命进攻,尤其是在形成了突破的地段,几乎是踩着袍泽的尸首发动一浪接一浪的冲锋。
在他们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原本看上去坚如磐石的迈索隆吉翁,也不禁在震颤当中出现了些许破绽。
他们的浴血奋战,终于拿下了围绕在前沿的几座棱堡,并且几段城墙也落入到了进攻者的控制当中。
虽然夜晚的到来让这次进攻不得不戛然而止,但是心惊胆战的守军们,相信在第二天他们会面临同样的冲击,今天进攻者们那种一决胜负的气概,在心理上极大地震撼了他们。
正因为他们相信来自正面的冲击会在明天毫无疑问地到来,所以已经筋疲力尽的守军,大多数抓紧时间休息,等待着明天大战的再度降临。
虽然形势变得不利,但是这些守军坚信,只要继续坚守下去,那么进攻一方迟早会耗尽力量,最终不得不退却。
而无论是艾格隆,还是他手下的高级军官们,他们也都知道这种不顾伤亡的进攻是绝对不可持续的,他们手中的力量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多日迟迟不见进展的围城战,早已经消磨了所有人的耐心和信心,今天官兵们拿出的牺牲精神和勇气,是他们在艾格隆强行命令之下所拿出的最后余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好在,他们的指望并没有放在强攻之上,眼下在营地当中,艾格隆和所有军官们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迈索隆吉翁,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此时的埃德蒙-唐泰斯,正在迈索隆吉翁东面的海滩上,集结了自己手下所有人。
白天的战局他一直都在静静关注,他也能够和其他人得出一样的判断——他正是肩负最终使命的那个人。
如此沉重的使命,让他激动也让他不安,但是唯独却没有恐惧。
他抬头往西看去,夜越来越深,远处的迈索隆吉翁早已经消失不见,被漆黑的夜幕所吞噬,就连他现在所驻足的海滩,也已经是一片漆黑,只剩下了远处那些营地里幽暗的火光,作为唯一的光源。
借助着这些仅剩的光线,他又扫视了一番自己的手下们。
他们正整齐地排着队列,同时看着自己,虽然他们人数极少,但是因为他们眼睛里充满了骇人的视线,所以依旧气势逼人。
他们确实有理由如此振奋——在精神上,他们肩负重任,可以一雪国仇家恨,向着侵略者进行报复;而在物质上,艾格隆也做得足够到位了——他承诺只要行动成功,那么每个人给予3万法郎奖励,如此高额的赏格,足够让任何一个士兵为之拼命。
此刻包括埃德蒙本人在内,他们都穿着土耳其人的军服,红色的上衣在白色的沙子上有些显眼,不过黑夜就是最好的隐蔽,他们能够在要塞守军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到要塞内,尽最大的努力在其中进行破坏。
他们造成的破坏越大,守军的力量就会越虚弱,也就意味着艾格隆的胜算就会越高。
此时已经万籁俱寂,白天那些似乎永不停歇的枪炮,也已经进入到了休眠,
除了海水微微晃动、拍动沙滩和沙洲所造成的轻响之外,几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在令人难捱的死寂当中,埃德蒙-唐泰斯静静地看着东方的海面,犹如石雕一样岿然不动。
虽然黑夜里海面和天空已经近乎于融为一体,但是他能够察觉得到,在海面当中那些星罗密布的沙洲,正在无声地等待并且反抗着他。
他现在必须等待——不光是在等待天色来到最暗的时刻,也是在等待夜晚的海潮。
在晚潮来到顶端的时候,海面会比现在高出一截,进而淹没那些沙洲的一部分,让吃水线随之抬升,在这种情况下,沙洲之间行船的难度会随之大大降低。
作为他副手的希洛斯-安东尼奥斯,之前一直都在迈索隆吉翁居住,并且以打鱼为生,而这也是他作为当地人所拥有的宝贵经验。
不过依靠上涨的海潮,也只是稍微降低了行船的难度而已,当了多年渔民的希洛斯,依旧没有把握能够完成最终的任务。
然而,对埃德蒙-唐泰斯来说,他没有别的选择,甚至没有再来试一次的机会,他只能成功,而且必须成功。
就在这沉默的注视当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慢得让人似乎有些难受,埃德蒙-唐泰斯只觉得自己心头的火焰在剧烈地燃烧着,那些被蒸发的血液形成的热流散布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当中,让他的全身都在为之煎熬。
渐渐地,终于要来到那个时刻了,埃德蒙-唐泰斯感觉自己也许已经经过了一个世纪。
原本犹如石像一般矗立的他,终于重新看向了自己的部下们,然后冷冷地开口了。
“我再重申一次纪律——”他一字一顿地说,“接下来的行动中,直到我们成功潜入为之,途中只许我和希洛斯说话,其余人必须全程保持静默。这条规矩是无任何条件的,哪怕有人落水甚至船沉了,也不许多说一句话,如果有人胆敢违反,我将就地处决他。”
虽然他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是没有任何人怀疑基督山伯爵大人有多么认真。
在教训完了部下们之后,他带着他们踏着沙滩走到了海面前,而这里正好有两个木桩,在木桩上各自用缆绳系着一艘小小的平底帆船。
这两艘平底船是他从当地征调的,原本用作近海的小型运输船,而在征调之后,他进行了精心的改装,清理了其中所有不必要的物件,把隔开的舱室打通,让它们变成了单纯运人的道具。
而这,就是他完成任务的最大依仗了。
他一边从海潮的高度估算着时间,一边挥了挥手,让自己的部下上船。
因为已经事前排演了无数次,所以这些人按照顺序极快地走入到了船舱当中。
在他们上船之后,埃德蒙也走到了船上,而他的副手希洛斯,则走到了另外一艘船上——他也将操控一艘船,同埃德蒙一起完成这项任务。
埃德蒙-唐泰斯站到了船舵之前,用手轻轻触摸着船舵的握把,自己体内那属于水手的本能也在逐渐复苏。
他微微眯着眼睛,排空自己脑海中所有杂念,同时也感受着海面上每一个波涛的起伏,以及海风吹拂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丝触感。
只有常年在海上乘风破浪的人,才能够得到这种微妙的感应。
是时候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睁大了眼睛。
“行动!”他轻轻地喊了一声,仿佛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就在他下命令的同时,两艘船的缆绳同时被砍断,帆船也在海风的恭送下,悄悄地飘入到了海面当中。
船上的风帆早已经涂上了黑油作为掩饰,此时因为夜幕,根本无法被外面看清,而且船上也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作为照明。
眼下能够帮助埃德蒙-唐泰斯的,只有极为稀疏的星光,以及自己作为多年水手所积累起来的经验。
曾经的他是纵横在地中海的商船水手,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船长的器重,并且被所有人认定日后必将成为一位优秀的船长,他对海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操纵船只也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虽然在地牢当中苦苦煎熬了十几年,人生遭受了悲惨的灾祸,但是,曾经熟悉的一切,却再度通过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当中。
在他的操纵下,平底船在海面上漂流着,借助海风不断变换方向,缓缓地向着迈索隆吉翁的方向接近。
黑暗当中,小船开始开始接近沙洲,并且从沙洲之间的缝隙穿行。
海面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在海面之下,湍流却时缓时急,而且因为沙洲阻挡的缘故,水流的方向很乱,稍不注意就会偏航,更为恼人的是,在吃水很浅的礁石,即使是平底船,如果撞到了这些礁石,恐怕也再无能力行船了吧。
这确实是一段艰难的航程,埃德蒙-唐泰斯不得不用尽了自己的全部身心,死命操纵船只,他沉重地呼吸着,感受着海面的每一丝波动,小心翼翼操纵船舵的模样犹如是一个在和全副武装的对手搏斗的武士一样。
在有余暇的时候,他还会分出一些注意力,观察自己的副手所驾驶的小船。
此时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能见度非常低,即使两艘船挨得很近,埃德蒙-唐泰斯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在这个影子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船后方,显然他的副手也成功地操纵了那艘船。
希洛斯-安东尼奥斯,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要是他能够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边,一起为陛下效劳,那该有多好啊。埃德蒙-唐泰斯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隙进行无聊的感慨,很快他又将全部的注意力其中在了操纵帆船上面。
如同他命令的那样,两艘船上的所有士兵都没有彼此交谈,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任由小船带着他们走向未知的境地,而海风和浪涛也在永不停歇地鼓噪着,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掩护。
在海风当中,小船穿行于沙洲之间狭窄的水道里,如果此时有人能够透过黑夜看清它们的话,一定会惊讶于这些小船令人迷惑的移动路线,犹如是在被醉汉操纵一样。
但是,尽管路线在不断迂回,甚至偶尔原地旋转,但是这两艘船仍旧以不可阻挡的决心,慢慢地靠近了迈索隆吉翁,靠近他们最终的目标。
时间对他们来首并不是无限的,因为到了后半夜,月亮就会开始出现在夜空当中,而那时候,能见度大增的情况下,要塞当中的哨兵应该就能够看清楚这两艘靠近自己的帆船了。
埃德蒙-唐泰斯心急如焚,但是他越是着急,手却变得更加稳,他双手操纵着船舵,既沉重又轻巧,犹如有着取之不尽的力量。
他在跟海风、海浪以及命运搏斗,每一次小船即将失控时候,他又用双手强行将它从命运的手中夺回,克服潜流,从礁石的旁边划过,他已经不再去关注到底离目标还有多远了,眼中只有一个个最近的障碍。
在如此强壮的双手与如此强悍的意志下,命运终于对他开始屈服,松开了扼紧命运的绞索。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埃德蒙突然感觉脚下的水流突然变得平缓而有序起来,那狂暴的海兽,似乎无奈地放弃了他和他的部下们。
他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所浸透。
但是内心当中的狂喜却已经无法抑制。
虽然眼前还在一片漆黑,但是埃德蒙-唐泰斯突然停下了手,眼睛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这一刻,他已经超越了自己。
“陛下……我成功了……”他没有办法喊出欢呼,所以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报捷。
这时候,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船开始变得稳定了,虽然没有人发出欢呼,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分明听到了那种存在于冥冥之中的狂欢。
不要太得意忘形,一切都还早……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连忙在心里提醒自己,强行浇灭那股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知道,在迈索隆吉翁的城墙和海面之间还有一道防波堤,不过因为事前从自己的副手、以及其他当地人的帮助,他早已经画好了要塞周边的地形图,并且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图纸或者实操演练,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
最难的一段路已经被他们攻克,剩下的障碍只不过是餐后的甜点罢了。
很快,两艘小船沿着早已经规划好的路线,慢慢地绕过了防波堤,进入到了迈索隆吉翁的边缘。
虽然因为黑夜的缘故,一切都还是笼罩在黑影当中,但是随着距离的接近,他分明感觉到了要塞城墙的轮廓。
他大口地呼吸着,鼓起最后的余力,操纵小船一路前行,最终,它们都慢慢地靠到了海边,靠在了城墙下的沙滩上。
重新和陆地接近的感觉,让埃德蒙-唐泰斯一阵虚脱。
他抬起头来,眺望着远处的海面与天空,此时那里似乎有什么幽影在攒动。
是的……月亮就要出现了。
202,大功告成
在埃德蒙-唐泰斯的计划当中,他和他的部下们必须在月亮出现之前进入到要塞当中,也许是上帝保佑,也许是危境和仇恨让他们超越了自我,总之,经过了一番和风浪辛苦的搏斗之后,他们达到了这个目的,来到了要塞靠海的城墙之下。
看着后面孤影绰绰的幽深海面,埃德蒙-唐泰斯突然感到了一阵后怕。
正因为亲身经历过刚才的惊险,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能够明白他所做到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觉得,如果再让他尝试一次的话,他可能根本无法复制这次的成功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来到了迈索隆吉翁城下,也意味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艰险的一半。
但是,剩下的一半同样艰险。
埃德蒙-唐泰斯知道自己也没有时间多愁善感,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于是他收回了飘散的思绪,然后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因为月亮已经在海面上露出了尖尖一角,所以眼下的能见度比刚才要高了一些,他能够看清楚海滩上的人影。
虽然没有人报数,但是他依旧通过目视清点了人数。
很好,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无一遗漏。
即使是一贯冷静镇定的埃德蒙-唐泰斯,此刻也不禁为自己的壮举而微微感到有些得意。
而这时候,从另外一艘船下来的人也纷纷凑到了他的面前。
领头的人是他的副手希洛斯-安东尼奥斯,他在静默当中也清点了一遍人数。
埃德蒙-唐泰斯走到了希洛斯的旁边,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问。“你这边怎么样?”
根据他事先定的规矩,在行动当中,只有他们两个领头人才能说话,所以此时其他人都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商谈。
“一切都还好。”希洛斯也凑到他的耳边然后小声回答。“不过,有两个人在我穿过湍流的时候不幸落水了,他们倒是好汉,遵守了命令,在落水之后没有发出任何求救声。”
埃德蒙-唐泰斯顿时无语。
他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远处的海面,而那里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黑影,丝毫看不出它之前到底吞噬了多少生灵。
也许他们幸运地从湍流当中挣扎出来了,泅渡到了沙洲上,只能变成冷眼旁观的看客;也许他们此刻已经葬身海底。
但是,哪怕他们已经死了,他也无心为那两个人哀悼。
他知道,不光是那两个落水的倒霉蛋,此刻这里站着大部分人,以后他恐怕也永远都见不到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陛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每个人都会死,重要的不是时间而是方式。
这些人,要么是波拿巴家族的狂热支持者,要么是身负国仇家恨的复仇者,他们都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行动成功,那么他们哪怕就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造成足够的破坏。”埃德蒙-唐泰斯轻声说,“希洛斯,你赶紧带路吧。”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埃德蒙-唐泰斯通过询问多位曾经在迈索隆吉翁呆过的希腊人,绘制了要塞内详细的地图,因此哪怕这辈子之前还没有来过迈索隆吉翁一次,他却已经比大多数希腊人都要更加了解这座要塞了。
同样,在之前进行演练的时候,他们也早已经在图纸上做了无数次的推演。
希洛斯熟悉这边城墙的所有构造,对每个瞭望塔和哨位的位置也心里有数,因此他选好了城墙最适合潜入的地点。
希洛斯也没有多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这几十个人跟着希洛斯一同行动,静悄悄地沿着城墙下的沙滩前行,避开了城墙上燃烧的火光。
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要塞内的绝大多数士兵都已经陷入到了酣睡当中,回复自己因为白天的战斗而筋疲力尽的身躯。
而靠海的城墙这边虽然布有哨兵,但是他们的精神也同样已经疲乏,沙洲密布的海面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安全感,他们根本不相信会有敌人能够穿过它们来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潜意识里就松懈了下来。
很快,这群人走到了预定的地点,然后埃德蒙-唐泰斯和希洛斯两个正副队长一马当先,沿着城墙的砖石开始攀越。
因为海水潮气的缘故,城墙上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几乎有些滑不留手,但是埃德蒙-唐泰斯早已经准备好了楔子和绳索,借助这些道具,同时在希洛斯的配合下,他们很快攀登到了城墙的顶端。
他站在城墙上,最后又眺望了一眼海面,而这时候,月亮已经脱离了海面,开始向大地洒落它那幽冷的月光。
而就在他的后面,他的部下们也纷纷借助绳索,一个个地攀爬到了城墙上。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一定要冷静,冷静!
埃德蒙-唐泰斯在心里告诉自己。
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旁边传来的轻响,似乎正有人向这边走过来?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他本能地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走下了台阶,直接向着声音传来的窜了过去。
借助着月光他看到了一个人影,穿着军服大概是哨兵的模样,来不及仔细观察他长什么样子,他的右手就已经将匕首送到了对方的胸前,然后对着心脏狠命一扎。
就在一声轻响当中,血光从匕首造成的伤口里迸射了出来,洒落到了地上,而这个死去的哨兵往下倒去,埃德蒙-唐泰斯一把扶住了他,然后将这具尸体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哨兵手里没有武器,裤裆也已经解开了。
这个倒霉蛋大概是内急过来方便的。
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尿液却还在从身体上滴落,尿水和血水混合在了一起,淋湿了他的鞋子,让他问到了一股刺鼻的臊味。
埃德蒙-唐泰斯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收回了匕首,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当中。
他没有任何紧张,更别提负罪感了——对于已经久经生死的他来说,夺走他人的性命,竟然已经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小事,再也不值得浪费任何注意力。
“怎么样了?”一看到他,希洛斯凑到他身边来,小声问他。
而这时候希洛斯也闻到了那股气味,不禁也为之皱眉。
“我杀了一个哨兵,他是落单的,没事。”埃德蒙-唐泰斯简短地回答,“我们继续。”
就在他们两个对话当中,剩下的敢死队成员也都已经攀越上了城墙。
“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哨兵少了一个,然后会过来查看,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默默清点了人数之后,埃德蒙-唐泰斯又对希洛斯说,“我们按计划分头吧,希洛斯,你去找粮仓。”
想要确保造成重大破坏,最重要的目标只有两个,一个是军火库,一个是粮仓,无论哪个都关系着守军的命脉,所以一开始就被他列入了最优先目标。
要塞之前的粮仓和军火库的位置,希洛斯非常熟悉,虽然现在要塞已经落入到了土耳其人手中,但是要塞内部能够适合储存粮食和军火的地方不多,他们还是会继续使用那里。
而军火库的重要性又高于粮仓——毕竟粮食的保存会分散一些。
于是在预先的计划当中,埃德蒙-唐泰斯让自己来负责最重要的目标,副手则负责粮仓。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在最后一刻,他的副手却改变了主意。
埃德蒙-唐泰斯大为惊讶,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遵守计划。“你在想什么?”
“伯爵大人,想要彻底摧毁那些火药,又想要全身而退,那可不容易,我觉得我更适合,因为您更需要回去。”希洛斯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而我,可以确保所有火药和我一起飞上天。”
在月光下,这个笑容显得如此阴森又是如此凄厉,埃德蒙-唐泰斯顿时愣住了。
“我绝不比你更怕死。”片刻后,他仿佛是不服输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希洛斯点了点头,“但您活着更有用——好了,没时间再考虑了,按我说的办吧大人。”
埃德蒙-唐泰斯没有再做任何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一起借助工具,从城墙下缒入,正式来到了要塞之内。
顾不得庆幸,他立刻执行临时变更了的计划——借助着月光和各处的火光,他带着自己的人向着粮仓的位置冲了过去。
他们靠在墙角边行动,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仿佛要塞还在沉眠。
离目标距离越来越近,埃德蒙-唐泰斯突然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片断壁残垣。
他微微愣了一下,因为在地图上那里曾经是一座东正教堂。
看来在土耳其人的刻意毁损之下,它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来不及为这种宗教上的斗争而感慨,他继续带着人继续向着粮仓靠近。
而这时候,他的好运气终于来到了终点。
在火光之下,一支巡逻队发现了这群人的踪迹,他们纷纷发出了叫喊,要求这群穿着己方军服的人自报身份。
他们的叫嚷,顿时打破了黑夜的沉寂。
埃德蒙-唐泰斯并没有感到失望,因为全程不被人发现本来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既然他们已经成功潜入到了要塞当中,那么不管怎样都是赚了。
现在,就是要破坏,破坏,尽最大的努力破坏……
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拿起手枪,一枪打死了对方一个人,然后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向着粮仓冲了过去。
尖利的叫喊声和枪声,瞬间让整个要塞被惊醒了。
如同是被入侵的蜂巢一样,几乎每幢建筑、每个房间当中都出现了叫嚷声。
接着,大量的士兵衣衫不整地从宿舍跑了出来,试图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很快就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噩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埃德蒙-唐泰斯带着自己的人,不断地向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开枪,无情地杀死任何落单的人,他们残酷的杀戮,让这个夜晚变得危险而混乱。
原本就已经在白天的鏖战当中精神高度紧绷的守军士兵,在夜晚被惊醒之后,又被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惨叫声所刺激,顿时变成了疯狂的野兽。
没来得及被军官约束的他们,为了保命纷纷拿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向着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影子开枪,投入到了这场不辨敌我的杀戮当中。
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火光,让整个要塞顿时就成为了一个难以控制的杀场,埃德蒙-唐泰斯作为有组织的一方,竟然在这混乱当中如鱼得水,缓慢但又不可阻挡地靠近到了自己的目标。
很快,他们靠近了一栋孤立的建筑。
这栋建筑有不少守军,因为刚才的枪声他们都已经被惊醒了,而且在军官的命令下开始严守岗位。
看到埃德蒙-唐泰斯一行人接近的时候,他们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于是朝天鸣枪,示意这些人不得靠近。
然而,埃德蒙-唐泰斯当然不会理会这种警告,而是带着自己的手下还击,并且疯狂地向他们冲了过去。
在昏暗的月光下,两群穿着同样军服的人疯狂地厮杀着,他们用枪用剑搏斗,想尽一切办法夺走对方的性命。
埃德蒙-唐泰斯已经杀红了眼,他不断地吼叫着,先是用枪,然后挥动佩剑和匕首杀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而他自己身上已经布满了血污,手臂上有了一些刀痕,而肩膀上还有子弹的擦伤。
伤口在火辣辣地疼,而且各处伤口还在冒血,但是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至少现在,这里由他控制了。
他顾不得清点尸体,直接打开了地窖的盖子,然后他发现,地窖里装满了一个个麻袋,而麻袋内则是面粉和麦麸。
看到这些,埃德蒙-唐泰斯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他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和仅剩的几个手下到处翻找燃料,最后找了几桶守军使用的火药,以及一些保养子弹的牛油,还有食用的橄榄油。
混乱的厮杀和叫喊声还在要塞当中鸣响,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却已经从杀戮的疯狂当中冷静了下来,他抓紧时间,将这些火药和油,均匀地洒落在了地窖的各处,然后走出了地窖,把这里的几个火把扔了下去。
就在顷刻之间,大量的火焰从地窖当中窜起,然后无情地在各处蔓延,在火药和油脂的助威下,火焰立刻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恶魔,灼烧各处的麻袋和里面的食物。
埃德蒙-唐泰斯站在地窖口旁边,感受着火焰传递而来的热浪,以及一次次小型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完成了他的目标。
狂喜和庆幸,让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陛下……我没有辜负您的期待……他咧开嘴欢畅地笑着,满意地看着自己所造成的破坏。
对了,希洛斯那边怎么样了?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另外一个念头。
此时的他,终于有余力跳出自己的事情,去关注一下自己的副手了。
虽然不知道守军的具体部署情况,但是他想,军火库的防备肯定要比更加森严,得到了警训之后,他们一定会和这里一样严格戒备——也就是说,希洛斯的困难要比自己这边大。
正当他准备再去军火库支援希洛斯的时候,突然之间,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这响声是如此猛烈,以至于他一下感觉自己的耳膜都为之麻木了。
接着,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然后他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景象——冲天的火焰伴随着烟雾腾空而起,以至于面前甚至一度亮如白昼。
而爆炸声一阵接一阵,几乎没有停歇,犹如是地震一样,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很快,埃德蒙-唐泰斯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尘味。
即使不用大脑进行判断,光是看这个场面,埃德蒙-唐泰斯也知道,自己的副手也行动成功了。
而代价,也是不言自明的。
一时间,埃德蒙-唐泰斯呆立在原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接着他不顾呛人的刺鼻感觉,大口呼吸着烟尘,因为他知道,在这些烟尘当中,烈士的骨血也在随之飞舞。
然后,他满怀敬意地往那个方向躬了躬身。
一切都已经大功告成了……好像就算现在死了也没关系了。埃德蒙-唐泰斯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而后,又一个念头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你还不能死!你还需要复仇,还需要继续为陛下效劳,他需要你回去!
埃德蒙-唐泰斯陡然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抛开了所有那些哀伤和庆幸,重新变得心无杂念。
“跟我冲!”他对自己仅剩的几个部下大喊,“我们要回去了!”
接着,他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跑了回去,而这一路上,四处都还有交火,流弹的火光犹如丝线一样在空中交织——不过这些交火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纯粹守军在炸营之后的自相残杀。
埃德蒙-唐泰斯又陷入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拼命杀死一个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告诉自己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他借助着各处障碍的掩护,在混乱当中犹如兔子一般辗转腾挪,最后回到了自己刚刚翻越的城墙边。
借助那些楔子和绳子,他小心地滑下了城墙,又来到了海边。
此时月光如洗,要塞中的火光更是将海面都照得通亮。
借助这些光亮,他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那两艘帆船——当然,他只需要一艘了。
虽然身体越发虚弱,但是他还是跃入到海中,然后爬到了船上。
当摸到了船舵的时候,熟悉的感觉让他脑中一阵清明。
这时候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一个人都没有。
他闭着眼睛,然后庄重地划了一个十字,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着,他操纵帆船,慢慢地从海面上游离。
现在的他,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体力都已经耗尽,身上更是到处都在流血,不可能再重复一遍穿越沙洲的壮举了。
但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他只要把船漂走就可以了,哪怕船搁浅到了沙洲上也无所谓,他只想闭上眼睛赶紧睡一觉。
月亮高悬空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夜的所有杀戮,也静静地目送这个曾经的水手离开。
番外(8)情比金坚
(之前的独立世界线,艾格隆放弃出逃,留下和特蕾莎结婚并且隐居)
随着布谷鸟响彻各处原野的啼鸣,1833年的春季,也随之悄然到来。
春天自然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而地处于地中海沿岸的意大利,更是一番春光明媚的景象,无论是阿尔卑斯山脉脚下,还是亚得里亚海的海滨,到处都是春游的旅人,充满了意大利人特有的慵懒闲适。
就在人们竞相出门踏青、扫去冬日的阴霾之时,一支由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悄然从北方一路向南,来到了意大利境内。
这支车队刻意低调,马车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除了在沿途客栈当中必要的休息之外,也从不多做停留,更不与周边旅客交流——但是从车队的规模、以及他们的用度来看,轻易就能看看出车队的主人必然非富即贵。
一路上的闲人们都在纷纷窃窃私语,猜测车队的主人和行踪并以此为乐,然而他们绝对不会想得到真正的谜底。
就在春日的艳阳下,这些马车一路南下,并且最终来到了威尼斯城下。
威尼斯湖边圣马可广场入口处的小广场,有两根威尼斯著名的两尊白色石柱,这就是威尼斯城门,一根柱子上雕刻的是拜占庭时期威尼斯的守护神圣托达罗,另一根柱子上雕刻有威尼斯另一位守护神圣马可的飞狮——而飞狮恰好也正是威尼斯的城徽,飞狮左前爪扶着一本圣书,上面用拉丁文写着天主教的圣谕︰“我的使者马可,你在那里安息吧!”
每一个来到威尼斯旅行或者经商的异乡人,都是从这两座石柱中间,进入这个美丽的城市的。
威尼斯,这个名字直到200年后仍旧充满了地中海的浪漫气息,她也确实是古老而又富丽堂皇的城邦。
这个古老的城邦共和国,其历史比欧洲大陆上现存的绝大多数王朝都还要古老许多,他们以商业立国,并且依靠自己堪称可怕的行动力,扩张着自己的实力。
在巅峰时期,她的商人和战舰曾经密布于整个地中海世界,控制了当时世界上利润最高的贸易路线,并且和几乎所有强大的对手都爆发了战争。
哪怕是尊贵显赫的东罗马皇帝,有时也不得不对他们俯首屈膝,允许他们在君士坦丁堡拥有租界地和贸易特权。
哪怕后来奥斯曼帝国强势崛起,并且把整个欧洲打得心惊胆战,威尼斯也未曾屈服,而是多次与土耳其人交战,屡屡挫败苏丹们的野心。
可是,一切的辉煌终有落幕的一天,曾经看似能够永保强盛的威尼斯共和国,也在世界经济趋势的变化当中,不可避免地同地中海世界一起没落了,最终退出了世界历史舞台。
甚至,在没落之后它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随着拿破仑进军北意大利并且一路横扫,古老的威尼斯共和国也最终丧失了独立。
它先是被法国人占领,而后又被法国人作为交易品给了奥地利,成为了奥地利帝国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1833年的此刻,除了那些鼎盛时期留下的精美建筑之外,还能从哪里能够看出这座城邦当年纵横四海的富有与辉煌呢?
也许是得到了关照的缘故,这支车队没有经过任何阻拦,一路来到了圣马可广场外,而后,里面的乘客们纷纷走下了马车。
这些乘客,大多数都是佣人和护卫打扮,他们簇拥在一对青年夫妇的旁边。
这对青年夫妇,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男的一头金发,长相俊美;女的也非常漂亮,穿着华贵,两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极其和谐般配。
夫人留着时兴的卷发发式,头上戴着一顶丝绒圆顶小帽,一走下马车,她就四处好奇地打量着圣马可广场。
“好漂亮啊……”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发出了感叹。“威尼斯真是一座漂亮的城市。”
接着,她又转过头来,满面春风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觉得挺不错的。”青年人只是略微扫了几眼,然后点头回答,甚至有点像是敷衍了。
夫人察觉到了丈夫的心不在焉,于是她的笑容也禁不住僵硬了起来。
“怎么啦?艾格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够出来旅行,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大概是因为这旅途是被恩赐的吧。”青年人露出了微微的冷笑,然后以略带嘲弄的口吻回答。
“对不起……”她一边小声道歉,一边紧紧抱住了丈夫的手臂,“我应该更加强硬地为你争取的,艾格隆,原谅我吧……”
这对夫妇,自然就是艾格隆和特蕾莎这对小夫妻了。
虽然他们两个现在都还很年轻,但是自从1826年正式结婚以来,到今年他们已经结婚七年了。
人常说结婚七年之后,夫妇双方原本的感情会日渐消退,然而这对夫妇倒是打破了这种常见的定律,即使已经生下了几个孩子,但是他们之间的温情却已经保鲜,彼此之间充满了柔情蜜意。
尤其是对特蕾莎来说,家庭已经成为了她整个人生的中轴线,她全力以赴,要为自己心爱的丈夫创造更加舒适的生活环境,以便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在纸笔上挥洒他的才华。
夫妻两个一起结伴出游,就是她通过父亲的关系,向梅特涅首相申请后得到的成果——这也是他们结婚之后,第一次离开维也纳旅行。至于他们的孩子,自然是留在外祖父母那里照顾了,不会干扰到他们的旅途。
出于政治方面的顾虑,奥地利政府虽然答应了他们的旅行要求,但是不允许他们离开国境,而且要派“护卫”来一路护送他们,所以特蕾莎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把威尼斯当成了旅途目的地。
在两方交涉的过程中,艾格隆和梅特涅闹得很不愉快,特蕾莎夹在中间也不禁有些心惊胆战,好在最后两边还是做出了让步,旅途终于得以成行。
对于特蕾莎来说,这自然是一场欢快的旅途,毕竟她一直都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感,书上对它的描绘更是让她心驰神往;而也许是因为和梅特涅争吵过的缘故,一路上艾格隆却有点郁郁寡欢,直到今天抵达威尼斯也没有开心起来。
看着特蕾莎泫然欲泣的样子,艾格隆禁不住心软了,他小声安慰自己的夫人。
“特蕾莎,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知道一个事实——虽然我是皇帝的外孙,虽然我是帝国的莱希施泰特公爵,虽然我娶了一位公主,但是我永远都是波拿巴先生,我不会是你们的自己人。”
“什么叫做‘你们’?!”特蕾莎小声抗议,“是‘我们’才对啊!我现在也是个波拿巴……”
“好吧,你除外。”艾格隆耸了耸肩,向特蕾莎道歉,“那些人不把我当自己人,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低下头来向他们谄媚讨好,所以就这样吧,我倒乐得当一个帝国的看客……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好日子能过上多久。”
“艾格隆,别灰心。你我都还这么年轻,我们还有太长太长的时间,长到足够让那些对你心怀恶意的人统统都退场。”特蕾莎安慰自己的丈夫,“终有一天人们会忘记之前的一切,然后承认你的才华和你的尊严有多么崇高……”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吧,不过我倒也不是很在乎,我有你和孩子们在身边就够了。”艾格隆随口回答,“特蕾莎,你不用管我,你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就好好玩吧,这里确实很漂亮。”
“很漂亮很好看,符合我心中的想象,我感觉我一定可以逛得大开眼界,而且我已经满怀期待了……”特蕾莎笑容满面地回答,然后她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艾格隆,只有你陪在我身边看的时候,它的漂亮才有意义呀,不然它和巴比伦的废墟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之后,她踮起脚来,亲吻了一下丈夫的脸颊。
然后她微微红着脸,看着面前的青年人。“如果你不高兴起来的话,我也高兴不起来的。”
看着妻子的面庞,艾格隆顿时心生感动。
这段时间积累的所有不快、委屈和愤怒,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没错,这个世界上是有人会无条件地爱我包容我的。
只要有这么一个倒也值得了。
所以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并且决定继续坚持下去。
于是,他一把抱住了特蕾莎,然后旁若无人亲吻了她。
身边的佣人和游客们都纷纷侧目。但是他却浑然未觉。
一会儿之后,两个人的双唇才重新分开,而这时候,特蕾莎已经羞得双颊通红了。
但是她眼中荡漾的神采,足以透露出她心中的兴奋。
“我爱你。”她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两个人一同游览圣马可广场。
很快海潮开始上涨,淹没了圣马可广场的地面,于是他们一起走上了拱桥,继续欣赏沿途的美景。
不过,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来自于总督府的邀请。
于是他们乘坐小船,在威尼斯密布的水网当中穿行,向着总督府漂了过去。
在1815年之后,随着拿破仑帝国的崩塌,奥地利重新夺回了米兰为中心的伦巴底地区,并且在自己的意大利领地上建立了伦巴底-威尼西亚王国,以奥地利皇帝为国家元首。
虽说伦巴底和威尼西亚被并入了一个国家,但是实际上两个地区还是有着各自平行的一套政府,奥地利皇室则派出一位总督来监督这个王国的运行。
现在的总督,就是莱纳大公。
他是先皇利奥波德二世的第十二个孩子,自然也是弗朗茨皇帝和卡尔大公的弟弟,自从1818年开始,他就一直呆在伦巴底-威尼西亚王国担任总督,代表奥地利皇帝统治这一片意大利地区。
作为总督的他,和自己的家人一般都呆在米兰,不过有时候也会来到威尼斯执行公务,而今天因为这对夫妇的到来,莱纳大公理所当然地接见了他们。
没过多久,他们就沿着水道来到了威尼斯气势恢宏的总督府当中,在遥远的过去,这里曾经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政治中心,多少影响整个欧洲的决定就在这里做出来的。
即使是威尼斯已经衰落成为奥地利一个省的今天,这座总督府依旧足够恢弘华丽。
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莱纳大公,亲切地接待了这对夫妇。
虽然对波拿巴家族并没有好感,但是他对他的哥哥卡尔大公非常尊敬,所以自然不可能怠慢哥哥的女儿和女婿。
艾格隆夫妇得到了极高的礼遇,并且和总督共进午餐。
吃完了午餐之后,他们又开始继续他们的观光之旅。
首先他们自然要去总督府不远的圣马可大教堂,这座建筑是威尼斯整个辉煌历史的浓缩品,里面还装饰有来自拜占庭的艺术珍宝,这是威尼斯人带回的战利品的一部分。
教堂的墙壁和穹顶上,贴满了富丽堂皇的金色马赛克,这同样也是威尼斯从拜占庭那里吸收到的建筑风格,而宏伟的金色祭坛,以及到处镶嵌着的宝石,更是让这对夫妇大开眼界。
两个人边走边看,一边闲聊着,彼此都满意多年来第一次远行出游。
艾格隆沿着教堂长廊一直默然往前走着,直到片刻之后,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艾格隆?”特蕾莎有些好奇地问。
“没什么……”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回答,“我要去方便一下。”
接着,他让特蕾莎留在了原地,然后沿着长廊的另一边走向了盥洗室,而正当他经过一间房间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
艾格隆立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间告解室,光线非常昏暗,很明显是信徒平常来和神父告解忏悔的地方。
此时,房间里正呆着一个人,她穿着修女的服装,面孔有些模糊不清。
艾格隆静静地看着对方,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
“夏奈尔,果然是你——”他略带着点惊讶,发出了感慨。
没错,这就是他之前的女仆夏奈尔。
在他决定和特蕾莎结婚并且要永留奥地利和她长相厮守之后,夏奈尔受到了天崩地裂一般的打击,她拼命劝谏,希望艾格隆改变心意,不要为了区区一位公主而放弃命中注定的大业。
可是艾格隆心意已决,说什么也不肯改变。
绝望的夏奈尔向艾格隆提出了告辞,她希望能够去其他地方寻找帝国复辟的机会,艾格隆答应了她的要求,并且赠送给了一大笔钱礼送她离开。
从那一天开始,艾格隆斩断了自己和帝国的一切联系,从今往后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夏奈尔就此杳无音信,他却没想到,今天在威尼斯却碰到了她。
刚刚在教堂里看到她向自己做手势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但还是决定去看看,结果果然是她。
艾格隆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夏奈尔。
她依旧还是那么俏丽,不过也许是在外闯荡、久经历练的缘故,她的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和从容。
此时的她,看上去非常激动,碧蓝色的眼睛里沁满了泪珠。
“陛下……您还好吗?”她颤声问。
“我……还不错。”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再问对方,“今天发生的一切是偶然吗?难道你真的跑到威尼斯来当修女了?”
“不……当然不是,帝国还没有复兴,我怎么能避世隐居呢?”夏奈尔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打听到了您的行踪,知道您要来威尼斯,所以先来这里等您。”
“等我,做什么?”艾格隆平静地问。
“我们可以带着您离开。”夏奈尔回答。
接着,她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了起来,“陛下,您没发觉吗?现在就是您逃离的最好时机,在威尼斯有无数个地方可以供您躲藏,只要离开威尼斯之后,您就可以获得完全的行动自由了!”
虽然她说得振奋,但是艾格隆却依旧冷静,没有任何被打动的迹象。
“逃离这里……做什么?”他再问。
“做什么?”夏奈尔愕然地笑了,仿佛她觉得这根本不需要追问。“当然是去复兴帝国了!虽然是住在奥地利,但是您的消息肯定不闭塞吧?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奥尔良家族虽然登上了王位,但是他们的位子并不稳,现在人民无不在怀念帝国,法兰西在呼唤您,难道您没有听到吗?”
“抱歉,我不关心这个了。”艾格隆冷静地摇了摇头,“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我和特蕾莎结婚的那一天开始,我跟法兰西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她愿意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吧。”
夏奈尔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她小声质问艾格隆,“您是先皇唯一的儿子,是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是帝国当仁不让的皇帝啊……您怎么能抛弃您的义务,抛弃那么多愿意为您出生入死的追随者呢?”
“他们要复辟帝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也是我的选择,既然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我也希望你们尊重我的。”艾格隆有些不愉快了,冷冷地回答,“你们想要为帝国做什么都行,但不要来找我了……你在我身边呆过那么久你应该明白,我是一个多么执着的人,所以当年我是什么想法,现在我就是什么想法,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顿了顿之后,他又问,“你刚刚说‘我们’,那是谁?”
“我找到了您的堂兄们,他们……他们都非常乐于复兴帝国,”夏奈尔回答。
接着,她不死心地再追问了一次。“您真的不改变主意了吗?”
艾格隆冷冷地回答,“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吧。”
“您……”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让夏奈尔泣不成声,她捂住了脸,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艾格隆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哭泣。
片刻之后,夏奈尔终于控制住了情绪,她抬起头来,以混杂着爱怜、责备和无奈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俊朗青年。
“陛下,我爱您。虽然以我的身份来说,我不配去爱您,但是我确实爱上了您,您是世界上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也是才华横溢让我打心眼里佩服的人……呆在您的身边的那些日子,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说到这里之后,一股幻灭感,让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么野心勃勃的您、那么渴望权力的您,却在一场婚事之前就选择退缩了!难道一个奥地利女人就如此轻易地蛊惑了您?!难道您竟然会这么嘲弄自己曾经的志气吗?您明明可以成为一位皇帝,却自己把自己缩在了蜗壳里……”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幸福的蜗壳了。”艾格隆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想要一个皇帝?是的你们想要,但是你们更想要的是一个偶像!一个响应你们的期待,贯彻你们的志向,为你们复仇的偶像,你们把自己所有的幻想和狂想都强加在我身上,逼迫我去放弃我想要的生活,去为一个已经失去的幻梦而战……不,我选择为自己而活,夏奈尔,很遗憾,但这就是我的决定。”
夏奈尔知道,既然说到这份上那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低下头来,坐在椅子上默默哭泣。
又哭了一会儿之后,她红肿着眼睛问艾格隆。
“那您能写一封亲笔信吗?您允许您的堂兄波拿巴家族的名义行事,并且允许您的追随者效忠于他。”
艾格隆愣了一下。
这时候他明白了,夏奈尔他们也做了两手准备——最好的结果是把自己带走,实在不行,就从自己讨要一个授权,获得独自起事的名义。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不至于还要再为难夏奈尔。
“好吧,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你们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不牵涉到我就好。”
艾格隆让夏奈尔拿出了准备好的纸笔,然后在昏暗的光线下写好了简短的信。
夏奈尔收过了信,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相反泪水仍旧在不断流淌。
“陛下,您……您随时可以改变主意。”她小心地收好信,然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最后消失了。
带着一种恍惚的虚幻感,艾格隆走出了房间,然后沿着刚才的走廊回到了和特蕾莎分开的地方,而这时候他的妻子还在那里静静地等待自己。
一看到特蕾莎,艾格隆的心里陡然变得宁静了下来。
他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走到了妻子的旁边。
“抱歉,特蕾莎,让你久等了。”
“没事的,艾格隆。”特蕾莎浅笑着,然后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丈夫的脸颊。
接着,她又小声问,“刚刚同夏奈尔聊得还愉快吗?”
艾格隆陡然脸色一变。
“刚刚其实我也看到她了,只是当时比较模糊不敢确定而已……不过从你的神态和举动,我自然也已经猜出来了。”特蕾莎小声对丈夫解释。
接着,仿佛是害怕丈夫担心,她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存在过。”
艾格隆顿时安下了心来。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出什么事,而是担心夏奈尔他们被搜捕,既然特蕾莎没有去揭破这件事,那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刚刚,我们发生了一点点争吵。”他轻声对妻子解释,“不过现在争吵已经结束了,她已经离开了。”
“她还是没有死心吗?真是执着啊……这种忠诚心,还是挺令人敬佩的。”特蕾莎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又一次拒绝了他们?”
“是的,和当年一样……”艾格隆点了点头,“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就应该坚持到底。”
“有后悔过吗?”特蕾莎突然小声问。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要说一刻也没有后悔过,那当然是骗人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看到你,抚摸到你的时候……”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我就没有后悔了,我觉得这样挺不错的,至少我能够满足。”
“是吗……?”特蕾莎惊喜交加地反问。
接着,她一把抱住了艾格隆,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倾听着他的心跳。“艾格隆,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很多东西,所以我也乐意牺牲一切来回报你,我只恨我回报得还不够,让你有时候不开心了……所以我很担心,很害怕。”
“害怕什么?”艾格隆有些意外。
“害怕你收回当初的决定。”特蕾莎在他怀中闷声闷气地回答,“有时候我会做噩梦,梦到你被那些野心家蛊惑,突然离开了我们的家,跑到了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然后我们就此分别……上帝啊,要是真的碰到了这种事我该怎么办?”
接着,她重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艾格隆,答应我……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抛开我?哪怕你想要逃离这一切,也一定要告诉我,因为我宁可当个背叛帝国的罪犯,也不愿意就此和你分离!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也是波拿巴啊!”
艾格隆听得差点哭了出来。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就像抚摸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
“傻姑娘……我不会收回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就跟一直以来的那样。你说得对,我们还有太长时间,足够我们慢慢享受和回味,好了……我们继续旅行吧。”
“好的,亲爱的。”特蕾莎破涕为笑。
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圣马可大教堂恢弘的穹顶,回荡着这对青年夫妇的柔情。
203,不眠之夜
当埃德蒙-唐泰斯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在漆黑的夜晚当中杨帆启航时,位于远处高地上营帐里的艾格隆,也正辗转反侧,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今夜注定是决定命运的一夜。
虽然夏奈尔细心地把他打理好了,但是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念头,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于是最后他索性走出了营帐,站在高地上,远远地看着迈索隆吉翁要塞的方向。
虽然旁边一直有篝火在点亮,但是在黑夜当中,远处的要塞已经完全模糊不清,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的夜幕而已,而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如果接下来直到天亮都无事发生,那就意味着埃德蒙-唐泰斯和他的部下们已经失败了——要么在穿越沙洲的航程当中搁浅,要么就是被守军发现并且歼灭。
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他的盘算、乃至全军的希望,都就此落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智穷计竭,然后带着自己沮丧的手下们一起撤退,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是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一来他心高气傲,不允许自己的声明被区区一个迈索隆吉翁所玷污;在另一方面,从个人角度来说,他也不希望命运多舛、迄今为止还没有从命运的打击中解脱出来的基督山伯爵,就此化为历史的尘埃。
他坚信,属于他的历史还在书写当中,而埃德蒙-唐泰斯,也将会成为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们已经被注定不凡,所以我们的命运又怎么可能在这里画下休止符呢?他又一次对自己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格隆一时站在原地看着远方,犹如是石像一样凝重。
不过,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肩膀上多了几分重量。
他转过头去,发现夏奈尔就站在自己的旁边,她的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打算把它放在自己身上。
“陛下……现在秋天晚上很凉,您还是穿上这个吧。”
艾格隆笑了笑,任由夏奈尔为自己披上披风,然后他问。
“为什么还没有休息?”
“您都没有休息,我怎么能睡?”夏奈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既然您在这里彻夜难眠,那我就陪您站在一起好了。”
看着她温柔的面庞,艾格隆不禁心里颇为感动。
他没有将埃德蒙-唐泰斯的行动告诉夏奈尔,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焦躁,但是这不重要,她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
“夏奈尔,如果今天我倒霉了的话,我就只能承认失败,带着你们离开了。”艾格隆望着远方,然后悠悠地说,“你会对我失望吗?”
“失望?怎么可能!”夏奈尔大为震惊,然后立刻摇了摇头,“陛下,没有人比我更敬佩您了……因为我就在您的身边,亲眼看着您从一无所有,到带着一支大军来到这里,并且闯下了如此声威,我怎么可能对您失望?哪怕您因为运气不好而落败了,但胜败都是常事,区区一次失败又能怎么样呢?哪怕像先皇那样的伟人,也不是百战百胜的……”
一边说,她一边抱住了了少年人,“别说一次失败,就算您又失去了现在的所有,就算您被迫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您一息尚存,只要您还没有放弃梦想,那么我就永远在您的身边,为您赴汤蹈火,因为这就是我的义务,也因为……我爱您。”
艾格隆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心情焦躁,但是有了夏奈尔这一番安慰之后,他顿时又放松了下来。
是啊,赢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有什么可怕的……既然赢得起,那就要输得起。
如果这次受挫,那就回去休养,来日再战就好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士气被重创,但是他培养起来的亲信都还在,组织的骨干还保留着,夏奈尔和特蕾莎依旧也会留在身边帮助自己——所以,又能怎么样呢?
“说得很好,夏奈尔。”艾格隆笑着对她说。“我会永远记住这番话的。”
就在他话刚刚落音的时候,犹如是闪电划破夜空时的光芒一样,他的眼前瞬间亮了。
他下意识地又转过头看向了远处的迈索隆吉翁,然后愕然发现它在夜空当中浮现出了轮廓——准确来说,是要塞当中的某个地点突然被点亮了,然后把周围的景象从黑幕当中显现了出来。
这亮光像是火炬,但却又比火炬要规模庞大许多,以至于远远的艾格隆都能够看得清晰。
愣了片刻之后,艾格隆突然又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阵轰鸣。
他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光线的传递速度比声波要快,所以会有时间差,他先看到了光线再听到了爆炸声。
而这也意味着,迈索隆吉翁要塞里面出现了大爆炸。
他们成功了!
艾格隆瞬间因为狂喜而呆住了。
片刻之后,他反应了过来,然后猛然一把将夏奈尔抱入了怀中。
“夏奈尔,他们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迈索隆吉翁要塞内发生的爆炸当中,夏奈尔也能够大致猜到了一些端倪。
“陛下……是您让人干的吗?”
“是的,是我派基督山伯爵干的!”艾格隆大笑着回答,“他干得漂亮,太漂亮了!”
也许是因为语言都无法发泄此时的兴奋,他紧紧地抱着夏奈尔,然后一口重重地亲吻住了她。
虽然夏奈尔对主人的举动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她当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相反她努力配合着少年人的行动。
于是,在远处要塞内的熊熊火光的映衬下,两个人忘我地拥吻着。
好一会儿之后,艾格隆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松开了臂膀。
“抱歉,夏奈尔……我有点过于激动了。”他不好意思地对女仆说。
“不,陛下!您只管开心就好,何须对我道歉?”夏奈尔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和您分享此刻呢!”
公主殿下,虽然陛下不久之后就将回到您的怀抱里,但是他最欢乐的一刻都是跟我分享的,无论是出逃的时候还是现在……
夏奈尔心里突然对特蕾莎公主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窃喜。
她的嘴唇现在还有点发麻,哪怕特蕾莎公主之后过来和陛下团聚,她也无法剥夺自己的这些触感了。
艾格隆当然不知道女仆的心中所想,事实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面对新的事态当中。
犹如是被上好了发条一样,虽然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但是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干劲。
他走到了卫兵们的面前,然后对他们下令。
“快去吧所有的指挥官叫过来!”
放哨的卫兵们不敢怠慢,立刻就四处行动,去把那些主要的指挥官们从营帐里叫了过来。
这些人有些已经被爆炸声所惊醒,有些人则还在睡梦当中,不过很快,他们都被集中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隆没有把他们带入营帐,而是在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接待了他们。
“你们看!”一边说,他一边指着远处的迈索隆吉翁,“基督山伯爵他们成功了!”
即使到现在,迈索隆吉翁要塞内的火光仍旧清晰可见,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直冲云霄的白色烟雾,足以展现出其破坏之巨大。
看到此情此景,这些指挥官们也不由得大喜过望。
“恭喜您,陛下!”米歇尔-内伊率先向艾格隆道贺,“基督山伯爵果然英雄了得,如此出色地完成了您赐予的任务,他立了大功了。”
一直以来,虽然表面上对埃德蒙-唐泰斯颇为尊重,但是在内心当中,米歇尔-内伊还是有点瞧不上他。
他觉得伯爵既不是帝国元勋的后代,又不是什么知名人物,突然就成为了陛下身边的宠臣,居然还被封了伯爵徽号,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这时候他终于对陛下的眼光心悦诚服了——能够完成这样的英雄壮举,埃德蒙-唐泰斯确实了不起,值得他敬佩。
在他领头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向着艾格隆道喜。
艾格隆听了一会儿之后就制止了他们,然后直接进入了正题。“现在我想应该没有人怀疑我们之后的路了吧?还有人希望撤退吗?”
果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之前因为迈索隆吉翁要塞坚固,而且迟迟没有进展,所以许多人都萌生去意,对胜利不抱信心;但现在,如果里面的武器和粮食储备遭受到了严重破坏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哪怕最悲观的军官,此时也已经觉得己方胜券在握了。
“很好……也就是说你们都有信心了。”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就继续进攻,一刻也不要停歇,我们要耗尽他们最后的储备,让他们弹尽粮绝,让他们所有人都陷入到绝望当中!诸位,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希望你们鼓起应有的勇气,替我把它拿到手中!”
“是!”所有军官轰然回答,而这一次他们也确实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
接下来,他们彻夜不眠,再度制定了新一轮的进攻计划,分配好了接下来的展开次序,他们都坚信,敌人已经摇摇欲坠,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彻底摧垮他们了。
在散会之后,艾格隆特意把米歇尔-内伊留下来了。
“陛下,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米歇尔-内伊疑惑地问。
“你再从俘虏里面找几个老实听话的,让他们明天带我的亲笔信回去吧。”艾格隆小声下令。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您打算做什么……?”米歇尔-内伊问。
“劝降。”艾格隆简短地回答。
“劝降?”米歇尔内伊愣了一下,不过倒是也没有觉得太意外。“好的……那您打算提出什么条件呢?”
“他们所有人放下武器,交出要塞,我保证他们接下来的人身安全,救治伤员,他们的军官也可以得到应有的生活待遇。”艾格隆小声地说出了自己构思的条件,“我还可以释放一部分人离开这里,具体数量可以商谈。”
“条件倒是挺优厚的。”米歇尔-内伊点了点头,“不过,之前守军的将领态度非常强硬,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投降。”
“是的,他是个硬骨头,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是个疯子,不会在形势绝望的情况下还要死拼。”艾格隆冷冷地回答对方,“我会在信中说清楚的,我给他两天时间,如果及时投降的话我一定会遵守我的承诺,保所有还活着的人的命;如果他要是不知好歹,还要拒绝的话,那我在攻下要塞之后就会把他们交给希腊人处理,而且会让他们蒙受最残酷的对待!他们要么会死在暗无天日的矿场,要么会死在船舱底下,总之会死得跟苍蝇一样!我想到这个时候,那家伙应该也不会心存侥幸了,他会知道怎么选择的。”
艾格隆打算软硬兼施,逼迫要塞向自己投降。
虽然如果他一直进攻的话,守军仅剩的资源会慢慢耗尽,迟早会被他攻下,但是那也意味着他要承受很多额外的损失,他希望能够避免这些损失。
需要挥霍人命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惮于挥霍人命;但是需要保存力量的时候,他也会尽一切努力去保存力量。
他要在这两天里持续发动,压垮守军的神经,然后逼迫他们投降,以此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我明白了。”米歇尔-内伊点了点头,领会了他的意思,“不过,我们军队里的希腊人恐怕会有意见,他们和土耳其人血海深仇,而您却宽待了他们……”
“所以我只留下了你。”艾格隆回答,“为了避免军队出现思想混乱,我们先秘密劝降,等到了形成既成事实了,他们就算有意见我也压得下去——我已经树立了如此崇高的威望,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咒骂我的。”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希腊人是我们的盟友,但是这里注定不是我们的终点,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所以土耳其人也许以后我们也用得上,我们给他们留一点好印象也是件好事——还有,记住,我才是唯一可以做决定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质疑我的决定!”
“好的,陛下!我立刻就办!”米歇尔-内伊再也没有意见了,他眨了眨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大声向艾格隆致敬。
正当他准备离开之时,艾格隆突然又加了一道命令。
“天亮后派出一支小部队,去迈索隆吉翁周边搜索基督山伯爵的踪迹——那家伙,一定还活着。”
“是!”
204,归队
亲眼目睹了自己渴盼已久的“重大进展”之后,艾格隆开始命令自己的军队继续进攻,他已经自认为胜券在握,非要一鼓作气把要塞的守军压服不可。
于是,在第二天,经过了早晨的紧急部署之后,他的军队再度发动了进攻,并且以和昨天相差无几的勇气,沿着已经被撕开了几个缺口的防线拼命进攻,压缩敌军的阵线。
而且这一次,官兵们从上到下信心和士气更加高涨,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要塞内已经蒙受了重创,他们赖以顽抗的资源也蒙受了惨重损失,所以只要再加点劲,一定能够压服对手。
曾经弥散在全军当中的沮丧情绪,一夜之间就已经被挥之一空,现在每个人都信心满满,发誓要继续把这场战役打到底。
在他们持续不断的进攻之下,守军的阵线开始摇摇欲坠,被突破的地段越来越多,而在军需短缺的情况,形势越发绝望。
就这样,围绕着迈索隆吉翁要塞的厮杀声,几乎从不间断,死神满意地逡巡在此地,收割着期盼已久的食粮。
唯有大海涛声依旧,冷漠地面对着人类永不停歇的厮杀,用起起伏伏的潮水,不停地拍打着陆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海浪的推搡当中,沙洲之间的一艘小船也在随之微微摆动,而船舱中的埃德蒙-唐泰斯,终于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视线最初模糊,但是慢慢地聚焦,最终这蓝天碧海也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
我……这是在哪儿……?
他的脑海中突然有了片刻的迷茫。
“啊……”接着,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各处伤口传来的痛楚,埃德蒙-唐泰斯终于取回了自己的意识。
是的……我是圆满执行了任务然后从迈索隆吉翁逃出来的。
所以,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埃德蒙-唐泰斯立刻就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
他忍耐着痛楚,然后勉强抬起身来,然后看向了远处的迈索隆吉翁要塞。
他看到了那里不断冒出的烟尘,以及传来的不间断的嘶吼声和枪炮声。
看来陛下没有浪费机会,他已经在发动进攻了。
从昨晚自己看到经历来看,要塞内蒙受的打击非常沉重,埃德蒙-唐泰斯相信,只要再坚持进攻下去,用不了多久守军就该弹尽粮绝了——也就是说,胜利即将到来。
太好了……我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任务。
他一时间百感交集。
希洛斯,还有他所有其他部下们虽然都没有活着回来,他为了自己的任务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想到这里,胜利带来的狂喜也随之被冲淡了不少。
可是这本来就是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大家在行动开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陛下跟自己也从没有欺骗任何人——他们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踏上征途的。
从结果来看,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通向胜利的道路,也称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埃德蒙-唐泰斯回忆着每一个人的面孔,然后再度划了一个十字,为已经成为英灵的他们默默哀悼。
接着他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了自己的处境上。
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很不好,除了受伤之外,还有饥饿。
从昨晚算起,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更何况昨晚的行动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所以很自然地,他现在感觉到腹中极度饥饿。
各处伤口在皮肤上发疼,饥饿则让他体内的胃也在随之抽动,内外的痛处让他难受之极,以至于他怀疑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至少捡回一条命。
陛下还等着自己回去。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回复体力。
他勉强打起精神,从船舱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到了船舱的中间,打开了一个箱子——在行动之前,他们早就考虑了要返航的情况,所以特意在船里面准备了大量的食物以便到时候取用。
在埃德蒙-唐泰斯打开箱子之后,里面塞得满满的面饼立刻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看着里面一大堆的面饼,埃德蒙-唐泰斯第一反应不是拿起来吃,而是骤然流出了眼泪。
这原本是足够几十个人吃的食物……
接着,他擦干了眼泪,然后拿起了几个面饼,大口地啃了起来。
很快他就吃下了这些面饼,而伴随着食物在胃中翻腾,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又重新恢复了力量。
接着,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虽然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但是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而且因为昨晚的休息,伤口基本上都已经自然止住血了,所以伤害不大。
他站在原地,让自己的胃消化了食物,然后重新走到船舵旁边。
他试图启动帆船,可是因为已经搁浅了的缘故,船已经停在了泥泞的沙洲边缘,根本无法航行。
无奈之下,他只能走下了船,然后拿起了自己的手枪,站到了小小的沙洲上。
越过周围密布的沙洲,他看向了艾格隆的军队所处的方向。
虽然没有确切把握,但是他相信,在自己行动成功之后,陛下一定会派出搜索队来寻找自己这些人的踪迹,他不会忘记这些立下大功的部下的。
他往己方军队驻扎的东边眺望而去。
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在沙洲之外,有几艘小船在四处游荡。
他不知道这些船是不是陛下派出的人,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他倒是也不妨一试。
于是,他直接拿起手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听到了枪声之后,这些小船立刻向这边的沙洲靠近。
不过因为湍流的缘故,他们只能在沙洲的边缘停留,但是在船上面已经有人在挥舞骑士团的旗帜了。
看到旗帜之后,埃德蒙-唐泰斯再也没有怀疑——这就是陛下派来的搜索队。
他知道,这些小船没有办法在沙洲之间行进,不过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他却可以自力更生。
恢复好了体力的他,不顾伤口还在作痛,直接脱下了上衣,然后跳进了海中,向着东边游了过去。
他当了多年的水手,水性自然极好,只是沙洲之间暗流涌动,实在有些难以泅渡,而且在游动的过程当中,他身上的伤口再度崩裂,海水浸泡着这些伤口,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几乎差点控制不住身体。
好在他凭借着一股坚强的意志,最终还是脱离了沙洲的范围,而这时候小船也绕到了他这边,快速地向他靠近。
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埃德蒙-唐泰斯终于摸到了小船的边沿,而这时候上面的人也扔下了绳索,他一把抓住了绳索,很快就被拉了上去。
刚刚回到小船上的那一刻,他因为脱力而几乎晕厥了过去,但是他的心情却又无比的舒畅——因为他知道,他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而且成功归队了。
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
在得知了埃德蒙-唐泰斯获救的消息之后,艾格隆大喜过望,然后第一时间就走到了基督山伯爵休息的地方探望他。
他看到埃德蒙-唐泰斯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赤裸着上身,肌肉结实的身上布满了各种伤口,足以显示出之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陛下!”一看到艾格隆,埃德蒙-唐泰斯立刻向他致敬,“感谢上帝,我终究还是回来见到您了。”
“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埃德蒙。”艾格隆满怀感激地看着他,然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多礼,“现在你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不要拘礼。”
接着,他又向对方道谢,“埃德蒙,你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务,也完成了所有人的期待……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激之情,不管怎么样,你必将成为全军将士的楷模,你的英雄之举也将流芳百世。”
“有人比我更加值得流芳百世。”埃德蒙-唐泰斯回答。
接着,他将自己行动的一切细节,以及希洛斯的自告奋勇都说给了艾格隆。
“真正的英雄已经永远长眠在要塞里面了,而我却侥幸活着回来。”埃德蒙-唐泰斯略带着愧疚地说,“为了胜利,他们都慷慨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很荣幸自己曾经有机会同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是英雄,你也同样是。”艾格隆小声安慰着埃德蒙,“希洛斯的自我牺牲,足以证明他复仇的崇高,但是这并不会减损你的光辉,你作为行动的总指挥,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这一切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埃德蒙-唐泰斯还想要说什么,但是被艾格隆抬手制止了,“好了,你不要再谦让了,我作为全军的领袖,而且作为一个有点脑瓜的人,自然会知道应该怎样判断——”
接着,他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仿佛在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安排善后。
“虽然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回来,但是我说过的承诺自然会作数,我将要论功行赏,把答应给他们的钱,如数给他们指定的继承人,这笔款子我会立刻下拨的,而这件事也交给你来办吧,埃德蒙。”
“没有人比我更加合适了。”埃德蒙-唐泰斯立刻答应了下来。
艾格隆事前就说好了赏格——每人三万法郎,并且允许提前指定继承人。
眼下既然行动成功了,他自然要兑现诺言,不能亏欠了那些为自己赴死的英雄们。
而对埃德蒙-唐泰斯来说,这也是他能够为自己挑选的部下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在说了这段话之后,营帐里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显然两个人都有些唏嘘。
片刻之后,艾格隆再开口了。
“埃德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加对你充满了信心,而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确实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之前我想过要重赏你,你拒绝了,你坚持认为自己亏欠于我……好吧,我满足你的愿望,这次不赏你了。但是,我请你记住,属于我们的征途还有很远,让你为我立下功勋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我会重重酬报你的,我要让你得到应有的荣誉和尊重,我闯下的事业有你的一份。”
深情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伸出了手来,放到了埃德蒙-唐泰斯的胸口上。
虽然身上很痛,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却以庄严肃穆的神情,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和少年人的手握住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握手,但是这一次的握手,却似乎有了一种超出了君臣名分的友谊。
确实,他们彼此互相信任,而且他们都确认,未来将会有金光大道在等着他们一起闯过去。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搅你了。”握了手之后,艾格隆向他微微垂首告别,“你现在身上没有任何任务了,可以安心静养。属于你的事情已经完美收工了,接下来看我们怎么发挥吧。”
“陛下……迈索隆吉翁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埃德蒙-唐泰斯还是有些牵挂战事,于是追问。
艾格隆愣了一下,然后如实地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您打算跟他们劝降?”埃德蒙听完之后问。
“是的,考虑到我军目前的情况,这是必须的。”艾格隆回答。
埃德蒙-唐泰斯眨了眨眼睛。
他的心脏有些抽痛,但是理智却又告诉他,这确实是最实际的判断——在胜利在望的时候,陛下需要保存实力。
可是,如果希洛斯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愿意轻易饶过这些夺走了他的家乡和家人的敌人们的。
他一瞬间有些想哭,他想要为希洛斯多做点什么。
“您……您能够为希洛斯和其他牺牲者立一座纪念碑吗?就在迈索隆吉翁之内,让这些土耳其人在投降之后,为他们建好,并且向他们致敬。”片刻之后,埃德蒙-唐泰斯小声询问。“陛下,我知道这可能有点节外生枝,但是为了满足他的在天之灵,我请求您……”
艾格隆略微有些惊讶。
他并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的决定,但是……今天的埃德蒙-唐泰斯是有资格跟他提条件的。
“好,我跟你保证,这一条一定在和约里面。”他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
“谢谢您,陛下!”埃德蒙-唐泰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我也会去致敬的,顺便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孤儿们。”
205,胜利的到来
在埃德蒙-唐泰斯平安归队之后,艾格隆心中最后一丝担心也随之被解除了。
诚然,在围绕着迈索隆吉翁的战事当中,他蒙受了惨重的损失,但是他的骨干并没有受损,他最信任、最重要的那些人大部分都还活着,之前的损失可以通过后续的补充来弥补,并不至于造成致命伤。
而只要胜利,那么一切牺牲就都是值得的——他将会拔除土耳其人在希腊西部最大的据点,控制一大片区域;同时他已经创下的偌大威名,必然也会随之更加大涨一波,所有人都会看到,他为了希腊人民的独立事业披荆斩棘、克服困难,并且投入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有人再会怀疑他只是趁势而起,摘取胜利果实。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快结束战事,然后再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于是他暗地里命令米歇尔-内伊派人去要塞内劝降。
为了达到目的他软硬兼施,并且设定了两天的考虑期限,威胁说如果两天内不投降,等到城破之后他就要让所有被俘虏的人都交给希腊人,并且受尽痛苦而死。
在劝降的同时,他的部下们还在不断进攻,一方面是为了侵蚀他们仅剩的阵地,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资源;另一方面则是在精神上施加压力,让守军尽快崩溃。
做了这些工作之后,艾格隆焦灼地等待着回应——在他看来,他提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宽厚,如果还有理智的话,守军的军官们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他才不相信这些土耳其人真的都会有与要塞共存亡的英雄气概。
果然,就在他提出的期限即将结束的那个下午,在前线当中出现了几个打着白旗的军使。
心里有数的米歇尔-内伊立刻命令将这些人送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隆于是在自己的营帐当中接见了他们。
不久之前,他们两边曾经为了收敛阵亡者的遗体而短暂停火过,而且两边有军使往来,不过艾格隆亲自接见倒还是第一次。
领头的是个土耳其军官,即使因为激烈的交战而衣冠不整、胡子拉碴,但仍旧能够看得出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当他们看到艾格隆之后,都呆愣了片刻,惊叹于他的年轻,接着,他们都躬身向着少年人行礼。
“团长大人,我奉我们的长官之命,前来拜见您。”接着,领头的军官,以流畅的法语对艾格隆说。“我叫艾哈迈德-优素福-亚辛,能见到您是我永生难忘的荣幸,向您致敬!”
因为艾格隆来到希腊之后,公开使用的头衔都是枫丹白露骑士团团长,所以他以这种称呼来面对少年人。
说完之后,他深深地低下头来,态度极尽谦卑。
看到他的这种态度,艾格隆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他的心情很好,于是微笑着向对方点头致意。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先生。”
接着,他也不多客套,而是直接转入到了正题,“我提出的期限就要到了,我可以理解为,你们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我一个答复吗?”
“是的,大人。”优素福-亚辛点了点头,“我们的长官,经过了谨慎的思考权衡之后,决定同意您的条件,向您开城投降。”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并且满怀好奇地打量少年人,似乎有点心惊胆战,生怕因为说错话了惹怒了这个少年人,让自己和残存的袍泽们都陷入到万劫不复当中。
从他充满了敬畏的视线当中,艾格隆终于实际感受到,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了。
他已经从那个一无所有的落魄王孙,成长为一个可以主宰上万人生死祸福的大人物。
一时间他满心都是窃喜。
然而,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你怎么能因为现在这一点小小的成就就沾沾自喜?!你的成就怎么能够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这声警告,让他重新冷静了下来。
“我很高兴你们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平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接着他反问,“那么你们希望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您在之前的信中承诺过,不把我们交给希腊人,并且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优素福-亚辛小声说,“我们希望您能够以书面形势再确认一次。”
他的态度显得很没有底气,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如今己方已经没有任何顽抗的资本了,无论如何都会面临失败的结局,现在能够争取一线生机,已经是对方宽大为怀了。
“没有问题,在我们正式的和约当中,我会把这一条列上。”艾格隆轻轻颔首,同意了对方的要求。“还有什么吗?”
“我军官兵的私人财物,除武器必须上缴之外,其他的东西请您予以保全。”优素福-亚辛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为了补偿这些天以来您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我们会捐一笔钱来犒赏他们,也算是弥补我们的歉意。”
虽然他说得闪烁其词,但是艾格隆立刻就听明白了,虽然名义上是说‘我军官兵’,但实际上他是暗示的是军官们的财产。
这些土耳其军队来到希腊之后,各处烧杀抢掠,军官们手里肯定都有不少抢掠到的财物,在正常情况下,要塞被攻破了之后,他们要么直接被杀要么会被洗劫一空,无论如何都保不住这些财物。
所以在决定投降之后,他们希望以“交出一笔钱”,来换取艾格隆保全他们剩下的财物,免得一无所有。
他的视线里满是哀求,显然对他们来说,这个才是最重要的条件。
原则上艾格隆确实可以同意这项条件,毕竟他并不在意抢劫到的财产,但是……他不愿意这么轻易地就答应对方。
“在要塞移交给我们之后,所有的物品都将被收归我们所有,里面的任何财物和武器都会被没收,这是我们作为获胜者的当然权利,我不会放弃的。”艾格隆先是冷冷地回答。
在优素福-亚辛露出绝望之色的时候,艾格隆又话锋一转,“不过,作为一个喜欢宽大为怀的人,我并非不能做出一些通融。在没收财产的时候,我们会进行相应的登记,如果接下来你们表现良好的话,我可以酌情发还一些属于军官的个人财产——”
优素福-亚辛的表情顿时又和缓了一些,虽然少年人的口风还是很严厉,当但是至少还给他们保留了一丝希望。
如今他们的命运,也确实是决定于他的善心上面了。
“还有什么条件吗?”艾格隆再问。
“您在信中说,可以适当放回我们中的一些人离开,请问允许被释放的人数是多少,以及释放的范围到哪里?”优素福-亚辛继续问了他的问题,“是否允许军官也随之离开?”
这个问题艾格隆也早有考虑,所以他想也没想地就回答了。
“释放人数不能超过你们总人数的五分之一,其中士兵和军官的比例为十比一。至于具体释放哪些人离开,由你们自己来决定,除了你的长官易卜拉欣-穆斯塔法-奥玛尔先生不能离开之外,其他人可以来去自由。”
他之前预估过,在连续鏖战所带来惨重伤亡之后,现在要塞内应该还有两千左右健康、能行动的人。
如果释放其中五分之一的话,大概放走三四百人,这些人被放走了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不会改变未来的战局,甚至他们在回到土耳其军队之后,可能还会帮忙散播自己的威名。
而这么做一方面会让守军更加放心投降,另一方面也是显示自己慈悲为怀,和土耳其人结个善缘,为未来有可能的合作打下基础。
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优素福-亚辛更是显得大喜过望。
“感谢您慈悲为怀!”他突然单膝跪倒在了地上,然后艾格隆躬身行礼。“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我们虽然奋战过,但是现在的形势下我们只能选择投降,而且我们已经尽了我们的义务,谁也无法再指责我们的选择了。接下来,我们的命运都将由您来决定,我们祈求您的怜悯……”
他的语气和刚才一样谦卑,尽管对任何军人来说,投降都绝不是好的体验,但是眼下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活命和尊严之间,终究还是活命更重要,况且这个少年人已经给他们提出相对优厚的条件了。
“你们说完你们的条件了,那么该我了。”艾格隆平静地说。
“您想要什么?”优素福-亚辛立刻紧张了起来,生怕少年人突然又提出了什么为难人的条件。
“我答应了,在你们投降之后养活你们,而不是交给我的盟友们;但是这也意味着我有权驱使你们劳动,以便抵偿我所付出的代价——战事结束后,我要在迈索隆吉翁兴建一些纪念碑,你们负责提供劳役,并且在纪念碑完成之后,你们要集体向那些战死的英灵们致敬。”
艾格隆以严肃的表情提出了这些条件——显然,这不是可以商量的。
虽然这个条件着实有些屈辱,但是眼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优素福-亚辛当然也不想再触怒这个少年人。
于是,他艰难地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条件。“好的,我们服从您的指派。”
“很好。”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向着仍旧单膝跪地的优素福-亚辛伸出了自己的手,“先生,我很遗憾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这一切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我会尽自己所能履行我的承诺,我也祝你们好运。”
优素福-亚辛也伸出手来,握住了艾格隆的手,以谦恭的姿态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
在完成了简短的谈判之后,艾格隆目送着这些军使离开了自己的营地,然后回到了守军残存的阵线当中。
他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胜利最终到来的那一刻。
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在第二天的早晨,原本呆在战壕和城墙上的守军纷纷打出了白旗,然后他们放下了武器,高举着双手,排成了队列,走出了他们原本的阵地。
因为对投降谈判一无所知,所以前线的士兵们都对这一幕有些惊愕,不过很快,米歇尔-内伊就晓谕全军,敌人正式投降了。
敌人投降了!
犹如是加载了电波一样,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军。
原本似乎永不停歇的枪炮声,这下都已经停了下来,整个要塞也安静得仿佛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一样。
但是仅仅在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顿时又将所有前线阵地所淹没。
接着,一大群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们走出了战壕和阵地,快步向着要塞冲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了,他们越过了战壕和沟壑,爬上了城墙,然后冲入到了这座他们梦寐以求却一直无法得手的要塞,见识其中的真容。
而在全军狂喜的同时,米歇尔-内伊自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们一边努力维持秩序,一边派出专门的队伍,尽快接收所有守军的武器,并且封存里面的一切物资和财物。
清点俘虏的工作也在同时进行。
而这一切,都不用艾格隆来操心了。
在一大群士兵们的簇拥和欢呼当中,他带着自己的卫队走入到了要塞当中,而迎接他的,是一个大概四十多岁年纪的中年人。
他留着大胡子,四方脸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显然最近有些心力交瘁,不过也能够看得出来,他现在已经如释重负。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他走到了少年人的面前,然后将自己手中的佩刀,递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接着,他开口说话了,而站在艾格隆旁边的埃德蒙-唐泰斯也连忙向少年人翻译。
“我就是这里的指挥官易卜拉欣-穆斯塔法-奥玛尔。”这个中年人以感慨的语气回答,“我很不幸,以失败者的姿态站在了这里;但是我又很幸运,能够以当事人的身份见证一段新的传奇。大人,我的一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祈求您的怜悯,饶恕我和我的部下,另外,我祝您往后书写更多的传奇,就像……他一样。”
艾格隆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向着他点头致敬,接着,他伸手接过了对方的佩刀。
就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人同时仰天欢呼,礼炮也随之轰鸣,震耳欲聋的响声似乎让人怀疑战事重开了。
然而,一切确定无疑的结束了,胜利也随时到来。
迈索隆吉翁在这一刻起,正是落入到了少年人的手中。
206,使者到来
随着投降仪式的结束,围绕着迈索隆吉翁的一系列战事也就此告终,艾格隆终于赢得了他渴盼已久的胜利。
这场胜利意味着他达成了战役开始前的战略目标,他拔除了土耳其人在希腊西部最重要的战略据点,因此也随之成为了这一片地区暂时的主人。
在占领要塞之后,他和自己所有的部下,都在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欢呼,在他的命令下,从各处搜刮而来美酒佳肴都被不限量地供应给了全军将士,以此来犒赏他们之前的浴血奋战。
而在他后方的迈索尼,另外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事,几乎也在同时展开。
这场“战事”的主导人,就是艾格隆的未婚妻,特蕾莎公主。
此时的她,正在被艾格隆征用的旅馆当中,等候着一位重要客人的驾临。
坐在座位上的她有点心慌意乱,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到底有多么重大,几乎关系着她心爱的未婚夫接下来的命运,容不得她有什么闪失。
她很害怕自己搞砸了,以至于让艾格隆失望,可是她也知道,眼下作为艾格隆唯一而且最合理的代理人,只有她才能应付局面。
特蕾莎,这是属于你的义务,也是你未来应该扮演的角色,你必须证明自己能够做到……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不知不觉当中当中,她定下了心来,她毕竟是一位伟大统帅的女儿,从小在言传身教当中,她能够从父亲那里感染到应有的镇定和谨慎。
该来的总会要来的,就在她端坐期间,一辆马车悄悄地来到了旅馆的门口,然后一位穿着便装的旅客,在专人的带领下穿过了卫兵的警戒线,然后来到了旅馆当中。
很快,特蕾莎的侍女打开了会客室的门,然后将他引入到了特蕾莎的面前。
他进门的那一刻,两个人都立刻打量了对方,然后又礼貌地收回了视线。
在惊鸿一瞥当中,特蕾莎发现对方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他的面孔严肃,眉头紧锁,透着一股谨小慎微的外交官气息。
“很高兴见到您,公主殿下!”这个年轻人走到了特蕾莎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我名叫阿尔弗雷德-冯-迈尔霍芬,是冯-根茨大使的秘书,也正是承蒙他特派,从伊斯坦布尔前来面见您——”
“能够被大使赋予此等任务,足以说明您上峰的深得器重,也足以说明您何等优秀。”特蕾莎温和地回答了对方,然后向他伸出了手来,“冯-迈尔霍芬先生,我预祝您前程远大。”
被特蕾莎如此夸奖,尽管明知道是客套话,但是年轻人的心里仍旧禁不住有些微微的得意——确实,如同对方所说,他被根茨先生委以重任,也被视为外交部内的明日之星。
假使自己这次能够圆满完成任务,那么可以预见的是,未来自己一定可以借此得到重重的奖赏。
当然得意归得意,在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着应有的镇定。
“您过奖了,我只是奉命办事的随员而已,不值一提。我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我所有的才智,报效陛下和帝国。”他谦逊地回答,“倒是公主殿下您才更值得钦佩,您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我无权评价,但是您能够敢于冒险、孤身一人前来此地,确实已经足够让人惊叹。”
见到特蕾莎之后,他的表现非常客气,这倒也非常容易理解——毕竟公主是卡尔大公的女儿,哪怕她现在离开了国境,而且和帝国政府闹翻了,但那也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存在。
“先生,我对陛下、对帝国,有着和您一样的热忱,我从没有一刻想过要和帝国为敌,毕竟奥地利是生我养我之国,而且我幸运地身为皇族一员,享有了帝国能够提供的最优越的礼遇……”特蕾莎深怀感情地看着对方,“享有这一切之后,我怎么可能不心怀感恩呢?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向上帝祈祷,请我主保佑我的祖国繁荣昌盛。”
顿了顿之后,特蕾莎话锋一转,“另外,虽然身处险境,但是我并非孤身一人,我和我的未婚夫永远站在一边,我们永不独行。”
她的话情感充沛,似乎发自肺腑,在社交界混久了的冯-迈尔霍芬当然听得出来其中的真挚。
只不过,他更加知道,公主殿下的两项诉求并不是完全一致的,甚至有可能完全相反——假使她的未婚夫日后非要和帝国为敌,她到底会如何自处呢?
从她目前的举动来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简直不言自明。
当然,冯-迈尔霍芬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追问这种令人为难的问题,他的任务不是来训斥或者责备特蕾莎公主的。
而且现在两方处于暂时合作的立场,也没必要摆出让人难堪的架势。
他和梅特涅首相一样是个审时度势的现实主义者,现实已经够折磨人的了,未来的问题交给未来去处理吧。
“公主殿下,您对莱希施泰特公爵的一片深情,实在让我们这些旁观者深为感动,而且既然到了现在这一步,再继续严厉阻止您也于事无补,更加会显得帝国和宫廷不近人情,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冯-迈尔霍芬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和庄重了,“我谨代表帝国皇帝陛下和首相阁下,祝福您和公爵未来的婚事,而且预祝您和殿下白头偕老。”
终于等到这一句话了……天知道为了得到它,我又吃了多少苦……特蕾莎心想。
她原本被皇帝陛下指婚,轻易地就可以得到这桩婚事;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如此巨大的玩笑。以至于废了这么大的周章,才让“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真正发生!
中间她一度成为社交界的笑柄,如果不是她鼓起勇气奋力抗争的话,又怎么会有今天呢?
经过了一系列的厮杀之后,眼下皇帝陛下终于重新承认了这桩婚事,他们婚姻殿堂走过的地毯,是用鲜血染红的。
想到这些,特蕾莎又欢喜又悲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她也相当善于控制情绪,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然和庄重的表情。
“我非常感谢皇帝陛下和首相阁下的好意,我会遵从上帝的教导,履行一位妻子应尽的义务,绝不辜负我们家族的名誉。”
“我丝毫不怀疑您能够做到。”冯-迈尔霍芬笑着点了点头,“从目前您的表现来看,您已经极好地完成了您的分内之事——甚至我很怀疑,如果缺了您的话,殿下是否还能够如此轻易地得到首相阁下的谅解。”
“所以您能够帮助我,更好地完成我的义务吗?”特蕾莎浅笑着问。
尽管她态度矜持而且礼节备至,但是在这淡然的笑容当中,既带着点洋洋自得,又似乎是在软言请求,少女明媚的魅力仍旧展露无遗,以至于冯-迈尔霍芬一下子有点心神荡漾了。
不过他当然不至于因此而动摇自己的立场。
“我不知道您是指什么,不过,我的义务是执行上司交办给我的任务。”他板着脸回答。“如果我的任务当中有能够通融您的地方,我当然乐意之至——”
换言之,除了职责所在,他不会多为特蕾莎做任何事了。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特蕾莎倒也没有失望,此人既然会被委以重任,那肯定不会是一个容易打发的平庸之辈。
见面之后三言两语的试探就此结束了,彼此之间都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而特蕾莎也决定进入正题。
“先生,您从伊斯坦布尔一路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所以我并不打算现在就跟您长谈,我们先将最重要的事情敲定就好。”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重新开口了,“请问根茨先生有没有什么信件给我呢?”
“很抱歉,因为此次任务相当特殊,而且我们两方并没有建立基础的信任,所以根茨先生并不打算留下任何书面文件,他的所有意见和口信,都由我本人来转达。”冯-迈尔霍芬带着满怀歉意、但寸步不让的笑容回答,“不过请您放心,我的记性不错,所以我能够完全阐述他的意见,并且代替他做出应有的判断。”
“还真是让人惊讶的谨慎,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要给自己留下抽身退出的空间吗?”特蕾莎略带讥讽地笑了,“难道,和波拿巴这个姓氏沾上边,就这么让他和您为难?”
“公主殿下,倒不如说,作为一个奥地利人,您对这个姓氏这么不在意才是罕见。”冯-迈尔霍芬不卑不亢地回答,“那个人两次侵占维也纳的时候您还没有出生,但我可是历历在目——我时刻铭记着那些令人痛心的日子。”
“虽然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灾难般的日子,但是我和您一样,都对这些留在我国历史上的伤疤而感到痛彻心扉。”特蕾莎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非毫无所动,“但是已经发生的历史终究是历史,我们不能被过去所困扰而忘记了现在不是吗?别忘了,是皇帝陛下主动指婚给我和殿下的,也就是他先想要让我成为一位波拿巴的——如果有人希望弥合伤口的话,那么那个人首先是皇帝陛下才对——难道您对此心怀微词吗?”
眼看到特蕾莎抬出皇帝陛下,冯-迈尔霍芬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他只能假借讪笑来掩饰住了此刻的尴尬。“殿下,您……您果然是卡尔大公的女儿……”
“我更是殿下的未婚妻。”特蕾莎再一次地强调。
接着,她又放缓了语气,“好吧,既然根茨先生不打算现在就给予我书面上的凭证,那也无妨,我就在口头上询问您吧——奥地利现在需要我和殿下做什么?”
冯-迈尔霍芬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他知道他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极其重要,所以他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首相阁下希望您和公爵,如果可以的话,尽快让希腊独立,以便让俄国人失去出兵的口实;并且,他希望公爵能够想办法,排除掉亲俄国势力在希腊的影响,以便让下一次俄土战争尽量推后一些。”
听到了对方的话之后,特蕾莎并不感到惊讶,事实上这正是她之前和艾格隆预料、并且期盼的结果。
梅特涅果然在权衡之后,宁可捏着鼻子让艾格隆继续搞事,也不愿意让俄国人伸手来到巴尔干。
为此他愿意向他们让步。
“俄国是一个大国,虽然和殿下隔得很远,但依旧是一个难以撼动的巨人,让殿下和他们对抗,绝非容易的事……”虽然心里有数,但是特蕾莎表面上却显得相当为难,“请问,梅特涅能够让殿下得到什么呢?”
“这取决于你们要什么了。”冯-迈尔霍芬微笑着回答。“他能够给的东西并不少。”
“那么,能让殿下和我登上希腊的王位吗?”特蕾莎直接问。
这个问题,让冯-迈尔霍芬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这个……恐怕不行。”他为难地摇了摇头,“首相阁下估量了一下形势,他认为目前的欧洲列强,恐怕还没有做好接受出现一个波拿巴王国的心理准备……我认为,您需要做出某些……”
“什么?我当不了王后了?”特蕾莎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柳眉倒竖,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我……我凭什么不能做王后?我和殿下,费尽心血,难道只是一场空不成?”
她愤怒不已地瞪着对方,简直就像跟父母要不到心仪的玩具而
哎……这就难办了。冯-迈尔霍芬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了更好地完成上头交办的任务,他在来到伊斯坦布尔之前,已经在维也纳上层社会熟人们里面,打听了一下特蕾莎公主的风评。
可惜特蕾莎公主一向深居简出不喜欢抛头露面,他只能得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当中,都评价公主温柔谦逊,待人和气,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然而今天一看,他却不禁有些大失所望。
看来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总会有言过其实的地方。
公主殿下终究是公主殿下,骨子里任性和傲慢是免不了的,他心里忍不住感慨。
但是,特蕾莎心里却没有半分愤怒。
这是她早就和艾格隆预料到的结果。
但是,既然她的身份特殊,她就可以任性,而且应该任性一些——反正现在还早,足够艾格隆做出决定。
“好了……今天您旅途劳顿,我希望您先去休息吧……”特蕾莎冷脸做出了一个手势,“我会给您安排好房间的,我们明天再谈谈。”
207,谈判
“我会给您安排好房间的,我们明天再谈谈。”
也许是因为对方带来的条件不尽如人意的缘故,特蕾莎骤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直接准备中止会谈。
相比于公主殿下的恼怒,阿尔弗雷德-冯-迈尔霍芬倒是气定神闲。
他虽然年轻但已经从事外交工作多年,早已经见惯了各种包装在彬彬有礼当中的谎言、威胁和恫吓,公主殿下是吓不倒他的。
反正他现在还有时间,不急在一时就达成共识,大不了就再拖一会儿,让公主殿下好好冷静一下接受现实也无妨。
“我非常感激您的好意,殿下,现在我也确实需要休息。”打定主意之后,冯-迈尔霍芬再度向特蕾莎躬身行礼,“不过,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告知您,不能让公爵和您登上希腊王位,这是梅特涅首相所划定的底线,别说我了,即使大使本人也无法更改,您哪怕把我晾在这里三天,乃至一周,也改变不了结果的——相反只会浪费您和公爵的宝贵时间。所以,我诚挚地请求您,尽快做出理智的判断,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毕竟虽然这个条件我们注定无法满足您,但还有很多东西是可以谈判的……”
说完之后,他垂首不语。
他相信他已经暗示得足够清楚了,然而特蕾莎公主却好像已经在气头上了,却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迹象,只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的侍女带他去一个休息的房间。
看来她今天是不会再谈了。冯-迈尔霍芬不由得有些失望。
哎,能对这种小姑娘指望什么呢?她毕竟也才十几岁而已,而且也从没有经受过应有的外交训练……
如果是正常情况,眼下他恐怕会忍不住嘲讽两句,不过考虑到特蕾莎公主毕竟是卡尔大公的女儿,所以他也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我随时恭候您的召见。”他只能留下这句话,然后跟着侍女走了。
而在冯-迈尔霍芬走了之后,特蕾莎原本紧绷的脸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刚才两个人的谈话,虽然她看上去轻松自然,但她知道自己已经集中了几乎全部注意力——她需要在对方心里留下出自己希望留下的印象。
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她目前的表现还算不错。
无疑,艾格隆和她都是能够接受不能戴上希腊王冠的结果的——但是她不想轻易地承认这一点。
谈判的要诀就是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同时尽量不让人觉得可以压制自己。
反正,最终决定谈判结果的人是艾格隆,她可以尽量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再由艾格隆来做出“让步”。
送走了冯-迈尔霍芬之后,特蕾莎平复了心情,准备和往常一样投入到日常的事务当中。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的房门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兴奋的敲击声。
“什么事?”特蕾莎问。
“是捷报!公主殿下!”外面传来了侍女兴奋的喊声,“公爵给您写信报捷了!”
“快进来!”特蕾莎惊喜交加,连忙让侍女进来了。
接着,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这份艾格隆的亲笔信,然后快速地展开翻阅了起来。
“亲爱的特蕾莎:
此时此刻,我正在迈索隆吉翁要塞当中给你写下这封信的。
没错,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要塞的指挥官向我奉上了佩刀,也意味着他和他的所有部下跟我投降了。
这真是让人渴盼已久的胜利,我军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煎熬,所幸这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我们最终赢了下来,独享了胜利的果实。
在完成了受降仪式之后,我立刻给你写信,分享我的喜悦……因为你是世界上最适合同我分享这份荣光的人。
特蕾莎,此刻我非常激动和喜悦,但我在人前必须维持君王应有的威仪,不能跟孩子一样又唱又跳,但是在给你的信中我没必要掩饰自己,我恨不得仰天长啸,更恨不得现在就抱紧你亲吻你!
我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胜利,我们的面前已经一片坦途,感谢上帝赐予我此等幸运,让我得以带领这么多忠诚于你我的人,创下属于我们的传奇……
迈索隆吉翁不是终点,但是却也适合做一个中途休憩之地。特蕾莎,眼下这里还是接近一片废墟,战争的创痕触目惊心,但是我会让服劳役的俘虏们把这里尽快整修一新,让它恢复原本的面目。
我们曾经约定过一起在拜伦离世之地纪念一番,现在这块终于地方归我们所有了……以后也一样,我们一定可以做到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的结合也注定所向披靡。
此刻,我在迈索隆吉翁的高墙上看到海面霞光万道,那正是属于我们的光辉灿烂的未来,也正是我们能为人类留下的伟绩!这条路上感谢你倾心相随,我将紧握住你的手,永不松开。
爱你并想念你的艾格隆。”
特蕾莎很快看完了这封简短却又情意绵绵的信件,然而她的目光却一直留在了信纸上,仿佛区区只看一遍根本不够。
很明显,殿下是在要塞陷落的第一时间就给自己写了信,而算上路程,这应该就是一两天前的事情。
太好了……殿下,祝贺你!
特蕾莎突然忍不住拿起信纸,然后轻轻地亲吻了这封信件。
也许是因为艾格隆心情太好的缘故,他的用词比平常还要亲热许多,而特蕾莎自然也看得心花怒放。
就在这一瞬间,她在艾格隆心里积累的那么一点恼恨,也不由得烟消云散了。
殿下……我就要来到你身边了,我也要抱紧你,她美滋滋地想。
是的,她要去!
而且她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赶到殿下的身旁,分享他的喜悦,并且紧拥住他,以告慰这段时间的别离之苦。
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仅剩下的只有一件重要的是没有完成。
而现在,就是完成它、然后了无牵挂地赶到殿下身边的时候了。
===============================
第二天早晨,特蕾莎派侍女将冯-迈尔霍芬叫到了自己跟前。
虽然被晾了一天心里很不高兴,但是看到公主殿下这么快就回心转意,冯-迈尔霍芬心里倒也松了一口气。
“冯-迈尔霍芬先生,我昨天仔细考虑了一番。”特蕾莎以冷淡的语气率先开口了,“虽然我心中万分难受,但是我愿意在您提的条件的基础上进行妥协。”
冯-迈尔霍芬大喜过望,连忙向她质疑。
“殿下,您能够如此理智地看待问题真是太好了……有时候稍稍退让一步并不意味着灾难,相反可能是走向光明的契机——而我很乐于为您提供这种契机。”
“先等等——”特蕾莎突然转开了话题,“我有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要告诉您。”
“我洗耳恭听。”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冯-迈尔霍芬自然不会阻挠。
“我的未婚夫刚刚拿下了迈索隆吉翁,并且把要塞以及周边的土耳其人一扫而空。”
“哦?”冯-迈尔霍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粗略地了解了希腊的地理和社会形势,所以他当然知道迈索隆吉翁所代表的意义。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我在此恭喜公爵和您,我深信他的勋绩将为人永世铭记。”
虽然这是明显的客套话,但是特蕾莎心里听了还是很开心,甚至紧绷的脸上也露出微小的笑容。
“这项胜利来之不易,殿下亲口告诉我,他非常感谢有这么多勇士忠心不二地追随着他……所以,为了不让这些勇士们的牺牲白费,殿下和我更加应该做好我们应做的事。”
“您这是指什么呢?”冯-迈尔霍芬有些疑惑地问。
“我愿意接受不能戴上希腊的王冠,这对我和殿下来说必然是惨痛的损失,也必然会严重挫伤那些追随者们的气势,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需要得到应有的补偿——”特蕾莎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然后以极为严厉的视线看着对方,“所以我昨晚思考了一晚,列出了几项条件,我希望能够得到您许可——如果您无权许可的话,至少应该转达给大使先生。”
冯-迈尔霍芬当然能够感觉得到,决定性的时刻到来了,虽然已经老于世故,但是在这种命运攸关的时刻里,他也禁不住有些紧张。
“您请说吧。”他勉强定了定神,“我记性不错,都能记住的。”
特蕾莎停顿了片刻,让自己调匀了呼吸,然后重新开口,一口气说了下去。
“第一项,殿下之前同他的希腊盟友们达成了协议,他以金钱方式资助他们,而他的盟友则答应在未来以希腊的一些银矿作为担保,在战后交给他来长期经营。这项协议不应该受到任何影响。”
“当然了,我们都是文明人,必须要遵守协议。”冯-迈尔霍芬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
这一条在他的权限范围内,他自然轻松答应——说穿了,无论是梅特涅还是其他欧洲大国的领导人,谁关心什么银矿的归属啊。
“第二项,殿下不索求希腊王位,但是他要求有选择权,由他来决定谁成为希腊国王。”特蕾莎立刻说了下去。
“这个……”冯-迈尔霍芬立刻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恐怕有点困难,毕竟各国之间会彼此商量……”
“我跟您说的并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项现实,先生。”特蕾莎平静地看着对方,然后以礼貌但却冰冷地语气说了下去,“您看得到,现在这个形势下,如果我的未婚夫不高兴,他可以让任何想在希腊称王的人都当不成国王——”
好家伙!
一瞬间,冯-迈尔霍芬心里发出了一声惊叹。
公主殿下一改温和的面孔,转而以严峻的态度来对待他,虽然她依旧态度矜持,但是此刻气势却已经足够逼人,含蓄当中又暗含着杀气腾腾。
看到她的眼神和气势,冯-迈尔霍芬不由得立刻相信,如果结果不让她满意,她是真的准备让大家所有人都难看的。
在这个时间点上,如果真的闹翻了,确实挺麻烦,毕竟没人关心希腊王位到底归谁,但是大家却都很害怕俄国人进军拜占庭。
该死,怎么陛下偏偏就选她嫁给波拿巴了……他在心里咒骂。
冯-迈尔霍芬动用自己多年培育出来的机智,在沉默当中快速思索,片刻之后,他灵光一闪。
“我理解您和公爵的心情,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原则和困难……所以殿下,要不我们采取折衷方案怎么样?”他小声地询问,“公爵可以选择一位国王,但是他必须在我们提出的几个候选人当中选一个,而不能挑选波拿巴家族成员或者任何不合适的人物。”
他这是玩弄了一个小花招——如果让梅特涅和列强来决定,那必然是从欧洲那些古老王室里挑选一个旁系王子去当希腊国王,符合条件的人多得是。
划定了几个候选人之后,让公爵“挑选一个”,无异于也是让他的选择权名存实亡,但是却又照顾到了两边的面子。
说完之后,他紧张地看着特蕾莎公主,生怕公主殿下在恼恨之下意气用事,又让两边谈崩。
好在,今天的特蕾莎公主看上去要自制许多,虽然明显有些恼怒,但是却最终还是没有发作。
沉思了片刻之后,她仿佛还是妥协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这么办吧。”
“我代表帝国,以及所有希腊人民,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冯-迈尔霍芬立刻向她恭维。
因为害怕特蕾莎意气用事把事情搞崩,所以他反而非常注意照顾她的心情,反正这种恭维话又不要付出任何代价。
“您还有别的条件吗?”接着他再问。
特蕾莎缓缓点了点头。“还有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条件——”
接着,在冯-迈尔霍芬期盼的眼神当中,她继续说了下去,“我希望梅特涅阁下,以书面形式向我的未婚夫致歉,为他之前对殿下的冷淡和轻视而致歉。并且,他要保证以后不威胁殿下的人身自由。”
“这个……”冯-迈尔霍芬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他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下,特蕾莎殿下居然会提出这么情绪化的条件。
这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对梅特涅首相这种人来说,他根本不会在意全人类的咒骂,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会在意自降身份。
当年他对拿破仑逢迎拍马,主动提出嫁公主给他,如今让他写十封道歉信他也不会在意。
但这不是他能够答应的事情。
最后,冯-迈尔霍芬只能耸了耸肩。
“我会为您转达这项要求的,至于首相阁下怎么做,我无法保证——”
“谢谢您,先生。”特蕾莎点了点头。
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此时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而是飘到了艾格隆的身边。
再等一下……艾格隆,我来找你了!
208,重逢与柔情
在特蕾莎的坚持下,冯-迈尔霍芬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基本按照她提出的条件做出了相应的妥协。
毕竟,在他的眼里,公爵和公主两个人放弃了有机会拿到手里的王位,确实是莫大的损失,因此做出一些补偿也是理所应当的。
在最基本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以后,这场谈判很快就结束了,两方也就此达成了合作的最初默契。
按照预定的安排,接下来这位特使将会前去拜访和塞奥佐罗斯和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父子两人,以便将希腊目前的独立军首脑也拉到自己这边的阵营当中。
特蕾莎不需要再参与他们的谈判,她只是派出了几个使者,护送冯-迈尔霍芬前往预定的地点。
需要她做的事情现在都已经做完,此时她的心已经都放在了身处迈索隆吉翁的未婚夫身上了。
很快,她安排好了剩下的一些事宜,然后带着她的顾问法利亚神父等人一起,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迈索隆吉翁的路途。
漫长的分离是让她难以忍受的煎熬,而现在,这煎熬终于要结束了。
在她出发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的艾格隆,自然也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这一天,艾格隆带着自己的卫队,以及一些高层军官一起,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要塞之外的海滨,在临时修建的栈桥边等待着未婚妻的到来。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所以夕阳正在慢慢地向海面上滑落,天空和海面相接的地方霞光万丈,几乎分不清彼此之间的界限,而艾格隆一直都注视着西方的霞光,等待着未婚妻的到来。
渐渐地,从金色的光辉当中慢慢地显现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黑点越来越大,最终浮现出了一艘帆船的优美身影。在他的注视下,这艘船越靠越近,最终靠到了栈桥边。
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卫兵们组成的仪仗队立刻鸣枪致敬,欢迎特蕾莎公主的到来。
很快,特蕾莎的身影出现在了船舷,在不绝于耳的枪声和欢呼声当中,穿着裙子、头戴花冠的少女脸色绯红,然后满心喜悦地看着陆地上的艾格隆,然后向他挥了挥手。
接着,她迫不及待地从舷梯上走了下来,然后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殿下~”她满怀深情地看着少年人,似乎万语千言都在不言中。
艾格隆此时也满怀感触。
上一次他这么欢迎特蕾莎的到来,还是在她上基督山岛的时候,那时候他虽然初步拉起了队伍,但是只能算是初生牛犊,对未来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不会再度一无所有;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个模样,虽然他的势力依旧还很弱小,但是他已经在大陆上站稳了脚跟,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而且他还看得到未来应走的路。
此刻的他,心态已经和之前的忐忑完全不同,经过了战火的洗礼、以及一次次胜利的淬炼,他已经对自己愈发自信,他知道,他一定能够完成自己的宏愿,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眼前的特蕾莎,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一番,裙琚之间不光少女的娇媚展露无遗,头上还特意戴着象征着胜利的花冠,再联想到他们此刻所站的土地正是他刚刚征服的地方,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他志得意满呢?
“特蕾莎……”他也这么叫了一声,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接着,他低头附在特蕾莎耳边,小声向她恭维,“你今天真漂亮,我简直怀疑是胜利女神走入了凡间。”
他的恭维,特蕾莎听得喜不自胜——即使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恭维自己,但是又有几个女孩儿不喜欢听这种恭维呢?
“我确实是代替她来向你报喜的。”她笑着回答。
接着,她也不管什么羞涩了,而是直接拥抱住了少年人。
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和欢呼当中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彼此。不过即使不再相拥,特蕾莎还是环抱着艾格隆的右臂,以此来宣泄自己和未婚长期分开后积累的思念。
他们两个走回到了仪仗队面前,然后特蕾莎发现领头的几个军官,赫然就是她父亲卡尔大公派来的那几个奥地利人。
“少校先生。”特蕾莎立刻向领头的亨奇少校致敬,“谢谢你们为殿下所付出的一切辛劳……我很感激父亲将你们派了过来,我会永远记得您和您的同事们的恩惠的。”
“殿下,您过于言重了。”亨奇少校只是淡然摇了摇头,“我们只是几个退役后的闲散人员而已,哪怕当年也不是重要人物,既非位高权重,也没有赫赫战功,只是承蒙您父亲看得起,所以派我们过来打点下手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艾格隆,“殿下天资聪颖,而且性格坚韧,这一切的胜利首先都应该归功于他自己,我们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您实在太谦虚了。”艾格隆连忙开口了,“少校,自从您来了之后,您直言不讳的性格、还有孜孜不倦的行动力,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您在一起共事也让我受益良多。今后也请您继续以之前同样的热忱为我效力,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恩惠。”
看到他们对自己如此礼貌客气,亨奇少校虽然表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心里却也非常高兴。
这对少年未婚夫妇,不光出身高贵,而且男的英俊帅气,女的漂亮优雅,光是站在之类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那当然了,殿下,我奉命追随您,所以在您和殿下走入婚姻殿堂之前,我必须一路护送到底。”他开了一个玩笑。
听到这里的时候,特蕾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生,哪怕我们走入婚姻殿堂,你们也还有得忙呢——别忘了您到时候可是仪仗队的一员。”
“啊,您放心吧,这个恩典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少校夸张地耸了耸肩。
接着,几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对于特蕾莎来说,眼下随着艾格隆的一系列胜利、以及自己私下里和奥地利官方的妥协,她已经能够看到艾格隆最终克竟全功的曙光了。
虽然目前来说,他的构想还只是实现了一个轮廓,但是形势正在向他所预谋、所希望的那样发展,所以特蕾莎深信,过得不久之后,艾格隆就将完成他的整个计划了。
而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将在那时候,带着众人的祝福走入到婚姻的殿堂里——
那也正是她所憧憬和渴盼的一刻。
一想到这幸福的时刻即将到来,她的笑容里面不禁又多了几分甜美。
很快,在寒暄结束之后,艾格隆带着特蕾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着海边的沙滩,一路行进,走入到了迈索隆吉翁要塞当中。
因为之前的战争,要塞内外都承受了巨大的破坏,即使在要塞陷落之后,艾格隆命令被俘虏的土耳其军人服劳役,虽然他们在短时间内收敛了各处的尸首并且火化,但短短的时间内也不足以抚平战争的创伤,到处依旧可以看到破坏的痕迹。
特蕾莎在城外的一路上看着各处绵延的战壕,以及被炮火轰击后坑坑洼洼的地面,再来到要塞内,看到各处的断壁残垣,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事,但是这些破坏的痕迹也足以让她想象出之前的惨烈景象。
虽然她明白“打仗肯定会死人”的道理,但是看到这些破坏的痕迹,仍旧让她忍不住心生恻隐。
当然她更知道,这些是必要的代价,只要艾格隆不放弃他重归皇座的野心,就不可能不流血——而且要血流成河才行。
就她的本心而言,她和当初一样,更希望能够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隐居,在乡村的庄园当中白头偕老,可是现实已经证明她这个美好的梦想不可能实现了。
所以,如果艾格隆想要世上血流成河,那她就要陪着他一起去血流成河,这就是她已经做好的觉悟。
在艾格隆的带领下,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到了要塞中心的一桩建筑内。
这是要塞的市政厅,在迈索隆吉翁这几年间多次发生的围城战当中,这也成为了少有的保存完好的建筑之一。
于是艾格隆在占领了要塞之后,把这里征用为自己的居所,并且进行了简单的修缮。
当他们来到这幢房屋内,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夏奈尔也立刻迎了上来。
“殿下……您一路辛苦了。”她一边问候,一边向特蕾莎行礼致敬。
“夏奈尔,辛苦的是你才对。”特蕾莎笑着跟她点了点头,“谢谢你照顾殿下,让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战事当中,换回了我们的胜利。”
“这是我的天职。”夏奈尔连忙回答。
“我们的起居室在哪儿?”特蕾莎再问。
“我们”这个词她说得理所当然,可是夏奈尔却如同心脏被针扎了一下,身体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失神。
是啊,特蕾莎殿下来了——这也意味着,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眼看着陛下回到公主的怀抱当中。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毕竟就是陛下的未婚妻啊,这是她天然应得的……自己甚至都没有资格说把陛下“还回去”。
不过,虽然她的心里颇为失落,但是在内心的角落里,她也有些许的欣慰——不管怎么样,这短短一段时间里所留下的美好回忆,会长伴她一生。
而且,陛下已经亲口保证过了,会让自己一直在身边照顾他,这不就够了吗?
在五味杂陈当中,她低下了头。
“请跟我来。”
接着,夏奈尔平静地带着少年和少女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在之前这里是会议室,不过现在已经被改成了卧室,虽然陈设颇为简陋,但是对特蕾莎来说,这根本不重要——因为,她的未婚夫就在她的身旁,他们又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她走到了床边,然后看了看窗外,虽然外面依旧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惨象,但是却也自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昂然气势,到处都有人在清理破碎的砖石,重新用木料搭建房屋。
接着,她坐到了洁白的床单上,一路上的疲惫也随之慢慢消退。
然后她向夏奈尔做了一个手势,夏奈尔立刻会意,于是悄然离开了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外界的喧嚣也被房门所隔绝,此时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特蕾莎深情款款地看着少年人,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殿下……”她呢喃了一声,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艾格隆伸手取下了她头上的花冠,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紧靠着她。
接着,不用等特蕾莎再说什么,他立刻拥抱住了特蕾莎,然后痛快地向她吻了过去,而特蕾莎也马上做出了激烈的回应,舌头拼命地与他纠缠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矜持。
两个人畅快而忘我地拥吻着,好一会儿之后他们的双唇才重新分开。
而这时候,看着特蕾莎双颊绯红,云鬓散乱的样子,艾格隆突然感觉到一阵冲动。
他伸手轻轻一推,把特蕾莎推倒在了床单上,然后压在了她的身上。
“殿下……!”特蕾莎慌乱地喊了一声,既像是在诱惑,又像是拒绝和责备。
艾格隆这时候想起来了自己和特蕾莎的约定——他们要在结婚之后才真正结合。
照理说来,他这辈子谎话说了无数,誓言更是随便违背,但是和特蕾莎的约定却不能这么办。
——要是无事发生还好,要是一不小心中标了,来一个奉子成婚,让特蕾莎挺着肚子参加婚礼,那简直将会成为一场灾难,谁都脸上无光。
所以,为了不让这场灾难发生,他只能暂且忍耐——反正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他需要忍耐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于是他从特蕾莎身上滚落了下来,然后两个人躺在床上侧目而视。
“特蕾莎,有你在身边真的太好了。”艾格隆笑着对少女说。
“对我来说,你在我身边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攸关一切的问题。”特蕾莎小声回答。
接着,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少年人的脸,“你的笑容,你的气息,都让我无比牵挂,殿下……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这么久了!”
209,浓情蜜意
随着阳光将房间照得越发透亮,躺在床上的艾格隆终于睁开了眼睛,从睡眠当中解脱了出来。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都睡在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如今终于得以在石墙和天花板的庇护下入眠,感觉竟然无比舒畅。
而且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了——他的未婚妻特蕾莎,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依旧在沉睡。
艾格隆仔细端详着她的睡颜,她的表情平静当中又带着些许的笑容,仿佛在庆幸自己终于又得到了内心的安稳,胸口也在微微起伏,有节奏地呼吸着,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优雅恬静。
然而,因为此刻只穿着贴身内衣,而且是侧躺着拥抱着他睡觉的,所以她现在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大片肌肤,在晨曦的照耀下白得耀眼刺目,让少年人看得也心神荡漾。
这个痴情的少女,早已经认定自己和未婚夫将会相伴一生,所以对他已经卸下了所有防备,除了最后的底线因为各种顾忌而不敢突破之外,她毫不吝啬于向少年人展示自己的一切,可以说他们离真正的新婚夫妇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对特蕾莎来说,这当然是甜蜜的幸福,可是对艾格隆来说这就是苦乐参半了,一方面他也确实觉得跟特蕾莎挨在一起很舒服很开心,但另一方面他又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被少女所魅惑,一时糊涂之下突破底线。
看着特蕾莎半露不露的身体,艾格隆在自己被兽性压倒之前,强迫自己恢复了理智。
算了,再忍耐忍耐吧……总不能因为一时把持不住结果搞出大乱子来。他满心遗憾地遏制了自己又一次的冲动。
你这个坏姑娘,一定是故意的!等着吧,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地折腾你一番……少年人在心里恨恨地想。
仿佛是感应到了少年人心中的无奈和咒骂似的,特蕾莎恰好也在此刻醒了过来。
她微微张开了眼睛,然后长长的睫毛也上下抖动了起来,最终她的视线集中到了离她仅有几厘米远的少年人的面庞。
“殿下,早上好……”她的脸上立刻就绽放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后跟他打了个招呼。
如此柔美的呼唤,让艾格隆心里“能看不能吃”而产生的一点点怨气,也猝然就消失了。
“早上好,特蕾莎。”他笑着向特蕾莎也打了招呼,然后他挣扎着松开了特蕾莎的怀抱,“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因为久别重逢,所以昨晚他们两个人聊到深夜才一同入眠,彼此之间说了无数情意绵绵的话。
等到天亮了以后,夏奈尔也知趣地没有过来打搅他们,所以他们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他没想到特蕾莎却执拗地依旧抱着他,似乎不肯撒手一样。“殿下……再这样抱一会儿好吗?毕竟……只有这时候才我们两个才能够独处。”
“好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艾格隆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
他也能够理解特蕾莎的心情——久别重逢之后,她很希望和心爱的人腻在一起,弥补失去的时光;而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以及现在的环境,要是起床投入到日常当中,那肯定身边都少不了人,也就没办法享受独处的时光了。
于是,在特蕾莎的要求下,艾格隆继续和她相拥着,体会和未婚妻的温存。
随着胜利的到来,紧张不安的战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艾格隆认为自己可以暂时放松一下。
特蕾莎微微眯起了眼睛,紧紧地抱着他,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甜蜜时光。
“殿下……梅特涅终于来找我们了,他答应让陛下允准我们的婚事并且送上祝福,所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也就此消失了……”
对特蕾莎来说,在她强迫父母答应自己要求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和家族决裂的心理准备,但是她毕竟深以自己的哈布斯堡家族为自豪,对家族对帝国都深怀感情,如果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祝福,对她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而且,她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事情是皇帝陛下因为自己离经叛道的举动而迁怒于自己的父母,毕竟陛下和父亲一直以来关系就不好。
而如果皇帝陛下也认可了她的行动,那么她就不会再给父母添麻烦了,也算是她这个不孝女最后的安慰。
“感谢我的外公陛下!”艾格隆半是认真半是嘲弄地回答,“那他到底打算怎么让这桩婚事在不伤及任何人颜面的情况下,圆满收场呢?”
“陛下和梅特涅认为现在的我还在奥地利境内,并且依旧是您的未婚妻——这桩婚约既然官方没有取消、您也没有声明取消,那它自然还是成立的。”特蕾莎小声回答,“我是在等您战事平息、建功立业之后,在妈妈的护送下从国境内赶过来和您成婚的,难道这有任何问题吗?”
艾格隆明白了。
在理论上,特蕾莎现在还在自己的家里“避世隐居”,她跟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虽然很多人已经知道这不是事实,但只要奥地利官方坚持这个说法,而特蕾莎公主和自己不反驳,那么她就依旧还在奥地利国境内——而艾格隆和特蕾莎当然也不会去反驳。
所以在理论上,特蕾莎,是在几个月后,被她的母亲一路护送来到希腊同自己完婚的。
如果官方通报的“事实”成为被所有人公认的事实的话,那好像真的就没有人会因此声名受损了……哪怕有些杂音,那也只是诋毁公主的别有用心的谣言而已,帝国和自己都不会认账。
政治,果然就是睁眼说瞎话的艺术啊……
哪怕自己是受益者,艾格隆也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这世界永远是胆子大的人获胜。”接下来他忍不住发出了感叹,“捅了娄子不用怕,只要把娄子捅得足够大,自然会有人殚精竭虑地帮你圆回来……”
“你还好意思说!”一听到这里,特蕾莎突然就生气了,“要是你不折腾出这么多事,我又何苦遭这么多罪?大家又何必这么头疼?你……你差点把我们的婚约断送了!”
一说到这里,她又再度愤恨难平,忍不住捏起拳头捶打艾格隆的胸口,“你跑就跑了吧,为什么还要留下那样绝情的信?要不是我当机立断,阻止父亲把信公开,这一切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越说越是后怕,因而也就越发生气,忍不住又瞪了少年人一眼,“我好不容易把这场可怕的风波抹平了,你还好意思嘲笑!”
艾格隆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太不地道,所以只能讪笑着任由少女捶打自己发泄——反正也不痛。
“其实我写那封信也是为了你着想……”
“谁允许你以为我着想的名义抛开我了!”特蕾莎气呼呼地打断了他的话。
艾格隆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只能任由她发泄。
“算啦,既然结果是好的,那就没必要纠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了。”好在特蕾莎自知自己也说得过头了,所以也放缓了语气,“总算后来你也有点良心,没有再公开说过婚约的事情,给了我一点余地,不然……真的就难办了。”
艾格隆心里暗呼侥幸。
在逃亡并且确认安全之后,寄出信件给德意志和法国的报社,公开发表声明声称自己获得了行动自由,并且对自己的外公和奥地利帝国毫无怨言。
他本来是想提一下婚约的问题,但是因为一直没有看到卡尔大公对此发表任何声明,他害怕卡尔大公另有打算,为了避免把这位声威显赫的皇室亲王给得罪死了,所以就没有再对这个问题发表任何言论了。
在他看来,既然卡尔大公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亲笔信和声明,他想要什么时候发表都行,自己没必要节外生枝打乱他的步调。
简单来说,他并不是为了特蕾莎考虑,而是为了卡尔大公考虑,才没有再公开声明解除婚约的。
结果却没有想到,不是大公不想发表,而是第一时间就被特蕾莎抢过来烧掉了……
他并不是一个算无遗策的神人,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纯属意外,是特蕾莎靠着一股子执拗和坚持,让卡尔大公无奈之下默认了女儿的任性,让这场婚约在绝处逢生,这是他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特蕾莎如果稍微迟疑了一刻,或者胆子稍微小一点,那一切也许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侥幸,实在侥幸。
不过从结果上来说,这倒是非常圆满了。
特蕾莎当然不知道艾格隆的心中所想,她已经沉浸在对惊心动魄的往事的回忆当中了。
“你还记得那次圣诞节你来拜访我们家吗?”她轻声说,“那时候妈妈的考虑是让婚事放在6月份,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这些意外变故的话,我们已经成婚几个月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我们的孩子已经在孕育当中了——我可不会白白辜负我们的大好时光。”艾格隆笑着回答,他的语气近乎于调笑了。
特蕾莎瞬间脸上变得绯红,显然年纪轻轻的她,还没有适应这种“夫妻之间”的话题。
可是她也不想叱骂不知羞耻的少年人,因为这一切不也是她自己暗自期待的吗?
所以,她只能软弱无力地瞪了少年人一眼,然后含羞带怒地小声回答。“殿下,再等等吧……我知道这样的煎熬对你来说并不好受,可是……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办法了。”
“没事,特蕾莎,我能忍耐的。”艾格隆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而且我愿意等待,就像品尝美酒一样,把美好的期待一直浓缩在这份等待当中,直到那一刻再一起品尝我们独享的甜蜜……我相信,这将是我人生中至福的一刻!”
特蕾莎听得欢喜无比,但是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话题,而她却又不甘心沉默,让殿下的甜言蜜语落空。
“我会努力的……”她想了片刻之后,然后大着胆子回答。“到时候请尽管……尽管品尝吧!”
这话好像还是不合适?不符合公主的身份?也许吧,但是不管了,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来大煞风景。
再说了,自己丢家族脸的事情都已经做了那么多了,哪里还需要再关注这种小事……
因为这番对话,两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甜蜜,忍不住互相又拥吻了起来。
而这时候,日光的影子也在无情地向室内移动,提醒他们时光的流逝。
许久之后,他们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拥吻。
艾格隆看了看看特蕾莎,一时间也心荡神摇。
他们两个都还只有十几岁,如果近期结婚了的话,那就是是不折不扣的少年夫妻,而且从这个年代来说,君王离婚实属骇人听闻——也就是说,一旦成婚的话,他就要和她共处一生了。
毫无疑问,他知道,无论对公对私来说,他结婚都是一件大事,影响到整个家族——但如果婚后生活是这样子的话,那他也没有什么抵触心理。
特蕾莎,确实是他能够接受的伴侣,无论是她的身世还是她的性格、甚至还包括那种当机立断的决心,以及对他的满腔爱意,都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要说有毛病的话,那反而是自己一方……一想到这里,他又不敢再想下去了。
“好了,特蕾莎,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起床了。”他笑着提议,“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嗯。”特蕾莎红着脸点了点头。
于是艾格隆叫来了夏奈尔,让她帮助两个人一起换好了衣服,而睡足了一晚、又在早晨和特蕾莎浓浓情语的艾格隆,此刻已经是精神抖擞,充满了使不完的干劲。
“早餐已经安排好了吗?”他问夏奈尔。
“安排好了。”夏奈尔立刻回答。
“今天殿下有什么安排吗?”这时候特蕾莎插话了。
“陛下白天视察部队,晚上会主办庆功宴会,邀请功臣们参加。”夏奈尔连忙回复。
“那么……艾格妮丝小姐在吗?”特蕾莎突然又问。“好久没见到她了,我挺想念的。”
210,顽主佞臣
“好久没见到她了,我挺想念的。”
虽然特蕾莎语气云淡风轻,但是艾格隆和夏奈尔却都脸色一变,不自觉地都有些心虚。
艾格隆心虚自然是因为他自己折腾出来的破事;而夏奈尔心虚却也是因为她听了埃德加的忽悠,暗中已经倾向于艾格妮丝小姐了。
而且将心比心,她也并不愿意看到艾格妮丝小姐当众被特蕾莎殿下羞辱。
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艾格隆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如实说明——以艾格隆对特蕾莎的了解,她自有皇室的矜持,绝对不会当众让大家闹到难堪的。
得到了艾格隆的暗示之后,夏奈尔也稍稍定心,连忙回答,“预定的客人名单里并没有艾格妮丝小姐,毕竟她并非高级军官也非有功的战士,况且只有一群男性在场的话,她出席恐怕也不太合适……”
“可是我也出席了啊,难道我不也是女孩子吗?”特蕾莎笑着反问,“如果客人名单里面没有她的话,那干脆加上她吧——不然的话,我在宴会上就只能当个纯粹的木偶,都没有人可以说话了。”
夏奈尔一时没词了,只能再度无奈地看向艾格隆,而艾格隆只能耸了耸肩。
“好的,既然您这么要求的话,我立刻照办——”夏奈尔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我也不知道艾格妮丝小姐愿不愿意接受邀请。”
“我相信她会的。”特蕾莎简短地回答。“毕竟她可是从来不惧怕挑战的性格,在场的这么多男人也吓不住她。”
特蕾莎的话似乎一语双关,以至于夏奈尔感觉自己再也不该多说一句话了。
而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艾格隆终于开口了。
“我也非常乐意看到艾格妮丝也为我们的胜利而欢庆。不过,考虑到她的身份特殊,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在众人视线下和她有过多接触,免得让她尴尬——别忘了,她的父亲并不是站在我们一边,她也不想给父亲添麻烦。”
“这个是自然的,我会体谅她的心情,不会给她添麻烦的。”特蕾莎笑着回答,“不过殿下,如果你一直都记得这一点的话,那岂不是早就没有麻烦了吗?”
艾格隆微微有些尴尬。
特蕾莎明里暗里的讽刺,让他有些难以招架——虽然他口灿莲花,但是这件事上明显理亏的就是他。
他也察觉到了,特蕾莎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之前的风波,也没有完全消气。之前一天只是久别重逢、再加上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所以才绝口不提而已。
可是心中的怒火,又怎么可能轻易消散?
他倒是不害怕特蕾莎故意当众让艾格妮丝难堪,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不过如果闹出什么风波的话,终究还是个麻烦,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风流韵事”就这样成为众人的笑柄。
“特蕾莎——”他忍不住小声向她道歉,“有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很遗憾。请让我承担一切责任,别让别人跟着倒霉吧。”
“你的责任当然我都还记得,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特蕾莎轻轻地抚摸了少年人的脸,“至于艾格妮丝小姐,请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的,难道殿下认为,我是那种喜欢迁怒于人的家伙吗?我只是真的很想和她交流一下,毕竟在这里能够和我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她了……这段时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作为朋友我也理应慰问一下。”
“是这样啊。”艾格隆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
然后,他的脸突然又僵住了。
问题并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在特蕾莎的眼中,这一切可能是艾格妮丝在埃德加的撺掇之下故意勾引自己,最起码也是两个人互相吸引。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作祟,是自己在艾格妮丝明显表示不想勾引他人未婚夫的情况下,强行说要把艾格妮丝得到手的。
如果她们两个真的“亲切交流”的话,艾格妮丝会不会把一切都告诉特蕾莎?
如果特蕾莎得知了现在的整个真相之后,那时候,自己会面临特蕾莎的何等怒火?
“殿下,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看到艾格隆的表情异常,特蕾莎起了误会。“我一直以来给你的印象难道让你起了什么误解?”
“没有,当然没有。”艾格隆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思考今天的事务。”
接着,他又对夏奈尔下令,“夏奈尔,一切都按照特蕾莎的吩咐办吧,现在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她的愿望要得到最优先的处置。”
“好的,陛下。”夏奈尔立刻应承了下来,不过她也看到了艾格隆使出的眼色。
听到艾格隆这么说,特蕾莎也颇为开心,她也不打算继续绊着少年人了。
“好了殿下,你在我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去做你应做的事情吧……”
艾格隆如蒙大赦,不过嘴上却还是恭维了一句,“不,特蕾莎。你没有耽误我任何时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钟,对我来说都是隽永的幸福。”
“是的,殿下,我也是这样!”特蕾莎笑意盈盈,显得非常开心,但是似乎又另有所指。“不过这种话要是只跟我说就好了。”
“那是自然。”艾格隆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被特蕾莎云淡风轻的几下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走出了房间。
他今天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做,不过并非至关紧要的事,所以稍微推迟一下也无妨。
他立刻叫了卫兵,然后让卫兵去召见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过来。
很快,埃德加就被他叫过来了。
“陛下,请问您有何吩咐?”一见到他,埃德加就向他行礼致敬。
他一直跟随着艾格隆出征,自从艾格隆占据了迈索隆吉翁并且以它为据点之后,他自然也跟着一起住了进来,被安置到了一处尚且完好的民居当中——顺带一提,考虑到特蕾莎就要过来了,艾格妮丝也被从艾格隆身边调走了,安排到了埃德加旁边的民居里。
“埃德加,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帮我解决一下。”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艾格隆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今天晚上我们要举行庆祝宴会,特蕾莎希望艾格妮丝也能够参加,并且准备和她交流一下——”
埃德加也立刻打了个激灵。
他脑子转得极快,还没有等艾格隆说明,就已经猜到了真相。
“您是害怕她得知到全部的真相然后对您生气?”
他现在的用词并不委婉,不过艾格隆现在也不想追究语气问题了,他直接点了点头。
“是的,现在我不想要为这种事分心,所以我要垂询一下你,希望你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能否取消宴会或者让特蕾莎殿下改变主意?”埃德加试探着问。
“当然不能,特蕾莎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而且是我有亏于她,若是我再一直躲闪的话,恐怕现在就已经麻烦了。”艾格隆回答,“再说了,这个宴会是已经预定好的庆典,如果骤然取消那像话吗?”
埃德加顿时就感到为难了。
“如果殿下不改变主意的话,那么艾格妮丝就会接到邀请,以她的性格她也一定会参加的,她绝不会害怕面对殿下的——而且她也自觉问心无愧,不会羞于见人。”埃德加小声分析说,“一旦让她们两个见面,接下来谁也没办法控制她们的话题了,陛下,这确实很让人头疼。”
“所以这就是你需要为我解决的问题。”艾格隆冷冷地回答。“我不希望特蕾莎得知一切的真相。”
“特蕾莎殿下是您的未婚妻,换言之也是这里的女主人,您又赋予了她和您相近的权威,那我又怎么能阻止她呢……?”埃德加委屈地反问,“您自己都没有阻止她的意志,难道我还能站出来不允许她见到艾格妮丝吗?”
“我才不管这么多。”艾格隆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总之,埃德加,这件事是你闹出来的,你理所当然地要负有责任,无权置身事外!既然你想到借艾格妮丝得到我的信任和宠信,那现在就是你赢取这份信任的机会了,你要展现出你的能耐——你不能让你效忠的主君陷入尴尬之中。”
艾格隆的语气非常严厉,而且他理直气壮,并不认为自己是在故意为难埃德加。
毕竟,在他一路创业的过程当中,迄今为止埃德加对他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除了身上背负着的特雷维尔姓氏之外,他既不能冲锋陷阵又不愿意运筹谋划,只能用艾格妮丝来献媚,结果现在还惹出了这些事——尽管客观来看艾格隆自己的责任也不小,但是他可不是讲究公平的人。
既然你心心念念要当一个弄臣佞幸,如果连一个弄臣都当不好,那要你何用!
在艾格隆严厉的视线下,埃德加只能痛苦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绝对无法推卸的责任了。
这个少年人不允许自己置身事外,而客观上他也确实是当事人。
如果艾格妮丝真的和特蕾莎公主互诉衷肠,然后沟通了所有真相的话,那显而易见地,自己和父亲的计划也会成为一场空,特蕾莎绝对不会再允许陛下和她有半点瓜葛了。
所以,哪怕他再怎么样懒怠,现在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想应该怎么解决问题。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问出了目前最为紧要的问题。
“陛下,那您有没有改变……嗯,自己的主意呢?您是否因为特蕾莎殿下的态度而放弃艾格妮丝?”
“那当然不会——我的意志向来都非常坚定。”艾格隆立刻摇了摇头,“现在只不过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艾格妮丝还没有落入到我的手中,我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和特蕾莎大吵一架。”
嗯,他昨天才刚刚见了未婚妻,两个人在床头一定说了无数情话吧,结果转头就在我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表示要将另外一位少女纳入手中……
不愧是陛下,年纪轻轻就有着吾辈的风范。埃德加暗暗欣赏和赞叹着。
“好的,我明白了,陛下。”埃德加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依旧严肃,然后点了点头,“既然您的心意没变,那我就应该为实现您的心意而努力——诚然现在确实有点麻烦,但是我相信这是能够解决的。”
“你真能解决吗?”艾格隆狐疑地问。
“老实说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是作为您的臣仆,我的义务就是为您排忧解难。”埃德加貌似理所当然地回答,“总之,我会去尝试的,您说得对,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我有责任去帮您解决。”
怎么,看上去这家伙还挺成竹在胸的?
虽然和埃德加认识不久,但是艾格隆也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别的事情上真的百无一用,甚至都主动不愿意掺和,唯恐沾上任何烦心事,只想着寻欢作乐——可是唯独在花花公子方面的能耐却非常厉害,而且口才也非常了得,善于蛊惑人心。
所以,也许应该对他寄予一点信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赖的,就交给他试一试吧。
毫无疑问,他依旧瞧不上埃德加,但是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他也乐意给予对方一点机会。
“那你需要什么帮助?”他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下来,还主动询问对方。
“如果我说我想要您亲自出面,肯定您也不愿意吧?”埃德加笑着反问,“不过——您能否让夏奈尔配合一下我呢?我认为夏奈尔小姐作为她们两个人共同的朋友,是可以利用的。”
艾格隆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愿意让夏奈尔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人说谎,影响她们对夏奈尔的看法——不过眼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最后他点了点头,“好吧,我会让夏奈尔暂时遵照你的吩咐行事的。不过,我希望夏奈尔不要牵涉太深,毕竟……她未来还要在我身边侍奉很久,我不希望她被人所厌恶。”
陛下在其他问题上冷酷无情,但是对身边人还真是蛮不错的啊。埃德加心想。
“好的,我明白的,陛下。谢谢您对我的信任!”他躬身行礼,满口答应了下来。
211,意气用事
“好的,我明白的,陛下。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埃德加一脸自信地答应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埃德加如此自信的来源,更加对他的能力有些怀疑,但是此时艾格隆也只能选择信任他了。
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自己手中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好像还真的就只有埃德加一个了。
于是,他又让人把夏奈尔找了过来。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一听到陛下召唤,夏奈尔立刻赶了过来。
看到埃德加站在旁边,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立刻又想到了什么。
“刚刚特蕾莎的情绪怎么样?”艾格隆小声问,“她……有没有再提到过艾格妮丝?”
“公主殿下心情看上去很不错,而且没有再提及过艾格妮丝小姐。”夏奈尔如实回答。
艾格隆稍稍放下了心,然后又指了一下埃德加。“夏奈尔,我希望你能够配合一下埃德加——”
“什么?”夏奈尔大感意外。“您有什么吩咐吗?”
艾格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如实说明——毕竟,夏奈尔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而且她又是从头到尾的见证者,自己没有必要跟她隐瞒什么。
夏奈尔听完了艾格隆的说明之后,脸色变得相当古怪。
“陛下,您是担心让殿下发现,她所以为的魅力无限的未婚夫,其实并不能把艾格妮丝小姐给迷昏头,反而让她打了一拳吗?”接着,她小声问。
“夏奈尔,我只是不想让这种节外生枝的小事让大家不愉快而已。”艾格隆强忍着尴尬,故作严肃地回答。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您别当真……”夏奈尔捂住嘴,掩住了笑容。“总之,您不希望公主殿下和艾格妮丝小姐把所有真相都交流一遍是吧?”
旁边的埃德加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主仆两人亲切又带着调侃的交谈。
之前夏奈尔派卫兵召唤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心里有些预感了,如今亲眼见到他们两个人的表现,他愈发断定,这两个人早已经超越了普通的主仆关系。
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法兰西的君王们绝大多数都风流成性,他才不在乎陛下枕边有多少人——只要其中有他支持的那一个就行。
不过,眼下夏奈尔站在了自己一边,以后可以好好奉承她才行。
毕竟,夏奈尔小姐虽然名位不显,但是很明显深得陛下信任,自古以来君王的这种侧近人都拥有非常巨大的潜在影响力,实在值得拉拢一番。
现在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现在就看你们的表现了——”艾格隆又看向了埃德加,然后对他吩咐,“接下来你想要让夏奈尔怎么做?她会配合你的——还有,记得我刚才的叮嘱。”
“谨遵您的吩咐,陛下。”埃德加带着优雅的笑容,谦逊地躬下身来。
虽然他的父亲是一个勇敢的将军,但是他却厌恶用自己的生命冒险,什么阵线什么战壕,他只想远远离开,而这拨弄人心的战场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
此时的艾格妮丝,正百无聊赖地呆在自己的房间当中,摆弄着自己平常藏在雨伞当中的佩剑。
也只有在舞动佩剑的时候,她才能心无旁骛,忘记掉所有那些烦心事,以及越来越浓重的思乡之情。
随着要塞落入到那个少年人的手中,全军上下都在为着来之不易的胜利欢庆,艾格妮丝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就意味着那个可恶的少年人现在越发有资本趾高气昂了。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意见,只不过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我从未期待过你现在对我屈膝,但是艾格妮丝……我们两个都有时间,我会让世界变成我想要的那个样子的。”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以及一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他现在一定在得意洋洋吧?
越想到这个她越是来气。
而在内心深处,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随着那个少年人一步步夺取胜利,他“复辟帝国”的狂想似乎也显得越来越有实现的可能性,如果最终他真有那么一天,然后和他傲然宣称的那样再把魔爪伸向自己,到时候自己应该如何自处?
烦躁和愤怒让她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而此时她面前的虚空好像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让人愤恨的模样。
她一瞬间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就是一剑往前刺了过去,凶狠地刺入到了虚空中的胸膛。
虽然这种发泄其实毫无意义,但是至少让她骄傲而又暂时受到挫伤的自尊心稍稍得到了一点舒缓。
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艾格妮丝定下了神来。“是谁?”
“是我啊,艾格妮丝小姐……”门口传来了一声回答。
“夏奈尔……?”艾格妮丝立刻听出来了来者何人。“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奉命来找您,请您让我进来一下可以吗?”夏奈尔的语气当中似乎带上了些许的恳求。
虽然因为上次夏奈尔的请求,她跑去安慰那个少年人,然后才闹出了那些烦心事,可是艾格妮丝也懂得事理,她知道那并不是夏奈尔的主观恶意,所以也不忍心迁怒于她。
再说了,自从见面以后,夏奈尔对她谦恭而又殷勤,她确实也不忍心让夏奈尔难堪。
于是她收好了剑,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请进。”看着夏奈尔,她做出了一个手势。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夏奈尔喜出望外,然后连忙向她行了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接着,她带着尴尬和讨好的笑容看着艾格妮丝,仿佛在斟酌措辞一样。
“怎么,难道这次你又是来哄骗我去见你的主人吗?”艾格妮丝没好气地问。
“并非如此。”夏奈尔里昂忙摇了摇头,“艾格妮丝小姐,上次的事情实在抱歉,但这绝非我的本意,事实上对陛下的越轨举动,我同您一样惊愕和反感……事到如今我不敢请您忘记陛下那次的冒犯,但是我请求您不要因此而拒绝我对您的敬意……”
夏奈尔说得如此谦卑,以至于艾格妮丝都不好意思再跟她撒气了——毕竟,这都是那个混账的错,跟夏奈尔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夏奈尔,很抱歉我不该如此对待你的。”她向夏奈尔点头以示歉意,同时伸出了右手来,以示自己不计前嫌。
夏奈尔连忙双手抓住了她的右手,然后再度向她低头感谢,“谢谢您的谅解!”
“好了,多余的话不用说了,你也没必要为别人承担错误。”艾格妮丝收回了右手,然后再问,“请问这次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呢?如果是他派来的就不用多说了,我不想再去讨好他了!”
“第一件是请您原谅我的过失,看上去我已经达成目的了。”夏奈尔立刻回答,“至于第二件……实际上我是被特蕾莎公主派过来的,她希望正式地邀请您参加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会。”
“庆功宴会?我?”艾格妮丝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可没有尺寸之功——特蕾莎公主是怎么想的?”
虽然她主动与外界隔绝,但是特蕾莎公主驾临这种大事,她当然也得到了消息。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心里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特蕾莎来了,那个家伙当然也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至少现在自己得到了安全。
她希望特蕾莎公主好好管教她那个恬不知耻的未婚夫,让他不要为祸人间。
不过,在她内心深处,却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为什么有些人却能够轻易地得到了所有呢?
“公主殿下没有仔细说明她的用意,不过从她的口风来看,她应该是希望出席宴会的时候,身边能够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毕竟一大群男人在场,着实令人有些舒展不开。”夏奈尔小心谨慎的回答,“另外,同您多日不见,她也挺挂念您的,所以希望您也能够同大家一起欢庆,好好地放松一下,享受我们胜利的时刻。”
“她挂念我……?”艾格妮丝有些哭笑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会挂念我吗?不咒骂我就已经算不错了——”
夏奈尔没有答话,反而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艾格妮丝连忙再问。
夏奈尔的表情扭捏,似乎欲言又止,片刻之后似乎才下定了决心。
“那……那您会出席吗?特蕾莎殿下相当期待您能赏光呢。”
“我不太确定我会不会影响到大家的心情。”艾格妮丝叹了口气,“毕竟,这是属于她和你主人的时间,他们要享受所有人的欢呼不是吗?”
“请您务必出席,艾格妮丝小姐!”夏奈尔突然又低下头来,像是在哀求她一样。
“怎么?又发生什么事了吗?”艾格妮丝越发疑惑了,“我出席不出席有什么重要的吗?你们又不需要对我发勋章……”
夏奈尔知道,现在是真正的表演时刻了,她必须按照埃德加的吩咐,将他想好的说辞透露给艾格妮丝——而且必须要掌握好技巧。
“我……我跟您说实话吧。”接着,夏奈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就在刚才,陛下还因为您和特蕾莎公主吵了架。”
“啊?”艾格妮丝大为惊讶,“怎么回事?”
“特蕾莎公主因为听到了一些传言,所以质问陛下为什么要和您……和您过于接近,而且她认为您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是陛下为您据理力争,认为您没有犯下任何过失,不应该被人贬低,所以他们吵了起来。”
“他为我在特蕾莎殿下面前据理力争?”艾格妮丝一脸的不信。“真的吗?”
“是真的,我跟您发誓!”夏奈尔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本来是不想要跟公主殿下吵架的,但是看到公主殿下对您颇为微词,所以他只能承担责任,表示这一切都怪他自己,他不愿意您的名誉因为他自己的荒唐行为而受损。”
夏奈尔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她自己也十分无奈——正因为她真的很敬佩欣赏艾格妮丝小姐,所以眼下她内心里充满了愧疚。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口中没有一句是谎话,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就是在欺骗艾格妮丝小姐。
果然,艾格妮丝呆愣了一下,然后又冷笑了起来。
“哼,本来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他承担责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如果没有经过指点,夏奈尔肯定会认为艾格妮丝只是冷嘲热讽,但是经过埃德加指点之后,她明白,艾格妮丝这么回答就意味着她有点在为陛下着想了。
这就是她的性格,天真,孤高,却又有几分慈悲侠义的心肠。
明明她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是她却不愿意享受这种受害者的道德优越地位,相反还肯去为他人着想……只可惜这种慈悲,在某些时刻却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弱点,这确实是这个浑浊世界上常见的悲剧。
然而艾格妮丝却对此浑然未觉,她虽然一直都尊重特蕾莎,但是她从来就没有害怕过特蕾莎。
没错,特蕾莎贵为公主,而且是哈布斯堡那样宏伟的皇室家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在内心深处,她甚至还有一点点小小的窃喜。
他竟然会为了我跟一位公主殿下争吵……
片刻的欣喜之后,艾格妮丝猛然清醒了过来,赶紧把这种不道德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这次争吵之后,特蕾莎公主对陛下越发恼怒了……当然,限于体统,她是绝对不会和您争吵的,所以您放心吧,她不会当众为难您的。”夏奈尔又适时地说出了埃德加告诉给她的这句话。
“怎么了?我还用得着害怕吗?”艾格妮丝果然不服气地笑了起来,“我问心无愧,需要害怕什么吗?难道还有人有资格惩罚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人?好吧……那我就接受邀请吧,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夏奈尔?”
212,愿者上钩
“我问心无愧,需要害怕什么吗?”
艾格妮丝的问题掷地有声,充满了无愧于心的骄傲,哪怕是夏奈尔也感到颇为心折,而且她也知道,艾格妮丝小姐确实没有说错。
可是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利用艾格妮丝的这份骄傲,让她和特蕾莎对立起来,一想到这里,她也不禁有些无奈。
但归根结底,她所要效忠和侍奉的仅仅只是陛下一个人而已,既然陛下的心愿就是这个,那她也只能尽心尽力地去执行。
“既然您有这份心意,那就太好了……”夏奈尔感激涕零地看着艾格妮丝,“艾格妮丝小姐,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作为陛下和您身边的见证人,我完全清楚您是清白的、是被无辜卷入到这场风波当中的。只恨我人微言轻,不足以在特蕾莎公主面前为您辩白,也不能阻止陛下和公主殿下为此事争吵……”
“夏奈尔,这本来就不是您的事情,您需要内疚什么?”艾格妮丝看得心生怜悯,于是忍不住安慰了她,“这种无端的风波,终究还是会很快过去的,我看特蕾莎公主也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不至于因为捕风捉影的小事就让所有人难堪;倘若她真的任性固执,那头疼的也不是您,而是您那个咎由自取的主人而已——我看他活该受点惩罚!”
“您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可是我又怎么能够置身事外,看着陛下难堪呀!在遇见陛下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都随侍在陛下身旁。说句可能会让您觉得僭越的话,我早已经将自己的命运同陛下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的胜利就是我的胜利,换言之他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眼见陛下正在欢欣鼓舞的情况下,却因为和特蕾莎殿下吵架而陷入到痛苦当中,我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
一开始,这些话还是埃德加为她准备的说辞,可是说到后面的时候,真的不是她在说谎了,所有的话都是她的真情流露,因而就更加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正因为她语言和表情所展露出的丰沛感情,不由得触动了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虽然平常对外人冷淡矜持,但是对自己的家人,她却看得无比深重,而夏奈尔对那家伙的感情,正是异曲同工。
那家伙那么恬不知耻,夏奈尔居然还这么忠心耿耿,真是可怜。
一想到夏奈尔如此可怜,艾格妮丝的语气也不由得更加柔和了。
“哎,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总之,我能够为您做的事情并不多,既然我答应了会应邀出席宴会,那么我会去的。”
“那么您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呢?”夏奈尔抬起头来,泪眼惺忪地问。
“什么请求?”艾格妮丝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特蕾莎公主虽然并不打算为难您,但是可能也会有些余怒未消,您能不能对她稍微……稍微恭敬一点?毕竟她是陛下的未婚妻,是我们所有人未来要尊奉的主母,而且您看,她手下有很多人在陛下这边帮忙,如果和陛下因此和她闹翻了的话,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灾难……”
“什么?”艾格妮丝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皱紧了眉头,“让我对特蕾莎公主奉承讨好吗?不行!”
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夏奈尔的请求。
赔罪?讨好?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贯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果是她真的犯下了什么德性有亏的罪恶那也就罢了,认错也行;可是在这件事上,她一直都问心无愧,为什么需要为不存在的“罪过”去赔罪,对特蕾莎低声下气?
不是她不可怜夏奈尔不想帮助她,实在是这个要求在她看来太过分了,已经触犯到了她的原则。
不经意之间,艾格妮丝没有发觉到,自己的情绪已经被引导到了和特蕾莎公主对立的立场上——她还没有见到特蕾莎公主,就已经下意识地认定对方就是要找自己麻烦了。
虽然她身手了得,但是她不善于交际,甚至还有点天真。
平常那些同龄的小姐们要么因为畏惧而远离她、要么就因为害怕被她抢走光芒而故意无视她,结果就是她明明在恶意横行的巴黎,但却并没有经过足够的训练,难以辨别人情之间的微妙之处。
以剑相拼的世界里,不通人情并不重要,可是当她偶然落入到一个人情复杂的世界之后,她很自然地就会茫然无措,轻易地被萤火的光芒引导前行。
因为对夏奈尔印象不错,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就相信了对方的话,这并不奇怪。
看到艾格妮丝如此勃然大怒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夏奈尔非但没有伤心绝望,反而心里顿时轻松了下来。
埃德加教给她的那些话,她一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觉得不会那么容易起效,哪里知道刚刚一试,居然就轻易地引导到艾格妮丝上钩了!
一方面这是因为艾格妮丝是他的小姨子,平常相处的机会多,他能够了解艾格妮丝的性格缺点,并且利用这种弱点;可另一方面,必定是因为他纵情声色这么多年,在巴黎的社交场上见惯了那些阴森鬼蜮的伎俩,所以善于摆布人心。
一想到这里,夏奈尔突然又警醒了起来。
埃德加和所有他这类人有点可怕,既玩世不恭又心怀诡诈,而且对人间的那些原则几乎毫无敬畏,所以必须小心戒备。
他现在是陛下的臣子,但是他心中会有多少忠心吗?夏奈尔绝对不信。
所以绝对不能对他委以信任。
心里转过这么多念头的同时,夏奈尔又摆出了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继续哀求艾格妮丝。
“哪怕看在我的份上,您也不愿意稍微屈节吗?”
“我很抱歉,夏奈尔,但我确实不能这么做。”艾格妮丝因为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把视线偏开了,“你们是特蕾莎公主的臣下,逢迎奉承她是你们的职责,所以你们大可以这么做,可我不是她的臣下,我没有对她卑躬屈膝的义务!况且,就算她未来有一天真的成为了法兰西的皇后那又怎么样呢?我依旧没有必要讨好她,我见了国王和长公主殿下那么多次,如果想要讨好他们我早就做了,可是我没有!所以未来我也不会。”
艾格妮丝这也是实话,在巴黎的时候,虽然她并不喜欢参加社交活动,但是身为公爵小姐,她参觐王室成员的次数自然也不少,如果她想要奉承讨好他们的话早就做了,可是因为自身的骄傲,她不屑于和其他人一样做。
对她来说,哪怕艾格隆和特蕾莎这对未婚夫妇未来真的有一天君临法兰西,那也只不过是王座上换两个人而已,并不意味着她就要改变自己的意志和生存方式。
正因为是发自内心的话,所以艾格妮丝表现得意气凛然,以至于夏奈尔都有些佩服了。
而且,这也是她想要得到的回答。
虽然内心当中舒了口气,但是表面上她只能继续表现得非常失望,低垂下了视线。
“好吧……既然这是您的坚持,那我也没有资格强求了,毕竟您没有义务为我们讨好公主殿下。”她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再度询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退而求其次的话,您能不能为了平息这场风波而采取回避态度呢?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和公主殿下有什么交流的话,您最好不要提及这件事,就让它在大家的沉默当中过去吧……公主殿下虽然现在余怒未消,但是既然陛下已经说清楚情况了,而且您又不会再和陛下有什么瓜葛,那么只要所有人都不再提及此事,时间就自然而然地可以消磨所有问题了。”
艾格妮丝想了想,发现这话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之前的铺垫,她可能还会有些抵触情绪,可是当夏奈尔刚才眼泪汪汪跟她请求然后又被她拒绝之后,她对夏奈尔不可避免地又会有一点点歉疚之情——毕竟她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于是,在这种层层递进的话术面前,她茫然无知地被引导到了别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地方。
“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请求我了,那我就答应您吧。”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夏奈尔,“不过,我可以回避这些事,其他人也一样要回避!告诉您的主人,不要再跟我说那些恬不知耻的话了,未来也绝不要再和我产生什么瓜葛了!如果知道害怕特蕾莎,那就像个未婚夫应有的样子!”
“我一定会为您传达的,而且我相信,陛下经过了这样一场风波,也一定会吸取教训,绝对不会再那样轻浮行事了……”夏奈尔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我觉得,陛下可能是因为最近战事顺利所有有点被冲昏头脑了,平常他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边说,她一边用隐蔽的怜悯视线看了一下艾格妮丝。
她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今天的任务,而且效果比她原本想象得还要良好。
到底是艾格妮丝太单纯呢?还是埃德加太阴险诡诈呢?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总而言之,陛下最担心的祸患,暂时已经解除了。
艾格妮丝当然无法探查到夏奈尔的内心了,所以她不屑地啐了一口。
“您也别说好话了,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家伙内心一如既往的肮脏不堪,又怎么会是最近才变成这样呢?”
夏奈尔对此不予置评,只是站起来向艾格妮丝行礼,以示告别。
“好了,既然您答应我卑微的请求,那我再没有什么可要求您的了,艾格妮丝小姐,我的心里对您充满了感激……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惠的!”
“好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才不在乎那个呢。”艾格妮丝轻松地耸了耸肩,然后笑着向夏奈尔告别,“夏奈尔,您也多顾及一下自己吧,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压在您自己的身上——”
“可是我有我应尽的义务呀……”夏奈尔苦笑着回答。
接着,她转身离开了,然后关上了房门。
一走出房门之后,夏奈尔顿时就好像泄气了一下,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
虽然欺骗艾格妮丝小姐并不困难,但是对她来说,却有一种非常难受的心理压力,或者说歉疚感。
只不过,陛下的意志高于一切,她必须想尽办法去完成。
如果某一天,陛下真的和艾格妮丝小姐走到了一起,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她才行——她心想。
带着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她总算又恢复了心气,然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间民居当中,然后再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接着埃德加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同时还有他那迷人而又优雅的笑容。
“夏奈尔小姐,请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一边侧身,让开了进门的路,一边温和地询问夏奈尔。
虽然他的举动彬彬有礼,言行当中充满了贵族的教养和矜持,但是此时的夏奈尔非但没有感觉到受宠若惊,反而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种警惕和厌恶。
这个人,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只是外壳而已,他的内心几乎完全是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之外一无所有……她突然产生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她在慕尼黑的王宫、在维也纳的皇宫当中都呆过,也见识过那些贵族大人们的尔虞我诈,埃德加虽然权势和威望都远远不如他们,甚至没有多少权欲,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第一次给夏奈尔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恐感——
绝对绝对不能对他抱有任何信赖感,否则一定会很惨……她暗暗心想。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对陛下有利用价值,所以自己也必须对他表现出表面上的尊重。
“事情还算是挺顺利的。”她一边走进房门,一边小声回答,“艾格妮丝小姐正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拒绝向特蕾莎公主服软,同时答应了不再跟特蕾莎公主提及此事……”
“太好了……”埃德加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夏奈尔,“我就知道您一定能把事情办好。”
顿了顿之后他又说,“好了,一半已经完成了,那么我们就期待接下来的另一半吧。”
“另一半?”夏奈尔有些惊讶,“您是指什么?”
“您会见到的,而且很快。”埃德加笑容不该,然后温柔地向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