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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7,骑士

    “我们在这里迎敌。”

    艾格隆一边看着远处的风景,一边语气轻松地说。

    而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也就成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很快,他身边的卫队成员就将这个命令传达了下去,围绕着这座废弃的城堡就地扎营,而艾格隆本人,自然也就在城堡当中扎营休息了。

    他刚才已经亲眼目睹了城堡外表上那些已经被染成青色或者蓝色的花岗岩,与黑色和褐色的页岩搭配在一起的图景,但是来到内部才知道,它早已经是一个阴森空荡的骨架子,里面的石块不少已经错位了,房间的窗户自然没有也玻璃,只有靠墙边一个个凄惨的窟窿,因为天花板上的裂缝,所以房顶上也在漏光,不过因为还没下雨,所以好歹至少没有漏水。

    这一切的凄凉景象,让古堡完全就像一具已经腐烂的骷髅,它绝没有欢迎不速之客的到来,各处回荡的风声反倒像是它在抱怨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们,打搅了它最后的安眠。

    在天空当中的鹰隼啼号着盘旋到空中,更加使得其中又增加了一分寂寥。

    艾格隆在已经废弃并且破裂的走廊当中前行,他并不在乎这里的环境,反倒是一直透过走廊旁边的窗口看着外面的情形——一边确认他部队的情况,另一边则是注意着外部的动静。

    根据他得到的情报,其中一路敌人正由东南方向向着纳夫帕克托斯前进,而这里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但是他无法得到他们的准定行动情报,所以他不确定敌人出现的时间——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直到之后的任意时间里,敌人都有可能突然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而那时候,他们就要进行一次会战了——这场会战的规模不大,但是却会注定他和他整个事业的命运。

    要是普通人,肯定会因此战栗不已,可是艾格隆却只感觉心里头无比兴奋,那种压上一切赌注去赌博的感觉,足以燃烧他的神经。

    “殿下。”就在他出神的时候,旁边跟随着他的亨奇少校猝然开口了。“接下来既然您要在这里迎敌,那我建议您要做好一切准备,哪怕是面对一切不测的准备。”

    “难道您事到如今还会怀疑我的勇气,觉得我会害怕吗?”艾格隆苦笑着反问,“那您未免就过于小看我了。”

    “我丝毫也不怀疑您的勇气与决心。”亨奇少校摇了摇头,“事实上,此时此刻,单单看到您这双眼睛,我就坚信您绝不怕送命,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但您也要看到,您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绝没有逞英雄的空间。所以我要忠告您的就是这里——您的狂热是给别人的,不能把自己吞噬掉,您有勇气面对敌人那是精神可嘉,但您不能孤注一掷,恰恰相反,您要做好完全的准备,一旦情势不利您就要想办法全身而退,尽最大可能带着您的部下撤离战场,这才是最负责任的态度。”

    “怎么,难道您对我们的战事没有信心吗?”艾格隆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些奇怪。“照我看我们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是我给您出的主意,我当然和您一样有信心,我也认为我们这边胜算更大。”亨奇少校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严肃地说了下去,“但是我从军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了,开战之前信心满满结果却输掉的事情,我算是看多了!上帝的旨意高深莫测,哪怕是再厉害的神机妙算,有时候也未必能换来好的结果,尤其是在战场上,所以事先做好万全准备是最重要的——形势有利的时候我们趁胜追击毫不手软;形势不利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尽量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以图将来。”

    照理来说,他不该在临战之前给殿下泄气,不过处在他的立场上,他也不得不提醒殿下几句,不要被狂热冲昏了头脑——毕竟他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特蕾莎殿下还没成婚就守了寡。

    一边看着艾格隆,他一边继续说了下去,“我请您跟我许诺,无论是今天,还是以后,一旦交战失利,您绝不要做出头脑发热的举动,而是遵照我的建议撤退,由我们来为您断后。有序撤退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办到的,想要断后也得有相应的牺牲精神,我来干最合适。”

    听到了这些话之后,艾格隆一时失语。

    卡尔大公还真是找对人了。

    “您不惜生命也要完成大公的委托吗?”他低声问。

    “您也别忙着感动,我所说的也只是最坏情况而已,如果一切顺利那当然最好了。”亨奇少校又笑了起来,稍稍冲淡了两个人之间的凝重气氛,“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把一切可能性都考虑在内而已。怎么样,殿下,能答应我吗?”

    艾格隆看着对方犀利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可是,您现在并非在为国服役,甚至并没有人要求您必须为我肝脑涂地,只是让您当个顾问而已,您又何须如此投入?”

    “虽然我不在服役,但我在执行命令,所以这是我的义务。”亨奇少校想也没想地回答,“大公之前给了我们很多照顾,他将这件事托付给我,也是出于对我个人的信任,所以我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而且,身为一位骑士,为了特蕾莎殿下能够继续在您身边绽放笑容,我也得拼命不是吗?”

    后面一句话明显是在调侃,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原以为骑士精神已经随着久远的时代已经烟消云散,但没想到我在眼前却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范例……少校先生,我很敬佩您,如果我日后真的能够得偿所愿的话,我一定会为您奉上勋章,以表我应有的敬意。”

    “如果您不跟我国为敌的话,那我会欣然收藏;但如果那时候您不小心在和我国作对的话,那就别怪我把它踩在脚下了~”亨奇少校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用脚踩了一下石头地面,激起了一阵小小的灰尘。

    就在两个人对话之间,他们已经信步来到了城堡内院当中,种植在房后的几棵树,此时正在房顶上摇曳着枝头,这些树木分立在两侧,摇曳着黯淡的虬枝,仿佛就像是什么仪仗在欢迎艾格隆一样。

    艾格隆走到了高处然后举目四望,这座城堡那粗糙的装饰,零散的建筑布局,都说明这是一个大地主的庄园,也许就在不久之前,它的主人还曾经威风凛凛地控制着这一片土地,然而此时一切都已经湮没无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很快,这座已经被废弃的城堡就将迎来一场会战,并且注定将要迎来它青史留名的日子了——哪怕他现在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在艾格隆决定驻扎在这里,并且以城堡为中心构筑自己的阵线之后,他的部下们也开始紧张地行动了起来。

    因为城堡的存在,所以可以轻松依靠城堡的石墙以及旁边的壕沟构筑防御工事,而在城堡的石墙和旁边的池塘共同包围着一块洼地,炮队的士兵们齐心协力,借助驽马的畜力,将几门大炮推到了洼地中央的高地上——从这个高地,可以俯瞰周边三个方向的谷道,视野很不错,而且本身还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和防卫能力,诚然是非常理想的炮位阵地。

    因为不知道敌人会何时出现,所以他们被迫加紧动作,而在他们紧张快速的行动当中,废弃的城堡及其周围地区,很快就被改造成了严阵以待的阵地。

    随着天色渐晚,暮色苍茫,夕阳将大地染成了大片的金褐色,艾格隆决定今天就此休息,因此各处繁忙的景象才稍稍停歇了下来。

    艾格隆无心让人打扫收拾城堡内的房间,而是直接将帐篷张在了院落当中。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行军当中如此简陋的生活,所以倒也并不觉得难受。

    很快,黑夜主宰了整个天空,除了围绕在古堡周围那些星星点点篝火,各处都陷入到了黑暗当中,艾格隆也留在了自己的帐篷当中,准备休息。

    因为此时已经是初秋时分,所以气温倒算得上是凉爽宜人,不过四处回荡的蝉鸣仍旧有些扰人,艾格隆被吵得无法安歇,于是干脆在油灯旁边记下了今天的笔记,直到深夜时分才沉沉睡去。

    天空当中的半月,向大地洒落了幽暗不明的光线,让古堡和森林又多了几分阴森,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营地陷入到了沉眠当中,除了有一些哨兵在各处巡逻之外,整个古堡又陷入到了过去的寂静当中。

    艾格隆睡得很浅,在黎明破晓时分,他就已经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他随手洗漱了一下之后,就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然后迎向了自己那些昨晚负责放哨、还没有睡觉的卫兵们。

    “昨天晚上有敌情吗?”他问。

    “没有,陛下,东边很安静。”他得到了一个也不知道是让他高兴还是失望的回答。

    来不及细想,艾格隆又问,“那安德烈那边有没有传来消息?”

    答案也是没有。

    艾格隆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此时的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等待接下来的消息。

    骰子已经掷下,开盅看结果却还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无疑是令人煎熬的,但也同样是必不可少的——正因为有这份煎熬,在品尝到胜利的果实之后,一切才会那样甜美。

    他就在煎熬的等待着,静静地任由时间流逝,而就在中午时分,他终于收到了消息——来自于纳夫帕克托斯的一封信。

    他打开信一看,内容非常简单。

    “陛下,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有两支敌军先后来到了城外,并且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敌人人数确实远高于我们,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这边目前状况一切良好并且士气旺盛,我一定能够完成您的嘱托,预祝您那边也一切顺利。”

    来了……艾格隆轻轻咬了咬嘴唇。

    看来,如同预料的那样,就在自己离开后不久,纳夫帕克托斯开始遭到攻击,而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此时此刻也一定正在和敌人们殊死搏斗。

    尽管他离那里现在有几十公里之远,不过此刻他却好像能够听到那些枪炮声和嘶吼声。

    那边既然已经开始了,那我们这边也不能疏忽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东面,然而视线中除了橄榄树林却一无所获,以至于突然有些焦躁起来。

    但是他心里也清楚,此时焦躁是没有任意意义的,甚至非常有害,所以他也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情。

    此时发生的一切都对他意义重大,但是他深信安德烈绝对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

    他把亨奇少校叫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跟他说明了自己目前所面临的状况。

    “不要焦急,殿下。”亨奇少校镇定地对他说,“既然您事先已经有了成算,那在现在您就必须有定力。”

    “我知道。”艾格隆回答,“但是情报也有可能不准,一直在这里等待绝非明智,那些先生们如果明天还不出现,那我后天就只好直接回师去解围了,安德烈也不可能无限期为我坚守。”

    “如果这样的话对您来说也是好事——那至少证明您只需要面对一半的敌人。”亨奇少校安慰他。

    “道理是如此,但是如果兴师动众一番最后却无功而返,那实在太让人遗憾了。”艾格隆一边看着东边,一边重重地挥了挥手,仿佛是在挑衅,“快放马过来啊!你们这些兔崽子!”

    当然,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艾格隆就在焦急和煎熬当中,默默地忍受时间的流逝,越是煎熬,他心里越是狐疑自己是不是听信了错误的情报,以至于走错了一步。

    当然,他并没有让自己的焦躁流露出来。

    终于,到了傍晚时分,他终于从这份煎熬当中走了出来。

    一位哨兵将出现敌情的消息传达到了他的跟前,也瞬间点燃了整个古堡。

    正在准备吃晚饭的艾格隆瞬间兴奋地几乎跳了起来。

    他走到了城堡的高处,然后拿起望远镜,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队行列。

    “他们来了!来了!”艾格隆兴奋地拿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然后对着旁边的亨奇少校大喊。

    “是的,殿下。”亨奇少校点了点头。“我们祈祷吧。”

158,会战

    “我们祈祷吧。”

    “不,我不祈祷!”艾格隆大笑着摇了摇头,“我才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帝,它只能在我自己的手中!”

    说完了这句豪气满满的话之后,他断然从高处走了下了,来到了米歇尔-内伊的营帐旁边——而这时候,米歇尔-内伊也已经在营帐外,依靠着砖墙眺望着远处的敌军了。

    “米歇尔,我们总算把我们的客人给等来了。”他大声对对方说。

    “是的,陛下!”米歇尔-内伊昂首向他回答,眼睛里同样闪烁着激动的光,“我们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是的,我们饶不了他,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艾格隆点了点头。

    接着,他向对方下达了命令,“立刻下令全军警戒起来,然后派人去侦查敌情。”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敌人的情况也非常不明朗,所以他并不打算立刻就莽撞地,他宁可先等等,等到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之后再进行决战。

    “是,陛下!”他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米歇尔-内伊的回应。

    接着,米歇尔立刻派出了侦查兵,离开了己方的阵地,向着对面的敌人们跑了过去,而艾格隆和米歇尔一起,留在城墙边,继续利用望远镜观察对面。

    而这时候,远处的敌军也发现了这支盘踞在古堡周围的军队。

    为数接近三千人的军势,在这个环境下本身也根本无法完全隐蔽起来的。

    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对面的军队立刻停止了行军,然后展开了阵势,同时也派出侦查兵来侦查这边的动向和虚实。

    随着敌军阵势的徐徐展开,两边就在几公里的阵线上,在两个山坡之间互相对峙——所不同的是,因为可以依托堡垒,所以艾格隆这边要更加隐蔽一些。

    时间在缓缓地流逝,夜幕开始降临在大地上,正因为互相都是敌情不明,所以两方都没有主动发动进攻,极有默契地静默着,除了零星驱赶侦察兵的枪声之外,只有风声在山谷之间回荡。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对面的坡地上点燃了多处篝火,在夜空当中犹如密集的萤火虫一般闪烁。

    当然,艾格隆很清楚,这无非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两边都在摩拳擦掌,等待着接下来必不可免的厮杀——而且,战斗估计从明天天亮就将开始。

    正因为心中有数,所以他在这个夜间,临时召集了自己麾下所有重要的军官来到自己的帐篷前,进行最后的战前会议。

    “米歇尔,说说你们侦查到的情况吧。”艾格隆首先对米歇尔-内伊说。

    “是!”米歇尔-内伊点头应下,然后立刻向艾格隆说明了情况,“敌军人数规模大概是四千到五千人左右,装备不错,不过并没有骑兵部队。另外,从他们的服装和号令来看,其中一部分是埃及军队,如同您之前得到的情报一样,他们看上去就是前来围攻纳夫帕克托斯的。”

    米歇尔-内伊的描述虽然简短,但是却已经足够准确,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就是我们要逮住的大鱼了。”

    接着,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们,“诸位,我们的计划到目前为止是顺利实施了,但接下来的结果如何我却不敢打包票,而是有赖于你们的努力和勇敢……你们已经听到了,敌人数量比我们多,但我不想退缩,我要你们为我拼命,打赢他们,你们能做到吗?”

    “能!”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一阵热切的回应。

    “不用说你们也知道,眼下我们还有一些朋友在纳夫帕克托斯被人围攻,蒙受痛苦,而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我们,唯一能解救他们的也确实只有我们!我们耽搁不起时间,必须干掉面前的狗崽子们!”艾格隆重重地挥了挥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是的,不管怎样,明天就是决战,我们要把他们踩个稀巴烂,然后回去搭救安德烈!”

    “是!”包括他的堂兄查理在内,所有人都齐声呼唤,然后齐刷刷地看着艾格隆。

    艾格隆从他们的视线当中看到了热忱和渴望,唯独没有看到恐惧和退缩。

    很好,看来大家都战意高昂,并没有被敌人的力量所吓倒。

    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的计划很简单——明天无论如何要同当面的敌军决出胜负,如果敌军发动进攻,那就同他们交战,直到击败对手为止;如果敌军不堪压力而主动退却,那更好,他就发动凶猛无情的突击,让立足未稳的敌军承受惨烈代价。

    只有解决掉这一路敌军,他才能够快速回师,解救还在苦战的安德烈-达武,然后解除对纳夫帕克托斯的围攻。

    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在传达了自己的指示之后,艾格隆将众位军官遣回了原位,然后自己留在了帐篷当中休息。

    虽说是休息,但是此时已经兴奋至极的他自然难以入睡,一直躺在行军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午夜时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过来。

    而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大地上有一层湿润的薄雾,遮挡住了阳光,金色的阳光把雾气也染成了一片金黄,这些薄雾在山谷之间聚成片片白絮,弥漫开来,然后升腾到旁边各处的山坡,遮掩了他视野当中的整个大地,片刻之间,艾格隆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见到了当时翻越阿尔卑斯山时所见到的辉煌景象。

    那时他刚刚逃亡,虽然满腔信心和志气,但是不得不连绵起伏的冰川雪山当中穿行,好不容易才来到瑞士境内;而如今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支军队,正在为自己的梦想而战——人生的际遇又何尝不让人惊叹呢!

    就在他遐思的同时,弥漫在各处的云雾好象大海似地卷起波涛,掀起一排排柔和的浪头,微微摇晃,起伏跌宕,把阳光凝聚成鲜艳的红霞,不过它的色彩在慢慢变薄,犹如是冰雪融化在阳光下那样。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各处谷地和山坡的能见度越来越高了,而在各处吹拂来的风,更是加快了雾气消散的速度。

    没过多久,雾气散去了,只在草地上残留下了些许露水,而这就是刚才那辉煌一幕的最后残迹了。

    艾格隆无暇以诗人的情怀来感叹美景的消失,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对面的阵地上——随着雾气的消失,地面能见度越来越高,两边的军队终于又能看清楚对方了。

    而这一次,他们不打算再给对方多少时间。

    即使不借助望远镜,艾格隆也能看得出来,对面的阵地正在骚动,一股严整的人潮,正在蓄势待发,准备向自己这边涌来。

    看来他们非但不打算退却,反而准备主动发动进攻了。

    虽然艾格隆这边有古堡作为阵地,在地理上有些许的便利,不过对方昨晚的侦查大概也发现了这边兵力劣势的弱点,所以打算以强攻来解决问题吧。

    正合我意。艾格隆心想。

    只有两边一起发动决战,他期待中的全胜才有希望到来。

    他这边的军队自然也没有闲着,在雾气消散之后,全军即刻严阵以待,准备迎击敌军,军官们的口令声和鼓点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充满了紧张气氛。

    就在艾格隆的注视下,对面的大炮发出了轰然巨响,一颗颗炮弹无情地向着古堡周边呼啸而来,砸在大地上,让石墙也在为之震颤。

    接着,在炮弹的呼啸声中,集结起来的敌军也开始向着古堡左翼的坡地发动进攻。

    整个行动井然有序,军队的行动犹如是拧紧了发条的怀表一样,准确而又无情地行动着。

    尽管炮声隆隆而且离自己距离不远,但是艾格隆却面无丝毫惧色,一直都站在高处看着谷地当中的敌军,因为距离在不断缩短,所以他很快就能够看清他们头上红色的帽子和白色的裤子。

    他掏出怀表一看,此时是8点1刻。

    这就是“古堡会战”开始的时刻……希望历史记住这一刻,希望我未来的儿孙们能够为我的胜利而欢庆吧……

    他不向上帝祈祷,而是重重地握住了拳头。

    他在以人命向天神献祭,换取自己在人间的权柄,他对此负一切责任。

    敌军在左翼发动的冲锋很快就来到了阵线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简直活象蚁窝上的一群蚂蚁一样,在谷地和坡道当中蠢动。

    就在他们接近阵地的同时,昨天被集结在池塘边洼地的中央高台的炮队,开始开炮回击。

    密集的霰弹在人群的上空爆炸,激射而出的弹珠犹如死神的玩具一样在四处飞舞,风扫残云一般刮过了敌军密集的阵线,几乎在瞬间就造成了惨烈的景象。

    被霰弹扫中的人体顿时血肉模糊,军服也随之残缺,甚至有人脑袋直接炸裂,只剩下了半边的身子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

    然而这惨烈的景象并没有吓倒进攻者,他们依旧排着密集的阵势,重新填补了因为炮轰而出现空缺的阵型,只是脚下加快了脚步。

    怒吼声和惨叫声在各处回荡,几乎压过了枪炮的声响,他们顶着霰弹的轰击冲到了阵地前,然后举枪开始还击。

    虽然按照陆军操典,他们必须按照整齐的阵势和动作向着对面齐射,但是此刻当然不可能有人能够完全按照条令行动,于是此起彼伏的枪声不断从阵线当中响起,与此同时他们的脚步也没有停歇,仿佛犹如潮水一样,势要将对面的阵线吞没。

    守军当然也不可能就此溃退,在军官们嘶声力竭的呼喝声当中,他们不断地向对面开火。

    随着两边距离越来越短,枪声越来越密集,而枪弹的准度也在不断提高,两边都不断有人在交火当中倒下,成为死神收到的新祭品。

    毫不留情的搏杀不仅仅在左翼进行着,随着会战的徐徐展开,两边的军队几乎投入了全力开始互相厮杀。

    艾格隆站在高台上,仔细地看着脚下每一处角落,犹如是棋手在观察自己的棋子一样,而亨奇少校和他身边的卫队成员则守卫在了他的身边,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存在。

    “殿下,情况尚可。”亨奇少校也同样在注视着两边的厮杀,然后他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完全展开了我们的阵线,战局对我们有利,他们讨不到便宜。”

    “我也这么想……”艾格隆笑着回答。

    “轰!”

    就在两个人对话的同时,一声巨响在离艾格隆不远处响起,他定睛一看,发现一枚炮弹刚才飞到了石墙边的树林当中,一棵大树几乎被拦腰截断,然后在吱呀吱呀的呻吟声当中掉落到了旁边的池塘里,然后又是一声巨响,绿色的潭水被飞溅到了各处,甚至就连石墙上的亨奇少校,头上也沾上了几片绿色的浮萍。

    “哈哈哈哈!”看到他滑稽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至少您的风度是合格了!”看到艾格隆嘲笑的表情,亨奇少校忍不住尴尬地笑了起来,然后伸手从头上扫下了那几片浮萍。“不过殿下,您一定要记得您答应过什么。”

    艾格隆当然记得,自己昨晚答应过亨奇少校,如果形势完全不利,他就自行撤退,留下亨奇少校断后——不过他当然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我不会丢下你们的,至少今天不用了!”他大声回答。

    接着,他指向了自己的左翼阵地——那里正是厮杀最为激烈的地方。

    两边在激烈地对射之后,已经短兵相接开始拼刺刀,虽然厮杀非常激烈,两边伤亡都非常惨重,但是很明显,人数劣势的己方,在借助阵地和勇敢牺牲精神的帮助下,已经在渐渐地击退对方攻势。

    而这也意味着他们挫败了敌军的攻势。

    “他们死定了!我们就要踩碎他们了!”因为不停歇的炮火声,艾格隆被迫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于是他的表情和声音也就越发显得杀气腾腾。

    “还早着呢,殿下!”亨奇少校大声回答,“您先等等,等到时机合适,我带着您的卫队发动冲锋,您就留在这里见证结果吧!”

159,胜负

    “您先等等,等到时机合适,我带着您的卫队发动冲锋!”

    亨奇少校的劝告,稍稍冷却了艾格隆心中的烈火,他知道,虽然自己现在确实渐渐在占据上风,但是胜负还没有明显分出来,还不是进行最终一击的时候。

    尤其是他兵力劣势,手中只有这么一支预备队,就更加不能轻易挥霍了。

    所以哪怕心里不乐意,但是他还是只能沉下性子来,继续观察着战局。

    尽管从开始交战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但是这场会战很快就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以及展开好的两支军队迎面碰撞,进行了无情的厮杀。

    两军阵地之间的谷地,现在已经被人潮所塞满,枪声不断,从枪管当中冒出的烟尘,以及被炮火点燃的树木草丛发出的火光,各处的火苗很快就因为燃尽而消失了,但是几股浓烟却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浓密的烟雾,遮蔽了谷地。

    然而呛人的烟雾并没有能够终结这场厮杀,相反,在烟雾当中士兵们不断地往自己的枪里装填子弹,然后向着对面模糊的身影开火。

    没有任何怜悯,甚至不需要军官再下达什么命令,士兵们自己已经化身为了死神的使者,不断机械地重复几个动作,疯狂地向对方开火,为了摆脱死亡的恐惧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直到自己中弹倒下为止。

    在阵线左翼土耳其军队集中突破最为密集的区域,两军直接短兵相接,他们拿着上了刺刀的滑膛枪彼此厮杀,而两军的大炮也在不断地开火,炮弹呼啸着从他们的头上越过,而后扎向他们身后的阵地。

    在艾格隆观察整个战局的同时,他的首席指挥官米歇尔-内伊也在密切地关注着战局的发展。

    他和他的主君一样对情势乐观,而他此时站在了炮兵阵地的旁边——他在瑞士服役的时候就是炮兵,而他更加知道炮兵在一场会战当中的决定性作用。

    虽然他现在能够指挥的只是几门轻型火炮,但是在此时此刻,在这种人数不多的会战当中,也足以决定胜负的天平了。

    他站在洼地中的高处,借助着地势仔细观察着两军交战的景象,阵线左翼的缠斗虽然惨烈,但是就他看来至少目前能够顶住,而且他已经下达了命令让自己这边的部队前去支援,因此暂时不会处问题。

    虽然气氛紧张,场面激烈,但是他的职责是帮助陛下打赢这场会战,所以

    他现在需要找到敌军薄弱点,然后用大炮打开胜利之门。

    虽然到处都弥漫着烟尘造成的浓雾,但是借助着望远镜,他的观察仍旧找到了些许收获——也许是因为这是联军的缘故,埃及和土耳其两支军队的配合并不顺畅,很明显可以看出他们各自为战。

    在右下方的一处谷地,他找到了他们阵线的结合部。

    于是,他一边冒着各处的炮火,一边大声命令炮队掉转炮口,让炮火向着那个方向的谷地依次发动轰击。

    炮弹在出膛的那一刻既制造了大量的烟尘,也制造了恐怖的声响,这声响就像是死神的尖啸,呼啸着划破了半空,以抛物线向着远处的谷地轰击。

    “砰!”

    连续不断的巨响,砸到了聚集在一起敌军阵容当中,孱弱的人体并不能完全吸收炮弹所具有的动能,于是炮弹带着鲜血和残肢飞舞在了半空当中。

    他的炮火并没有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是足以制造出恐慌的效果,阵中的士兵们在伤兵临死前的哀嚎下似乎吓破了胆,发出了怪异的吼声,然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了。

    虽然他们中的军官在竭力制止,但是这种撤退仍旧没有被遏制,前插的方阵几乎维持不住阵型,每个人都在转身往后跑,有些人甚至踩在了地上的伤员身上,让他们提前结束了痛苦。

    米歇尔-内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炮轰成功了,敌人的进攻被遏制住了,然而这并不足以让他感受到满足。

    既然敌军的士气已经被进攻受挫所磨损,而且阵型也开始松动,那就应该趁势发动决定性进攻。

    ——按陛下的话来说,就是把他们踩在脚下。

    他心里做出了决定,然后找来了身边的传令兵,“你去告诉陛下,请他让我们的预备队发动进攻吧!”

    传令兵领命而去,而他继续带着激动与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视着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虽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但是其中的趋势却往往是肉眼可见的,他已经认定自己这一方占了上风,而敌军的军心已乱,现在是收割的时候了。

    “陛下……我们要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空,“父亲,我没有给您丢脸。”

    此时的艾格隆,当然也同样注视着战场的变化,而且也和米歇尔-内伊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换句话说——此时任何有经验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面前的敌军已经隐隐有了不支之象。

    时机已经到来了。他心中暗想。

    而这时候,米歇尔派出的传令兵也走到了艾格隆的身边,向陛下转达了他的请求。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了亨奇少校,询问对方的意见。

    “怎么样,少校?时机到了吗?”

    是该你出场的时候了!

    亨奇少校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声,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抬起头来,以坚定的眼神对着艾格隆说。“殿下,时机已到,请允许我带领您的卫队发动最后的冲锋,我一定能够和他们一起为您赢得胜利!”

    “很好。”艾格隆欣然点了点头。“那就交给您了。”

    尽管把自己的卫队交给一个新来的人指挥,看上去有点心大,但是艾格隆素来笃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既然决定信任对方,那就要给予最充分的信任——况且,他也相信自己未来岳丈的眼光。

    跟他说完之后,艾格隆转身,然后看向了高台下方自己的卫队——此时他们早已经集结在了一起,等候命令了。

    黑压压的方阵此刻就列在艾格隆的身后,时刻准备着作为最后的砝码去夺取胜利。

    艾格隆向他们做出一个手势。

    没有欢呼,也没有任何骚动,只有坚定不移的视线回应了他——他们蒙受陛下的眷顾,被吸收为最精锐的卫队,而眼下也是他们拿出自己表现,作为全军表率的时候了。

    亨奇少校也最后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湛蓝的天空。

    上帝啊,我究竟是在干什么?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为奥地利服役了接近二十年,结果今天却要为一位拿破仑发动冲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您会赐予了我这等奇妙的命运?

    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不出答案来,不过对他来说有没有答案也不重要。

    既然命运让他来到了这里,他就必须尽忠职守,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好。

    殿下,请你安然等待吧,这是我的承诺,我自然会办到。

    接着,他沿着阶梯走下了高台,然后站在了卫队士兵们的队列之前。

    他高大的身躯和可怖的刀疤脸原本会给人一种可怖的感觉,然而在此时此刻的特殊环境当中,反倒是让人微妙地安心了下来。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然后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双角帽,接着拿着它随手擦拭了一下手中的佩剑,仿佛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工作一样。

    接着,他突然重重一挥,拿着它指向了前方。

    即使口中没有发出任何号令,所有人也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方阵立刻迈动了脚步,然后以整齐的步伐向前进发,亨奇少校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方,以大无畏的淡然表情向着敌军的阵地前进。

    和这里在场的人不一样,他是真正面临过生死关头并且好不容易才爬回来的人,而此时战场上熟悉的感觉,又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当时我们所面临的场面何止是这里的十倍百倍?

    现在不过是小意思而已……他的刀疤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在他的指示和引领下,这个只有一两百人的方阵以慨然无畏的气势,顶着呼啸而来的炮火和枪弹,越过了古堡和谷地之间的沟壑向前冲锋。

    他们的脚步并不快,亨奇少校本人甚至从容淡定犹如闲庭信步,然而他们的身体毕竟暴露在了炮火当中。

    谷地上每次前行几步,都会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脚步,每一次队列出现空缺,后面的人都会立刻补上。

    就这样,黑色的潮水滚滚向前,而他们身后的友邻部队也随之发动了冲锋,他们的目标就是刚刚被炮轰的地方——也就是两支盟军之间的结合部。

    刚刚还受到挫败、惊魂未定的敌军,眼睁睁地看着黑色制服的军队向他们靠近了过来,有些人心惊胆战举枪开火,而有些人则已经在手脚发抖,盘算向后逃跑。

    亨奇少校大踏步地向前走着,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敌军,他的面孔十足的狰狞,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杀气。

    他的心里则在不断估算两军之间的距离。

    直到他足以看清对方士兵惊恐的脸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佩剑。

    几乎就在同时,他身边的卫队士兵们也立刻停下了脚步,然后举起枪来面对着对面的敌军。

    “开火!”他喊出了自己勉强会说的几个法语词汇之一,然后重重地挥舞了手中的佩剑。

    “砰!”

    密集的枪声几乎同一时刻响起,而后枪弹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密集地向着对方已经摇摇欲坠的阵线飞了过去。

    烟雾缭绕当中,几声惨叫从各处响起,然而无情的攻击却还在继续。

    虽然置身于枪林弹雨当中,但是亨奇少校却置若罔闻,他的整个人生,此刻都好像凝聚到了一个目标当中。

    他又举起手中的佩剑,示意士兵们重新装弹,接着然后又用丝毫不带感情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开火!”

    第二轮的齐射要散乱许多,但是仍旧足够猛烈,继续收割着对面的人命,也摧残着他们仅剩的意志。

    在一轮一轮的火力之下,对面的敌军终于士气崩溃了。

    虽然他们的人数占有优势,但是在这场短促而激烈的会战当中,对方顽强的抵抗,无情的炮击,以及接下来凶猛的进攻,摧垮了他们剩余的战斗意志。

    阵线当中的士兵纷纷垂下枪口然后往后奔逃,虽然还有几个军官试图开枪组织,但是仍旧难以阻挡这场无法遏制的溃退。

    一开始退却的士兵还有所迟疑,但是随着秩序的逐渐崩溃,他们后退的速度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了奔跑——似乎他们已经拿出了仅剩的力气,用于承受这场已经降临的失败。

    亨奇少校眼睁睁地看着敌军分两个方向各自往后退却,原本的阵线上只留下了一个个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

    刹那间他意识到,胜利已经来到了他的——不,那位少年殿下的——手中。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迈动脚步,然后下令部下们继续进攻,摧残着已经被打开了巨大缺口的敌军阵线。

    也许是被溃退的士兵所感染,原本还在其他区域上坚持作战的敌军也发生了动摇,这支发动进攻的方阵,犹如是锋利的手术刀,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几乎横扫了整个战场。

    而这时候,敌军已经士气丧尽,两支原本就已经各自为战的部队,此刻更加不愿意为友军继续承受伤亡,于是他们纷纷都选择了退却。

    各处阵线的退却,最终也变成了整个军队的总溃退,这支两个小时之前还信心满满地发动进攻的军队,此时却已经犹如失去了灵魂的羊群,潮水般地向后涌去,再也无法称之为一支军队了。

    站在城堡高处的艾格隆,兴高采烈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如他所愿,这场会战他已经赢下来了。

    他知道,这场胜利,是所有人的血汗和牺牲为他换来的,但是毫无疑问,最终的荣光,只会落到他的身上,因为他就是承载了他们所有人期待的那个人。

    是的,他又朝着自己的梦想迈出了一大步……

    一种似乎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狂喜,让这个少年人禁不住指着战场上的尸堆,近乎于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等着我吧!法兰西!

160,回师

    随着土耳其军队的败退和溃逃,这场短促而激烈的会战,也随之画下了休止符。

    刚才还震天撼地的炮火,此时已经突然消失了,但是零星的枪声,以及各处密布的死尸,以及重伤者垂死的呻吟,都触目惊心地证明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惨剧。

    艾格隆走下了古堡的高台,在士兵们的欢呼声当中,大踏步地跨入了谷地当中,这里是刚才厮杀最激烈的战场——就在拂晓之时,这个地方还是一块风景优美、树木茂密的谷地,然而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后,这里已经是尸横遍野的地狱,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尘。

    透过烟尘,艾格隆分明看到不少枪炮遗失在了地上,还有不少拉车的牲口,也在烟雾中茫然地移动着——这里是刚才溃兵在败逃时留下来的东西,此刻却已经完成成为了他的战利品。

    胜者赢得一切,这就是战争亘古不变的法则。

    他赢了。

    没有任何证据,会比现在的一幕更能够证明这项事实。

    不过,艾格隆现在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他刚才已经在高台上透支了自己的兴奋,而现在,他更需要的是冷静。

    胜利带来的并不仅仅只有狂喜而已,还有对下一步行动的犹豫。

    身边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绪,他眼下的注意力非常集中,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

    自己到底是应该无情地追击,扩大战果,以求彻底摧毁刚才败退的这支敌军呢?还是应该见好就收,回师纳夫帕克托斯,再击溃另一支敌军呢?

    就他个人的本性而言,他一向崇尚要对敌人如同冬风一般无情,既然现在赢了就要继续加注,非要粉碎掉对方的所有抵抗能力和意志不可。

    但是,这样做虽然畅快,却会耽误时间,让安德烈-达武那边承受更多压力,虽说他信任安德烈的能力,但是似乎也不应该再冒险了。

    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很难在敌军大规模撤退的时候进行残酷的扫荡,把击退战变成成建制的歼灭战,彻底抹消这支敌军的威胁。

    稳妥的做法就即刻回师,但放弃追击又实在让他觉得可惜,而且会留下隐患。

    正因为心里难以权衡,所以艾格隆默默地在草地上走着,眉头也随之紧锁。

    “殿下!”正在此刻,旁边的一声招呼,打破了他的沉思。

    艾格隆转头一看,发现此人正是亨奇少校。

    他此时身上布满了灰尘,脸上也被熏黑了,不过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口,而且他的眼神还和之前一样杀气腾腾,让人难以直视。

    他刚才带领方阵冲锋时的勇敢和沉着,艾格隆都是完全看在眼里的,此时再面对他,心里更生敬佩——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

    只可惜他只会为自己效力这一段时间而已……

    “谢谢您,少校先生。”艾格隆放下了心中的感叹,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刚才的身姿,并且感激您对我的帮助。”

    “这是我的职责,殿下。”亨奇少校淡然回答,“如果您要谢的话,不如谢大公和特蕾莎殿下对您的厚爱吧。”

    直到现在他也不忘强调自己真正的效忠对象……艾格隆只能尴尬地耸了耸肩。

    “我明白的。请问现在有何指教?”

    “我们现在已经赢得了胜利,但不是停下来的时候,接下来应该继续迅速行动。”亨奇少校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个人建议您直接下令回师,帮助您的卫队长解决另外一边的敌人。”

    “您的意思是放弃追击?”艾格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亨奇少校轻轻点了点头,但是这已经足以表示出他的意志。

    “若是重演1815年的惨剧怎么办?”艾格隆小声问,“别忘了当时布吕歇尔也被击溃了,但是他还是赶到了那个见鬼的滑铁卢,然后结束了一切。”

    “1815年的情况和这时候完全无法同日而语。”亨奇少校斩钉截铁地回答,“当时布吕歇尔统领的是一支对法国人刻骨仇恨、而且建制并没有被摧毁的普鲁士大军,只是暂且败退了而已;而如今您面临的敌人本来就是心怀鬼胎的同盟,他们谁都没有跟您有势不两立的仇恨,而且谁都没有为盟友奋战到死的决心,一旦被您打垮,短时间内他们只敢龟缩起来舔舐伤口,绝对不会有勇气集结起来继续向您发动进攻……所以您大可以立刻回师,解救您的卫队长和纳夫帕克托斯。”

    亨奇少校的话入情入理,也瞬间让艾格隆下定了决心。

    “您说得没错,追击这样一支溃退的败军对我来说并无多少好处。”他点了点头,然后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吃完午餐之后,我们立刻回师!”

    从他来到这里路程来看,回师纳夫帕克托斯大概需要正常行军速度的一天时间,但是如果他强行军加快速度的话,就能够在晚间抵达。

    虽然将士们在这两天的行军和战斗当中都已经非常疲惫,但有了今天的胜利带来的士气加成,这并非是办不到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呢?

    亨奇少校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这个肯虚心纳谏又能够做出决断的少年人。

    “我以后会写一份报告,详细将我们的经历写给殿下看的。我想殿下应该会非常高兴于您的表现——至少到目前为止的。”

    “我以后只会更好。”艾格隆略带骄傲地回答。

    看到少年人争强好胜而又志气满满的脸,亨奇少校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

    他完全理解了为什么一向眼高于顶的卡尔大公,那么看重他并且愿意接纳这个罪人之子当女婿。

    “是的,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他昂首挺胸,悠然回答。

    做出了决断之后,艾格隆让自己的卫兵,把米歇尔-内伊给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陛下,恭喜您!”一看到他,米歇尔-内伊就恭敬地行了个礼,“您带领我们取得了胜利!”

    “这也是你们用努力和流血牺牲换来的。”艾格隆微笑着回答。

    接着,他又说出了自己的决断,“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停下来,恰恰相反,我们要继续行动!你传令下去吧,全军赶紧吃午饭,吃完了之后我们立刻行军,回去解救纳夫帕克托斯……以最快的速度。”

    虽然对艾格隆不下令追击有些诧异,不过米歇尔-内伊想了想,陛下的决定也不失为目前最稳妥的选择,所以也没有提出异议。“好的,陛下,我马上为您传达命令……不过,您要不先在全军面前露脸一下吧?大家现在群情激昂,就等着看您呢。”

    “当然可以。”艾格隆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已经赢了,那鼓舞士气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做的。

    “另外……”米歇尔-内伊又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艾格隆问。

    “我们这次抓到了几百号俘虏。”米歇尔-内伊回答,“如果我们立刻回师,他们怎么办?”

    这倒确实是问题,带着俘虏强行军显然不可能,拘押在这里的话,他也没有足够的口粮养活他们。

    至于全部杀死他们,既无意义又有损于他自己的名望。

    “我们没有时间收容他们,所以收缴他们的武器,放他们走吧……另外让他们带走他们的伤员。”艾格隆略作犹豫然后回答,“几百个人改变不了胜负的天平,他们就算回去,暂时也没胆子来跟我们作对了。”

    “是!”米歇尔-内伊立刻接受了他的命令。

    艾格隆能够明显感觉到,随着他统领自己的骑士团们经历一次次战斗并且获胜,他的威信也在逐渐地被树立了起来——过去他的权威来自于名字;现在他的权威更多是来自于对他个人的信任了。

    无论他下达什么命令,只要是他的意志,都会在部下这里得到遵从。

    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现在,是继续巩固这种权威的时候了。

    “我们走了以后,你留下一两百人守卫古堡,监视这边的动向,收集我们来不及带走的缴获武器,并且照料那些带不走的重伤员。”艾格隆补充了最后的命令。“一定要给他们留下最充足的给养。”

    虽然限于他现在的资源,大部分伤员肯定是得不到足够的救治,但是他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主动抛弃他们的想法。

    “是!”

    米歇尔-内伊迅速地将艾格隆的命令传达到了全军。

    虽然经历鏖战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十分疲惫,但是胜利的快乐让他们还是欣然接受了陛下的命令。

    战场很快就被打扫干净了,所有零星的抵抗也被抹平,而在吃午饭之前,在军官们的组织下,所有还能行动的士兵——哪怕身有轻伤,都组成了整齐的方阵,列在两边,留下了中间的通路。

    一身军装的艾格隆昂首阔步地走过了中间的路,时不时向士兵们挥手致意。

    当来到了最后一个方阵的尽头时,他猛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向所有刚才为他奋战的士兵们挥帽致敬。

    “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

    “帝国万岁!”

    回答少年人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在谷地当中回荡,似乎让大地为为之震动,而此时,亨奇少校却在战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远处出尽风头的少年。

    又是这熟悉的喊声……

    在奥地利军队中服役过多年的他,曾经在太多地方听过这喊声了,此时旧梦重燃,又怎么可能不让他勾起往日的那些回忆呢?

    二十年不熄的战火,以及那弥漫在整个欧洲大陆的鲜血……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掐断了自己的想法。

    而就在同一时刻,在原野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此时也有另外两个人在默默地看着远处的辉煌一幕。

    埃德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效忠的陛下,以及那些热烈欢庆的士兵们,他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抖动,仿佛是在构思一副新的画作。

    而一身男装却也难掩俏丽的艾格妮丝,此时也在出神地凝望着那个明明斯文俊秀,却又莫名充满了威严的少年。

    她在巴黎绝没有看到过如此耀眼的同龄人——她相信以后也绝对不会碰到了。

    她的眼神闪动着光芒,是钦佩,是不服气,是终于见识到强者的兴奋,是对出于少女天性的仰慕……还是别的什么呢?

    也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陛下,真够帅气的。”就在这时候,埃德加冷不丁地说,“哎,他哪怕当不了皇帝,也足以让整个巴黎为止迷醉——我敢打赌。”

    “也许吧。”艾格妮丝像是兴致缺缺地回答,“要是他的功名心没有那么重的话,倒是可以成为一个足以照耀整个时代的剑手。”

    “当皇帝可比当剑士有意思多了!”埃德加笑着反驳。

    这话倒是没错,所以艾格妮丝只能黯然无语。

    “哎……我真替你可惜。”埃德加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满面遗憾地叹了口气,“也为爱丽丝。”

    艾格妮丝最初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接着,她的双颊顿时变得绯红,然后恼恨地瞪了埃德加一眼。“我不是说过不许再提这个了吗?!”

    尽管明知道对方轻易就可以撕碎自己,但是埃德加此刻却毫无惧色,他反倒反问对方。

    “艾格妮丝,你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羞耻呢,还是因为遗憾呢?”

    艾格妮丝稍稍一滞,然后立刻厉声回答。“这不用您管吧!”

    “身为你的姐夫,我又怎么可能对你毫不关心呢?”埃德加又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是真的挺遗憾的,毕竟陛下绝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只可惜特蕾莎殿下捷足先登了!为此我倒是想诅咒奥皇!”

    艾格妮丝气得七窍生烟,眼看就要作势动手了。

    “其实一切都还没有成定局。”埃德加突然又说。“毕竟他们还没有成婚,婚约是随时可以更改的不是吗?陛下是个诗人,总会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心里清楚,陛下这种脾气的人,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是绝不会轻易更改的,而且事到如今,形势也容不得这个少年人反悔了——

    特蕾莎台前幕后为他操劳,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各种方式为少年人寻求帮助,这一方面让她对陛下有恩;另一方面来说,她也在这种情况下,在整个组织内部都拥有了莫大的影响力,陛下要是真的敢于毁约的话,不说别的,他身边的那些奥地利人都饶不了他。

    所以,无论从感情还是功利的角度来说,这桩婚事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绝无可能更改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艾格妮丝散布虚假的信息。

    “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艾格妮丝总算忍住了没对姐夫动手,但是她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扭头便走开了。

    埃德加默默地注视着妻妹窈窕的背影,然后轻轻耸了耸肩。

161,坚守与誓言

    围绕在艾格隆身边的欢呼并没有持续多久,遵照他的命令,这支军队很快打扫完了战场,开始就地开始准备午餐。

    在午餐完毕之后,他们顾不得洗去身上的烟尘和血腥,立刻踏上了回返纳夫帕克托斯的道路。

    以劣势兵力击溃了当面之敌,他们刚才获得的胜利,是明确无疑的;但是这并没有意味着他们就此获得了整个战役的胜利,因为纳夫帕克托斯那边,还有一场殊死搏斗没有结束。

    相比于前天刚刚离开纳夫帕克托斯时的场面,这支军队此刻的军容要显得狼狈许多——不少人的军服上布满了污痕甚至破洞,军旗上也布满了烟尘污秽,但是他们的步伐却比之前更加有力也更加轻快。

    古堡会战的胜利,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心理激励,他们以无比的自信踏上了回师的路,每个人都坚信,当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将会以和在这边一样的勇猛踏平对手,谁也不不愿意放慢脚步,让已经到手的胜利蒙上阴影。

    当然,在踏上回师的征途前,艾格隆没有忘记派出几位骑马的信使,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向纳夫帕克托斯报捷,鼓舞还在那里坚持的安德烈-达武,再坚持最后一点时间。

    就这样,除了被留下的极少数人之外,整支军队踏上了归途,他们带着无比的信心和决心,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回荡在丘陵之间的风,犹如战神的号角,催促着他们去摘取最后的胜利。

    而在此时的纳夫帕克托斯,气氛却绝没有这么轻松。

    在安德烈-达武的指挥下,这里的守军刚刚击退了敌军又一次冲击。

    战神在这里夸耀武勇,死神则在这里收割灵魂。

    在他们的阵线内外,留下了多具分属于两支军队的尸体,而那些曾经漂亮的建筑,在炮火的摧残下,大多数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带着血腥和火药气味的烟雾,弥漫在这座小小港口的各个角落,而堡垒和壕沟边到处散落的尸首,无比真实地诉说了这里发生的惨烈景象。

    唯有大海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湛蓝瑰丽,无视了又一场发生在它面前的厮杀惨剧,以柔缓但坚定的涛声,记录着历史的钟鸣。

    被艾格隆委以重任的安德烈-达武,此时当然听不到这些海涛声,他的全部精力,都已经放在了自己面对的敌军身上。

    在这两天来,他以大无畏的勇气和坚定而炽烈的意志力,率领自己的部下,坚守着这座小小的港口城市。

    此时他的状态并不好,之前两天里,他带领着自己的部下,以这里本来就有的少数堡垒据点作为支撑,再借助临时构筑的工事,击退了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敌军的十几次进攻,而就在刚才,他刚刚又打退了对方最新一轮的冲击。

    虽说他是守军的指挥官,但是他的指挥部离前线也不过几百米距离,有时候在情势最危险的时候还要亲自带人走上前线最为危险的地段,与敌军展开厮杀,以自己的勇敢无畏作为表率,激励守军的士气。

    在他的带领下,虽然纳夫帕克托斯一直看起来像是岌岌可危,但是却一直都还掌握在陛下的手里,犹如是置身于狂风暴雨中的小树,虽然已经被暴烈的风压得弯折,但是却坚韧地钉在大地上,不肯屈服于暴虐的意志。

    安德烈-达武此时顾不得庆幸自己刚刚又顶住了一次煎熬,他借助望远镜,观察着敌军的阵线,集中自己全部的脑力来判断下一次进攻将会来自于何时、来自于哪里。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熟悉他的人恐怕已经认不出他了——这个时常保持着洁净、注意仪容的青年,此时身上的军服却已经布满了灰尘,日常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已经胡子拉碴,而且有些地方已经被熏得黝黑。

    这样子看起来确实狼狈,但是只要看着他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散发出来的不屈光芒,他的朋友们依旧可以认出这个充满了志气和骄傲的青年人。

    而他的副手埃德蒙-唐泰斯,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同样沾满了灰尘,这两天他和安德烈一样,身先士卒,抵抗敌军的进攻。

    在这两天当中,他们两个和他们的部下一起,坚决地抵抗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从没有一刻软弱过。

    在战斗持续的时间里,安德烈-达武的全部心神都已经放在了两军厮杀当中,无暇考虑别的问题;而在此刻,在战斗刚刚结束的间隙里,安德烈-达武终于有余力再去为其他问题牵肠挂肚了。

    他所牵挂的问题只有那一个——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在陛下带领主力前去迎击敌军之后,他不断地送信给陛下,报告自己这边的情况,同时也不断地收到从陛下那里传达的消息。

    根据他昨天晚上收到的消息,陛下已经同敌军遭遇,即将在今天早晨与之发动决战,而直到此时他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消息。

    不过他有百倍的信心,因为他相信陛下一定能够获得胜利,然后回师来解除这里的危机。

    现在他的任务就是继续坚守在这里,然后等待。

    趁着战斗的间隙,他带着副手爱德蒙-唐泰斯在各处巡视,安抚疲惫的部下。

    两个人无视了零星的炮火,在蓝天碧海之下行走着。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为了舒缓彼此的压力,他们还聊了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陛下现在一定已经赶跑敌人了。”安德烈-达武站在防波堤旁边,注视着面前湛蓝的海洋。“他现在一定在回师向我们这边赶来。”

    “我也深信如此。”埃德蒙-唐泰斯重重点了点头,“等到他回来,他一定会重重嘉奖您的,是您用自己的勇敢和坚定,让他的计划得以实现。”

    “您也同样如此。”安德烈-达武回答。

    接着,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笑了起来,“而且嘉奖名单上您肯定是第一名,因为您是基督山伯爵,是陛下亲封的贵族,照理说来您的地位应该比我更加高才对……”

    他的调侃,让埃德蒙-唐泰斯略微有些尴尬。

    虽然拥有达武这个姓氏,但安德烈是达武元帅的侄子,并非元帅的继承人,所以身上并没有任何爵位头衔,仅仅是一个追随者而已——所以如果细究起来,已经被封为伯爵的埃德蒙-唐泰斯,他的地位确实比安德烈要高。

    “您是主将,是陛下的亲卫队长,我怎么能跟您比呢?若这次战役成功完结,那您的功绩必然在我之上。”埃德蒙-唐泰斯尴尬地笑了起来,“而且,以您的忠心和功劳,若是陛下成就大业,他一定会给予您最高的荣誉封赠,无论是公爵还是亲王,您都配得上。”

    虽然他的话有刻意恭维的成分,但是大体上也接近事实,若陛下重返皇座,以安德烈-达武的亲信地位和鞍前马后的功劳,必然会得到这样的奖赏。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您不用当真……我效忠陛下是因为这是我的天职,而不是为了什么爵位或者荣华富贵。”安德烈-达武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又变得严肃了起来,“当然,虽则我一片赤诚,不求任何回报地追随陛下,不过……若有一天能位列王公,那也是值得世代铭记的荣耀,想必一定能够告慰我父亲和叔父的在天之灵。”

    接着,他轻轻地拍了拍爱德蒙-唐泰斯的肩膀,然后继续严肃地说了下去,“埃德蒙,实话跟你说,因为好奇为什么陛下这么看重你,所以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观察你,最后我发现,你确实是一个勇敢、忠诚的人,不愧为我们中优秀的一员,所以我就理解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厚待您了——这都是您应得的。”

    安德烈推心置腹的话,让埃德蒙又是高兴又是惭愧,他觉得自己相对于安德烈来说,并没有做出更加突出的贡献,至少配不上比他先被封爵。

    不过,陛下的封赐既然已经给出来了,那就不可能再被收回,所以哪怕再怎么样惭愧,自己也只能接受。如果想要让自己“基督山伯爵”的头衔实至名归,那就只能在之后拿出表现,这样才能够服众。

    正当他还在沉思的时候,安德烈-达武突然向埃德蒙-唐泰斯伸出了手来。

    “埃德蒙,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什么?”埃德蒙-唐泰斯不解地问。

    安德烈一边看着埃德蒙,一边充满热情地说,“如果我们能够在这场战争当中活了下来,以后就要继续以今天的热忱效忠陛下,不管陛下的事业成功与否,我们都要矢志不移地追随他,我们团结一心,无论飞黄腾达还是默默无闻都坚守我们的誓言,将忠诚贯彻到底,任何胆敢背叛或者欺骗陛下的人,我们都要对他施加最严厉的惩罚!”

    埃德蒙-唐泰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安德烈的忠诚意志居然如此狂热。

    不过,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陛下赋予了他重生的机会,又赋予他重任和荣誉头衔,带着他向着伟大的事业前行……这些恩惠犹如是无比炽烈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肩上,让他受宠若惊,他只想着以肝脑涂地来回报这份恩情。

    所以他反而非常理解安德烈的想法。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安德烈的手,然后大声回答对方,“好,往后我们团结一心,矢志不移!”

    两个人紧紧地握住了手,旁边的大海涛声依旧,仿佛是在为他们的誓言做出见证。

    日影西斜,就在这时,几个骑着马的信使从东北方向飞驰而来。

    来了!

    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心脏都陡然跳动了起来。

    尽管他们都对陛下的胜利充满了信心,但是当真正面对那边传来的消息时,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

    很快,信使被迎接到了阵中。

    “我们赢了。”信使看见安德烈-达武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简单有力,“陛下击溃了敌人,正在率军回师。”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安德烈顿时全身都好像失去了力气,整个人都被狂喜都支配。

    他从没有一刻怀疑过陛下能否取得胜利,但是当真正得到捷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激动。

    陛下的冒险终究还是成功了,他获得了胜利,而这也意味着自己的坚持和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只要陛下赢得了胜利,那些艰辛和困苦就不算什么了。

    他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而此时对方也正好看向了自己,两个人禁不住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密集的炮火从敌军阵中响了起来,呼喊声和厮杀声再度再两军阵前萦绕,显然敌军又发动了一轮新的冲击了。

    安德烈先是观察了一下阵前的情况,接着,安德烈又重新看向了信使。

    “荣光属于陛下!帝国万岁!”他先喊出了口号,然后又命令对方,“您回去告诉陛下,我完成了他赋予光荣的使命,纳夫帕克托斯恭候着他的回归!”

    接着,他不再多说,而是带着埃德蒙-唐泰斯往前沿阵地走了过去。

    厮杀仍在持续,而信使也没有再耽搁,立刻调转马头,马不停蹄地又继续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安德烈-达武和埃德蒙-唐泰斯,奋不顾身地冲击在最前线,抵抗着敌军新一轮的进攻,而在他们的感召下,原本已经疲惫至极的守军,再度迸发出了新的战斗意志,以艾格隆留下的一部分卫队成员为核心,拼死抵抗敌军。

    激烈的搏杀在堡垒、城墙和壕沟之间展开,虽然在兵力绝对优势的敌军冲击下,阵线不断被压缩,但是他们的阵地始终未被突破,在一次次的冲击和反冲击当中,敌军的锐气也在被不断耗尽。

    尽管艰难,但是他们还是又一次坚守住了。

    而这时候,天色入夜了,黑暗到了降临了大地,敌军的进攻渐渐停歇,安德烈-达武和他的部下们终于又得到了一点空隙来回复他们疲惫的身躯。

    因为安德烈已经将“陛下即将得胜归来”的消息传遍了全军,所以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正当安德烈-达武准备啃些干面包当做晚餐的时候,埃德蒙-唐泰斯扯了扯他的衣袖,然后兴奋地指向了东方。

    “看啊!安德烈!”

    安德烈顺势看了过去,只见在远方出现了大量的火把,犹如是密集的萤火虫一样在黑夜的边缘闪动。

    火把犹如是一条长蛇,在海岸线旁边蜿蜒,一眼竟然看不到边。

    安德烈微微闭上了眼睛,差点潸然泪下,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一幕,终于化为了现实——陛下率军回来了。

    “牢记我们的誓言吧!”他大声对埃德蒙说。

162,完胜

    在夜色当中,由火把组成的逶迤的长龙,浩浩荡荡地从东方涌了过来,在守军的欢呼声当中,进入到了纳夫帕克托斯港口里面。

    这欢呼声,既是在欢庆他们效忠的主君的回归,更是在欢庆他们刚刚得到的胜利。

    就在今天白天,在陛下的亲自带领下,他们的袍泽们以一场短促的会战,酣畅淋漓地击溃了敌军,而现在皇帝陛下带着他们回师,守军们坚信,他们很快就要在陛下的带领下,迎来又一场胜利——而这也就将意味着整个战役以己方的胜利而告终。

    虽然在之前的交战当中,守军损失惨重,但是只要获得胜利,那么所有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在一众卫队的簇拥下,艾格隆穿过了欢呼中的士兵们,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居所当中,而他之前留在这里的两个指挥官——安德烈-达武以及埃德蒙-唐泰斯,都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艾格隆进门之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打量着自己这两位心腹部下。

    眼下他们都相当狼狈,蒙头垢面的样子,衣服上还沾满了灰尘和血迹——显然,他们之前不止一次地身先士卒抵抗敌军。

    艾格隆知道,加上今天,他们已经进行了三天的战斗,他们以绝对劣势的兵力抵抗着敌军的多次进攻,一直坚持到了自己回师。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手中的兵力,除了一小部分艾格隆特意留下来压阵的卫队成员之外,就只有那些战斗力最差的希腊雇佣军了。

    就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承受的压力和苦难甚至还在自己之上。

    这样的忠诚和勇敢,又怎么可能不让少年人感动呢?

    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艾格隆逐个地拥抱了两个人一下,丝毫没有嫌弃他们此时的状态。

    等到拥抱完了以后,他才终于开口了。“安德烈,埃德蒙,你们以最无畏的精神执行了我的命令,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决……我会永远感激你们的。”

    “陛下,请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只是尽了我们应尽的责任而已。”安德烈-达武立刻回答。“能够为您的胜利贡献我们一份力,是我们的荣幸……”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们尽职尽责!”艾格隆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不要谦虚了,虽然我现在还无法奖赏你们,但等到了我成就大业的那一天,我会给予你们最高的奖励!”

    安德烈和埃德蒙不由得隐蔽地对视了一样,他们都回想起了今天下午两个人的对话,然后不由得会心一笑。

    在说完这些嘉奖的话之后,艾格隆并没有停歇休息,而是在这两个人的带领下,一起走出了堡垒,沿着台阶走到高处,观察敌军的阵势和动向。

    夜幕降临,所以敌军的营垒隐匿在了黑暗当中,不过各处星星点点的篝火,依旧暴露了他们的大体位置。

    因为这三天来一直都在跟敌军交战,所以安德烈-达武对敌军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虽然此时已经入夜,但是他依旧能够借助昏暗的灯光和篝火,判明敌军的大致方位,然后一一地指给了艾格隆看。

    艾格隆原本就对敌军的动向有着大体的概念,此时经过安德烈的解说,对局势也就更加清晰明了。

    这支敌军是从西边的迈索隆吉翁等地赶过来的,在自己离开纳夫帕克托斯之后,当天下午他们就集结到了城外,然后迅速地组织起了进攻。

    从他们的情况来看,这是土耳其原本在迈索隆吉翁要塞的驻军,人数大概在五千人左右,装备不错,而且战斗意志也颇为顽强,这些天来一直连续不断地发动冲击,如果不是有堡垒和工事掩护的话,恐怕安德烈也绝对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

    不过,在这三天的坚守当中,安德烈带领的守军不光给敌军带来了惨重的伤亡,已经把他们的战斗意志消耗殆尽了,他们接下来是否还有勇气继续进攻,已经是个问题了。

    此时艾格隆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对方的营垒当中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忙碌的影子,完全不像是趁夜休整的样子——显然他们也发现了有一支为数庞大的援军赶到了纳夫帕克托斯。

    他们肯定不知道艾格隆的计划和部署,也不知道这支突如其来的援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援军的到来,很明显是对他们的士气的沉重打击。

    很明显,原本的守军就已经让他们啃得这么艰难,那新来一支人数众多的援军,就更加意味着他们绝不可能获得胜利了。

    显然,在发现了这个情况之后,整支军队已经陷入到了慌乱状态当中,他们的军官们正在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对此艾格隆并不在乎,现在形势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已经握有了绝对的主动权——敌人虽然比他现在的军队多一些,但是士气已经大损,接近筋疲力尽,而且援军的到来还给他们制造了恐慌,这样一支军队是不可能给他造成多少麻烦的。

    如果他们继续进攻,那就和古堡那里一样,干脆一鼓作气再来一次会战,彻底击溃他们;如果他们丧失了继续进攻的勇气选择回撤,那么自己就率军追击,能够吃掉多少后卫部队就吃掉多少,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很有把握取得重大战果——而这也就意味着完美的收官,自己的计划以全面胜利而告终。

    在夜色当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敌军营垒,眼睛里散发出幽暗的火光,犹如是发现了猎物的猛兽一样。

    不过,尽管他心里充满了撕碎敌军的冲动,但是理智还是让他暂时停下了脚步。

    他的军队打了一场会战之后又急行军了半天,现在已经非常疲惫,急需休息,而且晚上也不适合打大规模战争,容易误伤友军。

    所以今晚先暂且等等,明天天亮了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让你留在最前沿阵地的人对他们开炮开枪,做出进攻的架势,吓唬吓唬对面的先生们,别让他们睡好觉。”艾格隆对安德烈-达武下令,“我们主力今天晚上休息,明天再收拾这些杂种!”

    从陛下的话当中,安德烈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他也没有做任何的询问,立刻就昂首挺胸地答应了下来。

    “好的,陛下!”

    接着,他走下了高台,然后对着自己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

    不一会儿之后,远处的前沿阵地就传来了不绝于耳的枪炮声。

    而艾格隆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此时的他已经精神极度疲劳了,只觉得眼皮是如此沉重——连续两天都在不断行军,晚上只能就地在帐篷里睡行军床,他实在是太疲惫了,原本那似乎取之不尽的精力,现在也所剩无几了。

    他甚至顾不得洗漱,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温暖的被窝似乎带有无穷的魔力,尽管远处不时传来枪炮声,但是他刚刚闭上眼睛,就轻易地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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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艾格隆慢慢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意识最初有点模糊,但是很快就变得清晰,他立刻就想起了他昨天的计划。

    接着,他一跃从床上跳了下来,甚至顾不得洗漱,立刻就让卫兵把安德烈-达武传了过来。

    “安德烈,敌军的情况怎么样了?”一见到他,他就立刻问。

    安德烈此时的样子比昨天更加狼狈,他双眼泛红,表情也变得越发憔悴——显然他昨晚居然还是一夜没睡,一直都在监视观察敌军的动向。

    “陛下,我正要过来禀告您敌情呢。”他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回答,“敌军撤退了!据我观察,他们的主力就在今天拂晓选择撤退离开,只有一小部分人被留在了原本的阵地里面断后。”

    艾格隆并没有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这恰好就是意料之中的情况,而且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

    既然这样,他要做的事情也就非常简单了。

    “让人传令下去吧,我们去追击他们!能逮到多少兔崽子就灭了多少兔崽子!”艾格隆恶狠狠地说。

    “是!”

    安德烈正打算离开,却被艾格隆一把抓住了袖子。

    “陛下?”安德烈转头回来看着少年人。

    “安德烈,要传令有的是人,而你现在要接受另外一个命令。”艾格隆认真地看着对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去休息吧,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情由其他人办就好了。”

    “可是陛下,我怎么能在最后一刻脱离队伍呢?”安德烈连忙摇头。

    “这是命令,不许违抗!”艾格隆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胜利不需要以你继续燃烧自己为代价,对我们其他人有点信心吧安德烈,尽快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才是你接下来对我的最大贡献。”

    艾格隆的话,既温情又充满了鼓励,以至于安德烈听后,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好的,陛下,我明白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在安顿好了安德烈之后,艾格隆不再犹豫,立刻把已经休整了一晚的主力重新运转了起来。

    尽管所有人还有些疲惫,但是还是立刻被召集了起来。

    敌军撤退的消息带给了全军以新的振奋,所有人都知道,胜利已经来到了他们的手中,现在所差的,只是把最后一块甜点都收入囊中而已。

    在清晨的阳光下,这支军队犹如潮水般涌出了纳夫帕克托斯,向着撤退的敌军追击而去。

    和上次一样艾格隆骑着马跟随在了队伍的中间,而亨奇少校则骑着马跟在他的旁边。

    他们很快来到了敌军之前的阵地前,而这时候被空置了大半的营垒当中,突然枪声大作,阻挡了全军的前进。

    很明显,他们就是被留下来断后的部队了。

    不需要艾格隆下令,他的军队立刻就包围了这些营垒,然后开始使用大炮猛轰。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轰击之后,步兵发动了冲锋,试图一举歼灭这些守军。

    然而,这些后卫部队虽然人数很少,但是战斗意志却非常顽强,他们借助废弃的营帐、石块、树木和壕沟作为掩护,拼命抵抗着,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在这里抵抗的时间越拖上一分钟,他们的大部队就越是能够安全脱离。

    而在军官们的指挥下,艾格隆的军队轮番发动着冲击,渐渐地守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守军中的大部分人淹没在了血泊当中,这场凶狠顽强的阻击战斗才宣告结束。

    “看来我们的对手里面终究也不乏勇士。”在阵中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艾格隆做出了评价。“不过最终胜利者还是我们。”

    “看来我们是来不及追上他们的大部队了,两只脚是很难追上两只脚的。”亨奇少校回答。“将士们太疲惫了,也不宜追击太远。”

    “要是我有一支骑兵就好了!”艾格隆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痛感自己力量不足,毕竟现在哪怕获胜,只要敌军撤离,也难以扩大战果。

    “如果您接下来希望组建一支骑兵,我倒是可以为您提供点帮助。”亨奇少校微微笑了起来,“别忘了我其实是骑兵出身。”

    “那还真是应该劳烦你。”艾格隆大笑着回答。

    他知道组建骑兵并非花钱就可以的,还需要有经验的人作为教官,而亨奇少校此时正是他身边的不二人选。

    “殿下,接下来您就回去吧,让我带一些人去清扫他们一路上留下的那些后卫部队,这种无聊的战斗就不值得浪费您的精力了。”笑了一会儿之后,亨奇少校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现在对您来说,更重要的是回去写信,向所有对您满怀期待的人报捷——”

    艾格隆也知道,大战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扫尾工作而已,他继续领军指挥也没什么意义了。

    现在,既然已经肃清了两边来讨伐的敌人,那军事上他暂时不会有任何威胁了,他接下来需要打的是政治仗。

    “好吧。”他点了点头。

    “报捷之余,请别忘了给特蕾莎殿下写一封最情意绵绵的信,她一定等得已经望眼欲穿了……”这时候,亨奇少校又叮嘱了一下,“如果您不知道怎么写,我倒是也可以教您两手。”

    “别扯了!要论怎么讨女孩儿欢心,我可是个专家!”艾格隆反唇相讥。

    艾格隆调转马头,转而向东返回纳夫帕克托斯,而这时候,从东方的海上,初升起来的太阳,也正毫不吝惜地将金色的晨曦洒落在他的身上,犹如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甲胄。

    这个生机勃勃、志向远大的年轻人,何曾害怕过任何淬炼呢?

番外(5)伉俪情深

    【本篇是独立世界线,承接第一个番外,也就是主角犹豫之后选择留在奥地利和特蕾莎结婚并且隐居的世界线。

    另外,大家七夕快乐~】

    1846年6月的某个夏日

    维也纳郊外的庄园里,此时正是一派乡村风光。

    清晨的山林当中,有一些淡淡的尚未散去的薄雾,在晨曦下变幻不定,宛如林间仙女们舞动的轻纱。

    山坡上芳草如茵,郁郁葱葱的树叶遮盖了乡间的小径,也让空气随之变得凉爽,一簇簇的野花在晨曦下绽放,花瓣上的露珠闪动着五彩的光,引诱那些辛勤的蜜蜂前来为之伴舞。

    鸟雀在树林之间欢快地鸣啼,静谧的山林因此便有了勃勃的生机。

    而在林间深处,有一幢面积不大但相当精致的白色建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匿在了大自然的风景当中。

    在这幢宅邸的二楼,有一间视野最为开阔的房间,被开辟成了主人的书房,而此时的书房当中,正有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书桌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苍翠景色。

    他的面前放着一些文稿和书籍,而右手边放着一杯刚刚喝了一半、还在散发腾腾热气的咖啡,而在他作为旁边的废纸篓里,堆放了不少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稿纸,显然是中年人在创作中生产出来的残渣。

    虽然看上去是在凝视窗外的风景,但是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表情变幻不定,显然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独有的精神世界当中。

    良久之后,他才终于有所动作——他拿起笔来,然后刷刷刷地快速在纸上移动,一口气写了下去,动作之迅速、笔迹之潦草,仿佛是要迫不及待地把脑中积累的创意和激情倾泻干净一样。

    时间在快速地流逝,不一会儿之后,他面前的稿纸就已经积累了一叠,而这时候他也终于将自己的激情给倾泻干净了,于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搁下了笔。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

    无论在任何时代,创作都是非常艰难的工作。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他知道,这是他的夫人特蕾莎正在和女儿艾米丽一起演奏乐曲。

    他站了起来,拿起剩下的半杯咖啡默默地走到了窗边,然后一边看风景一边喝光了它。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艾格隆,有时间了吗?客人们都在等着你呢!”

    “进来吧!”艾格隆听出来了出言的人是是谁,于是回答。

    于是门立刻就被打开了,接着,一个穿着白色塔夫绸、装饰有天鹅绒缎带的连衣裙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依旧光洁柔滑,脸颊白里透红,似乎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而她的眼睛也荡漾着喜悦的神采,似乎整个人都散发出幸福的光芒。

    她就是特蕾莎公主殿下,也正是他的夫人。

    尽管他们两个现在的年纪都算不得很大,但是他们已经成为夫妻接近二十年了。

    而今天,就是他们订婚20周年纪念日。

    虽然夫妇两个并没有大办宴会的打算,不过在这个重要的纪念日里,他们的家庭成员以及最亲近的那些亲朋好友自然会来出席,为夫妇两人庆贺。

    自从结婚之后,艾格隆就和特蕾莎公主一起隐居在了乡间,主动与世隔绝,唯一让他和世间有所联系的就是他默默创作的剧本、诗歌和历史专著。

    外界的纷争无法波及到这个孤岛当中,而在家庭内部也一如既往地和谐,夫妇两个极少拌嘴,每次夫妇之间意见有分歧,最后都以互相体谅的让步作为结束——当然,大多数时候,是特蕾莎迁就了自己的丈夫。

    正如特蕾莎在两个人刚刚结缘时所发誓的那样,她似乎将“照顾好殿下的生活,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创作,施展自己的才华”当成了自己使命,并且甘之如饴地坚持了下来,两个人接近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和和美美地持续了下去,二十年竟然如同弹指一挥,在不经意之间就过去了。

    也许,这种平静的“不经意”就是幸福本身吧。

    “殿下……”特蕾莎轻柔的喊了一声,然后走到了书桌旁边,将艾格隆刚刚写下的稿纸整理了起来。“休息好了我们就一起下去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她一边辨认着字迹,手指一边熟练地移动着,将稿纸放到了专用的册子里面——而在书房墙壁边的书架上,已经分门别类地放了太多类似的稿件,上面还有字条专门标明了时间和关键词,以便主人随时检索。

    这些散乱、潦草的稿子,有时候连艾格隆自己在激情创作之后也搞不太清楚,几乎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够整理了。

    “特蕾莎。”就在她整理的时候,艾格隆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妻子。

    “怎么了?”特蕾莎低着头问。

    “弗朗索瓦来了没有?”艾格隆低声问。

    特蕾莎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片刻,然后表情也随之阴沉了下来。

    最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艾格隆禁不住摇头叹了口气,“他怎么就非要做蠢事呢?”

    “你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特蕾莎也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难道你没有遐想过类似的事情吗?”

    被妻子如此反驳,艾格隆顿时僵住了。

    虽然对现在的生活他挺满意的,但是在偶尔回顾自己这一生、或者听到欧洲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时,他的心里偶尔还是会冒出些许野心的火焰——那是深深根植于波拿巴家族血脉中的权力欲望。

    对荣耀和权力的渴望,犹如幽灵一样附身在他体内,时不时地跑出来作祟,提醒这个已经临近中年的皇子,他还有命中注定的事业尚未完成。

    但是,每一次他都提醒自己——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你就应该毫不迟疑地走下去。

    他向来是一个坚决果断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一定要坚持到底,所以他就用这种执拗,强行熄灭了自己心中的火焰,然后和和美美地同妻子度过了20年婚姻生活。

    对他来说,特蕾莎和她的孩子们,就是上帝对他失去的那些东西的最好补偿。

    不过,他的自制力能够忍耐那种野心的火焰,但是他的后代却未必能够做到了——

    这20年当中,他和特蕾莎已经拥有了六个孩子,而他们的长子弗朗索瓦现在快要成年了。

    在母亲和外祖父的关照下,这个少年人从没有吃过任何苦头,而祖父虽然从未在他的身边陪伴过一秒钟,但是祖父的威名,却自从这个少年人懂事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这个少年人就像父亲当年一样聪慧过人,而当他来到了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后,他越发难以忍耐父亲自愿选择的孤寂生活,血脉中的火焰似乎一直都在催动着他,非要让他去干一番大事业不可。

    他心目中的“大事业”并不在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奥地利,而是在西边的法兰西——准确来说,是曾经被波拿巴家族短暂统治过的法兰西帝国。

    在如今这个年头,波旁王朝早已经在1830年被七月革命所推翻,而取而代之的奥尔良家族,此时也隐隐有了不稳定的迹象。

    正因为如此,那些蛰伏已久的波拿巴派分子也开始蠢蠢欲动,希望能够借势推翻也来越不得人心的路易-菲利普国王,让波拿巴家族重新君临法国。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偷偷派人过来联系了艾格隆,然而已经做出了决定的艾格隆,当然不会再更改自己的意志,于是一口回绝了他们的请求。

    对他来说,当一个奥地利的莱希施泰特公爵虽然称不上美妙,但是至少现在的生活也已经足够满足了。

    而他的儿子却完全不同了——虽然波拿巴分子们没有说动艾格隆,但是却和他的长子一拍即合,少年人的野心和血气,让他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拥戴,他也希望用自己的行动,来让自己这个家族能够重回欧洲之巅。

    在他做出了如此选择之后,父子两个为此发生了多次争吵,父亲责备儿子拿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冒险、而儿子则责备父亲沉溺于隐居生活,被磨灭了意志,忘却了命中注定的义务。

    在父子的争吵当中,这个原本美满和睦的家庭也随之发生了分裂,直到最后,弗朗索瓦留下了一句“你和妈妈就好好地窝在乡间吧,我去把属于我们家族的荣誉夺回来送给你们!”,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父母亲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既无奈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行其是。

    而到了今天,在这个重要的日子弗朗索瓦都没有回来,也足以说明父子之间的裂痕到了何种地步。

    艾格隆不再言语,而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

    “殿下,别再为弗朗索瓦的事情生气了,年轻人总会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等到在现实当中碰壁就知道好歹了。”特蕾莎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小声地安慰了丈夫,“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至于弗朗索瓦,等到他筋疲力尽,他会回来的。”

    “不,特蕾莎,我并不是为他而伤神。”艾格隆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又叹了口气,“我是在想,也许……也许弗朗索瓦是对的,我确实丢掉了太多重要的东西!”

    特蕾莎的脸顿时僵住了。

    “所以你觉得是我耽误了你吗?”她垂下了视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没有这么想过。”艾格隆连忙摇了摇头,“能够和你结婚然后共度一生,足以补偿我的一切损失,可是,弗朗索瓦……如今我的儿子在为我们家族而奋斗,而我却站在这里看风景,这难道不荒谬吗?”

    特蕾莎看出了丈夫心中的彷徨,她的心也在随之绞痛,可是现在她知道,她必须坚强起来,安慰丈夫,让他从彷徨中走出来。

    “你没必要为他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殿下。既然他已经要成年了,自然可以选择他的路,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就随他去好了。”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殿下,我爱弗朗索瓦,爱我们的所有孩子,孩子们是我们婚姻生活的美满果实,也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宝物,可是……对我来说,你就是生活本身。”

    因为全情投入,特蕾莎的声音也出现了些许的颤抖,“我爱你,爱着和你共处的每一天,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你去抢夺什么。若你登上权力之巅,那当然很好,我也可以因此沾光,甚至也许还能戴上皇冠,可是那样的话,我的生活难道会比现在更好吗?恐怕未必吧!荣华富贵我已经经历过太多,即使带上皇后的冠冕也未必能让我更加耀眼几分,而如果那样的话,注定会有太多的利益和权衡横亘在我们之间,让我们之间原本坦诚的爱也因此蒙尘,所以……”

    特蕾莎抱住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微微闭上眼睛,“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人打搅我们,你静静地向世界奉献自己的才华,而我则一生都陪伴在你的身边,为你免除一切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地从事笔上的宏伟事业……殿下,有时候我真觉得上帝实在太偏爱我了,让我未经磨难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竟然能够如此幸福地生活下去!艾格隆,我亲爱的,我对一切都非常满意,若说有什么愿望的话,我只愿这一切都能够平静地继续下去,什么都不要改动,直到我们两个终老为止。”

    特蕾莎的话如此动情,眼睛更是水汪汪地,以至于艾格隆听得又是喜悦又是感动。

    是的,他偶尔因为野心而颤动的心,又被这无比温暖的爱意给融化了。

    他伸出手来,抚摸了妻子依旧光滑的脸颊。

    “特蕾莎,你是对的。在这个日子,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也太可笑了,我只要有你在身旁就够了,去他的帝国!”

    接着,他猛然低下头来,重重地吻了自己的妻子,仿佛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而特蕾莎也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张开自己的红唇迎接丈夫的温存。

    良久,两个人才分开双唇,然后特蕾莎微微抬着头看着丈夫。

    “殿下,过阵子我们去旅行散心吧,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罗马、伦敦、彼得堡,甚至某个天涯海角……哪里都行!”

    是的,经过了20年之后,奥地利官方对于艾格隆的限制早已经少之又少,而艾格隆自从使用真名发表作品之后,全欧洲也为之轰动。

    现在他在欧洲各国都有书迷,如果他乐意的话,恐怕到哪儿都能够得到热烈欢迎吧。

    “嗯。”艾格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这对爱情仍旧保鲜的中年夫妇,手牵着手走出了书房,来到了众人齐聚的客厅当中,享受着所有人对他们的祝福。

163,情意绵绵

    随着围城军队的撤退,围绕着纳夫帕克托斯的一系列战事,也正是宣告结束,艾格隆所率领的枫丹白露骑士团,明确无误地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土耳其军。

    艾格隆并没有耽误时间,立刻派出大量信使,向有关各方发送自己的捷报,而通过这些信使,他的胜利也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递到了整个世界当中。

    虽然从交战两方的规模来看,这次战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其中的意义却超出了交战的规模——一方面,这是希腊独立战争在连续几年的挫败之后终于迎来的大胜,足以鼓舞独立军的士气;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是波拿巴家族又一次以军事集团的面貌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离帝国覆灭仅仅十几年之后,波拿巴家族的新一代人又不甘寂寞地在搅风搅雨,让这个世界再度不得安宁。

    尽管他们的首领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为了支援希腊独立,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他们最终的目标在那里。

    面对同样的消息,人们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些人恨得咬牙切齿,只想着亲手扼杀这个不安分的少年人;有些人则漠然视之,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想干什么;而有些人则心怀期待,他们在欧洲各处注视着这个血气方刚、雄心勃勃的少年,究竟会创造何等奇迹呢?

    在远离前线的迈索尼,特蕾莎收到了自己渴盼已久的报捷信。

    尽管对自己的未婚夫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这些天来她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有时候甚至夜晚在噩梦当中惊醒。

    为了不扰乱艾格隆的心神,她强行压抑住了自己的不安,静静地等待着消息,而这一切痛苦煎熬,此时终于得到了解脱。

    在收到报捷信的那一刻,她几乎因为狂喜而差点晕了过去。

    除了报捷信之外,特蕾莎还收到了艾格隆写的一封私信。

    她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安排了手上的诸多事务,然后才带着这封私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她的情绪终于已经绷不住了,颤抖着双手拆开了信封,然后拿起艾格隆写给自己的信,而信上正是她最熟悉的笔记。

    “最最亲爱的特蕾莎:

    你知道,胜利总会让人兴奋,尤其是对我这种自尊心被压抑太久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在得胜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全世界大声宣告我的成就,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好好看看。

    但是,我最希望跟你分享我的胜利,因为你就是我心中最特殊的那个人。

    在我成长的路上很多人都照顾过我,我对他们都心存感激,但你是世界上第一个相信我必然会有杰出成就的人,你对我的感情不仅仅是保护,而是追随和帮助……而且你确实以亲身行动,无怨无悔地跟随在我身边,毫无保留地支持我,甚至不惜和身边所有人作对,我永远铭记这一份真情厚意,只恨自己无法全部回报你。

    离开你的每一天都让我体会到,有你陪伴在身边是多么宝贵的事情,无论是在打仗时还是在休息时,我都无法不让自己想念你。真的,几乎每时每刻我都在回忆和你相处的每一天,以及和你亲吻的感觉,甚至就连睡觉的时候我也很遗憾自己缺失了你的拥抱……真的,现在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亲吻你,品尝我的宝贝儿!

    只不过,现在的形势还不足以让我们悠闲度日,我们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情,所以只能暂且继续分开一段时间,但是相信我,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只要我们再延续现在的趋势,接下来所有人就将为我们欢呼!

    经过了这一战之后,我们的面前已经是一片开阔,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我的手中,我的敌人短时间内几乎无法再组织起来围攻我了……也就是说,所有的大门都已经向我敞开,只看我怎么选择。

    虽然我还没想好具体的计划,但是接下来我准备挥师西征迈索隆吉翁,那里是一座要塞,也是一个重要的据点,只要夺取那里,我就将在希腊的西部夺取很大一块地盘,至少拥有一个稳固的后方。

    当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里就是拜伦壮志未酬含恨死去的地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被我拿下,然后我就可以安心休整一段时间了,那时候我们就能够见面,然后就可以一起前往那个拜伦去世之地,祭奠这位伟大的诗人。

    而我那时候还要抱着你,一刻不停地亲吻你,把上帝从我们手中夺走的时间全部补偿回来,等着我们的将是最美好的时光……所以我们继续等待并满怀期待吧!

    另外,替我感谢一下你的父亲,我不敢自己给他写信,因为我害怕自己的笔迹只会惹怒他,所以只能请你来转达了——但是我心中对他的尊敬和感激却绝不会有丝毫杂质。

    请你告诉他,他不仅是个伟大的统帅,也是个伟大的父亲,只有最优秀的父亲才能养育出像你这样集聚了美丽、仁慈、智慧、坚定等等世界最美好品质的女儿,能够认识他并且承蒙他的抬爱、成为他的女婿,对我来说是一生的荣幸,比打赢十次会战还要更值得夸耀。

    ——永远爱你并想念你的艾格隆。”

    在战斗结束的时候,亨奇少校建议艾格隆写一封最为情意绵绵的信,寄给特蕾莎,以告慰她的相思之苦。

    艾格隆当然乐得这么做,所以他稍加思索,当即挥毫写就了这封肉麻得让他自己都有些尴尬的信件。

    为了更加烘托气氛,在写信的时候艾格隆还无师自通地在信纸上洒了几滴水,用水痕来冒充眼泪——法国人的这种常用伎俩,总是非常有效的。

    平心而论这个伎俩并不是那么高明,但是被爱情所困的女子们却总是甘愿上当,她们乐意相信爱人会为她们流泪,正如她们自己那样。

    他所想要得到的效果,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特蕾莎只是粗粗扫了一遍,就已经看得眼泪汪汪,几乎当场哭了出来。

    所有的委屈和期待,都已经在这一刹那得到了满足。

    把这封不长的信看完了一遍之后,特蕾莎的视线又回到了新的开头,然后继续又看了一遍,接着,她终于注意到了信纸上的水痕。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画面——艾格隆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泪水涟涟。

    “可怜的艾格隆。”刹那间,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就哭了出来。“没有我在身边他可多难受啊……”

    一边哭,她一边心里却也感到欣慰,因为她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帮助了自己心爱的人。

    她并不敢说艾格隆的成功都是她带来的,但是至少其中有她的一份不可忽视的力量——而这对她来说,参与一项伟大的事业,也正是自己人生价值的体现,更是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荣光。

    毫无疑问接下来艾格隆的路上还有太多艰难险阻,但是只要两个人继续走下去,那就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挡他们。

    而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举办最为盛大的婚礼,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然后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将这个伟大的姓氏开枝散叶,永远延续下去……

    她双手颤抖地拿着薄薄的信纸,一边哭,一边笑,脸颊绯红,如果是认识她的人在场,恐怕会大为惊骇,以为她是发了什么病症了。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总算让自己重新镇定了下来。

    她接着,她打开了自己收藏的文件匣,然后将这封信郑重地收藏了起来——这将是她一生最重要的回忆之一。

    然后,她重新打开了门,将夏奈尔叫了进来。

    “殿下,您怎么了?”看着特蕾莎哭得红肿的眼睛,夏奈尔大为惊讶。

    “没什么……”特蕾莎摇了摇头,然后笑着回答,“只是刚才看了艾格隆给我的信,所以太感动了而已……让你见笑了。”

    “原来如此。”夏奈尔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陛下并没有特意写一封信给我……

    她也知道,这原本就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但是心里还是禁不住感到难受。

    不过,陛下赢了比什么都重要,她也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了。

    “这些天实在太辛苦你了。”特蕾莎向夏奈尔点头致谢,“正因为我们的努力,殿下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心无旁骛地在前线作战,你的功绩我们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在艾格隆离开之后,他留下特蕾莎在迈索尼坐镇指挥,但由于特蕾莎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很多时候是夏奈尔代替她出面,以陛下身边总管的名义传达各种指示,所以夏奈尔也算是劳心劳力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殿下。”夏奈尔努力让自己心中的酸楚不要流露出来,恭敬地向特蕾莎回答,“能够看到陛下带领帝国重新走向辉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宽慰了……”

    “现在提走向辉煌还未免太早了……”特蕾莎笑了起来,“虽然殿下得胜,但战事还没有结束,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呢……我们也还要再接再厉才行。”

    接着,她从匣子里拿出了一串珍珠手镯,然后递到了夏奈尔的面前。

    这串手镯用金线编织,线上面还有精美的花纹,看上去名贵不凡。

    “为了欢庆胜利,也为了奖励这些天来你在我身边效劳,我把它送给你,请接下这份微不足道的礼物吧——”

    虽然特蕾莎口中谦虚,但是这当然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实际上,这是她离开奥地利的时候,母亲特意挑选出来送给她的珍贵宝物。

    对特蕾莎来说,什么珠宝珍物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并不值得吝惜——只要能够笼络住身边人,她有多少都可以拿出来多少。

    然而,尽管如此名贵又美观的珠宝摆在面前,夏奈尔却没有多少激动,毕竟对她来说,接受赏赐也就意味着她要屈膝于特蕾莎殿下——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必须面对现实,绝不能给陛下添麻烦。

    于是她只能屈膝向特蕾莎行礼。

    “谢谢您的赏赐,殿下!我永远感恩于您的慷慨。”

    然后,她接下了珠宝,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法利亚神父怎么样了?”等她戴好手镯之后,特蕾莎又问。

    “神父现在正在休息养神——他今天听到了陛下的捷报之后,心情非常好,跟我有说有笑的。”夏奈尔回答。

    “那正好……带我去看他吧。”特蕾莎微笑着说。

    “是!”

    接着,夏奈尔带着特蕾莎一起,沿着走廊来到了法利亚神父的房间,而这时候,躺在床上的法利亚神父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敲门声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然后让两位访客走了进来。

    他艰难地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向特蕾莎殿下致敬,而夏奈尔连忙扶着他靠着床边半躺了起来。

    “很抱歉现在来打搅您,法利亚神父。”在床前,特蕾莎优雅地向神父行礼。

    “我还没向您道贺,是我的过错啊,殿下。”法利亚神父笑着向她回答。

    “道贺这种事,随时都能够做,谁都会做,然而您的脑力和智慧却是无法替代的。”特蕾莎温和地回答,“我现在来找您,就是想要向您求教,现在我最应该做哪些事情?”

    “立刻派人去罗马,找到费什红衣主教,让他去面见教皇。”法利亚神父想也没想地回答,“教皇之前已经和陛下达成了默契,只要陛下能够取得某些成就,他就愿意为陛下鼓吹——而现在,就是他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接着,他将之前艾格隆在罗马和教会高层的交易内幕,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特蕾莎听。

    “好的,我明白了……”特蕾莎立刻理解了这一切。“谢谢您的指点。”

    罗马……光辉的世界之都。

    这座城市在特蕾莎的心里也有着不同的位置——这当然不是出自于宗教感情,而是因为她也正是和殿下在那里重逢,然后缘定一生的。

    很明显,让殿下去罗马,正是这位神父的主意,所以她的心里对法利亚神父更加又了一份好感。

    “您把它叫做勒班陀大捷吧——提起纳夫帕克托斯,恐怕整个欧洲都没人知道,但提起勒班陀,那所有人就会有历史的联想了,而这对陛下来说百利无害。”神父当然不知道特蕾莎的心中所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行动一定要快,只要教皇发话,陛下在罗马的钱就没白花了!”

164,布道与羔羊

    如果说罗马是光辉的世界之都,那么圣彼得大教堂无疑就是这座世界之都的心脏。

    从1506年开始,这座教堂足足修建了100多年,期间数代教皇不惜工本的投入,让它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天主教堂、同时也是无与伦比的艺术杰作。

    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桑加罗……一系列伟大的名字都与这座建筑紧密相连,而教堂内部珍藏的艺术宝物,也同样不胜枚举。

    毫不夸张地说,圣彼得大教堂连同其中的珍藏,就是基督教世界最璀璨的宝库,它在世上存在一天,天主教信仰也将与世长存;如果有一天它竟然遭到毁坏,那么基督教世界也无异于圣经预言的末日降临。

    而在圣彼得大教堂外,是圣彼得广场,这座广场同样经过了精心的修建,气势同圣彼得教堂一样恢弘,其宽度足以容纳几十万人同时参加典礼。

    广场周围有4列一共284根的圆柱,以两个环形对广场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而在圆柱上面是140个圣人像。在广场的中央,是一根罗马帝国时代从埃及运来的巨大的圆柱。

    此时,宽阔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虽然没有几十万的规模,不过倒也已经算是人声鼎沸,而所有人的眼睛,此时都聚焦在了巍峨壮观的圣彼得大教堂的台阶上。

    因为今天,罗马教廷的现任教皇利奥十二世,将会在这座恢弘的广场当中主持公开布道。

    在各处廊柱旁边就是直属于教皇的瑞士卫队,此刻他们正全副武装地在各处巡视,保卫教皇陛下的安全。

    按照古老的传统,来自欧洲各方的教徒代表团纷纷入场,然后按照其教区,分列于不同的位置,接着,全场开始吟唱圣歌,这些古老而又肃穆的颂歌,在成千上万人同时的吟唱下,足以衬托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壮观和神圣气氛。

    在这壮观和神圣的气氛当中,又有谁还记得,这一千年以来,罗马教廷从未告别过污秽、亵渎、背叛与残杀呢?

    就在这不绝于耳的吟唱声当中,圣彼得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了,接着一群人从教堂当中走了出来,然后停在了台阶上。

    这群人的出场,立刻就迎来了整个广场的欢呼,而人群视线的焦点,则聚集到了正中间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穿着一身法袍,头上戴着白色的小帽,半佝偻着腰,显得谦恭而又温和。

    这个人,自然就是今天布道的主角——现任教皇利奥十二世。

    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经历了整个腥风血雨的年代,亲眼见证了法兰西王国的崩塌和复辟,也见证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死祸福。

    依靠着数不清的斗争,他与各路对手周旋,最后终于爬到了基督教世界之巅,而如今,他早已经习惯了各种辉煌的场面,只是以淡漠的表情面对着这一切,展现着教会首领应有的肃穆。

    现场教徒的激动的兴奋丝毫不能触动他,他只是淡然地挥了挥手,让全场肃静了下来。

    接着,他开始了自己的布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而且教皇是意大利人,他布道的时候当然也是说的意大利语,在场的很大一部分人是完全不懂的。

    对这些在场的信徒们来说,即使听不懂也无关紧要,因为他们是在最神圣的广场当中聆听圣音,这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荣耀了。

    而在教皇布道的同时,圆柱所隔绝出的回廊当中,此时正有一个老人,正在冷眼聆听着教皇的一言一语。

    这个老人同样也曾经是教会的高层——他就是拿破仑皇帝的舅父,曾经担任过里昂红衣主教的约瑟夫-费什,在拿破仑的帝国陨落之后,他曾经蛰伏隐居在罗马多年,不再过问世事。

    而在他的外甥孙从奥地利逃出,并且开始重新为复辟帝国而努力之后,这个老人曾经枯死的心灵,似乎又重新得到了动力,于是他也开始在教廷内部暗中为外甥孙活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已经成为了艾格隆在罗马的非官方代表。

    在不久之前,艾格隆曾经亲自来到罗马城,然后和罗马教会进行了一项交易——他向教皇献出了重宝和一大笔钱,条件则是换取教皇陛下亲口赞许自己。

    就在前两天,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收到了来自希腊的消息,艾格隆在希腊连战连捷,并且在勒班陀重重挫败了土耳其军队,然后信中就要求红衣主教去教会内部活动,催促教皇履行诺言。

    如今,这项交易到了清偿的时候了。

    作为交易的执行者和监督者,约瑟夫-费什就在这一场布道当中旁观,以便确认教皇是否信守承诺。

    教皇最开始的那些布道,是犹如公式一般的冗长套话,普通的信徒听了可能会热泪盈眶,但是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早已经听过无数遍,所以根本只当做耳旁风,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外甥孙“私人订制”的那一部分的到来。

    他的耐心并没有白费,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教皇终于开始提到了最近在希腊发生的战事。

    “——享受了和平的基督徒们,你们不要忘记上帝恩赐的美好时光,更不要忘记此时此刻,还有太多基督徒在异教徒的铁蹄之下蒙受无边的苦难。

    希腊人民向异教的暴君奋起抗争已经有好几年了,在这些痛苦的时光当中,他们蒙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为了惩罚他们争取自由的努力,那些暴君的爪牙们肆意向他们倾泻最恶毒的报复……

    虽然在教义和仪轨上,希腊人民同我们有些许分歧,在历史上我们曾经为此争吵不休,但是我请所有人都记住,在至高和至善的信仰当中,我们没有任何分歧,我们是同属于主的羔羊,我们同样承受着主的慈悲,沐浴着同样的神恩……所以他们所受的苦难就是我们所受的苦难,他们的自由之光若是熄灭,那无异于也是在我们的灵魂当中留下灼烧的伤痕。

    所幸,在希腊人民艰难的抗争当中,有太多来自于欧洲各地的义士,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他们的事业当中,这些人原本可以享受和平安宁的生活,却为了道义、为了主的荣光,毅然拿起了武器,迎向了暴君和他的爪牙,哪怕面对生命危险,也绝无半分恐惧和迟疑。

    这些义士当中的最杰出者,就是如今年仅16岁的莱希施泰特公爵,在他的这个年纪,许多人还懵懂无知,或者还在学习如何让自己立身于世;然而公爵却完全不同,他在虔诚的信仰当中找到了勇气和决心,找到了智慧和毅力,他带着自己的追随者们,以无比的勇气,慨然来到了希腊,帮助那里的基督徒们去为自由而抗争。

    他的努力绝非没有成效,在他的进军当中,土耳其人节节败退,无人能缨其锋,他几次挫败了敌人,而且就在最近,他于勒班陀彻底地击溃了敌军的围剿——历史为我们铭记了这个地方,在三百年前,我们的基督徒祖先就是在那里,打垮了土耳其人的舰队,拯救欧洲于危难当中的。

    是的,上帝在同样的地方显灵——如果没有上帝的赐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些丰功伟绩呢?

    莱希施泰特公爵是基督教世界虔诚的勇士,此时他单枪匹马地为同为天主子民的希腊人战斗,所有信奉天主的国家都应该以其为楷模——

    而那些仍旧在犹豫迟疑的基督徒君主们,他们可曾扪心自问过?如果一个少年人都敢于去干、并且能够去干这些事,为什么他们却徘徊不前?

    上帝已经向每个虔诚的信徒展示了祂的意志,我们必须要遵主而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教皇利奥十二世平静地完成了他的布道,然后以一成不变的肃穆神态向众人致意。

    然而,在广场当中的人们却出现了些许的骚动——听得懂的人在面面相觑,听不懂或者没听清的人则在问身边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教皇陛下要特意说到这些。

    而不远处静静聆听的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却感受到了由衷的满意。

    他没想到,教皇陛下不仅履行了诺言,而且居然还把话说得这么高调,简直有点像是在奉承了。

    按理说来他没必要说到这个地步的。

    费什红衣主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至少这种情况对自己一方大大有利——不管怎么样,艾格隆花费的钱财总算是物有所值,而这就够了。

    他想了想,然后径直地向着广场旁边的回廊走了过去,想要寻找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

    这位红衣主教是教皇陛下的心腹,也是这次交易的中间人,费什红衣主教一方面是想要跟他道谢;另一方面也是想探听一下口风,搞清楚教皇陛下和他接下来的打算。

    而此时此刻,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也正在试图摆脱身边人的纠缠。

    教皇刚刚发表的那篇布道,极大地震惊了出席这次布道会的其他教廷高层,他们当然想要从这位教皇心腹的口中,打听到消息,至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您能否告诉我,教皇陛下收了多少钱?”一位红衣主教,以最亲密的笑容,附在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耳边问。

    “一切都只是出于对天主的赤诚。”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庄严地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平静地回答,“教皇陛下希望能够敦促基督教各国一起齐心协力,解救蒙受苦难的基督徒们于水火。”

    对面的红衣主教没有再说话,只是以“你当我傻吗”的眼神看着他。

    而他也显然无心再跟对方解释,径直地离开了。

    确实,只有身为教皇心腹的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知道为什么教皇陛下要如此发言——

    对于希腊人民的独立事业,教皇内心当中是相当支持的,他非常希望看到他们驱逐异教徒的统治,重新沐浴到上帝的荣光之下,毕竟这也意味着他这一代教皇的“政绩”。

    因此,此时他正好可以拿着这个少年人当正面教材,想必能够对这些还在勾心斗角的基督教君主们有所触动吧。

    拿一大笔钱,顺便完成自己的心愿,两全其美的好事,教皇陛下当然乐意干,而且要干得妥帖。

    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来到了教堂里的回廊当中,而这时候,他正好就碰上了前来找他的费什红衣主教。

    “谢谢您的帮助!”约瑟夫-费什已经布满衰老皱纹的脸上,此时密布着笑容,“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恩惠的。”

    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依旧不改自己的做派,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我们同为主的仆人,理应互相扶持。”

    “是的,我们都是在为主的荣光行事。”费什红衣主教忍住笑,然后同样庄严地回答。

    他已经足够满意了——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教皇坚持只称艾格隆为“莱希施泰特公爵”,而不是罗马王。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罗马王这个头衔实在是不受教会待见,教皇对之视而不见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您的虔诚一定会得到吾主的回报。”说完之后,费什红衣主教用谦逊而又热情的眼神看着这位红衣主教,仿佛是在等着他的出价。

    然而,红衣主教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直看着费什红衣主教,仿佛在权衡着什么一样。

    “我有一个侄子,现在刚刚20岁出头,是一个聪明又有志向的年轻人。”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突然转开了话题,然后以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他希望能创下一番大事业,但是他和其他同龄人一样,苦于没有机会施展自己……”

    虽然红衣主教这番话听上去有些没头没脑,但是在同样身处教会当中的约瑟夫-费什老人来说,这却又是再明确不过的暗示了。

    ——在意大利,一位红衣主教以这么郑重其事、又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起“我有一个侄子”的时候,往往真实意思是“我有一个私生子”。

    所以,他的真实意思,也就昭然若揭了——他希望能够让自己的私生子得到艾格隆的“支援”。

    这确实不是什么漫天要价,而是后续合理的合作条件。

    “天使吩咐我说,你要写上,凡被请赴羔羊之婚筵的有福了。”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背诵了一段经文,以此来做出明确的回答。

    现在是给自己的外甥孙报喜讯的时候了,于是他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退下,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165,祖母的馈赠

    结束了同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的会谈之后,约瑟夫-费什老人满怀着喜悦和激动,行色匆匆地返回到了自己和姐姐的住所当中。

    他的姐姐,自然就是前法兰西帝国皇太后莱蒂齐亚-波拿巴了。

    这位皇太后陛下,虽然曾经因为儿子而青云直上,但是当年就以低调朴实著称,几乎不曾有过飞扬跋扈的记载,而在儿子坠入泥尘之后,她更是愈发谦退,选择来到罗马隐居,从此之后再也不出现在公众视线当中。

    她买下了离圣彼得教堂不远的一座宫廷,把它命名为波拿巴宫,然后隐居在这里,沐浴在天主的光辉下,准备安静地渡过余生最后的时光。

    如果历史以它正常的轨道发展下去,这个老太太确实将会得偿所愿,在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中回归天主的怀抱,可是,随着一个少年人的横冲直撞,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又开始充满了变幻莫测的波澜。

    对于这个小小年纪就被软禁于奥地利的孙子,她当然充满了牵挂,尤其是在1821年得知拿破仑的死讯之后,更是挂念这个已经无依无靠的孩子,每次想到自己可能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她就禁不住泪水涟涟。

    可是纵使心中再怎么痛苦,她对现状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世界崩塌。

    她绝没有想到,世事无常,几年之后,在一系列戏剧性事件之后,她居然又得以重新见到自己的孙子。

    尽管两个人之后只见了一面,但是对于这个老妇人来说,这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宽慰了。这个俊美而又才华横溢的少年人,足以满足她心中所有的期待。

    就她的本心而言,既然孙子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了自由,那就应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不要再沾染世上的纷争,免得又一次被厄运所吞噬;可是她的孙子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或者说,他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同样的野心。

    明明形势已经绝望,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但是他非要坚持再去闯一闯,要撼动那犹如铜墙铁壁一样的障碍,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是莱蒂齐亚也只能无奈地同意了孙子执拗的意志。

    不仅同意,她还打开了自己的钱袋,赞助了孙子一大笔钱——

    虽然表面上是“赞助”,但是实际上是赠予,她根本就不指望孙子的事业能够再成功,只是看他这么坚持己见,所以为了不让他伤心于是就慷慨解囊了而已,本质上与祖母给孙子零花钱买东西毫无区别。

    她倒是一点都不痛惜金钱——对她这样人生只剩下尾声的老妇人来说,手里留着的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她非常担心孙子的安危,她不知道上帝是否还愿意保佑波拿巴家族的新一代成员,不受战火的摧残。

    所以自从和艾格隆告别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在担心受怕,有时候甚至还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收到来自于希腊的噩耗。

    好在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她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在艾格隆一时得胜之后,在法利亚神父的指点下,特蕾莎特意写信给了远在罗马的的莱蒂齐亚和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一方面向他们传递捷报,另一方面则是敦促他们去联系罗马教廷,让教皇出面履行诺言。

    在欣喜之下,姐弟两个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开始活动,而今天,就是教皇公开布道的日子了,如果计划没有出差错的话,教皇陛下将会在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下公开褒奖艾格隆,这对这个虔诚的老妇人来说,是何等的荣耀啊……

    从早上起床开始,莱蒂齐亚就一直在紧张焦灼地等待着,生怕事情会起什么变化。

    在她的弟弟费什红衣主教回来之后,她立刻就询问了弟弟。

    “一切顺利。”年迈的红衣主教笑着回答,“教皇陛下的发言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热切,由此可见他非常满意于艾格隆的行动,他可是公开说艾格隆是基督教世界的勇士、是所有人的楷模呢。”

    “感谢上帝!”老妇人总算放下了心来。

    接着,她又说,“艾格隆做了一件很对的事,既然教皇陛下都对他感到满意,那上帝一定也会非常满意,难怪……难怪他能够如此顺利,原来是上帝在保佑他!”

    这对老年姐弟彼此面带笑容对视着,都在感谢教皇和上帝的慷慨。

    虽然曾经贵为帝国的皇太后,但是她仍旧像大多数普通意大利妇人一样,虔诚地敬奉着上帝,并且无比地热爱着自己的家人。

    对拿破仑这个二儿子,她既无比自豪于他的功业成就,但是却又屡屡痛心于他和家人和教会之间的纷争。

    那位皇帝登基之初,一直都非常注意笼络教会,和教会的关系也有一段蜜月期,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帝唯我独尊的倾向越来越浓厚,和教会的冲突也愈演愈烈,闹到最后,皇帝一怒之下派人把教皇抓捕到法国。

    莱蒂齐亚虽然对此非常不满,但是却也无计可施,每次在拿破仑同兄弟争吵、同教会发生冲突的时候,她都只能默默垂泪,除了哭哭啼啼地劝说儿子不要一意孤行之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在她的心里看来,帝国的灰飞烟灭和儿子的功败垂成,就是儿子不敬上帝的惩罚吧。

    她希望同样的历史教训不要在孙子重演,她无比期望艾格隆能够遵从上帝的旨意,尊敬教会和教皇,维护正统的基督教信仰。

    所以她对艾格隆现在的所作所为非常满意——解放基督徒,不就是上帝最愿意看到的事情吗?就连教皇陛下都对此赞不绝口呢!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也只剩下一件事了。

    “特蕾莎在和我的信里面提到过……在希腊战事结束之后,她和艾格隆打算在那里举办婚礼。”莱蒂齐亚的笑容重新变成了郑重,“对于如此重要的大事,到时候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出席,之前我是无可奈何,奥地利政府不会邀请我,但是这一次不同了……我有机会去参加婚礼,亲自祝福他们,见证他们神圣的结合,请你跟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说明一下,让他体谅一下我的心意。”

    “好的。”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点了点头,“这事儿不难,那位红衣主教现在非常看好艾格隆,还有意想要让他的‘侄子’沾点光,哪怕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乐意替您实现这个心愿。”

    这也是事实,罗马教会虽然和拿破仑本人闹翻了,但是对莱蒂齐亚却印象非常好,不然也不会允许她在帝国覆灭之后隐居罗马了。

    莱蒂齐亚在罗马虽然无缘参加任何重要仪式,但是和教会高层的关系都不错,再加上艾格隆现在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想来这件事上他们会予以默认吧。

    “特蕾莎在信中一直叮嘱我要保重身体……真是个好孩子。”莱蒂齐亚又重新笑了起来,“而且,如果我只是两手空空地跑过去为他们祝福,实在不成体统……约瑟夫,我们应该送给她什么礼物最好呢?”

    自从和特蕾莎见过面之后,莱蒂齐亚对特蕾莎极其满意,她觉得特蕾莎这样的好姑娘,实在是孙子最好的良配——在她心里,只要能够看到孙子和特蕾莎公主结婚,然后看到他们的孩子降生,那么她这一生也就了无遗憾了。

    莱蒂齐亚的问题,倒是让红衣主教犯了难。

    “这倒是个难题……如果您送珠宝的话,公主殿下虽然也会很感激,但是她从小就见惯了这些玩意儿;如果您送其他东西的话,在价值上恐怕也很难触动她。”

    “那你觉得,把这里送给她怎么样?”莱蒂齐亚问。“足够表达出我对她的喜爱了吗?”

    “什么?”红衣主教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姐姐的意思。“您是说……把这座宅邸给她?那您怎么办呢?”

    “我倒不是说直接就赠送给她,而是把我现在的财产,指定由她来保管和使用。”莱蒂齐亚回答,“以后在整个家族内,就由她来代表我了。”

    愣了片刻之后,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大概明白了姐姐的用意。

    虽然帝国已经崩塌,拿破仑皇帝也已经离世,但是老太太其他儿孙还都在世,她的长子约瑟夫-波拿巴现在还定居在美国,三子吕西安留在罗马,四子路易在佛罗伦萨,小儿子热罗姆也在意大利定居,这个家族虽然四分五裂但依旧存在,而在这些儿孙们当中,如何处理手中的这些财产也就成为了她最后需要考虑的问题。

    按理说来,长子约瑟夫理应继承她的遗留财富,要么是子孙们均分,可是不管是她还是别人,都心里非常清楚,艾格隆才是整个家族唯一合理的继承者,他才应该拥有独一无二的继承权利,莱蒂齐亚的财富既然当年是得自于拿破仑皇帝,在以后当然也只能由他一个人继承。

    所以莱蒂齐亚此举无非是确认这个事实,明确无误地将家族主母的身份,转移到未来将成为艾格隆妻子的特蕾莎身上——艾格隆和特蕾莎未来的结合,也就意味着这个家族拥有了新的主宰。

    这一方面是因为特蕾莎谦逊和仁慈的性格,非常得祖母的喜爱;但更重要的是,这寄予了莱蒂齐亚的期许,她希望特蕾莎能够做得比她更好,把这个辉煌一时的家族继续发扬光大。

    “好的,我明白了。”费什红衣主教点了点头,“我会着手安排的,而且我想特蕾莎公主一定会明白您的用意,并且感谢您对她的厚爱。”

    身为公主的特蕾莎当然不需要在意这些金钱的馈赠,但是莱蒂齐亚此举足以表现出对她的尊重和祝福,想来她一定也会感受得到。

    “告诉特蕾莎吧,我已经老了,以后这个家庭就交给她了,她将拥有和我一样的权利,去告诫和约束这个家庭的成员们。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假如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家族利益不利,她尽可以像我一样申斥他们——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但主心骨只能是艾格隆和她,其他人按照他们的意志行事就好。”

    说到这里的时候,莱蒂齐亚放低了声音,显得有所感触,“还有,让她一定要始终保持清醒,遵照天主对人间的规范行事,约束艾格隆不要干傻事——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自命不凡,容易被冲昏头脑,我已经见识过一个天才是怎样毁灭自己的事业了……我当时没有做到的事情,希望她往后能够做到。”

    正因为是之前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所以听到姐姐的话之后,费什红衣主教也长叹了一口气。

    皇帝陛下当年单枪匹马征服了欧洲,身边所有人都只能敬服地跪倒在他身边,执行他的意志,这既让他的天才得以无限制地发挥出来,同时却又让他养成了不容置疑、唯我独尊的习性。

    祖母不知道艾格隆未来会有多大的成就,但是她最害怕的就是孙子重蹈覆辙,酿成同样的悲剧。

    历史已经表明,成就越是惊人,最后的衰败和坠落就越是惨烈。

    当年她管不了儿子,如今她对孙子也没有多大约束力,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特蕾莎身上了,她希望特蕾莎能够起到约束作用,让艾格隆不至于因为迷信自己的能力而去做那些超出界限的事情。

    这确实很难,但是特蕾莎在一开始就跟随着艾格隆创业,影响力和当年的约瑟芬皇后或者路易莎皇后不可同日而语,她希望特蕾莎能够做到这一点。

    “约瑟夫,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可他们隐居起来过好小日子就行了,可是上帝却有另外的旨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似乎泫然欲泣,又像是在缅怀什么。

    “在许多年前,我嫁入到这个家庭当中,那时候我们除了科西嘉岛上几块农地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而后来,我的子孙们一度拥有了欧洲一半的土地……哪怕现在败落了,我手中还有许许多多过去遗留的灰烬,这是我们的家业,也是我的子孙们往后安身立命的资本。我已经老了,属于我的戏码已经快要演完,以后这个家庭就交给她来守护吧……我深信,特蕾莎一定会比我做得要更好,当我摸到她的手并亲吻她的脸时,我就已经确信这一点了。上帝一定会保佑她和艾格隆的!”

166,未雨绸缪

    正当教皇陛下在布道当中公开赞扬莱希施泰特公爵是“基督徒的楷模”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维也纳,也同样有一对身份超然的夫妇,在为这个少年人的成功而暗自庆幸。

    在战事告一段落之后,卡尔大公夫妇就收到了女儿特蕾莎寄过来的亲笔信,而随后不久,他们又收到了亨奇少校写的报告书,两份信件足以让他们拼凑出整个军事行动的轮廓,也让他们对局势的发展了如指掌。

    正因为如此,他们知道至少暂时不用为女儿和未来女婿的安危而担忧了。

    就在午后时分,卡尔大公在书房当中,对着简略的地图,用手指勾画,在纸上复盘整个战场,脑海中犹如亲身经历了莱希施泰特公爵的整个作战历程。

    对已经告别戎马生涯的他来说,这倒是非常不错的娱乐。

    “我亲爱的,你在这图纸上勾勾画画已经好一会儿了。”亨利埃塔大公妃看不下去了,于是忍不住问,“是在做什么啊?”

    “在弄清楚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卡尔大公淡然回答。

    “那你应该很高兴吧,毕竟他赢了。”夫人笑着问。

    “赢是赢了,但是他暴露的缺陷倒是不少——在初战胜利之后,他行动迟缓,犹豫不决,给了敌人协调行动的机会和时间,只是在最后经过提醒才做出决断;而且他的临场指挥能力也有待提高,真是愧对他在皇宫里接受的教育。”卡尔大公随口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要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胆子够大,敢于拼命,同时知道自己的不足,肯听从劝告,对部下也足够信任。当然拥有这些优点还是不够的,在面对强有力的对手的时候,他恐怕会难以招架——所幸他面对的是土耳其人,倒是暂时可以侥幸取胜。”

    “你对殿下实在太苛责了,完全是用对那些老将的标准来评价他。”夫人完全不以为然,“想想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孩子,普通的王孙公子像他这个年纪都在干什么呢?怕是什么都不懂吧?这段时间里他能够做出这么多惊人的事情,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夫人的反驳,让卡尔大公一时哑口无言,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正因为他有如此天分,才让人可惜可叹。”最后,他只能略带遗憾地说,“如果他一直留在这里,有我和梅特涅教导他提携他,他一定能够成为帝国未来的栋梁……”

    “成为帝国栋梁,哪有成为帝国皇帝那么吸引人?他志不在此也没办法。”夫人叹了口气,“如果他愿意留在奥地利那当然最好,我们也时常可以见到他和特蕾莎……”

    夫妇两个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里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唉声叹气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们重新振作了精神。

    “特蕾莎在信里说,她希望我们能够帮她探听一下奥地利政府的动向。”片刻之后,夫人又问,“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梅特涅的想法我怎么可能知道?”卡尔大公反问,“前两天还有人过来跟我打听特蕾莎的事情,被我强硬地回绝了。”

    最初特蕾莎消失的时候,社交界并没有太在意,人们纷纷猜测她可能受不了被未婚夫抛弃的打击,一时躲了起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特蕾莎公主迟迟不现身于人前,而莱希施泰特公爵公爵则搞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新闻,人们开始纷纷产生了怀疑,“特蕾莎公主殿下已经离开奥地利,追随在未婚夫身边”的传言也不胫而走,传遍了各个沙龙和客厅——

    虽然大公夫妇还是在坚持女儿只是出国旅行散心的说辞,但是已经起了疑心的人们却越来越不相信了——毕竟,无论在任何欧洲国家的首都或名胜地,都没有传来有关于公主殿下的消息,哪怕是秘密旅行,她和她身边的随从也不可能完全毫无声息啊。

    现在很明显,这个消息眼看就要瞒不过去了。

    “现在的人真是无聊,老想着刺探别人家的事情!当初他们笑话特蕾莎时,那种喋喋不休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夫人有些恼怒,然后她又皱紧了眉头,“既然这样,要不我们干脆就把事情都挑明了吧?反正也瞒不过去了。”

    卡尔大公看着夫人,被她的大胆所震惊。

    “怎么挑明?”他低声问。

    “就把事实说出来就得了——她因为挂念未婚夫的安危,所以执意要求前去陪伴,我们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夫人回答,然后又反问丈夫,“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难道她嫁给殿下让我们丢脸吗?”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卡尔大公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不是一个私人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如果我承认了特蕾莎已经在他的身边,那么我该怎么让人相信我是被迫的、而不是我在幕后指使了这一切?甚至还会有人怀疑连他的出逃都是我故意安排的!”

    “相信这么耸人听闻的阴谋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瓜,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夫人大怒。

    “很不幸……政府里面这两种人都不缺,这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唯独在这种地方上却充满了想象力。”卡尔大公耸了耸肩,“所以,承认这一切很简单,但承受一切后果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夫人有些不安地问,“难道我们要继续强行装作完全无关吗?就算这样也不是办法吧……毕竟特蕾莎的事情迟早还是要暴露于世人面前的,难道她还能用假名结婚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要有技巧地向世人宣告真相。”卡尔大公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首先我会向梅特涅提出要求,让他澄清帝国是否有意剥夺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头衔,以及宫廷是否取消两方的婚约,如果梅特涅承认帝国政府无此打算,那么无异于公开承认婚约确实有效,那时候我顺口再提出特蕾莎想要前去探望未婚夫,用他来堵住世人的嘴。”

    “如果他这么说那当然最好,但如果他直接说婚约已经无效呢?”夫人还是有些担心。

    “那皇帝陛下就要掂量一下皇室的名誉何去何从了。”大公摊了摊手,“那样的话,我就直接面见陛下,告诉他特蕾莎重视名誉,她决不允许自己被如此对待,所以她坚持履行婚约;而我还会告诉他,我之所以蒙受这等耻辱,是路易莎和梅特涅的责任——毕竟是他们两个之前极力撺掇我,所以才让我下定决心接纳那个混小子当女婿。所以,我坚决要求他们向我和特蕾莎道歉。”

    夫人听得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就无异于跟宫廷摊牌了,皇帝陛下要么让步,要么就得拿出最强硬的措施来回应。

    哪怕身为御弟,这样做似乎也显得有些大胆。

    “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下倒是轮到她迟疑不决了,“要不我们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也许我们还可以拖时间,但到最后,摊牌也许是无可避免的。”卡尔大公叹了口气,“别担心,哪怕是最坏的情况,我也不信真的还有人敢于下令逮捕我。”

    虽然表面上说得危险,但是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宫廷和政府的态度,揣摩皇帝和梅特涅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对君臣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从帝国政府这么久了还没有任何动作,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并没有打算同莱希施泰特公爵断绝一切关系。

    而且,苏菲公主重新出现在公众视线当中,也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被愤怒冲昏理智,反而在力图修补已经造成的损失。

    所以只要自己摊牌,那么梅特涅也将不得不表态,让原本已经脱轨的婚事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当中。

    特蕾莎的任性举动,固然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但是同样也让皇帝陛下和梅特涅无可逃避——过得不久,整个欧洲都会知道特蕾莎就在那个少年人身边,难道他们能够视而不见吗?

    他们和自己一样拖不起,所以在最后关头,他们也必须给出一个答案,让大家体面收场。

    要么承认已经发生的事实,要么和自己彻底闹翻,他相信帝国首相会做出合理的选择。

    看着丈夫从容自若的样子,大公夫人也渐渐地放下了心来。

    看来大公其实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但是心里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考虑过一遍了。

    他确实已经做到父亲所能做的极限了,无论是任何人都无法指责他什么。

    “我亲爱的,我们永远站在一边,无论要面对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对丈夫说,“不管陛下和梅特涅有什么盘算,总而言之,特蕾莎的婚事,已经不容他们再质疑了,我们不需要他们的祝福,但至少他们应该承认他们自己之前的选择——我们不能把各自的名誉当成儿戏不是吗?”

    “相信我,梅特涅现在只会比我们更加焦头烂额。”卡尔大公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了一抹冷笑,然后他低声说,“俄罗斯帝国发兵向土耳其进军,已经成为即将到来而且不可避免的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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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帝国发兵向土耳其进军,已经成为即将到来而且不可避免的现实了。”

    在维也纳的首相官邸当中,弗雷德里希-根茨先生以同样的口吻,郑重地向自己的恩主梅特涅郑重宣告。“首相阁下,我们确实应该考虑如何面对这个现实了。”

    梅特涅脸色铁青,皱紧眉头看着窗外。

    “沙皇过于年轻气盛了,甚至不愿意先派员参加一次国际会议,再做出决定!”片刻之后,他长叹了口气,“国际协调原则明明是最有利于他的地基,他却自己欢天喜地地踹上了一脚!”

    “也许他就是不想让国际会议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所以才故意先行动手,想要造成既成事实再说。”弗雷德里希-根茨回答。“这样的话,未来谈判的时候他就能够占有某种优势地位。”

    “他确实在耍这种小聪明,但是过往的经验告诉我,耍弄这种小聪明的人从来都不会得到什么好处。”梅特涅冷冷地回答,“他不明白他这么做或许可以得逞于一时,但是对他自己和他的帝国,长远来看都没有什么好处。”

    “恕我直言,您在这里指责他,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弗雷德里希-根茨小声说。“您应该考虑下怎么应对。”

    “怎么应对……”梅特涅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明天我召见俄国大使,让他澄清一下流言,告诉我沙皇到底作何决定——如果他躲躲闪闪,那么我就强硬地要求沙皇政府给出一个解释。”

    “那如果他直接就跟您和盘托出沙皇的打算、并且不想改变主意呢?”弗雷德里希-根茨反问。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就不得不告诉他,我国皇帝陛下绝不欢迎这项举动,并且保留接下来和其他国家采取共同立场的权利。”梅特涅一字一句地回答。

    在充满了各种花哨辞令的外交世界当中,这句话的分量确实已经足够重大了。

    “如果俄国人统治了君士坦丁堡,对我们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灾难,因为那意味着我们的出海口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他们的舰队炮口之下。”接着,梅特涅小声回答,“所以这个灾难性结果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生,我相信伦敦和巴黎也会秉持和我们相同的意见。”

    “可是如果沙皇一意孤行的话,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弗雷德里希-根茨再度追问。

    这个问题确实直指核心。

    全面开战吗?这不可能。

    奥地利帝国和俄罗斯帝国接壤,如果真的爆发战争,那么奥地利帝国就将首当其冲,这就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而且,梅特涅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在维也纳会议所缔造了欧洲均势体系,他当然倾向于维持现状,而不是又点燃一场大国间的战火,让自己辛辛苦苦建成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沙皇的借口是帮助希腊东正教徒争取自由与独立。”良久之后,梅特涅给出了回答,“如果希腊人在他彻底胜利之前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他的借口自然也就消失于无形了——接着,我们和英法一起施压,让沙皇清醒下来。”

    “哪怕这意味着欧洲国境线发生变动,一个新的国家出现在地图上。”弗雷德里希-根茨明白了过来。

    “我们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达成的伟大共识,是保卫最珍贵的正统主义,是保卫欧洲各大国的均势,这些是维持欧洲现有和平局面的宝贵资产;但我们拥护正统主义,绝对不是为了维护每一条边境线的合理性,尤其是异教徒国家的合理性。”梅特涅慨然回答,“如果他们证明他们配得上独立,那就让我们祝贺他们吧。”

167,争辩与鼓点

    第二天,俄罗斯大使利特温斯基伯爵果然应梅特涅首相的召见,来到了他的官邸当中。

    这位大使,身材高大,态度咄咄逼人,正如他背后的俄罗斯帝国一样气势汹汹。

    对于这位梅特涅首相,俄罗斯人向来是既友好,又警惕。

    在维也纳和会召开期间,梅特涅和弗朗茨皇帝一边对沙皇花言巧语,一边暗中却又和英国、以及刚刚在法国复辟的波旁家族联合起来,准备采取联合立场,共同应对俄罗斯帝国的野心,免得俄罗斯在欧洲急速坐大。

    然而天公不作美,1815年3月1日,正当维也纳会议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拿破仑突然从厄尔巴岛流放地登陆法国,并且快速地进军巴黎,重新登上了皇位。

    回到皇位上的拿破仑,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对再一次的反法同盟,为了争取时间、离间敌国,他故意将奥地利和波旁法国之间的来往密信都送给了沙皇。

    不过,虽然得知自己花言巧语的盟友居然在暗地里准备对付自己后非常愤怒,但是亚历山大一世沙皇并没有忘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目标,于是,他当着梅特涅的面把密信烧了,然后告诉他,自己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大家能够捐弃前嫌,一起去摧毁波拿巴,那么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

    而梅特涅也顺着台阶走了下去,立刻又变成了俄罗斯忠诚的盟友,跟着盟国们一起剿灭了拿破仑,而之前的密谋则不了了之。

    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俄国大使作为当时的亲历者之一,自然对这一切都历历在目。

    两个人按照外交礼节,彬彬有礼地寒暄之后,利特温斯基伯爵直接询问。

    “首相阁下,请问您特意召见我前来,是有何事宣告?”

    “最近我听到了些许传言,我召见您只是想要您为我澄清一下疑惑。”梅特涅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立刻进入了正题。

    “请问是什么传言呢?”大使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如此说一样。

    “据说沙皇陛下的军队正在乌克兰和高加索集结,预备进军土耳其,请问这是无稽之谈呢?还是确实属实?”梅特涅一边问,一边盯着对方的脸,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此事的严重关切。

    “集结军队确有其事,不过我国政府的主要目的是防范不测事态。”大使早有准备,立刻就回答了他,“目前土耳其境内发生了严重的动乱,我国必须予以应有的应对。”

    “这倒是让人惊讶的应对!”梅特涅略带讥讽地挑了挑眉头,“据我所知道的正常逻辑,如果一个人的敌人正焦头烂额,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因为那意味着敌人给自己的压力会减轻了——怎么到你们这里却完全反过来了?难道一个虚弱的土耳其比强盛的土耳其更值得沙皇陛下忧心吗?”

    梅特涅的讥讽让大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不过身为老练的外交官,他当然不至于被这种小问题就绊住。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就是如此——”他微笑着回答,“土耳其帝国陷入混乱之后,苏丹君臣就会陷入到恐慌当中,而恐慌就会加剧他们原本就残暴的统治,他们会以血腥的屠刀来对付那些起来反抗的正教徒们——阁下,我说得并不是一个猜想,而是已经发生的现实。”

    “所以,我可否认为,沙皇陛下集结军队,并非是为了本国的安全,而是为了外国人的安全?”梅特涅单刀直入。

    这个问题同样尖锐,但是大使还是招架住了。

    “虽然那些奋起反抗暴政的基督徒并非是俄罗斯帝国的公民,但是他们同我们拥有同样的信仰,我们之间精神纽带牢不可破,我们的心脏也在同他们一起跳动——”

    有意思,你们的心脏不为本国境内那些饱受压迫的农奴们跳动,倒是突然为了远方从未见过的希腊人跳动了——梅特涅在心中嘲讽。

    当然,这种话太过于尖锐,他不会说出来。

    很明显,所谓“保护东正教基督徒”只是沙皇的一个借口而已,但是既然说出来了,那就是真的。

    一边是利益,一边是大义,强国总是两者都想要,无论采取多么虚伪的手段。

    梅特涅自己也是玩弄了无数次类似的手段,所以他自然也见怪不怪。

    “我理解沙皇对信仰的坚持,我也同样同情巴尔干半岛上那些基督徒们的遭遇。”他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然后继续询问,“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愿意相信,沙皇集结军队只是为了吓阻土耳其人,让他们不要太过分,并无开战的意思;但我又有疑问——如果恐吓不住苏丹,你们打算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对峙还是撤出军队呢?”

    大使犹豫了一下。

    “先生,我们两个国家都是神圣同盟的一员,都有同样的决心去维护欧洲最宝贵的正统主义,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以开诚布公的姿态来对待彼此。”梅特涅又催问了一句,“我对我们的行动并无隐瞒,那么如果贵国确实打算在接下来有所行动,那我认为我也应该知情,这是对盟友的基本尊重,不是吗?”

    大使继续沉默着。

    如果他真的决定守口如瓶的话,那无论梅特涅如何催问,他都可以用一句‘无可奉告’来顶回去。

    可是,之前他收到过国内的指示,沙皇认为在现在的情势下,有必要借机试探一下奥地利的态度。

    对梅特涅的花言巧语,无论是沙皇还是他,当然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但是无论如何,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也到了逐步透露真实意图的时候了。

    “如果苏丹继续一意孤行,以血腥屠刀来对待蒙受苦难的基督徒,那么从情理来说,沙皇陛下难以坐视不理。”于是,他最终决定稍微松口,“在某种情况下,帝国政府确实无法排除采取更进一步措施的可能性。”

    梅特涅心中凛然。

    大使的话无异于承认,俄罗斯帝国就是要以战争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而且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以至于他们都不打算掩饰了。

    虽然他的心中非常不爽,但是常年的历练早已经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大使会如此回答一样。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只能说非常遗憾。”最后,他淡然做出了评价。

    “请您理解,是苏丹而不是我们,让情势恶化到了这一步。”大使立刻为本国立场做辩解,“从战事爆发开始,我们已经给过他非常非常多的时间和机会了,哪怕他现在愿意改弦更张,那还是为时不晚,沙皇只是把军事手段当成最后的惩戒手段而已——您既然身为虔诚的教徒,奥地利既然是基督教世界的卫士,那么您就应该理解我国的情绪。”

    “哦!基督徒,我当然充满了同情!”梅特涅摊了摊手,“可是区区同情心,并不能高于我们对整个时代所肩负的责任——我们谁也没有忘记,谁也不可能忘记,刚刚过去的那个时代,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我们又是付出了多少鲜血和代价,才最终平息掉了无止境的厮杀。

    那些厮杀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法兰西无止境的野心,就因为某个人自以为比肩上帝,要以权力和铁腕来撼动整个欧洲!我们见识过所有惨象,所以我们都知道,为了防止惨象再现,我们应该防微杜渐,从最开始就克制自己的野心。”

    “首相阁下,您居然把沙皇陛下和那个无法无天的侵略者相提并论!这过于失礼了。”大使站了起来,大声向梅特涅抗议,“沙皇陛下心中怀有的只是对上帝的虔诚和对基督徒的慈悲而已,他并没有什么野心。”

    “野心不体现在言辞,而是体现在行动,我是以行动来评价事实的。”梅特涅对大使的抗议不为所动,“而且,请您分辨清楚,我并不是在指责谁,而是以盟友和朋友的立场做出劝告——我认为您应该为我转达,让沙皇听一听我这种老家伙的劝告。”

    还没有等大使回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比起那个被炮弹轰开的时代,如今这个年代就像是丝绸包裹一样,精致而又美妙,值得我们每个人去小心呵护。”梅特涅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就像是朋友之间的忠告一样,“我并非站在我个人或者奥地利的立场上说这句话的,对整个欧洲,包括你们伟大的俄罗斯来说,1815年在维也纳缔造的和平都是至为宝贵的珍宝——所以,任何试图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最终可能都会发现,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历史之前向我们明确无误地证明过这一点。”

    大使紧皱着眉头,心里愤愤不平。

    他已经发现,梅特涅在不断地把“打破现状”的责任推到俄罗斯身上,并且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沙皇因为自己的野心妄图打破现状。

    “您不要忘了,现在正有一个人在希腊施展他的野心,如果说有谁在打破平静,那个开头的人恰好就是他。”片刻之后,大使向梅特涅反问,“您为什么对如此明显的肆意妄为视而不见,却对我国横加指责?”

    “您是指莱希施泰特公爵吗?”梅特涅仍旧微笑着,“他是在以个人名义支援基督徒的义举,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既然您口口声声说同情那些希腊基督徒,那您现在反而应该为他的勇气喝彩才对。”

    “这一切就是你们惹出来的!”大使气得反唇相讥。“如果我们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波拿巴家族惹是生非,那么整个欧洲迟早又会蒙上阴影,沙皇想要平息祸乱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贵国政府从未下达过任何文件,要求我国以罪犯的标准来对待莱希施泰特公爵;同样,贵国沙皇也并未给过我类似的指示,所以我完全有理由得出结论——贵国政府在之前从未将他视作罪犯或者危险人物。”梅特涅不紧不慢地回答,“所以,对他的合法身份以及合法行动,贵国却如此大动干戈,到底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做了你们赞同的事情,却反而又要为你们的轻举妄动承担责任?”

    虽然这明显是强词夺理,但是大使一下子却也难以反驳。

    “我提醒您,以及您的沙皇陛下。在我面前,进行任何欺骗、威胁、恫吓,统统都没有意义,因为我见识过的东西太多了。”梅特涅以一种近乎于冷漠的自豪,对着这位大使先生说,“请不要忘了,当年正是我在德累斯顿,眼睁睁地看着拿破仑暴跳如雷了几个小时,然后站在拿破仑面前告诉他——他完了。若论对波拿巴家族的立场,我并不比任何人软弱。但我知道,一码事归一码事,您不能拿一个热血上头的少年人当成挡箭牌,不是吗?”

    大使只感觉愤怒不已,他知道,梅特涅的表态已经非常清楚了——他坚决反对沙皇进军土耳其,不欢迎帝国打破现状。

    “我很遗憾您居然是以这种态度来对待盟国。”他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但我也只能告诉您,也许您并不乐见,但我国政府必须按照本国利益行事。”

    “那我也只能告诉您,我国政府必须按照本国利益行事。”梅特涅以同样的言辞回答。

    虽然两个人直到这时候还是文质彬彬,但是就其实质而言,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大使再无多话,起身向首相阁下行礼,然后转身告辞离开。

    在俄罗斯大使急冲冲地离开之后,首相的秘书以及得力助手弗雷德里希-根茨先生走进了梅特涅首相的办公室。

    一进来,他就发现首相的表情阴沉得吓人,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阁下,您同俄罗斯大使谈得不顺利吗?”

    “何止不顺利?简直不愉快。”梅特涅首相冷笑了一声,“看来年轻的沙皇陛下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臣民们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威望了——”

    弗雷德里希-根茨顿时无语。

    自从1815年彻底摧毁拿破仑之后,欧洲终于进入了难得的太平时光,虽然偶有冲突,但是各个大国再也没有主动发动战争,取而代之的是以国际协调的方式解决各自的利益冲突。

    而这一次,俄罗斯帝国主动对土耳其发动战争,纵使师出有名,但也绝对已经开了先河。

    如果单单只是俄罗斯教训土耳其,那倒是并不重要,但是接下来呢?一个精巧的平衡若是被破坏,就要付出无数的努力再重新纠正回来了。

    “他会为他的愚行付出代价的,纵使不是现在,但将来也一定会有。”弗雷德里希-根茨发出了一声感叹。“那您打算怎样应对?和英法站在一起支持土耳其吗?”

    “不,我们以什么名义支持土耳其?称赞苏丹屠杀基督徒吗?还是坚决表彰他们的血腥统治?如果我们这么做了,那无异于把公众舆论主动推到了沙皇那一边,而这就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梅特涅摇了摇头。

    接着,他又看向了根茨先生。

    “去一趟土耳其吧,我想要任命你为驻伊斯坦布尔大使。”

    根茨先生又是一阵惊愕。

    “您将赋予我什么任务?”然后他问。

    “全权负责东方事务。”首相立刻回答。“不管怎么样,我们要阻止最恶劣的事态发生,沙皇的舰队一定不能穿过海峡。”

    接着,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必要,我们可能要找到可爱的莱希施泰特公爵了。”

    根茨先生这下终于大概明白了首相阁下的意思。

    如果奥地利没办法亲自出场,那么莱希施泰特公爵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代理人。

    虽然这位公爵的任性妄为大大地惹怒了皇帝陛下和梅特涅本人,但是他们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眼下的情势发展,也让他不在在乎之前的那些事情了。

    更何况,特蕾莎公主现在就在他的身边,无论如何,特蕾莎公主肯定是愿意同母国交好的——既然事态已经演变到了如此地步,倒是不妨利用一下。

    想通了这些之后,根茨先生也就不再犹豫了。

    “好的,我明白了,我立刻收拾行装,即刻上任。”

    首相做了一个手势,根茨先生也就会意地离开了。

    在自己的心腹离开之后,梅特涅依旧紧锁眉头思索着。

    “这就是你在期待的一切吗?这就是你预料到的一切吗?”片刻之后,他轻声自语。

    很明显,莱希施泰特公爵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缜密思考之后的举动——就目前的结果而言,他也恰好踩中了最重要的鼓点。

    所以说,这个幽居深宫的少年,在平常的消遣之余,居然已经进行了如此深入的思考,并且有勇气毫不犹豫的执行。

    假设不是当事人的话,他倒是愿意为自己的学生的成就喝彩了。

    他是眼看着这个少年人长大的。

    他对这个少年人的感情也极为复杂——除了姓波拿巴之外,这个少年人几乎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皇室成员了。

    如果他愿意留在维也纳,那该是多么好的结果啊……最后,他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

168,既成事实

    从俄罗斯帝国大使口中得到了确证之后,梅特涅首相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完全确定,在滑铁卢战役结束十几年之后,一场新的大规模战争又将要在欧洲大陆上徐徐展开。

    他不愿意欧洲大陆各国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被打破,但更加不愿意让自己的国家冒失地投入到战火当中,所以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施展手腕,在各方之间来回摇摆,重新协调出一个让所有人勉强可以接受的局面。

    越是施展手腕、说谎欺骗,越是要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梅特涅知道绝对不能让沙皇君临君士坦丁堡,这是难以想象的噩梦——他相信伦敦和巴黎也绝对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出现。

    所以,他绝对不是孤军奋战,反而是有足够的支点供他使用。

    毫无疑问,这绝非容易的事,但是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正如他1815年确实做到了那样。

    接下来的两天当中,他放下了其他所有的事,把全部精力集中到了即将到来的重大事件当中,整个外交部门都已经全力运作起来,为接下来的欧洲协调做准备。

    然而,在这个紧张到焦头烂额的时候,却总还有一些人会来给首相大人分心。

    这一天下午,梅特涅首相不得不在百忙当中暂时分出一点时间,应付另外一个难缠的访客。

    能够让他如此对待,这位访客的身份自然也就非同小可——事实上,对方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御弟,卓有名望的卡尔大公。

    正因为对方的身份如此尊崇,所以尽管心里知道对方来意,但是梅特涅也不得不摆出最为礼敬的样子来接待这位赫赫有名的统帅。

    在秘书的引领下,卡尔大公昂首阔步地走到了梅特涅首相的办公室当中。

    “很抱歉打搅您,首相阁下。”一看到梅特涅,他先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要和深受皇兄信赖的梅特涅首相正面交锋,确实有点令人头疼,不过他早就见惯了大场面,所以倒是无所畏惧。

    为了在接下来的会谈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刻意摆出了自己最为严肃的样子,直视着梅特涅首相的脸,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殿下,您能够抽出时间来见我,是我的荣幸。”梅特涅礼节性地回答,“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办呢?”

    一边说,他一边请卡尔大公坐到沙发上,然后让秘书拿来了咖啡。

    虽然梅特涅的态度非常客气,但是卡尔大公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松动。

    “我不敢劳烦您去办什么事情,只是有个问题需要您为我澄清一下,算是帮一下我这个不成器的父亲吧。”

    “您这是哪的话?”梅特涅貌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尽管问吧,我知无不答。”

    咖啡在热气腾腾地冒着蒸汽,黑色的液面上倒映着两个人的表情,却无助于冲淡房间当中的紧张气氛。

    “我的女儿特蕾莎,之前被您向陛下推荐,作为和莱希施泰特公爵的联姻人选,我虽然最初心有芥蒂,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宫廷的意见。”卡尔大公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单刀直入了,“我的夫人和特蕾莎曾经对这桩婚事充满了期待,然而,现实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我们的预料……特蕾莎一度成为了众人的笑柄,这对她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这确实是一出悲剧,我个人对特蕾莎公主的遭遇表示痛心……”梅特涅满面悲伤地叹了口气,“莱希施泰特公爵的任性妄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上帝绝对不会饶恕他此等恶行的!”

    “上帝的惩罚以后再说吧,我想要跟您探讨的是接下来怎么办。”卡尔大公冷冷地问,“不瞒您说,现在以特蕾莎所面临的严峻局面来说,我认为整个事件必须要有个答案了,而且应该尽快,特蕾莎的时间可拖不起。”

    梅特涅心里清楚,特蕾莎公主早就已经偷偷出国跑到那个小家伙身边了,这时候当父亲的来跟自己讨要一个“答案”,简直就是可笑。

    但是出于皇室的体面,即使这是可笑的戏码,他也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我对此事和您一样充满了遗憾,对于我给特蕾莎殿下所带来的困扰,我也深表歉意。”他一脸凝重地回答。

    “其实这些我的家事,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推给别人,纵使再怎么难受,我也能够自己承担。”卡尔大公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已经稍微冷却了的咖啡杯子,喝下了一口咖啡,接着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不瞒您说,我这个女儿实在太让人不省心了,她居然还一直都对这桩婚事抱有幻想,眼巴巴地盼着公爵往后履行约定娶她!我责备了她很多次,她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简直跟疯了一样……所以我觉得,如果您代表宫廷和帝国政府做出一个解释的话,也许会比我更有说服力一些。”

    “所以,您是希望我给出一个答案吗?”眼见卡尔大公说到了这个份上,梅特涅也只能把话挑明了,“看看这桩婚事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还是即刻取消?”

    “是的,我就是需要这个。”卡尔大公重重点了点头,然后逼视着首相阁下,“请您告诉我吧,莱希施泰特公爵是否还被宫廷认定有资格与特蕾莎联姻?以及,他们的婚姻是否还有益于我们的国家?您给我一个回答吧,无论是哪个答案,我都可以尽快解决这桩头疼事。”

    哼,你终于说到这里了。

    梅特涅其实心里早有预备,他知道自己会面临这么一天,所以他依旧面不改色,相反,而优雅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然后他才装作懵然无知的样子反问对方,“特蕾莎公主真的就是如此迷恋殿下吗?”

    “哎……就是如此。”卡尔大公半真半假地摊了摊手,“生出这样一个傻女儿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确实让人头疼,作为一个父亲,我能够理解您现在的痛苦。”梅特涅毫无诚意地安慰了大公一句,“而且,我承认,让您和特蕾莎公主落入这种尴尬的境地,确实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义务去补救,让这场闹剧能够尽快收场。”

    卡尔大公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发觉到梅特涅的态度似乎有些异乎寻常——按理来说,他是绝对不会这么痛快承认责任的。

    也就是说,帝国政府内部已经做出决定了,所以这位首相阁下也不再需要含糊其辞。

    看来自己今天就可以得到一个答案了……

    于是,他镇定地看着梅特涅,等待着他揭晓答案。

    梅特涅也不着急,又喝了一口咖啡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不瞒您说,就皇帝陛下的意志而言,他也非常遗憾自己让特蕾莎殿下陷入到漩涡当中,所以他原本是准备收回成命,废止这项婚约,让殿下得以解脱的……不过,刚刚看您的意思,特蕾莎殿下却坚持要履行婚约,所以就我看来,最好顺着她的意思办吧?这样特蕾莎殿下的名誉也得以保全,我们也不用继续为此事烦心了。”

    卡尔大公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梅特涅居然这么好说话。

    而他这么明确的表态,也意味着皇帝陛下也已经点头了——不然梅特涅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您……您不反对?”他颤声问。

    “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又能怎么办呢?”梅特涅苦笑着回答,“假使特蕾莎殿下坚持认为世上只有那一个人能够带给她幸福,那我们也只好顺从她的想法了——毕竟,我有愧于她。”

    梅特涅的花言巧语卡尔大公当然不会当真,但是他已经确定,自己和特蕾莎面前最大的障碍已经不攻自破了——皇帝陛下和帝国政府愿意默认这桩婚事继续,也意味着他们也不打算剥夺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头衔,否则这桩婚事也不可能得到许可了。

    这个幸运的混账小子!他心里虽然一阵轻松,但是很快却又恶狠狠地暗骂了一句。

    “殿下,既然您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我倒是有一点忧虑了。”正当大公还在思索的时候,梅特涅突然又开口了。

    “什么忧虑?”卡尔大公问。

    “您刚刚一直跟我强调特蕾莎公主非常迷恋公爵,那么我不得不产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想象——假如,我是说假如,在未来的某一天特蕾莎公主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忘却了您和夫人的教诲,也忘却了一位奥地利公主应有的尊严,偷偷跑去同莱希施泰特公爵见面,甚至……甚至还做出更加有失体面的事情,那时候再想补救可就一切都晚了,皇室的声誉恐怕也会受到极大冲击。”

    梅特涅以温和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与其坐等如此危险的情况发生,不如我们先想想办法,让事情重回正轨,这样无论对皇室的声誉还是对帝国的利益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您说对吧?”

    虽然两个人都已经知道特蕾莎就在那里,可是在表面上却都要装作她还不在,所以被梅特涅这么阴阳怪气地揶揄,卡尔大公的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说不话来,偏偏又没办法发作,所以只好拿起咖啡杯子又狠狠地嘬了一口,心中暗暗诅咒让自己大大丢脸的那个混账小子。

    不过骂归骂,卡尔大公心里也知道,梅特涅的话也不无道理——特蕾莎现在和那个少年人在一起,天知道哪天两个人会不会冲昏头脑偷尝禁果,万一在结婚之前怀孕甚至生子的话,最后恐怕所有人都会脸上无光。

    “您放心,我会坚决管束她,不至于让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发生的。”卡尔大公咬着牙回答。

    “您的话我当然相信,可是您也说过了,特蕾莎殿下脾气非常执拗,如果她非要一意孤行,那可怎么收场?”梅特涅假笑着继续问。

    “那您认为应该怎么办?”卡尔大公不耐烦地反问。

    “这件事确实非常让人头疼,但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再加上我对特蕾莎殿下确实非常愧疚,所以——”眼见大公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了,梅特涅也就不再挑拨他了,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现在的决定,“您干脆允许特蕾莎公主以自己的意志行事,让他们尽快成婚吧……我相信,以特蕾莎殿下的头脑和自制力,她应该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但时间一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卡尔大公又眨了眨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原本是带着大吵一架的觉悟来到这里的,结果却没有想到,半个小时不到他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甚至比那还要多。

    除了欣喜之外,他的心里忍不住又有些狐疑——这一切是真的吗?梅特涅怎么会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阁下,请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最终拿定了主意?”沉默了片刻之后,卡尔大公严肃地看着梅特涅,“我不相信您这一番表态是出于对特蕾莎的愧疚,或者是出于对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宠爱,您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您干脆地告诉我吧,您需要我或者特蕾莎做什么?”

    “与其说我决定了什么,倒不如说我承认了现实,莱希施泰特公爵已经跑出去了,特蕾莎公主也忠贞不移,这都是现实,我再怎么恼怒也没用。”梅特涅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无奈地回答,“我最擅长的就是承认并且适应既成事实,然后想办法把它引导向我们需要的方向——”

    “什么方向?”卡尔大公反问。

    “具体的事项,我们到时候会跟特蕾莎殿下联系的。”梅特涅不置可否,只是又叮嘱了一句,“我之只希望她能够拿出她应有的爱国心,偕同莱希施泰特公爵一起,向着有利于我们两方的道路前行,现在奥地利需要她为之努力,只要她做到这一点,无论对她还是对他,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

    卡尔大公低头不语。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特蕾莎一直都是个执拗的人,在不陷入两难抉择的时候,她当然乐意调和两方的矛盾,毕竟奥地利是生她养她的国度;但是如果两方有着根本意义上的冲突的话,她也只会选择她已经选择的那边。

    好在,现在奥地利和那个少年人确实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冲突,反而倒是有合作的空间。

    至少现在是这样。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会的,她热爱奥地利。”片刻之后,卡尔大公回答。

    既然说到了这份上,两个人的会晤就此到达尾声了,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就目前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您回去之后,替我向特蕾莎殿下问好吧。”梅特涅站起来,向大公行礼道别,“虽然我可能无法出席她的婚礼,但我祝她幸福……希望她的选择是对的。”

169,父亲?

    此时的艾格隆,当然不知道在维也纳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的全部身心,都已经放在了他目前所专注的事务上面。

    经过了围绕着纳夫帕克托斯的一系列战事之后,他欣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地方站稳了脚跟,并且甚至握有主动权。

    而且,他明显能够看到,整个趋势正在向着向他有利的一个方面发展,他现在可以自如地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于是,真正的问题就来了——下一步要往哪儿去?

    在写给特蕾莎的信当中,他已经初步阐述了他心中的计划——那就是向西进军,打下迈索隆吉翁要塞,然后控制希腊西部的一大片区域作为自己的地盘,然后再考虑更下一步的行动。

    不过,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战略很难,把这个战略落实下去就更加不容易了。

    艾格隆知道自己面临的困难在哪里。

    首先,迈索隆吉翁是土耳其军队的一个重点驻扎地,虽然他击溃了从那里过来进攻自己的一路敌军,但是他们毕竟保留了主力撤回去了,也就是说此时那里的守军至少有数千人之多,绝对不是轻松就能够解决的软柿子。

    其次迈索隆吉翁本身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要塞——事实上,在之前的战事的当中,独立军战士就是依靠着这个要塞,顽强地抵抗了土耳其军队超过两年之久;而现在要塞落入到土耳其人手中之后,艾格隆的军队想要攻陷它,肯定也不会容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艾格隆知道自己的力量也衰弱了。

    虽然在刚刚结束的战役当中,他率军以少胜多,几次击败了敌军,赢得了漂亮的胜利,但是在这一系列战事当中,他也不得不蒙受巨大损失。

    经过仔细清点,他的军队伤亡和失踪的总人数达到了数百人,几乎超过了他四千总兵力的七分之一。

    比起敌军和要塞,最后这个问题才是最让艾格隆烦心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让自己的军队恢复元气,否则再来几次这样的胜利,他的军队就全要散架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给他充任军官的那些骑士团成员们损失并不大,相反在浴血的厮杀之后具有了临阵的经验,他们的指挥能力和作战经验反而得到了提升,而且经过几次磨合之后,整个指挥链条都已经变得相当顺畅了。

    也就是说,它正在变成一支真正的军队。

    至于普通士兵的伤亡,无论是投靠他的希腊人,还是从其他地方招募过来的人,在他看来都只是炮灰罢了,是可以承受的损失,甚至可以说,是淬炼自己宝剑所必须的燃料。

    而他现在需要更多的燃料。

    正因为如此,在战事结束之后,他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行动,而是让全军休整,他急需补充自己的军队。

    他让留在后方的特蕾莎继续给他招募当地的希腊人,并且接纳那些从欧洲各地过来投奔的志愿者们,然后将他们送到自己这里,充实自己的队伍。

    因为艾格隆暂不出击,他的敌人又无力继续攻击他,于是纳夫帕克托斯海港,又暂时陷入到了平静当中,

    全军上下在厉兵秣马,接收补充人员并且加紧训练,但是他个人反而倒是闲了下来。

    他平日里在忙完了自己手中的事务之后,他就带着卫兵们在风景如画的海港各处巡视,同时享受士兵们对他的欢呼和致敬。

    而在今天,艾格隆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迎接那些新过来的志愿者——远在法国的特雷维尔将军,又给他送了一批波拿巴支持者过来了。

    因为政治上可靠而且又是法国人,所以这一批人自然得到了艾格隆的优待,他热情的欢迎了他们;而这些人本来就是他的追随者,在一路上又都见识到了艾格隆的威名和胜利,所以在见到这个少年人的时候,都满怀崇敬,所以在仪式上气氛十分之热烈,欢呼声不绝于耳。

    气氛的最高峰,就是艾格隆临时将一些人赐封为枫丹白露骑士团成员。

    上一次在基督山岛上,他把上岛的所有追随者都封为了骑士团成员,但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了,只册封了其中一部分军事经验丰富、并且在帝国时期资历深厚的志愿者。

    上次是不得已为之,他手里没人,只能想尽办法笼络住所有人;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不可动摇的首领,而骑士团成员已经变成了一项珍贵的荣誉,他有资格开始挑选了。

    现在他要向部下们挑明,没有什么待遇是唾手可得的。

    他要在追随者中树立门槛,给门槛内的人优越感;给门槛外的人奋进的动力。

    在仪式当中,艾格隆还得到了一个私人方面的消息——特雷维尔将军的儿媳妇爱丽丝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特雷维尔侯爵还写了信,委托其中一个志愿者

    听到这个消息,艾格隆心里也为爱丽丝感到高兴。

    他还记得当时爱丽丝当初在博登湖畔请他为未出生的孩子赐名,而自己说过男的叫夏尔女的叫夏露——也就是说,那个女儿就是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了。

    于是,在仪式结束之后,艾格隆特意邀请了埃德加和艾格妮丝来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共进晚餐,以便共同庆贺这个好消息。

    当然,虽说是晚餐,但是此时是战时状态,也没有余力搞得太丰盛,除了烤鸡、蔬菜、酥饼和橄榄油之外,就只有一些口感劣质的葡萄酒了。

    因为就住在他旁边,所以艾格妮丝很快就出席了,而埃德加听到了邀请之后,也立刻赶了过来。

    此时天色已晚,而餐桌上蒙上了白桌布,上面还放了烛台,昏黄的光影当中倒是多了几分家庭聚餐的气氛。

    “陛下,晚上好。”埃德加先向艾格隆行礼,然后再坐了下来,以此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兴奋。“很感谢您赐予我此等殊荣。”

    “不必拘束,今天只是我们朋友之间的聚餐罢了。”艾格隆回答,然后又笑了起来,“事实上,埃德加,艾格妮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两个人立刻看向了艾格隆。

    “刚刚我接待了一批从法国过来的志愿者,他们给我带来了你家里的消息。”艾格隆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就告诉了埃德加,“爱丽丝夫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现在母子平安。”

    埃德加和艾格妮丝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浮现出了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接着,艾格妮丝小小地欢呼了起来。

    她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姐姐,如今听到姐姐母女平安,她当然感到非常欣慰。

    “感谢上帝和爱丽丝,让我成为了父亲。”埃德加也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又看向了艾格隆,“陛下,夏露日后也将会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

    相比于一心盼着有个孙子重新“练号”的特雷维尔侯爵,他倒无所谓儿女的性别,哪怕是女儿他也会倾注同样的爱——当然他的最爱还是他自己。

    “嗯,恭喜你,埃德加,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位父亲了。”艾格隆笑着说,“而且,夏露以后一定会是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姑娘,能够拥有这样的女儿,是你的幸运。”

    艾格隆这倒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他的心里话。

    毕竟,爱丽丝本身就很漂亮,而埃德加人品姑且不论,外貌也着实不错,有这样的父母打底,想必夏露长大了以后也会非常漂亮。

    “我会让她成为全法兰西最可爱最风雅的女子。”埃德加也一点都不谦虚地昂起头来,“特雷维尔家族将会因她而骄傲。”

    “但我也希望,以后你也能够让她以你为骄傲。”艾格隆回答。

    这句话让埃德加微微脸红了。

    夏露以后真的会为自己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吗?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在他离开巴黎的时候,卡迪央王妃也正怀着他们的私生孩子,虽然比夏露晚了一点,但是想来此刻也快要出世了吧……

    也就是说,自己可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现在爱丽丝可能不知道,但自己真的能把一切都隐瞒住吗?

    不光是私生孩子的事情,自己其他的浪荡行为,以及毫无担当、不肯去为家族出生入死冒险的怯懦,都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吧?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绝无可能成为表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那又怎么样呢?人生在世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为什么非要考虑去给谁做表率,为谁出生入死?

    有限的时间用来寻欢作乐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去理会别人的想法?其他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女儿的人生交给她自己来决定,自己也无需考虑那么多。

    于是,短短转瞬之间,这个习惯了寻欢作乐的浪荡子,很快就把心里一点点的愧疚给忘了个精光。

    “陛下,身为一介庸人,我一直被认为难以承担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的荣光,所以我也很难期待,我的孩子未来会为我感到骄傲。”埃德加抬起头来,坦然地看着艾格隆,“不过这不要紧,在我看来,我拥有夏露这个女儿,和夏露拥有我这个父亲,都是命运当中偶然的机缘,我只能尽我所能地照顾她,让她去实现她自己的梦想,至于其他的,那就只能交给命运再支配了——在我看来,只有您这样耀眼的人,才会是注定让子女感到骄傲的父亲。”

    这下轮到艾格隆尴尬了。

    埃德加的拍马逢迎,恰好就拍到了他的痛处。

    ——因为此时此刻,他也已经是一位父亲了。

    哪怕他在心理上还没有适应这个身份,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无从躲避。

    刚刚出世的珂丽丝忒尔,现在面临的处境绝对称不上理想,她被控制在奥地利政府的手中,而且为了皇室的声誉,绝无可能拥有普通的正常生活。

    所以,他现在是一个失败的父亲,这也是明确无误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看到艾格隆突然暗沉下来的脸色,埃德加心里暗道不好。

    他连忙又开口找补,“陛下,我这只是有感而发,请您不要介意。”

    艾格隆并没有发怒,他很快就从片刻的黯然当中恢复了正常。“不,我不介意,我只是觉得,一个父亲不能完全把子女的未来交给玄妙莫测的命运。既然他把子女带到了人世,那他至少也该负起应有的责任。好了……我们可能有点偏题了,让我们为爱丽丝和夏露干杯吧!”

    说完之后他拿起酒杯。

    埃德加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拿起了酒杯,“为爱丽丝和夏露干杯!”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跟着艾格隆行军这么久,颠沛流离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吃干粮,从小在巴黎享受奢华生活的他,何时吃过这么多苦?

    只是,纵使心中叫苦连天,但是为了父亲的叮嘱,他也只能咬牙苦忍,眼下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次,哪怕是口中那些原本不屑一顾的劣质葡萄酒,此刻品尝起来也犹如是琼瑶佳酿。

    正当两个人对饮了一杯时,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艾格妮丝,突然开口了。

    “艾格隆。”她看着少年人,然后喊了一句。

    “艾格妮丝小姐,有什么事情吗?”艾格隆放下了酒杯,然后问她。

    “不瞒您说,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我的姐姐对您那么尊崇,以至于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奉承讨好您。”艾格妮丝低声对着少年人说,“不过,这段时间跟随在您这边,眼见着您的一举一动,也让我稍稍理解了……自从瑞士见面之后,我姐姐深信您必将成就大业,她认为您是那个能够给如今死气沉沉的法兰西带来全新风气的人,她在您的身上寄予了厚望。”

    被她这么一说,艾格隆惊讶之余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如果她是这么想的,那么我很荣幸。”

    “如今,她的孩子带着您的赐名,荣耀地降生于巴黎了。”艾格妮丝拿起酒杯,然后笑着向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我为了她而向您致敬,她是上帝向您赐予的吉兆,以后也请您多多照顾她。”

    艾格隆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原来你也会这套啊……好吧,干杯!”

170,旧家

    “原来你也会这套啊……好吧,干杯!”

    在艾格隆举起酒杯之后,埃德加和艾格妮丝也纷纷举杯,共同庆祝夏露的降生。

    艾格隆刚刚那么惊讶,是因为他确实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上去那么骄傲的艾格妮丝,居然会有向自己说出这种奉承话的时候。

    不过仔细想想,她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姐姐和外甥女儿,所以才故意这么说话,讨自己的欢心吧。

    看来艾格妮丝毕竟也是出身于豪门,待人接物的技巧自然从小也耳濡目染,只是平时不喜欢用而已。

    而今天她刻意说出这番话,这倒说明艾格妮丝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并非一味的逞强骄傲,反而会为他人着想。

    想通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艾格隆心里不禁对艾格妮丝也更生了一份好感。

    “我今天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及时为夏露的诞生送上礼物,这诚然让人遗憾。”喝完了一口酒之后,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日后等到我驾临巴黎,那么夏露必然会是在我旁边手捧鲜花的那个孩子……在我看来,夏露的诞生,就像是上帝在巴黎为我投下的浮标和指引,告诉我,我的最终目标在何方……”

    他这种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言辞,以及富含幽默感的语气,让面前的两个人都逗乐了,艾格妮丝忍不住嫣然一笑,俏皮地向艾格隆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感谢他如此善通人意。

    虽然此刻她还是穿着男装,但是因为喝酒之后脸上浮动的红晕,以及眼睛里流转的眼波,却似乎又让她多了些只属于少女的魅力。

    艾格隆突然觉得,有艾格妮丝相伴,这种公式化的晚餐仿佛也很有趣。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忙于战事,头脑全部都被枪炮和鲜血所填充,虽然这可以满足一个少年人对权力和杀戮的渴望,但是在骨子里他却同样有着诗人的追求。

    现在,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他重新享受一小段诗人的时光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而此时,在整个纳夫帕克托斯当中最具有诗意的人就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不让时光停驻一会儿,让自己更加开心一会儿呢?

    所以,原本可以直接结束晚餐的他,有意延长了这场小小的宴会。

    “艾格妮丝小姐。”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重新开口了,“你在巴黎的时候,可曾和什么诗人或者作家来往过呢?想来以您的风采,一定会有类似的人向您致敬的吧?”

    这个问题让艾格妮丝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后她还是老实回答了,“恐怕让您失望了……我在巴黎并不怎么热衷于社交,而且我的兴趣并不在文学和诗歌上面,所以虽说那里有很多才华横溢的诗人和作家,但是我却一个都没有来往。不过,确实有人曾经提到过要给我献赞美诗,不过我觉得太难为情所以就拒绝了……因为我总觉得这种人并不是真的敬佩我,只是想要讨好我的父亲罢了,而且他们肯定会故意夸张其词,让我显得像个目中无人的傻瓜……”

    说完之后,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看上去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为了给艾格妮丝解围,埃德加也插话了。“陛下,恐怕您不知道,我的岳父很受宫廷宠信,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聚在他家里对他逢迎奉承,因为艾格妮丝是他最小也最宠爱的女儿,所以那些人一有机会就都讨好她,甚至还有人有更加不可告人的打算……艾格妮丝对此不胜其烦,所以总是以练剑和比试作为借口躲开了,她也因此算是主动和社交界隔绝了。”

    虽然埃德加的解释并不详细,但是艾格隆却马上明白了过来。

    也对啊……以艾格妮丝和家世,到了这个年纪之后,肯定会有人想要追求她,以求得到岳家的臂助——更何况她还有如此美貌以及名望,恐怕在上流社会眼中,她确实是最炙手可热的适婚对象之一。

    不这样才奇怪了。

    “能够在被人奉承的时候还能保持内心的纯洁和平静,没有迷失自己,这可不太容易。”艾格隆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想,除了这些人之外,总会有人不趋炎附势,他们能够正确地直面你,以朋友的态度来对待你——”

    “那可就更可怕啦~”艾格妮丝咋了咋舌,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这种人一般也会恃才傲物,并且习惯于对政府指指点点,不会见容于我家的客厅的……为了不让父亲发怒,我连躲他们都来不及呢。”

    艾格妮丝这话倒也属实,恃才傲物的诗人大多数是反对派——或者说,在政府的眼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天生的反对派,身为贵族的诺德利恩公爵,确实也不会和这种人来往。

    “这样说来,您一家的交际面也太过于狭窄了吧?”艾格隆忍不住吐槽,“如果只是同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来往,那就算一时风光,却也建立不起真正牢固的威望。如今的世界太容易风云变幻,一旦您父亲出了什么闪失,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施以援手吗?”

    “我的父亲……”艾格妮丝微微蹙眉,仿佛在考虑什么措辞一样,片刻之后她才重新开口,“他是个老好人,我很爱他,也很感激他对我的关爱……但是我也承认,他既没有特殊的才能也没有统领他人的威望,不适合承担大任。他能够受到国王陛下的信任,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受宫廷尊重的姓氏而已——他自己倒是很满意现状,毕竟他在外面流亡了那么多年,能够重新回到法国并且享受当年的生活,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他只想要尽力补偿自己失去的那些时光,所以他很讨厌那些让他勾起不愉快回忆的人……哪怕明知道那些人可能对他有用,他也不愿意给出任何好脸色。”

    听完了艾格妮丝的评价之后,艾格隆倒也是理解了。

    在大革命长达二十多年的腥风血雨当中,查理十世国王和一大批贵族都不得不逃离法国,过着寄人篱下的流亡生活,这种生活自然也让他们心中积累了无比炽烈的仇恨。

    在侥幸依靠外国刺刀的帮助重返法国之后,他们一心只怀恋往日的荣光,只想着让一切都原封不动地回到那个旧时代,丝毫也不想根本就不想再和已经改变了的世界作出什么妥协。

    在返回法国之后,虽然路易十八国王颁布了宪章做出了很多政策性的让步,但是他只愿意把权力和身边那些流亡过的旧贵族集团们分享。

    他后来任命的首相,比如波利尼亚克亲王、黎赛留公爵等等,都是旧贵族出身,之后的查理十世国王,思想比哥哥路易十八还要保守和顽固,所以更加加剧了这种现象。

    复辟了的波旁王朝,在军事上它和拿破仑时代成长起来的军头们合作;在经济上他和资产阶级分享权益,但在政治上,它却是由一个非常狭小的圈子的垄断,是凡尔赛宫那些旧贵族们在这个时代仅剩的孑遗。

    他们满以为这种安排非常稳固,可以让“美好的旧时代”一直延续下去,殊不知在一个已经改变了的世界里,这种做法注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在历史上,复辟王朝只延续了短短的十五年,在1830年就被法国人民用一场新的革命推翻,波旁王朝正式被终结,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开明、政治上更加灵活的王室旁支奥尔良家族。

    虽然现在的这个世界线已经因为艾格隆的行动而有所不同,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历史的大趋势还是没有改变,这帮旧贵族的统治注定最后只能沦为孤家寡人,然后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

    所不同的,只是最后的胜利果实由谁来摘取而已——艾格隆自然是野心勃勃的猎手之一。

    “真没想到您居然看得如此通透,哪怕评价自己的父亲都能如此客观。”艾格隆忍不住赞许地看向了艾格妮丝。

    “您过奖了,其实我是在复述我姐姐的话而已……”艾格妮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们刚刚回国的时候,爱丽丝其实私下里跟父亲劝导过几次,让他至少摆出开明的样子来,和那些平民政治家多来往,多结善缘,让所有人都知道父亲持开明立场。但是父亲一直拒绝她的建议,还训斥她不要多管闲事……姐姐后来灰心失望,然后几次私下里跟我说,我们的好日子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又要没了~”

    艾格隆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番曲折。

    不过想想也对,爱丽丝肯嫁给埃德加,就证明了她确实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如果当时诺德利恩公爵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借助联姻笼络特雷维尔家族,那岂不是又在波拿巴家族这边暗中下了一注?

    然而,公爵虽然碍于名声起见,默认了这桩不合心意的婚事,但是却傲慢固执地坚决不和特雷维尔将军来往,结果将军一方面欣赏儿媳一方面却对亲家心怀不屑,根本就谈不上政治同盟,等等白白送出了一个女儿。

    如此情绪化、不明智的举动,岂不就是可笑可惜吗?

    难怪这帮人成不了大事!艾格隆在心中暗讽。

    “爱丽丝真是可惜了,我真没想到她有如此头脑和见识。”艾格隆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又看向了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埃德加,“能够娶到她,真是你的幸运,埃德加。”

    “那当然,那当然。”埃德加一边喝了一口酒,一边讪笑着回答。

    说实话,妻子的见识和头脑,他自然也看在眼里,能够得到父亲如此的重视,也说明了爱丽丝确实不凡……然而对他来说,这些并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他喜欢的只是爱丽丝的外貌和风雅而已,这些东西在其他女性上他也一样喜爱。

    “我能够察觉到爱丽丝对你父亲的失望,或者说对整个复辟王朝的失望,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下芥蒂,对我表示忠诚。”艾格隆重新看向了艾格妮丝,“那么艾格妮丝,您是怎么想的呢?也跟她一样吗?”

    “一样,但也不完全一样。”艾格妮丝给出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接着,她又小声解释,“其实我对这一切都无所谓,您也知道,我自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跟着父母流亡,王朝复辟之后回到巴黎,到如今才十年出头……这座城市壮观繁华,但是对我而言,却也没有什么感情的羁绊。所以有时候我也在迷惘,我的故乡到底在哪儿?它不在意大利,但也肯定不在巴黎,父亲如果一直能够保有权位那自然最好,但保不住又怎么样呢?我们当年不也熬过来了,最坏也不过是再重复一遍罢了,所以姐姐对现状心急和痛苦,我倒是完全无所谓……”

    嗯,也就是说,艾格妮丝在政治上是个完全躺平主义者,根本就不在乎有什么结果……

    好吧,这也确实是艾格妮丝。

    “也对啊,像您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是绝对不会发愁去处的,我相信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无论在哪里,您都可以活得非常舒服。”艾格隆笑着恭维了艾格妮丝一句。“而且您的性格,也会让您轻松自在。”

    “那就借您吉言吧!”艾格妮丝笑眯眯地回答,“现在我根本不去想那些麻烦事,反正我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夏露稍微长大之后,我就传授她剑术,我希望她能够从小练起,最终成为一个能够超越我的剑手。”

    “还是别那么折腾孩子了吧!”埃德加一听就急了,“我觉得我的女儿最好还是学一些风雅的东西,我要教她画画,还要让人教她音乐和舞蹈,这样才不会变成凶巴巴的女人,完全失去法兰西女子的魅力。”

    “您在说什么呢?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艾格妮丝一听就怒了,瞪了姐夫一眼。

    “哈哈哈哈……”看到他们两个争吵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我来做裁判吧——你们可以折衷起来,同时负责她的教育,这样岂不是就一切完美了吗?只不过苦一下这个孩子而已……”

    接着,笑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想艾格妮丝提议,“艾格妮丝小姐,这段时间您应该已经憋坏了吧?过两天我想去附近打猎顺便散心,如果有兴趣的话,您也可以赏光驾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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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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