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心愿得偿
初秋向来是最受人喜爱的时节,它不冷不热温度适宜,大自然在这个时段能够恰如其分地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丰美景色。
位于圣彼得堡郊外的皇村,此刻也正迎来自己最风景如画的日子。
在温和宜人的阳光下,那些精心修造的殿堂和雕塑,展示着帝国皇室的威仪风范,而周围那些郁郁青青的树木,也在池塘当中留下自己优雅的倒影。
只不过,相比于过去的那些日子,此时的皇村气氛却显得紧张了不少,那些优美的景色,也因为缺少观众而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虽然帝国政府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是在这座宫廷当中向来都没有秘密——所有的廷臣和禁卫军军官,都已经知道俄罗斯帝国即将和土耳其开战,这座宫廷的一切都已经在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战争而转动了。
那些野心勃勃的将军和青年军官们,都忙着到处打通关节,以便让自己能够挤进预定于进军巴尔干的部队,在未来建功立业,让自己未来的前途变得更加辉煌——有些热血过头的年轻人,甚至都已经在盘算进军君士坦丁堡之后的凯旋仪式了。
正因为如此,大部分人自然也就无心去欣赏皇村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了。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最受帝国各界瞩目和赞美的诗人,此时正来到沙皇陛下所居住的叶卡捷琳娜宫,面见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
在侍从们的引领下,普希金来到了沙皇陛下金碧辉煌的接见室当中,而此时,沙皇陛下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平静地看着仅仅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青年诗人。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今天又有什么诗作可以跟我们分享了吗?”他微微颔首,以示亲切。
也许因为是看重诗人的名声,沙皇对普希金相当客气,不光在与他见面的时候和颜悦色,还容忍了他平日里时不时从口中冒出来的那些对帝国皇室和政府不敬的言论。
但是在内心里,他对这位诗人到底有多少敬重,那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沙皇陛下为人阴沉,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心里对某个人有好感,也会碍于帝王身份保持着客气的冷淡。
“陛下,很抱歉,我最近没有写出诗来。”普希金略带惭愧地低下了头,“因为最近一股焦躁的热情,让我坐立难安,我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坐在桌边写诗,甚至都没法静下心来去欣赏皇村的美景。”
“哦?是什么让我们最好的诗人如此坐立不安呢?”陛下微微一笑,“是这里某位可爱的小姐吗?”
“不……陛下。”普希金连忙摇了摇头,“是一股比爱情更加炽烈的感情,那就是对祖国的热爱。”
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沙皇时,他还曾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随着在皇村呆的日子越来越多,面见陛下的机会也与日俱增,到现在,他早已经习惯了站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再也不至于感到局促不安了。
不过,即使如此,沙皇陛下终究是沙皇,是帝国境内最具权威的人,他内心里也从来不会把陛下当成是朋友,在交流的时候也会时刻保持应有的距离感。
“对祖国的热爱?那可真是太好了。”沙皇陛下挑了挑眉头,“那您想要以何种方式来表达这种热爱呢?”
“没有什么比为它出生入死更加合适的表达方式了。”普希金接口回答。
接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定了决心说出了口,“我最近听闻了一些传言,人们都说帝国即将同土耳其人打仗。”
虽然他用词还有所保留,但是普希金知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在不久之前,他是从他的好友鲍里斯-沃尔孔斯基那里得知这个传言的,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发酵之后,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宫廷内部公开的秘密,他又从好几个人口中听到了这个传言——也就是说,这场征讨土耳其人的战争,注定即将爆发了。
“宫廷里面总是充满了各种流言蜚语。”沙皇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视线变得更加严厉了一些,“亚历山大,我认为,以你平常的为人,你不应该对各种流言蜚语感兴趣才对,帝国政府的决定不应该被那些局外人所评判,甚至不应该去说三道四。”
普希金知道,自己提起这事让陛下不高兴了。
但是,他并不打算为此而退缩,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您说得没错,我是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官员,我不应该对政府的事情说三道四。但请您理解,我同时也是俄罗斯帝国的贵族,我不能在祖国需要我效劳的时候袖手旁观。”
“听上去您是想要参与其中?”沙皇反问。
这个反问,也就同时意味着他承认与土耳其人的战争确实就要爆发了。
“是的,陛下。1812年的时候我才十三岁,尚且没有资格参加那一场神圣的战争,为国家效劳;但1827年的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用足够的体魄和精神力去奉献给祖国。”普希金抬起头来,以诚恳的视线看着端坐着的陛下,“我以我最诚挚的情感,恳请您不要拒绝我的请求,让我随军行动。”
沙皇没有立刻回答,而且打量着普希金,就像是在估测他的决心到底有几分成色一样。
“据我所知您并没有从军经历。”片刻之后,沙皇终于重新开了口。“您就算随军行动,也并不会给帝国军队带来什么帮助,对您自己也颇为危险,不是吗?”
沙皇所说的是实情,虽然普希金从小就和俄罗斯其他贵族子弟一样接受了完整的精英教育,但是他年纪轻轻就被先皇亚历山大一世放逐,扔到了乌克兰任职,后来又被召回到了老家闲居,他并没有和其他同侪一样成为帝国军官。
“没错,我确实没有从军的经验,但我有一腔热血,我愿意去为祖国冒险……”普希金慨然回答,“当一名军官也许需要技能,但当一名士兵只要能学会扛起枪并且听口令就行了,这我还是办得到的……陛下!我恳请您实现我的愿望吧,哪怕只是作为一位士兵,也要给我参与这场远征的机会。”
普希金一边说,一边挥着手,表情和肢体都激情澎湃,显然他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了。
这股热情,也稍稍感染了习惯于冷漠的沙皇。
他轻轻叹了口气。“行了吧,让我们国家最优秀的诗人去当一个大头兵,这种买卖可没有人会做……”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普希金以为陛下拒绝了他的请求,于是慌忙想要再继续慷慨陈词,然后沙皇竖起了一根手指,制止了他的话。
“不过,你的一腔热血倒是非常让人感动,如果我再强硬拒绝的话,恐怕我就失去了帝王应有的宽宏大量了……”沙皇陛下微微垂下了视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好,我就满足你吧,你可以发挥你的专长,在一个团里充任文书工作。”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用手指点了一下桌子,实心的胡桃木书桌立刻发出了“咚”的一声轻响。“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这一切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如果你到时候表现失职,违背了自己的承诺,那我可不会宽贷你的……”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普希金的心头狂跳,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让自己没有在陛下面前失态。
对他来说,陛下的首肯,意味着他的愿望得以实现,意味着他可以摆脱皇村那浮华而又沉闷的空气,前往陌生的异域,抒发自己的天性,寻找久久未到的灵感。
而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甚至可以见到拿破仑的儿子,看看这个年纪轻轻就妄图撼动世界的少年,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对喜好幻想的诗人来说,必然是非常有趣的体验。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陛下……我将永远对您心怀感恩。”他立刻躬身向沙皇陛下行礼,然后满怀感激地说,“请您放心,我会竭尽的全力,完成您和祖国赋予我的任务。”
“那好,就看看到时候您是如何表现的吧。”沙皇陛下又恢复了日常的冷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又看向了普希金,“对了,您对战事如此积极,莫非您是对莱希施泰特公爵感兴趣?”
一瞬间,普希金原本的喜悦被这锐利的视线冲淡了不少,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该怎么回应呢?他心想。
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于说谎,如果强行撒谎的话陛下轻易就能看出来,反而会降低对他的评价。
所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决定实话实说——
“我确实对他颇感兴趣,毕竟我在他这个年纪连诗都写不好,他却能够在欧洲的舞台上兴风作浪……抛弃成见和道德评价的话,我认为他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如果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倒是乐意同他喝一杯酒。”
说到这里之后,他立刻话锋一转,“当然,这种兴趣绝不会超过我对俄罗斯母亲的热爱……为了保卫俄国,哪怕拿破仑本人我都敢于举剑相迎,更别说他的儿子了,您完全不必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对国家不利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又坦然地摊了摊手,“再者说来,我既没有国家机密在身,也没有大笔的财富,我除了一腔热血和对祖国的热爱之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出卖给别人的了。”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沙皇颇为满意——确实如此,普希金就算想要卖国,他又有什么可卖的呢?
“诗人就是诗人,他们的想法总是这么奇怪啊……”他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想了想,也许他的动机并不单纯,但依旧可以满足他吧。
于是,沙皇重新看向了普希金。“好吧,既然您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了……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我允许您成为远征军的一员,您可以走了。”
说完之后,他的视线放回到了自己的书桌上。
普希金当然知情知趣,所以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立刻行礼向沙皇陛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对他来说,目的已经达成了。
在离开了叶卡捷林宫之后,普希金来到了树林当中,坐在池塘边的一个长椅上,静静地欣赏着周围的美景,平复自己的心情。
而就在这时候,他发现有个人正向自己这边凑过来,然后直接坐到了他的旁边。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来者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看上去您挺高兴?”
普希金抬头,发现来者正是自己的好友鲍里斯-沃尔孔斯基。
“鲍里斯-彼得诺维奇,您来得正好!”他立刻就欢快地喊了出来,向自己在皇村当中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分享自己的喜悦,“我刚刚面见了陛下,然后向他请求随军出征,虽然他有些不满,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是吗?那恭喜您,我的朋友。”鲍里斯-沃尔孔斯基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我顺便也告诉您吧,我也将成为远征军的一名军官,如果运气好我们甚至可能会在同一支部队。”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普希金由衷地看着自己的好友,“鲍里斯,我预祝您建功立业,事业一切顺利。”
“我也预祝您能够文思泉涌,为我们伟大的远征写下壮观不朽的诗篇……”鲍里斯-沃尔孔斯基也大笑着回答。
接着,他突然向普希金眨了眨眼睛,然后放低了声音,“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您通融,让您可以见到那位可怜的莱希施泰特公爵,了却一桩心愿。”
普希金知道,这家伙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毕竟出身名门,长辈在军队当中关系很多,如果有他帮忙的话,自己应该可以轻松地短时间离开队伍,去见见那个有趣的少年人。
是啊……万事俱备了。
普希金悠然抬起头来,看着蓝白相间的天空,呼吸着皇村林间清新怡人的空气,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但愿最终不要让我失望。”
144,荣升
就在普希金满怀期待地跟自己朋友分享喜悦的同时,在遥远的奥地利,几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在乡间的小道当中快速奔驰,最后停在了一座小型城堡的外围。
这座城堡是普通的式样,因为地处僻静,而且外观简朴无华,就像是个修道院一样。
就在它的旁边,一条小河从中流过,河中疏疏落落露出些石头,水波拍击着这些石头,散落成流苏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粼粼波纹。睡莲、灯心草从河岸边宛如精美的壁毯,装饰着两岸,然后逐步蔓延,一路来到了城堡周围,更加为它增添了几分孤寂。
这座风景秀丽的城堡属于奥地利政府的资产,被划归给了陆军部使用,而陆军则把它开辟成了一所荣军院,供战争当中受伤又无家可归的士兵们所用。
在一片寂静当中,马车门被打开了,接着,卡尔大公和自己身边的几位副官走了下来。
走下马车之后,大公没有立刻靠近城堡,而是远远眺望了一下这幢建筑,以及旁边的景色,然后眉头禁不住紧皱了起来。
作为过去的陆军统帅,他即使现在已经退休,但仍旧还会到处探访过去的老部下,而这座荣军院,他自然也来过不少次,和伤残老兵们聚会,并且尽量满足他们的生活需求。
每次来到这里,他的心情都相当复杂,而就在去年,在和今天差不多这个时候,他正是带着那个少年人一起过来的。
一年过去了,这里的景色依旧怡人,但是自己的心情却已经回复不到过去了。
回想起来,当时自己带着他参观这座荣军院,带着他和老兵们举杯相庆,他当时的风度和表现,不仅仅让这里的老兵们敬重,也暗暗得到了他的认可。
那个少年人不光聪明伶俐,相貌出众,难得的是即使在自己不熟悉的场合,也能处变不惊,应对得体,没有失去平常的风度。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准备悉心培养这位未来女婿,利用自己的威望来扶持他,让他成为帝国下一代的栋梁之才了。
谁能想得到,没过几个月,他就以那种方式来回报自己的期待!
你要是不折腾这么多事该多好!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在心里暗骂。
最近,有关于那个少年人的所有事,都已经成为了他心中流血不止的伤口,每次想起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愤怒。
只是暗自生闷气也没有什么意义,今天他特意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睹物思人的。
卡尔大公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下了心情,然后带着自己的随从们,一起来到了城堡当中。
和之前每次过来视察时一样,城堡内的管理人员们老早就已经整装迎接他了。
担任荣军院长费迪南-亨奇上尉一马当先,来到了大公的面前,潇洒地敬了个军礼。
“殿下,欢迎您的驾临!”
虽然四肢完好,但是这位上尉的脸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这条刀疤从被棕色头发覆盖的后脑一直蔓延到了嘴角,看上去着实有些瘆人。
只不过,在场者们都已经从军多年,见惯了各种人间惨象,所以也没人感到不自在。
严重的伤势并没有摧毁亨奇上尉天生的幽默感,他几乎每天都挂着笑容——哪怕他的笑容因为伤疤而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好久不见,亨奇。”卡尔大公冷淡地向对方点了点头。“这里一切还好吗?”
“托您的福,一起都还好……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大家有点闲得慌。”上尉笑着回答,“现在就连玩扑克牌都让我有点提不起劲了,一想到还要过好几十年这样的日子,我就觉得很难熬。”
卡尔大公不置可否,只是四处左顾右盼,似乎是在观察这里设施的运行情况,以及老兵们的精神状态。
“离我上次过来,已经一年了啊……”片刻之后,大公似乎对这里的情况颇为满意,于是重新把视线收了回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以来,我的烦心事太多了,所以今天才能抽空过来,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吧。”
亨奇上尉也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位大公的神情,此时他连忙回答。“对于我们来说,您能来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了,谁还能要求您多做些什么呢?我们只期盼您能够尽快从阴影当中恢复过来。”
片刻之后,他又小声说,“您这么不高兴,是因为来到这里,让您想起了莱希施泰特公爵吗?上次是您带着他一起过来的……”
卡尔大公没有回答,而是瞥了对方一眼,而这犀利的一瞥,也让上尉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了。
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卡尔大公的眉头舒展开了,然后冷冷地说。“你还记得他?”
“那是自然了!肯来我们这儿的贵人本就没有几个,我们怎么可能记不住呢?更何况他还是那个人的儿子。”亨奇上尉回答。
接着,他又不敢再说下去了。
上次卡尔大公带着莱希施泰特公爵一起过来,他惊讶之余,也看出大公是想要拉近那个少年人和他们的关系,而后他又听大公身边的人说,莱希施泰特公爵即将成为大公的女婿……惊讶之余他也不禁觉得这是好事,因此暗暗祝福了那个少年。
谁成想,事情最后却变成那样……
虽然他们身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信息流通不畅,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听说过那个爆炸性事件。
很自然的,他们都非常惊愕和失望,谁也不知道可怜的特蕾莎公主到底应该如何自处?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他心里颇为同情这位大公,又不敢说出口,所以只好尴尬地笑着。
卡尔大公当然看得出来少校的心中所想,他很高兴少校知道分寸,但越是被少校同情,就越发让他感到郁闷和焦躁。
“你们消息好像很灵通。”卡尔大公冷冷一笑,“那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吗?”
“知道啊,他好像跑到希腊去了,好像说是要举起义旗,帮助当地人赢得独立什么的……嗨!这真是小孩子的把戏!殿下那天看起来这么老成,没想到还是有点年轻人的热血和盲目。”亨奇上尉耸了耸肩,然后回答。“您别误会,这些消息我们没有刻意打听,只是现在外面早就已经传遍了,哪怕我们这边与世隔绝,但是总会听到点风声的嘛……”
“嗯。”卡尔大公微微颔首,制止了亨奇上尉的话。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莫测高深,亨奇上尉心里开始有点紧张了,生怕自己刚才那句话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皇室亲贵。
还好,这诡异的沉默也没有持续多久,卡尔大公突然把话题引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恭喜你,费迪南-亨奇。”他低声说。
亨奇上尉不解地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对方,“您恭喜我什么……?”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上尉了,你是少校。”卡尔大公严肃地看着对方,然后平淡地说,“恭喜你晋升,少校。”
亨奇上尉愣住了,他没想到在一个被世人遗忘的鬼地方当荣军院长、和一群残废老兵一起只等着老死的自己,突然却在职业生涯早已经结束的今天,突然得到了荣升。
这是件好事,但太好了,好得简直像个玩笑。
但是既然这是从卡尔大公口中说出来的,那就必然不是一个玩笑了。
很明显,能够在这种鬼地方呆着还能得到晋升,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了情——
至于到底是谁……那就不用猜了吧。
“呃……谢谢……谢谢您的关照!”亨奇上尉——当然,现在已经是亨奇少校,从惊愕中挣脱了出来,然后笑容满面地对大公表示感激。
“只是提升了一级军衔而已,用不着这样谢我。”大公淡然摇了摇头,“你刚才跟我抱怨说生活太无聊,那我得说,成为少校之后,你的生活还是继续会这样。”
大公的话宛如是一盆冷水,瞬间就把亨奇少校的狂喜给浇灭了不少。
是啊,别说变成了少校,就算变成将军又能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只能在这个地方呆着。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勉强地笑着回答,“至少说出去也更有面子一些……”
“那你没有想过去找点新乐子吗?”卡尔大公突然又问。
这个问题又让亨奇少校愣住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卡尔大公今天来这儿视察,表现和之前完全不同,而且还特地给自己晋升了军衔……怎么看都有事情要发生。
他是个直爽的人,哪怕是面对卡尔大公,他也宁可直来直去。
“我明白了……那您就告诉我吧,您想做什么呢?”亨奇少校压低了声音,然后凑到了大公身旁,“殿下,您对我们多年来都照顾有加,我心里一直都在感您的恩,您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的。”
“那好。”卡尔大公也点了点头,没有再跟他兜圈子了。“你,再带上几个你信得过的弟兄,去莱希施泰特公爵公爵那里,暂且给他帮点忙吧。”
他的话刚说完,亨奇少校顿时就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卡尔大公。
“这……这……”他几乎语无伦次了。
好不容易他才消化掉这个令人震惊的命令,但是内心中的疑惑还是驱使着他发问,“殿下……您为什么还要帮他呢?他不是……不是已经抛下特蕾莎公主跑了吗?”
这个问题犹如是利剑穿身,让卡尔大公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
“我倒是想跟他断绝任何关系,但谁让我养了个蠢姑娘?她不在乎旁人的讥笑,还要坚持婚约,现在都已经跑到那个小家伙身边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特蕾莎写信求我们帮忙,我的妻子心肠软,所以一直在催我……”
亨奇少校顿时又是一阵惊愕。
不过他倒是终于理解现状了。
“难怪……难怪……”他一边点头,一边又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昔日的统帅,“我一直羡慕那些有家庭的男人,不过现在看来,各有各的苦恼啊……”
这句话,又似乎触动了卡尔大公的心弦。“你倒是走运,没有老婆女儿整天给你添麻烦。”
抱怨了一句之后,他又恢复了平常的严肃。“你们这些人,虽然还在军籍当中,但是早已经没人注意你们了,哪怕你们暂时离开了这里也没人知道,再加上你和莱希施泰特公爵还有一面之缘,我想了下,如果要派人的话,你最合适——亨奇,告诉我,你能够接受这项任务吗?”
亨奇少校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
“殿下会不会与我国为敌?”接着,他小声问。
“未来谁知道呢?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是我国的敌人,也不会危及到谁。他现在只是我女儿的意中人,是我未来的女婿……真要让他出点什么事,我女儿该怎么办?难道年纪轻轻就当个寡妇吗?”卡尔大公皱着眉头,然后咬着牙说,“我心里对他有很多不满,但至少现在他还不能死了。”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了亨奇少校,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亨奇少校还在犹豫当中,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他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事到临头的时候完全是一头懵然。
很快,他心里开始进行了激烈的权衡,犹豫自己应该怎么选择。
就他的本心而言,他在之前的战争受了重伤,而且多年的从军生涯早已经让他厌倦了战争;可是,另一方面,卡尔大公对他有大恩,他想要回报,另外他也早已经厌倦了隐居在这个偏僻城堡当中的生活。
也许找点乐子也不错?
卡尔大公的视线,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您的命令,我理应遵从。”他低声回答。
而这个回答也耗尽了他现在的所有力气,他仿佛虚脱了一样。
“很好。”卡尔大公点了点头,“等一切事了了,你就回来继续当你的荣军院长,记住,这一切都跟你我没有关系。”
“是!”亨奇少校挺胸回答。
接着他忍不住又问。“公主殿下的事情如果败露了,您不怕有损自己的名望吗?”
“名望?管他呢!”卡尔大公冷冷一笑,“事到如今,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的,他们爱怎么想就由他们去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女儿好好活着!”
145,私人赠礼
眼见大公这么说,亨奇少校也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对方已经做出了决定。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他对莱希施泰特公爵印象相当不错,哪怕后来殿下犯下了潜逃出国的“罪行”,对他来说,仍旧没有改变印象。
毕竟,人人都知道,殿下名为皇室成员,实际上却和囚犯也差不多,他心怀怨愤并且想要夺回自由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卡尔大公让他去帮助殿下,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抵触——大公说得没错,如今殿下确实并没有和帝国为敌,他就算想要这么做,也没那个能耐,所以自己帮他也算不上叛国。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他肯定想要复辟,但是眼下他离皇座还远着呢……
哪怕他未来某天真的梦想成真,并且真的想要为过去的屈辱复仇,那大家再来决胜负也没什么关系。
现在还是特蕾莎公主殿下的安危更加重要。
打定主意之后,他也不再保留了,而是诚恳地看着大公,做出了保证。“殿下,请您放心吧,既然这是您的要求,既然特蕾莎公主需要帮助,那我义不容辞。我现在就去安排,一定会不折不扣地达成您的心愿。”
“很好。”看着他诚挚的表情,卡尔大公也微微动容,“那我就交给你们了。你抓紧行动,越快越好。”
“好嘞!”亨奇少校吹了一声口哨,他的笑容因为刀疤的扯动而显得越发狰狞起来。“好了,您先跟我去吃午餐吧,大伙都在等着您出场呢!”
“嗯。”卡尔大公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长叹了口气,“他要是留在这边那该多好,你我可以省下多少麻烦……”
和老兵们吃过午餐之后,卡尔大公才结束了自己的视察,乘坐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庄园当中。
而他的夫人亨利埃塔大公妃,早就已经对丈夫的归来翘首以盼了。
他一回到家,夫人就立刻走到了他的面前。
“亲爱的,怎么样了?”她略带紧张地问。
“还算顺利吧。”大公轻轻点了点头,“亨奇比我预料的还好说话,略作犹豫就答应了我的命令,他说他立刻选人,一旦做好准备就即刻动身。”
“太好了……你派过去的人肯定都是老手,这样特蕾莎那边就好办多了。”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眉眼中充满了庆幸。“殿下肯定也会非常感激我们的。”
“他感激不感激对我来说有任何意义吗?”卡尔大公不耐烦地反问,“好了,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办完了,就让我歇会儿吧。”
说完之后,他没好气地坐到了沙发上,闭目养神。
亨利埃塔知道丈夫眼下心情不爽,所以也就任由他休息,自己则走到了书桌边,拿起纸笔开始给远在他乡的女儿写信。
她是如此聚精会神,时而面带微笑,仿佛笔尖能够汇聚和倾注自己的情感一样。
就是这位夫人在暗地里活动,一边为殿下鼓吹声势,一边又想尽办法为女儿提供支援,运筹帷幄犹如是一位真正的将军一样,母亲对子女的爱,真是让人动容。
写完了信之后,她又看向了仍旧在闭目养神的丈夫。
“从特蕾莎给我的信来看,殿下的事业还相当顺利呢!一边招募自己的势力一边又和当地人打好了关系……看来他的能耐可没有局限于诗文和剑术,我们能找到这样的女婿也很不容易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卡尔大公也知道妻子说得对,自己这位准女婿确实在同龄人当中难有敌手,配得上特蕾莎。
只可惜,这样的才能却不能为帝国所用……要是他愿意按自己的想法而行动,一切岂不是完美了吗?
“我以前就说过我们的女儿没准能当皇后。”这时候,卡尔大公的耳边又传来了夫人的话,而且语气相当笃定,“看来总有一天能够应验的。”
“就别提什么皇后不皇后了,她现在先保住自己再说吧。”卡尔大公没好气地回答,“那个混小子在做梦,难道你也要跟着做梦不成?”
“难道你就不能对我们的女儿寄托哪怕一点美好祝愿吗?”夫人皱紧了眉头,眼看又要呵斥丈夫了。
就在夫妇两个眼看又要拌嘴的时候,幸好一位仆人敲门,解决了这次小小的危机。
“进来!”夫人喊了一声。
接着,一位仆人走了进来,先是恭敬地向大公夫妇行了礼,然后毕恭毕敬地拿着一封信递了上来。“夫人,这是宫廷刚刚送过来的。”
大公夫妇对视了一眼,然后让仆人离开了,接着夫人拿起信封直接拆开了,然后从里面拿出信纸仔细阅读了起来。
信的内容似乎相当简短,夫人一下子就看完了,但是她似乎显得非常惊讶,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是谁的信?信里说了什么?”卡尔大公不由得有些着急,连忙问。
“是……是苏菲殿下写的信。”夫人回过神来,然后小声回答,“她请求我们,希望明天能够拜访这里。”
“什么?”卡尔大公也大为惊讶,拿过了信仔细看了看。
而且内容确实如同夫人所说的那样,她希望能够过来拜访自己。
虽然他之前没见过苏菲公主的笔迹,但是从信封信纸的质地,以及用词行文来看,应该确实是那位王子妃没错了。
可是,自己和她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这时候她来拜访是想要做什么?
对这对夫妇来说,这是根本就预料不到的展开。
一时间,夫妇两个人都有些惊疑不定,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记得特蕾莎在离开之前,还专程特意去拜访了她一面。”片刻之后,夫人略带狐疑地说。“虽然我当时不知道她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看上去谈得不太愉快的样子……”
那就更加奇怪了,既然她们两个关系不好,那为什么还要来拜访?大公越来越奇怪了。
“也许她们有交情吧。”夫人小声猜测。
“她们两个平常见面都没几次,哪来的什么交情?”卡尔大公反问。
“我哪儿知道,也许我们的女儿在私下里和她有什么来往吧?”亨利埃塔夫人摇了摇头,“总之,猜测那么多也没有意义,我们准备一下吧。”
很明显,以苏菲公主的身份,她虽然只是在请求拜访,但就礼节而言是不能拒绝的——而且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理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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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随着一辆宫廷的四轮马车缓缓驶入庄园,苏菲公主如约而至,而她自然也得到了卡尔大公夫妇的隆重接待。
在侍女的引领下,公主殿下来到了大公夫妇的客厅当中。
在夫妇的眼中,今天的苏菲殿下穿着一身浅蓝色的丝绸长裙,头上还戴着一顶装饰了缎带的帽子,美丽大方,又不失风度,只不过她的表情在平静当中又带着些许阴郁,微微紧皱的眉间好像有舒展不开的愁闷。
大公夫妇虽然与她同属皇室,但彼此之间来往仅限于各种礼节性场合,平常并没有多少来往,就他们之前的印象来看,这位殿下向来都是神采飞扬,甚至还有些傲慢自大,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确实有些奇怪。
听说她之前曾经大病了一场,也许是这个缘故吧。
“殿下,夫人,我冒昧前来打搅你们,实在抱歉……”一看到夫妇两人,她优雅地提裙行礼,“还请你们谅解。”
“您能拜访我们这里,是我们的荣幸。”卡尔大公客套地回答,“我只担心我们招待不周,以至于让您不能愉快而归。”
“愉快……”苏菲公主突然苦笑了起来,“这一点您不用担心,因为我在哪儿都不愉快,所以绝对不是你们的责任。”
还没有等大公夫妇询问她是什么意思,她突然又转开了话题,“我听说你们是一个欢乐的大家庭,能让我见见你们的孩子吗?”
大公和夫人又对视了一眼。
苏菲公主的突然拜访,和突然提出这个要求,都透着一股非同寻常。
难道宫廷已经知道特蕾莎不在,所以特意过来问罪的?
“真是让您见笑了,我们的孩子年纪都还小,处在喜欢吵闹的年纪,所以我让他们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免得打搅了您的兴致。”卡尔大公镇定地回答。
“好吧……也许其他孩子年纪尚幼,但特蕾莎的年纪已经足够大了吧,我想我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谈的。”苏菲公主笑着回答。“能否请她来和我聊上几句呢?”
卡尔大公微微皱了皱眉头。
看来宫廷是知道了特蕾莎的离去。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这件事能够瞒住世人多久,可是当真的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让他有点心情不爽。
可是这也不对劲,毕竟按理说来,即使皇帝陛下想要问罪自己,那也不需要苏菲过来。
再说了,就算问罪那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卡尔大公一边心想,一边傲然地看向了对方。
“那真的很抱歉,特蕾莎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心情很是忧郁,所以为了让她散心,我安排她去别处旅行了,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国,让您失望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无所谓什么态度了,所以他的语气虽然礼貌,但是表情已经不太客气了。
出乎大公的预料,苏菲公主的表情并无任何怒色,反而是夹杂着苦涩、无奈和茫然。
“所以……确实已经去了啊。她果然说到做到。”她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她又看向了大公夫妇,“不瞒你们说,之前在见到特蕾莎的时候,她跟我说过,她想要离开我国,前去到莱希施泰特公爵那里。”
“什么?!”大公夫妇面面相觑,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震惊。
他们怎么也没办法想到,女儿居然有胆子跟这位殿下去说这种事,难道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交情吗?
卡尔大公想了片刻,但怎么也想不通,于是他也不打算绕弯子了。
“她……她为什么要跟您说这些?”
而他这么问,也无异于承认这事是真的了。
“为什么?”苏菲的笑容里出现了些许嘲弄。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她现在也不打算跟这对父母挑明——因为她还想要借助他们帮忙,不想要让两边的关系就此破裂。
“嗯……大概是我们两个之间性格差异很大,所以彼此欣赏吧。”她随口编了个理由,“她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想要制止,所以呵斥了她……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倔强,非要这么做了。”
卡尔大公一下子有些无话可说。
“哎,这姑娘就是这么任性,又有什么办法呢!”最后,他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
接着,他又看向了苏菲,“好了,现在您也看到了,特蕾莎已经过去了,我们夫妇两个整天都在担惊受怕,但是又无可奈何。”
“恐怕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吧……”苏菲反问,“难道特蕾莎就此杳无音信了吗?”
“您在暗示什么呢?”卡尔大公反问。
“我没有暗示什么,殿下。”苏菲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像你们这样慈爱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把女儿抛出去然后就此不管的……所以你们必然和她还会有通信联系。”
卡尔大公看着这位公主,片刻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绝妙!您倒是有几分当警察的潜质了!”他一边笑一边赞叹,“也许有,也许没有,那又怎么了呢?难道您今天是代表陛下来审问我的吗?”
“您别误会……”苏菲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在说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而已——”
“假设性的?”卡尔大公有些不解。
“假设您确实和特蕾莎殿下有联系,假设您确实打算保持这种联系,那您必然会有信使去找到特蕾莎。”苏菲公主不紧不慢地说,“那么假设我想要送一些礼物给特蕾莎的话,也可以通过你们。”
卡尔大公又愣住了。
“送礼物给她?”他有些惊讶地问。
“是啊,一点心意而已。”苏菲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赞同她的任性妄为,但是我挺敬佩她的决绝和勇气,所以为了表达这种敬意,以及寄托对她美好未来的祝愿,我想要送点礼物给她——所以我来找你们了。哦,对了,这些都是假设性的,不牵涉任何现实。”
她当然不是想要送礼给特蕾莎,这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但是她需要这个幌子作为借口。
不然就要解释一下理由了……那段私情她并不怕被他人知道,只是天知道现在说了,这对父母会作何反应,所以只能暂且玩弄一下花招了。
“您看如何呢?”苏菲带着笑容,镇定地看着卡尔大公。
146,举手之劳
“您看如何呢?”
苏菲的问题,让卡尔大公夫妇又是面面相觑。
说实话,今天他们有些受到的信息冲击很大,所以有点猝不及防,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您打算送什么礼物?”卡尔大公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反问。
“一些私人物品,请您放心,绝对不会有害于特蕾莎的安全。”苏菲依旧微笑着,然后轻声回答,“我想,身在异国他乡的他们,如果能够得知来自于我这边的祝福,那心情应该会愉快一些吧……”
苏菲回答的时候,卡尔大公一直注视着她的表情,从中他并没有看出多少恶意。
倒不如说,她在动了真情,眼睛好像都泫然欲泣了。
这眼神哪还有往日的傲慢,简直有点楚楚可怜……
她和特蕾莎关系真有这么好吗?明明平常也没什么来往……他心里又禁不住疑惑了。
不过,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她对特蕾莎没有恶意,那就算满足她的心愿也没什么关系。
按理说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他们夫妇应该好好商量一下,但是正因为看到公主殿下这夹杂着期盼和祈求的眼神,所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好吧,假设我真的跟特蕾莎联系了的话,我会将您的祝福和礼物一并送给她的。”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苏菲的脸立刻就转阴为晴,绽放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那么我们就祝愿一切假设都能够成真吧。”
她的心里确实在狂喜。
自从经历了之前的那些风波之后,眼下虽然她表面上恢复了过去的尊荣,但是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受到了宫廷的监视,想要靠自己的人来和远在他乡的艾格隆取得联系,自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卡尔大公这边——虽然她跟特蕾莎关系不好而且直到现在还嫉恨着她,但是眼下,她也只能去跟特蕾莎的父亲求助,因为在这个国度里,只有卡尔大公才能不惧怕陛下和梅特涅的权威。
为了这次拜访,她心里预先打了不少腹稿,没想到大公这么好说话,立刻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这倒是让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稍等一下……!”然而,就在她心中暗暗庆幸的时候,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亨利埃塔大公妃突然开口了。
大公和苏菲公主同时看向了夫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您的眼睛,很悲伤,让人看了都心疼。”夫人一边看着她,一边喃喃自语。“上帝啊,我大概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卡尔大公不耐烦地问。“好了,别闹了,亨利埃塔。”
“不,这很重要。”夫人打断了丈夫的话,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殿下,您的礼物到底是送给谁的?”
这个诘问,顿时让苏菲哑口无言。
她准备的那些“礼物”,当然都是给那个可恶的少年人的了,给特蕾莎的无非就是一封信而已。
她心里一直都遗恨自己在艾格隆逃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给他多少馈赠,所以这一次,她将自己精心收集的一部分珠宝和其他财物作为礼物赠送给了他,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更重要的是,在礼物匣子里面还有一只怀表,怀表的盖子里面有几缕银色的毛发——那正是珂丽丝忒儿的胎毛,也是她来到人间、停驻人间的见证。
苏菲不知道那个身处远方的少年人,到底心里还是否记得留在此地的自己、以及他们两个的女儿,但是她觉得在孩子出生之后,哪怕无非见到珂丽丝忒尔,艾格隆至少也应该得到一些属于孩子的痕迹,这是他作为父亲的天然权利。
在她内心的角落里,隐隐之间还有一个期盼——那就是某一天艾格隆真的能够成就大业,然后把珂丽丝忒尔带走,让这个私生女儿摆脱不能见天日的命运。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念头实在有点缥缈,不过这已经是她内心最后的希望了。
只是……这些话,这些痛苦和悲伤,又怎么能够跟面前的这对夫妇说呢?
她只能强打起精神说谎,“那自然是给特蕾莎……”
“我看不尽然。”亨利埃塔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严肃地看着苏菲,“如果是给特蕾莎,您又何必悲伤呢?她是可能面对危险,但是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您反而会祝福她才对,特蕾莎和您应该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反过来说,如果是另外一个和您相处过很久的人,那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顿了顿之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而特蕾莎离开之前要找您见面,我一直想不出理由,现在倒是可以猜测到几分了……”
亨利埃塔的话,让苏菲一阵哑口无言。
她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大公夫妇审视的视线更是让她有些难堪。
这时候她才明白,面前这对夫妇绝对不是能够轻易糊弄的人。
所以,应该怎么办呢?
再说谎估计也不可能糊弄得过去了。
“您说得没错……”苏菲黯然点了点头,“我准备的礼物,有很多是给莱希施泰特公爵的。”
大公夫妇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她,似乎是等待着她解释。
苏菲怔了怔,然后似乎理清了思路,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自从我嫁到这个国家之后,他就是我在宫廷当中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这种好感到底最初起源于何方,也许是我们两个人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异乡人气息,所以投缘吧……而他的遭遇更让我深感同情,所以我想要尽可能地帮助他,让他能够摆脱阴影、健康地成长起来。
老实说,那段时光我们相处起来还是挺愉快的,我们一起朗诵诗文,排演戏剧,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解闷的方式,更是精神上的娱乐,而这种娱乐我是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可惜,现在那些日子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苏菲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点哽咽了,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我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当成了我的弟弟,我想方设法为他排忧解难,结果却一切都不能如我所愿……命运嘲弄了我,也让我如坠深渊。可是,哪怕他的逃跑,让皇帝陛下大为震怒,连累得我也受到了严厉的申斥……我还是无法忘记那些美好的日子,那些我曾经得到的快乐,我对他的祝福也并没有随之减损半分。现在,我们已经相隔千里,恐怕再也难以见上一面了,我只能祝愿他诸事顺遂,并且在我能力范围内,给予他一些帮助,所以,殿下,我恳请您原谅我一开始的谎言,我只是担心你们有别的疑虑而已。”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菲忍不住又动了情,她拿起手绢擦拭了一下眼泪,然后,再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卡尔大公,“请您为我帮这个忙吧,这对您来说相信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语气,这眼神,简直能够把人融化,哪怕铁石心肠的人,看着此时的她恐怕也会动容吧。
卡尔大公一直都看着苏菲,眼神一开始严厉,但是慢慢地又软化了下来。
“所以您和殿下之前到底……”亨利埃塔还想再问。
“好了,别再说了。”就在这时候,卡尔大公打断了夫人的话。
亨利埃塔偏过视线,发现丈夫的表情相当严肃,她知道这是不容置疑的意志了
虽然夫人平常一直都操持家务,但是当大公真正拿出一家之主气魄的时候,她也只好停了下来。
就在这死寂当中,卡尔大公低声开口了。
“我今天听到了一些很意外的话,所以我不知道我现在的措辞是否得体,但是我可以保证,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殿下,您的话让我对您改观了,过去我曾认为您目空一切,现在看来您并非如此,只可惜您的善意都被错付了,这诚然是巨大的遗憾……但即使如此,您的真情也是值得被珍重的,至少我尊重您。”
接着,他点了点头,“既然您刚刚说那些礼物是送给特蕾莎的,那我就替特蕾莎感谢您了,您放心吧,假设我真的会派出信使找到特蕾莎那儿,那您的礼物我也会一并帮您送到。”
也就是说,他即使知道苏菲那些话是谎言,他也继续当成是真的。
而这个承诺,也让苏菲顿时又从谷底当中振奋了起来。
“您……您真的……”
“既然我已经说过了,那自然就是真的了。”卡尔大公点了点头,然后又向苏菲微微笑了笑,“好了,我想您最近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精神剧烈波动,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换一点让人开心的话题——”
他的这个微笑,既不失他身为御弟的威严,又带着一种长辈看见小辈时特有的关爱,以至于苏菲一下子又是失语。
直到片刻之后,她才终于重新控制了自己,而后,她郑重地向卡尔大公低下了头。
“殿下,之前我可能对您有冒犯的地方,我很庆幸您对此不以为忤,今天的事情我对您感激不尽,以后我一定会以最大的尊重来对待您的。”
“您不必这么郑重其事,就按您说的那样,这一切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卡尔大公又点了点头。“另外,我也很高兴地看到,您能够恢复健康,这是帝国之福。”
接着,他把仆人叫了过来,让他泡了几杯咖啡,然后三个人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着宫廷和其他地方的趣事,以便消耗掉剩下的时间。
虽然三个人都心不在焉而且各怀心事,但是多年来所经受的王室教育让他们都貌似投入地进行着谈话,有说有笑地闲聊着,仿佛刚才的那些谎言、质问和眼泪,其实都从未存在过一样。
直到傍晚时分,苏菲觉得按照礼仪来说,这场拜访可以结束了,于是她提出了告辞。
大公夫妇礼貌地提出了留宿的邀请,而苏菲再度拒绝了,最终,她在大公夫妇的送别下,离开了屋舍,准备乘坐马车回到宫廷。
在苏菲离开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公妃终于又开口了。
“难道不应该问一下吗?她和殿下到底怎么回事?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这样牵肠挂肚吧……天哪,她居然会掉眼泪,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正派的人不应该以他人的悲伤取乐,我们不应该再逼迫她继续折磨自己了,我看她受得苦楚已经够多的了。。”卡尔大公平淡地回答,“再说了,到了现在,这些又有什么好问的呢?如果是我们想的听的东西,那她会难堪,如果是我们不想听的东西,那我们三个人都会难堪,所以还是到此为止吧。”
亨利埃塔沉思了片刻,虽然她心里还是有些芥蒂难以释怀,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丈夫说得确实是对的,再追问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都已经这个时候了,难道他们还能把特蕾莎拉回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也不会再影响到什么了。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最终,她也点了点头,“哎,刚才我看她也确实怪可怜的……能帮点忙就帮了吧。”
说完之后,大公夫妇又回归到了往日的节奏当中——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所谓“过去的事情”到底有多么严重的话,恐怕就未必是现在的反应了吧。
而就在大公夫妇对话的时候,坐在马车上的苏菲,也正隔着车窗,看了这座庄园最后一眼。
它虽然并不奢华,但却是如此安静,落日静悄悄地趴伏到了高耸的烟囱上,犹如是一盏辉煌的油灯,在人间洒落最后的夕阳。
现在,我已经做到所有我能做的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祝你一切顺利……
接着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留下了轻轻的一声叹息,然后放下了窗帘。
马车融入到了夕阳的金色残光当中,在乡间的小路上悠然前行,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147,激励
在短促的战事结束之后,纳夫帕克托斯悄然易手,迎来了它暂时的新主人,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并没有给它留下多少伤痕,很快,它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因为临近海边,在海风不断地吹拂之下,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景色也相当怡人——如果不是因为被卷入到了两方的厮杀当中,这里也许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度假旅行的好地方吧。
目前,这座小小的要塞和港口,已经成为了世界上唯一一座属于波拿巴家族所拥有的领土。
就在这轻柔的海风当中,艾格隆带着自己的堂兄查理,在纳夫帕克托斯当中巡视——作为这个家族的成员,自然而然地也要展露在人前,以此来宣示他们最近获得的权力。
在卫兵的带领下,艾格隆从狭窄的街巷当中四处穿行,而周围的建筑里都有卫兵把守,城中仅剩的居民们,则远远地围观着,谁也不敢靠近,但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少年。
估计谁也难以相信,这个看上去斯文秀气的少年人,居然会有胆子来这里闯下一片事业吧。
艾格隆并没有对这些居民多加注意——一来他并没有讨好他们的必要;二来这些人对自己这个从异国他乡突然跑过来的“解放者”恐怕也没什么好感可言。
对他来说,这些居民不要妨碍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就可以了。
在卫兵的引领下,他和查理一起来到了由之前土耳其军队的营房所改建成的临时医院当中。
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伤的士兵,都被转送到了这里进行治疗。
当然,虽说是治疗,但是眼下他能够使用的治疗手段极为有限,那些轻伤的人可能还好说,至于那些重伤的士兵,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天意了。
重伤员们躺在床上或者担架上,挤满了几间狭小的房间,当少年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立刻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有些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有些人实在无力起身,就躺在病床上对他敬礼或者致意;而另外有些人则漠不关心地躺在床上发呆,仿佛已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什么荣誉和恩典都已经对他们毫无意义。
对于这些漠不关心自己到来的人,艾格隆也并没有感到生气,毕竟正在经历生死考验的人,打不起精神来关心所谓的“皇帝陛下”也非常正常。
他环视房间一眼,到处都是触目惊心血污,以及沾满了血液的绷带,仅仅站在门口,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就已经冲得他脑袋有些发昏,房间里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垂死者的呻吟,实在让人心生怜悯,甚至有一股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本能冲动。
不过,艾格隆并没有让自己被怜悯和胆怯所压倒,他知道自己必须习惯这些——对他来说,这些场面也是自己一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
很明显,跑到那些不理会自己的人面前,只会让自己自讨没趣,所以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选择走到了一名正在吃力抬起自己身体,想要向他致敬的伤兵面前。
这个伤兵看上去非常年轻,大概20岁出头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从唇上浅浅的胡须可以看得出来,他确实涉世未深。
艾格隆视线在他的身上移动,虽然他的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以至于看不到下半身的情况,但是从他身边的拐杖、以及刚刚做好的木制假腿可以看得出来,他应该已经被截肢了。
这个可怜人,无论他曾经心怀多少建功立业的梦想,但是现实是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残疾人,再也无法无忧无虑地奔跑了……他心想。
很快,他把这种同情和悲伤压在了心底里,尽量让自己平静地看着对方。
接着,他轻轻地俯下身来,轻轻按住了对方绑上了绷带的肩膀,然后用自己最柔和的语气向对方说。“我向您致敬,我忠诚的勇士。”
“陛下!”被艾格隆如此注视,这个年轻的伤兵显得非常激动,但是他虚弱的身体却无法让他做出其他动作,只能微微地在病床上颤抖着。
也许是因为之前呻吟得太厉害的缘故,这个伤兵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他仍旧尽量让少年人听清自己的声音,“我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我勇敢地为您战斗了。”
“我看到了……谢谢。”艾格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能如此回答。“您的忠诚和勇敢,值得作为其他人的表率。您叫什么名字?”
“加布里埃尔-拉米耶。”伤兵用虚弱的声音回答,“如您所见,我丢了一条腿……作为初次上战场的倒霉蛋,这分量可真不赖。但不管怎么说,经历过高烧和痛苦之后,我活下来了。打仗就是这么回事,我自认倒霉,至少比起那些已经死了的家伙,我算是走运了……现在我只遗憾我可能无法再为您冲锋陷阵了。”
“是的……我知道您付出了何等牺牲。”艾格隆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是为我失去了这条腿的,我会记住的。您有什么心愿吗?作为应有的奖励,我会尽力去完成的。”
“要说心愿……确实有一个。”伤兵的脸上露出了虚弱的笑容,然后突然一把抓住了艾格隆的手,“请您一定要成功,让我们的牺牲物有所值……陛下,。”
艾格隆顿时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明亮而又满怀期待的眼神,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艾格隆知道,自己的部下分为好几类人,一种是死忠的波拿巴家族支持者、帝国的遗民;一种是机会主义者,只是为了借着自己飞黄腾达;另外有一种则是完全的雇佣兵,投入自己麾下只是拿钱混口饭吃而已——看来他是第一种了。
对于这种人,必须给予精神上的鼓励。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会的,胜利会属于我们。而到时候你会风风光光的回到法国,享受所有人的敬佩和欢呼!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的!”
说完之后,他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许久才重新松开。
接着,他继续慰问其他伤兵,直到最后,他脱帽向所有人致敬,然后沉默着离开了。
刚刚走出临时医院,他就看向了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
“刚才叫加布里埃尔-拉米耶的人……回头你安排这个人撤回到迈索尼吧,让特蕾莎给他安排一个工作。他这么忠心耿耿,我们不能弃之不顾,而且他看上去脑袋也挺灵光,可以适当培养一下。”
“好的,陛下。”安德烈-达武对艾格隆的话深以为然,“我会安排的。”
“陛下……”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查理也插话了。
“怎么了?”艾格隆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堂兄。
“我认为我们可以适当奖赏一下这次作战的有功将士。”查理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堂弟,“现在我们刚刚立足,接下来必然还有更加激烈的战斗,所以我们迫切需要巩固军心,如果能够让所有人看到我们波拿巴家族的慷慨大方,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激励。”
“你说得没错。”艾格隆点了点头,同意了堂兄的意见。“接下来你去找各位军官,制定一个有功者的名单吧,我会从重予以奖励的。以后有空的话,我想要让人制作一些纪念奖章,以便铭记他们的功勋。”
“是,陛下!”眼见自己的建议被艾格隆接受了,查理也相当开心,立刻应了下来。
虽说他们堂兄弟两人,在许多地方都有各自的小算盘,有时候甚至还有利益冲突,但是此时此刻他们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艾格隆也不会刻意去反驳自己的堂兄,只要是有益的建议他都乐于听取。
他知道,因为之前的种种“劣迹”,尤其是出售珠宝时暗中中饱私囊的行径东窗事发之后,查理迫切希望立功来洗刷自己心目中的印象。
所以他这次出征特意把查理带到了自己的身边,给他奋力表现、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也算是一种“使功不如使过”吧。
从目前的表现来看,他的这位堂兄确实也符合了他的期待,之前作战的时候还算勇敢,一直都不折不扣地执行自己的命令。
“我的堂兄……”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突然对查理说。
“陛下,您有什么指示吗?”查理带着一丝忐忑问。
“之前我们发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情……有时候我甚至会对你发怒,这确实让人遗憾。”艾格隆一边看着查理,一边慢慢悠悠地说,“不过,这次出征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我们家族的事业也只有家族成员才是最用心的。所以对我来说,你和路易的重要性是无可替代的,我希望接下来你继续努力,只要你这次表现让我满意,之前的一切过失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堂兄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转身就带着卫兵离开了,留下了查理单独站在后面,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
艾格隆这句话,在表面上听来就是完完全全的鼓励,但是在查理听来却怎么都有些意味深长——尤其是在他现在心里有鬼的情况下。
在基督山岛上的时候,特蕾莎一上岛就开始查账,然后找出了他在出售珠宝时的破绽,把他逼到了墙角上,他被迫认了账,然后保证永远遵从特蕾莎的命令,以换取特蕾莎对艾格隆守密。
虽然当时他暂时度过了危机,但是他的心中一直都在为此忐忑不安,生怕特蕾莎违背诺言,暗地里把事情都透露给自己的堂弟。
此刻的他,心中再度忐忑不安起来,心里一方面觉得堂弟这表现不对劲,但又抱有些许的侥幸心理,觉得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忐忑的煎熬,再加上被特蕾莎打垮的屈辱,让他心中又一次燃烧起了愤怒的烈焰。
对他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反倒是特蕾莎一上岛就如此作威作福、让他难堪,实在难以忍受。
“可恨的奥地利娘们儿,居然敢这么对我……你等着,迟早我会让你好看的!”他在心里暗暗咒骂。
他静静地看着艾格隆带着卫兵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然后又走回到了他自己的临时居所里面。
而这里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居住,旁边的房间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当他回来的时候,这个客人正悠闲地坐在窗口,拿着画笔在画布上随手涂抹着。
一看到查理回来,他立刻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画笔,然后向查理致敬。
“殿下!”
查理也向对方点了点头。“下午好,埃德加。”
这位客人自然就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了。虽然带着一股怒火回来,但是查理并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而是温和地跟埃德加打着招呼。
自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出于一种本能的意识,查理一直都有心和对方结交。
虽然他对埃德加本人并没有多么高看,但是对特雷维尔将军他却不能漠然视之。在他看来,这个家族身为法国国内的名门望族,又是波拿巴家族的重要支持者,具有笼络的价值。
在之前的战事结束之后,他看得出来,埃德加并不被陛下所看重,仅仅被赋予清理战场的任务。在埃德加愁眉苦脸的时候,他及时站了出来,让其他人顶替埃德加,完成了这些麻烦事。
而埃德加,自然对这位亲王殿下非常感激,他也早就在巴黎的社交场上锻炼出了待人接物的本领,所以立刻就对亲王殿下百般奉承,因此两个人认识才没两天,就已经显得像是好朋友一样了。
当然,在他们两个人内心深处,他们都知道对方绝不是可以交心之辈,一切也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
“埃德加,我有些话想要和您说一下。”寒暄了之后,查理进入了正题,“刚刚,陛下将论功行赏的任务交给了我,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可以将您也放入到名单当中,这样您远在巴黎的父亲也一定会为此高兴的。”
“还是别这样吧……”埃德加连忙摇了摇头,“我到底是什么表现,陛下心里有数,不然他也不会这样指派我了……能拿功勋固然是好,但要是惹得他生气就不好了。”
这家伙倒也有几分头脑!还懂得自知之明。
查理对他的回答心里暗暗惊讶,觉得自己莫非是低估了这个浪荡子。
于是,他目光微微一沉,换了一个语气,“好,那我们开诚布公了吧,我知道您想干嘛。”
148,顾问
“好,那我们开诚布公了吧,我知道您想干嘛。”
听到亲王殿下如此说,埃德加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对方。
“您知道?那您就太厉害了,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别跟我玩这套了,埃德加。”查理不耐烦地打断了埃德加的话,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对方,“您明明贪生怕死,又不肯吃苦,却眼巴巴跟着陛下跑过来,又故意让艾格妮丝小姐同陛下接近,打得什么主意别人可能看不出来,难道还想瞒过我吗?老实跟我承认吧,你们特雷维尔家族是不是打着利用艾格妮丝小姐来取悦陛下的主意?”
被查理直接点破内心所想,埃德加顿时心里就有点慌张了,不过他毕竟在社交场上锻炼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只是愣了一瞬间,就又恢复了笑容。
“您这么说可就过分了……您侮辱我就算了,毕竟我是波拿巴家族的臣下,我理应承受;可艾格妮丝不一样,她并非臣仆,而是陛下的朋友,如果您的这些话落到了陛下的耳中,恐怕会让陛下生气的。”
看着埃德加这么油盐不进的样子,查理一下子也是无语了,他知道自己吓唬不住埃德加,而且以埃德加的身份,自己也绝对不能动粗或者胁迫他做什么,所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放缓了语气,以非常友好的视线看着对方。
“不要误解了,埃德加……我是你们的朋友,至少在这一件事上,我非常支持您的想法,我认为,如果艾格妮丝小姐和陛下有,嗯,亲密的关系,那么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看到查理说出自己的想法,埃德加心里顿时窃喜。
父亲交给他的任务本来就是巩固同波拿巴家族的关系,如果自己有亲王殿下作为盟友的话,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不过,虽然心里高兴,但是他表面上还是要故作矜持,“哎……您就别提这个了,不瞒您说,在我来之前,我和我夫人本来都非常乐于看到陛下和艾格妮丝走到一起,毕竟他们十分般配;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我却直接心凉了——因为我发现特蕾莎公主殿下已经来了,而且她又是陛下承认的未婚妻!这可让人太遗憾了,所以我不得不抛下了这种妄念,哎,算了,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捉弄吧……”
“就算有特蕾莎殿下那又怎么样?谁规定陛下只能喜欢她一个人呢?”查理不以为然地回答。
“您好像对特蕾莎殿下有意见?”埃德加小心翼翼地问。
“我对特蕾莎殿下个人没有意见,但谁也没办法忘记她是个奥地利人——先皇自己当年就为娶了一个奥地利女人后悔了多久?”查理严肃地回答,“想想看当年帝国和奥地利打了多少次仗,最后还被奥地利人背叛,这些仇怨难道我们就能轻易忘了不成?还有,如今陛下几次三番要我们奉她为主母,服从她的命令,而特蕾莎却只信任那些自己身边带过来的人,对我们从来不假辞色,笑话!难道我们为陛下奋勇拼命,最后是在为奥地利人打工不成?这岂不是天大的荒谬?”
查理说得那是义愤填膺声情并茂,不过他内心里当然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历史仇恨”,在他看来往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让他嫉恨的只是特蕾莎折辱过他;以及一过来就把他排除出了核心圈子而已。
当然,明面上他只能拿出这个当做理由了。
现在他是拿特蕾莎没办法,一方面特蕾莎掌握了他的把柄让他难以动弹;另一方面陛下确实对特蕾莎言听计从,他也没办法从中作梗。
那么反过来讲,只要陛下另有所爱,就会让他们两个之间生起嫌隙来,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另寻靠山,再也不用害怕特蕾莎的钳制——就算东窗事发,也有人替自己说情。
当然这种想法好归好,却没有那么容易实现,因为想要碰到能让陛下把视线从特蕾莎殿下身上转开的女子实在太难,而艾格妮丝小姐的到来,倒是让他看到了希望。
按照他的想法,若真的这个想法成功实现,到时候只要自己拉拢特雷维尔家族,再巴结好艾格妮丝小姐,打出“排挤奥地利人”的大旗,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人绝对不少。
慷慨激昂地说出这番话之后,他用灼灼燃烧的视线看着埃德加,等待着他的回复。
对亲王殿下的话,埃德加当然也不可能全部相信,不过从殿下激动和怨愤的语气当中,他看了出来对方确实对特蕾莎相当不满,而且非常乐意看到自己的谋划成真。
这就够了啊……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其实……其实我也有点类似的想法。”他忍住了自己的窃笑,然后用哀叹和发愁的语气回答,“我们不能让过去的错误重复一遍,最好要让他更加热爱法兰西一点……奥地利人对陛下的影响实在太深了,这不太好,法国人民不会喜欢的,作为陛下的忠心臣仆,我们应该为此想想办法。”
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知道可以到此为止了,他们互相对了一个眼神,然后彼此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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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迈索尼的特蕾莎,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有一个针对她的小集团悄然成型,她现在的日程,已经被艾格隆遗留下来的繁重工作给压得难以喘息了。
管理后方、协调处理和希腊盟友的联络、联系自己的父母请求援助、收容前来投奔艾格隆的志愿者……桩桩件件,每一项都是麻烦事,偏偏她又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承担,艾格隆只离开了短短时间,她就感觉到有些身心疲惫。
另外,为了不让父母为难,她还刻意不让自己过于招摇,极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这无形中,更加增添了她的工作难度。
不过,为了自己和艾格隆的未来,她依旧咬牙坚持着,绝不肯让自己露出疲态,因为她知道,如果连这点事情都自己坚持不下的话,那不仅辜负了殿下的期待,更加会让自己的那些誓言都变得荒唐可笑。
在处理完了今天的文书之后,特蕾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然后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在夏奈尔的引领下,来到了法利亚神父的房间里。
艾格隆在离开之后,特意把法利亚神父留给了特蕾莎作为特别顾问。
一方面神父半身不遂,跟着去打仗实在不方便;二来特蕾莎纵使天资聪慧,但实在年轻,没有经验,所以也需要留一个老人辅佐——从这方面来讲,没有什么私心的法利亚神父,是最好的顾问人选。
在短暂的接触之后,特蕾莎也立刻被这位学识渊博又不失风趣的老神父所折服,每次在有空闲的时候,都会抽点时间和这位神父聊聊,一方面可以请教请教自己的疑难,一方面也能够舒缓压力。
从夏奈尔那里,她还听说了神父和他的义子埃德蒙-唐泰斯的悲惨遭遇,她心里同情之余,也不禁有些感慨命运的玄妙——神父被拿破仑的部下抓捕投入牢狱;而基督山伯爵则是因为支持拿破仑而被投入牢狱,两个可怜人因为相反的理由入狱,却不得不在狱中抱团取暖,终于才活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之前的事情都已经是过眼云烟,眼下这对义父义子都已经是艾格隆的忠实手下,也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在特蕾莎沉思的时候,半躺在床上的法利亚神父,也在细心地打量着特蕾莎。
“公主殿下,您还是适当休息一下吧。”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温柔地对特蕾莎说,“我看得出来,您现在正在承受巨大压力,已经十分疲惫了。”
“确实如此,不过我的压力再多也没有艾格隆更多了,所以我承受得住。”特蕾莎执拗地摇了摇头。
接着她又庆幸地笑了笑,“好在上帝保佑,艾格隆目前进展顺利,我们这些辛苦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初战胜利确实值得庆贺,不过这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必然还有更大的考验。”法利亚神父轻声回答,“陛下之前能够出其不意地来到敌人的薄弱处,但接下来他必然会面对敌人的反击——而这一次,我想他已经站在了明处,土耳其人知道他来了,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特蕾莎心里清楚神父说得都对,她心里最担心的自然也是这里。
只不过,担心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正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一切。
“这些问题殿下自己会处理好的,我们想得到他自然也想得到,我们做好我们的分内之事就行了。”她镇定地回答,“如果上帝保佑,我们自然会一切顺利;如果命运捉弄了我们,至少我们也会一起接受那个结果。”
接下来,她又换了一个话题,“殿下这一次抓到了一些俘虏,他在前线无法处理,所以把俘虏都送过来了,他说这些人都由我来处置,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他们?”
“您是担心不能管理好他们吗?”法利亚神父反问。“那为什么不把他们都交给希腊人呢?”
“如果把他们都交给希腊人的话,恐怕他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了。”特蕾莎小声回答,“虽然我知道既然是打仗那就必然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不过如果让我亲手把他们都送去死的话,我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稍微挽回一下。”
法利亚神父停顿了一下,偷偷瞥了特蕾莎一眼。
如果是陛下,或者路易、查理两位亲王殿下的话,他们是不可能有任何这方面的顾虑的。
特蕾莎殿下再怎么聪慧决绝,毕竟还是个少女啊……不过这也是好事。
“那些士兵里,您可以以选拔教官为名,从中挑出一部分人,让他们来训练那些投奔过来的志愿者们——这些人毕竟上过战场,有一定的经验。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服劳役吧,搬运物资也需要人手。”沉默了片刻之后,神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过,一定要打散他们,不让他们互相之间联系。”
顿了顿之后,他又加了一句,“至于他们中的军官,您就直接交给希腊人吧,他们会处理的。士兵只要能活命就会感恩戴德,军官不是那么容易满意的,您可以在有限范围内发善心,但是绝不要让自己的善心成为危险的源头,哪怕百分之一的风险,对现在的您来说也是不可容忍的。”
特蕾莎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我就按您说的办吧。”
毫无疑问这也意味着她会亲手将一些人送上死地,不过这也是她必须学会的一课,她知道自己应该去背负这个责任。
至少她已经有所安慰了。
“殿下,您既然来到了这里,那就是让自己走上了一条和其他公主不一样的路,我想您之前就会有所觉悟的。”看到特蕾莎的表情,神父温和地提醒了她,“让您这样的孩子年纪轻轻就经受这些,确实不太妙,但是所幸,我知道您意志坚强,我相信您能够在经受住这一切之后,仍旧能够维持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偏激地否定之前的自己。
仁慈确实是一种奢侈品,您有多大的余裕就洒出多少,现在您虽然不能广施仁慈,但是若有一天您能成为帝国的皇后,我希望而且相信您必将恩泽整个国家。”
神父的安慰,让特蕾莎卸下了心中的重担。
“谢谢您的安慰,神父。”她笑着向神父道谢,“有您这样的智慧长者在身边,我确实感觉安心了不少……我衷心希望您也能一直身体健康,继续留在我和殿下的身边为我们排忧解难。”
“这个我只能尽力了,毕竟上帝的旨意又有谁能猜透呢?”神父洒脱地笑了起来,“不过,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为陛下和您贡献我的一切,以回报你们的尊重和信任。”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殿下,是我。”夏奈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特蕾莎把夏奈尔叫了进来,然后再问,“有什么事情吗?”
“您母亲的回信到了。”夏奈尔恭敬地回答。“还有一些信使,自称是受您父亲所托过来为您效劳的……”
149,信使
“还有一些信使,自称是受您父亲所托过来为您效劳的……”
“是吗……?”一听到这话,特蕾莎原本疲惫的精神立刻就振奋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父亲的所谓“信使”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虽然在她离开奥地利的时候,父亲说了一些狠话,但是终究他还是舍不得自己啊……
爸爸……爸爸……谢谢你。她在心里不住地道谢。
“好的,我知道了。”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然后轻轻地向夏奈尔颔首,“你先回去带他们去会客室,我马上就过去见他们。”
“是!”夏奈尔领命而去。
而特蕾莎也转过头来向法利亚神父告别,“神父,我先失陪了……您刚才给我的建议,我会照此执行的,谢谢您。”
“殿下,能够为您提供些许有用的建言,是我的荣幸,您去忙吧。”法利亚神父也向特蕾莎点头告别,“不过,我还有一句忠告,请您姑且听一下。”
“您请说。”特蕾莎立刻摆出了仔细聆听的架势,看着神父。
“这世上大多数都喜好名利,您用名利来诱惑他们是最有效的手法,也简单直接——可是也有些人并不那么在意名利,那时候您就得想想其他手段来笼络他们了。”法利亚神父似乎心中早有腹稿,所以在特蕾莎允许之后,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这一点上,陛下做得就很不错。他对其他人的想法都把握得相当准确,而且能够恰如其分地以不同的方式来回应他们的期待,
打个比方吧,我的义子埃德蒙-唐泰斯,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不慕富贵的人,他全部的心愿都只是报仇和报恩而已……而陛下在见到他之后,很快就向他展示出了无比的信任,对他委以重任,并且许诺为他了结一切恩怨,而陛下的所作所为,打动了埃德蒙的心……让他感激涕零,发誓为陛下效劳。
正因为陛下有这份才能,所以他才能够这么快就凭借自己的名字招揽了这么多人为自己效力——说实话这我相当吃惊,因为他还如此年轻就掌握了这份技巧……实在令人惊叹。这既需要宽宏大量的胸怀,也需要精细入微的观察力,我希望您也能够让自己拥有这些,因为这都是您未来统管臣仆们的必要能力。”
“殿下当然是这么厉害了。”看到神父这样夸奖自己的未婚夫,特蕾莎心里非常开心,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呆在殿下身边,我虽然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和殿下并驾齐驱,但至少也会让自己学会几分风范~”
说完之后,她向神父行礼,然后飘然离开了。
就在这时,“信使”们也已经被夏奈尔带到了旅馆内临时开辟的会见室当中。
他们一进房间,就笔直地端坐在座位上,等待殿下的到来。
他们彼此之间一言不发,直直地目视前方,随着他们的落座,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很快,门被重新打开了,然后特蕾莎走了进来。
虽然这些“信使”谁都没有见过特蕾莎的面,但是一看到她的模样和打扮,心里大概也就都猜到了。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同时站了起来,沉默地向特蕾莎敬礼。
特蕾莎走到了房间的中央,然后打量起了这些“信使”们。
这些人大多数貌不惊人,不过看面相都不是善类,再配合严肃的表情,都显露出一股精悍的气质。而他们当中为首的那个人,是一个刀疤脸,长长的刀疤划过了半张脸,看上去尤其狰狞可怖。
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凶悍的男人,特蕾莎本能地有些畏怯,这是她一生当中还从未有过的经历。
她过去又何曾想象过这样的日子呢?
不过,她很快让自己定下了神来,这些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场面。
这些人都是受父亲指派来帮助你和殿下的,特蕾莎……要好好善待他们。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诸位先生们,我很感谢你们的到来。”她抛开了心中的不适感,让自己露出了谦逊又优雅的笑容,然后向对方低头行礼,“在这个困难的日子里,我和我的未婚夫急需帮助……而你们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助力。我相信你们必然会发挥比普通人更大的作用,因为我的父亲选中了你们——既然他认可你们,那么以后我也会尊敬你们,并且对你们寄予最大的期待……谢谢!”
“不用谢,殿下,能为大公和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领头的那个刀疤脸男子,以一个狰狞但友好的笑容对特蕾莎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甚至有些刺耳,但是特蕾莎仍旧注视着对方,仔细地听着,“请容许我们介绍下自己——我名叫费迪南-亨奇。承蒙您父亲的关照,最近刚刚晋升为帝国陆军少校,大公也是委托我带人过来,为殿下和您效力……”
说完之后,他又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疑惑为什么艾格隆没有过来。
“殿下已经发动了攻势,现在初战告捷,而他人已经在纳夫帕克托斯了。”特蕾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主动回答了对方,简要地描述了一下艾格隆的行动和目前的形势。
听完了特蕾莎的解释之后,这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亨奇少校又重新看向了特蕾莎。
“看来殿下的行动比我们想象的快,而且坚决,这很好。”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既然这样,那我想殿下比之前更需要帮助,而且前方形势瞬息万变,实在不容耽搁,您能否允许我们立刻赶往他那里呢?”
“当然了,我也正有此意!”特蕾莎愉快地回答。
她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再加上现在的特殊环境,亨奇少校可怖的模样,反倒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这个人一看就凶神恶煞的,绝对适合父亲的任务——她这么想。
而亨奇少校如此积极的态度,更加让她心里提高了评价。
看来父亲挑人的眼光没错,这位少校是一个靠谱的人。
“您旅途劳顿,今晚就在这边休息一晚吧,明天早上我就安排人送您过去……我想殿下也会非常高兴的,他会隆重接待你们。”
“隆重接待就不用了吧,我们并不希望过多地吸引他人视线,您和他就当我们是普通的志愿者就行了。”亨奇少校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想,殿下看到我之后会大吃一惊,因为我们之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嗯?这是怎么回事?”特蕾莎有些惊讶。
“这还要感谢您的父亲了。”亨奇少校回答。
接着,他将去年卡尔大公带着莱希施泰特公爵一起前往荣军院视察的往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特蕾莎听。
特蕾莎饶有兴致地听着,而当少校说到最后大家为了婚事而祝酒干杯的时候,她脸立刻就红了,心里又是害羞又是高兴。
“殿下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个……你们也太胡闹了。”她小声说。
“总之,我和殿下就是这样认识的,他应该还记得我,毕竟我的脸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亨奇少校自嘲地开了一个玩笑。“在殿下离开之后,我们私下聊天,都对殿下的风度非常喜欢,我们都觉得能以这种方式来化解过去的仇恨实在太妙不过了……”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些变故,谁也不敢再提下去了。
当时谁又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呢?简直宛如做梦一样。
他一直都称艾格隆为殿下,这当然也是事前考虑好的——作为一个奥地利军人,现在他当然不可能承认那个少年所谓的皇帝身份,他只能用奥地利官方的头衔莱希施泰特公爵来尊称对方——虽然殿下的出逃,大大触怒了皇帝陛下,但既然帝国皇帝现在还没有下诏取消这个他的这个皇室头衔,那自己这些人继续这样称呼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听了他的话,特蕾莎心里也有点感慨。
若非自己一力坚持,以至于让父母不得不让步的话,天知道两个人现在会怎么样呢?
还好……一切终于又回到了正轨,哪怕这“正轨”的终点已经被扳到了和皇室原本计划的终点完全南辕北辙的地方,但只要有殿下同行,那也就够了。
片刻沉默之后,她收回了自己的思绪,重新微笑地看着亨奇少校。
“既然你们之前见过,那一切就更加方便了,殿下肯定会乐意信任您的,我衷心祝福您能够发挥自己的能力,为殿下的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接着,她又问,“对了,既然你们身为信使,那么请问我的父母有没有托付你们带什么东西过来呢?”
“当然有了,实际上东西还不少。”亨奇少校点了点头。
接着,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特蕾莎的面前,“这是殿下夫妇给您的信件,其他东西也已经被我们带过来了。”
父亲的信……特蕾莎的心脏陡然跳动了起来。
她之前作出那样的决定,虽然决绝,但也同样心如刀绞,而现在能够得到父亲的原谅和帮助,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她的手微微颤抖,拿过了信件,然后暂时定了定神,看向了亨奇少校。
“你们一路劳顿,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今天晚上我会宴请你们的,请务必出席。说真的,能在这个地方遇到故乡的人,实在是让我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能够有机会为您效劳,这让我们更加惊喜。”亨奇少校恭敬地回答。
他当然看得出来,特蕾莎殿下现在想要一个人静静,所以他也非常知趣地向特蕾莎告别。
正当这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特蕾莎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开口了。
“对了,少校,刚刚说到婚事……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嗯?”少校有些疑惑,“您只管说吧。”
“实不相瞒,殿下已经和我约定好了,在这里的战事结束之后,就在当地举办婚礼……”特蕾莎脸色微微发红,但还是尽量镇定地说了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到时候在庆典上充任仪仗队,您看合适吗?”
亨奇少校先是惊讶,然后大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瞧得起我们啊!如果这也敢于拒绝的话,那我们未免也太不知道好歹了……行,殿下,如果您不嫌弃我这张脸吓到客人的话,我当然乐意至极,恐怕这也会成为我这辈子最能吹嘘的事情吧?!”
“如果有谁因为一张脸就否定一位战士的勇敢、质朴和虔诚的心,那么他也不配成为我的客人……”特蕾莎郑重而又温和地回答,“少校,上帝确实赐予了您不幸,但是您的心灵却没有任何伤痕,在我看来熠熠生辉呢。”
特蕾莎的话,让亨奇少校听得一阵感动。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客套,但是光是听到公主殿下口中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让他感恩不尽了。
不愧是大公的女儿,这风仪绝对配得上。
如果未来她成不了法兰西的皇后,我倒也骂那些法国人有眼无珠呢……他心想。
带着感动,他郑重地向特蕾莎敬礼然后离开,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特蕾莎一个人了。
送走他们之后,特蕾莎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她拿起了少校刚才给她的信,然后撕开了信封,拿起几页信纸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一开始是母亲的字迹,和之前的信一样,母亲一边对她嘘寒问暖,一边鼓励她继续坚持、光明就在未来,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让她心里感动不已。
而接下来是父亲的毕竟,相比母亲,他的话就严肃简约许多,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做了哪些事,并且叮嘱她以后好自为之。
字字句句都是如此熟悉,简直就像是父亲本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特蕾莎一边看,一边视线都模糊了起来,她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因为她知道,相比于父母为她所做的,她回报的东西简直不足万一。
“抱歉,爸爸妈妈……”她小声道歉,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
信纸很快被她翻阅到了最末。
“顺便,之前苏菲殿下曾经造访我们,并且提出要赠送一些礼物给你,我让信使随信一并送来了,你可以自行处理。”
最后一句话,让她顿时惊愕地呆住了。
150,心愿
特蕾莎一直拿着父亲的信,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父亲的信里所带来的意外消息,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苏菲赠送给她礼物?她当然不会相信,她们两个虽然不似之前那样针锋相对,但是她怎么也不认为苏菲会突然对她生出多少好意。
以她的聪慧,当然看得出来,那所谓的礼物只是打着赠送给自己的幌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着父亲的手,把这些礼物送到这边来,然后再转交给艾格隆。
这位殿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总喜欢让人为难……她只能苦笑以对。
很显然,就连父亲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对待这个要求,所以只是让人一并把礼物带过来了,然后在信中最后说的是“你可以自行处理”——显然,他把最后的处置权利交给女儿了。
就理论上来说,既然苏菲说这是给特蕾莎的,那特蕾莎当然可以随意处置,哪怕看都不看直接扔到海里也并不算违背原则吧。
终于,特蕾莎定了定神,然后小心地将父母亲的信件收藏了起来,接着再走出了房间,然后叫了一直等候在外的夏奈尔。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夏奈尔恭敬的问。
“刚刚那些信使们说,除了父亲的信之外还送了一些礼物过来,带我过去看看吧。”特蕾莎表情平静地说。
“好的。”夏奈尔当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她立刻就带着特蕾莎来到了旁边的房间,然后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匣子,“就是这个匣子,殿下。”
“好的。”特蕾莎轻轻挥了挥手,而夏奈尔也会意地离开了,还体贴地关好了门。
在重归一人之后,特蕾莎走到了桌子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匣子。
这是贵妇们常用的那种梳妆匣,用的是名贵的木料,散发出清淡的香味儿,上面还画有精细的花纹——匣子里面的东西姑且不论,光是匣子本身,就已经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了。
这大概就是她常用的梳妆匣吧……上帝啊,她还真是寄托了好多心意呢。特蕾莎心想。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匣子那光滑的表面,然后轻轻地摇了一下,然后发现匣子分量有点重,看来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她的心跳陡然跳动加速,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来,打开了匣子的盖子。
刚刚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特蕾莎的鼻端,显然这是因为匣子时常放置各种名贵香水,所以常年积累的气味吧。
而匣子的设计极为巧妙,里面分了好几层暗格,特蕾莎只能看到最上面的一层,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要说什么也没有,似乎也不大对,因为上面还放着一页纸。
纸上有一大片字迹,虽然从未见过苏菲的笔迹,但是特蕾莎知道,这自然就是苏菲的手书了。
她拿起了纸,然后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尊敬的特蕾莎殿下:
既然我是委托您的父亲将这些礼物赠送给您,那么想必您是第一个亲手打开匣子的人,当我正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一想到未来即将发生的这一事实,我就禁不住百感交集。
诚然,我不喜欢您,也绝不奢望您喜欢我,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前发生的那些冲突——即使没有命运的作弄,我想我们本身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也会让我们合不来,所以我在这里就不厚颜称呼您为我的朋友了,想来您也不愿意被人如此作呕地对待吧?
但即使如此,在我内心当中,现在仍旧对您存有几分敬意,因为您以自己的执拗和决绝,轻易地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这份爱意,以及与此相称气魄和胆量,何尝不让人动容呢?
无论是身陷囹圄时,还是如今重享荣华时,在一个个漫漫长夜当中,我都曾经思索过,如果之前我再做得更好一些,那他是否会回心转意,选择长久地驻足在我身边呢?
但是我想他不会,悲哀的就是,无论我做到多少,哪怕我奉献了我所拥有的一切,还是无法改变最终的选择,有些事似乎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让人难以摆脱。
要说怨恨当然会有,可是眼下怨恨又有什么意义呢?眼下比起怨恨来,我更加担心的是他因为壮志未酬而悲哀早逝——我相信,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不成功就去死的决定,而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想要看到这种事发生。
所以我祈祷他成功,而他的成功又必须仰赖身边所有人——包括您在内——的努力,而且要说世上现在有什么人对他帮助最大,我想也非您莫属了。
哎,没想到结果我的希望要寄托在您的身上了,这一切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您肯定看不到我此时脸上苦涩的笑容,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总而言之,特蕾莎殿下,因为命运的捉弄,我并非出于自己所愿地把他托付了您,但我诚心地恳求上帝保佑他和您,哪怕代价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喜结连理,这对我来说也比听到可怕的噩耗要强,我所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如果再受一次重击,那时该怎么活下去。
所以……请带着我的祝愿努力吧,特蕾莎,我会为你们祈祷的。
除了这封信之外,匣子里还有一些珠宝和财物,比起您一家人所牺牲的一切,这当然只是微不足道的馈赠了,只不过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空手看着艾格隆离开的遗憾吧……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转交给艾格隆,算是了却我的心愿。
作为一个曾经当面讥讽过、侮辱过您的人,我无言请求您宽宏大量,甚至也不会强求您接收我的祝福,我只希望您记得,无论这个世界在未来对你们倾泻多少恶意,在您遥远的故乡,还有一个人会不计个人得失地祝愿你们一切成功。
已经发生的一切让我明白,如果有一天您靠着对抗命运的拼搏,戴上了皇后的宝冠,那您确实配得上它。
但愿未来我们还能再见,那时候也许我会笑着请您喝上两杯,感谢您对他的照顾和帮助……
——期待愿望成真的可怜人。”
在寂静当中,特蕾莎看完了苏菲写给自己的信。
她没有想到,原本预想的那些激烈的言辞一句没有,信中苏菲的语气反倒是温润平和,既忧郁又带着点洒脱。
看来已经发生的一切灾难,带给她的不止有痛苦,还有成长。
同样,看上去她已经从最低谷当中走出来了,已经开始直面自己的人生。
这是好事。
“我接受您的祝福,殿下。”特蕾莎看着匣子,仿佛面对着苏菲一样低声说,“同样,我也祝您往后一切顺利。”
接下来,她继续打量这个匣子。
如果她乐意的话,她可以继续把匣子里的暗格都翻个底朝天,把里面的东西统统都抖出来,甚至直接都扔到海里去,绝不让它们得见天日。
可是,她不想那么做。
她拿走了苏菲写给自己的信,然后又将梳妆盒重新封了起来,让一切都归于原样。
苏菲既然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恳切了,那自己也不能做出丢脸的事情。
从小到大她所受到的教养,都让她不愿意做出卑鄙的行径,尤其是已经落到如此境地的苏菲,她实在不想在暗地里又捅人一刀,这实在太不像样了,体面的人不应该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无论匣子里面有什么,既然是她想要送给艾格隆的馈赠,那就让真正的主人来处置它们吧。
“哎,真是个执着的人!”特蕾莎半是感慨半是心酸地说。
在这一声感叹当中,曾经对苏菲的怨怒也随之烟消云散,对于这位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子妃,她的心里也只剩下了美好的祝愿。
她下了决断之后,又打开了门,把夏奈尔叫了进来。
“夏奈尔……”她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的匣子,“我已经弄清楚了,这个匣子并不是父亲送给我的,而是为我转赠送的礼物,原本的赠送人是苏菲殿下。”
“什么?”夏奈尔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一瞬间她也有些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记得她们两个关系非常恶劣,所以她怕说错话,惹得特蕾莎不高兴。
“别摆出这副样子,夏奈尔。”特蕾莎轻轻摇了摇头,“当时我是同她吵过,可是你是见证过的,都是她主动挑事的呀……而且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再生她的气呢?”
“那么……苏菲殿下,现在还好吗……?”夏奈尔小心翼翼地问。
苏菲毕竟是她最初侍奉的人,哪怕她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主君,但是对她还是留存有许多敬意。
“还能好到哪儿去呢?”特蕾莎苦笑着反问,“不过,至少是缓过来了,皇帝陛下也已经恢复了她的地位和待遇,总算是熬过去了吧。”
“是这样啊……”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
作为见证者之一,她当然同情苏菲的遭遇和痛苦,但同时在她看来,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所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时间房间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片刻之后,特蕾莎重新打破了沉默,然后又看向了匣子,“这些礼物名义上是给我,但我想其实她只是要给殿下而已……既然如此,那还是让殿下自己亲启比较好。你安排一下,让人尽快送过去给殿下吧。”
夏奈尔又惊讶地看了特蕾莎一眼,然后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用敬佩的表情点了点头。
“好的,殿下,我立刻就安排,那些押送俘虏回来的人马上就要回去了,我可以让他们把匣子带过去。陛下很快就能收到。”
虽然夏奈尔一开始对特蕾莎殿下还有点不服气,觉得殿下只是因为偶然被皇帝陛下挑中,才得以成为陛下的未婚妻;但是在特蕾莎身边待久了以后,她却不知不觉当中被特蕾莎的风范所折服,真心实意地为她效劳,按照主母来对待这个少女。
在她内心当中,既然她自己绝无法奢望能够成为和陛下并列宝座的人,那么相对来说,特蕾莎殿下坐在那里,她觉得是最合理的了。
她只盼着自己能够在陛下身边有一席之地,用一生时间为这个家族尽忠,这就够了。
“嗯,那就这样吧。”特蕾莎也不再纠结,快步走出了房间,把一切留给夏奈尔处理。
跨出房门的一刻,她就已经将刚才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属于她的事情还有太多,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为这些往事而伤脑筋了。
很快,特蕾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按照刚才的安排,晚餐她将和那些父亲派过来的信使共同用餐,而在晚餐之前的间隙,还有一点时间,她想要抓紧时间处理一件紧要的事情。
在离开迈索尼之前,她曾经跟艾格隆提议过,向他的母亲、目前身为帕尔马女大公的路易莎写信,寻求两个人之间的和解。
艾格隆最初勃然大怒,但是在她的劝说之下,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拟就了一封信,然后派人送到了小小的帕尔马公国当中。
信寄出多日之后,一直都没有回音,艾格隆原本就没有抱希望,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而特蕾莎也心里犯了嘀咕,心想难道自己的愿望落空,路易莎根本就不想跟这个“叛逆”的儿子扯上关系了?
没想到就在昨天,她这里接待到了一位偷偷前来的信使,然后接到了路易莎的回信。
在信中路易莎的用词非常矜持谨慎,看得出来她不想惹上背叛祖国的嫌疑,只是礼貌地跟艾格隆和特蕾莎问好,并且祝福他们两个未来能够幸福结合,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讲。
但是特蕾莎却没有失望,她知道,路易莎只要肯回信,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一些东西了。
而这就是她进一步努力的方向。
路易莎不光和艾格隆是母子,并且处于她的特殊处境,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乐意看到儿子飞黄腾达的——不然,当年她也不会积极地推动艾格隆和自家联姻了。
儿子的成就越大,她和奈佩格伯爵生下的孩子们就越有希望沾光。
当然,她绝不奢望路易莎公开表态,站在儿子一边,但只要路易莎肯在暗地里合作,那对艾格隆就是莫大的帮助了——毕竟,帕尔马再小,也是一个公国,身为统治者的路易莎可以轻易地就同欧洲大陆的金融家们打交道。
通过路易莎,他们也可以轻松地将珠宝化为源源不断的金钱。
这对互相埋怨的母子,也许可以在互相的利用和合作当中,稍稍弥合过去的裂痕吧。特蕾莎心想。
151,愧疚与决心
随着太阳从海面上冉冉升起,远在纳夫帕克托斯的艾格隆,又迎来了新一天的忙碌生活。
生活在堡垒当中的他,从行军床上起床之后,一个人洗漱,然后吃了一顿简便的早餐,接着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毫无疑问,自从习惯了夏奈尔那体贴而又无微不至的服侍之后,眼下的生活确实让他感到非常难受,但是随着出征的日子日渐增长,他渐渐地已经习惯了这种简陋的生活。
说到底,现在流的汗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日后的舒服日子,他愿意忍耐和牺牲。
自从纳夫帕克托斯被攻克之后,他就一直停留在这里。
因为自己的力量有限,而且敌情不明,所以他的想法先按兵不动,注意观察着四周的动静,静静地等待着新的时机。
虽然目前来看,他的突然出现给土耳其军队以巨大的混乱,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已经在着手应对自己,报复的重拳即将砸来,就连空气当中都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为了应对接下来必然会到来的战斗,他也在加紧训练自己的士兵,并且强化纳夫帕克托斯的布防。
正当他刚刚吃完早餐的时候,他的亲卫队长安德烈-达武走了过来,并且给他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陛下。”在恭敬地行礼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之前被我派去押送俘虏的人,从迈索尼回来了,他们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想您一定会开心的。”
“哦?那说来听听。”看他说得这么玄妙,艾格隆立刻来了兴致。
“应特蕾莎殿下的请求,卡尔大公特意从奥地利找了几个军官过来,协助您指挥作战。”安德烈-达武也没有卖关子,而是面带笑容说了下去,“他们现在已经作为信使到了特蕾莎殿下那里,预计马上就跟殿下告别,然后赶到您这里了。”
艾格隆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咧开嘴大笑了起来。“是吗?那太好了!”
说完之后,他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毫无疑问,他现在虽然手里已经捏着一支队伍,但是其中具有长年军事经验的人并不多,素质可靠的军官自然只会更少,遇到问题的时候只能一边总结一边自己想办法解决,而卡尔大公挑选过的军官,必然能够改善他的窘境。
不过他最兴奋的地方并不止于此。
——先前,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卡尔大公自然暴跳如雷,虽然他并不曾亲眼领教,但是听特蕾莎说,可谓是对他深恶痛绝,但是现在他这么做,无异于他是默认现状,承认自己这个未来女婿了。
对艾格隆来说,他对大公夫妇的印象都非常好,也非常感激当初他们的看重和照顾,如果能够和他们夫妇修补关系的话,那也是一件幸事。
当然,这些人身份特殊,不太容易能够融入到队伍当中——毕竟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对奥地利军人肯定还是心怀怨恨的。
而且,他们大概率法语也不会太流畅,和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士团成员交流起来恐怕也不会太顺畅。
不过哪怕有以上这些问题,他们至少也可以当做自己的军事顾问使用,他们的经验和技术都经过了考验,绝对不是自己手里这些半瓶子醋们能比的。
艾格隆的脑中很快转过了这些念头,最后他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那可要好好地招待他们才行。还有其他的好消息吗?”
“还有一个。”安德烈-达武回答。“随着信使到来的,还有一份特殊的礼物,特蕾莎殿下让他们拿了过来,转送给您。”
嗯?礼物?
艾格隆一下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下安德烈-达武,发现他的表情也有点奇怪。
于是,艾格隆连忙问。“怎么了?这礼物有什么奇怪的吗?”
“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安德烈颇为尴尬地笑了起来,“只是,它看上去……像是个梳妆盒。”
艾格隆顿时也不禁大为惊讶。
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这位岳父大人是故意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出口气了——不过仔细想想,大公也并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把它拿过来吧,让我看看。”艾格隆很快定下了神,然后平静地下了命令。
很快,安德烈-达武双手吃力地端着那个梳妆盒,把它拿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陛下,就是这个了……”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少年人,然后愕然发现少年人正用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那个梳妆盒。
“陛下……您没事吧?”
艾格隆此时已经听不见安德烈的话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放到了那个梳妆匣上面——别人认不出来很正常,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这就是美泉宫里苏菲常用的梳妆匣,他出入过她的房间那么多次,不可能认错的。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它会变成卡尔大公的“礼物”被送到这里来呢?他脑海中一下子多了不少问题。
很快他重新理清了思绪,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大概,是苏菲拜访了大公,然后委托他把这个梳妆匣当成礼物送了过来吧……他很快就猜中了事情的大致梗概。
“陛下……?”眼见艾格隆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安德烈-达武连忙又问了一声。
“啊……安德烈,我没事。”艾格隆总算点了点头,“好了,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纵使安德烈是他的亲信,艾格隆也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事都说给他听——因为这件事现在牵涉重大,绝不能告诉给外人。
安德烈-达武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个梳妆匣绝对非同小可,陛下既然不愿意对自己说,那他也绝对不能多问。
只是他躬身行礼,然后直接离开了,留下艾格隆一直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个梳妆匣。
虽然离告别她也只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这一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仿佛恍若隔世,但一切又都是那样鲜活。
它暗沉的色泽,还有鲜艳的花纹,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轻易地就勾起了他尘封在脑海中的回忆。
同苏菲相处时的一幕幕回忆,开心的,悲伤的,纷纷涌上了他的心头,而那些画面渐渐地消褪,最终定格到了那一晚上她跪在地上哭嚎的模样。
这已经成为铭刻在他灵魂当中的一幕了。
那令人心碎的呜咽和哭泣声,此刻仿佛又回荡到了他的耳边。
“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在恍惚当中,梳妆匣仿佛像是留声机一样,从里面传出了质问的声音,“都是因为你!”
是的,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任性地将她拖入那个漩涡,就算自己逃走了,她也不至于如此肝肠寸断、不至于背负如此可怕的责罚和罪孽吧。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他无法逃避,也不想要逃避。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抚摸到了梳妆匣的表面,那润滑的手感,简直犹如是在抚摸她的肌肤一样。
他轻轻地打开了梳妆匣的盖子,然后发现上层空无一物。
于是,他的手又移动到了暗格的抽屉上,再轻轻地一拉。
瞬间,珠宝的璀璨光华,遮蔽了他的视线。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见到这些贵重珠宝的一瞬间恐怕已经大脑空白,但是艾格隆却不一样——他早已经被基督山岛上的那些宝藏给训练得已经对珠宝免疫了。
他仔细地看着这些珠宝,几乎每一项,他都能够在回忆当中找出苏菲当时的打扮来。
他们当时在一起的那些欢声笑语,对比现在,又何尝不让人感慨?
很显然,苏菲这些把她所喜爱、所使用的珠宝,赠送给了自己。
“怎么,您难道觉得我还能把它们都出卖掉吗?”他苦笑着反问。
当然不能。
他要将它们都好好地收藏起来,纪念两个人过去相处的那些日子,也纪念她对自己的满腔好意。
就在这时候,珠宝堆中,一块怀表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块怀表显然不是公主殿下的用品,他记忆中毫无印象,所以他随手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着。
怀表小巧而且华贵,外壳是珐琅质地,还镶嵌有珍珠和钻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轻轻地打开了怀表的外壳,然后怀表内的指针立刻就展露展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就在同一时刻,在怀表的内壁,几缕毛发也立刻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他连忙凑近了一看,发现这是几根银白色的毛发,被精心地修剪下来,然后卷曲着盛在了内壁当中。
这不是苏菲的发色,也不是自己的。
艾格隆几乎就在一瞬间,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珂丽丝忒尔。”他喊出了这个名字,明明这个名字他之前并未念过,可是此时真情流露,却好像念得那样顺畅。
之前,当听到特蕾莎提到自己女儿降生的时候,他虽然极受震撼,但并没有真正的实感,更别说拥有“我已经成为了父亲”的觉悟了。
可是,当看到摸到实物之后,一切却完全不一样了,艾格隆被苏菲以这种方式提醒,铭记住了这个事实。
虽然还从没见过这个女儿,但是想来一定会非常可爱的吧——毕竟,她可是我和苏菲殿下的儿女,怎么可能不好看呢?
刹那之间,他的心脏骤然绞痛了起来,莫名的愤恨和惭愧让他一下子呼吸变得非常困难,他大口地喘息着,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恢复了正常。
“我一定要再见到她,一定要!”这是他第一个念头,“她为我承受了如此痛苦,我怎么能就此不闻不问?”
接下来,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想得到,苏菲刻意将女儿的毛发随在礼物当中一起送给了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可以看到女儿的痕迹,更是一种提醒——
她是我们的女儿,你绝对不能抛下不管。
这个可怜的孩子降生于阴影当中,没有鲜花也没有祝福,所有人都只当她不存在,明明父母都拥有如此耀眼的身份,然而她却只能顶着私生女的污名活在世间,无人尊敬也无人照顾,如果自己真的放任不管的话,天知道未来她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是的,绝对不能抛下不管。”在无人的房间当中,他低声喃喃自语,“有朝一日,若我成功了……我一定要把珂丽丝忒尔带回来,让她拥有她应该拥有的一切,我发誓!”
如果他失败了,那他连自身都难保,万事休提;但如果他成功了,却还对珂丽丝忒尔不闻不问的话,那不止侮辱了父亲这个名号,又怎么可能对得起苏菲?
他大声地保证着,尽管苏菲现在不可能听得到他的保证,但是他相信,冥冥中千里之外的她一定是能够感受到的。
在片刻的爆发之后,他将怀表又拿到了手中,然后拿出了自己原本的怀表放到了桌上,接着他按下了手中怀表的按钮,仔细地对着桌上的怀表调准了时间,然后又扭紧了发条。
很快,这块苏菲送给自己的怀表开始运行,指针开始无声地滑动了起来,开始履行自己作为工具的职责。
艾格隆小心地将这块怀表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口袋里面,让它成为了自己新的计时工具,而原来的那块怀表则顺手丢到了一边。
他知道,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来说,已经大大超出了常理,他也从未指望过被人原谅……可是他却发现,那个人原谅了自己,并且还在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祈愿。
尽管在梳妆匣中并没有写给自己的只言片语,但是这些东西,本身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以至于艾格隆只要稍微一想象,就禁不住心痛。
但心痛的时候,他骨子里的坚强也没有因此折损。
他在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正因为代价惨痛,所以为了让这些代价物有所值,他就必须成功——因为只有成功才能证明他走的路是正确的,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愤恨和惭愧在他心中又化为了熊熊烈火,他此时恨不得将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灼烧殆尽。
“我饶不了你们,你们所有人!”
番外(4)倾盖如故
直到许多年之后,珂丽丝忒尔仍旧无法回忆起自己到底是怎样来到宏伟的枫丹白露宫的——当然,当时只有八岁的她,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只记得她是乘坐一辆马车来到那里,一路上都有骑兵护送,但是在这趟路途当中她已经没有任何印象,记忆仿佛在她幼小的心灵当中留下了一片空白。
不过,对接下来的事情,她却印象深刻,永世难忘。
就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她乘坐的马车在卫兵的护送下驶入到了宫殿的花园当中,而后,当马车的门刚刚打开的时候,立刻就有一位穿着宫裙的女性,优雅地向她行礼。
她用的是法语,珂丽丝忒尔学过,所以轻易地就能听懂了。
“珂丽丝忒尔小姐,欢迎来到法兰西。”她以温和的笑容,向珂丽丝忒尔发出了来到新居的第一声问候,“承蒙皇后陛下的指派,我负责在接下来照应您的生活,请您以后多加关照。”
说完了这一套客套话之后,她恭敬地向珂丽丝忒尔伸出了手来。
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珂丽丝忒尔本能地有些不适应,但是她脑海中还记得母亲之前对自己的告诫。
“珂丽……你一定要记得,来到了那里之后,要对每个人友好客气,绝不要玷污自己应有的名誉。”
于是,她克服了心中的不适感,也友好地跟这位夫人点了点头。
接着,在女官的帮助下,她走下了马车。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有穿着制服的卫兵,有侍从侍女,还有其他穿着便装的人……
竟然有这么多人……
珂丽丝忒尔只感觉脑中一阵晕眩,几乎要呕吐出来了。
她从小就在与世隔绝的庄园当中长大,身边来来去去都只有寥寥几个人,而且没有任何一个同龄玩伴存在。
因此,当真正见识到一个热闹的地方,她并不会感到惊喜或者好奇,而是会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一股恶心感,让她原本就非常苍白的脸,现在更是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您没事吧,小姐?”女官看出了她的异常,于是连忙问。
“妈妈……”珂丽丝忒尔没有回答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哀鸣。
女官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于是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以悲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表情十分复杂。
身为皇后陛下的亲信,她当然知道这位珂丽丝忒尔小姐的真正身份——只不过,她和皇后陛下一样,并不憎恨这个孩子。
相反,她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太多同情。
“我先带您去休息吧,两位陛下明天就会接见您的。”等了一会儿之后,她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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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女官口中的皇帝陛下,正站在花园的一角,看着面前的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
这位年仅八岁的小姐,穿着华贵的裙子,此时也不甘示弱地回看着他,仿佛并未被他的权势所折服。
因为家世门第,以及她个人的聪明伶俐,一向在宫廷当中极受瞩目,而她自己也颇为自命不凡,顾盼当中总有一股骄傲。
漂亮而又聪明伶俐,又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她的视线里总是有一种审视的目光,好像年纪轻轻就能够评判世事了一样。
有时候她会显得相当傲慢自大,说话也会非常刻薄,不过这种微妙的尖刻,搭配她柔美又堂皇的容貌,反倒是让人觉得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夏露。”
“陛下?”这个才刚到皇帝陛下腰间的孩子,像模像样地提裙,恭敬地跟皇帝陛下行礼,“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呢?”
皇帝陛下微微打量这个孩子,即使在向自己行礼的时候,她好像也没有遮掩那股傲气。
真不愧是爱丽丝的女儿啊……皇帝陛下心想。
像他这样的人,就喜欢有性格又头脑的孩子,哪怕脾气大一点也无妨——人活着没有一点傲气怎么行?
“有一个叫珂丽丝忒尔的孩子,今天已经来到了这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轻声说,“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同一般。”
夏露没有回话,而是用好奇又探询的眼神看着年轻的皇帝陛下,仿佛在揣测他的心思。
“说来很巧,她的年纪和你一样大,只是提前出生了一两个月而已。”皇帝陛下苦笑了起来,“虽然我还没见过她的面,但是想来,她肯定会长得非常可爱。”
“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要做什么呢?”夏露轻声问。
她的眼神显示她好像已经猜到一点东西了,只是不方便询问而已。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你,以朋友的身份,往后照顾一下珂丽丝忒尔。”皇帝陛下简单地对夏露说了自己的命令。“我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很多时候介入不到孩子们的世界里,所以,我需要一个同龄人照看她……她从小与世隔绝,待人接物的能力实在太欠缺了,在宫廷当中这是致命的缺点,而有你保护的话,那应该就好多了。”
“您刚刚还在说,虽然我们同岁,但她年纪比我还大一点,对吧?”夏露并没有立刻听从命令,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恐怕没有那么大能耐保护珂丽丝忒尔小姐呀。”
“这时候突然记得自己只是个小孩子了?平时不是很会逞能吗?”皇帝陛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可记得你很多次在我们面前吹嘘过自己比大人还厉害。怎么,当我刚刚对你寄托信任的时候,你就心虚退缩了?”
被这么一说,夏露的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陛下,“我最近对下棋挺感兴趣的,想要找个师傅学下棋,但妈妈却坚持让我学钢琴……陛下,如果您能够让妈妈改变主意的话……”
“没问题,就包在我身上吧。”还没有等她说完,皇帝陛下就答应了。
“那好吧……”夏露也没话可说了,只能答应下来。
“夏露,你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好朋友,互相帮助。”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被凝重所替代了。
接着,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夏露的金色头发,“我欠珂丽丝忒尔的东西很多,我想要弥补,但我知道,很多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很难弥补了,是的,我已经让珂丽丝忒尔的童年变得一团糟,她不通世故,甚至没见过几个生人,唯一让人可以安慰的是,她的天分不错,并且受到了应有的教育。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弥补了,但是我可以尽量让她未来的生活轻松一些,而为此我愿意付出努力。”
一边说,他一边揉弄着夏露的头发,把她母亲精心梳妆的发卷也给弄乱了不少。“你和她同龄,而且在宫廷里这些孩子们当中你有威望,如果有你的帮助,她直到成年之前的日子应该会多了很多乐趣,至少可以弥补一些往日的创伤吧……”
说完,皇帝陛下难得地长叹了口气。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把夏露头上那些由母亲精心梳弄的头发也给弄乱了不少。
夏露并不喜欢被年长者这么对待,可是这么做的人是皇帝陛下,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低头默默承受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陛下。”她轻轻地说,但是表情却相当认真,“我跟您保证,从今往后我就是她的朋友了,只要她乐意就好。”
“那就去吧。”皇帝陛下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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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官的引领下,珂丽丝忒尔沿着走廊向着自己被安排的住处前行。
而就在她们经过花园的时候,她们突然发现,一个小女孩正在向自己飞奔而来。
一开始她还有点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她才敢于确定,对方的目标真的就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面前的那个孩子裙摆飘荡,简直犹如是穿花蝴蝶一样
漂亮是很漂亮,可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她啊……不,应该说,这偌大的宫殿里,自己谁都不认识,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她不由得看向了身边的女官,想要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谁?”
“她是夏露小姐,特雷维尔家族的女儿。”女官小声回答。
珂丽丝忒尔当然听不懂了。
“她很厉害,就连皇太子殿下都害怕她呢。”女官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说。
“连皇太子都害怕?”珂丽丝忒尔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理解其中的原因,“为什么?皇太子不是未来的皇帝吗?应该只需要害怕皇帝和皇后才对吧……?”
女官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银发的幼女即使是露出疑惑的表情,也是如此好看呢。
“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不过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遵循常理的,夏露小姐就是其中一例。”接着,女官低下头来,轻柔地对她解释,“她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姐,这个家族是陛下最亲近的宠臣之一,她的母亲深得皇帝和皇后陛下的敬重和信任。而且,夏露小姐天分极高,长得也好看,而且机智伶俐,陛下也非常喜欢她,说她虽然身为女子,但未来一定可以有了不起的成就。”
接着,她又放低了声音,“据说陛下打算等她和皇太子殿下成年了,就为他们指婚呢……不过现在只是传言罢了,还有这么多年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原来是这样……”珂丽丝忒尔终于稍稍明白了一点。
就在她们对话之间,这个小女孩儿已经飞奔过来,来到了珂丽丝忒尔的面前。
接着,她碧蓝色的眼睛,一直聚焦于珂丽丝忒尔的脸上,看得珂丽丝忒尔有些不自在。
虽然两个人年纪差不多,而且都长得美貌,但是气质却好像截然不同,一个是灿烂的金发,一个是幽冷的银发;一个看上去神采飞扬,一个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而有些畏缩。
“夏露小姐……”这时候,女官为难地开口了,“这位是珂丽丝忒尔小姐,她是作为客人刚刚来到这里的,我要带她去休息……”
她的言下之意,是让夏露不要纠缠了。
可是夏露却好像没有听懂一样,依旧打量着珂丽丝忒尔。
“果然挺好看的呢……”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接着,她又笑了起来,然后悠然向着珂丽丝忒尔打了个招呼,“午安。”
“午安。”珂丽丝忒尔有些懵了,但还是小声打了个招呼。
“要不和我聊聊吧,反正您今天时间也挺多的,明天才用去见陛下。”夏露突然提议。
“您怎么知道?”旁边的女官有点奇怪了。
“我刚刚还在和陛下聊天呢,是他叫我过来看的。”夏露不耐烦地回答。
一听到是陛下的意思,女官也不敢再说话了。
接着,夏露又看向了珂丽丝忒尔。
“我叫夏露-德-特雷维尔,是一位廷臣的女儿,请问珂丽丝忒尔小姐,您为什么会作为客人来到这里呢?这可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礼遇。”接着,她笑着问。
“我不知道……”珂丽丝忒尔小声回答,“只是母亲告诉我,我应该来到这里。”
“那我冒昧问下,您的父母又是谁呢?”夏露追问,“别看我年纪小,各国的著名姓氏我都差不多念过哦~”
“我只知道有个词叫父亲,但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父亲,从小我是和母亲生活的,但是见母亲的面次数也不多。”珂丽丝忒尔回答。“至于我的母亲,她非常漂亮,而且非常爱我……她叫……”
犹如是触电一样,珂丽丝忒尔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了。
母亲叫什么?
叫什么?
她拼命翻检记忆当中的每一个痕迹,明明能够记起母亲和自己相处的每一个温馨瞬间,但是竟然却找不到任何母亲应有的名号称呼——她只记得,所有人都叫她为“夫人”
“叫夫人……”最后,她艰难地说了出来。
夏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
她大概明白了什么——这肯定是皇帝陛下风流之后的结果吧,而且,这个孩子的母亲恐怕来头绝对不小,搞不好就是……
接着,她的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同情。
这个可怜的孩子,看上去与世隔绝太久了,甚至不太懂怎么撒谎,所以一旦有人问了之后,她就全部如实地回答了。
难怪皇帝陛下这么担心呢!这种性格如果孤立无援的话,在宫廷里恐怕一刻钟也待不下去——当然,夏露相信,会对这么楚楚可怜的孩子抱有敌意的人也不会太多。
“好了,对不起,我可能问得有点多了。”夏露定了定神,然后跟珂丽丝忒尔道歉。
“没什么……”珂丽丝忒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确实,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和同龄人说话,她又怎么可能生气。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夏露又往前走了几步,于是这下两个女孩儿靠得更加近了。
“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的?”夏露的语气已经变得温和亲切了许多。
“是妈妈把我送过来的,她说来到这里可以见到父亲,然后就跟他一起生活。”珂丽丝忒尔老实地回答。
说完之后,她还在花园里顾盼了一下,仿佛所谓的父亲会突然从小径当中出现一样。
“那您有憎恨过之前未曾谋面的父亲吗?”夏露又问。
“没有……”珂丽丝忒尔摇了摇头,“直到现在,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有父亲的现实,也许……也许见了面之后我才会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吧。”
夏露眯了眯眼睛。
她的视线,混合着同情和无奈,还有一丝丝的英雄气概。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对我如此坦诚……那么作为回报,我给您在这里的第一句忠告——所有跟我说过的话,都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一遍哦,不然的话天知道别人会怎么样,您来到了一个可以让您尽享荣华的地方,但相应地,您也不得不从今往后背负一些义务了。”
“……”珂丽丝忒尔只是茫然地看着夏露,不太明白一个孩子为什么能说出这样一大串自己听不太懂的话。
“好吧,总之,少和别人说话就对了!”夏露只能无奈地说,“记得,如果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就多点头少说话,这样就行了。”
她好像默认她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人”了……珂丽丝忒尔心想。
不过,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您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因为我们要做朋友啊。”夏露理所当然地回答。
“朋友……?”珂丽丝忒尔反问。
“看来我们有一点差不多——都从小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夏露平常神采飞扬的脸,似乎突然有些惆怅。
“你失去了什么?”珂丽丝忒尔问。
“我当然是指父爱咯~”夏露又重新笑了起来。
珂丽丝忒尔一时无语,她总感觉这个夏露脑筋特别跳跃,机灵又狡猾。
但是意外得却又让人想要信任。
就在她思索间,夏露突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看着这只白皙细嫩的小手,珂丽丝忒尔一脸懵懂,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跟我握个手吧,握了手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换句话说……”夏露故意稍稍停顿了下,然后再大声喊了出来,“以后就有我罩着你了!别说在这座宫廷,就算全法兰西,全欧洲,谁要是欺负你,我就让谁倒大霉!”
这话若是由一个器宇轩昂的大汉说出来,那肯定慷锵有力,然而当一个八岁的幼女鼓着腮帮子说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却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然而,在珂丽丝忒尔看来,对方的那飘扬的金发,此刻却又无比的耀眼。
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朋友?她说要跟我做朋友?
朋友……这只是她之前在书本上学过的词语。
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没有同龄人
珂丽丝忒尔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跳,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这就是“朋友”的感觉吗?
虽然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非常开心。
于是,她伸出手来,握住了夏露伸出的手。
于是两个八岁的女孩儿,就这样手拉住了手,她们缀有花边的裙摆也随之碰到了一起。
接着,夏露继续拉着她的手,然后拉着珂丽丝忒尔向前走。
“跟我来。”
“去哪儿?”珂丽丝忒尔连忙问,但是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了。
夏露没有答话,而是快步地带着她,沿着走廊往前走去,体力羸弱的珂丽丝忒尔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松开夏露的手,因为她能够从手心里感受到朋友的温暖。
好在她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夏露带着她来到了花园里小小的绿茵广场里面。
这里正有一群孩子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游戏,他们中有少年也有孩童,相貌各异——不过,能够在枫丹白露宫当中玩耍,他们自然也是帝国高层和精英人士的孩子了。
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个小姑娘的存在。
看着她们飞奔而来,这些人都愣住了,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快,夏露终于停下了脚步,带着气喘吁吁的珂丽丝忒尔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接着,她松开了手,然后昂起头来,傲慢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儿们。
“你们都给我听着!”接着,夏露碧蓝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然后指着旁边的珂丽丝忒尔,大声喊了出来,“从今往后,珂丽丝忒尔是我的朋友了,你们谁要是敢欺负她,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我绝对饶不了他!听到了吗?!”
珂丽丝忒尔是谁?这个名字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听说过,但是面前的几个孩子似乎都对夏露心有余悸,因此面对她的视线,纷纷噤若寒蝉,只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敢欺负这个新来的孩子。
谁也不敢说话,半是因为害怕夏露,半是因为莫名其妙,于是场面一度寂静到了让人尴尬的地步。
珂丽丝忒尔也感受到了这股微妙的气氛,她的脸涨红了,生平第一次地感受到了尴尬和羞耻。
但是,她却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刚刚交到的朋友,正在试图保护自己。
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仿佛浑身都不自在,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夏露之后。
而这个角度,她能够看到夏露的侧脸,那金色的头发正在阳光下闪耀着炽烈的光芒。
也许这个地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她突然开始有点期待未来的生活了。
不知不觉当中,泪水突然在她眼中充盈,但却又倔强地不肯流下,她就用着犹如碧水幽湖一样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和她同龄的孩子。
“谢谢你。”她对夏露小声说。
152,顾问
苏菲远道而来的礼物,让艾格隆既惭愧又痛苦,他清楚地知道,苏菲沦落到现在的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且已经造成的伤害也已经无法挽回。
他在欢愉当中得到的女儿珂丽丝忒尔,同样也因为他而一出生就受困于黑暗当中。
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但是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他必须创造一个能够让她们重新展露笑容的未来——也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
在一阵激烈的情绪爆发之后,艾格隆很快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冷漠,让他迅速地将负面情绪剥离到了身体之外,他强行将自己拖回到自己选定的轨道当中。
是的,一步一步来,先做好手头的事情再说。
愤怒和惭愧化为了新的动力,让他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他将这个梳妆匣小心地收藏了起来,然后又将安德烈-达武叫了回来。
“陛下,有什么吩咐吗?”他的亲卫队长问。
“那些信使什么时候过来?”艾格隆问。
“按照估计,他们应该在今天下午就能赶到这里了。”安德烈-达武连忙回答。
“好的,那你先布置一下,等他们一过来就直接把他们带到我这里来,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艾格隆小声叮嘱。“他们是卡尔大公派过来的,所以为了大公本人着想,我们尽量要秘而不宣。”
“我明白的,陛下。”安德烈完全理解艾格隆的顾虑,所以他点了点头,“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只要我说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志愿者,暂时被我编入您的卫兵编制,那就没人会怀疑。”
“那就这么办吧。”艾格隆立刻就拍了板。
接着,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习惯的节奏当中,又继续处理其他事务去了。
等到了入夜时分,艾格隆的房门又被重新敲响了。
“陛下,他们到了。”安德烈小声禀告。
“好,让他们进来吧!”艾格隆连忙说。
很快,门重新被打开了,接着安德烈-达武带着几个人鱼贯而入,而艾格隆也全神贯注地看着门口,借助着油灯的光芒,仔细地观察着进来的人。
如同他所猜想的那样,这些人行动矫健,目光如炬,一看就充满了军人气质,而他们一进来,也如同遵循了某种规则一样,整齐地站在了一起,只有一个领头的走上前来,面对面地看着艾格隆。
“很高兴再见到您,殿下。”这个领头的人以略带戏谑的语气,向艾格隆敬礼,“看上去您精神头还很不错啊……”
艾格隆则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人。
他确实非常吃惊,因为他认识这个领头的军官——事实上,以对方的“尊荣”,他就算想要忘记这个人也不容易。
他是陪同卡尔大公视察那个荣军院的时候,见到这位负责人的——而且,直到今天,他还清楚地那天他的所有经历。
在他幽居皇宫的那些灰暗记忆里,这一幕倒算是相当亮眼的了。
“亨奇……上尉?”他在记忆当中翻检,最终找出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被艾格隆叫出自己的姓氏,对面的疤脸军官略微显得有些讶异,然后高兴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啊,殿下!不过您说错了一点——托卡尔大公的福,如今我已经是个少校啦!”
“哦!那恭喜您,亨奇少校。”艾格隆连忙向对方道喜。
“不得不说,是您让我有机会得到战场立功之外的晋升,所以相应地,我也得为此做出回报了。”亨奇少校的刀疤,因为微笑而在不断蠕动,“我进那个‘修道院’的时候,满以为自己以后就得在那里了此残生了,结果却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得上战场,哎,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他的感慨,也引发了艾格隆的共鸣。
少校这样的奥地利军人,之前还在同他的父辈们作战,结果却因为命运的玄妙安排,此时却偶然地来到了他的麾下,为他的事业效劳……想想也确实让人哭笑不得吧。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向对方道谢。
“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帮助……有你们在,我更加安心了。”
“谢我们倒也不必,您还是谢谢大公吧,他这样为您上心,当初为了您的未来而带您去见我们;后来即使您闹出了那样的事情还是依然如故,想方设法帮助您,这份深情厚爱,您感受到了吗?”亨奇少校看着他问。
这个回答,让艾格隆又是一阵尴尬——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来“回报”大公的厚爱的。
亨奇少校这么说,也许也是在替大公打抱不平,责备自己吧。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尴尬,亨奇少校也放缓了语气,“总之,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我们会遵从大公的指令,为您尽心竭力效劳,只希望以后您对特蕾莎殿下,不要辜负她对您的热爱和付出——也只有这样,我们这一趟才没算白来。”
按照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哪怕只以奥地利帝国的内部阶级来说,艾格隆是皇室的莱希施泰特公爵,而亨奇少校则不过是个普通军官而已,他这么说话已经是十足的冒犯和僭越了——而艾格隆却从中听出来长辈对晚辈的恨铁不成钢和期许。
他只能点头应下。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一天,在荣军院的酒会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他而干杯,他们满以为自己将会弥合和化解那些解不开的仇恨,而自己和特蕾莎的结合也将预示着一个光明新时代的到来。
然而自己最后却亲手把这些期许给葬送了。
因为特蕾莎的坚持,他的任性获得了原谅,但是这种原谅也仅仅局限于特蕾莎一人身上而已。
卡尔大公和亨奇少校等人的动机都是为了特蕾莎,而不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对奥地利来说,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受控制的危险人物,他们也不会为波拿巴王朝有可能的再度复兴而感到高兴。
但不管怎么说,帮助就是帮助,他会领情而且感恩的。
“我已经答应过了,我会和特蕾莎结婚,而且这婚事我绝不改易,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分离。”他轻声回答,“无论我有什么成就,特蕾莎都有其中的一半,她将是我生命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的当众表态,让这些信使大概欣慰。
虽然对一位君王的口头承诺甚至书面承诺到底有几分靠谱,大家都心里有数,但是至少少年人已经认识到,特蕾莎殿下是他最好与最后的选择了。
“殿下,抱歉……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心直口快了点,如果有哪句话不中听,您就当做没听见吧。”眼看气氛有点僵,亨奇少校又向艾格隆道歉,“闲话也不说了,想必您也没心情和我们聊,既然我们是作为技术专家过来的,那么我们就直接进入技术问题吧……”
一边说,他一边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艾格隆,“我来到您这里之前,已经详细地打听了您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现在面临的处境,不过我想,您自己本人肯定是其中最清楚的,所以我想听您说一下您现在面临的形势。”
“你们一路劳顿,现在时间已经晚了,还是休息一晚再说吧。”艾格隆回答。
“殿下,我们如果想要休息就没必要千里迢迢赶过来了。”亨奇少校摇了摇头,“既然我们是来帮助您的,那我觉得我们最好快点进入状态,越快越好,毕竟形势瞬息万变,可等不得人啊。”
虽然被人当面顶撞了,但是艾格隆心里却非常高兴,因为他从少校的话当中,看到了一个军人的直率和认真——这也是军人最需要的品质。
看来卡尔大公确实没有挑错人。
“那好,您请过来吧。”他也不再客套,而是跟亨奇少校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的旁边。
而就在自己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正是纳夫帕克托斯的周边地区。
“根据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土耳其人对我们的行动怒不可遏,现在集结各处兵力来围剿我们。”艾格隆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对亨奇少校指示,“他们从西北东三个方向围拢了过来,预计兵力是我们的两倍以上,甚至更多,所以我现在在为如何抵御他们而伤神。”
接着,他又略微庆幸地耸了耸肩,“幸好他们的行动都相当迟缓,不然的话也许您就得在炮火声当中来见我了。不过我想,用不了两天他们就会过来了。”
亨奇少校一时没有答话,而是皱着眉头看着地图,仿佛是思索着什么。
“而您,就等在这里,任由他们汇合到您的面前,然后以优势兵力对您发动进攻吗?”接着,他抬起头来,以略带质疑的眼神看着艾格隆,“我认为这样不行,您应该主动出击——对,主动!这个最重要。”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挥了挥手,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领兵打仗,最重要的原则是绝不能轻易让自己限于被动,宁可冒险或者作出牺牲,也要争取主动,让自己的力量完全发挥,而让敌人顾此失彼。只有那些兵力处于绝对劣势,或者撤退无望的可怜人,才会选择坐困愁城,让敌人随意行动。”
“您说得确实没错,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艾格隆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也早就这么考虑过了,“但敌我不明,我必须仔细权衡。”
“瞻前顾后比莽撞更可怕。”亨奇少校认真地看着艾格隆,然后低声对他说,“殿下,关于这种理论上的东西,我相信您从小就已经被老师教育过了,所以我不想说得太多……不过,眼下我认为您的形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着说着,他的手开始在地图上比划了起来。
“您看,您的敌人从几个方向过来,而各处的丘陵巧妙地分割了他们,让他们无法统一协调行动,而这就让处于最终交汇点上的您处于一个绝佳的态势,可以克服兵力上的困难主动行动。您与其被动地等待敌人汇合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不如直接出击,先趁他们还没有汇合就发动进攻,只要能够击溃其中一路,那剩下的一路要么独木难支、注定被您接着击溃;要么就会因为心惊胆战而选择退却——而无论是其中哪一种情况,您都直接获得胜利了,这总比您孤独地在这里忍受炮轰要好。”
在他滔滔不绝的解说下,他原本因为伤疤而显得狰狞可怖的脸庞,此时也流露出一股慷慨激昂的神情,言语当中更是充满了感染力。
艾格隆的情绪也立刻被他感染了,顿时也精神饱满起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客观事实让我有些顾虑。”他轻轻地耸了耸肩,“我的军队是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相互之间的联系非常薄弱,只能勉强靠纪律维持;所以如果我主动发动进攻,那么接下来我就会同时面对两个战场——一个是我挑选的一路敌人,还有一个就是这里。如果我自己赢而这边输了,那我就等于后路被切断了,到时候我还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那就把这里交给您最信得过的人,让他来守住这里吧。”亨奇少校回答,“我们做出任何决定都是在冒险,您可以选择的是怎样冒险,和以什么方式冒险。”
…………
冒险……听到这个熟悉的词,艾格隆突然如梦方醒。
对啊,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冒险,每一步都在冒险,怎么到了现在,又因为“不想冒险”而开始瞻前顾后呢?
难道初次的小小胜利,就让自己背负了怕输的包袱,以至于不敢再冒险了吗?
这不行,自己的气量不应该仅此而已。
有什么可怕的?既然之前能赢,为什么现在不能?只要继续勇敢下去就好。
之前赢了那就应该再赌,继续赌,加注赌,这样才能够赢得艰难的赌局。
静静等待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然后一事无成,绝对不可取。
好的……就这样办吧。
“我明白了。”艾格隆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喊了一声,“安德烈!”
153,信任与决心
“安德烈!”
听到了艾格隆的招呼之后,守在门外的安德烈-达武,立刻就走了进来。
“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确认了里面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之后,他低声问。
“就在刚才,亨奇上校对我提出了一项建议,我觉得非常合理,所以想要咨询一下你的意见。”艾格隆回答。
接着,他将自己刚才和亨奇少校两个人商量的结果,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自己的亲卫队长。
“也就是说,陛下您决定分兵去各个击破来犯的敌人?”安德烈-达武立刻就听懂了艾格隆的意思。
“是这样没错——”艾格隆点了点头,“在任何时候我们都要想尽办法去夺取主动,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敌军在我们面前汇合,我们要趁着他们分散的机会,一举挫败他们——也只有这样,接下来我们才能够继续行动自如。”
“我同意您的看法。”安德烈-达武立刻点了点头。
“这个看法本身很好,但是也必然会带来不可忽视的问题——我们本来就人数较少,一旦分兵,就势必会让我们手中的力量变得更加薄弱。而且,为了增加胜算,我会带走我们最精锐的力量,留在这里的人会很少,这也意味着这里面对的危险会变得非常严重,一旦纳夫帕克托斯失陷,那就意味着我们会面临后方被切断的窘境,在这种情况下,我这边即使获得胜利,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安德烈-达武,“也就是说,安德烈,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纳夫帕克托斯,必须一直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绝对不容有失。”
“您说得完全正确。”安德烈-达武想了想,然后又点头认可了艾格隆的话。
“所以,我必须留下最可靠也最勇敢的人,坚守在这里的岗位,捍卫我们的胜利成果——”艾格隆说到这里之后停了下来,只是一直盯着安德烈。
安德烈-达武并不是一个蠢人,他立刻就明白了艾格隆这视线的意思——既有期许,又有鼓励。
他的心中顿时就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您是……您是说……”他不自觉之间,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您要我留守在这里?”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而且我们必须完成它。”艾格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声感叹,“如果不是在我心目中已经经受过考验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委以这项重任的……安德烈,你有信心吗?”
眼见自己的猜想成真,一股狂喜让安德烈的脸上顿时就热得发烫了。
“我有信心!”他捏紧了拳头,重重地挥舞了一下。“陛下,我早就发过誓,会为您矢志不移地效忠,不计个人得失甚至生死,如今您肯给予我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怎么会逃开呢?!我一定会为您守住这里,守住胜利!”
自从上了基督山岛,投靠到艾格隆的麾下之后,他被陛下青眼有加,直接提拔成了亲卫队长,虽然他心里非常感激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和重用,但是他心里也有些遗憾——毕竟,担任亲卫队长意味着他很多时候只能负责陛下和其他军官的沟通协调工作,不能亲自为陛下冲锋陷阵,决胜疆场。
他没想到,这个遗憾,居然这么快就被弥补了,陛下经过盘算之后,打算把留守纳夫帕克托斯的重任交给自己——而这也证明了,在陛下心中,他确实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
被陛下如此认可,他又怎么可能不兴奋和激动呢?他又怎么可能临阵脱逃,逃避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呢?
看到安德烈-达武如此激动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也感到大为欣慰,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你有这份忠诚,让我非常感动,不过想要夺取胜利,光凭一腔热血可不够。”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安德烈先冷静下来,“安德烈,虽然我不可能留给你太多人,不过我允许你从卫队当中挑一些人来协助你,另外我打算把我们军队里的那些投靠我们的希腊人都留在这里交给你指挥——基督山伯爵也会留在这里,作为你的副手,协助你指挥那些希腊人,现在我们还剩下一点时间,你接下来和基督山伯爵他们多沟通一下,让他们熟悉你的指挥,顺便督促他们抓紧构筑工事。”
“是!”安德烈-达武立刻站直了身体,接受了艾格隆的命令。
艾格隆自己知道,自己军队里最弱的就是那些希腊人,他们朝三暮四,只是因为金钱诱惑才投靠自己而已,战斗意志实在不敢恭维。
正因为他必须快速求胜,所以他将自己军队里最弱的那一部分人都交给了安德烈-达武,让他带着这些人凭借各处的工事坚守,尽量拖延时间,直到自己那边胜利回师为止。
“不用我特意强调,你也应该知道你手头上的困难,而现实让我无法允许你失败,所以安德烈,我希望你一定要拿出自己所有的智力和勇力,无论如何都要顶住。”艾格隆继续叮嘱对方,“记住,没有多余的增援给你了,你只能指望我这边一切顺利,然后尽快回来解决你这边的麻烦。”
安德烈-达武知道自己肩头的分量,他的心脏也在怦怦乱跳,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退缩,而是意气高昂地看着艾格隆。“我会做到的,陛下。”
相处了这么久,艾格隆当然也已经了解安德烈的为人了,他知道,既然安德烈做出了如此保证,那么他就一定会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来执行,绝对不会打任何折扣。
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需要再担心的了。
他不可能随时出现在每一个地方,依靠自己的个人魅力来解决问题,迟早会面临让人独当一面的情况——而现在,安德烈已经是他能够选出的最好人选,如果连他不行那就只能说明他的小小集团承受不起考验,注定成就不了大业。
“我相信,命运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成功的。”他一改刚才脸上的凝重严肃,反而微微笑了起来,“好了,应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安德烈,现在开始放轻松吧,我们未来还要做很多大事呢,这点小场面实在不值得我们忧心忡忡。”
在他的笑声当中,房间内的凝重气氛,也被稍稍冲淡了下来。
接下来,艾格隆又转头看向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亨奇少校等人,“先生,我已经完全按照你的想法来办了,接下来请祝我们好运吧。”
“殿下,您一定会有好运的。”亨奇少校微微笑了起来,“战争的胜败,充满了各种偶然,有时候谁也说不清胜负是怎么分出来的,但就我多年来的经验所见,运气向来会站在有勇气而且行动迅速的一方,您听到了我的建议之后就立刻采纳,那就说明您有胆量做决定,接下来就是执行您决定的问题了,我相信您的那些追随者们会做到的——只要他们都和您身边这位卫队长一样就行。”
“若他们人人都和安德烈一样忠诚勇敢,那我早就什么都不发愁了……”艾格隆耸了耸肩,然后笑着回答,“我这边已经安排了,请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既然您决定分兵,那么我们这边也分兵好了——我留两个人在这里,协助您的卫队长坚守;剩下的人则随同您行动。”亨奇少校回答,“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在您身边继续为您效劳。”
“太好了。”艾格隆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而是向对方伸出了手来,“那接下来也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没有任何犹豫,亨奇少校握住了少年人的手,然后两个人用力地摇晃了几下——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短暂而紧密的合作也就此开始了。
艾格隆心情大好,这群顾问的到来,解决了他一项疑难。
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在做决定,纵使他自信心异于常人,但有时候也免不了疑虑或者患得患失,现在有了他们在身边,至少有了个参照。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禀告您一下——”在他们结束握手的同时,亨奇少校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原本我们打算一旦您的战事胜利结束,就立刻回国,绝不引起任何注意,也不给大公殿下添麻烦……”
说到这里的时候,亨奇少校嘴角微微扯动,然后促狭地看着艾格隆,“不过,就在我们来这里之前,特蕾莎殿下曾经当面邀请我们,到时候在您和她的婚礼上充当仪仗队,我想问下,您是否同意我们拥有此等荣幸呢?”
自从特蕾莎公主给予了这个邀请之后,这倒成为了亨奇少校最挂念的事。
当然,对他来说,特蕾莎殿下的意义比面前的少年人还要更重许多。
“那是当然了!”艾格隆想也没想,立刻大笑着答应了下来,“那一天到来时,我和特蕾莎会非常高兴地看到你们为我们祝福的。”
特蕾莎……心心念念的还是这件事啊。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在我看来,婚礼并不是一场庆典而已,更是相伴一生的承诺,我由衷希望两位殿下能够白头偕老,共伴一生,也只有这样,我们这一番辛苦奔波才是有意义的。”亨奇少校若有所指地看着艾格隆,“殿下,现在您已经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男子汉了,我不知道您未来会怎样,是走上皇座还是默默无闻,是成为帝国的朋友还是成为帝国的敌人,但不管是哪种结果,我都希望您能够以男子汉应有的气魄行事,无愧于您所受到的恩惠和称赞。”
说完这若有所指的一大段话之后,他直接向艾格隆行礼,然后跟着安德烈-达武走出了房间,前去休息了。
在送走了这些人之后,艾格隆继续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刚才亨奇少校和说的一切,促使他做出了接下来行动的决定,但除了宽泛的决定之外,还有太多的细节问题需要他为之思考,所以他一直在记着笔记,时不时在地图上比来比去,直到深夜时分,他才草草洗漱,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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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艾格隆直接将埃德蒙-唐泰斯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陛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埃德蒙-唐泰斯在行礼之后恭敬地问。
“有一个重任要交给你,埃德蒙。”艾格隆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就将自己的构思都讲给了对方听。
说完之后,他做了一个总结,“总而言之,接下来这里就要交给安德烈和你了,我希望你们两个人团结合作,为我固守这里,然后等我回来——”
埃德蒙-唐泰斯仔细听着艾格隆的话,然后他和安德烈一样,也很快就掂量出了这项任务的分量。
这分明是陛下不容有任何闪失的命令啊。
“埃德蒙,听明白了吗?”就在他沉思之间,他听到了少年人的问题。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然后就对上了艾格隆咄咄逼人的视线。
这视线仿佛就是在严厉地质问——你是否对自己有信心?
一瞬间,埃德蒙-唐泰斯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他已经给自己建立了自信。
他更加知道,命运给自己留下的只有一条狭窄至极的路,他必须鼓起勇气往前闯,哪怕面前有任何艰难险阻他都必须闯过去,直到达到胜利的终点为止。
就和他的主君一样,他决不允许自己退缩或者失败。
“我明白了。”埃德蒙-唐泰斯以一句最简短的话,回应了少年人的质问。
接下来,他大声喊了出来,“我将誓死捍卫您对我的信任!我会让您知道,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看到埃德蒙-唐泰斯如此充满意气的回答,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的,那么我们就照此来办吧。”
接着,艾格隆打了个手势,让自己的亲卫队长安德烈-达武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接下来好好沟通吧,祝你们一切顺利。”
“很荣幸得到您的协助,我希望接下来您能够和我一样尽自己所能。”安德烈-达武主动向基督山伯爵伸出了手来,“为了胜利。”
“为了胜利。”基督山伯爵也紧紧地握住了对面这个年轻人的手。
154,谆谆善诱
“为了胜利。”
眼见埃德蒙-唐泰斯同安德烈-达武如此融洽,艾格隆也放下了心来。
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同为他的心腹,而且既有能力又忠诚,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如果他们两个能够精诚团结的话,那接下来自己的安排就能够万无一失了。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接下来寄希望于你们身上,你们好好干吧。”艾格隆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嘱托,“另外,你们都给我记住,你们都是我最倚重的人,我接下来还需要你们,所以你们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的生命,不要因为愚蠢的自信和鲁莽,让我蒙受难以承受的损失——”
“是,陛下!”两个人都以感动的态度,接受了少年人的嘱托。
在做出了最重要的战略安排之后,接下来,艾格隆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新的部署当中,他将米歇尔-内伊,他的堂兄查理等等心腹也召集了过来,向他们宣告了自己的决定。
在他的计划当中,这些人将会跟随着自己行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出击并且打垮当面的敌人,再回师解救面临围攻的纳夫帕克托斯。
他的战略,立刻就引发了一阵疑虑,毕竟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么干确实有些大胆。
但是,在他的强硬态度面前,有疑虑的人也不得不俯首听命,遵守了艾格隆的指示。
于是,接下来所有人都在围绕着他的决定而转动了,无论是跟随出击的,而是要留下来守御的,都明确了自己的职责。
因为最初的胜利,他进军的脚步停在了纳夫帕克托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休整之后,这支军队渐渐产生了懈怠情绪,而在艾格隆再度挥动马鞭之后,它不得不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以之前曾有过的紧张情绪来迎接新的行动。
所有人各司其职,紧张行动的间隙,却有一个人被意外遗忘,无所事事——那当然就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了。
虽然被父亲赶过来追随陛下,但是投入到陛下麾下之后,他并没有受到重用,只分配到了极为微不足道的差事,而他个人对此却毫无怨言,甚至乐得清闲。
不过,在艾格隆决定了将要进行下一步行动之后,他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在艾格隆和各位军官开完了会议之后,他请求觐见他的主君。
艾格隆虽然已经在百忙当中,但是还是抽出了时间接见这位特雷维尔家族成员。
“陛下!”一见到艾格隆,埃德加首先优雅地行礼,“几天不见,您依旧神采飞扬。”
“你看上去也很不错。”艾格隆只是非常平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请问你求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最近我在为您构思绘画,昨天灵感来了,完成了作画,我想请您过目一下——”埃德加恭敬地回答。
一听到这里,艾格隆也来了兴趣,于是他又点了点头。“那就让我看看吧。”
于是,埃德加拿出了自己背后卷起来的画布,然后站在艾格隆的面前,在桌子上铺开了这张画布。
随着画布的徐徐展开,艾格隆也看清了上面的图画。
画的色调偏冷,描绘的是进军的场景——此时的天空似乎是黎明时分,只有东边的天空露出了些许光芒,一群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向着前进,金色的光辉在半空当中飘落,而在画布的中心位置,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军服的少年人,脚踩在岩石之上,正以充满了气势的眼神遥望着远方,似乎像是在等待着殊死一搏。
不得不承认,埃德加的画技确实相当不错,把画中的少年人画得威风凛凛,而且初升的太阳也正符合艾格隆想要的意向——表现力之强甚至有点超出艾格隆自己的预期了。
“很不错。”艾格隆立刻就给出了相应的赞美,然后抬头看向了埃德加,“埃德加,你创作了一幅杰作……我会永久保存它的。”
“能够得到您的赞美,那是我最大的荣幸,我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埃德加笑着回答,“另外,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会把这幅画临摹几幅,然后派人送回到法兰西,我相信我的父亲是很愿意看到它流传开来的。”
这自然也是艾格隆的想法——他一直都想要用绘画的方式来宣传自己,而埃德加的才华正好也可以为他的这个目标服务。
碍于现实,他现在不可能立刻就回到法国,不过他有必要让法国人民慢慢熟悉自己,熟悉这个已经离国十几年,在陌生的宫廷当中长大的王子。
“当然可以——”艾格隆点了点头,“告诉你的父亲,这些画作都可以广为散发,我认为法国人民会和我一样赞叹你的,你放心吧,虽然暂时我不能把画作的创作者名字公开,但是终有一天,你的才能会得到相应的喝彩。”
对少年人的话,埃德加只是淡然一笑,他虽然对自己的画作相当热爱,但对他来说,这种充满了政治宣传意味的伟光正画作,意味着创作大受局限,远不如他为夫人小姐们画下的私房画作令他骄傲。
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了。
趁着艾格隆的心情好,埃德加又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陛下,听说您在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他小声问。
艾格隆并不奇怪他为什么知道——毕竟埃德加虽然不受重视,但是他和自己许多手下的关系都非常好,有打听消息的渠道也非常正常。
“是的,我们接下来要进行新的战事了。”艾格隆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就告诉了他。
他粗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战略部署,然后又提醒埃德加,“埃德加,我知道你不打算冲锋陷阵,所以我在分兵之后可以给你选择,你可以选择继续跟随我行动,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那当然还是留在你身边更安全啊……埃德加心说。
“您这是哪得话?对我来说不存在什么选择。”他表面上装作慷慨激昂,然后大声回应了少年人,“我父亲交代给我的任务就是誓死追随在您的左右,这也是作为您臣仆的天然义务,我不能违背,而且我必须记录您的英姿,让您的美名和勇武经我之手流传于世!所以陛下,请让我跟随您行动吧!”
尽管明知道埃德加这是客套话,但是艾格隆仍旧听得心花怒放。
这个家伙确实太擅长于讨人喜欢了……艾格隆心想。
不知不觉当中,他对埃德加原本的些许不满也消散了。
哪怕他当不了什么文臣武将,让他当个弄臣不也挺好的。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亲切地看着他,“不过我提醒你,这一次我们时间一样很紧,而且为了追求快速机动也没有那么多辎重,你最好锻炼一下自己,跟上我们的脚步,否则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我一定能够做到的,请相信我吧。”埃德加立刻就打了个包票。
接着,他突然又话锋一转,“对了,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询问您……”
“什么事?”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艾格隆有些奇怪,于是反问。
埃德加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低了声音问他。
“您是否接受了一批奥地利人留在身边?而且是之前服过役的老兵。”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格隆大为震惊,这件事他原本打算暂时秘而不宣的,却不知道怎么,这么快却让埃德加看出了端倪。
一瞬间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身边有人向埃德加泄密了。
难道是艾格妮丝,或者安德烈-达武?
“您别误会,并没有人偷偷告诉我这些!”一看到艾格隆的反应,埃德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连忙跟少年人解释,“我虽然没有随侍在您的身边,但是毕竟住得离您不远,之前我和安德烈来往时,您身边卫兵的面孔我也记得差不多了,而今天您的周围突然多了几个不认识的生面孔,所以我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下,果然,他们互相窃窃私语的时候用的是德语,而我恰好也学过德语,略微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听着他的叙述,艾格隆虽然放下了疑惑,但是还是有些震惊,他绝没有想到埃德加居然还有这样观察力。
“您可以把它当成是画家的敏锐吧……为了绘画,我们必须随时留心周边环境的细微变化。”埃德加略带着一点得意地说。“哪怕再细小的细节,也足以影响全局的美感。”
“你说得没错,埃德加。”眼看已经无法隐瞒了,艾格隆也摊了摊手,“确实有几位奥地利军人最近投入到了我的麾下,我希望你不要追问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就好。”
艾格隆如此回答,无异于已经暗示了他们的来历。
埃德加原本的疑惑也瞬间被证实了——看来,他们就是特蕾莎公主从娘家搬来的救兵吧。
如果是查理亲王的话,恐怕会更加嫉恨,不过他倒是无所谓,毕竟是陛下身边是波拿巴分子占优势还是奥地利人占优势对他来说都没关系。
不过,在表面上他却还是装出了一副凝重的模样。
“陛下,首先我恭喜您得到援助,您命令我对此事不再追问,我也可以完全服从,但我还是有几句心里话要跟您讲一讲。”
艾格隆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讲吧。”
“您刚刚一直都说,您希望建立自己在法兰西人民心中的形象,那么从这个目标出发,您应该在某种程度上顺应他们的心意。”埃德加以诚恳的语气说了下去,“毫无疑问,法国人民乐意看到一个朝气蓬勃富丽堂皇的年轻人带领他们走向辉煌的新时代,但是,他们更加希望看到这个年轻人在思想和感情上是深深地同富饶美丽的法兰西土地连结在一起的,他的进取,他的胜利,还有他的生活,都应该具有无可磨灭的法兰西烙印……”
“你是在指什么……?”艾格隆问。
“我要说的很简单——尽管您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陛下,但是对大多数法兰西人民来说,您是一个在远方国家长大的王子,接受的是全套的奥地利教育,而且还同奥地利人结了婚。”埃德加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无疑,我绝对不敢质疑您的个人选择,但是您也应该想想怎样对他们展示自己的法兰西面貌了,您应该尽量让人淡化奥地利色彩……毕竟,您也不希望自己日后被人说是靠奥地利人成就大业吧?”
埃德加此言一出口,艾格隆顿时就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有暴怒。
他虽然是用的疑问句式,但是对艾格隆来说,身为自己的下属,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就已经是不敬了。
一瞬间他立刻就想要呵斥埃德加了,不过话到嘴边,他立刻就又压制下了怒火。
因为他知道,埃德加绝对不是一个特别有骨气的人,相反他善于逢迎别人,轻易绝对不会和别人吵架置气——更何况是对自己了。
所以他说这些话,必然会有他的下文,于是艾格隆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埃德加现在有些紧张,虽然面前的少年人年纪小他几岁,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压迫力,似乎轻易就会被对方撕碎。
陛下剑术超强,如果真要惹怒了他的话,别说外面的卫兵了,单凭他一个人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吧……
但是纵使心里紧张,但是他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我并不是要求您和奥地利人断绝往来,我只是请您仔细考虑一下法兰西人的民心……他们对奥地利身怀怨气,甚至可以说敌意,特蕾莎殿下的事情可能他们还能容忍,毕竟君王联姻实乃常态,但是如果您其他方面也还和奥地利人过于亲近的话,那就不能不引起他们的疑虑了,所以我建议您……”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下。
“建议我什么?”艾格隆冷冷地问。
“更多地和法兰西人亲近。”埃德加大着胆子,说完了自己最后几句话,“亨利四世大王当年虽然娶了意大利的凯瑟琳-德-梅迪奇当王后,但可从来没有让意大利人掌控宫廷——相反,他和博福尔女公爵一起弥补了几十年内战给国家带来的创痛,并且共同创造了法兰西新的辉煌时代……”
155,上道
“相反,他和伯特福女公爵一起弥补了几十年内战给国家带来的创痛,并且共同创造了法兰西新的辉煌时代……”
埃德加虽然心里慌乱,但是表面上却强装镇定,然后以热忱的视线看着艾格隆,“陛下,您也知道,我最厌恶风险,也绝不想要被您讨厌,所以照理说来我应该选择沉默,对您的一切决定都随声附和……但是这么做的话,我良心实在过意不去,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是您的忠实拥护者,那么理应对您知无不言,更有义务对您提出建议,我这些都是肺腑之言,您若是觉得有道理,那大可以听取;您若是觉得我只是在胡说八道,那您就可以全当做没听见,甚至处罚我也没有关系!”
听着埃德加慷慨激昂的话语,艾格隆原本心头窜起的怒火,也渐渐地熄灭了。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埃德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想看到你再跟其他任何人说。特蕾莎自从来到我们这里之后,她的满腔热情都倾注在了我们的事业上,从未以奥地利人的身份考虑过问题,如果听到这些话,那她该多么失望!”
“我绝对没有怀疑过特蕾莎殿下对您的真心,如果她是庸俗之辈的话,那她留在家里静静享福就好了,又何必来到这里吃苦呢?我对她只有满腔的敬意,绝对不想要伤害她的感情。”埃德加连忙做出了保证,“但是陛下,法国人民和我不一样,他们没有机会接触您和特蕾莎殿下,也没有办法见证你们所做的一切,他们只能根据刻板印象和历史偏见做出那些最淳朴的判断……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对奥地利人的敌意,可是深深地根植于我们的历史当中的。”
艾格隆顿时有些无语。
虽然他知道埃德加说出这些话,绝对是别有用心,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这些话也有几分道理。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我要娶的是特蕾莎而不是人民,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不耐烦地回答。“只要我能登上皇座,特蕾莎那就将成为皇后,到时候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对国民施加恩泽,她是可以让人民忘记她的出身了——至少在我看来这绝不是什么障碍。”
“话虽如此,但您如果不在一定程度上顺应民意,迁就民意,又怎么能够让他们心悦诚服地拥戴您成为皇帝呢?”埃德加反问,“恕我直言,您若是当年的那个皇太子,天经地义要继承帝国的罗马王,那不管您做什么,百姓都得为您欢呼——可您现在并不是,您是一个被人强迫带离故国的王位觊觎者,您在走一条荆棘遍地的路,民众并不会天然地就支持您,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迁就民意就显得非常非常有必要了,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这些说辞,都是埃德加这几天苦思冥想之后编出来的,可谓是严丝合缝面面俱到,再配合他严肃认真的表情管理,连艾格隆听了之后,都不禁有些认同了。
因为,他确实是站在了道理一边——只不过他会在“道理”当中趁人不备掺杂一些个人的私货罢了。
艾格隆向来是一个冷静务实的现实主义者,所以刚才虽然盛怒,但是仔细思索之后,也不得不微微点头。
“这么说倒也没错,我会考虑怎样博取人心的。只不过,现在围绕在我们身边的麻烦事已经足够多了,以后再谈这个也不迟。”
眼见艾格隆点头,埃德加心里也顿时心花怒放。
在他看来,这个少年绝不意气用事的优点确实让人佩服,如果是庸碌之辈的话,他说什么都没用。
而既然已经打开了突破口,那接下来就好办了,他悠然开口,“别的都可以以后再谈,但是这件事实际上是您的当务之急——您现在带领一群法国人,希腊人,奥地利人去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这当然很好,很有光辉,法国人民一定会为此而激动的,但是相应地您也得让他们看到光辉之外的东西,看到您更像是凡人的那一面——虽然这么说很矛盾,但是法兰西人确实又崇拜光辉又喜欢给光辉蒙尘,为了贬低自己人中的伟大人物甚至不惜造谣中伤,仿佛看到伟大人物丢脸他们就能分享几分高贵、生活能增添几分光彩了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艾格隆,“既然如此,与其等着被他们胡编乱造,不如您自己自我贬低以便贴近他们那可怜巴巴的智力,让他们知道您确实是他们中的一员——即使您永远不是,您也可以让他们感觉是。”
埃德加冷嘲热讽的长篇大论,却听起来莫名地有道理,以至于一下子让艾格隆有些怔住了——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么有洞察力的话,居然是从埃德加这样的花花公子口中说出来的。
看来,毕竟是出身于特雷维尔家族,哪怕再怎么轻浮浪荡,他还是有几分眼光和口才的。
“我倒是没想到你除了绘画还有演说家的天赋。”他不由得称赞了埃德加一句,“埃德加,如果某天我们也有我们的雾月政变,也许你以后考虑替我走上议会的演讲台,就像当年的吕西安亲王一样?”
“您说笑了,陛下……在您眼里,我恐怕只是一个沉溺于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而已,而且我承认您看得没错,我确实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也绝不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埃德加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了起来。“但即使如此,我毕竟是我父亲的独子,我有义务为父亲,为我们的家族效劳。我父亲是绝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家在他这一代之后就败落下去的,他拼了老命也要维持家门不坠,既然这样,那身为儿子的话,也必须帮助他,哪怕我的能力有限,但我也得尽我所能——现在非常明显,我们一家的生死荣辱,都系于您一个人身上,您的成功就是我们的成功,所以我会尽我的一切,为您增光添彩,为您出谋划策。陛下,您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请您绝不要怀疑我的内心!因为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从您的利益为出发点考虑的!”
这一席话,埃德加说得慷锵有力,目光当中也充满了狂热——之所以他的表演能到这个高度,主要也是因为其中绝大部分确实都是实话。
他对父亲又畏惧又敬爱,父亲也是他在人间唯一会真正考虑的人,连妻儿在心中都没这个位置;而目前特雷维尔家族复兴的希望也确实都在这个少年人身上。
不然他又何必这么费尽心机讨好这个少年人呢?
正因为他的真情流露,所以艾格隆也不由得也被他感染了。
他感动地点了点头,“你们的忠诚,我一直都铭记在心的。”
“所以陛下,请仔细考虑吧,您需要拉近和法国人民的距离,让他们知道您并不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奥地利王子,而是一个真正的法国人,一个浮华绚丽、富丽堂皇的法兰西君王,您会和之前的君王一样,让人们津津乐道于您的每一件逸闻……”
“怎么做?”艾格隆下意识地问。
嘿嘿……看来这位少年陛下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撼动嘛……
埃德加心里暗笑,他知道现在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您看艾格妮丝就很合适,她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是被所有人喜爱和敬重的存在……若您能够同她有什么奇闻轶事的话,想来人民会既羡慕又欣赏的吧?”他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同样,若您得到了她的倾心,您也可以瞬间就得到一大群人的认同,毕竟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您绝对不会和法兰西的贵族阶层为敌……”
艾格隆睁大了眼睛,他倒是没想到埃德加云山雾绕说了一大堆,最后居然把话题还是转回到了这里。
“埃德加,你这么执着地希望我接近艾格妮丝,到底是为什么?别忘了她是你的妻妹,难道你不觉得内心有愧吗?”
“如此对待艾格妮丝,我当然心里不好受,但为了民族,为了帝国……牺牲一下个人良心,我也义不容辞。”埃德加对这个问题也早有所备,于是立刻毫无愧色地回答,“陛下,我都是在为您着想——无论从现实中的考虑,还是从个人方面考虑,艾格妮丝都不愧是您的最好人选,她的家世、她的美貌,还有她的威名,无一不能为您提供现实的好处,而且和她相处难道不是非常愉快吗?我想,如果真能实现,那么每个人都会津津乐道于您和她的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的——嗨,法国人民哪儿懂什么道德宣教,教堂里一百句布道也比不上这个,他们那粗浅的目光就只看得到床帏里的那些破事!”
这一通说辞,让艾格隆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既恼怒又有点忍俊不禁。
要说有没有道理,埃德加这些话听起来都是有道理的,只是,是否遵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绝对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或者道德偏执狂,再怎么不合常理的时候,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会去做。
只是……特蕾莎现在还在后方为自己殚精竭虑,她请来的救兵也在自己身边,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
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敏锐的埃德加观察到了。
“陛下,我这些话只是建议,并不是说您立刻就做……说实话,以艾格妮丝的脾气,在她心动之前您若是轻举妄动,那她才不会管什么身份,恐怕直接就对您动手了……传扬出去太难看了。”
眼看自己已经把少年人哄上了路,埃德加继续殷勤地在后面推动着,“在别的事情上我恐怕做不了您的顾问,但是这种事上我哪怕当您的老师也是绰绰有余的——有我在身边,您不用多做什么,我自然会为您效劳。况且,哪怕一切落空,您只是和她成为好友,对您也一样大有帮助。艾格妮丝这种傻孩子就是一根筋,如果她决定为您效力,那就会奉陪到底……”
这话艾格隆倒是也相信。
他微微垂头考虑了片刻,然后终于走出了决定。
“如我之前所说的,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也不要提什么破事了,不过我也承认你的话在部分上确实有理,埃德加,我会做出那些对我们最有利的决定,不需要你来替我着急……”
虽然他的话听上去模棱两可,但是在埃德加听来,却又足够意味深长了。
“那就祝陛下一切顺利。”他笑容满面地回答。“我想呆在您身边,见证您一个个英雄之举,哪怕是艾格妮丝这样的人,恐怕也会对您心生敬仰吧——”
“埃德加,你真的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你实在是太没有进取心了。”艾格隆一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人各有志,我也不想要逼迫你做什么,你喜欢玩乐,那也是你的自由……只是,如果你愿意,你完全可以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更清晰的名字。”
“我的祖祖辈辈们已经留下了足够清晰的名字了,这份苦差事就不要再落到我这一代人身上了吧……我不是那块料,陛下。如果我的儿孙愿意背负,那我倒是更加松了口气。”埃德加洒脱地耸了耸肩,“功名利禄对于我来说,带不来什么快乐,我倒是宁可纵情声色,用画笔来记录那些惊心动魄的美。”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辈子欠父亲的太多,所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要为父亲增光添彩,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再怎么样不近人情的事情,我也非常乐意。”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异常认真,也许这也是他有生以来最真实的自白。
父亲带给他的压力,又何尝不让他苦恼呢……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埃德加觉得自己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当然懂得做事要循序渐进的道理,对他来说,今天的进展已经足够让他满意了。
在巴黎的社交场上他学会了怎样把握人心的微妙境界,如今用在异国他乡身上似乎也算是游刃有余。
只是,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之后,他也不想再为此多做些什么了。
“陛下,再见。”
他毕恭毕敬地向艾格隆行了个礼,然后悄然转身离开。
156,驻足
送走了埃德加之后,艾格隆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对方刚才的话乍一听荒唐无稽,但是仔细想想却好像又有点道理。
毫无疑问,在被带到奥地利生活了十几年之后,法国人民对他确实是相当陌生的,在自己刚刚出生的时候,宫廷曾经有一个全套的侍从班子,然而随着帝国的覆灭,这个侍从班子也全部解散,从那时起直到夏奈尔出现为止,他身边不曾有一个法国人随侍。
他的成长和法国人不再息息相关,甚至复辟的波旁王朝还刻意屏蔽有关于自己的消息,所以他身上还有什么能够触动法国人民的呢?
目前能仰仗的只有父辈的英名而已。
所以,他确实极有必要同法兰西的各个阶层都重新建立联系,让他们接受自己的存在。
诚然埃德加给出的主意肯定有他自己的私心,可是客观来看,艾格妮丝能够起到这种作用吗?
答案是能——她拥有让人敬仰的身份,也拥有让人钦佩的声名,她若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那无疑就能够起到舆论上莫大的作用。
既然答案是这个,那让她为自己效劳就是可取的选择。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要借助埃德加和爱丽丝,裹挟艾格妮丝站在自己一边——此时他还不知道爱丽丝的真实想法,埃德加刻意蒙蔽了信息,制造了她乐观其成的假象。
至于具体怎么做,他现在当然没有任何头绪,不过他也不着急,毕竟现在时间还有的是,他有的是办法笼络住她。
哼,艾格妮丝这样的小姑娘,虽然武力过人,但论心计远不如特蕾莎,而且还有姐姐的弱点,只要稍微用点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艾格隆自信满满地想。
打定主意之后,他又将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当中。
第二天,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艾格隆决定发起进攻了。
在这一天的早晨,他和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告别。
此时,安德烈正以激动不安的目光看着他,表情却相当坚毅,显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绝无任何恐惧。
“安德烈,我无意跟你散布恐慌消息,不过,如果我们的情报没有出差错的话,从西面的迈索隆吉翁赶过来的敌人已经离这里非常近了,预计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他们就要来到这里并且对你发动进攻了。”一边说,他一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安德烈-达武的肩膀。“我们随时保持联系,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安排信使来跟我通报情况——记得,无论你这边遭遇了什么,只要坚持到我们回来,那我们就赢定了。”
“陛下,请您放心吧,我完全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安德烈-达武慨然回答。“我预祝您一切顺利,并且等到您回来。”
“嗯,我相信你能够轻松完成任务。”艾格隆松开了怀抱,然后向自己的卫队长点了点头。
接着,他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而这时候,他的卫队成员、以及亨奇少校等人都已经等在这里了。
在他们的簇拥之下,艾格隆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堡垒,然后沿着台阶走到了石子路上,然后骑上了一匹白马。
而亨奇少校也骑着一匹马,紧跟在了他的身边。
他狰狞可怖的刀疤脸,引起了旁边人的一阵侧目,但是他自己却毫不在意,悠然自得地跟随在艾格隆的身边。
他一边前行,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艾格隆,以至于艾格隆都有点不自在了。
“您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艾格隆忍不住问。
“殿下,您领兵打仗的能耐我还没见识过,不过您这扮相倒是挺过关的。”亨奇少校嘴角一撇,露出了个难看又戏谑的笑容,“难怪特蕾莎殿下对您那么一往情深,您这扮相简直太讨娘们儿喜欢了……幸好您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打仗,不然我想夫人小姐们肯定天天往您头上撒花。”
此时的艾格隆,穿着一身夏奈尔量身定制的黑色军服,头上戴着双角帽,腰间还别着一把佩剑,虽然和那些身经百战将领相比,他身上没有佩戴闪闪发亮的勋章和勋带,不过这简单朴素的装束却足以衬托出少年人的英姿勃发,再配上他原本的俊美斯文的相貌,确实相当喜人。
少校的调侃,让艾格隆略微有些尴尬。
“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他回答。
“不,现在就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亨奇少校摇了摇头,“您没有真正当过兵所以不太明白,那时候我们在打仗之前总是在谈娘们儿……毕竟也许等打完了我们就永远也没机会谈了。”
艾格隆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不要拘束啊,殿下,要放平常心,生死什么的都只是平常事。”亨奇少校继续微笑着,“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我们要祈祷上帝给予我们一点好运气,顺便聊点开心事……哎,您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但当年我也是个英俊潇洒的骑兵军官,虽然手头没几分钱,可是我身上的行头可是花了大价钱!所以到哪儿都有姑娘跟我抛媚眼……现在想想,那些日子真是让人怀恋。”
接着,他笑得更加促狭了,“只可惜您已经和特蕾莎殿下定情了,我不能做有损于她的事,不然我真能跟您传授几手对付姑娘们的办法,保管您手到擒来,娘们儿哪个不爱俏呢?”
哼,这一点我哪里还需要你教?艾格隆在心中冷冷地回答。
你肯定不知道我之前做了什么……
但是他也看得出来,亨奇少校这是故意在跟自己开玩笑,以便打消自己心中的紧张感。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勒紧了马头,让胯下的畜生稍稍加快了脚步,“少校先生,我不是一个苦修士,我也喜欢人间的一切享受。不过除了声色犬马之外,我还有太多的志气,我的人生成就,并不体现在姑娘们的身上。”
“那就太好了,您热爱事业胜过热爱姑娘。”亨奇少校大笑了起来,“殿下,您长得俊俏,又才华横溢,别说成就大业了,哪怕您一无所成,也一定会有的是姑娘对您倾心——特蕾莎殿下可是提心吊胆呢!如果您本身志趣不在此,那对她来说倒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两人调侃闲聊的同时,他们策马来到了纳夫帕克托斯港口外的阵地上。
这时候,艾格隆的军队都已经集结完毕了——按照他的计划,他军队当中最精华的一部分,也就是由骑士团成员们直属的部队,都将跟随着他一起行动,而那些被招募前来的人,则留在这里由安德烈-达武指挥防御。
他们的总指挥官,自然就是米歇尔-内伊了。
看到了艾格隆之后,他连忙走到了少年人的马下,而一看到少年人身边刀疤脸的亨奇少校,他脸上很快就闪过了惊讶。
“这位是费迪南-亨奇先生,我曾经在奥地利认识的朋友。”艾格隆立刻就简短地跟他解释,“听说我在这里冒险之后,他就前来投奔我,希望能够助我一臂之力——而且他之前有过从军经验,我把他纳入到了我的卫队当中,以便有需要的时候听听他的建议。”
艾格隆用简短的解释,含糊地将亨奇少校介绍给了自己的部下们——毫无疑问,他不可能一直都瞒着他们,所以还不如主动说出来。
虽然米歇尔-内伊对这个艾格隆的说法心里有些惊讶,不过看到这个生面孔不会干涉到自己的指挥权,他也就无所谓对方到底是何许人也了。
“明白了,陛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未提出任何疑问或者质疑,接受了这个刀疤脸的存在。
然后,他又正色地看着少年人,“我们已经集结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出发。”
艾格隆越过了米歇尔,然后看了看他身后已经列阵、整装待发的士兵们。
“出发。”他淡然点了点头,然后下达了命令。
“出发!”他的命令被军官和传令兵们大声重复,各个方阵开始慢慢转向,然后跟随着先头部队前行。
艾格隆骑在马上,沿着海边的小路向东北方向行进。
很快,他们就告别了海滨和港口,沿着狭窄的山路在起伏不定的丘陵当中行军。
这些丘陵本来就没什么人烟,因为这些年来战乱的缘故,更是显得荒废,一路上艾格隆都看不到农田和炊烟。
按照向导的指点,不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大道,然后通过丘陵之间的小径前进,他们的目的就尽快截击到前来进犯自己的敌人。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行军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山谷当中。
山谷中的路被两旁高坡夹峙,在坡上和丘陵上到处长着橄榄树,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沟,而乡间一些破败的茅草屋那灰暗的房顶,在路旁的树丛后面时隐时现,
放眼望去,橄榄树林间薄雾缭绕,那些粗壮的树干在雾气当中若隐若现,而上面的枝条和树叶则在风中微微翻动,犹如鬼蜮在向他们伸手招摇。
看到眼前的一幕,每个人都不禁心生惴惴。
“这太象通向地狱的路了。”亨奇少校吹了个口哨,“还真是挺应景的。”
艾格隆也深以为然。
接着,他们继续行进,最后,他们渐渐地走出了山谷,然后在不远处的丘陵上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古堡。
艾格隆一边警戒,一边靠近这个古堡,从一个坍塌的大门的拱顶下通过,门楼也早已经因为无人维护而坍塌。
他抬头一看,扑入眼帘的是一幅色彩暗淡的景象——石墙上长满了苔藓,露出了几个破口。
而在古堡内是一个宽大的院子,差不多是正方形,而在石墙的旁边,是两个深潭,潭水上因为长满了水藻而荡漾着绿色的波纹,上面飘浮着巨大的斑块,在潭边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只有几株适宜水边生长的树,此时还是枝繁叶茂,昂然立在苇丛与灌木丛之上,倒象是几尊奇形怪状的雕像。
几只栖息在潭水边的水鸟,被这一支军队的行军声惊醒,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非但没有增加几分生气,反倒是让这一方空间显得更加落魄孤寂。
在院子四周生着高高的草,都枯萎了,还有矮小的灌木或者说不出名字的寄生植物生长覆盖。
一切跟人有关的东西都没剩下多少,古堡看起来废弃多时了,就连屋顶已经塌陷,大概是承受不住生长在上面的植物的重压。
不过,很明显可以看出来,墙壁是用坚硬的岩石堆砌,建筑的旁边还有一座高塔,面对着墙边的深潭。
看得出来,这座城堡的主人当时收入不菲,这里也曾经热闹一时,不过此刻一切都已经化为乌有了,甚至连过去的主人叫什么名字艾格隆也不可能得知。
这里的主人们是都已经在战乱里逃亡了,还是已经都死在了兵荒马乱当中呢?
艾格隆不知道答案,他也不关心这个。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他旁边的亨奇少校突然说。
一边说,他一边饶有兴致地走下了马,然后沿着破败的石墙围着水潭走了一圈,同时眺望着远处的景象。
一边看一边他在沉思着。
过得片刻之后,也许他的心里是拿出了什么主意,他突然又转头看向了艾格隆,然后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对他说。
“您可以把这里选做您的主阵地,殿下。”
他同时又拿手指指向了远方,“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可以看到四周的动向,而且它在丘陵上,地势较高。更妙的是这里的石墙看上去颇为坚固,您如果控制了这里,就等于获得了一个可靠的阵地。”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顺着他的手指,眺望了一下远方。
越过碧绿的水潭,沿着开阔的谷地,一片片的橄榄树林点缀其间,确实是不错的风景。
“那好,那就这里吧。”艾格隆点了点头,“我们在这里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