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盘问与条件
在清晨时分,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阁下,于百忙之中赶到了美泉宫。
和往常不同,他今天在觐见了皇帝陛下之后,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离开,而是在侍从的带领下,前往王子妃的寝室,拜见苏菲公主殿下。
此时的苏菲,正刚刚起床不久,还在侍女伺候下梳妆打扮。
侍从向她通传首相觐见的消息,几乎就在一瞬间,原本表情淡漠的苏菲,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闪过了凌厉到近乎于狰狞的表情。
但是她知道,此时的她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于是她只是淡然点了点头。“让他等一会儿。”
她又重新看向了镜子,镜中的那个青年妇人如同往常一样美丽,又带上了刚刚生育之后的成熟母性,可谓是艳光照人。
然而,这张美丽的面孔却总有些愁眉微锁,仿佛蕴含了太多的痛苦,眼光流转之间总会流露出几分哀伤。
自从回到皇宫之后,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地位和威仪,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然而在表面之下,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辉煌的典礼无法让她感到兴奋,围绕在身边的阿谀奉承也同样麻醉不了自己,她牵肠挂肚的两个人,如今都杳无音信,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愿上帝保佑你们……
她在心中发出了叹息,然后就此结束了自己的梳妆,接见首相阁下。
在侍从的带领下,梅特涅走进了房间,然后立刻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苏菲殿下。
他以惯常的礼节,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殿下,看到您又恢复往日的风采,我非常高兴和欣慰。”
梅特涅以冷淡的客套,开启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阁下,看到您相比上次见面又衰老了几分,我也非常窃喜呢。”苏菲以温和的笑容回答。
她这摆明了的挑衅,让梅特涅禁不住心里不悦,但是因为之前他本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倒也没有生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当是清风拂面。
“恕我直言,您对一位帝国的忠臣采用态度,并不符合您的身份。”他只是平静地说,“尤其是,这位忠臣在您犯下了如此过失之后依旧尊敬您,并努力维持您的地位和名誉。”
“您不仅维护了我的地位,还把我的女儿保护起来了……我打心眼里感激您呢!”苏菲的笑容不变,但是眼睛里却有着刺骨的寒光。
自从生下了女儿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女儿的面,除了给了她“珂丽丝忒儿”这个名字之外,她无法给女儿任何东西,甚至连女儿如今是生是死都一无所知。
初为母亲的她,每次想到女儿的时候都不禁肝肠寸断,而这份伤痛,更是化为了难解的仇恨。
然而,她仇恨的视线,却让梅特涅心里反而高兴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就是让这个傲慢婆娘低下头颅的工具。
“我真没想到,您居然还好意思提这件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然后笑着回答,“您罔顾自己应有的义务,不守贞洁,违背上帝的意旨,和他人生下了一个私生女儿,这对哈布斯堡皇室来说是何等的羞辱!您玷辱了自己的名誉,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为您扫清了流言蜚语,让您可以继续留在这座宫廷里,您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对我怀恨在心……这是何等的忘恩负义?!哎,忠诚和好意被如此辜负,我的心可都被您给伤透了。”
被他一阵夹枪带棒的贬损,苏菲一下子又羞又气,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象牙折扇,几乎将这可怜的物件给掰断了。
看到她已经被气得快要暴跳了,梅特涅带着十足的享受,终于停了下来。
“好啦,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既然陛下选择了既往不咎,那我们只能向前看。”他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苏菲殿下,我来并不是打算跟您吵架,而是想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
“哼,好消息?”苏菲紧皱着眉头,然后怒视着对方,“您即刻从我面前消失就是最好的消息。”
“您确定您不想听吗?这可是有关于那个小混账的消息。”梅特涅微笑了起来。
苏菲顿时眼睛一亮,连满脸的怒容,也在不经意之间消失了。
但是骨子里的骄傲,让她不肯乞求对方,所以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冷冷地看着对方,“您想说就说吧。”
梅特涅也不打算跟她卖关子了,直接就说了出来。“根据我们收到的紧急消息,莱希施泰特公爵殿下近日在希腊迈索尼现身了,他声称自己是为希腊的解放事业而来,要以自己的财富和生命,为这个民族的独立而战……”
苏菲仔细地听着梅特涅口中的每一个字,直到最后,她闭上了眼睛。
“艾格隆……”
感谢上帝,他现在还安然无恙。
不过,他居然会跑到希腊去冒险,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她立刻又有些担心他接下来的安危。
只不过,眼下她身处深宫,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祈求万能的主继续庇佑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万事顺遂了。
“没事吧?殿下?”正当她还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时候,对面的梅特涅冷不丁地问。
苏菲强行中断了自己的思绪,然后重新看向了梅特涅。
“您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目的?我可不相信您会对我大发慈悲。”
“即使是我,也会对您有点同情心的,毕竟……蒙受一切悲惨损失的人可是您啊,而他可是在外面逍遥自在。”梅特涅笑着说。“您的苦痛只是他日后可以炫耀的谈资而已。”
“如果您觉得这种无聊的挑拨有用,那就是您天真了。”苏菲倔强地回答,“我我是舍不得他离开,可是我也知道,他的心不在这里!所以我非常高兴他可以在外面展翅高飞,不光是因为这是他应得的,更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活得舒心活得长久!这里颓靡腐化的空气只会让艾格隆早衰,让他的心和他的志气一起枯萎……所以如果我们中非要有人得承受痛苦,那我宁愿是我,因为我在这里活得下去,我可以活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可以活到世上再没有你们的一天!我会耐心等着的!”
虽然她的话非常难听,但是在她的表情和眼睛里,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和气魄,以至于梅特涅都不禁暗暗赞叹。
所以这次他没有再出言讽刺了。
“那好吧,既然您乐得牺牲,那我又有什么话好说呢?”他耸了耸肩,然后再重新开口了,“根据我们的消息,小家伙当众拿出了一大笔珠宝和金钱,根据他自己的说法,这是拿破仑在帝国覆灭之前,偷偷让自己的支持者留下来给他的……这故事挺感人,但说实话我不太信,所以请告诉我吧,是不是你偷偷赞助了他?如果是,给了多少?”
“说来遗憾,因为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给了他我随身带的吊坠,那是我母亲在我出嫁前送给我的。那对我来说非常贵重,但是对他的事业来说必定是微不足道的物事,所以这跟我没有关系。”苏菲坦然回答,“当然,如果有时间有机会,我乐意把我的钱给他,只要他开口就好。”
苏菲的回答,让梅特涅心中狐疑,他不太相信苏菲的话,可是从对方的神色来看,却怎么也不像是在说谎。
“您与其怀疑我,倒不如怀疑一下另外一个人。”这时候,苏菲又开口了。
“谁?”梅特涅问。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们为他找的好未婚妻了……”苏菲带着嘲讽和不甘的笑容,冷笑着回答,“我刚刚回宫的时候,举办宴会时她找到了我,然后告诉我她打算去找殿下。要是旁人说,我只当是小孩子说胡话,不过她恐怕就不一样了,她是真干得出来的,所以在眼下,她肯定早已经跑到心上人身边了吧……”
在特蕾莎刚刚说出来的时候,苏菲没有选择告密,眼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苏菲觉得再守密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干脆就说了出来。
不为什么,就是为了看梅特涅此刻的表情。
果然,正如同她期待的那样,梅特涅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震惊而又愤怒,让他已经渐渐老迈的身躯颤抖了起来。
“嗯!?”他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然后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了起来。
自从莱希施泰特公爵逃离之后,特蕾莎公主就极少出现于公众视线当中,不过梅特涅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只当她不堪受辱,所以不敢出现在公众面前罢了,所以也没有再加关注。
谁能想得到……
“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傻姑娘!?明明蒙受了这等羞辱,居然还……还眼巴巴地又跑过去受苦?愚蠢!糊涂!”梅特涅一边踱步一边忍不住大骂,“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只知道任性妄为,一点都没有皇室成员的觉悟!”
骂着骂着,他又骂到了特蕾莎的父亲头上,“还有那个大公,也是糊涂透顶!身为御弟却没有一点大局意识,居然任由女儿这么胡闹!他们就不知道他们给帝国增添了多少麻烦吗!”
他当然想得到,卡尔大公是绝不会让女儿孑然一身地跑出去的,一定会给她准备一大笔钱。
哪怕这并非莱希施泰特公爵手中财富的全部,但也足够惹人怀疑了。
所以如果其他国家得知特蕾莎的消息以后,一定会很合理地猜测这其中是不是奥地利皇室和他在暗中耍弄什么阴谋,这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咒骂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总算让自己重新镇定了下来。
他重新走回到了苏菲公主的面前,然后用阴郁的视线打量着她。
“殿下,您的任性妄为,给我国带来了难以估计的祸乱,所以我认为,您有义务作出些许弥补。”
“我倒不觉得我惹了什么祸事。”苏菲冷笑着回答,“该头疼的是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想见自己的女儿吗?”梅特涅突然问,“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目前非常健康。”
一说到女儿,苏菲无法维持自己的平静了。
“您身居高位几十年,结果现在拿一个婴儿来威胁别人,难道不觉得丢脸吗?我为您感到羞耻!”
“威胁?并不是,我倒认为这是一种交易。”梅特涅冷冷地回答,“您先告诉我,您想不想见到她?”
“世上有不想见到女儿的母亲吗!?”苏菲大声回敬。
“那好,那我们就有得可谈了。”梅特涅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珂丽丝忒儿小姐注定是个不能见天日的私生孩子,但是,让一个母亲永久和自己的女儿分离,确实有违人道,所以,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可以行个方便,让您定期可以见到她。”
突如其来的兴奋,让苏菲顿时呼吸急促了起来。
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免费的午餐。
“定期是多久?”苏菲勉强镇定下来,然后反问。
“一个月一次吧,不能更多了。”梅特涅想了想,然后回答。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这位小姐将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下长大,有服侍她的人,当然也会有负责教育她的人——我们虽然给不了她公主的头衔,但是给出公主应有的教育还是不难的。”
梅特涅越说,苏菲越是兴奋,几乎难以控制自己了。
她知道,这已经是目前环境下,她能够为珂丽丝忒儿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她可怜的女儿,至少不会成为一个无知无识的流浪儿。
而且,自己可以定期去见她的话,哪怕时间再怎么短暂,也可以见证她的成长了……
当然她更加知道,梅特涅如此承诺,绝对不会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或者尊敬,而是肯定有他的目的。
“好,你刚刚说到交易,那你就告诉我吧……代价是什么?你要我做什么?”她咬着牙问对方,“如果你要我配合你去谋害艾格隆,那抱歉,我绝不会答应的。”
“倒也没有那么严酷,我并不嗜好残虐,尊敬的夫人。”梅特涅摊了摊手,然后颇为潇洒地回答,“现在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您做的,让我们静静等待,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114,忧虑与筹谋
“现在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您做的,让我们静静等待,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梅特涅似乎也已经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致,于是他再度向苏菲躬身行礼,以示告别。
“等等!”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苏菲突然断然出声,叫住了他。
“您还有什么指示吗?”梅特涅疑惑地看着对方。
苏菲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过了片刻之后,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重新开口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请不要去谋害他。”她放缓了语气,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我知道,你对他、对我都充满了愤怒……我也并不乞求你的原谅,只不过,我想您应该还记得,他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外孙,而且他迄今为止也没有展露过要与您为敌的意愿,既然您当年都能够跟拿破仑谈笑风生,那么难道不能跟他握手言和吗?只要有机会,他应该很乐意同您合作的。”
她努力维持自己的尊严,但是这话里话外,却已经把身段放得很低了。
这是这个倔强的女人,最接近于哀求的时刻了。
哪怕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哀求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显得天真可笑,但是她还是说出口了。
也许眼下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找到一点点的心理安慰吧。
哼,真是个傻女人,在权力面前,别说外孙了,父子兄弟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虽然冷笑归冷笑,但是对苏菲如此可怜的模样,梅特涅倒也不想再加以讽刺了。
“您知道的,我对一切都不怀成见,我只会临机应变,所以,一切选择对我来说都是敞开的。”他轻轻地耸了耸肩,“所以,我选择什么行动,前提都是他做出了什么行动,我们得耐心看看。”
说完之后,他也不再停留,走出了苏菲的套间。
在侍从的带领下,他经过长廊,回到了大厅当中,而这时候,他的助手弗雷德里希-冯-根茨先生,凑到了他的旁边。
“怎么样,阁下?”他小声问首相。
“一团乱麻。”梅特涅没好气地回答。“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已经发生的一切确实跟我们的王子妃殿下无关,反倒是很有可能跟卡尔大公有关。”
“什么?”根茨一阵惊愕。
、“根据苏菲殿下的说明,特蕾莎公主似乎已经离开了我国,来到了莱希施泰特公爵的身边,你回维也纳之后去查证一下。”梅特涅紧皱眉头,以两个人才听得清的音量,对自己的助手说。
“上帝啊!”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根茨先生的反应简直和刚才的首相阁下如出一辙。“他……他怎么能放纵女儿这么做?”
“也许他觉得他很了不起,可以随便肆意妄为吧,别忘了他一直都对陛下心怀怨念。”梅特涅冷笑着回答。
片刻之后,他又转开了话题,“不管怎么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我们就得想想怎么样弥补。”
“这件事迟早会被所有人都知道的,我们要照会各国,告诉他们这只是卡尔大公的个人行为、不代表我们的官方立场吗?”根茨先生问。
“我说的不是这个!”梅特涅又皱了皱眉,打断了对方的话,“特蕾莎公主要发疯,随便她发疯吧,我也懒得管,现在对我们来说莱希施泰特公爵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另有其人。”
“谁?”根茨有些懵懂。
“沙皇。”梅特涅小声回答,“沙皇太年轻了,他心里有着熊熊野心,又迫切希望在自己的臣民当中树立威望……我担心他会忍受不住这股挑拨和诱惑。小家伙的蹦跶根本不足以让我头疼,但是沙皇如果搞出大事,那就有得我们忙活了。”
“您是指,沙皇可能发动对土耳其的战争……以解放希腊的名义?”根茨似乎明白了首相的意思。
“有很多迹象表明,他也许就是这么想的。”梅特涅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非常凝重,显然这件事才是他真正所忧心忡忡的。
维也纳和会,是他个人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在和会上,他以主持者的身份在各大国中间纵横捭阖,和他们一起主导了整个欧洲疆界的划分,也让浴血厮杀了接近30年的欧洲终于稍稍平静了下来。
不管从他个人的功业角度,还是从奥地利本身的利益角度,他都不希望目前的平静被打破。
对奥地利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恢复旧貌,然后维持旧貌”。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俄普奥三个君主制大国需要紧密团结起来,协调各自的行动,以便共同压制熊熊燃烧的革命火焰。
要维持这股团结,最重要的就是“克制”。
每个大国都应该克制自己的野心,以大国协调的方式来解决所有纠纷和争端,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均势和和平。
然而,他的苦心,似乎并没有被沙皇所理解,看上去沙皇正踌躇满志地准备进军了。
“那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根茨小心翼翼地问。
梅特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也许我们应该召开一次各大国的特别会议,解决东方问题。”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开口,“不管怎么样,哥萨克的靴子绝不能踏入君士坦丁堡……我认为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
正当奥地利的宫廷在为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大新闻而窃窃私语的时候,在巴黎,也同样有人在为之密议。
不过,相比于梅特涅的忧心忡忡,特雷维尔侯爵去完全相反,处在极度的兴奋和喜悦当中。
在艾格隆准备离开基督山岛的时候,特意派了一位信使前往法国,将他的密信送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府上。
在信中,艾格隆详细说了自己的近况,并且感谢了特雷维尔侯爵对自己的帮助,然后要求他在法国为波拿巴分子们鼓劲,壮大拿破仑二世陛下声势,并且继续为自己招募更多人手前来帮助自己。
收到信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立刻就陷入到了兴奋当中。
自从帝国覆灭之后,他的前途尽毁,侯爵一家已经沉寂了十几年了,眼看家门衰落,明珠蒙尘——眼下终于在那位少年陛下身上看到了家门重振的希望,他又怎么可能不狂喜呢?
他打定主意,要尽自己所能为陛下效劳,以便在万一变天的时候,让特雷维尔家成为帝国最荣耀的家庭之一。
可是有一件事倒是让他发愁……
他唯一的儿子埃德加,喜欢艺术胜过自己的前途,而且沉迷于巴黎那浮华浪荡的生活当中不可自拔,实在有点不争气。
正因为对儿子不放心,所以很多时候,他宁可跟自己的儿媳妇爱丽丝商量大事。
今天,同样也正是爱丽丝坐在他的面前。
“父亲。”爱丽丝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公公,那湛蓝的双瞳里,似乎流露出坚定的光芒。“我认真地想了想,我们不能在陛下的盛举当中缺席。毫无疑问,这场远征是陛下精心筹划后的行动,也寄予了他一切的希望和精力,所以在他做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时,如果我们家的人一个都不在,那么等他日后成就大业,回忆自己最闪耀的瞬间时,又怎么会有特雷维尔一家的印象呢?
换句话来说,如果我们不在场,日后他身边的人论功,他们都会记得特雷维尔一家在那时候缺席了,那其他人岂不是理直气壮地可以将我们看得低人一等?所以为了我们日后的地位,我们应该投入其中……”
特雷维尔将军默然点头。
他知道,儿媳妇说得都对,她一向是看得相当明白的。
对爱丽丝,他真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虽然她是旧家出身,但是从来没有对自家有任何轻视,相反自从嫁入自家之后,心心念念都以自家的未来为优先考虑。
而且她头脑也相当聪明,时不时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以至于自己都习惯听取她意见了。
所以有时候他实在难以理解儿子,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好的妻子,却还要继续过之前那招蜂引蝶的生活。
他知道儿子私下里干了什么,但是为了不破坏他们的感情,所以他对爱丽丝隐瞒了。
可是,爱丽丝真的不知道吗?他有时候会想,以爱丽丝的敏锐和聪慧,恐怕真的不难猜出来吧。
在他思绪万端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落到了爱丽丝已经明显高高隆起,即将临盆的肚子上了。
哎,既然儿子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指望爱丽丝肚腹当中的这个孩子了,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同时继承埃德加的天赋和爱丽丝的性格吧。
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么自己这辈子的奋斗和努力也就还算是有意义了。
“父亲?”因为将军长时间的沉默不语,爱丽丝于是又问了一声,“您觉得我的想法对吗?”
“我认为你说得很对,爱丽丝。”特雷维尔侯爵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然后叹了口气,“可是,我这边实在离不开啊……”
“我知道您离不开,而且您在巴黎重任在肩,也不能离开。”爱丽丝点了点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埃德加可以去,他身为您的独子,本身就足以代表特雷维尔家了……我想日后就算有人提起,我们也足够表明自己的忠诚和勇气。”
特雷维尔侯爵知道,儿媳说得都是正论,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虽然儿子不成器,但是这毕竟是他的独子,他从小倾注了太多的溺爱,一下子又怎么舍得他真的去冒险。
“你就要生育了,他现在这时候离开,恐怕不太好。”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回答。
“这不碍事的,我能够把家里的一切都照管好。”爱丽丝摇了摇头,表示这不算什么困难,“您既然指挥过大军,那么您当然最懂得权衡取舍,孩子出生当然重要,但是为孩子创造更好的未来,岂不是更加重要吗?如果现在我们不去抢占位置,那么搞不好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付诸东流……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这么做——哪怕只是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在他身边晃荡几个月,一切都会大有不同。”
“听起来你好像比我还要忠心了……”特雷维尔侯爵苦笑。
“哪有什么忠心不忠心的,我并不在意什么波拿巴或者波旁。”爱丽丝同样也苦笑以对,“但是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走这条路,就应该认真去走,要是走得吊儿郎当,平白承担风险却一无所获,那岂不惹人耻笑?”
特雷维尔侯爵发现,自己被儿媳说服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他虽然宠溺儿子,但是仔细权衡之后,他还是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好吧……我认为你说得很对,爱丽丝,就这样办吧!埃德加跟着那些志愿者一起去,我想陛下会照顾好他的。”
“您能够听取我的意见真是太好了。”爱丽丝松了一口气,然后终于笑了起来。“埃德加虽然意志软弱了一些,但他毕竟是您唯一的继承人,他有他应尽的义务,这个家庭需要他在关键时刻做出应有的贡献……另外我想,如果换了一个地方,埃德加也可以暂时摆脱目前这种有害的生活方式,振作起来吧……”
爱丽丝,你是真的都知道吗?特雷维尔侯爵想问,但是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好了,等埃德加回来我会告诉他我的决定的,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多保重身体吧。”他长叹了一口气,“爱丽丝,我真的无法用语言表示我对你的敬重和满意,我们这个家庭亏欠了你太多,我只希望以后哪天我们真能够飞黄腾达,那时候才能够用足够东西来回报你。”
“您这番话,已经是极好的回报了。”爱丽丝笑着回答。
片刻之后,她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其实,我也和您一样,不愿意看到埃德加面临任何危险,所以……左思右想之下,我决定拉下脸来,恳求我的妹妹暂且护送他一程。”
“艾格妮丝,她会愿意吗?”特雷维尔侯爵有些惊讶地问。
“如果我求她的话,她会愿意的。”爱丽丝略微有些黯然的回答,“利用她对姐姐的感情使唤她,这实在让我有些羞愧,我原本是不想让她沾染到这一切的……愿上帝原谅我吧……”
115,面授机宜
“利用她对姐姐的感情使唤她,这实在让我有些羞愧,愿上帝原谅我吧……”
听到爱丽丝的感叹,特雷维尔侯爵心里也不太好受。
自从爱丽丝嫁入到自己家以来,她都在尽心尽力地履行儿媳的责任,孝敬自己,帮助自己维持家业,还无怨无悔地参与到了这么危险的活动当中,甚至现在还让自己的妹妹也因此蒙受风险。
她原本是有太多太多的更好选择,但是她义无反顾地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并且从没有过任何怨言。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愧疚。
此情此景,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惆怅。
很快,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好了,那我们就这么定了,我来命令埃德加,你去找艾格妮丝说情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又变得有些奇怪。
“您还有什么顾虑吗?”看到他的神色,爱丽丝连忙问。
“我记得,之前你们姐妹在瑞士和陛下结识了?”特雷维尔将军轻声问,“陛下和艾格妮丝关系怎么样?”
“陛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而且性格也随和风趣,所以他和我们每个人都相处非常愉快。”爱丽丝立刻回答,“至于艾格妮丝……她应该也非常欣赏陛下的,不过不是因为他的诗歌,而是因为他的剑术,他们两个人还正经切磋过,艾格妮丝稍微落了下风,她一直都耿耿于怀呢,我在想同龄人里面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对手——”
“这岂不是非常投缘吗?”特雷维尔侯爵小声说。“真没想到我们最有用的地方在这儿!”
看到他的表情,爱丽丝骤然明白了过来。
“这可不行!”她下意识地提出了反对,“陛下那等身份,一定会去找一国公主来婚配的,艾格妮丝恐怕不适合他。而且艾格妮丝脾气很倔强,有时候还挺暴躁,恐怕也未必能够得到陛下的欢心。”
“爱丽丝,你想多了,我并不是想要命令艾格妮丝去做什么……我也没资格命令她。”特雷维尔侯爵轻轻摇了摇头,“不过,照我看来,陛下虽然厉害但毕竟还是个少年人,艾格妮丝也同样,他们年纪相似,而且都才华横溢……既然两个人都这么,那么就算互相吸引那也不奇怪吧?我不是说一定会这样,我是说也许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真的他们两情相悦,那你会怎样?”
“他有未婚妻啊。”爱丽丝申辩。
“现在谁还把那个婚约当回事啊?在他离开维也纳之后,已经自动废弃了。”特雷维尔将军不以为然。
爱丽丝沉默了,她根本没有考虑过类似的情况,总觉得太过于荒谬。
但是仔细一想,好像也并不是那么荒谬。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几个月之前和那个少年人见面时的一幕幕。
少年人俊美的容貌,文武双全的才华,以及那股同时兼具傲慢和随和的气度,还有那种虽然身处窘境却一往无前的自信,都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站在客观立场上,她承认他确实具有极高的吸引力,尤其是对少女。
按照特雷维尔侯爵的问题——假设他们真的投缘,而且两情相悦,自己好像也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
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反对呢?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我没有权利干涉我妹妹的私生活。”犹豫了片刻之后,爱丽丝回答。“我乐意祝福她找到最好的归宿。”
此时的爱丽丝根本还不知道特蕾莎公主已经回到了陛下的身边,如果知道的话,她恐怕就是另外一番回答了吧。
“那好,那我们就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吧……也许一切都只是我无聊的妄想也说不定。”特雷维尔侯爵笑着点了点头。“爱丽丝,你好好休息吧。”
--------------------------------
在傍晚时分,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带着寻欢作乐之后的疲惫,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可是,还没有等他休息一下,父亲的贴身男仆就找到了他,告诉他将军要见他。
埃德加不敢怠慢,立刻就跟着仆人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当中。
一进来,埃德加心里就暗叫不妙,因为父亲的脸色比平常还要严厉几分,他明显感受到,父亲的神色不善。
“爸爸,有什么事吗?”他小声问。
“你今天跑到哪儿去了?”将军不耐烦地问。
“我去俱乐部和朋友们玩了。”埃德加立刻回答。“我们一起打牌所以忘记了时间……”
他的语速很快,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样。
“胡扯!”然而,特雷维尔将军立刻以一声咆哮,打断了儿子的谎言。“事到如今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从哪里回来的!”
父亲的咆哮,吓得埃德加顿时面无人色。
“我去和卡迪央王妃见面了……我委托我给她再画几幅画。”他只好老实回答。
“除了画几幅画之外,就没有做别的什么吗?”侯爵冷笑。
“没有,毕竟她怀孕了,所以我们只是温存了下……”埃德加脱口回答。
一瞬间他立刻发觉不对劲,连忙住了口,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他分明看见自己的父亲睁大了眼睛,以恐怖的眼神瞪着自己。
“畜生!”特雷维尔侯爵气得浑身发抖,然后立刻看向了周围。
接着,他拿起了放在猎枪旁边的马鞭。
“爸爸!”
埃德加一边躲避,一边连忙求饶。
听到了儿子的讨饶,侯爵虽然怒火中烧,但是却又舍不得真的打下来,只能恶狠狠地扇到了他的旁边。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巨响,马鞭狠狠地撞在了壁炉的边框上。
“爸爸……别这样……”埃德加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你的妻子在为我们家殚精竭虑,而你却在外面风流浪荡,还搞出了个野种……”也许是挥了这一鞭子让他发泄了太多的力气,特雷维尔侯爵也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上帝作证,我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一边咒骂,他一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独子。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在妻子早死之后,他一个人同时承担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然而身为军官的他又哪里懂得什么教育?再加上当年他长时间征战在外,更加疏于对儿子的管教,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儿子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性格,再想要改变已经太迟了。
真的太迟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了,他痛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教育好爱丽丝的孩子,让这个孩子光大自己的门楣,完成他站上权力顶峰的心愿。
至于埃德加,现在只能物尽其用,尽量让他发挥一点作用吧。
“这些事,你不许对外透露一个字,尤其是不能让爱丽丝知道。”一想到这里,他也不想跟自己的儿子多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你必须去陛下身边效劳,而且要尽快。”
“陛下?”埃德加没反应过来。“陛下怎么了。”
“陛下已经准备远征希腊了,他向我下达指示,要我尽力在法国为他招募人手,供他驱使。”特雷维尔侯爵简短地对儿子解释,“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一家人绝对不能缺席如此盛举……既然我一直都被陛下委以重任,那么我就应该去做出表率。我自己去不了,那你就去。”
“这恐怕不妥吧……”埃德加下意识就表示了反对,“爸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打仗,而且……您忍心让我去面对战火吗?”
“你这个蠢货!”特雷维尔侯爵忍不住又大骂了一声,“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你必须在陛下身边表现,这不光是为了你我,也为了你的孩子!我现在也不要求你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业了,但是你要想想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现在需要你来表现,你在陛下身边的印象就决定了我们的将来!我不跟你谈什么宏图伟业,你肯定不以为然,但我养育了你二十几年,哪怕稍微有点感恩,你也得帮我把这件事做好!”
侯爵的怒吼和训斥,劈头盖脸地扔到了埃德加的头上,让他羞惭地低下了头来。
虽然浪荡成性,而且喜好享乐,但是他毕竟也知道,自己终究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父亲需要他做好这一件事。
既然这样的话,纵使万般舍不得巴黎的生活,但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的,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会去,而且我会尽力表现的,父亲。”
最终,他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这才像点样子。”特雷维尔侯爵的表情总算缓和下来了一点。
不过,他还是余怒未消,继续瞪着儿子。
“考虑到你一路上旅途遥远,我已经请求了爱丽丝去找她妹妹说情,让她护送你们一程。”他小声说。
“是吗?那太好了!”埃德加也松了口气。
艾格妮丝的身手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如果能有她的护送的话,他当然也安心许多。
“等你们到了之后,你一定要奉承好陛下,发挥你的头脑和天赋,讨陛下的欢心,不管怎样必须做到!”说到这里的时候,侯爵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另外,你可以尽力撮合陛下和艾格妮丝,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可行,而且对我们很有利。”
“啊?”埃德加先是有些惊讶,但马上又喜上眉梢,“父亲,看来我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在瑞士的时候我就跟陛下提过这事儿呢,我也觉得他们挺投缘的……可惜啊,当时大家相处时间太短了。”
相比于爱丽丝的犹豫纠结,身为姐夫的埃德加自然无比赞同。
在他看来,如果艾格妮丝和陛下撮合到一起的话,一来二去就等于他少奋斗多少年了——特雷维尔家族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肯定也会因此而更加稳固。
“好了,这些话只在我们父子之间,不许再透露给任何一个人了。”特雷维尔侯爵重新变得严肃了下来,然后对儿子下命令,“现在,你马上去准备行装,动身越快越好。”
埃德加心里唉声叹气,但是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这就意味着他恐怕见不到自己两个孩子的降生了。
既然生在这个家庭,他就不得不背负上一些义务,虽然这些义务时常让他厌烦,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独子。
不过等孩子生出来以后就不一样了吧,那时候就可以交给孩子了,想必父亲也懒得再管自己。
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
正当特雷维尔严厉训斥自己儿子的同时,在这幢宅邸的另外一个角落,爱丽丝也在接待自己的客人。
“姐姐,今天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啊?”艾格妮丝好奇地问姐姐。
自从姐姐嫁到特雷维尔家之后,平常两家并无来往,但她们两个的感情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经常前来做客拜访姐姐。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帮忙,艾格妮丝。”爱丽丝严肃地回答。
“什么事情?很严重吗?”看到姐姐的表情,艾格妮丝也立刻凝重了起来。
“我的丈夫最近不得不出一趟远门……我有点放心不下他,但因为我现在怀孕无法行动,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随行护送一下他。”爱丽丝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艾格妮丝,我知道这有点麻烦你,不过我请你答应我。”
“什么?您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出什么远门?这简直发疯。”艾格妮丝立刻提出了意见。
“这不怪他,是确有急事。”爱丽丝摇了摇头,“艾格妮丝,我们必须这么做。”
看到姐姐的表情,艾格妮丝也变得更加狐疑了起来。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以至于让你们这么着急?”她小声问,“是不是那位先生的事情?”
爱丽丝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正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艾格妮丝继续开口追问了,“我非常乐意帮助您,因为您是我最亲爱的姐姐,这一点您是知道的。可是,您总得告诉我,我到底在经历什么吧?还有,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爱丽丝想了想,眼下确实也没办法隐瞒她了。
“是去希腊……陛下将在那里有大行动,他需要帮手,而特雷维尔侯爵认为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家绝不能缺席,所以他派埃德加代表他去,就是这样了。”
艾格妮丝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似懂非懂。
但是她知道,这已经是姐姐能够跟她说的一切了。
至于她的选择,那当然只有一件了。
“好吧。”她点了点头,“我会达成您的心愿的,放心吧。”
“谢谢你,艾格妮丝!”爱丽丝又是欣慰又是惭愧,差点哭了出来,“你总是如此可靠。”
“那是应该的啊,我们是姐妹嘛!”艾格妮丝笑了起来。
然后,她抓住了姐姐的手,“那您一定要多保重哦。”
“我一定会的。”爱丽丝也抓住了她的手,“你也是,还有,见到陛下之后一定要恭敬点,他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
“哼,能厉害到哪儿去,当初不也是睡在地窖里吗?”艾格妮丝不服气地摇了摇头,“我才不怕他呢……”
116,成行
“我才不怕他呢……”
看到妹妹的反应,爱丽丝忍不住莞尔偷笑。
艾格妮丝自小就心高气傲,从来就没有服过谁,而一直以来辉煌的战绩也更加增加了她的自信和骄傲,恐怕在她眼里同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自己的吧。
在碰到了那个少年人之后,两个人交手之后不分胜负,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所以她越发不肯服气。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讨厌那位陛下,相反这也许是一种尊敬和忌惮吧——要是和那些手下败将一样,艾格妮丝恐怕提都懒得提。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算了,在我丈夫和我公公面前可千万不能说……毕竟他们都是陛下的追随者。”爱丽丝再度叮嘱妹妹,“另外,哪怕是为了埃德加,你也必须尊重他,艾格妮丝,我没有跟你开玩笑,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看到姐姐开始说教,艾格妮丝只能改口了,她潇洒地摊开了手,“放心吧,我一定对他毕恭毕敬!这样总行了吧?真是的……现在他还没有回国你们就这么诚惶诚恐了,何必啊?天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复辟成功,照我看还远得很呢!”
妹妹的牢骚,爱丽丝只当做没听见。
她心里十分清楚,特雷维尔侯爵因为坚持自己的政治立场,所以早已经被王室和政府排斥在外,虽然现在还不到五十岁,但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前途,这一家也在随之败落。
而唯一能够改变这种现状的,只有那个少年人一个了。
只要他真的能够复辟帝国登上皇位,那么特雷维尔一家头顶上的乌云将会立刻消散,他们的忠诚也将得到足够的回报,进而飞黄腾达。
这就像是在一场赌赛当中,特雷维尔侯爵已经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波拿巴家族这边,他没有退路,也容不得他退后一步。
爱丽丝虽然并没有多少权欲,但是既然公公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那她也只能跟着一起走。
只有这样,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才能够在未来有一席之地。
这些话,爱丽丝并不打算跟妹妹解释,她能够给艾格妮丝的,只有一个暧昧而又温和的笑容。
“艾格妮丝,他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所以我们只能祈求他胜利。”
姐妹两个交谈了一阵之后,房间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响。
“埃德加?”爱丽丝中断了对话,看向了门口,然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你回来了。”
“亲爱的,我回来了。”埃德加走了进来,然后他又看向了旁边的艾格妮丝,“艾格妮丝,下午好。”
“下午好。”艾格妮丝也恭敬地向姐夫打了个招呼。
被父亲刚刚教训过一轮的埃德加,此时心情当然非常糟糕,但是见到了这对姐妹之后,他立刻就将自己的懊恼藏在了心底里,以最为灿烂的笑容迎向她们。
“我刚刚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指示。”他走到了妻子的身边,然后殷勤地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他要求我马上前往希腊,为陛下效劳,他认为我们家今后的前途有赖于此。”
“实际上我也是这个意见,埃德加。”爱丽丝笑着回答。“早上的时候我还在向父亲提出建议呢。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受,但是,请你为了我们一家,还有我们的孩子,暂且忍耐一下吧……我相信陛下也不会太为难你的,毕竟我们特雷维尔家族对他也很有用。”
“爱丽丝,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我愿意为你、为我们的孩子牺牲和奉献,也愿意承担家族的义务。”埃德加立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担心你……一想到我走了以后,你身边无人照顾,我心里实在难以割舍,如果在你生下孩子的时候我居然不在场,这简直是我在犯罪!”
在社交场上多年的锻炼,再加上善于讨人喜欢的天赋,让他老早就锤炼出了讨夫人们欢心的本领,这些话简直如同本能一样,都不需要思考就能熟练地说出口。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了。
“不碍事的,我能照顾好自己,更何况父亲也在这里呢。”爱丽丝听得大为感动,然后安慰丈夫,“有时候为了将来,我们必须做出一点牺牲,这是值得的。你去了以后,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的安全,还要尊奉陛下,无论他对你下达了任何命令,你都必须完成,千万不要惹怒他。”
“我知道的,这些爸爸都已经对我交代过了。”埃德加点了点头,“我一定会跟随在陛下的身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画一些画,让世人知道他的光辉形象!我想他最缺的就是这个吧。”
“那就看你表现了。”爱丽丝笑着回答。
接下来,她又看向了艾格妮丝,“艾格妮丝,埃德加我交给你了,一定要帮我把他安全送到陛下那里。”
“包在我身上!放心吧!”艾格妮丝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艾格妮丝不要立刻回来,继续留在那里保护我吧……”就在这个时候,埃德加突然提议。“我想,陛下那边也会非常欢迎艾格妮丝的到来。”
他之所以如此提议,一方面是因为他胆小,希望身边有个人保护自己,但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
为了让爱丽丝帮自己说服艾格妮丝,埃德加和妻子偷偷对视了一眼,暗示她也出来帮腔。
艾格妮丝还有些懵懂,她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然而爱丽丝却非常清楚丈夫的盘算——毕竟特雷维尔将军之前还在她面前提过。
看来,自己的公公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刚刚征询了自己的意见,转头就立刻给丈夫下达了指示。
所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就她本心而言,她当然并不乐意看到艾格妮丝卷入到是非当中;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也承认,那个少年人确实非常优秀,无论从任何方面都配得上艾格妮丝,甚至可能艾格妮丝目前在同龄人当中唯一一个瞧得上眼的人也就是他一个了。
所以,抛开波拿巴家族和波旁家族的恩怨是非不谈,这确实是值得祝福的缘分。
特雷维尔侯爵的利益盘算,以及自己心中的姐妹之情,在她心中纠结。
犹豫了许久之后,她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不鼓励也不阻止,就交给上帝去裁决吧。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大家都一无所损;如果艾格妮丝真的和陛下坠入爱河,那也是本家的荣幸。
于是,犹豫过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艾格妮丝,如果你有时间并且不嫌累的话,就留在那边一段时间吧,这一去就要身在远方好一段时间,如果有两个亲人互相照应,总比孤身一人要强……”
看到姐姐和姐夫都这么说,艾格妮丝略微一想,也就答应了下来。
“行吧,那我就多呆一段时间,保护我可怜的姐夫!”艾格妮丝自信满满地说。“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看着妹妹慷慨激昂的样子,爱丽丝心里越发的愧疚,低着头不想再说话了。
然而埃德加却是心中窃喜。
为了讨艾格妮丝的开心,他故意殷勤地恭维少女。
“有勇敢而又美丽的艾格妮丝小姐保护着我,我一定会一帆风顺,到时候我们一起带着荣誉归来!我的孩子长大之后,也会为了父亲和姨妈的壮举而感到骄傲。”
“这种荣誉我可不感兴趣。”艾格妮丝笑着回答,“到时候你一个人独享荣誉就得啦,爸爸要是知道我去帮波拿巴分子的忙,非要骂死我不可……”
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她的笑容却展露出了她心中的跃跃欲试。
毕竟,在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又有几个人心里没有点冒险的梦想呢?
“好了,既然一切都谈妥了,那我们一起去用餐吧。”埃德加提议。“我的父亲要亲自感谢你。”
说完之后,他搀扶着自己的妻子,带着这对姐妹来到了餐厅当中,而这时候特雷维尔侯爵已经等在这里了。
“艾格妮丝,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一看到艾格妮丝,特雷维尔侯爵立刻就向她表示了谢意,“我相信有你在,埃德加一定会安全抵达陛下的身边,为我们的陛下尽忠。”
接着,他又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唉,我儿子要是有你这样的本事,我也就不用发愁了!他实在太不争气了。”
“您不用叹气,埃德加也很厉害啊,否则我的姐姐怎么会对他如此倾心?”艾格妮丝笑着回答,“他的画人人都说好呢!虽然我不太懂绘画,但是每次看到他的作品,我都觉得很出色!”
“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光会画画又有什么用?用画笔是没办法光耀门庭的。”特雷维尔将军不以为然,“再说了,即使是绘画,埃德加也只能称得上优秀,在全国有很多人都比他厉害,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哪怕是长辈里也没有几个胜得过你,你才是法兰西的骄傲。”
作为长辈,他虽然没有和艾格妮丝有多少来往,但是对艾格妮丝的身手和战绩可是早有耳闻,此刻为了讨艾格妮丝开心,他更加说的夸张了几分。
“您这话可说得太夸张了,我还没到那份上呢……”如此夸张的恭维,让艾格妮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我现在离这个评价还差得太远,但我会以此为目标努力精进的,希望终有一天我能抵达终点,不负您的期望。”
看到艾格妮丝又自谦又自信的样子,特雷维尔侯爵看得越发欣赏她了。
这是何等优秀的孩子!
看着面前爱丽丝和艾格妮丝这对姐妹,让他不由得嫉妒起了她们的父亲——
他和诺德利恩公爵素来都关系不好,公爵不愿意和波拿巴分子来往,他对公爵也颇为不屑。在他眼里,公爵无非庸人一个,只是凭着祖辈的余荫,侥幸得到了宫廷的宠幸,所以在上流社会当中颇为地位而已。所以两个人成为儿女亲家之后,也还是互相瞧不上眼,根本就没什么来往可言。
天知道这家伙走了多大的运气,居然能够拥有这么好的孩子!
而自己却……
唉,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了。
既然是爱丽丝的孩子,那一定不会差劲。
“等爱丽丝的孩子长大以后,你能花点时间教导吗?”他突发奇想,然后对艾格妮丝说,“我并不期待孩子长大后成为一位剑士,但是我想,从小练习剑术的话,可以让孩子磨练意志,坚韧不拔的意志对人是最有用的。”
“当然可以了!”艾格妮丝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作为姨妈我很乐意教导我的外甥和外甥女。”
接着,她又笑了起来,“只是,我当老师的经验也不够,所以万一把孩子闹哭了,可千万不要找我算账哦!”
她的话,引起了在场三人的哄笑。
“绝不会的,我保证。”笑完了以后,特雷维尔侯爵郑重地回答。
她是带刺的玫瑰,但如果是陛下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吧?他暗暗心想。
“来,我们为了接下来的旅程干杯吧!”他悠然拿起了杯子,向在场的三个小辈致意。
“干杯!”
------------------------------------------
已经入夜了,诺德利恩公爵和往常一样,在用过晚餐之后,独自留在书房,处理自己白天积累的文书和信件。
不过,他很快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即使不用询问,他也知道来者何人——毕竟,家里敢于这样敲门的,只有他的宝贝小女儿了。
“艾格妮丝,进来吧!”他取下了自己的眼镜,然后喊了一声。
门立刻就开了,接着,艾格妮丝快步地走了进来。
“爸爸,晚上好~”她提裙向公爵行礼。
看到女儿这么毕恭毕敬的样子,公爵心里暗叫不好,毕竟每次女儿这么做,都意味着她接下来要提出一些让人难受的要求了。
只是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晚上好,我的女儿,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最近想要远行一趟……”艾格妮丝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嗯?去哪儿?”公爵心里立刻就咯噔一下。
“去意大利。”艾格妮丝笑着回答,“我的老师最近在托斯卡纳留驻,她给我写信邀请我过去一叙。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也挺想念她的,所以我想要过去一趟……如果可以的话,在那边住一段时间,好好向老师讨教。”
虽然艾格妮丝的语气和表情非常正常,说出来的理由也比较正当,但是诺德利恩公爵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要去意大利?真的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是真的了……”艾格妮丝走到了父亲的面前,然后眨了眨眼睛,“请您允许我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你去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然后在他家用了晚餐。”公爵微微皱了皱眉头,“我的女儿,你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不会跟他们有关系吧?”
“哪有什么关系啊……”艾格妮丝连忙摇了摇头,“我去那里只是为了探望姐姐而已,我们也没聊别的事,吃完饭就回来了……”
一听到女儿这么说,公爵总算稍微放下了心来。
“你以后少跟他们家来往吧,他们都是死硬的波拿巴分子,只是因为毕竟是名门之后,所以王上没有处理而已……你不要受到他们的坏影响了。”
“可是姐姐已经嫁过去了啊,现在大家都是亲戚,为什么要这样生分呢?”艾格妮丝有些意见。
“那是爱丽丝坚持的结果,我拗不过只好答应了,但我心里对他们的反感并没有消失,相反更加厉害了!”公爵紧皱眉头,“他们抢走了我的女儿,我绝不会原谅他们的!”
“现在爱丽丝都快生下孩子了,难道您还要不闻不问吗?”艾格妮丝追问,“如果旁人知道了,只会觉得我们绝情吧?这实在不合情理。”
公爵烦闷地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该有的礼物我会送上,毕竟我是外公嘛,但是休想我踏上他们家门!”
接着,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爱丽丝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只不过你不能重蹈覆辙。”
“好吧,我知道了。”艾格妮丝知道爸爸在气头上,她也不好再吵架,所以不以为然地答应了下来,“那您答应我的要求吗?”
公爵犹豫了一下。
“爸爸……”艾格妮丝抓住了公爵的右手,然后轻轻摇晃了起来,“您就答应我吧!”
看着小女儿哀求的样子,公爵想起来,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跟自己撒娇了。
于是他心软了。
唉,就答应她吧。
“那好,我会安排人随行的,祝你一路顺风。”最后他点了点头,“记得写信给我。”
“嗯,一定会的!”艾格妮丝连连答应。
毫无疑问,她瞒不了父亲多久,但是只要等她到了目的地,父亲哪怕雷霆大怒也会帮她隐瞒的——毕竟他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女儿跑去波拿巴叛贼那里了。
“如果碰到了那位基督山伯爵,帮我向他问好吧。”公爵随口说。
艾格妮丝差点就要问基督山伯爵是谁了,好在一瞬间她想起了之前那位爱德蒙-唐泰斯先生。
“嗯,我会的!”她立刻点头,“差不多我也想看看他这段时间进步如何呢!”
得到了父亲的允许之后,艾格妮丝也不再有任何顾忌了,她马上就打点好了自己的行装。
在两天之后,艾格妮丝和埃德加一起,踏上了前往未知的旅途。
117,国王
正当特雷维尔侯爵为了陛下的征途而欢呼雀跃、并且派出自己的独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前往希腊共襄盛举之际,巴黎的宫廷也终于收到了来自于希腊的消息。
波拿巴这个姓氏,在时隔了十余年之后,终于再度让法国君主为之惊愕。
1815年,拿破仑登陆法国,复辟帝国,那时候法国国王是路易十六的弟弟路易十八,而如今的1827年,法国的王座上已经换成了路易十八的幼弟查理十世。
相比于思想稍微开明一些的哥哥路易十八,查理十世要更加保守得多,从一上台开始,他就废除了哥哥的一些和解政策,并且只信赖身边那些最保守的名门贵族,认为自己的统治只需要对上帝负责。
这位经历了两个哥哥的死亡才登上王位的国王,此时已经登基三年了,这三年当中,他任用了最符合他个人政治观点的近臣们执掌国家,推翻了路易十八的和解政策,力图像路易十四那样绝对地统治法国,他有一句名言,恰如其分地坦白了自己的统治目标——“宁可去砍树谋生,也决不象英国国王那样统治!”
他也是以这种狂热来维护自己统治的。
为审讯大批的革命者和拿破仑帝国同情者,复辟王朝设立了军事法庭和特别法庭。当年的“弑君者”,即当年投票主张处死路易十六的国民公会议员、在“百日”中投向拿破仑的将领无一幸免,行政机关清除几万官员,而帝国时代的军官也大部分遭到了直接免职,而且只能领取半薪作为退役补偿。
在如此严厉的清洗政策下,他原以为波旁王室对法国的统治,又会和他祖先在位时那样安如磐石,至少会延续到自己寿终正寝,然而此时他却发现,那个噩梦般的姓氏却犹如幽灵般环绕在他的身边,让他不得安歇。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因为巴黎的饥荒迟迟得不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愤怒的市民妇女们,于1789年10月6日集合起来,然后一起前往凡尔赛宫请愿,随后强行将路易十六及其家人挟持到了巴黎城内,然后安置于城中的杜伊勒里宫。
从那之后,杜伊勒里就取代了凡尔赛,成为了法国君主们的禁宫。
拿破仑一世在位时期,他长期住在这里,并且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对杜伊勒里宫的内部进行大规模重新装修,添置了许多豪华陈设,以及油画壁画;1814年拿破仑第一次退位后,杜伊勒里宫成为复辟的波旁王朝路易十八的王宫。出于与拿破仑同样的考虑,路易十八也没有恢复凡尔赛宫的王宫地位,而是继续居住在杜伊勒里宫当中。
这座奢华的宫殿,见证了19世纪法兰西的全部历史。
一个个隶属于不同家族的君主在其中来来往往,发号施令,然而谁也没有完全驯服这个桀骜不驯又热情奔放的国家。
“我早知道这个小杂种不会安分!”
杜伊勒里宫的书房当中,年迈的查理十世国王,对着自己的首相维莱尔伯爵大发雷霆。“他之前还花言巧语跟我寻求和解,说什么尊奉我为国王,对法国事务没有兴趣,到头来一字一句都是胡说八道的谎言!坏种就是坏种,天生的恶毒血液被流传下来了!哈布斯堡皇帝怎么会如此愚蠢,居然让这个人健康长大了?!”
维莱尔伯爵只是低着头,听任国王陛下发泄,他知道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只能等他发泄完了才能讨论问题。
在去年,幽居美泉宫当中的莱希施泰特公爵,曾经主动写信来向国王陛下示好,并且表示自己绝对无意干扰他的统治。
虽然当时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个小家伙的诚意,但是既然他如此说,国王陛下当然也乐于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感谢他识大体,勉励他努力学习,以后为哈布斯堡皇室效劳。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回信寄过去了没多久,莱希施泰特公爵就逃离了维也纳,而再回过头来看,他信中的一字一句,就变成了尖锐的讽刺。
虽然这位少年目前没有踏足法国一步,甚至都没有向法国发送过任何宣言,但是谁都知道,他所图谋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此时被国王陛下占据的宝座。
在发泄了一通怒气之后,国王陛下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
“绝不能让这个小家伙为所欲为。”他冷冷地说,“我们要想办法阻止他。”
“是的,陛下,我也这么认为。”维莱尔伯爵立刻点头称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认为我们可以派出地中海舰队和一部分陆军前去剿灭他。”
“以什么名义?”国王反问。
首相顿时语塞。
确实,从收到的情报来看,至少目前为止,莱希施泰特公爵并没有打出和法国国王为敌的旗号,甚至他自己所用的头衔也是一个不明所以的枫丹白露骑士团团长,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帮助希腊的解放事业而已。
如果抛开他的身份的话,这几乎是值得人们敬佩的义举了。
法国人民一直都对希腊独立事业抱有同情,虽然这种同情并不代表军事干涉和金钱资助,但是武力剿灭恐怕会大大违背人民的意愿。
更何况,堂堂一国之君,被一个少年稍微一动就慌了手脚,说出去成何体统?
这些事情,他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只是考虑到国王在气头上所以没有说出来,没想到国王陛下生气归生气,至少还在冷静思考。
“那您认为应该怎么做呢?”维莱尔伯爵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在埃及军队当中派驻有教官,你传去密令吧,让那些教官鼓动和帮助阿里帕夏,尽快剿灭这些希腊叛贼,尤其是把波拿巴支持者们一扫而尽。”国王陛下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在明面上,我们不要显得过于激怒,你要跟其他国家强调,波拿巴不仅仅是我们的敌人,更是整个欧洲和人类文明的敌人,我们不能给他们容身之处。”
维莱尔伯爵心里暗暗称是,国王陛下提出的意见和他本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自己也知道,如今波旁王家的统治不太得人心,怀恋波拿巴家族的思潮逐渐在法国泛滥,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派遣远征军去清剿莱希施泰特公爵,只会让国民更加同情他而已——因为表面上他并没有在和法国为敌。
如果能够借埃及人动手,那情况就会好太多了。
“好的,陛下,我立刻执行您的指令。”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国王紧锁双眉,恼怒地看着墙上的壁画。
“但愿上帝早日降下天罚,像处置他父亲一样,让这个小混蛋灰飞烟灭,使得我国避开祸乱。”他念念有词,“命运自有公断,这个为祸世界的家族,早就该绝嗣了。”
恶毒地诅咒了一番之后,他又转头看向了首相。
“你还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维莱尔伯爵沉默了片刻,然后还是决定据实以报。
“有证据表明,巴黎和外省一些城市的学生正在秘密串联,想要发动请愿”
1826年,在查理十世国王的力推下,法国议会通过了新的出版法,进行严厉的新闻审查制度,并且以罚款来威胁出版人,以此来钳制舆论。
然而事与愿违,政府的严厉措施非但没有平息舆论,反而引发了各处的抗议,尤其是巴黎的学生和知识分子更是反感,以各种方式来声讨政府。
如果只是一些学生闹事,国王当然不在乎,可是蔓延各地的抗议,背后却总能够找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幽灵。
“奥尔良公爵在背后支持吗?”
“是的,有不少证据可以证明,奥尔良公爵的支持者们在鼓动和参与这些抗议。”首相立刻回答。
国王的脚步也随之变得焦躁。
“公爵不仅和抗议者们暗中联系,他还在收买各地的议员,让他们继续和政府作对,以便激化朝野间的对抗。”首相继续说了下去,“陛下,最近奥尔良公爵的活动日趋频繁,我有理由认为,他们想要作乱。”
在不经意之间,国王陛下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比起远在天边的希腊,法国本身更加值得他们忧心忡忡。
比起讨厌的波拿巴,奥尔良这个名字更加让他厌恶透顶。
因为,奥尔良公爵一家,此刻正威胁着他的王位,并且他们不惮于使用各种或眀或暗的手段,动摇波旁王室的统治。
从复辟开始,他就坚决支持严厉清算那些在大革命期间造反过的革命领袖,以及那些坚定支持波拿巴家族的人,在他的严厉打击下,大量政敌和平民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而白色恐怖也激起了他的敌人们的痛恨和反击,1820年2月14日,他的小儿子贝里公爵被刺杀身亡。
王子被杀,不仅仅给波旁王室带来了悲痛和愤怒,也带来了继承危机:
路易十八没有子女,他的继承人只能是他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查理十世国王;查理十世国王有两个儿子,然而大儿子王太子没有子嗣,小儿子贝里公爵被杀的时候,也没有儿子,只有公爵夫人玛丽·卡洛琳公主当时怀着孕,子女未知。
按照法国古老的继承法则,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那也就意味着如果这时候怀着孕的卡洛琳公主生下来的是女儿,那么王位就只能在未来眼睁睁地流到离王室最近的旁支宗藩手中——这个旁支,就是奥尔良公爵一族。
奥尔良公爵,祖上是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普王子,此时也是血缘和王室最为接近的王族支系。
血缘上的尊贵,既让他们拥有了大笔的财富和荣誉,又让他们拥有了觊觎王位的野心,在大革命时代,当时的奥尔良公爵就积极投身革命,以此来动摇王室的统治,一度公爵的宅邸罗亚尔宫成为了革命领袖们的聚会场所,公爵甚至主动放弃了贵族头衔,并且改名为菲利普-平等,以此来讨好群众。
后来,在路易十六的审判当中,这位公爵投下了赞成票,支持对路易十六处以死刑。
然而他却没有能够驾驭住革命的烈火,在接下来的大恐怖时代当中,这位投机革命的公爵最终还是被雅各宾派送上了断头台,所有的阴谋也成为了黄粱一梦。
公爵虽然身死,但是他的血脉和野心却没有断绝,他的儿子路易-菲利普逃离了法国,并且最终随着波旁王室的复辟又回来了,重新取回了奥尔良公爵的头衔和大笔财富。
波旁王家并没有忘记奥尔良公爵一家当年的所作所为,甚至还有人痛骂他们为弑君犯;而奥尔良公爵一家也没有忘了祖上相传的野心,到处收买人心,和王家唱对台戏,其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
可以想象,贝里公爵的死,给波旁王家带来了多大的恐慌,又给奥尔良公爵一家带来了多大的希望——他们眼看就要以和平手段,兵不血刃地拿下王位了。
然而,在最后关头,命运再一次垂怜了多灾多难的波旁王室。
1820年9月29日,贝里公爵夫人在杜伊勒里宫内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小王子立刻就成为了波旁王家未来的继承人,查理十世国王把他称为上帝赐予的孩子。
而奥尔良公爵和他们的支持者,眼看到手的王位旁落,更加充满了愤怒。
他们利用当时公爵夫人生下孩子时,王室亲贵不在场的事实,大肆散布谣言,宣称这个儿子是被替换过的,公爵夫人拿着一个外面抱养过来的孩子替换了自己生下的女儿。
(早先为了确定王室继承人的血统,法国王室曾有规定,王后生育的时候王室亲贵们必须在场。但是这条规矩早就被路易十六在位时期废除了,他舍不得让自己王后在承受分娩痛苦的时候还要被众人围观,因此公爵夫人并没有违规。)
在奥尔良公爵的刻意操作下,这谣言到处散播,并且让那些对波旁王室心怀不满的反对者们大肆宣扬。
血统是贵族们最为在意的东西,质疑孙子的血统,比任何攻击都更要让国王勃然大怒,他是绝不会原谅奥尔良公爵的。
“看来我要采取断然措施,把这群寄生在王国的虫子们统统消灭。”他愤恨地说。
“陛下,目前不宜妄动,公爵有很多支持者。”首相连忙劝谏。
“如果现在处理,我们还来得及,再犹豫恐怕都来不及了。”国王回答。“我要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
首相一阵默然,他知道这个话题自己目前不宜参与,于是思酌片刻之后,决定转开话题。
“驻维也纳大使泰勒温伯爵,熟知东方事务,并且之前和莱希施泰特公爵公爵见过面,对他至少有点熟悉,我建议派他去一趟君士坦丁堡,想来他可以妥善处理好。”
“就这样吧。”国王点了点头。
奥尔良,波拿巴,一内一外,都让他烦闷至极,稍微处理不好,都是祸害无穷。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年事已高,王太子昏庸无能,孙子还年幼无知,如果再拖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要为此做出准备了。”思酌片刻之后,他又强调了一次。
118,踌躇满志
在明媚的晨光当中,艾格隆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窗户的木框,将阳光切割成了一个个斑驳的色块,犹如彩纸一样贴在了床上,而轻柔的海风从木框的间隙当中吹入,让这个早晨分外凉爽。
自从他来到迈索尼,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了,这个小小的港口当中,莱希施泰特公爵最初降临时的激动喧嚣已经成为了历史,它又恢复了往常平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只有海鸥的鸣叫声在港湾四周回荡。
躺在床上的艾格隆,渐渐地取回了自己的意识,然后低头一看,特蕾莎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抱中,闭着眼睛还在睡梦当中。
说来奇怪,虽然特蕾莎来到他身边并没有多长时间,但是他好像习惯了特蕾莎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光。
也许接下来很多年,他们也要如同现在这样共眠吧。
这样的宁静温馨,似乎也很不错?
只不过,现在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享受这份宁静。
为了不打搅特蕾莎,艾格隆把自己的动作放得很轻,然后走下了床,换好衣服离开了卧室。
“陛下,早上好。”一看到他走出门,等候在外面的夏奈尔立刻向他行礼,然后走上前来,帮助他简单地梳洗了一番。
接着,她向艾格隆禀告。
“基督山伯爵大人想要觐见您,因为您还在休息,所以我让他在外面等候了。”
“好,让他来阳台吧。”艾格隆答应了,“顺便给我们拿点早餐过来。”
等候了许久的埃德蒙-唐泰斯,终于在夏奈尔的引领下,来到了旅馆顶层的阳台当中。
在平常,这里总会有几个旅客驻足,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欣赏海边的美景,不过自从艾格隆来到这里之后,旅馆就被整个地占用和封锁起来,顶层的阳台也只供他一个人使用了。
带着些许的忐忑,埃德蒙-唐泰斯一步步地走到了,然后发现他所效忠的主君,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而桌子上摆放着面包和水果、以及希腊特有的布加沙甜饼。
“早上好。”艾格隆笑着向埃德蒙-唐泰斯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做到自己的旁边来。
“早上好,陛下。”
埃德蒙-唐泰斯顺从地向他行礼,然后坐了下来。
“你吃了早餐了吗?”艾格隆问。
“还没有。”埃德蒙-唐泰斯回答。
“那你也来一点吧——”艾格隆直接拿起一块甜饼递到了他的面前,“味道还不错。”
艾格隆的表情虽然轻松随意,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却不敢怠慢,连忙接过了布加沙甜饼,然后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少年人好像还从来没有对其他哪个手下人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而这也证明了,陛下对自己有非同一般的信任。
这也是他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伯爵先生,今天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吃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笑着问。
“确实是好消息,陛下。”埃德蒙-唐泰斯放下了甜饼,然后严肃地回答,“您之前交代给我秘密联系反对派的任务,我已经有头绪了——有一位在政变当中被捕官员的兄弟,非常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并且他还提出想要求见您,当面向您陈说自己对您的作用。”
“想要见我?”艾格隆哑然失笑,“不,这一点不行。埃德蒙,这件事我全部交给你来办,我不能出面,也不能留下背叛盟友的话柄,至少现在还不能。”
“好的,我明白了。”埃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那我回绝他的请求。”
“不用把话说得太严厉,我们需要更多的朋友——你接下来继续同他保持联系吧,如果需要金钱,我可以稍微给他一点钱,只要继续让他觉得有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就好。”艾格隆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指示,“埃德蒙,我现在想要一个随时可以改换立场的备用手段,但既然是后手,那就意味着我只会在未来需要的时候使用,目前来说,科洛科特洛尼斯父子两个还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我们没有必要背弃他们。”
接触科洛科特洛尼斯的反对派,对艾格隆来说,这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主动权——然而,现在还远没有到翻脸的时候,至少目前对方还在配合自己,所以这招暗棋只能放在暗处。
“现在暗中向你提出投效的希腊人,还有多少?”艾格隆吃下了一块面包,然后再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
“比想象中要多一些。”埃德蒙-唐泰斯立刻回答,“不得不说,您的演出非常成功,现在人人都知道,只要投入到您的麾下,就会有花用不完的酬金,所以他们非常踊跃。”
“我早就知道,金钱比什么正义的演讲都管用。”艾格隆讥讽地笑了起来。
深入了解了希腊各派内斗不休的实际情况之后,艾格隆知道,跟这些人讲什么民族大义无异于缘木求鱼,所以他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炫耀自己的财富。
既然金钱最能够打动他们,那他就干脆以金钱开路。
而自从他那一天在众人面前展示了自己拥有的巨额财富之后,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立刻就以各种方式,转达了希望投入到艾格隆麾下的愿望。
在短时间内,艾格隆的队伍就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在壮大。
然而,艾格隆并没有照单全收,把这些跑过来的希腊人统统招募,反而严格约束了招募的规模。
一方面,这是为了履行和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承诺,不跟他们抢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必须维持目前骑士团的指挥架构,不能让自己的军队在人数膨胀的同时却变成一群乌合之众。
前山匪头子伊萨克-巴列奥略,被艾格隆当成了示范的例子,亲自吸纳到了他的骑士团当中,但是艾格隆却不可能完全信任这个半路加入的人,所以他把伊萨克-巴列奥略和他的手下编制到了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的手下,由他来亲自指挥。
因为语言不通,所以目前他的军官们和这些投奔过来的希腊人,沟通起来有点困难,只能下达简单的命令,虽然他们都已经在恶补当地的语言,但是想要把人数转换成战斗力还需要一点时间。
可想而知,如果再大规模招募的话,消化起来会有多么困难。
艾格隆自己心里也知道,招募的希腊人只能充场面,跟雇佣军也没有多大区别,他真正能够倚靠的,只有那些因为“波拿巴”这个姓氏而投奔他的帝国故旧,他们的忠诚并不仅仅来自于金钱,而是来自于理想和政治立场,他们的凝聚力要强太多。
所以他也刻意吩咐远在法国的特雷维尔侯爵,继续为他招募有军事经验的波拿巴分子。
想来,在他现在打出了名号的时候,他的号召力会比之前更大,那些仍旧怀念帝国的老军官和军人们,肯定会被他的魄力和义举所感召,千方百计地会来到了希腊投奔他。
只可惜特雷维尔将军本人不能过来,不然倒是可以为自己解除很多麻烦。
他的打算就是以波拿巴分子为骨干,然后按照比例招募一些当地人,每次团队扩充,再以同等比例招募当地武装——只有这样,才能够维持他的指挥效力,不至于让他失去控制。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他扩充实力的需求越来越迫切,而他也越发望眼欲穿,希望能够得到来自法国的支援。
只不过,在所有人面前,他必须维持一个从容不迫、对一切都成竹在胸的形象,所以没有将自己的焦急展露出来。
快点来吧,我需要你们!
“殿下!”正当他在心中默念的时候,阳台的楼梯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招呼。
艾格隆放眼看去,发现特蕾莎正巧笑嫣然地站在那里。
“特蕾莎,你醒了?”艾格隆放下了心中的杂念,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殿下,还有伯爵先生,你们早上好。”特蕾莎一边笑着,一边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然后欠了欠身向他们致意。
埃德蒙-唐泰斯立刻就站了起来,恭敬地向她行礼。
“先生,您不必如此拘束。”特蕾莎笑着对埃德蒙-唐泰斯说,“我和艾格隆都把您当成朋友的。”
接着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艾格隆的旁边,与他共用早餐。
艾格隆虽然隐藏了特蕾莎的具体身份,但是并没有打算隐瞒她这个人的存在,事实上在他来到这里下榻的第一天,来访的客人们就知道了他身边除了女仆之外,还有个少女存在。
当然,没有人为此感到惊奇,毕竟以少年人的身份地位,年纪轻轻就有情人随伴太过正常,也没有人会无聊到追问她的身份。
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自然也见识到了特蕾莎的存在,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但是,他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她是这个少年人身边的宠姬,在少年人心中的分量肯定非同小可。
所以,他对特蕾莎也非常礼貌,以此来取悦他的盟友。
特蕾莎倒也颇为享受这种礼遇,不过她从小到大都被人恭敬对待,潜意识里已经当成了理所当然,所以也没有什么感激或者受宠若惊。
对她来说,艾格隆的安排倒是让她免去了许多麻烦事,让她不用强打起精神跟这些希腊人打交道。
“很抱歉,我打搅了你们的会谈。”特蕾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继续吧,当我没来就好。”
“我要报告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埃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请问陛下对我还有什么指示吗?”
“还有一件事。”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回答,“你去跟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联系吧,告诉他,我想要和他父亲会面,共同商定我们接下来各自的行动。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尽快在斯巴达见面。”
埃德蒙-唐泰斯略微有些惊愕,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立刻点头答应。“好的,我马上向他告知您的提议!”
在来到了希腊之后,艾格隆故意暂时冷落了他的盟友,迟迟不肯去见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这一方面是为了报复之前他们对自己的要挟;但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自抬身价,让对方明白自己绝对不是一个予取予求的蠢货。
但是,归根结底两边还是盟友,该有的合作精神必须要有,所以艾格隆在拖延了这么久之后,觉得已经差不多时机足够了,于是主动提出会面。
以两边人的身份,无论是艾格隆主动去求见他,还是他来主动求见艾格隆,都似乎有点不太合适,所以艾格隆提出两个人在两个人所处位置中央的斯巴达见面——这样谁都不会有委曲求全的意味了。
更何况,“斯巴达”这个地名,还具有十足的历史意义。
这位强悍、残暴然而又伟大的城邦,曾经以自己无畏的勇气去抵抗了波斯人入侵的大军,十分贴合目前两边的共同诉求。
所以艾格隆有此提议。
——不管是为了宣传,还是他个人爱好,他都喜欢为自己的行动涂上一层历史意义。
他相信,收到了他的提议之后,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也会非常乐意见他的,因为现在只有从自己这里,他才能够得到急需的支援。
埃德蒙-唐泰斯立刻领命而去,于是阳台上就只剩下了艾格隆和特蕾莎两个人。
特蕾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海空。
“在想什么呢?特蕾莎?”艾格隆忍不住问。
“算时间的话,妈妈已经应该收到了我的信了。”特蕾莎略微感慨地回答,“想来,妈妈肯定是愿意为我美言几句的……哎,如果我的父亲愿意说上几句话,那就最完美不过了。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发言的……”
特蕾莎从小就在父亲身边长大,她当然深知父亲的性格,虽然绝大多数问题上,父亲都愿意迁就她,但是在事关国家的问题上,他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而损害国家利益的。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抱过指望。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接着,她抬起头来,看着少年人微笑而又自信的表情。
“如果他不愿意给我赞誉,不要紧,我会赢到手的。”
119,父母
“最最亲爱的妈妈:
想必自我离开之后,您一直都在挂念我的安危,直到此刻才给您写信,诚然让我所犯下的不孝罪状又多了一笔……但是请您稍稍体谅一下我,因为种种顾虑,我无法给您写信,我的心和您一样焦虑不安,因为我对您和父亲的挂念,一分也不比您对我的挂念要少。
好在,现在一切顾虑都已经解除了,我终于可以无所顾虑地给您写信,向您讲述我目前的处境,分享我的幸福。
在临行之前,我跟您透露过我将要前往希腊,现在我也确实是在希腊给您写信——而您所不知道的是,在来到希腊之前,我曾经悄悄跑到了一个荒岛,和殿下共处了一段时光……我跟您保证,这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怀的一段时光!
因为无关主题,所以我没有必要跟您说这个小岛的名字和位置,我想要告诉您的是,从我来到那里的一刻开始,我就得到了殿下和他身边所有人的尊重,有些人对我毕恭毕敬的样子甚至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很明显,这种尊敬绝对不是来自于我的身份,他们都肯定受到过殿下的嘱咐,是殿下命令他们以如此态度来对待我的,他遵守了承诺,将我当成了平等的伴侣。
在我来到那里之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殿下和我就消融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隔阂,现在我们之间亲密无间,他不光对我透露了那些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还主动寻求我的意见和帮助,我也非常乐意尽我所能给他建议,给他排忧解难,我想也只有这样,我们的人生才真正算是合为一体了……我暗自祈求上帝赐予我更多智慧,这样我就能够更多帮到他了。
殿下和我相处的一点一滴,我无暇跟您一一描述,但是对我来说,几乎每一天都是新鲜的体验,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历险。
我告别了维也纳那沉闷到让人窒息的空气,也告别了种种让我烦恼和愤怒的藩篱,从今往后我的生活每一秒都是全新的未知,也将由我自己的行动来决定——这就是我曾梦想过的生活呀!更何况,我还在和我所爱的人携手前行……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这一切都恰如其分,我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此刻的欣慰和幸福,我所梦想过的一切都被命运一一实现了!
不用我多说,您也知道接下来我们将会面临多么严峻的挑战,殿下殚精竭虑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拼搏,虽然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样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从没有说过一句让人气馁的话,但每天都和他相处的我,当然能够看得出他的紧张和如履薄冰。
我不会嘲笑他怯懦,因为我知道他正如暴风雨中的扁舟,只能颤颤巍巍地在咆哮的怒海当中前行……人最大的勇气就是明知道面前有多少痛苦和恐惧,却仍旧迎难而上,殿下用他的气度再次证明了我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现在,我也在那一叶扁舟上,会和他一起乘风破浪,如果我们闯过了暴风雨,我们就一起见证日出的辉煌;如果暴风把船掀翻,我就同他一起沉没!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份气魄。
虽然我执拗任性,屡屡刺伤了您和父亲的心,但是我请您看在我们面临如此困境的份上,为我们的命运祝福,也为我们正义的事业祝福,殿下太缺乏能够正面认可他的人了,而您一定是其中之一,我想您也从未见过和他那样优秀的孩子吧?
我们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开拓之前从未见识过的天地,也许下一步我就将坠入地狱,也许下一步我就能够直升天堂,但是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我在和殿下一起迎向疾风骤雨,迎击变幻莫测的命运……我跟您保证,也跟父亲保证,甚至跟上帝保证,不管结果如何,我将一往直前,背负所有我应有的义务,绝不辜负您和父亲赐予我的名字和期许!也绝不辜负殿下赠予我的信任和勇气!
我临走之前说过,希望您能够保留庄园当中曾经作为我的嫁妆而被预留的土地,不知道您有没有按我的心意处置?
殿下也跟我说过,他很乐意某天有机会的情况下,再回到你们的面前,向你们道歉,哪怕被父亲用马鞭抽打一顿也无所谓——当然我是绝不会允许父亲这么做的。
总之,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以女儿女婿的名义拜访你们的,而且我坚信,只要我们努力,这一天绝对为期不远。
请你们都保重身体,然后静静等着我们登门的那一天吧!
永远爱您的女儿。”
“这个傻孩子……”看完了女儿写的信之后,亨利埃塔大公妃的脸上,露出了混杂着苦恼和欣慰、酸甜交织的笑容,然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能够从女儿那娟秀流畅的字迹当中,感受到字里行间洋溢着的幸福,以及对未来充满光辉的希望。
说实话,自从女儿离开之后,她经常夜不能寐,心怀忧虑,总是担心这个傻孩子碰到什么可怕的灾难,如今收到这一封报平安的信件之后,她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不管对特蕾莎的决定有多少质疑和不满,但是看到她如此快乐,母亲也说不出多少怨言来了。
人的一生只能自己来过,旁人是无法替代的,既然女儿觉得幸福,那她也只能承认这一切了。
她抬起头来,瞟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丈夫。
此时,卡尔大公脸上还是一副严肃冷漠的表情,仿佛收到了女儿许久以来才寄过来的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要不你也看看?”她收起了信纸,然后问丈夫。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写给我的。”卡尔大公皱了皱眉头,“她恐怕现在都还在对我愤愤不平吧。”
“这我可没看出来。”夫人摇了摇头,“相反,她在信中说,一直都在挂念你,而且希望你保重。”
大公努了努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很显然,对女儿任性妄为的举动,他现在还是余怒未消。
“好了,都已经这时候了,还要斗气做什么?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认她了吗?”夫人小声抱怨,然后强行把信塞到了丈夫的手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我们的女儿,难道你还不在乎她的死活和未来吗?”
被强行塞了信,大公只能拿起来看了看。
看到这熟悉的字迹,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这充满了激情的一字一句,让他一瞬间也是百感交集。
“这个傻姑娘。”看完信之后,他也只能发出了妻子一样的感叹。
“至少她现在很开心,这就够了。”夫人小声回答,“可以看出来殿下对她很好,所以我现在认为她的所作所为也不是那么糟糕了……从看到殿下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挺中意他的,至少他比太多同龄人强了不是吗?”
卡尔大公又叹了口气。
虽然表面上不肯承认,但是看到特蕾莎这么喜悦的样子,他自然在心底里还是有些欣慰的。
他还是对那个混账小子愤怒不已,但是总算好受一点了。
再说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眼看过不了多久他就真的要成岳父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这样了吧。
“随便他们吧,反正现在我什么都管不着了。”他勉强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还有能帮他们做的事情。”亨利埃塔夫人摇了摇头。
“你想做什么?”卡尔大公瞪大了眼睛,他明显感觉夫人意有所指。
“向官方和民间声援希腊独立事业,宣扬殿下的义举。”夫人一边说,一边从自己丈夫手中收回了女儿的信,然后折叠起来小心地收藏到了书桌当中。“上帝的子民蒙尘遭难,我们应该鼓励一切帮助他们的正义之举,不是吗?”
“别胡闹了!”卡尔大公立刻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帝国官方自有他们的政策,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多嘴,去干涉政府的政策。”
“官方有官方的意见,但是难道我们个人不能有个人的意见了吗?”夫人反问,“再说了,我说的这些又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卡尔大公又摇了摇头,“对于帝国的外交策略,梅特涅有自己的计划和判断,我们表态非但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梅特涅又能把我们怎么样?你是陛下的亲弟弟,又是战功卓著的统帅……你又哪一点需要在意他的意见?”夫人还是不依不饶,“就算你要对帝国首相表示尊重,那难道你连表达个人意见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正因为我是陛下的亲弟弟,所以我才更应该谨言慎行!”卡尔大公恼怒地回答,“以我的身份,我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我无数次重申是我的个人意见,但是有谁会信呢?起码在旁人看来,要么我是在代替陛下和奥地利发话,要么我就是在冒犯陛下的权威,而无论哪种,都代表着我在干扰帝国的政策。”
“先生,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觉得我们躲在一边,就能够置身事外吗?不,麻烦总是会找上门来的,躲也躲不过。”夫人并没有被丈夫压服,反倒是罕见地拌起嘴来了,“特蕾莎跟着殿下前往希腊的事情,虽然现在暂且秘而不宣,但是你能够指望这个秘密瞒过所有人吗?照我看来三个月恐怕都瞒不过去!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几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女儿跑到了殿下的身边,甚至会怀疑一切都是你在暗地里指使,那时候你说什么又有用吗?”
卡尔大公登时语塞。
他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心里的恼怒,所以不愿意承认而已。
可是当妻子把一切都摊开跟他讲的时候,他才不得不去直面真实。
小混蛋跑了,特蕾莎也跟着跑了,但是麻烦依旧缠身,他还是得面对无止境的麻烦。
天知道那一天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路易莎的蛊惑!
“所以你也知道对吧?现在情况摆明了,特蕾莎面临困境,需要帮助,而我们确实可以给她提供一些帮助,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不做呢?”停顿了片刻之后,夫人又反问自己的丈夫,“既然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为什么我们不能遵从本心呢?殿下也许做错了太多事情,但是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认为他并没有过错,所以我们夸奖几句又怎么了?难道谁还能因此责备我们吗?”
卡尔大公焦躁地在书房踱着步——这一年以来,他这么做的频率已经大大增加了。
他感觉自己陷入到了某种泥淖当中,无法得到摆脱,每次奋力挣扎却只是让自己越陷越深。
他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他知道,至少现在,他是没办法把一切结束的。
他又回想起了刚刚看到的特蕾莎的信,那字里行间,跃动着的是多么明亮的希望之火啊。
难道真的应该熄灭掉吗?
女儿幸福的笑容和悲伤的哭泣,两张面孔同时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去。
如果有得选,他能选哪一张面孔呢?
不言自明。
“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你爱发表什么意见就发表什么意见好了,我连女儿都约束不住,又怎么能够约束得住你?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宜发表什么态度,这只会让我惹怒陛下而已,我要静等一下,看看情势如何发展。”
“这当然由你来决定了。”夫人总算露出了笑容。
接着,她笑着安慰自己的丈夫,“别忧虑了,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我有一种预感,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了,这封信就是个最好的兆头。”
“但愿如此吧!”大公回应她的,只有一声长叹。“啊,为人父母真是灾难!”
岁月的流逝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无力感,他真的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他只希望这一切暴风雨都赶紧结束——而且最好是以理想的方式结束。
“好了,我们继续今天该做的事情吧。”夫人结束了他们之间至关紧要的对话,然后看向了窗外的草地和树林。“我们得想办法把这里翻修一下,再在那边砌一个小楼……”
“为什么?”大公问。
“为我们未来的客人准备点小礼物啊。”夫人理所当然地回答。
然后,她又促狭地笑了起来,“最好建宽敞点,说不定下次见面的时候,来我们这里的不是两个人了呢。”
120,斯巴达会议
在艾格隆的授意下,埃德蒙-唐泰斯向他们的盟友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正式提议,让艾格隆和他的父亲、目前的希腊政府负责人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会面。
他的提议正中对方的下怀,于是很快就得到了同意。
遵照艾格隆的意见,两个人的会面地点被确定为斯巴达——这一方面是体现了对他的尊重,另一方面,选在这个地方确实无损于双方的颜面。
于是,在一切都谈妥了之后,艾格隆带着自己的卫兵,告别了特蕾莎,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会面的路。
从他所暂驻的迈索尼港口,到他们会面的地点,总共大概有好几十公里的路程,因此艾格隆一行人在路上休息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来到了他的目的地,来到了这个斯巴达城的遗址上。
艾格隆并不急着和他的盟友见面,相反来到了斯巴达之后,他最有兴致的反而是欣赏这里的古斯巴达城邦遗址。
他骑在了一匹白马上,一群卫兵跟在他的身后,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乡野间的小路,在向导的带领下,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橄榄树林之后,来到了遗址当中。
艾格隆放眼望去,在他的眼前没有一座完好的建筑物,只有一片砖石的地基和墙壁,这就是古老的斯巴达城邦在世界上最后的残留物了。
四周没有一个游人存在,一切都是那样安静,仿佛他来到了一个蛮荒之地那样。
艾格隆下了马,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在了这片废墟当中,而这座在历史上曾经赫赫有名的城邦,也只剩下这么一点点断壁残垣了。
他读过历史,当然知道斯巴达人有多么辉煌——他们和雅典为了争夺霸权而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并且最终战胜了这个可怕而又顽固的敌人,最终建立了自己对整个希腊的统治。
然而这种统治并非牢固,在数十年的战争当中斯巴达人的力量也同样消耗殆尽,随着底比斯的崛起,斯巴达人昙花一现的霸权,也在仅仅几十年当中就灰飞烟灭了。
古老的斯巴达城邦早已经毁灭,曾经居住在这个城邦的先民们也已经杳无踪迹,甚至现在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未必是他们的后代——即使是,对祖先的辉煌,他们也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艾格隆当然也知道,斯巴达的征服与胜利,掺杂了太多压迫和残杀,它是靠着对希洛人一代代的奴役来维持自己的生存的,在这片土地上,辉煌与罪恶同在,甚至暴虐的罪恶比辉煌还要更多。
但是经过了两千年历史的冲刷,这些辉煌与罪恶都已经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对比那些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默默消亡的城邦或者国家来说,斯巴达人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已经算是幸运了。
在午后的凉风当中,艾格隆踱步到了遗迹中的南侧,这里是一座古代剧场的遗址。
在那些逝去的年代里,斯巴达城内的公民们聚在这里观剧和欢庆,不知道多少激动人心的演说,也曾经在这里发布。
他抬起头来,品味着微风当中那些历史留给他的最后回响。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和未来是由他来创造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把历史变成何等模样,但是他必须去做。
“陛下!”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
艾格隆转过头来,看向了自己的助手埃德蒙-唐泰斯。
“他来了。”埃德蒙-唐泰斯恭敬地向他禀告。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会面吧。”艾格隆点了点头。
“好的。”埃德蒙-唐泰斯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艾格隆就看到,有一群人正穿过橄榄树林,向自己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接近,艾格隆很快就可以看清这群人的样貌了。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便装,表情严肃但是并不紧张,他的脚步矫健有力,并且带有军人特有的机警。
而他的旁边正是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此刻两个人也正好在看着他。
帕诺斯对着中年人小声说了几句,很明显,这就是他的父亲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了。
艾格隆也不再犹豫,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做出指示,然后一马当先,带着自己的人向对方也走了过去。
两拨人迅速靠近,直到在最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互相对视着。
他们就这样,在斯巴达古代剧场的断壁残垣旁边见面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艾格隆在提议会面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历史意义了,可是当真正身处在这个时刻,艾格隆却又发现,一切都像是这么自然而然,这一刻的时间流速和之前一刻并无任何不同,也没有任何光环或者自然异象为此刻增光添彩。
但是他自己却知道,自己现在所行的路,是绝然相悖于历史原本脉络的路,自己硬生生地在这条时间长河当中开辟了另外一条支流。
顺着这条支流往下巡游,他不知道会被带向何方,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被惊涛骇浪打个粉碎,然后这条支流又汇合到原本的主流当中。
他只能靠着原本历史线给他留下的些许轮廓作为天上的繁星,来为自己导航,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要沉船。
但不管怎么样,创造历史的滋味确实非常美妙,以至于他都不禁跃跃欲试,想要在未来做得更多一些。
短暂的失神结束之后,艾格隆以自己最为严肃的表情,微微躬身向对面的中年人行礼。
“尊敬的科洛科特洛尼斯先生,我仰慕您的威名已久,今天终于有荣幸见到您了,我希望能够在您这里得到教益,让我能够分享一些您的勇气和谋略。”艾格隆朗声向对方问好,“愿您的伟大事业尽快成功。”
尽管非常注意名分问题,不愿意让自己失去尊严,但是从年纪上来说,艾格隆比对方小了足足两轮,算是一个后辈,所以他表现得甚为谦逊,得体地向对方表达敬意。
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并不懂法语,不过他的儿子就在旁边,很快就为他翻译了少年人的话——而哪怕听不懂这些话,从艾格隆的肢体语言当中,他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尊重。
一开始在双方密谈合作的时候,他因为年纪而有点轻视这个少年人;而从上陆之后,少年人那强硬的表现,又让他担心对方是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
不过从最初一见面的表现来看,他能屈能伸,并不是一味傲慢的纨绔少爷,这也让他放下了心来。
“尊敬的波拿巴阁下,自从得知到您的消息之后,我对您也充满了好奇。”他也向少年人点头致意,“在欧洲各国,对我们的独立事业夸夸其谈的人很多,口头上的支持我们从来都不缺,但是真正愿意以实际行动来支援我们、甚至冒生命风险来帮助我们的人,却少之又少,而您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您愿望的纯粹,您的义举必将得到上帝的赞许,我很高兴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顿了顿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
“我也愿您的伟大事业成功。”
他说的是希腊语,艾格隆也听不懂,不过有旁边的埃德蒙-唐泰斯为他翻译。
两边互相致敬,都说了对方想要听的话,而这也相当于表达了自己的合作态度。
而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艾格隆和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各自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面对面地握住了手,而两个负责翻译的人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其他人则站在了原地,以便不影响两边首领的会谈。
自从见面之后,两边人都在有意约束自己,以免流露出任何戒备和敌意来。
虽然两边因为各自的利益,有了一些小小的争端,但是这种争端都主要集中在礼仪和名分上,在整体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彼此之间都需要对方的合作,所以互相之间也没必要如临大敌。
在握手的同时,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一直都在端详着少年人,仿佛有些好奇。
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
“我曾经在英国军队当中服役,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对拿破仑有任何敌意,事实上我同任何一个有志气的人一样钦佩他,他立下了我们想也不敢想的功业,虽然最后命运让他失败了,但是哪怕一千年后,人们还是会传颂他的名字。”他一边看着艾格隆,一边说,“当他客死荒岛之后,我原以为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此生再也听不到波拿巴这个姓氏,不过我没想到命运又会给我带来如此奇妙的体验——”
“命运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惊喜,先生。”艾格隆平静地回答。
他的平静,让中年人感觉到越发的有趣。
如果拿破仑皇朝得以延续,这个少年人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将会无可争议地在拿破仑一世死后继承皇位,代表波拿巴家族继续统治那个庞大的帝国。
一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偶然的意外,自己的面前将是一位统治着半个欧洲的皇帝陛下,他就不禁有些奇怪的感触。
“不管您之前是什么,现在是什么,总之我们现在是在为同一个伟大的事业而战了,我们并肩作战,荣辱与共。”片刻之后,他又重新开口了。“我不是一个文学家,没办法用滔滔雄辩来表达谢意,但我可以保证,加入因为您的到来而让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摆脱枷锁,那么我们将会对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我们的子子孙孙将会永世铭记您对我们的贡献……”
说完之后,他张开双臂,面向少年人。
艾格隆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没有故作姿态,而是同样张开双臂和这个中年人亲切地拥抱了。
这是一种必要的展示,双方的首领以亲密的肢体动作来确认彼此合作的诚意。
“很结实的身板,比想象中要健壮许多。”拥抱完了之后,他赞许地说。
“我一向非常注重锻炼自己。”艾格隆回答。
“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真是让人羡慕。”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叹了口气,然后他又望向了旁边斯巴达遗址上的那些断壁残垣。“而我们这里,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夕阳,我们的太阳已经落山了,而且两千年都未曾升起。”
接着,他摊了摊手,“曾经这里非常辉煌,把希腊的威名传播到了我们已知的整个世界当中,但是很可惜……现在它什么都没有了,正如我们这个可怜的国家一样,只有那些故纸堆,才能够让人窥视到当年祖先们的智慧光芒——可悲的是就连那些智慧甚至都已经不再在这片土地传承,而是跑到别的地方生根发芽了!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了这些令人沮丧的感叹之后,他突然又提高了声调,“是的,我们也许永远无法恢复希腊在古代历史当中的地位,我们已经是一个弱小的民族,被罗马人被突厥人统治,一两千年来都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但是即使是弱小的民族,也有去为自己奋战的权利。哪怕这种奋战最终失败,它也有选择怎样灭亡的权利,我们希望不是在严苛的奴役和暴政当中被灭亡,而是在抗争当中灭亡,如果需要我为这种抗争流血,那我愿意为此流尽我的血,还有我儿子,我子子孙孙的血!”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话,哪怕没有埃德蒙-唐泰斯的翻译,他也能够从中感受到那股激昂的力量。
正是这股激昂,让面前这个人奋起起义,并且带着起义军一次次地挫败土耳其军队的吧。
虽然两个人的目的并不相同,但是对于这种英雄气概,艾格隆还是非常愿意给予认可和尊重的。
“您对祖国的热爱,值得我钦佩。”他热忱地看着对方,然后向对方致敬,“既然你们已经从两千年的昏昏欲睡当中觉醒,那么曙光必然到来。我向您保证,如果黎明的到来需要流我的血,我也会带着我的部下们去流血牺牲!上帝作证,我要将胜利和自由奉送给你们——”
121,借款
“上帝作证,我要将胜利和自由奉送给你们——”
听完了翻译之后,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似乎深受感动。
“我不知道您在被奥地利人抚养和教育的时候,到底吸收了多少有益的知识,不过我至少已经看出来了,您被培养出了机智和坚韧的品质,就我的经验来说,这些品质都是成就大业的必备品,而且它们是教不出来的,只能靠自己去领悟。我敬佩您,像我在您这么年轻的时候,我连自己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真正去做了!您有这份勇气,那么就必将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至于到底结果如何?那是上帝的意志,我想只要轰轰烈烈地留下了一笔,那就已经是英雄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少年人跑到希腊来,绝对不会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完全出于公义来锄强扶弱,但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敢于去做、而且真的拉了一支队伍过来了。
年纪轻轻就有这份勇气和决心,本身就已经让人赞叹了。
在他这个年纪,很容易就会在年轻人面前回想起自己当初的模样,而面对这个少年人的时候,他隐隐然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就看看他未来创造了何等的历史吧,如果他真能够为希腊带来独立的话,那么祝福他未来登上皇位又有何妨呢?
一个人为自己奋斗的样子总是值得赞叹的。
但现在,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再说。
“比起成为英雄,我更愿意成为一个胜利者。”艾格隆回答,“英雄的灭亡也许悲壮,但是却意味着他一无所成;胜利也许不会太光彩,但是至少胜利者是书写历史的一方——活下来就是最大的正义。我个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拿破仑名震寰宇,可是他失败了,代价就是客死荒岛,连累得我也不得不被关了十几年,这样的名望就算再怎么辉煌,对我来说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为了不让我的后人们遭遇同样的灾难,我宁可自己去做好应做的事。”
“您的话也有道理。”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点了点头,同意了少年的意见,“我们现在就是在为活下来而奋战,如果再失败恐怕就是一无所有了——于是,我想请问您,您愿意在多大程度上支援我们?”
艾格隆知道,随着他的问题,两个人的会谈也正式进入到了正题当中。
在最初见面的寒暄当中,两个人一边互相吹捧,一边交流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观。
虽然这个开头称不上太亲切,但是至少已经足够友好,艾格隆相信自己已经在对方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至少对方不会把自己看成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是当成了一个在智力和谋略上足以平等来往的盟友。
“您现在最需要什么支援?”他没有第一时间随便打包票,而是探询了一下对方的价码。
“老实跟您说吧,我们现在什么都缺。”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苦笑着回答,“我们缺士兵,缺被服,缺武器,但归根结底我们最缺的是金钱,我们本来就是一个贫穷的国度,连绵不断的战争更加摧毁了我们原本就贫弱的经济,如今我们更是丢掉了大部分国土……简单来说,我们已经破产了,只是因为还有人愿意为了民族牺牲,所以我们才勉强撑下来了。然而这种牺牲和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相信我们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
塞奥佐罗斯非常坦率地暴露了自己面前所面临的困境,因为他知道,这些情况只要稍微做点分析就能够看得出来,自己隐瞒也没有意义,还不如摊开来讲。
“我明白您现在的困境,而且我也非常愿意帮助您。”艾格隆笑着回答,“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我刚刚来到希腊的时候,就已经在众人面前展示了我所拥有的巨额财富。”
“啊,我知道,帕诺斯一开始就跟我报告过了。”塞奥佐罗斯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很高兴我们的朋友有大笔的资金,但是归根结底,那都是只属于您的钱,并没有划拨到我们的账目上,所以我们目前的危机还是一样没变,只是多了一点希望而已。”
“那么您到底想要多少?”艾格隆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
“折算一下的话,我们即刻需要三百万法郎等值的财物,以便支付我们最紧急的支出。”塞奥佐罗斯对这个问题显然有备而来,立刻就回答了少年的问题,“并且接下来需要持续地资金支持,如果可以的话,每个月最好能够给我们一百万法郎,如果我们能够得到这笔资金的话,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说完之后,他立刻盯着少年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要求,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这是一笔很大的资财。”他镇定地回答,“幸好我确实付得起——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可以支付得起。”
他这倒是实话,他在基督山岛上发掘的财富,按大仲马在小说中的估算大概四千万法郎左右,以这样的消耗速度甚至可以支撑三年以前——而他确定,一年左右就可以出现根本性的转机了。
一年,再加上前期投入,也就是一千五百万法郎,他现在所拥有的财产的三分之一。
他并不是一个吝啬于财产的人,一千五百万法郎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数字,足够一个人和他的子子孙孙好几代人的富贵生活,可是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况且他自己还有两千五百万可以支配,那也足够庞大了。
只不过……他付出一千五百万,要得到什么?
“您的意思是,您同意我的提议吗?”塞奥佐罗斯追问。
“等等。”艾格隆摆了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话。“我想,有个前提我必须说明,我虽然一直承诺我要帮助你们,但是我从没有说过这一切都是无偿的,对吧?”
“我知道。”塞奥佐罗斯点了点头。
“所以,我能够从中得到什么?”艾格隆反问对方,“我知道你们会感谢我,甚至可能你们的历史书上会留下我的民族,以至于百年后的孩子们也会称颂我……但是我这个人比较实际,我认为这些价码还是不足以换到超过一千万法郎的财富,我不知道您同意我的看法吗?”
艾格隆的问题有些尖锐,但是塞奥佐罗斯却也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实话。
“当然,我同意您的看法,名誉很重要,但也不足以换取如此庞大的财富。”他镇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不会把您的钱当成捐赠,而是当成一笔投资,如果我们日后独立了,我们会想办法来偿还这笔资金的——”
“到底如何偿还呢?”艾格隆再问。
并不是他有意为难对方,而是他知道,希腊在这多年的独立战争当中早已经民穷财尽,哪怕独立成功,也必然是一个穷困的小国,财政必定非常困难,想要从这样窘迫的财政当中慢慢凑足一千万法郎以上的财产来偿还给自己,简直就跟痴人说梦差不多。
在艾格隆咄咄逼人的视线之下,塞奥佐罗斯知道自己再不拿出一点真正的诚意,就过不了这一关了。
他决定拿出自己心底里的条件,以便得到对方的配合。
“我们在迈锡尼有不少银矿。”他不再犹豫,直接对少年人说,“如果我们光复了国家,这些银矿就将成为我们的财源,我打算成立专门的机构来管理这些银矿,而您可以派遣专人来参与这个管理机构,并且从银矿的收益当中提取一定的比例作为我们的还款,您看这个条件怎么样?”
终于还是拿出真正的东西来了。
听了他的话之后,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知道塞奥佐罗斯没有骗自己,希腊确实拥有银矿,在古代甚至曾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开采中心,尽管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但还有不少银矿残存,足以成为巨大的财源。
可是这些银矿,目前都在土耳其的控制当中,也就是说,他得先把土耳其人赶走,然后才有机会染指这些银矿作为他的偿付金。
等于他是拿着敌人手里的东西来贿赂自己了。
这确实是一个机智的决定——
“您觉得这个条件怎么样?”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略带紧张地问。“我知道,您可能会顾虑到这些银矿目前并不在我们的手中,但是这已经是我们目前最能够拿出来的财富了——”
“不,我并不感到为难,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艾格隆突然开口回答。“那我们就以此为条件吧。”
毫无疑问,对方提出的交换条件并不那么吸引人,但是正如对方所说,这已经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条件了。
他也知道,哪怕银矿弄回到自己的手里,也许他也捞不回一千五百万法郎以上的金钱来回本,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想到成就事业当然要算清楚账,但锱铢必较是换不来胜利的——现在对他来说,和盟友的合作更加重要,至于几百万法郎的财富,对他来说无非是道具而已,只要条件合适,丢掉也无妨。
他的目标是此时欧洲大陆上最富有最强大国家的皇座,如果能够坐到皇座,那么他就会拥有数不清的财富,哪怕一亿两亿法郎,也无非是自家的零花钱罢了;如果他的事业失败了,手里有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自己这一生就等于白费了。
“您的意思是,您答应这个条件?”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惊喜交加,然后追问。
“是的,我答应。”艾格隆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的意志。“我们可以为此签订一份协议,把这个交换条件写明。”
“我相信男子汉之间的承诺,但如果您需要一份协议来确认,那我非常乐意签字。”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对他来说,最大一个障碍已经去除了,只要能够得到这样一笔金钱的支援,那么他就可以稳住自己手下的军心,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
另外,他也可以堵住那些反对派的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政变是完全有利于独立事业的。
“去拟定一份协议吧。”艾格隆转头看向了一直在负责翻译的埃德蒙-唐泰斯,“把这个条款写清楚。”
“好的,陛下!”埃德蒙-唐泰斯立刻就应了下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所拥有的巨额财富的来源,那些钱差点就会落到他的手上。
眼睁睁地看着这笔财富被分流了出了一大部分,要说心里不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能够把这笔巨额的财富用在如此伟大的事业上,埃德蒙-唐泰斯倒觉得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他和帕诺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两个人一起,一边互相商量,一边很快草拟出了一式两份借款协议,然后送回到了艾格隆和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两个人身边。
艾格隆拿起了自己的这份协议,然后走到了古代剧场的断壁残垣之间。
他一边看着地上的浮雕,一边以断壁残垣作为桌子,写上了“枫丹白露骑士团团长弗朗索瓦-夏尔-波拿巴”这个签名。
而等他拿回来之后,塞奥佐罗斯也已经签好了名字。
这也就意味着,这份协议正式生效了。
“您什么时候能够执行协议呢?”塞奥佐罗斯问。
“等我回去之后,我立刻会让人把钱送给帕诺斯的,接下来就归他来支配了。”艾格隆立刻回答。
他知道,对面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跟他扯谎是没有意义的,只会徒然让别人瞧不起自己而已。
所以他打算一回去就执行协议,以便让自己可以得到信任。
签完了协议,也就意味着两边之间最大最紧迫的问题,也随之迎刃而解了。
毫无疑问,接下来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但是他相信,这一切都不再是障碍。
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心情也非常好,他看着不远处的古代剧场,然后猝然又看向了艾格隆。
“您的敌人比我所面对的要更强大许多,我想您应该知道自己面临着多大的困难……我对您充满了同期,以及期许。”
“我知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时刻会反躬自省。”艾格隆平静地回答,“但是我相信,粉碎他们会比您想象得要更加容易,因为命运抛弃了他们。”
122,遗业
“但是我相信,粉碎他们会比您想象得要更加容易,因为命运抛弃了他们。”
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变得极其古怪。
如果是其他少年人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只会当成是黄口孺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言而已,可是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却带着一种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自信。
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沙皇和国王啊……这些庞然大物随手可以号令几十万大军,哪怕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他碾个粉碎。
他要么接近于疯狂,要么早就已经疯了——塞奥佐罗斯暗想。
不过,也只有疯子才能干出大事来吧。
想想他的父亲,二十几岁就已经声名鹊起,指挥几万大军横扫意大利,征服了埃及,三十岁就发动政变主宰了整个法国,接下来十几年当中让整个欧洲为之战栗……这种辉煌的业绩,恐怕也只有疯子才敢去想象。
也许冥冥当中确实有什么东西通过血脉流传下来了。
“那么我希望活着看着他们被打倒的那一天……”塞奥佐罗斯定了定神,然后笑着回答,“这对我来说,一定是一幕非常有趣的戏剧,不会比之前您父亲上演的那些更差。”
“您会看得到的,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洪流冲垮,从台上落下,然后进入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霉。”艾格隆傲然回答。
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胡吹海侃,但是艾格隆知道自己不是在说大话,因为就历史上来说,现在在台上的欧洲君王们,确实没几个有好命——
现在的法国国王查理十世,历史上在1830年七月革命中仓皇倒台,失去王位被迫流亡英国,客死异乡;现在的俄罗斯沙皇尼古拉一世,历史上在克里米亚战争当中惨败,忧郁之下病死(有传闻说被毒死);现在的英国国王乔治四世,也因为和政府不和而饱受批评,并且在1830年死去。
命运确实不再垂青于他们。
而自己,如此年轻,血气方刚,如同初升的太阳,又怎么会害怕他们呢?
看到少年人如此踌躇满志的样子,塞奥佐罗斯一下也感到有些后生可畏,他一时无言,只是和艾格隆一起,漫步在斯巴达古城的断壁残垣之间。
良久之后,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思绪,于是重新开口了。
“据说您执意组建自己的军队?根据我收到的消息,好像已经有不少人来投奔您了。”
“是的。”艾格隆毫不隐晦地点了点头,“我认为我需要一支听命于我的军队,以便和土耳其人作战,我不满足于单纯成为一个捐款人,这对我来说不够。”
虽然他没有说清楚,但是塞奥佐罗斯也明白他的意思。
看来,这个少年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有钱,哪怕在支援自己巨款的同时,居然还能在另一边自己扩军。
“那么,您打算在我们这里招募多少人呢?”他再问。
“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承诺过了,我并不打算到处招募,影响你们征兵——我只会根据需要,择优招募一些希腊人而已。”艾格隆笑着回答,“我现在还不能准确估算我到底能够招募多少人,但是我认为即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也不过几千人而已。”
在艾格隆看来,只有在自己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波拿巴家族支持者,他才会考虑相应招募当地人,所以加上自己现有的骑士团人手,几千人已经足够多了。
几千人吗……塞奥佐罗斯默默思考了一下。
他久经战阵,当然知道,哪怕几千人,也有可能在一场会战当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不过就规模上来说,这确实不至于威胁到他的征兵。所以他也就放心了。
“在这方面,您拥有完全的自由,我绝对不会干扰您的行动。”于是,略作思索之后,他就做出了承诺,“只要是为我们民族的自由与独立而战,我不介意士兵到底是在您的麾下还是在我的麾下作战。我也可以保证,您可以拥有完全的行动自由,我绝不会干涉您的指挥,您可以自由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只要是用在对抗我们的敌人上面就行。”
既然对方满口答应了自己一方的要求,那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当然也知道应该投桃报李,所以他也采取了非常合作的态度。
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虽然我不怀疑您的智慧和勇气,但是我不得不建议您,您现在的年纪还太过于年轻,也根本没有从军经验可言,哪怕您的领悟能力再强,也需要时间来学习和积累,所以我建议您小心谨慎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多参考身边那些有经验的人的建议——请记住,身为统帅,您必须为自己部下们的生命负责。”
看到对方如此表态,艾格隆也非常高兴。
“不瞒您说,同样的话,我的助手们也劝告过我。”他笑着回答,“请放心,我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绝不会脑袋发热,胡乱挥霍我部下们的力量。”
既然两边在最重要的问题上都达成了默契,那接下来就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担忧了。
“那么我们就分配一下接下来的任务吧?”他提议。
“您希望如何分派?”塞奥佐罗斯立刻反问。
“我的意见是——您继续负责正面吸引土耳其人的注意力,而我去在其他地方给他们找麻烦。”因为心里早有想法,所以艾格隆直接提议。“我想,我来到希腊的消息,伊斯坦布尔的大人们一定早就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喜欢我的名字……所以一旦我出现在某个地方,并且同他们交战,他们就一定会为之愤怒和不安,而我们这边立刻就会声势大壮。”
“有道理。”塞奥佐罗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您具体打算从哪儿打响声名呢?”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古迹,接着,他抬起头来,又看向了远方湛蓝的天空。
“我,想要去完成拜伦未竟的遗业。”接着,他悠然回答。
“拜伦的遗业?”
听完了埃德蒙-唐泰斯的翻译之后,塞奥佐罗斯一脸的惊愕,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相信在这种场合下,对方是绝对不会随便开玩笑的,只是这句话听上去太像是玩笑话了。
“据我所知,拜伦在临死之前,他计划带领他招募的士兵去进攻纳夫帕克托斯(Nafpaktos)要塞。”还好,他的惊愕没有持续多久,艾格隆得出了解释,“虽然因为种种意外,这位诗人的愿望没有实现,但是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想法,值得一试。”
自从来到希腊之后,拜伦一直心心念念地就是为希腊的独立事业去拼杀,他招兵买马,然而最初招募的希腊人部队只想着要他的钱,提出了各种无理要求,拒不服从他的命令,结果他忍无可忍解散了部队。
后来,他用下了血本,卖了家族的庄园,花费巨资重新招募了专业的军士,到1824年3月终于组建了新的部队,有30名军官和200士兵。
组建了这支部队之后,他把他们集结在了迈索隆吉翁,然后他拟定了作战计划,要带着他们去攻打奥斯曼军队控制的纳夫帕克托斯要塞,为了达成这个作战目标,拜伦还专门聘请了炮兵方面的技术专家,并打算亲自指挥。
然而,此次远征还没有发起,他就因为淋雨而病倒了,更糟糕的是医生按照当时欧洲流行的做法,对他使用了放血疗法——结果血越放越多,他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最终失去了生命。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大概也是这位诗人永远的遗憾吧。
当然,艾格隆提到拜伦的遗志,并不只是为了无聊地模仿这位诗人而已,恰恰相反,虽然诗人的想法往往天马行空,但是这个计划本身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纳夫帕克托斯要塞,就是意大利语里面的勒班陀(Lepanto)要塞。这个地方和伯罗奔尼撒半岛隔海相望,而且海面非常狭窄,只要控制着这个地方,就能扼守着科林斯海湾。
而扼守住科林斯海湾,就意味着能够在希腊以西的海面上畅通无阻。
在并不遥远的中世纪时代,围绕着这片海域,西方基督徒联军(西班牙、威尼斯等等)在哈布斯堡家族的私生子唐胡安亲王的统帅下,于1571年同土耳其阿里帕夏的舰队打了一场史诗般的勒班陀勒班陀大海战。
在这场战役当中,土耳其海军损失了2.5万人,基督教联军损失了1.5万人,这是海战史上空前的厮杀。
虽然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是基督教联军却也获得了空前辉煌的胜利,重挫了土耳其帝国当时不可一世的气焰,唐胡安也在此后名噪一时,成为了无数诗歌和戏剧称颂的主角。
顺带一说,后来名震世界的作家、《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当时也在西班牙舰队当中参与了这场大海战,并且落下了残疾。
在那个时代,土耳其帝国同时经营着庞大的陆海军,窥伺着欧洲内陆的基督徒世界,随时准备发动势不可挡的进军,征服整个欧陆。
不过,随着中世纪的过去,土耳其和威尼斯、西班牙这些世仇们同时陷入到了无法逆转的衰落当中,地中海贸易的重要性也随之衰退,西欧列强的崛起,土耳其人失去了再和他们争雄的兴趣,土耳其海军也随着帝国财政的日渐窘迫而衰落了下来——相应的,帝国也就不那么重视纳夫帕克托斯要塞以及科林斯海湾了,原本的防卫力量也随之消失了大半。
但是,虽然纳夫帕克托斯要塞的价值已经降低,并不足以影响到历史走向,也没有庞大的海军需要用它来守卫;但是它本身的重要地理位置还是摆在那里的,拜伦的构想并没有什么错误之处——如果要说有什么错的话,只能说他对他的那些乌合之众太过于自信了。
拜伦是1824年去世的,如今是1827年,仅仅过去了三年,希腊的形势更加危急了几分,但是艾格隆仍旧觉得这位诗人的构思可以参考。
在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的注视下,艾格隆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现在我没有能力同他们决战,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龟缩不动,相反,我越是敢于亮剑,越是能够声名大噪——”
“那接下来呢?假如您真的做到了的话,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冷不丁地问。
“接下来我临机应变。”艾格隆回答,“假如土耳其人浑然没有当做一回事,那我就继续进军,直到他们发现自己丢光了脸为止;如果他们派人来进剿我,那我就尝试同他们作战,能打赢就打;如果对手的实力实在太强,那我也不会恋战,我就直接撤退,至少我也帮你们分担了压力。”
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您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清醒,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您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最后我只提醒您一句,凡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再怎么美好的构想,一旦落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总会出现重重意外,所以您凡事要多考虑,为任何意外情况想好应对之策,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接着,他又张开双臂,搂住了少年人的肩膀,“年轻人,虽然现在您还有不懂的东西,但是我相信,以您的智慧,只要给您足够的时间和正确的锻炼,那么您终究会成长为一个让我远远不及的大人物,我深深地知道,上帝赋予每个人的使命都是不一样的,您背负的使命比我还要沉重许多。我祝您一切顺利,愿上帝赐予我们胜利。”
“我祝您一切顺利,愿上帝赐予我们胜利。”艾格隆同样拥抱了一下对方。
就这样,两方的会议圆满结束了,对于这两个合作者两说,他们都对结果非常满意——而接下来,就要交给上帝来裁决了。
123,母亲
在一切都谈妥了以后,艾格隆和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心满意足地互相告别,然后踏上了各自的归途。
这次在斯巴达的会面,他们虽然各自有些妥协,但是总体上来说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并且非常满意于盟友的合作态度——而接下来,就是他们各自表现的时候了。
艾格隆带着自己的卫兵们,浩浩荡荡地沿着原路返回。
经过了一天的跋涉之后,他们回到了迈索尼港口。
艾格隆第一时间就返回到了自己所占下的旅馆,而当他踏入到这家只有他和他身边人们居住的旅馆当中时,特蕾莎和夏奈尔也立刻迎接了他。
“殿下,你终于回来啦!”特蕾莎欣喜地向他提裙行礼,欢迎他的归来。“一切还顺利吗?”
她的表情除了喜悦之外还透着一股释然——毕竟自从两个人重逢之后,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艾格隆这一去,来回三天都见不到他,特蕾莎自然心里也甚是挂念。
“一切顺利,特蕾莎。”艾格隆也高兴地向她回答。
接着,两个人一起上楼,艾格隆一边走,一边将自己和塞奥佐罗斯达成的协议,以及两个人接下来的行动方略,都简略地讲述给了特蕾莎听。
等到他说完之后,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顶楼的卧室里面。
“能够把一切谈妥那就太好了。”看到进展这么顺利,特蕾莎由衷地为艾格隆感到高兴,“不过殿下,你投入这么多资本,万一事成之后希腊人赖账怎么办?我倒也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太多了……天晓得会不会正好被我们碰上。”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特蕾莎。”艾格隆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真的成功了,那我就会享有足够的威望,很多希腊人将会在我的麾下飞黄腾达成为民族英雄,他们和我的利益是一体的——换言之,只要有他们在,我付出的心血和财富也会得到应有的尊重,那时候不用我催,希腊政府也会执行协议;但假如我失败了,那时候我只能落荒而逃,一切都血本无归,又何须再去关心什么赖账呢?总之,你可以认为我就是在下赌注,赌我自己赢,除此之外的一切结果都是我输,我对最后的结果有绝对的信心,不然我就不会跑到这儿来了……”
看着少年人用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来谈论生死攸关的大事,特蕾莎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敬佩,她最欣赏的不就是如此气度吗?
“我也相信你,比谁都更相信。”她低声回答。
接下来她又提议,“刚回来你一定饿了吧?我让夏奈尔拿点糕点过来吧。”
“嗯,你可以让她把吃的拿过来,不过首先……我想要洗个澡。”艾格隆微笑着着回答,“这一路来回,我感觉有些疲倦,需要放松一下。”
“那就这样吧。”特蕾莎立刻点头,然后把夏奈尔叫来,依次吩咐了下去。
等到夏奈尔领命而去之后,她又回头看向了自己的未婚夫。
“那,我们一起去吧。”接着,她微微红着脸说。
很快,一切都准备好了,艾格隆换好了衣服走入到了浴室当中,然后解开了浴衣舒心地泡在了浴池里面,特蕾莎也紧随在他的身边,然后同样地进入了浴池,靠在了他的身边。
这些天来,他们经常在晚上共浴,而两个人也渐渐地习惯了如此亲密,再不如之前的羞涩。
不过,即使是已经习惯了共浴,但在雾气弥漫的浴室当中看着身边朦胧的曼妙身躯时,在手臂乃至胸膛传来那种令人心猿意马的触感的时候,艾格隆总是忍不住有些血脉贲张。
于是,每次到了忍耐极限的时候,他不得不时时刻刻在心里提醒自己跟特蕾莎的承诺,强行按捺住了冲动。
也许这也是一种乐趣,等待会让果实变得更加甜蜜——他只能每次这样安慰自己。
“特蕾莎,感冒好了吗?”艾格隆靠着浴池壁,然后懒洋洋地问。
“殿下……已经好多了。”很显然,特蕾莎也和他一样有些意乱情迷,因此她的声音比起平常更是甜得发腻,“说来奇怪,自从来到这边之后,我的病情就好转了许多,高烧也逐渐消退了——也许这是因为我回到了大陆上的缘故吧,我毕竟从小在内陆长大,没有经历过海岛上的生活,不适应也正常。”
“我想也是这样。”艾格隆也深以为然。
接着,他一把抱住了特蕾莎,两个人也随之肌肤相贴。
“太好了……都是因为我,你才遭遇了这种磨难。”
“都到这时候了,这种话就别再说了。”特蕾莎顺从靠在了他的怀中,然后轻声回答,“如果只需要付出这样一点点代价,就能够和你长伴,我倒是有点惶恐了!上帝之前让你遭逢了那么多磨难,你也没有四处抱怨,我仅仅只是一场感冒而已,又有什么值得诉苦的呢?”
特蕾莎的话,让艾格隆更是感动,于是他紧紧地抱着少女,享受着两个人之间温存的宁静,而他旅途的疲惫,也随之一扫而空了。
“就在昨天,我收到了妈妈的回信了。”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重新开口了。
刚刚来到希腊的时候,她派了一个跟着她过来的人回到奥地利,向自己的母亲送信,一方面向父母报平安,并且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另一方面则是讲述两个人的现状,恳求母亲帮忙。
亨利埃塔大公妃收到信之后又写了一封回信,让信使带了回来。
信使在中间来回奔波,特蕾莎也直到昨天才收到回信。
和特蕾莎的信一样,亨利埃塔的回信同样情深意切,让特蕾莎看了之后深受感动。
母亲还在信中给了她很多未来的建议和叮嘱,她也一一铭记在心头。
世上终究还是只有至亲最为可靠。
“信上说什么了?”艾格隆顺口问。
“妈妈称赞了我的勇气,并且祝福了我,鼓励我继续为了自己的幸福前行。”特蕾莎回答,“另外,她告诉我,她准备发动自己的影响力,在宫廷里为你说情,希望帝国政府能够支持你的行动……至少不干涉你。”
艾格隆听后只是心中一笑。
他并不怀疑卡尔大公及其妻子的影响力,但是他知道,在这种事上,他们是说不上多少话的——他的外公哈布斯堡皇帝在对外事务上只信任梅特涅首相,而梅特涅恰好是不会因为他人意见而改变主意的。
所以,别说亨利埃塔说好话,恐怕就算卡尔大公亲自发话,也未必能够管用。
当然不管怎么说,只要有这样一片心意他就已经非常感激了——这至少代表他未来的岳母已经原谅了他,并且在祝福他的事业。
“我非常感谢她的一片好意,不过我觉得她最好在这种事上避嫌,这样对你父亲比较好。”艾格隆回答。
“妈妈才不在乎什么避嫌呢。”特蕾莎不以为然,“再说了,现在避嫌又有什么意义吗?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能够置身事外不成?”
艾格隆心想也对。
虽然他现在在隐瞒特蕾莎的身份,但是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特蕾莎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那很快就有人会发现端倪——而接下来就会有人联想到特蕾莎身上了。
于是他也就不发表意见了。
想到这里,他对卡尔大公又增添了些许愧疚——如果一切被外人所知,恐怕他要承担巨大的责难吧,甚至还有人会怀疑他暗中指使了这一些,接下来他会面临巨大的压力。
仔细想想,自从碰到自己之后,他好像就没有碰到过一件好事,女儿也被拐跑了……如果换成自己,又该怎么去看待这种人呢?
他决定还是别想下去了。
“妈妈现在在劝说父亲,要他在奥地利那边多给你一点帮助,毕竟反正都已经陷进来了,不如尽量争取一个好的结果,而父亲现在还在犹豫。”特蕾莎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妈妈在信中的意见是,你尽快搞出声势来,让人知道你在为基督徒奋战;并且公开表态,让所有人知道你对奥地利毫无敌意,这样她也就能够帮助父亲免去顾虑了。虽然父亲已经退休很久了,但如果他发话了,终究还是会有被帝国政府严肃考虑的……”
艾格隆顿时也是精神一振。
按亨利埃塔在信中的口气,她绝对不仅限于自己夫妇说一些口头上的支持而已,而是想要动用自己的势力去影响官方态度。
他从没有指望过这些,但是如果能够得到他们夫妇的鼎力帮助的话,那确实是意外之喜。
也就是说,他执行协议的条件更加成熟了。
无论是希腊内部的压力,还是外部的影响,都催促着他尽快去折腾出一个大新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正打出自己的声名来,让那些支持者欢欣鼓舞。
既然万事俱备,那就去干吧……
拜伦的遗志,就由自己去完成。艾格隆下定了决心。
“特蕾莎,谢谢你……还有你的父母。”他带着感激,向特蕾莎道谢,“你们给我的帮助和善意,是我之前从没有预料过,也不敢去期盼的……命运剥夺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但是她也让我们邂逅,所以我倒是不恨她了!”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那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啊。”特蕾莎满足地笑了起来,“好了,殿下,我妈妈的事情我已经说完了,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要给你的妈妈知会一声?”
“我的……妈妈?”艾格隆一时有些迷惑,复述了这个让他有些陌生的名词。
玛丽-路易莎,前法兰西皇后,现帕尔马女大公,对他来说那算不上什么母亲。
“你是说奈佩格伯爵夫人吗?”片刻之后,他板着脸问。
从他细微的语气变化,特蕾莎就听出了少年人此刻心中的不悦。
“你还是没有放下对她的恼恨吗?”
“错了,我并不恼恨她,我在美泉宫的时候就已经跟她和解了——当然,也仅限于和解而已。”艾格隆冷淡地回答,“我不记恨她在我童年时对我的冷落,但是相应的,对她我也没有那种对母亲的敬爱,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但是终究她也是你的母亲不是吗?”特蕾莎小声劝解。
“那么请问她到底哪点像是我的母亲了?”艾格隆尖锐地反问,“我理解,有些事情是命运带来的灾难,她也是无可奈何的,所以她改嫁我也赞同,但是有人强逼着她不许来见我吗?十年来她就见过我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难道这就是她的母爱吗?抱歉,我不想跟她讲什么感情,因为这种东西我们两个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了。”
看到艾格隆如此反应,特蕾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艾格隆表面上说自己完全不在乎,但是她很明显看到了那种深藏于心的恼恨——显然,他跟路易莎之间的芥蒂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他也不想消除。
“就算如此,至少是她一力促成了我们……”她小声说,“在这件事上我是非常感谢她的。”
艾格隆顿时语塞。
确实,这件事是没法否认的——在奥地利宫廷打算为自己挑选联姻对象的时候,路易莎极力配合,并且促成了自己和特蕾莎的婚事。
虽然中间出现了波折,但是这桩婚事最终还是将会变成现实。
反过来说,特蕾莎越是让他满意,路易莎对他的“帮助”好像就越大。
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
“好吧,我也会为此感谢她。”最后,艾格隆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想连累她,想必她也不想跟如此叛逆的我扯上任何关系吧?”
“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够轻易摆脱的。”特蕾莎又摇了摇头,“她就算对你漠不关心,也不至于狠心到盼望你失败或者死去,毕竟她是你母亲。”
“好吧,那又怎么样呢?”艾格隆反问。
“所以我们一起写一封信吧,感谢她之前对我们两个的帮助。”特蕾莎提议,“并且告诉她,我们对她一无所求,只希望得到她的祝福,我想她就算对你再怎么样不满,这一点应该不会拒绝的。”
“这又有什么意义吗?”艾格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反倒认为,她只想躲我躲得越远越好,波拿巴这个姓氏对她来说就是完全的麻烦,她另有自己的家庭。”
“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艾格隆,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唯一健在的只有母亲,我们的结合如果没有长辈的祝福,那对我来说实在难以忍受,所以我希望能够为之努力一下。”
看着特蕾莎认真的表情,艾格隆原本心中的怒火,也猝然消失了。
她如此执拗,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好吧,哪怕为了让她开心下,满足一下她的愿望也无妨。
“那好吧,你写一份信给她吧,我可以签名,并且附送几句好听的话,但也仅此而已了,我对她没有更多话想说。”最后,他叹了口气,“这样你满意了吧,特蕾莎。”
124,因果与温情
“这样你满意了吧,特蕾莎。”
本来,艾格隆一提到母亲就有点怒不可遏,但是看在特蕾莎的份上,他还是决定让步了。
虽然他打心眼里不相信母亲会给自己任何鼓励和帮助,但是既然特蕾莎想要试试,那他愿意为了特蕾莎而暂且放下过去的芥蒂。
不就是写一封信吗?大不了送过去之后就石沉大海,丢点面子而已,也不会损失更多东西了。
他的让步,让特蕾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在短暂的沉默中,她伸出手来,爱怜地抚摸着少年人的脸颊。
因为水蒸气的作用,艾格隆脸上的肌肤非常柔滑,特蕾莎一直抚摸着,仿佛爱不释手。
“殿下,其实你应该乐观点。”许久之后,她重新开口了,“她应该会为自己有如此优秀的儿子感到才对……毕竟我的父母都那么中意你。”
“哼,那也许是他们昏头了,看花了眼。”艾格隆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看他们后来不就倒霉了吗?”
“别说这种话!我在认真说呢!”特蕾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现在在帕尔马,统治着一个小小的公国,毫无疑问她无法违背帝国皇帝的命令,但是私下里她能够给你不少帮助——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会愿意吗?”艾格隆完全不相信。
特蕾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没想到,艾格隆心里对母亲的成见居然这么深,她极少看到艾格隆对人这么冷嘲热讽的态度。
由此可以看出来,这个少年人在幽居美泉宫慢慢长大的过程当中,心里到底积累了多少怨愤——母亲已经成为了他发泄这股怨愤的对象。
这确实是我们家族欠他的,特蕾莎心想。
“至少值得试试,反正又没什么损失。”特蕾莎回答,“艾格隆,我们在信中,告诉她你需要她的帮助,那么很大概率她确实会置之不理;但如果你告诉她,你的事业日后假使成功,就会有她儿女的一席之地,那情况也许会有所不同。”
“嗯?”艾格隆有些不明所以。“这怎么说?”
“她虽然拥有一个公国,但是她和奈佩格伯爵的儿女们,是注定无法继承这个公国的,等到她过世了以后就一定会转入到波旁家族的支系手中……所以他们夫妇一直都在准备为他们的儿女找出路。”
说到这里,艾格隆也想起来了。
帕尔马公国原本的统治者是古老的法尔内塞家族,他们持续统治公国直至1731年家族绝嗣,而从此之后公国由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与的长子卡洛斯所继承,称卡洛斯一世。
腓力五世就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儿子,在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族绝嗣之后继承了西班牙国王,是波旁西班牙支系的创始人。
1796年公国被拿破仑所率的法军占领,公国的政治陷入混乱,原本的波旁家族统治者死去,法国直接吞并了它。
而到了1814年,法兰西帝国覆灭,这个公国又落入到了哈布斯堡家族的手里,皇帝把这个公国封给了自己的女儿路易莎,路易莎也由此成为了帕尔马女大公。
不过,波旁家族同样也念着这个小小的公国,于是经过一番外交交涉,波旁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达成了协议,在路易莎死后,由波旁家族收回这个公国。
路易莎在拿破仑死后改嫁给了奈佩格伯爵并且生下了几个儿女,但是根据古老的欧洲传统,这些儿女都算不上王族,只是贵族而已,更加无法继承任何一个王国或者公国。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突然豁然开朗。
为什么路易莎当初那么热衷于推动和卡尔大公一家的联姻?一方面,这是给自己找出路,另一方面,也是在为她和奈佩格伯爵的儿女做打算。
她在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作为对她的回报,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照顾她的这些儿女——也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妹们。
而艾格隆虽然当初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是并没有去多想,现在回头一想,确实是如此……一切的因果都连上线了。
谁又能想得到,在那之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不由得又看向了特蕾莎。
没想到特蕾莎平常看似淡泊,但对这些事情居然如此洞若观火。
这究竟是她天生聪慧,还是从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呢?
“殿下?你觉得怎么样?”看到他在发呆,特蕾莎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看上去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那就一次性跟我说完吧,特蕾莎,别担心,我受得了。虽然很讨厌母亲,但是我并不会因为情绪而影响判断。”艾格隆镇定地回答。
“好吧……”特蕾莎点了点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我们在信里们措辞恭敬一点,表示我们需要她的祝福,同时寻求她的帮助,并且承诺只要她帮忙,那殿下你在大业得成之后,必定会重赏她的儿女,绝不至于让他们家门衰落。我想,这足以打动她了。”
艾格隆也深以为然。
如果不是对此心心念念的话,他相信路易莎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来说服卡尔大公照顾自己。
“那她能帮我什么忙呢?”艾格隆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再问。
“她毕竟是陛下的长女,在宫廷当中说话也有点分量,如果她和我的母亲一起为你说情的话,我想皇帝陛下也会考虑考虑的。”特蕾莎回答,“再这说来,帕尔马公国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她毕竟大权在握,如果有她帮忙的话,我们的这些珠宝更加容易通过欧洲的金融业变成现金,这样你使用起来也更加方便一些。”
最终艾格隆还不以为意,但是特蕾莎越说,他越是心动。
所谓“对皇帝说情”他倒是无所,但是他刚刚答应了塞奥佐罗斯-科洛科特洛尼斯大笔的支援,而这就需要他快速地得到大量现金。
虽然路易一直都在帮助他把珠宝分销出去,但是如果有手握一个公国的母亲帮忙的话,事情将会变得简单许多。
——当然,前提条件是路易莎愿意帮忙。
不管怎样,确实值得试试。
“好吧,特蕾莎,你说服我了,我都按你说的做吧……”艾格隆亲吻了一下特蕾莎的嘴唇,然后笑着说,“但愿我的母亲愿意合作。”
“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努力争取,我看没什么不行的,殿下,都交给我吧!”特蕾莎微微红着脸回答。
她之所以有此提议,既是为了艾格隆的事业,也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她请求母亲为艾格隆说情,但是她也知道,艾格隆的所作所为极大地触怒了帝国,所以如果母亲独自发声的话恐怕会面临很大的责难,如果陛下长女的路易莎也站出来的话,至少可以分担一下压力。
况且,如果能够通过这一件事来促进母子两个人的最终和解,那也算是了却殿下心里的遗憾吧。
在她看来,路易莎既是殿下的母亲,又和她同样是哈布斯堡皇室的成员,彼此之间不可能完全断绝关系,日后自己和殿下结婚,也同样缺不了她的祝福。
现在,既然殿下把这件事都交给她了,她就要想办法办成,她可不愿意在未婚夫面前丢脸。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我们等下就回去写信吧?”她立刻提议。
“都听你的。”艾格隆耸了耸肩。
接着,两个人又亲昵地抱在一起泡了一会儿澡,然后才一起站起来穿好衣服,回到了卧室当中。
一回来,特蕾莎就拿出了纸笔,开始构思写给路易莎的信,一边想一边在纸上写着草稿,时不时地划线,或者增删几句。
艾格隆坐在她的旁边,看着特蕾莎蹙眉思索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如此体验。
因为刚刚泡了澡,特蕾莎的头发还相当湿润,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更加让他感觉可爱。
特蕾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书信上面了,她一行一行地写着,娟秀的字迹渐渐地在信纸上舒展开来,不久之后,她终于完成了最初的草稿。
然后,她抬头看向了少年人,将信纸递了过去。
“我的草稿已经写好了,殿下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吧。”
艾格隆接过来,草草地浏览了一遍。
特蕾莎的用词非常恭敬,就像是以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一样;而在信中,她先是问候了路易莎现在的家人,然后提出了请求,在信的最末,她还提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自己和殿下打算在希腊结婚,邀请她和奈佩格伯爵出席——如果夫妇两个人因为种种考虑无法出席的话,也可以派一位重要的代表出席,代表母亲给予祝福,她对此将会感激不尽。
虽然艾格隆觉得完全没必要对路易莎如此恭敬,但是既然特蕾莎愿意用如此态度,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他不想扫兴。
“我没什么意见。”他回答。
“那殿下,你写你的那部分吧——”特蕾莎又将笔递了过来。
艾格隆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顺从地拿起笔来开始写。
他毕竟是一个写过剧本的人,所以文辞对他来说难度不大,所以很快就写了出来。
“亲爱的母亲:
很抱歉,在和您离别之后,我以如此夸张的方式,让您、让帝国陷入到了惊愕和震怒当中。
但我这些所作所为,并不是出于对任何人的憎恨,而是因为我深信命运为我赋予了太多的义务,我不能忍受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闲人一样被世界所遗忘,被那些曾经对我高呼万岁的人所遗弃。
所以,我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去参加一场漫长而又危险的旅途。
真可惜,虽然您赋予了我哈布斯堡的血脉,但我仍旧还是个波拿巴,波拿巴家族是有这种赌徒的血脉,当时那个人在绝境之下还是带着八百卫兵踏上了一场机会渺茫的征途,而我也不得不进行一次同样悲苦的抗争,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证明我所经受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我非常痛惜于命运在我们之间造成的芥蒂,并且愿意努力克服它。诚然我算不上一个孝顺的儿子,也不是帝国恭顺的臣民,但是我依旧对您、对帝国充满了感情,祝您今后一切顺利,我的母亲。请您放心,经过了这一切之后,我现在对您依旧尊重。
最后,我一直都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对您的承诺——请放心,这个承诺一直都记在我的心中,绝不忘记。若命运再次抛弃了我,那我无话可说,但若命运这次垂怜我,让我最终成就大业,那我将会以应有的态度来对待您的孩子们。
上帝作证,不管其他地方是否有他们的位置,至少他们在我这里必然会有一席之地。
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那我就不再有后路了,我只能慨然前行……幸好,有特蕾莎在身边陪伴着我,这让我平添了太多勇气。我冒昧地请求您为我赠送些许祝福,这也许能够让我在惊涛骇浪当中再增添几分温暖。
永远是您儿子的弗朗索瓦。”
在特蕾莎的注视下,艾格隆挥毫写就了这封简短的信。
“殿下,写得挺好啊。”特蕾莎看完之后,给出了评价,“既温情又有尊严,我想作为母亲她一定会被打动的。”
“希望如此吧。”艾格隆苦笑着回答。“我并不对此抱有任何期待,对我来说,她继续不闻不问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如果她愿意伸出援手那倒是意外之喜。”
“我会把事情办妥的,殿下。”特蕾莎倒是自信满满。
“有你在身边真的太好了。”艾格隆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少女。
接下来,特蕾莎又拿起纸笔,准备润色自己的草稿,而艾格隆也不想再打搅她了,走出了卧室来到了楼下。
而他刚刚走到楼下,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就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满面喜色地向他敬了礼。
“安德烈,发生什么事情了?”艾格隆带着疑惑,微笑着问他。“看上去是有什么好消息?”
“是的陛下,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安德烈-达武立刻回答。
“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前来投奔您了。”
125,埃德加的盘算
“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前来投奔您了。”
安德烈-达武恭敬的表情里,带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刚刚我听到了卫兵的通传,所以立刻过来禀告您——现在他就在旅馆的大门外,您要立刻接见他吗?”
特雷维尔侯爵出身名门,而且一直都忠心于拿破仑皇帝,即使在如此困难的处境下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他对此是非常敬佩的。
更何况,这一次他也是通过侯爵的介绍,才得以一路赶到陛下的身边为陛下效劳。
所以他对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也充满了好感——他能够理解特雷维尔侯爵因为身份特殊的缘故不能够前来效力的苦衷,而侯爵把自己的独子派过来随同陛下冒险,这足以证明他的忠心耿耿了。
他也为陛下身边有这样的忠诚追随者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相比于安德烈-达武的喜形于色,艾格隆的反应要复杂得多。
躲在瑞士小农庄里的时候,他见过埃德加,并且和他共处过一段时间,总体来说,艾格隆对埃德加并没有太大的恶感,埃德加的随和风趣以及艺术天赋都让他感觉非常不错。
然而,他也能够看得出来,埃德加在巴黎风月场上混得太久了,早已经深深地沾染上了那种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儿习气,只想着风流享受,厌恶吃苦和冒险,他绝对不是一个愿意随时为自己冲锋陷阵的勇士。
不过,这也并不是说他的到来只有副作用——特雷维尔家族享有盛名,既然他来了,那也证明自己的威望足以让这样的名门为自己效忠。
艾格隆很快就在脑中转过了这些念头放到了心底里。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安德烈。”他温和地笑了起来,“你去把他叫过来吧,我在阳台上等他。”
“好的,陛下!”安德烈-达武立正,然后领命而去。
他走出了旅馆的大厅,然后一路走到了旅馆的大门口。
果然,大门口之外有一辆大马车,几个卫兵围在马车的旁边,而一个金发的青年人正站在马车的车厢门口,似乎在跟他们解释着什么。
他立刻就认出来了,这确实就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虽然他和对方并不熟,但是因为同为波拿巴分子所以见过几面。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因为他是卫队长,所以卫兵们谁也不敢阻拦他,立刻就给他让开了路。
“埃德加!”安德烈-达武站在了埃德加的面前,大声了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后抓住了他的肩膀摇晃了起来。“真没想到你居然过来了!”
“安德烈,好久不见。”他的出现一开始让埃德加有点惊讶,不过很快也笑了起来,同样抓住了安德烈的肩膀,“我比你来晚了一步,真是抱歉。”
“至少你还是赶上了好时候,陛下正好需要大家的帮助。”安德烈回答,“对了,我离开巴黎之后,侯爵大人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父亲身体很好,而且他因为陛下的远征而精神振奋。”埃德加仍旧微笑着,“他只是在痛恨自己不能亲身前来,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信任。”
“没关系,他的苦衷我们都能够理解的,谁也不会责备他。”安德烈-达武摇了摇头,“而且现在你不是来了吗?特雷维尔家族没有在陛下的远征当中缺席,这太好了!”
“看上去你现在被陛下重用了?”埃德加又问,“这些卫兵对你非常敬重。”
“承蒙陛下的信任,我被他任命为侍从卫队长,负责保卫他的安全。”安德烈略微尴尬地回答,“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完成这项职责。”
“太厉害了!恭喜你!”埃德加大笑着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相信你足以胜任。”
他一边维持脸上亲切的笑容,一边则暗暗下定决心要跟在少年人面前非常得宠的安德烈打好关系。
“好了,我们一起进去吧。”寒暄了之后,安德烈进入了正题,“陛下刚刚已经听到了我的通报,他非常高兴……立刻就答应了见您,现在请跟我一起过去吧,我们不要让他久等了。”
“嗯。”埃德加立刻点头应了下来,接着,出乎安德烈意料的是他没有立刻走动,而是回头又看了看马车。
“好了,艾格妮丝,下来吧!我们可以进去了!”
艾格妮丝!这个名字让安德烈顿时如遭雷击。
接着,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车厢的车门重新打开了,一双缀有花饰的橙色小皮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然后,带有花边的浅黄色裙摆飘出了车门,在裙摆的摇动中,洁白的丝绸袜子一闪而过。
很快,一个的少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金褐色的头发盘着发髻垂在脑后,白皙的手上拿着一柄阳伞,灵动的眼睛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姣好的面孔和那轻柔舒展的动作,让她充满了少女的魅力。
安德烈-达武看呆住了——但与其说是因为她的美丽和魅力,倒不如说是因为……他认识这位少女。
果然是那个艾格妮丝……
“这是……怎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干巴巴地问埃德加。
“这是艾格妮丝,我妻子的妹妹,这一路上就是她护送我过来的。”埃德加笑着跟他解释,“别看她娇娇怯怯的模样,身手可厉害了……”
是啊,可厉害了!安德烈-达武心里回答。
他可是真正吃过苦头的啊。
“那……那我应该怎么处理她?”他再问。
“如果可以的话,让她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埃德加立刻回答,“我妻子拜托她继续留在这边一段时间保护我,而且我认为陛下现在用人之际,说不定她也可以帮点忙……”
“是这样啊。”安德烈点了点头。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刚刚中断的思考力也重新连贯了起来,“那这样吧,我带您先去见陛下,她在旅馆里找个房间休息,您觉得如何?”
“这样就最好不过了。”埃德加心里暗喜,果然认识人就是好办事,艾格妮丝这么轻易地就被自己带到陛下身边来了——有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好办了。
父亲交代给他的任务,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条,他自己也看出来了,自己又不能冲锋陷阵又不能治国理财,想要在陛下心里有个位置,最最方便的还是裙带关系——再说了,像陛下那种天潢贵胄,也不辱没艾格妮丝。
正在他窃喜的时候,安德烈达武走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
“艾格妮丝小姐,您还记得我吗?”他看着少女,然后紧张不安地问。
艾格妮丝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但很快就放弃了。“请问您是谁?我们之前见过吗?是什么时候?”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安德烈-达武心里顿时百味杂陈。
他这时候才想到,对自己来说,惨败的经历可谓是刻骨铭心,以至于不敢见人;可是对这位少女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不知名的手下败将而已。
这样的败将太多了,她甚至懒得花一点功夫去记住。
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自己惨痛的屈辱不会被别人提起了。
现在,自己已经有了更加重要的人生目标,之前那些好勇斗狠的经历、以及败北的耻辱先放到一边去吧。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躬身向少女致敬。
“没什么,我之前在一个活动中见过您一面还寒暄过几句,您不记得也很正常,不过……我非常钦佩您的风采,您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您……您这就说得过头了……”一见面就被人这么吹捧,艾格妮丝也有点不知所措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安德烈-达武。”安德烈低声回答,然后立刻做了一个手势,“好了,请两位跟我进去吧。”
很快,他就带着埃德加和艾格妮丝一起走进了旅馆。
他一边安排旅馆的侍女把艾格妮丝安置到一个房间里面,然后带着埃德加径直地走到了顶楼的天台,面见陛下。
他们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回忆在巴黎的趣事。
当即将来到顶楼的时候,安德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埃德加,有件事我要提醒您一下。”
“嗯,请说吧。”埃德加点了点头。
“在陛下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她和陛下关系非常好,你来到这里以后,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冲撞了她,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安德烈小声叮嘱。
“什么……?!”埃德加的反应比安德烈想象的还要大。
安德烈当然不知道,埃德加心里的那些盘算。
“我明白了,是陛下的宠姬是吗?很正常嘛,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埃德加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但还是勉强地笑了起来,“这姑娘是哪里人啊,叫什么名字?”
“正是陛下之前的未婚妻,特蕾莎公主殿下。她不顾劝阻跑过来了,所以陛下感动之余,也答应未来同她完婚。”安德烈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陛下认为此事最好先秘而不宣,所以您心里知道就行了,不必说出去……”
埃德加目瞪口呆地安德烈,样子简直如遭雷击。
“怎么了,埃德加?”安德烈有些奇怪,“您为什么这么抵触?是因为她是奥地利人吗?”
“不……不是,我只是有些震惊而已……”埃德加反应了过来,连忙摇了摇头,然后干笑了起来,“都这样了还不离不弃,公主殿下这份挚爱真是让人感动啊。”
“是啊,确实值得敬佩。”安德烈-达武点了点头,“总之,陛下已经说过了,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尊重公主殿下,像对待主母一样对待她,您以后碰到她的时候,千万要懂得分寸,万一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恐怕陛下也会生气的。”
“我明白,我明白……”埃德加连连点头。“放心吧,我绝对对她毕恭毕敬。”
就在这同时,他的思绪也是在急速运转。
他绝没有想到,原本以为陛下已经告吹的婚约,居然会峰回路转,特蕾莎公主又跑到了陛下这里,而且眼看着就会成为陛下的妻子。
他对特蕾莎公主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对她的奥地利身份也无所谓,可是……他的计划却遭受了重创。
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夭折了,而这也意味着父亲和自己的盘算,在自己来到陛下这里的第一天就化成了泡影。
这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难道自己这一次过来注定只能无功而返吗?他虽然浮华浪荡,但也有点自知之明,他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的表现,绝对很难得到陛下的欣赏,也很难在这些追随者当中脱颖而出。
所以……何不继续?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谁也没有规定过陛下只能喜欢一个人嘛……法兰西君主多少代以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算特蕾莎公主在这里,但艾格妮丝又有什么理由不受人喜爱呢?
一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来了精神。
“好了,安德烈,带我去见陛下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安德烈-达武点了点头,然后不再多言,带着埃德加沿着楼梯走到了顶楼,来到了天台上。
而此时,艾格隆已经坐在桌子边看远处的海景了。
“陛下!”一看到少年人,埃德加立刻走上前来,然后恭敬地单膝跪地,向他行礼,“很抱歉,我来迟了,请您原谅我!”
“没关系,埃德加,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艾格隆笑着跟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站起来。
埃德加站了起来,然后依照艾格隆的指示走到了他的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特雷维尔将军现在还好吗?”等他坐好之后,艾格隆问。
“父亲一切都好,他只是为不能亲自过来为您效命而痛苦。”埃德加回答。
“没必要痛苦,以后总会有机会的。”艾格隆笑着回答,“那么爱丽丝呢?已经生了吗?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吧?”
“我临走的时候,爱丽丝即将临盆,可惜我无法见证我们孩子的出生了。”埃德加以遗憾的语气回答,“对了,爱丽丝还给您写了一封信。”
“哦?很好,给我看看吧。”艾格隆听后大感兴趣,向他伸出手来。
126,夏露
眼见陛下伸手过来,埃德加也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然后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少年人的手中。
艾格隆展开了信,然后仔细地看了起来。
和他猜测的一样,爱丽丝的笔迹也如同她给人的印象,柔缓清晰而又工整流畅,仅仅看着这些字迹都让人感觉到相当舒服。
“敬爱的陛下:
自从在瑞士告别之后,我一直都在为您的事业祈祷,希望上帝能够护佑您走向辉煌的成功。而今天,我怀着无比欣慰和振奋的心情,看到您向着终点迈出了一大步。
毫无疑问,现在您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而战,也是在为世间的公义而战,在基督徒们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彼此厮杀的时候,您挺身而出,前去拯救那些受尽苦难的基督徒,为他们的独立而战。您的壮举必将流芳百世,不为时间的流逝所褪色。
作为您一以贯之的追随者,特雷维尔家族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我们必须用血与火来证明自己对您的忠诚,同时也必须用尽自己所能,为您排忧解难,唯有这样,特雷维尔家族才有资格宣称我们从未丢失过自己的信仰。
出于种种理由,我的公公即使万分热情却仍旧无法亲身过来追随您,但是他让他唯一的儿子来履行义务;而我,虽然即将生下孩子,但仍旧怀着无比幸福的心情送别了埃德加,看着他参与到您的英雄事迹当中。
对一个孩子来说,被父亲见证出生固然非常重要,但是从父亲那里领受崇高的品质更加重要——那就是勇敢,坚定,以及忠诚。
我很高兴我的孩子还未出生就从父亲和祖父那里学到了这一课。
我深信,埃德加必将追随着您创造让子孙为之夸耀的丰功伟绩,他会将自己的名字镶嵌到您的历史当中。
在他来到您身边之后,请您随意差遣他吧,能够为您尽一份力,那也就不负他父亲和我的期待了。
就算命运狠狠地诅咒了我们,让埃德加遭遇了什么不测,我和父亲也能够接受这项裁决,并且由衷地感谢上帝赐予了埃德加为皇帝尽忠的荣誉——能够和那些为先帝捐躯的英灵们并列,那将是他和他未来的孩子的共同荣幸。
我为埃德加而骄傲,也会让我们的孩子知道他父亲追随着您为伟大的事业而战,我更加为您而感到骄傲,因为您正在反抗命运的裁决,像所有英雄一样耀眼。
我在巴黎为您和埃德加祈祷,期待着您君临这座伟大都城的那一天。如果那一天到来,请允许我在凯旋门下为您奉上花环和桂冠!
我深信,那一天必将到来,愿上帝保佑我们。
您忠实的朋友爱丽丝。”
看完了这封信之后,艾格隆不由得心生感动,也充满了赞叹。
爱丽丝,真是……善于文辞。他心想。
信中的这些话激情澎湃,热忱到近乎于有些狂热,如果是夏奈尔写的艾格隆绝对相信是出于本心,但是既然是爱丽丝写的,他也就只能打个折扣接受了。
在生命中的前十几二十年,爱丽丝生活在一个流亡贵族家庭里面,好不容易才躲过大革命的惊涛骇浪回了国。毫无疑问,在她从小到大,他们一家必定是对波拿巴家族充满了恶意和咒骂。
在这种家庭成长起来的爱丽丝,不和父辈一样痛恨波拿巴家族就已经是好事了,又怎么可能有多少好感呢?
也就是嫁到特雷维尔家族里面,她才不得不跟着改换门庭,成为自己的支持者,短短一年时间又怎么可能让一个人的思想有这么极端的转变?
不过,即使如此,艾格隆仍旧对她的信感到高兴。
这是一种臣服的证明——如此恭顺的话,足以表明她完全站在自己这边。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极端主义者,也并不要求每个追随者都是狂热的信徒,爱丽丝只要愿意追随他,这就是他的胜利。
在他看信的同时,埃德加也在暗地里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直到看到少年人满面春风,埃德加才放下了心来。
这封信并不是爱丽丝独自写的,实际上在离开之前,他们父子和爱丽丝三个人一起商量,字斟句酌写下了这封热情洋溢的信。
之所以用爱丽丝的名义写,就是为了给陛下一种“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了旁观者”的感觉。
从陛下的反应来看,这一步没有走错。
“陛下,从瑞士回来之后,爱丽丝一直都在挂念着您的安危。”埃德加恭敬地说,“她和我们一样期盼您的事业成功。”
“嗯,我感受到了,而且我也非常感动。”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把信收了起来,看向了埃德加。“爱丽丝真是个非常好的妻子,我对她充满了敬意。”
“这也是我的骄傲。”埃德加笑着回答。
“埃德加,特雷维尔家族的忠诚我都已经感受到了,这是我绝对不可辜负的善意……”艾格隆亲切地对埃德加说,“我对你们父子,对爱丽丝都充满了好感,你们的忠诚和你们的能力同样突出,而且一直以来都在为我做出贡献,这些我都铭记在心中……所以,我跟你们保证,若我真的能够君临法国,我会让特雷维尔家族的功勋为世人所知,得到应有的报偿。”
“我们的忠诚是源于对波拿巴家族的敬仰,并不在于什么回报,陛下。”埃德加连忙回答。“现在我已经来到了这里,尽我的义务。我将不辞劳苦,为您赴汤蹈火!”
真让你赴汤蹈火,你受得了吗……艾格隆在心里暗笑。
虽然爱丽丝在信里说“随意差遣”,但是这也只是客套话罢了,考虑到特雷维尔家族的重要作用,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就随便把埃德加当成炮灰,哪怕是做个样子,他也得对埃德加展现出应有的尊重。
再者来说,埃德加也没有那个能耐去顶大梁,强行赋予重任的话恐怕只会坏事而已。
反正,现在愿意为他冲锋陷阵的人很多,他也不缺埃德加这么一个,只要让他为自己呐喊鼓吹就行了。
仔细想想,埃德加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并非一无是处,他的绘画天赋自己已经见识过了,确实非常不错——所以,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充当御用画师和鼓吹手,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也就拿定了主意。
“埃德加,你才刚刚来,还没有融入到我们这边的群体当中,所以你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这边的一切。这段时间内你就跟随着我吧,不需要去冒什么险,有时间的话给我画几张宣传画,我想法兰西人民是很乐意看到这个的……”
看到陛下这么好说话,埃德加心里也是大喜。
他是碍于父亲的压力不得不来的,可不是真的喜欢去出生入死。
而且他知道,他来之前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在他和父亲的筹划当中,只要能够跟在陛下的身边,就能够体现出特雷维尔家族的忠诚和重要性。
然而,计划的下半部分却不是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一开始就承受了惨重打击。
哎,一切本来都那么顺利,为什么偏偏就来了个特蕾莎公主横生枝节呢?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计划打水漂了,他决定硬着头皮继续。
“爱丽丝在我临走之时,还有一个嘱托,我希望您能够照看好艾格妮丝。”他直接篡改了妻子的话,然后小声对艾格隆说。
“嗯?什么?”艾格隆有些莫名其妙,“艾格妮丝怎么了?”
“她没怎么,只是……她一路跟着我过来了。”埃德加回答,“这一路上路途遥远,爱丽丝担心我,所以请求艾格妮丝一路护送。而来到这里之后,她还准备留在这边一段时间,请您也对她多加照顾。”
艾格妮丝……一提到这个名字,艾格隆心里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些回忆。
和那个少女的见面以及交手,还有彼此的交谈,这些记忆也许称不上甜美,但是却已经足够有趣。
真没想到她也来了……
“陛下,同爱丽丝一样,艾格妮丝也对您充满了敬仰。”眼见艾格隆的神色,埃德加立刻添油加醋,“她也衷心希望您能成功。”
“那真是太好了。”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在哪儿?”
“她就在您这里,陛下。”埃德加马上回答。
---------------------------------------
正当艾格隆和埃德加在地中海的晴空下愉快交谈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巴黎,特雷维尔侯爵正一脸严肃的在房门之外踱步。
这位将军平常气度威严,然而今天他却失去了往常的镇静,脚步焦急,时不时地将视线投向了房门。
在房门之内,一直都在不断传出细微的呻吟声,每听到一声呻吟,他都忍不住心头狂跳,因恐惧而战栗。
他的妻子,就是在生下儿子之后不久过世的,这对他来说是最为惨痛的回忆。
这种苦闷的煎熬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一声高亢的儿啼,终于让一切都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听到这声儿啼,特雷维尔侯爵停下了脚步。
他大口地呼吸着,站在门口,等待着上帝的宣判。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助产妇抱着一个包在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
“大人,恭喜您,母亲和孩子都很平安!”
太好了……将军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接过了婴儿。
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带着血污和羊水,皮肤也皱巴巴的,卖相绝对不怎么么好看,而特雷维尔侯爵并不关心这个。
他的眼神,则下意识地往最重要的地方看了过去。
上帝啊!他呆住了。
真可惜,是个女儿!
特雷维尔侯爵怀抱着这个婴儿,然后在心里哀叹。
在对儿子彻底失望之后,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拥有一个孙子,然后这一次好好教育,让他传袭自己的意志和心愿,奋斗到权力的顶峰。
可是,爱丽丝生下的却是个女儿……这简直就像是给了他当头一闷棍,让他为之气短。
巨大的失望和落差感,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终于接受了现实,然后低下头来看着这个还在啼哭的孩子。
这是埃德加和爱丽丝的女儿,是他的亲孙女儿。
婴儿的肌肤和他粗糙的手掌相贴,恍惚之间他甚至似乎能够感受到血脉的共鸣。
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是他的手还是抱得非常稳,生怕摔到了自己的孙女儿。
好吧,就算是孙女儿也不错……反正爱丽丝和埃德加都还年轻,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得到孙子。
不管怎样,这是他第一个孙辈,他将尽自己所能去照顾她,为她创造一个最好的将来。
“小宝贝儿。”总是一脸严肃的将军,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慈爱的笑容,“欢迎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他抱着孩子,走进到了房间里面,而他的儿媳,此时正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虚弱,显然刚刚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
“父亲……”看到将军之后,她无力地笑着,“是男是女?”
“是个女儿。”特雷维尔侯爵平静地回答。“很可爱。”
刚才的失望已经过去了,眼下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祖父。
“在瑞士的时候……我曾经和陛下相谈甚欢,有一次在闲谈之后,我顺口请他为我将要出世的孩子送一个名字。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是立刻就答应了,然后他将他名字里的夏尔送给了这个孩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爱丽丝微微笑了起来,“接着,我问他如果生下的是女儿该叫什么,他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叫夏露吧……”
“夏露……”特雷维尔侯爵跟着念了一声。
接着他点了点头,“那好,那就叫夏露吧,既然是陛下赐的名,那么他会一直记得的,这对这个孩子来说也是好事。”
“嗯……”爱丽丝虚弱地笑着,“能把她抱过来让我看看吗?”
特雷维尔侯爵立刻将婴儿抱到了她的脸旁边。
因为是仰躺着,爱丽丝只能微微侧着脸看着婴儿离她越来越近。
婴儿还在大声啼哭着,她湛蓝色的眼瞳大大地张开,茫然地看着这个她从未经历过的世界。
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非常漂亮的。爱丽丝心想。
接着,她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轻轻地亲吻了这个婴儿。
“欢迎来到人间,我的宝贝,我的天使……妈妈爱你。”她在婴儿耳边小声呢喃。
婴儿依旧在啼哭着,仿佛是在以这种方式回应母亲的爱意。
接着,极度喜悦之后的疲惫,让爱丽丝微微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127,迎接
远在希腊的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刚刚降生,此时,他正以热情而又暗藏蛊惑的语气,对面前的少年人诉说自己妻妹的到来。
相比于爱丽丝的纠结,他反倒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在他看来,如果艾格妮丝能够为自己家族带来利益,那利用一下又何妨呢?再说了这也不算辱没了她。
“她就在您这里,陛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艾格隆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想她应该不至于对我感到反感吧?毕竟我把她的姐夫从姐姐那边带走了。”
“不,您小看她了,艾格妮丝同我们一样,是敬重宏伟志向的人,她非常仰慕您的英雄事迹,所以她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所以她才会答应爱丽丝的请求。”埃德加继续面不改色地扯谎,“她也非常乐意为您效劳,陛下。”
埃德加虽然吹得天花乱坠,但是艾格隆当然不可能完全听信。
他和艾格妮丝虽然相处短暂,但是他也知道艾格妮丝的性格,她才不会对波拿巴或者波旁家族的事业感兴趣。
不过,如果能够借助特雷维尔家族招揽艾格妮丝,那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帮助——不说艾格妮丝本人的身手,她在年轻一代贵族当中也非常具有声望,像安德烈-达武这种手下败将对她又是畏惧又是尊崇,如果能够得到她的效劳,那巴黎的那些青年们必将大受震撼。
“那真是一个好消息。”所以,艾格隆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言,而是顺势说了下去。“埃德加,艾格妮丝如果能够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当中,那将是我们的巨大收获。”
接着,他又看了看远处海面,阳光已经从刺眼的白炽光线,变成了金黄色,太阳也在火红的云层下露出了模糊的轮廓,离海面越来越近了。
这壮美的傍晚景象,正好映衬了此刻他的好心情。
“您先去休息吧,我想这一路上您应该也相当劳累了。”他转过头来,微笑着对埃德加说。“今晚我们一起在这里聚餐吧,为了迎接您们的到来。”
“好的,陛下!”埃德加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的心情也很好,因为从陛下提及艾格妮丝的态度来看,他确实对她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而那就意味着,他的计划似乎还有施展的空间……
------------------------------------------
正当艾格隆同埃德加相谈甚欢的时候,安德烈-达武带着艾格妮丝来到了旅馆的顶层。
这里有一间空着的房间,安德烈-达武打算安排艾格妮丝在这里安顿下来。
虽然整个旅馆都已经被艾格隆一行人全部占据了,但是身为女眷,艾格妮丝毕竟不能同那些卫兵们混在一起,所以他就找了这个房间。
就在这个房间的旁边,就是夏奈尔的房间,然后沿着走廊往里面再走一点,就是特蕾莎的卧室了。
安德烈走到了门口,然后打开了门,然后回头看向了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最近就在这里休息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还没有等他说完,艾格妮丝就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既然您们安排了这里,那就这里吧!”
接着,她在门口往四周张望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里的地形和路线。
而就在这时候,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穿着女佣制服的少女。
她的手中端着水果盘子,正准备前往阳台——而就在这时候,她的视线也正好落到了艾格妮丝的身上。
一瞬间,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盘子差点摔落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维持住了平衡。
“艾格妮丝小姐!”她小声喊了出来,“是您吗?”
“诶嘿~当然是我啦!”艾格妮丝抬起手指,欢快地比了一个手势,“夏奈尔,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夏奈尔把水果盘子顺手放到了旁边,然后快步地走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地看着她,“您怎么过来了?”
一开始在瑞士初见的时候,因为艾格妮丝和艾格隆直接差点动手,所以夏奈尔一直对艾格妮丝心有芥蒂,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初那点不快当然早就烟消云散了。
艾格妮丝豪爽欢快、不拘小节的性格,很对夏奈尔的胃口——她小时候在巴伐利亚宫廷,长大了以后在奥地利宫廷,无论哪个地方,都见惯了贵人们的颐指气使,对于惯常服侍人的夏奈尔来说,身为公爵小姐还不摆架子的艾格妮丝,确实非常难得,也非常让她心生好感。
“我怎么过来了……这问题问得好,我自己都有点茫然呢。”艾格妮丝遗憾地摊开了手,“要问就问我的姐姐和姐夫吧,为什么会给我这么麻烦的请求……”
接着,她将自己从姐姐那里接受请托,一路上护送姐夫过来的事情,粗略地告诉给了夏奈尔。
“原来是这样……”夏奈尔总算明白了一切的经过,接着她感激地看着艾格妮丝,“您真的辛苦了!为了陛下的事业而辛苦奔波,我想陛下也会感激您的。”
“那我们得说清楚,我不是为了您们的陛下,只是为了我自己的亲人罢了。”艾格妮丝不以为然地回答。
看到艾格妮丝执拗的表情,夏奈尔虽然心里暗笑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房间。“这是您要住的地方吗?太好了……就在我的旁边,不过这里一直没人住,可能有点灰尘,我来为您打扫整理一下吧!”
“不用了吧……我其实无所谓的……再说了我自己也会整理下的。”艾格妮丝连忙回答。
然而这时候夏奈尔已经从旁边拿起扫帚和抹布整理了,所以艾格妮丝只能无奈地看着夏奈尔忙前忙后。
“夏奈尔小姐还真是热情。”安德烈-达武在旁边看得笑了。
“简直热情过头,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艾格妮丝苦笑。
“这说明她非常敬重您——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对待的。”安德烈小声说,“您别看她只用女仆的打扮,但是她在我们这里地位超然,陛下非常信任她,还对她委以重任,甚至还把她正式册封为自己侧近的骑士团成员了,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是这样吗?”艾格妮丝眨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所以夏奈尔现在是荣誉骑士了?”
“不光是荣誉骑士,陛下还说过,以后还会给她更多的封赏,以褒奖她的忠诚和奉献。”安德烈笑着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以您的能耐和威望,如果您乐意的话,我想只需要跟陛下提一句,他立刻就会很高兴地册封您的。”
“算了吧……什么骑士不骑士的,我才不在乎呢。”艾格妮丝立刻就摇了摇头,“再说了,明明未分胜负,就要我屈膝臣服,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少女一边说,一边昂着头,充满了自信和傲气,而安德烈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当初陛下跟他说他和艾格妮丝交手过,结果是平手甚至占有上风,原本他心底里还有点不信,不过现在艾格妮丝亲口认证,他终于完全信了。
陛下果然厉害……
他又想起陛下曾经跟自己承诺过,以后有机会一定会给艾格妮丝一点颜色瞧瞧,一雪自己的耻辱……此时他突然有些期盼了起来。
这对少年和少女如果交手的话,一定会是自己此生难见的盛大演出吧,甚至谁赢谁输已经不重要了——当然,如果是陛下赢了那最好。
“好吧,我只是顺口一说而已,这一切都看您的志愿,如果您没有兴趣,陛下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强迫您的。”安德烈笑了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虽然艾格妮丝嘴上很硬,但是安德烈觉得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既然已经是陛下的臣仆,跟随而来的艾格妮丝又怎么可能有别的选择呢?
而就在他们交谈之间,手脚麻利的夏奈尔,已经帮助艾格妮丝把房间收拾好了。
安德烈-达武打量了一下房间,心里也颇为满意。
从今天开始,他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一分,两个来自于法兰西名门贵族家庭的年轻人,投奔到了陛下的麾下。
在他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也是一个象征——陛下正如初升的太阳,在法兰西冉冉升起,尽管他现在离它千里之遥,但是朝阳的晨曦已经在这个国家炫目耀眼起来。
他完全相信,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前来投奔,为打出旗号的继承者效劳。
可惜……特蕾莎公主已经来了,不然也许今天的意外会带来更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安德烈-达武突然心想。
并不是他不尊重或者小看特蕾莎,而是在他心中,相比于一位从未见过的外国公主,成长于巴黎、和他们共享同样的语言、同样的经历的艾格妮丝,在心里要更加亲切许多——更何况,艾格妮丝在他心中的形象是如此耀眼,以至于甚至能够配得上朝阳几分。
只可惜……这一切似乎太晚了。他暗暗在心里叹息。
“好了,属于我的任务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您在这里安顿,有任何要求的话跟夏奈尔提就好了。”安德烈潇洒地躬了躬身,非常礼貌地跟艾格妮丝告别了,然后转身离去。
“艾格妮丝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夏奈尔问。
艾格妮丝环视了仿佛焕然一新的房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非常满意,谢谢您夏奈尔。”
“分内之事而已。”夏奈尔笑着回答,“那您先在这里休息吧,我去跟陛下说一声——”
“眼下,您们的陛下应该是在跟我的姐夫交流吧,您最好不要去打搅他们,”艾格妮丝善意地提醒了夏奈尔,“您先去忙别的吧,等他们谈完了自然会叫您的。”
“您说的也对。”夏奈尔点了点头,然后仿佛她又想到了什么。
“好了……那我先离开了,如果您有什么吩咐的话,请随时召唤我吧!”她向艾格妮丝行礼,然后离开了房间。
终于独自一人的艾格妮丝也有点不胜疲累了,她放下了手中的阳伞,然后仰躺在床上闭目假寐。
离开了房间之后,夏奈尔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沿着走廊来到了深处,然后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里面的人很快就回应了。
夏奈尔踮着脚走进了房间,然后恭敬地向书桌边坐着的少女行礼。
“夏奈尔,你来得正好。”特蕾莎头也没看她,而是把自己刚刚写好的信拿了起来,仔细地过目了一遍,然后长舒了一口气。“我可总算完成了……”
确认了这篇长文没有问题之后,她将这封信和刚才艾格隆随手写的信放在了一起,然后塞到了同一个信封当中。
这封信她等下会给自己身边的人,然后由这位信使再跑一趟,想办法送到并不遥远的帕尔马公国——预计几天内就可以送到了。
她不知道身为殿下母亲的路易莎,心里到底还剩下几分对长子的眷恋,但是她相信,母子之间毕竟没有绝对的利害冲突,只要双方提出的条件得当,终究还是有弥合的机会。
相比于一直心怀愤恨的艾格隆,特蕾莎对路易莎倒没有那么多恶意。
路易莎促成了自己的婚事——虽然她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找出路,所以到处奔走;但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她终于重新看向了夏奈尔。
“有什么事情要禀告我吗?”
“殿下,就在刚刚,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来投奔陛下了。”夏奈尔低着头,恭敬地向她禀告。
“特雷维尔?”特蕾莎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思索。“好像听过这个姓氏……是个名门家庭吗?”
“是的。”夏奈尔点了点头。“这位将军一直都是我们的忠诚拥护者。”
“那太好了。”特蕾莎笑了起来。
“除了那位先生之外,她的妻妹也随行感到了……名叫艾格妮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