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喝酒误事
沈如松一听顿时有欲哭无泪感,他一直以为大伙不晓得这件事,班里有两个怂货出去嫖被苦主逮住了揍,揍完了由他去赎人,搞到最后费了上万元搞回了功能腕表才摆平。这事说出去不仅丢人,而且被上级知道了肯定少不了吃挂落,讲轻了是玩忽职守,讲重了违反军法,雷声大雨点小或是重重处理都有可能,纯看个人运道。
也就是杨旗这富二代家里确实有两个钢镚儿,花钱压下去了,否则叫沈如松大出血一番,搭进去好几年军饷,那他估计真的拼着脸不要把事捅出去了。
眼见沈如松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赵海强心知别激他,刚出院给气心梗进去可就完啦,于是拍拍肩膀,颇有种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意思:“哎,放心,老许头没找你就说明他不想管,排长?排长怎么会搞我们,是吧。”
沈如松呲着牙点点头,是这个理。不触犯原则性错误,部队长官岂有不护短的道理?轻轻松松把下边人交出去顶缸,以后怎么叫大头兵出力出命?窝火了背后打个黑枪怨谁去?
至于许军士长,嗨,他一个老油条了,带过的兵比沈如松见过的人还多,当初下连队训话时强调的是别碰窝边草,基建兵、战斗兵谁敢乱来谁扒军装,对辅助兵可就含糊了事了。再者,军士长现在去凤林前线了,哪有心思管这点陈芝麻烂谷子?
“憋搁哪儿寻思歪东倒西啦?今儿庆祝伤号们都好利索了,中午小烧烤,晚上排长请咱们吃火锅,有的是火气!现在起了火气待会儿给你点燃了!”赵海强逗笑道。
沈如松舒展开眉头,接过支烟往耳朵上一递,裤袋里掏出许博文随手送的煤油打火机,给两人点上火,美美抽了口,烟味进了嘴,烦恼事扔一边再说!脑袋拴裤腰带三次了,子弹异兽没收了他的命,其他事能收得了他?
去他的吧!
军队里伙食好是必须的,只要是在安全区、在基地里头,吃得绝不会差。每天白米饭、腌菜炖肉管够。这伙食已经够让地下城民众羡慕了,辅助兵、劳工之流更是节庆日才能吃上。即使是这样,部队仍唯恐待遇不到位,不提大会餐,每个月底总有一次自助,让大家可劲造。
一群成天醒了训练,累了便睡的壮小伙大姑娘的胃口何其之大?一顿饭干个十来个馒头算胃口小的,每逢月底加餐,就苦了炊事员,天不亮干到天黑,菜是成桶地搬都应付不来这帮子牲口。在炊事员们严重抗议下,自助最终变成了烧烤,发食材自己串去,搬头猪自己切肉烤去吧!
“呦呵,丰盛啊,怎么连海鲜都整来了?”走到操场,看到大桶小桶送来的海产,赵海强稀奇道。
他走近了看,这边捡起生蚝敲敲,那边捞起条海鱼掰开鳃检查,甚至还活剥了只基围虾,蘸着醋吃了。搞得沈如松哭笑不得。
“哎,活虾蘸醋味道挺好啊。”赵海强嘴角的虾尾还在动,他举了只虾过来劝吃,惊得沈如松赶紧跑了,这小子在后边嘲笑,说沈如松就是个乡下小子,没吃过活章鱼吗?
“老子不像你家卖油饼的!当然没吃过了!”
今儿来的人不止沈如松这个排,团里剩在基地的友军全来了,这阵子难得黑压压上百号人聚在一起。干饭没什么虚话,各班半领半抢来食材,切肉剔骨这类粗活交给男兵,串签子这类细活交给女兵。
见杨旗半天生不上烧烤炉,一块木炭吭哧吭哧居然没点着。而隔壁3班都已经开始烤上了,3班人直接大声嘲笑过来,惹得邓丰大怒,骂道:“你他*的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点个炉子你点不上?”
一巴掌呼杨旗后脑勺,给他呼开,邓丰三下五除二把炭点燃,烤架刷油,先安排上蒜蓉茄子,再放上大把的牛肉串,末了不忘搁两串奶油玉米和蔬菜杂拼。百忙之际不忘瞪杨旗一眼。
杨旗原地尴尬,想去帮活也没人鸟他。徐胜男和刘薇薇在剥虾刮鱼鳞,以为这小子想趁着这机会过来摸手,头也不抬叫他等着吃就是了。旁边的刘子旭幸灾乐祸,杨旗吃瘪他就开心。
“*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白吃白喝,今天吃撑了又不训练,给老子铁架床压塌了指定*的揍你!”沈如松看到就这两个游手好闲的东西在瞎逛,把他们发配去搬啤酒过来。好容易从市场搞来了两箱啤酒。
沈如松原以为这两个货搬箱啤酒不至于出事,结果过了会儿大家吃上了,抱怨着有肉没酒太没劲,这才想起这两个傻子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半道给其他人截了吧?沈如松觉得很有可能,使个眼色咳嗽了声,邓丰会意,再把谢国荣叫来,三个人顺路去找。
“杨旗!刘子旭!你两个白痴人呢!”沈如松喊道,走了半边操场没找着人,加上烧烤烟雾缭绕、人人都绿军装,也不是很好找。
找了两圈没见人影,沈如松甚至怀疑这两个白痴是不是携酒潜逃了,不成想,邓丰拉过沈如松肩头,指着一边说道:“喏,那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废物在那里!”
沈如松定睛一看,咦?怎么这两个人混去一支不太熟的部队里?再看,哎,那不是陈潇湘吗?哦,是团直属、营直属部队?
心有灵犀一般,杨、刘两人看了过来,沈如松招招手让他们两个赶紧滚过来。
“跑人家地上吃去了?老子饿着你了?酒呢?”
杨旗缩着脑袋,扣扣索索指着在痛饮啤酒的陈潇湘,小声道:“本来是带回来的,路上给陈……陈班长抓住了,非要把咱们的啤酒给扣了,我和刘子旭也被拉过去说吃两串,我不肯给,陈班长就说这是你……你欠她的贺礼……”
沈如松下意识骂道:“贺她*个锤子,老子什么时候欠她了,跟我来,丫的,这两箱酒花了我不少银子才打通关节搞来的,说拿就拿!”
沈如松撸袖子准备去讨个说法,可是脚刚迈,不知怎的,觉得心有点虚,于是停下脚,舔舔嘴唇闷头转身,挥挥手说算了,给就给吧。
留下傻了眼的四个人在后边,半晌杨旗才呆滞问道:“班副啊,怎么……怎么回事呢?”
邓丰也完全不理解,奇怪道:“沈如松这白痴搞什么名堂,两箱酒得花七十多外加一条烟吧?说不要就不要了?”
“也许是欠了风流债。”刘子旭插嘴道,说完就被谢国荣踹了一下。
反倒是邓丰若有所思,摸着下巴道:“不是没可能。”
回到自家烤架,见班长脸色忽然黑如锅底,大家识趣不说说好的啤酒怎么没了,只得去1班薅了一人一罐过来,惹得1班那边口哨声此起彼伏,嚷嚷着要补偿,要求班花徐胜男跳一个。
这种话很容易引起群架,沈如松和赵海强马上摁住了要作死的几个人。好在玩笑话过去了就过去了,等到排长过来把三个班凑一起,挨个吃肉吃到尽兴就算过了满意的小烧烤了。
但因为啤酒的事,一直到许博文私下请四个班长吃饭,沈如松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钱是一个事,而是陈潇湘明目张胆在众人眼皮底下抢了他的东西,实在不够给面子,掏几罐就掏把,整个截胡也太打脸了。
许博文挑的是基地西边市场里的一个小饭馆,这块是军属区,管的比较松。军事基地明面上当然不允许任何形式的私营饭店,这里到处是弹药库,万一饭店着火了,出了事变大事就完啦。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且军人俱乐部一般的大头兵和低级军官压根不好进,军队里也有人情来往,答谢人难道去食堂打个饭蹲营房里吗?明面的口子不好开,那就让有关系的开几家指定的,上面权当没看见,但要是到处吆喝这里有吃饭的地,你看宪兵捶你不捶你吧!
这饭馆建在一栋旧办公楼里,一二三楼做饭馆,四五六楼做厨房兼仓库、卧室。老板听说是基地卫戍部队的某某少校的老婆,厨师服务员都是少校老婆的亲戚,像这样全家搬上地表的家族确实少见,照顾照顾也应该。
周日缘故,老早订满了位置,人挤人的,服务员头顶着铁盘穿梭在筒子楼里,上下都得侧身走。不过闻着味真是不错,大锅饭到底和小灶没得比。
找着位置坐下,许博文把菜单交给四人去点,沈如松点了锅包肉,赵海强点了黄桃咕咾肉,这年头没菠萝,黄桃罐头倒是有,就只好改良喽。辛婕点的是海蜇皮,许博文说再点个吧,凉拌海蜇皮开胃小菜不算数,于是辛婕又点了份凉拌海带丝。
这下大家尬住了,辛婕性情有点古怪是真的,人家点了还能说什么,许博文挑了挑眉毛,自作主张补了个香煎鲅鱼。
陈潇湘绰号“湘妹子”,她自然是极会吃辣的,点了分皮蛋拌擂椒,然后特地嘱咐来个最辣的小炒肉。
“有酒吗?”许博文随口问了一句,他最后点个青菜和冬瓜汤,问道。
记单子的服务员打量了下许博文,见他的军衔是一杠一星,一毛一是个少尉,勉强有点分量,回道:“对不起哦,上面规定不让卖高度数的,只有三十五度的劲酒,一桌一瓶。”
“行吧,来一个。”
服务员才把帘子放下,陈潇湘就把自个儿的贴身酒壶拿出来了,拢过大家玻璃杯,说道:“没事,我这个有度数,粮食酒,喝吧喝吧。”
第143章、喝完酒以后?
要是平常,喝两口就喝两口呗,误不了什么事。有时候夜间站岗,偷摸喝口酒暖暖身子不是稀奇的事。
刚下连队的时候正是一年中冷的时候,半夜两三点扔出去站岗放哨,甭管穿多严实,冷风照样呼呼地往脖颈里钻,人硬顶着去抗冷抗困着实难受。新兵是不敢搞幺蛾子,但是老兵的花样可多了。去市场黑市偷买小酒算最低级的手段,不仅贵而且被宪兵抓住,保管先吃一顿棍子。聪明的、会动手的就自己做,比如说顺几个食堂馒头回去,再去厨房抓点酵母等材料做成类似于酒曲的玩意,再把苹果、梨子等水果一起胡乱塞进玻璃瓶里,放到隐秘不见光发酵上一阵子。喝起来虽然难喝,不过总比没有强。
其他诸如半夜翻墙去国营农场换酒、找军需官高价买合法酒票等等手段太多了,堪称为了口酒无所不用其极,各个连各有各的神童,怎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形容得了?
这会儿有排长看着,公然伸手显然太蠢,于是几个人眼珠子转了转,愣是没谁接,直到许博文轻轻咳嗽了声,说道:“一小壶嘛,事不大,今天周末,我认识宪兵几个弟兄,九点前不往这里走,喝几口热乎热乎吧。”
于是陈潇湘挨个给大家杯子倒上,一人半杯也就倒空了。
“来。”许博文举起玻璃杯,里头晶莹酒液晃荡,香气内敛,靠近了闻有淡雅粮食香气,便是外行也闻得出是好酒。
“咱们五个人,不用说什么外话,过命的交情,场面话不说太多,先来一嘴!”
五只玻璃杯“叮当”一声碰在一起,接着“呲溜”数声,纷纷抿了一口酒。没得办法,一气喝干了就只能喝低度数的劲酒了。
凉菜来的快,先挑两筷子海蜇皮,脆爽鲜辣很是下酒。
许博文碰了酒,脸就红起来了,好似猴屁股,手指敲敲略显油渍的塑料桌面,快活道:“今天主要是给小陈庆祝二等功批下来的事,噢,松子是个……”
说到这里许博文挠了挠脑袋,瞟了陈潇湘一眼,后面半句话他就没用形容词,简单道:“松子是个,是个呢好人!照这个劲头下去,后面立功获奖的机会多着呢!排里一口气出了两个二等功,说句实在话,我脸上也很有光,在连里在团里都倍有面子,长脸呀!”
“干了这杯!祝身体健康!”
赵海强正忙着吃海带丝,被辛婕面无表情碰了一肘子,这才举起杯子,嘴角残留了好几丝辣椒,一起举杯道:“好!祝健康!”
杯子的白酒两口就无了,气氛起来了就不是问题,还有瓶六百毫升的劲酒,这酒闻着有一些中药的香气,入口微甜、清爽,抿着能回甘,味道足。
“哎,哎哎。”许博文招手喊着人,许是生意太好缘故,这儿的服务员都一边做事一边搭理人。
“再来盘炸花生米!哎,哎,听到了没!花生米!”
也不知道人到底应了没有,反正做服务员的膀大腰圆大妈搂着一篮子脏碗筷地动山摇似的下了楼,弄得赵海强咧嘴笑道:“我说排长,哪有说吃花生米的,每天不都请人吃花生米吗?”
许博文大怒:“你丫的才天天请人吃花生米,我这就请你吃颗花生米!但凡吃颗花生米你小子不至于喝成这样!”
说罢,许博文便气势汹汹举起酒瓶,一下给赵海强杯子灌满,倾过身狠狠拍着他肩膀,喊道:“给老子把这杯干了!否则回去就请你吃花生米!”
许博文竖起手指,做了个打枪的姿势,“biu”的一下“枪口”上抬,叫道:“别糊弄老子,一口闷了!”
见这两个人才喝了两口就趁势闹上了,辛婕与陈潇湘交换了个眼神,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然后都憋不住笑了。
借着许、赵两人闹着喝酒的档口,沈如松也举杯,先对着辛婕敬道:“辛姐,这段时间承蒙照顾,几次战斗,咱们两个班协助默契,零零总总的话多说没意思,我干了,你随意。”
沈如松酒量凑合,仰头喝了半杯,脸色微红。辛婕坐他对边位置,饭馆的节能灯亮度不高,照得人影摇晃。她举着酒杯的胳膊僵在半空,原以为要碰个杯子,没想到这小子自己干了,她觉得有点尴尬,鼓起腮帮,罕见露出一丝娇柔模样,捧着酒杯饮了一口。
“嗯~咳咳,有点辣啊。”
敬完了酒,沈如松便把眼睛瞧向了一个劲拣海蜇皮吃的陈潇湘,喊了她两声居然没听见,想了想,靴跟撞了撞她。
“啊?”陈潇湘先把筷子收回去,不怪她贪吃,属实是赵海强这个犊子,一边和许博文闹还不忘下筷如飞,不抢着点指定要等到下盘菜上了。
陈潇湘的脸庞汗津津的,闪着光亮,她狭长的眼睛浮现了一丝困惑又旋即被恍然盖去,她一边用食指抓了抓侧脸上的淡淡疤痕,一边与沈如松碰了个杯,对他所说的感谢救命、祝贺立功等等话,以微微仰头,张大嘴巴,一句“噢,太好了太好了。”说完,继续投入到抢菜吃的战斗中去。
两盘凉菜倏忽间干没了,这怎么行,许博文嫌菜上的太慢,他敲了两下塑料桌,差点给砸翻了,于是他拍着墙壁,拍得震天响,墙灰都拍的簌簌直下,吼道:“哎!服务员!快上菜啊!两个菜吃了半个小时,快点上啊!”
“在催了在催了!”服务员穿梭在人群里,永远是这两句话,催急了把抹布一推,站直腰道:“你催我顶什么用?我不是厨子做不出嘛!”
“那你催催厨子啊!”
“就四个灶,菜不做熟能上吗?”
“快点呀!”
催了总比不催好,千呼万唤终于来了锅包肉,裹了糖醋汁的锅包肉入口是一个香甜酸美,嘎嘣嘎嘣嚼得脆响,上头撒的胡萝卜丝也被香气熏得带了肉味。特别是啊,这家的锅包肉切得大块,每一块都有半个巴掌大小,张开了嘴都没法囫囵个吞下。
锅包肉在东北地界太常见了,在座的有一个是一个都是从小吃到大,来了肉票换了一斤肉,要么是猪肉炖粉条,要么是锅包肉。肉吃香了,许博文把椅背一靠,说他在步兵学院里,没少在夜里翻墙出去偷吃肉,但是他爬墙不行,怕被逮着,就找身手快的给他带。可惜锅包肉凉了就欠了味道,所以都揣怀里带回去。
“不知道梁源这龟孙子怎么样了,老子到现在都欠他两次锅包肉的钱没给。”许博文忽然吃着肉就想起了同学,在珲江水文站做站长的梁源。
“他*的这小子在江边,过了兽潮没找见他,下次回来了老子还得讹他锅巴肉,*的,这*玩意好端端出个外勤怎么就被兽潮冲了?!没道理的啊!”
许博文说着说着哭起来,劲酒就这点不好,容易上头,不然怎么叫“劲”酒?他越说越激动,抱着赵海强“嗷嗷”地哭起来。从梁源哭到最近牺牲了的弟兄,哭得可大声。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吃个饭搁这儿嚎丧呢?!”邻桌不乐意了,隔着帘子抗议起来。
陈潇湘当即就吼回去了:“*你*的,吃你的饭去。”
“饭堵不住你那边人嘴啊!别*他*的哭了!”
赵海强一边拍着哭的情难自已的许博文后背,然后脸红脖子粗地骂回去:“想牺牲战友了!没人性啊你们!”
“去公墓哭啊!在饭馆哭算什么啊!请吃席啊!”
三句话直接上了火气,陈潇湘骂骂咧咧地撸袖子准备掀帘子,站起来就被沈如松拉住,劝着说“姐算了算了,别动气,我去。”
两边垃圾话开始对扔,好在都默契没谁要真的动手,所以当沈如松掀帘子过去时,那边桌的人甚至惊讶了一下,下意识放下筷子,盯着沈如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排长喝多了想战友,人之常情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体谅体谅。”
边说边发烟,沈如松喊着服务员,叫来给这桌添个菜加瓶酒,好说歹说劝住。
这桌人也不想节外生枝,吃个饭又不是操练,再说了,这饭馆是基地里少校的产业,谁动手谁保证吃挂落。
而且,和战斗兵动手真不值当。沈如松之所以没包了这桌的饭钱,就在于他看得清楚,这桌人一半人穿的是没肩章的迷彩服,这类人要么是辅助兵要么是基地劳工,即便是真动手了,猜猜看部队帮谁?是帮下了战场没太久的战斗部队,还是帮一抓一大把的劳工?
沈如松态度放得也低,这桌人吭吭了两句不说话了,像是领头的一个站起来,端着酒杯敬了沈如松一杯。
“好嘞好嘞,麻烦了麻烦了。”沈如松当时眼睛一闪,不动声色放下帘子坐回去,舀了勺冬瓜汤喝着,他刚才看得清楚,敬酒的人,手腕上戴着的表是他之前为了赎杨旗、刘子旭在辅助兵营地扔的腕表。
一只表两千二,两千二!这顿饭才三十多元,其中十元是买那瓶违禁的劲酒,不喝酒撑死十五元,大盆的锅包肉才两块出头,两千二能够沈如松吃到死了!
第144章、胆子还是你大
想到了这茬,沈如松立时不痛快了。
两千二,四只表去了不仅是八千八,刘焜那死胖子,仗着军需官身份多讹了不少,最后一张一万整的支票去了。虽说花的不是沈如松的钱,是杨旗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的钱。可问题在于,这事他担了多大的风险?当时下连队才几天就弄出这样的恶性/事件,若不是自己处置得当加上军士长、排长他们当做没看见,他现在能好端端坐着?
挑了一筷子咕咾肉进嘴,滋味酸甜,裹了面粉的瘦肉,脆,香。虽然不是战前的菠萝咕咾肉,但黄桃甜嫩又爽口,东北人素来把黄桃罐头当做待客好物,拿来做菜也是一绝。
见沈如松闷闷嚼着,气氛有些低沉,赵海强见了,把手臂展开,环住沈如松脖子,打了个嗝,喷出一股酒气,耷拉着脑袋硬撑着举手要摸沈如松脸,又抓又挠啊,惹得他不耐烦地把赵海强手扒开。
赵海强不乐意了,拍着大腿道:“松!松子!你做什么呢!摸,摸两下嘛……”
“你*的喝醉了吧。”沈如松皱眉道。
“瞎说,才这么点,醉不了!”赵海强说着抓过玻璃杯,手是扫过去的,险些把杯盏盘子给打下桌子去,得亏是辛婕眼疾手快护住了。
赵海强梗着脖子开始嚎,非要唱康定情歌,唱的那叫一个鬼哭狼嚎,唱就唱吧,非要抱着沈如松唱,一边唱一边亲,弄得沈如松真想一板砖给这傻缺拍昏过去。
一个傻缺嚎得如同鬼哭,另一个两杯就倒的还在嗷嗷哭,赵海强抱着沈如松,许博文就抱着赵海强,谁料前者偏不让许博文抱,咕哝两句给反手狠狠推开,这下可好,许博文直接顺势躺进辛婕怀里,搂着她脖子一路往上摸。
辛婕喝得本就不多,再加上她是两年兵,一点酒精压根没事。面无表情地任许博文揽着腰,等到许博文半发酒疯半是有意无意地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时,她手起刀落,一记精准手刀砍到许博文后脖颈上,径直把他劈昏了。
“排长喝多了,差不多回去吧。”辛婕平静道。
沈如松奋力抖落掉疯狂亲他耳朵的赵海强,忙不迭应道:“走吧走吧,九点了宵禁了。”
喊来服务员结账,本来是许博文付钱,结果最后是陈潇湘掏的钱,没办法,沈如松和辛婕根本腾不出手。只好是被请吃饭的那位出的血。
陈潇湘脸色不太好看,抱着胳膊忿忿道:“这两个傻蛋,酒品真差,早知道不来了,中午吃的火气旺,晚上吃的腻,我都想吐点儿出去,省的肚子胀气。”
沈如松心说您不至于吃了又吐吧,那钱不是白花了吗?他刚想说两句,然而搀着的赵海强忽然“哇”了声,喉咙一阵抽抽,吓得沈如松赶紧捂住他的嘴,果然,没堵住,这小子吐了一地。
迎着服务员满脸嫌弃表情,沈如松今夜第二次猛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潇则湘在前台一张白脸黑成炭,拿出小钱包取了一张百元大龙山,说道:“找四十就好了!你们应该有车吧?雇辆车,把喝醉的送回去,不然被宪兵抓了,一起完蛋!”
说得是气鼓鼓的,常年接待基地各层次军官的饭馆主人哪里不知道这个女士官情绪积攒到了一定程度?赶忙叫人开了桶车,也就是三轮摩托,硬是塞了五个人进去。
沈如松头一次坐这种摩托,明显是送菜用的篷车,里头剩了不少菜叶血水,实在郁闷,郁闷到半点说话的劲头没有,月光歪歪斜进来,照得陈潇湘脸色一半黑一半白。直觉告诉他,千万别这时候去惹不痛快。
一开始沈如松还想半开玩笑半认真讲讲中午啤酒被她截胡的事情,这会儿他是真怂了,怂得不行。他是怂了,可躺膝盖上的赵海强一点不怂,还搁哪儿摸来摸去,叫唤着什么“对不起喽”、“美人美人”、“你要脏掉喽”之类的话。
到了连队驻地外头,摩托进不去了。只得背着搀着这两个贵物进去,站岗哨兵都是认识的,看到这模样哪里不清楚这是喝多了?嘲笑了几句便放行,现在上面没检查,何苦难为自家弟兄?
赵海强已经醉睡过去了,沈如松就纳闷,两杯陈潇湘的粮食酒,两杯劲酒,能有多少?三两还是四两,怎么就把两个人弄成这样?看来人的体质确实有差异。
搀着太难走,沈如松索性抓起赵海强裤腿,腰一横给扛到肩膀上,以战场救护伤员下火线的姿势走。操场水泥地上还遗留着少许中午烧烤的痕迹,沈如松一路无言,又不敢看两个女祖宗,便往围墙那边看。
这一转头,倒是有意思了,一群人正巧走到路灯下,雪白光线让沈如松看得分明,正是之前饭馆里对吼的那群人,没肩章的迷彩服和功能腕表,尤其是为首的剃了个光头,脑壳边有个弯钩似的疤,一眼记得清楚。
这帮人顺着围墙走到尽头,走到营房外围的铁丝网,从缺口钻了出去,消失在越野五公里跑的泥道上。沈如松对这条道可太熟了,不说每天清晨五公里跑雷打不动,便是晚上,他也来的不少,给人开小灶,和邓丰打架,特别是穿过泥道去辅助兵营地赎人,这件事他一辈子都记得!
沈如松牢牢盯着这群多半是辅助兵的人消失在泥道上,之后把许、赵两人送去各自营房,嘱咐人盯好了照顾住,而且别四处多嘴什么班长和排长出去吃饭喝大了之类的废话。
回了自家营房,在熄灯号吹响前,沈如松日常写日记,写着写着他愈发觉得心头一股邪火压不下去。丫的,凭什么又是他做了受气包?好端端吃个饭,许博文喝大了嗷嗷哭惹得邻桌不高兴,他赔罪。陈潇湘不乐意了向他摆脸色生闷气,而且看到了当初搞走他腕表、废了上万才平事的那帮子辅助兵。看到了还没法发作,真是火大!
有些事不想倒算了,一想就止不住,他是真心疼那块表,钱花的是杨旗不错,也正因为这样,杨旗犯错了他就不好认真操练,班里不提这茬事不代表他们不会想。偏偏这个事他不能开班会去说清楚,无形中削弱了他作为班长的说话分量,处得好并不意味着服气。
看看1班、3班、陈潇湘的骑兵班,他们班个个服服帖帖的。辛婕用钢掌军靴踢大头兵屁股,也没吱声的。而他的2班呢?邓丰是没公开对着干了,但怼他没少吧?李皓也是皮厚的,谢国荣算是最听话的,可是照样不是有歌舞表演时这两个活宝踢门闹着出去的事?平心而论,如果是辛婕把人关里头,敢这么破口大骂吗?
沈如松越想,心里就越腻歪。感觉下连队伊始就没开好头,弄到现在一堆破事烂事,二等功让出去似乎也没讨好。连里排里得知这件事,貌似也没谁格外尊敬他了一些。
喝了酒思维转的仿佛更快,沈如松去水房洗漱完,脸蛋仍是火热,杨旗一边刷牙一边咕噜噜嘲笑班长的脸红得跟苹果,李皓在旁边阴阳怪气帮腔,说是同时吃了四个大苹果,能不红吗?
低俗笑话永远惹得人笑,沈如松笑不出来,他走过去,一人赏了一个后脑勺巴掌,骂着滚去睡觉。待到没人了,他盯着窗外月亮,忽然间就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人憋屈起来了就是这样子。他既不是排长,喝大了搂女兵能多少搂会儿再被打昏,他就算喝大了也不想跟赵海强那傻子一样去摸男人……
熄灯号响了,巡查过来见沈如松还呆水房里,过来便是一顿斥责,叫赶紧回去。
沈如松认得巡查,无非是大头兵轮值而已,但变成了巡查,这栋楼里他老大,被训了就是被训了。
躺回床上,沈如松拨弄着自己的功能腕表,在一片呼噜声里他调成夜光模式又关掉,他双手枕在脑袋后边,想睡着是万万不可能的,一群犊子呼噜声响的不得了,最响的是刘薇薇,打呼犹如鼓风炉,又响又稳定,不知道以为这里在炼钢。
其次是邓丰,他是波浪式打呼,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在快睡着时突然袭击一下,把人吵醒了又小下去。
不打呼的只有徐胜男和沈如松,两个人不用耳塞根本没法睡着。沈如松摸枕头边的耳塞,摸半边找不到,打开夜光腕表搜了好一会儿,只有半只。
这怎么睡?
沈如松坐起来想抽烟,营房里抽烟未免太顶,万般火气涌上心头,他气的浑身发抖。
此时,一个大胆念头窜上来,也不知怎的,这念头迅速转化成了想法,然后在千分之一秒的思考里变成决心。
借着没洗掉的酒意,沈如松蹑手蹑脚到了衣柜边,找了件常服,拔掉肩章,换上作战靴。揣着包烟和十张/工业劵出了门。一路躲过巡查,从一楼水房的狗洞钻出去。
吹着凉风,沈如松反倒是觉得脸烫起来了,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望着泥道外灯火绰约的辅助兵营地,心里恶狠狠吼道。
老子的表!老子的表!老子那块两千二的表!
第147章、陌客
地下城黑社会?说到这个,倒是唤起了沈如松一段回忆。
老实说,沈如松从前看过几本比较政治学有关著作,全是发黄发霉的战前老书。当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个一本正经说道理讲事实的书为什么早在战前就禁了。一九八一年战争爆发后,尤其是在一九八三年全面核战争开启、各地下城开始控制接收难民,在那么混乱的时候,流进些禁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他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在老爸的书架某个隐秘角落发现了几本打着武侠旗号,实际上是颜色书籍的玩意。
可能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看武侠小说?沈如松脑子里闪过个念头。
于是,在青春期躁动的年纪里,沈如松放学路上碰见了旧书摊,买旧漫画时,一本破书成了添头随意送给了,至于作者名字,反正很拗口,拉斯克还是啥丸山真男,他随便看了看,除了记住警察国家、威权体制等等外,什么也没记住。
为什么提到这个呢,因为沈如松读军校起,总会稍微动动脑子,或者在宿舍打扑克之余与高大头、邵钢他们口嗨口嗨今天海里又发生了什么,假如自己是海里的主人又会干点什么。于是更明白,在如此的地下城社会里,连山洞壁都嵌着全息照明板,万丈光明哪里会有黑社会存身的余地?
至于在排队买供应肉时,街角巷弄里一些高价兜售肉票的贩子,他可不清楚什么来历。也似懂未懂,怎么有些人,明明一样的条件,偏偏能分到新修的房,而老工人住的复兴楼岁数赶上工人爷爷了,还得传给孙子继续住。
特别是沈如松从小在母亲单位里长大,他十岁时,维护局局长是一个人,他二十岁去服役了,局长依然是同一个人。他记得考上士官学校时,家里办酒宴,这个永远黑裤子白衬衫的老局长自然也受邀来了。酒席进行到一半,和平饭店空调通风坏了,搞得大家热的不行,酒席便草草结束了。
在家信里,老妈就提了嘴这家饭店,局里再没人去了。
沈如松脑海窜过不少杂七杂八的,听得一个清脆响指,他回过神来。
马脸捏了个响指,拇指倒着往隧道深处指了指,略带玩味道:“呦,不打算回去了?不赶着回去,去里头喝杯茶?”
“不了不了,您是一杠二星,我一下士,够晚了,明早还有带跑五公里。”沈如松拒绝道。
马脸斜眼挑了挑沈如松,从赌桌上拣了颗糖,剥开塑料纸扔进嘴里,话里于是带了股薄荷味:“过阵子有得是你跑,马上要去同安岭啦,劝你找个姑娘多睡睡吧,说不定留个种,否则回来了下面的小兄弟不中用了,你想睡也没的睡。”
他裂开嘴无声笑了笑,牙缝之间缝隙大若黑线,逆着光,阴恻恻的笑居然弄得沈如松微微泛起鸡皮疙瘩。
“等等。”马脸拎起一袋筹码,前脚刚走,后脚便被沈如松拦了拦。
“等会儿,同安岭?去同安岭出任务?”沈如松盯住他说道。
这不由得沈如松不紧张,他一个下士,只有听消息的份儿,打听消息都不够格,他在基地认识的最高军衔者……好吧,是已经牺牲的夏小源连长,其次便是许博文了。屁点儿关系没有,眼前有一个中尉,而且是专司狩猎异兽的猎兵,消息漏两嘴便够他受用了。
马脸做了个跟着的手势,先去柜台,把筹码兑成了工业劵,沈如松一道兑了,来时带了十张,走时反而多了五张,确实一本万利了。
带着沈如松到了水吧旁坐下。这里虽然是赌场,啤酒是不限,烈酒仍是限制。
“难得看到你这样二愣子跑来这儿而且能好端端混到现在。”马脸叫来侍者,半只眼瞄向沈如松,他那歪着的坐姿把眼眦角收得极尖细,犹如隼鹰眯眼。
“要壶米汽。”
“小子,你知道米汽么?”马脸把胳膊支膝盖上问道。
沈如松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真是第一次来。”马脸啧啧称奇,等所谓的“米汽”送来间隔时,他继续问道:“汽水总喝过吧?”
沈如松恍然大悟道:“米酒兑汽水?”
马脸点点头,接过侍者送来的盛米汽的铜壶,拿过玻璃杯,要给沈如松倒上,沈如松忙下意识双手捧起杯子,直到翻滚着气泡的米汽几乎没过了杯沿。
“先喝一嘴儿。”马脸举杯道。
沈如松向前倾过身子,与马脸碰杯。一口米汽入喉,充了碳酸的汽水辛辣畅爽味与米酒的甘醇香甜味搅在一起,两种廉价饮料混合造就了十分丰富的口感层次。
“还没问你名字。”马脸一口便把杯中米汽干完了,提壶给自己续上,边酌边问。
见马脸自己独自喝起来,沈如松眉头皱了皱,他并不想在这个敏感场合透露太多,别说现在没说名字,若是对方有心查,恐怕很容易就出结果,等知道了名字,随便捅出去,他就有吃不了兜着走的可能。
马脸看沈如松有所犹疑,他反而漾起了莫名笑意,调侃道:“你踏入这里上桌下注,就已经和这里人是一条船了,难道我会去举报你么?你照着猜出的信息去问问人,不也马上知道我是谁?”
他手指“笃笃”敲了敲桌子,介绍自己道:“503独立猎兵营2连副连长,李敏博。”
李敏博?
沈如松拧着眉头感到这名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抠抠头皮想了几秒,未果,只好也自报家门:“延齐团1营,下士,沈如松。”
“啊,延齐团,不应该啊,你不该在凤林前线么?”李敏博疑惑道。
沈如松简单解释了下千山事件,以及他的连因为缺编被划进预备队的事,北琴事等等。
“千山,老地方了,我在哪里干了三四年,捣了不少暗鬼窝点。”李敏博感叹了一句,他话锋一转,眼神严肃起来。
“北琴基地遇袭,给凤林前线带了坏影响,军区查到了同安岭野人和凤林匪军勾连的线索,决心抽调部队对同安岭野人据点进行打击,规模不小,我的营、几支步兵连、基地守备队都在作战名单上。这消息不算秘密,已经发到连一级了。你们休完最后几天假,命令就会来。”
见沈如松要给自己续杯,李敏博挥手示意不必,结果他提过铜壶,给沈如松倒了杯,举杯道:“这次我敬你,你们战斗工兵这次要打不少恶仗了。我们猎兵探完路,标好点就能撤,至多赶赶兽群,而后边的烂事,像清剿尸鬼巢穴、废墟乱战,是你们战斗工兵出大力气。这杯啊,我敬你。”
两人对望一眼,无言一饮而尽。
“最后一点分了吧,这杯啊,敬健康。”
“敬健康。”
简单聊了聊战斗工兵和猎兵一些事,李敏博听沈如松说完在硫磺泉基地的激战,叹息声当年没把暗鬼巢给清干净。
“当年我也是班长,也是跟你一样不怕死,知道千山深处凶险,钻进玄武岩缝隙里去找暗鬼巢,找到了另说了,一脚踩空人直接插石壁里攮死了。有次钻窟窿眼放炸药,没想到哑炮了,情况危急的很,我班里一个不怕死闷头进去排,有人拦下来,拦住了结果拦的人进去了,洞炸了,人再没出来。”
李敏博把靴子搁在茶几上,双手抱着头半躺在沙发上,望着水泥斑驳的隧道壁,没滋味道:“因为是摧毁了千山最大一个暗鬼巢,班里人人记功,后面休假回陵海,去牺牲了的弟兄家看望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军功章成二老惦念了,要是那时候有现在装备,飞飞他也许能捡命回来,可惜啊,可惜啊……”
沈如松心头微动,拇指甲盖放牙齿上磨了磨:“哎,你是不是在千山哪个猎兵安全屋,就是一个岩洞里刻过字?我记得哪里有个叫做蒋飞飞的人刻字写没认真站岗,被班长罚来刻石头记错误?”
随着沈如松一句话说完,李敏博的表情从感叹逐渐转至惊奇,再化作好笑,他猛一拍沈如松大腿,笑道:“草!蛮有缘啊!老子记得!那年去千山冬季巡逻,在那个小岩洞里猫了几天,大家闲着无聊刻字,我那会儿还是102营,我刻的什么来着……”
李敏博陷入沉思,很快,些许的好笑化成了回忆杀,两人旋即沉默,他们俩都想起了当时刻字刻了什么。
青山埋忠骨。
“你还刻了五一节,劳动人民快乐!”沈如松脱口而出道。
李敏博很勉强地笑了笑,他双手摊开揪住沙发皮,眼睛望到一群打扮漂亮的姑娘进来,他嘴角浮起一丝难说好坏的笑。
“小子,你有女朋友没?”
“我**的哪来的女朋友?”
“你有也没事。”李敏博竖起手指道。
他把赢来的工业劵捏在一起,慢慢倾过身,把它们全推到了沈如松面前,坏笑道:“看到没?这里有大概五十张劵,刘胖子告诉我今天新来了批姑娘,有江边的猎手部落民,有凤林寻声者,都特别有意思,咱们的缘分搁十二年前就结下了,今天老哥必须安排你一场。”
看到沈如松仿佛满头长出问号,李敏博更是乐不可支了,拍肩膀安慰道:“别怕!你在休假!现在基地情况我清楚得很,我给你打招呼,我认识许博文这小子!你放心玩!睡过去也没事!”
第149章、小树
一听刘焜说要叫新的姑娘来,侍候着的酒保立时往对讲机里低声说了几句,又见刘焜多有不耐烦的意思,陪着笑走过去端起酒瓶,给他斟上酒,再给自己满倒了一杯,说道:“刘长官稍等等,姑娘们化妆,手脚慢了多担待,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沈如松就坐旁边,下意识要举杯,弄得酒保以为还坐了个“长官”,仰头干了敬刘焜的一杯酒,抹抹嘴,提起酒瓶子再倒上。这杯子可不是寻常老汉喝下饭酒的小盅,而是高脚玻璃杯,一口闷起码要喝掉半只标准搪瓷杯的量,加上是白酒,这哥们两杯进肚便是半斤的量。
酒保喝完两杯,面色微红而已,刘焜哈哈大笑倾过身子,露出军服袖子的一截手腕尽是圆滚滚晃动着的白肉,拍着酒保脸皮说道:“好你个小蔡,平时难得看见你个小白脸,陪团部那些个骚包干事,昨天李雨晴还点名要你,服侍好她,人一高兴带你回龙山开个小酒吧哈哈。今儿个团部跑去开会了,冯老板才舍得放你来看场吧?”
唤做的小蔡的酒保确实长了张好面皮,媚意的桃花眼下一只高挺鼻梁,面上带着抹酒醺红色,引得神情娇柔,又被眉宇间的男儿英朗化去。沈如松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容貌,好家伙,真是他都得说又帅又靓,眼睛都得使使劲才能挪开。
沈如松没眼去看小蔡酒保和刘焜间的恶心油腻互动,才几分钟,他便感到如坐针毡,屁股止不住地想腾起来走人。如果说之前喝大的时候知道这里有个赌场,他可能心一横继续来,若是现在这副模样,他打死也不肯来。
“这受不了了?正餐没来就这副样子?你排长就不会这么腼腆,在龙山时候玩的比这儿花多了。”李敏博悠然自得说道,怀里搂着人,嘴里吃着正宗的水果味软糖,教训沈如松道:
“你三次战斗的报告,我都看过,硫磺泉、X635北珲线,啊说到这个,你写的战斗报告还没写具体路径,下次记得能写就写,经验需要总结。以及珲江雷达站。三次战斗打得是不错。但就像现在一样,不是大场面,等去过一次凤林,再到这里来,你就不会表演得像一个初哥一样。”
李敏博呷了口酒,惬意道:“上次和许博文吃饭,这小子还提到你了,不过没事,他在我眼里和你没啥两样,一样的小朋友,哈哈,诶,人来了,快挑一个,包我账上。”
拗不过李敏博催促,沈如松伸着脖子低头随手指了个人。不过酒保小蔡忙着叫进来包间的姑娘们整队,原以为这帮大爷们会好好拣选番才会拉人,不料回头间就看到指到了自己,屁股不由得一紧,赔笑道:“长官看好了?”
小蔡简直是滑步一般闪到一边,反手把他背后的姑娘推到前面,不动声色地拧了人家腰肋一下,低声嘶道:“去!听话点。”
这个浑身僵硬的姑娘就这么被塞到了沈如松怀里,可是沈如松心里头装了满满的事和人,完全是应激般跳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脑海里窜出了麦秋昔日的音容笑貌,她的咯咯脆笑和随风招摇的鸦色秀发。
而被推来的姑娘像是读懂了沈如松的情绪般,异常乖巧地缩成一团,既不主动调笑也不摩挲敏感处来些妩媚。或者只是纯粹是木头人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两个木头人倒也般配。
另外几位浸淫此道良久的“长官”便毫无顾忌了,已经见不到李敏博一双手了,刘焜和他带来的几个狐朋狗友更是不堪入目。
任凭音乐声开到最大,也止不住靡靡声,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显得沈如松很突兀,坐的像个棒子,派去的姑娘好像也是个棒子,那到底谁是棒子?
酒保小蔡肯定不会认为是客人有毛病,即便有,他也不敢得罪这里的兵头,先不提身份,这些人是真的实打实有枪有炮,猜猜基地宪兵部在“两不相帮”后,这个小窝点会不会存在?依靠这个小隧道改成的赌场去捞油水的那些人呢?
小蔡好歹是在这个赌场有点脸面的人,晓得不高兴的军爷发起飙是什么结果,所以看到沈如松闷闷不乐的表情,立马连打手势叫新人上去顶替,腰弯到地上,堆着笑把沈如松怀里不吱声的姑娘拉走了。
沈如松微有迷惘地抬起头,他的手仍然被这个姑娘抓住,两者的眼睛旋即对上。
“小树?”沈如松脱口道。
这个姑娘顿了顿,并未说话,等到沈如松试探着说:“柏小树”,这时,她终于抬起脸,旖旎灯光里渲染了些艳黄色落到她的鬓发和面庞上,叫尖瘦尖瘦的腮帮子上涂着的妆闪着细碎光点,仿佛是在簌簌掉下尘粉。
沈如松认脸,他记得清楚,这就是柏小树!那时在北琴牢里,她饿得一双大眼睛像嵌在脸上,现在见到,因为长回身子骨的缘故,黑玉般的眸子更显楚楚动人,但毫无一分神光。
“呃,长官您和她认识?”
这下轮到酒保小蔡挂不住了,干这行的,最尴尬的便是嫖客与姑娘认识。这事不算特别少见,毕竟做赌场夜总会的姑娘要比在农场里做女工舒服太多,而且做女工多半也得和借着割麦子实则割自己的基地士兵做皮肉交易补贴家用,既然如此,走关系来得更彻底些又有何妨?
沈如松皱紧了眉头,他紧盯着柏小树的脸,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迫使之前不肯与他对视的柏小树看着他,沈如松恼火问道:“你怎么到这里了?你一个犯人!怎么逃出去的!”
这可是沈如松亲手抓、亲手询问的人,虽然说他有段时间确实怜悯过柏小树,甚至旧军服去了标识给她穿,但是!这终究是个没头没尾的小囚徒,此时应该在监狱里!不论北琴的牢还是延齐的牢!要么待在农场里辛苦工作赎罪,怎么能脱离到这处!
沈如松扬起手,几乎要抽下去,在落到柏小树脸颊前,沈如松收住手,盯着她抹了脂粉依然瘦小尖细的面容,尽管是有美人胚子的样式,可也不过是连农场女工都不如的最低等囚徒,连身份都没有!
竟然敢逃到这里,竟然敢!
一夜间所有的愤怒全部爆发出来,沈如松霍地站起,质问酒保道:“这个人我认得!我抓的俘虏,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150章、并不在意
“这个人我认得!我抓的俘虏,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来正莺莺燕燕的和睦气氛忽然就被这么个二愣子给打破了,简直是如有穿透力一般,射穿了嘈杂音乐与啵嘴厮磨,引得在场所有人齐齐沉默,把目光投到这个不识趣的小子身上。
感受到了七八双眼睛注视,沈如松脸腾地一下鲜红,他攥住柏小树胳膊的手不由得松了点,嘴唇动了动,却是嗫嚅着,磕巴了几个音节才说出了完整话,不外乎是这个妞是俘虏。
“嗐,我以为什么事呢,俘虏嘛,俘虏干这个不是最好。”刘焜环顾了下周围朋友,见脸色都有不豫,打圆场说笑话道:“搞过卫生扑过粉,看看,这不蛮水灵的?又不是来了个异形,来了个帝国女人,嗨,要我说,来个帝国女人也好哇,那边妞年轻时候可标致,老刘我一直想去边境开坦克,轰到帝国人老家把皇帝老婆给抢来!”
周围人哄然大笑,讥笑道:“拉**倒吧胖子,坦克口你塞得进去吗?”
有人伸长胳膊做了个手指穿环动作:“努努力可以,就怕到时候筷子搅大缸啊!”
“胖子!李老皮说你不行!要是我,我就不忍了啊!”
“是啊胖子,干他一拳!”
三四句话,这个小插曲便过去了,僵在原地的柏小树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就被酒保小蔡拉到门外,在另一个姑娘塞进怀里之前,透过缝隙,沈如松瞄见了柏小树被魁梧看场像提小鸡一样拎走的一幕。
新来的姑娘生怕这个难侍候的主儿发怒,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讨好他,然而沈如松注意力哪里在这儿上,摇摇头示意没必要这么弄,结果这个女孩哀求道:“长官,长官,您不要,我会很惨的。”
“惨?还会杀了你?”沈如松自嘲道。
女孩手上动作不敢停,低声道:“比死了还惨,扔进野人堆里,比死了还惨。”
沈如松彻底不吭声了,灯红酒绿间,他一点享受的想法都无,盯着李敏博,借着他尿遁的功夫,追上去。
在厕所,解开皮带的功夫,已有醉意的李敏博见沈如松站旁边,打了个嗝道:“啊呦,你小子……嗝……眼光蛮高啊,刚才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不是挺好的。”
沈如松不欲再装,他既没傻到去问其他问题,也未在这个昏暗、一股尿骚味的地方质问些什么,只低头放水,沉沉说道:“我先回去了,适应不来。”
李敏博并不惊讶,他抖抖腰带,走到洗手池边,把水泼到自己鲜红的脸上,在光线下,脸上的旧疤痕仿佛活了过来犹如蚯蚓般蠕动,他背对着沈如松,以同样沉沉的语气回道:“不适应?有的是你适应的时候。”
沈如松喝了好几杯,愤懑之情满溢,收皮带时,几滴尿液洒到靴子上,他低吼道:“是吗?”
李敏博毫无反应,又打了个嗝,丢下一句“先活过这个冬天吧,老弟。”便消失在五光十色的门背后。
草草净化过的水流带着异味,沈如松鞠水洗了脸,脸愈发烫了,他扶着洗手盆,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黑面黑眼黑发,他压抑住一拳干碎玻璃的冲动,跌跌撞撞到走廊上。
酒精的作用来了,不重也不轻,他看到穿着单薄衣衫的柏小树被提溜着出去,是啊,这只是一棵草,他为什么爆发出情绪?根本不值得。
见沈如松如此踉跄,酒保小蔡赶紧过来扶住,解释挑来这个姑娘原因就是带稚嫩气的野性漂亮,部落民俘虏养好了都漂亮。
沈如松反手卡住酒保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喂,我问你,刚才那个女的,你们从什么渠道搞的。”
这显然是在难为别人,能在喝大的兵头间游刃有余的酒保小蔡,他的回答无非是:“长官,这我真不知道,我就一倒酒的,这是老板的事,我哪里知道?”
回应他的是沈如松的一拳,一拳砸到他肚上,把他打到靠墙滑坐下去。
沈如松吐了口浊气,理理衣领,揉揉脸,嘀咕道:“*的,知道?就知道这个。”
并没有人一拥而上制住沈如松,反而是有人给他开了暗门,送他出了赌场,告诉他哪条路在哪个时间点,基地灯光不会扫。
借着提示,沈如松顺利回到了营房,离天亮仍有两三个小时,2班人个个睡得正香,呼噜声震天响,自然不知道在他们睡着的时候,他们的班长做了什么。
被吵得睡不着,沈如松索性不睡了,他坐在椅子上,笔停在日记本上,他开始怀疑这一夜到底是不是真实的,直到太阳出来,光线晒出了褪黑素,叫他困顿。
看着日记本上无意义的点、线,以及早起自行训练来打招呼的杨旗几人,沈如松的怒意升到最高又旋即消失不见。
“嗤啦”一声,这页日记纸进了垃圾桶。
没睡回笼觉,沈如松揣着那个芝宝打火机,满营房窜着去找许博文,他要把火机还回去,让经过的这一夜,变得从未存在过。
他找遍了营房,未果,于是守在许博文的寝室门口,坐着坐着不觉睡过去。此时仍处在休假时分,营房人少,竟然就让沈如松这样昏沉睡去了半个白天。
等到他醒时,是一个不大相熟的士兵,这人把他喊醒,指着礼堂说开会了开会了,二班长你再不去就迟了。
沈如松摇摇晃晃的顺着人流,眼睛酸涩睁不开,耳朵带着鸣响,几乎是跟着机械意识坐下去,在复兴军的麦穗徽下做着没有神光的行尸走肉。他在台下看到要找的许博文,排长上场念词,然后一级级往上,新长官?新部队?活回来的夏连长?
他头一次这样精神丧失,说不清倦意或是其他情绪,直到大会结束,士兵们排队离场,他下意识带队离开时,他才猛然惊醒。
所有的倦意就像这一夜般,化作了飞灰,那些窃窃私语,变成了耳边轰鸣。
“部队开拔,越过珲江!”
第152章、收心思
讲真,沈如松压根就不认识团部师部里任何一个人,他只知道团长叫吴仁甲,但至今也就只是在二月份在全体大会上远远瞅了眼,至于其他人?关他一个小士官屁事,人都不认识,有什么可听八卦的?要是说团长师长军长有风流趣闻他还凑合听听,一个团参谋有什么可听的?
见沈如松一副认真神情,许博文顿感没趣,摆手叹气道:“算喽算喽,这个事你自己十有八九猜得出经过,只是想听我说呗?那我说下事情经过吧。”
起初,按照复兴军俘虏处理办法,柏小树这类底子比较干净的部落民,一般是走程序去做农场劳工,干上二十年自动入籍。若是她走了运,有军人替她担保入籍,便能换到条件较好的军需农场里工作。
然而珲江雷达站一场恶战,沈如松又躺病床上快一个月,自然没有心思去想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即便他之后想替柏小树担保,哪也不成了。
“我当时第一个进的北琴,弹药库炸开了,热得基地水泥路都裂开了,我追着一个暴匪进了监狱,追到底本想抓个活口,结果砰一下枪响。发现这个小娘们手里攥着把枪,对着咱们的人开枪,没打准,把暴匪给打死了。哦,那人你估计认识,李卫国,你要包养部落野女子的消息就是他放出来的。”
“后来我和其他人一起把监狱的人全给捞出去了,之后问话,这小娘们结结巴巴说她和咱们站一块,就是要开枪打死暴匪的。我问李卫国,这小子说她拿枪指着自己,分明是想干掉他。一通吵吵没结果,本来这事不叫事,毙了这帮子部落民也无所谓,只是后面来了友军,当众毙人损阴德,于是把这帮子人带回延齐了。”
许博文盘起胳膊,挠挠脸颊,揪了根没刮净的胡须吹走,咂巴咂巴嘴,继续说:“到延齐后,这帮子扔监狱了就不归我们管了,再说谁爱管啊?基地文职统计新劳工时,看了我写的档案经过,对这种过往不清的人是不予正常入籍的,毕竟谁知道当时她枪口朝的谁?如果枪口朝的李卫国,那她就该枪毙。一个瘦不拉几还行为危险的娘们放进农场,万一出事呢?但是人放监狱里占地方,辅助兵那边开赌场夜总会的人就把她要走了,剩下的事就是昨天的事了。”
沈如松听得有点糊涂,他决定不多想这破事了,无亲无故何必多思?这就跟他路上看见只漂亮野猫,兜里有零食就随手喂点,换好好撸撸毛,要是猫不听话咬他一口了,他自然要一脚踢开的事情类似。于是他说了句好,最后问道:“我临走前看见她像是被带走了,部队怎么处理这种人?”
“填废料吧应该。”许博文不假思索道:“这种不听话的垃圾多半是被防化兵要去填危险料了,这事其实不坏,起码吃得好,拿命换一年吃好喝好,你不知道这事多少俘虏愿意干。又或者扔去挖矿,矿区人手永远不够。嗨,要是抓到的俘虏没辐射病传染病就好了,基建兵能补进战斗部队不少人。”
许博文拍拍沈如松肩膀,以调侃的口吻道:“阿猫阿狗而已,你要喜欢,叫农场那边留意下就是了,上次你找的那个女工长挺好啊,花点钱养着嘛。今年第一年抓的严,不过这次珲江北走一趟回来,也放假。反正作战一次就休假几天,那时候门禁松,还不是随意?不过冬春可不行,没作战任务,内务就多。”
见沈如松头歪在一边,许博文微有恚怒,喝道:“沈如松!”
沈如松下意识喊了声“到”,见排长一脸严肃,立马立正站好。
“废话这么多你心里还没数?一点烂事要说开了你才放心?都什么时候想来想去?大会时走神,现在还走神!玩多了肾虚吧你!我跟你讲,后天就要开拔,几天后就要整备过江,艰苦战斗要持续到入冬!再不收心,我**先收拾了你!”
“明白了没有!”
沈如松背挺得笔直,喊道:“明白!”
“明白就好!滚吧!解散!”
经这么一通训,沈如松算是彻底没屁放了。
……
随着作战命令的下达,本就驻扎在延齐基地内的各支部队快速整备,山林作战装备开始下发,猎兵营已先期出动,从别处调来的步兵正在换装,放下火力强大但勤务性稍逊的80事,改以历久弥坚的75式步枪。
这阵子伙食都相当好,最后一天的伙食更好,杀猪宰羊,确保临行前的士兵们肚子油水。毕竟出了基地上了前线,热饭都够呛。
明天便是开拔,所以基地市场特别允许开放。成百上千的军人涌进去,把各个摊位挤得水泄不通,挥舞着票子大加采买。
许博文带着整个排都来了,先去照相馆拍了集体合照,四个班,三十人,反而看起来和普通的步兵排一样多人。不过考虑到陈潇湘的骑兵班近期是不会拉回营部直辖了,所以人显得就多了。
骑兵班本来一直闹着要回原来编制,然而新的战马发下来了,人也就闭了嘴,有道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嘛,在这里众星捧月,回了营部团部可没人多叼。
之后沈如松又带着自己班拍了照,半年过去,十二个人就剩下他自己、邓丰、李皓、杨旗、谢国荣、刘薇薇、徐胜男七个了。
这次在市场里沈如松没克扣自己,看中的武侠很爽快地买了,八音盒也弄了个准备给妹妹寄过去,至于老妈,沈如松寻思她似乎没什么很想要的,便干脆把手头剩余的钱款票劵都寄回去了。
知道要去珲江北同安岭作战,新兵老兵心里都没底,反映出来便是邮局大排长龙,所有人都想把攒的军饷寄回家。
队排到邮局门口外,一直到公路边,这会儿没宪兵来找死抓抽烟了,沈如松问前头的老哥借了火,抽着抽着差点给呛着。
咳嗽间,他望到一网之隔的机场在降落飞机,他嘀咕着上一架侦察机不是才走么?看仔细些,好像是运输机。
人群有些骚动,无他,从运输机上哗啦一下,冒出了不少女军官。
第153章、骡车马车
女军官在部队不是什么稀罕物种,毕竟现在全员兵役,不论男女,到了十八岁都得服役,自然而然的,军队里男女比例并不算失衡,从低级军官到中高级将官,男女比例维持在七三开水准,比战前那种一整个军营可能只有母猪的情况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看着这群戴着金色饰穗、马裤红边的女军官,队伍略有躁动。不过没人吃饱了撑的搞点吹口哨和污言秽语之类的蠢事,至多是刀子般的眼神扫来扫去。
沈如松手指抓了抓铁丝网,随便对经过的女军官们瞥了几眼,他的态度是既然好看,那就不要看,免得日后惦记。
一边盘算着手头留了多少津贴寄回家,一边想着今儿什么日子,居然有运输机送一看就是龙山总部的军官来基地,若是特战部队倒是罢了,不过这些人显然是文书之类工作,懂行的老兵瞅瞅她们的手就能看出没老茧,不是武装部队是文职。
基地里虽然什么都缺,但真不缺文书,军队文职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在干,像其他的通讯员、探照灯兵、高射炮辅助炮手等等轻体力活也实际上归女兵管。要进战斗部队?首先要膀大腰圆,最起码要敏捷灵巧。沈如松认识的女兵里,一半是辛婕那样的人高马大的猛女,一半是陈潇湘、徐胜男式的灵巧选手。
坐办公室?对不起,在一线部队看来约等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排队人群嘀嘀咕咕地讨论起她们会做什么,沈如松挑着眉,注意到这些女军官共同的特点是非常年轻,眉宇干净清秀,手腕处统统铐着文件箱,随行保卫的士兵却是满身精悍气息。
怕不是龙山大学派人战地实习了。沈如松如是想到。
不消半刻钟功夫,运输机被牵引入库,而这一行人也迅速消失在机场深处。沈如松还得煎熬快一小时才轮到他,他咬咬牙把手头剩的所有钱款和日记本复印件全部寄了回去。
他在日记本扉页贴了张纸条,写着一定得等到他牺牲消息确定了,才可以开日记本。无他,里头太多他自己的絮絮叨叨了。
这是不是跟战前一个笑话类似?某个人出车祸后,硬顶着把手机网页浏览记录给删干净才肯昏过去。
沈如松大致理解这个笑话与他的叮嘱之间联系,但是他没法理解笑点在哪里,因为他既不理解“智能手机”也不懂“网页”。他用过电脑,然而军用手提电脑可没法上网。
抛开这些不提,回到营房,做出发前最后检查。沈如松挨个检查过班里每人的背包,确保抗辐射药物带足了。
“班长,都快十月了,差不多到十一月,气温要飞降到零下了,咱们能在十一月前回基地猫冬吗?”谢国荣问道。
沈如松把手揣进军服口袋,下意识瞥了眼腕表,上面的气温显示是二十一度,但这是在室内,室外体感温度已经降到十五至十七度,到了十月基本徘徊在十度左右。寒潮一来,骤降到零下二三十度也不奇怪。
沈如松把带了抓绒衬军服折好放进包里,摸摸谢国荣脑袋,笑道:“放心吧,还会冻着我们?你想得到的东西,上面早替我们考虑好了。”
说罢,沈如松看向班里人,人们都注视着他。
沈如松攥紧拳头又松开,微有凝噎道:“咱们排咱们班拧成一股绳,必胜!”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次日,全体部队集合,在简单的训话后,即告开拔。
由于北琴基地遭到严重破坏,加之铁路运力极度紧张,老陆们只得发挥传统优良作风,靠铁脚板行军。天公作美,今儿升温,一溜后勤卡车在干硬土路上疾驰而过,路面叫轮胎一碾便是烟尘漫天,直呛得人咳嗽。
走在路边的步兵们立时破口大骂起来,更有好事者捡起土坷垃就往卡车扔去,但就算打中也只是听个响罢了,反而是惹得来一阵无情嘲笑,那群攀住了车栏杆的搭便车懒鬼可是个顶个地没脸,嘻嘻笑着,引得晒了日头吃灰的步兵们愤怒不已。
“操**的,别叫老子逮住!”李皓冲着一辆刚开过去的卡车骂道,那偌大灰尘真是带了防尘巾都会把眼给迷了,北方那种细密的粉尘无孔不入,呼吸起来仿佛是浸在了某种黏液里,一抽一搭地很是难受。
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李皓都能脱队冲出去,趁着卡车拐弯降速时跳下去一顿好打。
“耗子你不累吗?”眼见李皓这副活蹦乱跳劲,杨旗两手平搭着枪,跟扛了个扁担似的,气哼哼说道。
“你要是不累就给爷背点,出发前就是你这个狗*的说要多带点压缩饼干,压死老子了。”说着,杨旗扭了扭胯,确实,他不仅背了自己的行军包,包上还格外吊了两桶马口铁罐子装着的压缩饼干。好家伙,压缩饼干个顶个都是砖头样厚实,两桶加起来能有五斤重。可能是杨旗刚背起包觉得自个习惯了,年轻力壮再加点无所谓,等到连续走了十几二十公里,自然觉得,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但是李皓当时就是抱着逗一逗的心思说的,现在但凡回杨旗一句,那就是他输,于是人家的回答方式就是举起自己少了指头的那只手,抱以半是同情半是嘲讽的贱笑,无声胜有声,简直就是在说:
你好意思让我一个残疾人替你背?
沈如松看着这两个夯货在哼哼唧唧,他嘴里嚼着硬糖也不做声,他做什么声?有力气讲话就说明负重还是轻了,没看到刚分来的那些新兵只剩吐舌头喘气的份了?讲话?就是现在有条龙飞过去了,他们也得呆了一会儿才发现得了。
要是在训练时候,沈如松说不定会替人端端枪减轻下重量,可现在是行军,其他可以帮拿,但是枪、干粮袋、胸挂马甲是绝对不可能替人拿的,至于行军包?都说了放骡马大车上,非要有本事多背三十斤那请随意。
沈如松带头走在最前,邓丰押队在后,这兵痞对付走不动的兵只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枪托和皮靴,在挨打和继续走之间总得挑一个。他也不会顾忌男的女的,一脚下去自个儿忍着吧,有本事就把坐骡车上的兵赶下来干一架,谁赢了谁坐上去。
对于2班的兵来说,长距离行军又不是头一遭,他们当初可是绕着千山走了一个多月,比起在暴风雪里苦苦煎熬,一天走二三十公里跟享受也没差了,好歹能边走边聊,眼睛顺便瞟瞟路过的女兵,如果是混熟了的,高兴了让揩油也不是不行。条令归条令,班长的眼睛是挂在天上还是脑门顶了个雷达?
沈如松的注意力自然不在男男女女的事上,他比较关注辐射值。随着慢慢靠近北琴基地,他注视着腕表的辐射计数指针靠近了黄色区域,这意味着在本区域内的平均辐射剂量未超100毫西弗,属于安全区域。但若是达到100以上400以下便属于低风险区,长期滞留会引起慢性疾病或明显的身体不适。超过1小时的室外活动必须穿戴防辐组件。
这次是要深入同安岭,那里是强辐射区,一旦越过了珲江就要全员穿戴防化服,那种以阻燃橡胶为材质制造的作战防化服。从头到脚全部覆盖,只露出脸,而脸部要么戴着全罩式防毒面具,要么是熟悉的两件套,风镜加半罩式呼吸过滤器,后者是班排长专用,因为他们带有指挥职责,需要更广泛的视野。
若是在弱辐射区活动,也就是不超过黄林兵站这一块,嗯,就是那个请补给车队喝过自酿苹果酒,却被兽潮余波冲毁的小小兵站。在这片区域活动,每人往胸口、裆部套上铅衬护套就够了。
至于辐射沉淀到底对身体伤害多大,大家非常默契地不聊这个事,反正人人都知道辐射病理学向来是各类医院的招牌科室,出地下城服役,总能在上行隧道碰见一卡车一卡车送到疗养区的伤残兵。
辐射唯一比较好的地方,估计是有助于植物生长?沈如松如是想到。
通讯器传来扎营的命令,四声短哨在长长的队列交替响起,士兵们如释重负地停下。战斗部队还好,其他两个从基建兵抽兵补员的步兵营便表现不咋地了,不少新兵直接就向后仰去,被背包带倒。
“怎么想到在这么个晦气的地方扎营?”陈潇湘牵着马走到沈如松身边说道。
“那不然去林子里吗?”沈如松瞥了眼她的战马,这头叫“迅卡”的瑠灰色骏马此前一直在延齐基地里养着,也不知道陈潇湘用了什么法子让人给捎了过来,本来她的骑兵班就是因为缺编所以临时凑成3班的,补充一来,又变回了原来的9人骑兵班。
“上来。”陈潇湘说道。
“上来什么?”沈如松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叫你上来。”陈潇湘不耐烦道。
“你疯啦?”光天化日之下,同骑一匹马也真不怕死啊。
陈潇湘扬脚踢了沈如松一下,她勒住缰绳,鄙夷道:“烧草!烧一圈草!喷火器在你们工兵身上,你想让我们拿刀子去割吗?”
沈如松回头看了眼向荒野中斜过去的队列,他脱掉头盔抓了抓汗湿的头发,说道:“我会带人去的。”
第154章、血肠
有任务在身,兼是在外行动,很多事情自然没有那么讲究,再加上沈如松与陈潇湘两人间已是熟的没法再熟了,毕竟是日日厮混在一起,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说个一两句,格外还能有什么矫情的?
无非是一大圈人看着,怕吹起口哨起哄没完没了罢了。
见沈如松拒绝了她,陈潇湘冷哼一声便策马离去,扬起的灰尘冲了沈如松一身,后者倒是没什么气的,反倒是瞥了眼仍红灿灿得紧的太阳,心说这个时节怎么还是这么热的要命?
清理营地周围这种破事,老兵们哪里会去干,说白了就是拔草烧草,若是真能拿喷火器去过把高压火焰的瘾,兴许老兵们还会去溜达两圈,但谁舍得随便用压缩油料去点草垛玩?真觉得班排长的靴子软了还是怎的?
本来沈如松也懒得亲自去,扎营时分,保养保养装备顺带去炊事班那个瞅摸着搞点热汤热菜才是正道。不过考虑到多熟悉熟悉其他步兵部队的友军,加上2班一众人全嬉皮笑脸指着旁边一群新步兵小伙,沈如松索性要了几个看着顺眼的步兵小子来干杂活。命令他们带上短锯、砍刀、便携火炬等家伙,集合后出发。
沈如松扫了眼周遭环境,见高草蔓生,心说百年成输,一天成草,但这样子长有半人高一人高的野草,经年累月长了是多久?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在同样类似的北琴无名村庄边爆发的一场莫名其妙的伏击战,一群没长眼睛的暴民鸡蛋碰石头般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沈如松伸手拨开不住扫到鼻子的草叶,远处传来大部队扎营时的喧嚣声,一股黄昏时的燥热气在跟着撩拨,他略略回头瞄了眼新兵们跟地还算紧,开口教训道:
“在灌木草丛里走,重心要压低一点,脚步尽量要轻,眼睛打开,有动静立刻止步,要么趴下。”
沈如松指点道。有条件自然要顺便检查下这种环境下的训练程度,也不出所料,按照条令执行都大差不差,沈如松基本算满意。
他看到杨旗一直举着枪往前搜索,显然是目光全部集中在枪口前部,这容易导致视野过于狭窄。这种姿态不能说错,只能说效果差了些。如果光凭沈如松去说,即便手把手教,也谈不上效果多好,最好在对抗训练时,忽然从侧面跳出人来,给他来记狠的,这样就一下子记住了。
“这是单点,这是喷射。”沈如松举起便携火炬说道。
这是一个类似喷枪的小火炬,电击发打火,依靠握把内储存的油料来射出火焰。当然也可以外挂油罐或者气罐,重量很轻可以拆卸,甚至说这支便携火炬本身也是大型火焰喷射器的一个组成部分,通用性很高,因而广受部队欢迎。
火炬冒出几缕橙色火苗,随着沈如松操作而变换喷射距离。他示意道:“不加外部油罐的情况,能用十次两秒左右的点射,持续喷射就是半分钟,我建议是尽量单点,而且总是要留一两次备用,程度比较轻的脂束灼烧一次就会化开,高级的加一点催化剂再烧……”
沈如松讲解示范过,便让士兵们拿起火炬四散开来去点火,他原以为这点小事不至于出什么岔子,于是点了支烟押在后边看。
不料有个负责干杂活的步兵是玩火玩太兴奋还是怎么的,见喷出火苗停了,竟是傻乎乎地倒转过喷枪,查弄喷头是不是出错了,这让后面的沈如松惊得差点把烟头吃下去,他又不敢忽然出声,万一吓得这个大哥了,手一按,脸就烧融了。
沈如松深吸一口气,急冲过去飞起一脚踹翻了这个着急投胎的傻子,痛骂了一顿便让其趁早滚回去蹲着。
“烧个柴火都**干不好!”
这不算完,后面碰上了油料黏稠混合失败、火苗忽大忽小等等烂事,特别是还要顺着风去点火,省的火星子越过了防火沟,一通折腾搞到人人烟熏火燎才成功烧光了营地前的杂草地。
顺手从谢国荣腰后边掏出水壶,倒水洗了把脸,沈如松无语地揪下一把焦糊了的头发丝,叹口气心说戴着头盔都不好整。
“散了吧……回去吃饭……”沈如松无力摆摆手,刚驱散完这群多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步兵,他就深深感到自己刚进连队时,老军士长是不是也这么看待他,是不是心想这个成天丢脸的2班班长?
抬头间望到数匹骏马掠过,是陈潇湘领着人在巡视火势,确保烧向营地外围。
沈如松不由得更是叹气。
等到沈如松开始走回时,天色已经逐渐昏沉,靴子踩过还温热着的草烬,踩上去微微松软,沈如松望着灯火通明的营地,好几架无人机在盘旋着,野战天线同样矗立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些给自己挖了坟坑的暴民俘虏们,他低头踢踏着,觉得下一刻就会踢到一根几截干碎的烂骨头,可能还会是个头骨?
对于他这种已经经历过数次血肉横飞、尸山血海的“老兵”来说,真踢到了又能如何?
饭菜的香气飘过来,沈如松抬起头,一条条长队在炊事车前排起,士兵们彼此言谈嬉笑着排队打饭,熟悉的人光闻味道就明白准是酸菜炖粉条,比较在意里头有没有肉片,那样就是酸菜乱炖,可美。
然而并没有肉片,而是血肠。
沈如松问了句“谁吃血肠?”,眼角余光瞥到刘薇薇一口一个,于是沈如松便拣出饭盒里的血肠,全倒去了她碗里。
“班长你不吃血肠呐?”刘薇薇喜道。
“从小不爱吃。”
“啊,多可惜啊,吃起来像红肠。”
“又不是真肉,我觉得吃起来味道太重,感觉有点喝血似的。”
“班长你是东北人不?”
沈如松觉得受到了挑衅,回答道:“我是白龙人,祖上口味就挑这个。”
“我家说是陵海的,祖上基因吧哈哈哈……”
“那以后吃血肠都归你。”
坐篝火边简单聊着,沈如松习惯性地摸出折叠工兵铲开始擦拭,边缘的锋利锯齿不仅割草一流,砍脑壳也是一流,他不像邓丰这样的老工兵,喜欢在铲面上刻线,代表使用冷兵器击毙了多少变异兽,不过他倒是吃过铲子煎出的蛋,总感觉有股腥味。
擦拭到一半,对讲机响了。
“2班长,来我这里一趟。”
“排长又找我做什么?”沈如松嘀咕了句。
一千多号人挤在这座无名村庄里,帐篷都要搭到外边去。穿过有些闹哄哄的人群,沈如松蹙着眉头看到不少男女兵们在肆意调笑,他总感觉已经发生了多起严厉禁止的苟且之事,有心去找找戴着白胸牌的宪兵,又感到何必呢?
连自己都是二线守备军的一员,他的部队是按照精锐野战军标准打造的,其他这些临时抽掉来的三线乃至预备役步兵呢?
难怪做主力的猎兵、战斗工兵、骑兵的营地帐篷都是在外围,与缺乏约束的步兵保持了相当距离。
第155章、猎兵营
沈如松进到临时营部里找到许博文,见帐篷内站满了各部人马。
因为部队混编得厉害,甚至掺杂了部分北琴基地守军余部,所以目前沈如松所在既不叫机动部队,也不叫预备部队,简单省事些直接把这百余人糅合成了一个临时编制的步兵连。
临时连长是谁沈如松倒也认识,正是北琴基地的张贵水上尉。
有在珲江雷达站并肩战斗的香火情在,帐篷里气氛一片融洽,会议暂未开始时,几个本就关系好的都在低声私语。
沈如松与熟人打了声招呼,便等待上尉发言。
人不在基地,不需要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上尉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大意便是整个清剿行动里,503猎兵营、两支守备步兵营以及他们这支较精锐的混成步兵连将会担负一个辅助攻击方向,以旧北琴基地为出发点,经珲江雷达站北上,尽可能地为后续部队开辟道路,并执行先期搜索。
一听是辅助进攻方向,众人自然讨论纷纷,问起真正主攻方向在哪里?其他的友军呢?
张上尉两手一摊,表示他收到的命令即是如此。
这是大方向,随后张上尉命令许博文带着他的排向猎兵营报到。作为猎兵的攻坚补充力量。
“空中侦察和其他可靠消息来源已确认,在部队预定行军路线上有多个畸形种巢穴,你们的任务是辅助猎兵处理巢穴,巷战近距离战斗战斗工兵是行家,同时你们也是精锐,猎兵营那边亲自和我打了招呼,点名要你们排。”
503猎兵营?沈如松与许博文心有灵犀望了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中浮现的意味。
十有八九是李敏博要的人,他倒是会占便宜。
散了会,战斗工兵们带着都没解开的背包便往猎兵营地走去时。
沈如松并没有别人那般要与猎兵作战友的兴奋感,他的注意力反而在观察营地布局,一边深入检查这次作战的友军情况。
由于清剿部队并不是单独番号,并非是一个经典的三营制团。按照野战军的三营制步兵团,员额应该在两千五百人至三千人,三个携有重武器的加强步兵营以乘坐卡车、步战车、摩托车的形式机动,团部辖有侦察排、通讯排、军医队等直属部队,更精锐的番号还会额外配属装甲连、机动火箭炮、卡车炮等强力单位。
但由于这样的合成部队的部署成本实在太高,除去紧张对峙的东北边境,也就是龙山、陵海、折柳等区域中心大地下城才有驻扎,而且通常不以团的形式出现,是更高级别的,具有独立执行战略任务的合成旅,而合成旅,是配有陆航的。
像上述的强力部队,百万复兴军占比仅二成罢了,绝大多数的依然是沈如松身旁这样的二线步兵营,以接受了四到六个月训练的义务兵为士兵,战斗兵为士官,基层军官来自于序号更后的第四第五步兵学院,男女兵比例高达七比三,重武器缺乏,机动纯靠脚板,后勤全靠骡马。可能除了一身军服和野战军是一样一样的,在战斗力和精神面貌上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很难说这样缺乏意志、经验、火力的步兵营在忽然遭受了夜袭乃至于兽潮冲击后,能否保持稳固阵型并予以坚决反击。就沈如松一路观察到的这些十七八岁的二三线步兵甚至于临时征召的预备役民兵,他们的军事素养实在不太好。
最简单的判断标准即是,男女兵是否分离?饭后维护保养军械或是保持休息状态?
就沈如松所见,基本上所有的步兵营全部是男女兵分开管理,形成了单独的女兵连。这看沈如松很是摇头,征召女性服兵役本意即是在不过多影响战斗力的情况下,尽可能维持、补充部队员额,好减轻复兴军日趋严重的兵源匮乏问题。但真没听说过除了女军医、女飞行队外,有哪些部队是以单纯的女兵为编组。
改看军械情况,清一水儿的75式。当然很多精锐老兵也喜欢沉重却非常可靠的75式,不过沈如松他们用的75式是新出厂的,带有白光镜和全套枪支维护工具,白光镜是旧型号,又只是1.5倍镜,老兵们觉得用起来不方便不如机械瞄具好使,加上白光镜价格昂贵,用坏了要上报,于是把白光镜卸了,动手强的老兵会自己改装,把80式的红点镜给装上去。
步兵营那边用的75式就是一水儿的仓储货,预备役民兵用的枪膛线在不在都不好说,几挺43式便是重武器了,这玩意当年的硫磺泉守军撤走时都懒得带,但放在民兵那边仍是难得的重火力。
情况比较好的部队是594营,它的上级单位沈如松不清楚,然而看到士兵们有序休息、哨戒的模样,以及带有相当充足的单兵火箭筒,军械是75式、80式混搭。沈如松便明白这是可以依靠的友军。
与之相对的是595营,番号差了一位,情况也差了一位。
等快走到猎兵那块儿时,沈如松弄清了营地布局,他觉得蛮有意思。靠近公路一侧,是594营呈条状部署,为驻扎在村庄内的一干杂牌部队做遮掩。村庄北面临近草原方,是猎兵,考虑到夜间荒地常有鬼祟出没,交给猎兵防御确实合适。
其他零散一些但有具有战斗力的单位则交叉部署,呈星状护卫了村庄西部。
还没走到503猎兵营地,沈如松便先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信息素气味。
“反鬣狗信息素。”邓丰1抽抽鼻子,肯定道。
沈如松走近到营地门口。在短短两小时内,猎兵不光洒了信息素,还建起了一道环营地的胸垒土墙。
土墙是非常明显的猎兵特色,在火力交战时自然是挖掘散兵坑,对于常要压制兽潮甚至是不得不近距离交火的猎兵来说,挖一道胸垒能阻挡一时体型较小、难以看清的变异兽抵近。所以远远看去,猎兵营地真的像一座小村子。
守在营地门口的猎兵严肃检查过沈如松一行人的证件,对照了口令才予以放入。
“班长,他们用的好像不是75式撒?”谢国荣嘴碎道,他频频回头打量着卫兵手持的短型号步枪。
沈如松眯眼道:“75杠3型吧,就那个枪管短,射更快的短突。”
枪管更长有利于子弹初速和精度,枪管短自然有利于携带,便于在狭窄地形展开,同时加了点反应速度,猎兵这样时常穿行林地,冷不丁就冒一头畸形种,出枪快慢一瞬往往就能决定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第156章、外套
说话间,沈如松很快发现所有猎兵都打了绑腿,可以说非常长,个别人的绑腿缠到了大腿。
缺乏机动载具,没法铁包肉只能肉包铁,但凡是个步兵都老实点打绑腿,长靴也不是天天穿的,夏天酷暑穿长靴等着热废吧,这阵子那都是高帮鞋,然后一圈圈打绑腿。不热时才穿制式长靴。
至于外骨骼。它固然是好东西,但好钢使在刀刃上,外骨骼的使用寿命不比坦克发动机额外来得更长。所以在长途行军时不可能一直穿在身上,会等到确定战斗时才进行配装。这如同坦克要节约摩托小时一般,坦克等昂贵的装甲载具必然是以铁路机动方式运到前线调车场,再以自身引擎做机动,在此期间装甲兵和装甲车往往是分开的。
当然也有特例,轻量化的特殊型号外骨骼便会交予执行长时间段任务的部队使用,但必须牺牲一定背包容量去带更多的配件、电池。
万事万物岂有完美?尤其在军事装备上,性价比以及适用性、可靠性永远排在第一位,
众人赶到猎兵营,许博文率先立正敬礼,大声道:“战斗工兵排带队报到,请指示!”
稍显黯淡的马灯投映得面前的军官面色黝黑,他还了一礼后再次将双手背到身后,一双锐目扫过,客气话一句也无,开门见山道:“你们之前有没有过长距离行军经验?”
“报告!有!今年三月四月,千山长距离行军二百公里!”
“噢!是千山。”军官语气微微惊讶,他倾身过去仔细看了沈如松几眼,说道:“延齐团的吧?千山里走了一趟……打了兽潮?”
“报告!两次!”
军官咧开嘴笑了笑,白生生的牙齿和箱上白花花的匕首相映成趣,肩章显示其为中校,自然是猎兵营主官无疑。
他说道:“许博文……嗯很好,李敏博这鬼灵小子确实目光毒辣,借调目的清楚了?”
“清楚!”
营长点头道:“同安岭地带多有变异兽巢穴,我部需要为大部队开辟通道,扫清路径,这次不光借调了工兵,还有步兵一批同志,在攻坚上,你们确实在行一些,哦对,你们去找李敏博报到吧,他会讲解配合战术,记得去领猎兵装备。”
营长瞅了眼每个工兵腰间都带着的工兵铲,走过去拔出,用拇指肚测了测刃齿锋利程度,然后给放回,意味深长道:“铲子放背包里去,开路用的开山刀!”
沈如松低头看了眼对方,确实,一把略有弧度的开山刀,抡下去势大力沉。
离开猎兵营部,沈如松活动了下筋骨,现在他有闲暇去注意猎兵的营地布置了。
装备都是制式的,军服一样的迷彩,大八叶或者是丛林迷彩,现在没有深入同安岭,猎兵们也没那么吃得撑给脸上油彩。若非要说什么不同,应该是帐篷高度会比工兵更低一些,可能习惯了在林中扎营的缘故?
与刚才路过的594营那样严谨严肃的氛围相比,猎兵连反而相当闲适,不是杂牌部队那样的闹哄哄,而是一种该有的军营活跃气氛。外围值勤站哨的卫兵一丝不苟,牵着军犬绕营巡逻的猎兵绝不偏离眼神。
猎兵中同样有女兵,她们毫不忌讳地与男兵们勾肩搭背,围坐在篝火边分享烤馒头,在叫好声中与男兵掰手腕角力。沈如松路过拐角时,在特意划出的训练场里,看到一个仅穿背心的瘦高个子女兵在与比她壮了一个数量级的男兵激烈对打。双方皆是口鼻冒血。
沈如松看到力量处于下风的女兵在不断腾挪闪避,数次间不容发之际滑步过了对手身侧,欺身而上直接挂在了对手肩膀,然后身体奋力后仰,带着魁梧体格的对手向后倒去。在围观众人惊呼声中齐齐砸倒在地,演变成了彻底的混战。
眼见两人要打出火气了,众人这才给他俩拉开,女兵挣开旁人,叫道:“吕令杰,这次平手!”
大个子在晃动着脖子,喊回去:“佟琳,算你赢得了,老子不和你计较。”
“不服气?不服气再来打啊!”
沈如松有心多看,不过剩下的就是人家内部的事,多听多看不合适,于是问了问李副连长在哪里。
“副连啊,他在仓库那边检疫,你是借调来的工兵吧?记得到了地方不要随手摸,咬着蛰着弄不好要打血清的。”
沈如松回头对自己班说道:“听到没有?在人家地盘上守规矩!不要乱摸!”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李皓往杨旗耳朵边凑了凑,两人便轰然大笑。
这两个白痴一撅屁股沈如松就知道他们俩要拉什么翔,还不知道笑的什么?
去到猎兵营的仓库区,说是仓库,其实就是卸下来的军械箱的堆放场,老远便看见了脸长身长的李敏博,他在搞的检疫则是在给捕捉到的变异兽做测试。
见人家手头忙碌,沈如松先站一边看操作。
抓到的变异兽就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盔鼠,和打洞田鼠没很大区别,主要在于盔鼠个头大,皮毛坚硬能挡挡手枪弹,逼急眼了会咬人,对仓储有更大危害。另外的一头便是鬣狗,这条头溃疡斑秃地非常厉害,离近了一股恶臭味,倘若被咬了一口,那真是要滚回去打抗毒血清。
采集出血样,量体型大小,对比正常族群数据。看快做完了,工兵们才上前报告。
“啊,是你们,呦,小许和小沈。”李敏博见到自己点名要的战斗工兵们都到齐了,显得十分高兴,一边清洗着沾满血污的手套,一边打着招呼。
寒暄了几句,工兵们得知猎兵的前锋队伍已经出发好几天了,发回坐标,标记了清理位置,而最近的一个巢穴,就离珲江雷达站不足五十公里。
“先不说多的,把装备领了,再去吃饱喝足,明天就要拔营出发,之后要好几周见不着太阳了。”
李敏博瞅了几眼工兵中肤色尚是白皙的几个女兵们,一语双关道:“一定要记得罩紧外套!”
第158章、越过江水
李敏博应是刚冲洗过,寸头湿漉漉地朝天立起,他一脚踩在土墩子上,擤了把鼻涕,然手往沈如松肩膀拍了几拍,说道:“尖刀队抽掉了我排里一点人,缺额难补,你们是精锐嘛,长距离行军有经验,其他格外没太多说头……”
话里话外一股没人选了才要你们的意思,沈如松嘴里咬着最近上火生出来的包,看着挖鼻屎乐在其中的李敏博,等到他弹飞了手里的黑漆漆物事,他才继续说道:
“这次是清剿暴民,不是去黑暗种老巢搞爆破,当然都得一把抓,没有哪个要放轻松,啊,听说你是上半年参加过千山拉练?那蛮好的,后面是我们连去千山把那条龙孽老窝端了,炸了山灌岩浆把那帮子甲壳虫搞死的,全丫的是畸形种啊,一窝一窝的……”
如果是其他人废话吹牛,沈如松可以打断,或者拜拜了您嘞,然而现在他面前吹嘘的是个李敏博,实打实的副连,也不知道他是前两天搞小姐没过瘾还是什么的,反正逮住了新的小白鼠就是一通猛说。
沈如松听得大概,意思即是千山兽潮实际上是503猎兵营处理的,整个营四百余人,深入到千山山脉里,顺着退潮的暗鬼、棘兽,顺藤摸瓜到了各自巢穴,再予以打击。也正是因为处在嶙峋洞穴/里,爆破专家少了些,导致几个班组引爆洞穴不及时,遭到了预料外的损失,这才让猎兵部队想到了引入战斗工兵。
由于猎兵营向来独来独往,清剿任务多是机密,其他部队不晓得也是正常。
沈如松大概听懂了,脏活累活想着交给“专业人士”做嘛……打个比方说,就是猎人把黑熊逼回到窝里了,进去肉搏要死人了,就把学徒派进去填个命。
大部队推进时,自然有步兵去应付这样烂活。现在前锋侦察队要求精锐,那算来算去,最终落到了沈如松头上。
命令归命令,态度归态度,沈如松听得没来由有股邪火,猎兵这股高傲劲,让人看得恼火。
李敏博简要讲解了猎兵的基本编组和侦察要点,以及侦察队的组成。
三个猎兵班,每班九人,携带三日份口粮,一直向前侦察并回报大部队,沿途扫荡有必要的一切敌对窝点,一应补给从之前设立的储备点获得,任务执行到到大部队召回,或是必须返回为止。而沈如松这批人,便是支援猎兵班对遇见的棘手变异兽窝点进行即发现即清剿。
有不下于五支侦察队活跃在大部队周围百公里内,提供预警、视野,进行清阻。沈如松所在的侦察队组建的目的之一,即是支援友军去打掉新发现的一个中型食尸鬼洞窟,约有三百头至六百头极其凶猛的食尸鬼,像之前几欲把沈如松置于死地的红尸鬼便至少有三五头。
回去休息过自不必多说,一夜休息整备,次日天刚蒙蒙亮,拂晓时节,在大部队尚在酣睡,侦察队已经收拾完行装,进食完毕,登上载具先行赶到珲江。
十月的天,亮的时间越来越晚,大约要六点半才趋于全亮。带有一丝昏茫茫颜色的天光漫洒在原野上,引得这座无名村庄也显得雾蒙蒙,而周遭被火燎刀割过的荒草地犹然有下半夜凝着的水珠,顺着锋利的草叶滑进人衣领子中,这感觉谈不上清爽,而是跳起了鸡皮疙瘩。
“跟紧了。”沈如松低喝一声,回头去看后边鱼贯跟着的众人,尽管全员装配了通讯器,他还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回头喊人的习惯。
卡车上一路无言,无论猎兵或是新调来的战斗工兵,都在抱着枪闭眼假寐,卡车停下时,就意味着他们将开始一段短则五六天,长则数周的徒步侦察。自然要抓紧每一秒的安全休息时间。
沈如松永远都是最后一个休息的人,即便是休息,他也会眼皮子最松的那个。他先是与分配来的猎兵熟悉过,询问过沿途可能遭遇的变异兽,长距离行军的注意事项,待到车厢安静了,才闭嘴不言。
除了长了一张娃娃脸的申思,另外两个猎兵,沈如松昨天倒也见过,是一男一女两个打擂的猎兵。男的魁梧,长了张驴脸,叫做宋一飞。女的同样高壮,青筋凸起的脖颈下尽是肉眼可见的壮硕肌肉,要不是事先知道这个叫做佟琳的猎兵是姑娘身,否则真容易弄混了。
万不能小瞧了她,军队不分性别,能在猎兵这么一个极其注重个人素质的兵种里立足,本身就代表了出色的军事技能。而且登车前沈如松便观察到,佟琳背的是一挺通用机枪,她才是火力核心,更可怕的是,机枪外,她还背了扇折叠盾牌。
这双臂的力气,沈如松真没勇气说能战而胜之!
颠簸了半个早上,卡车在一片树林停住,猎兵们立时睁开眼睛,提醒了一句便拎起背包跳下车,不待多言,立刻把守住紧要位置,警惕地注视着树林方向的动静。
侦察队全员下车,沈如松很快发现这片树林是水文观测站前的林子,正是这儿,不久前打了场惨烈雨夜战斗。
猎兵自然无须多言,在班长率领下,呈疏散队形行进。沈如松这些缺少经验的,昨夜也有申思他们提点教育过,毕竟是老兵,事情一点就通。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即是保持队型和确保通讯,另外两个班也将2班夹在队伍中间,做隐隐的保护姿态。
牺牲将士的遗体早带走了,草木生长地极快,虫豸搬运吞噬地极猛。只有那一台在战斗伊始便被击毁的卡车遗骸还在原地未动,诉说着当日战斗的激烈。
触景生情免不了,但也仅是在心中稍微叹息。
脸上涂有油彩,身批半光学迷彩,扎进了裤腿的长靴踏在灌木丛上,细微的“簌簌”声响起,很难分辨这是友军的脚步声或是野兔跑过的惊动。除了押后的士兵,每个人都确保在同伴的视线中。
他们很明白,每前行一步,都代表远离文明世界一步,朝着危险的辐射危土更进一步。
到底是珲江南岸,短短半小时,侦察队赶到了珲江边,随着雨季过去,珲江水位肉眼可见地降低了,水质浑浊依旧,近处的雷达站破败萧瑟。
中午时分,侦察队进入到这座被兽潮、战火几番蹂躏过的雷达站,这里的仓储坚固非常,并未在此前的冲击破坏。尽管因为零件缘故尚未修复,不过内里的物资仍然可用。
携行的口粮都是应急的前线战斗口粮,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开启食用。侦察队开启了雷达站仓库,拣出罐头饱餐一顿,短暂休憩过,取出冲锋舟,横渡过宽有两百四十多米的珲江。
侦察队把冲锋舟安置在岸边,也没有刻意隐藏,大部队就在后面五十公里处,将会搭建浮桥跨越珲江。
珲江是同安岭的天然界限,越过它,代表进入了高辐射区,自然的,珲江水辐射含量超乎寻常的高,一升水带有的致病细菌量简直爆表,更不要提暗藏在水面诸多掠食者。刚才冲锋舟飞快横渡期间,沈如松就发现了大量窥伺在旁的水蛇,要是不慎翻船,后果不堪设想。
“检查着装。”
通讯器响起,侦察队众人旋即最后一遍自检,从裹有防护纸的75-3型步枪,到与头盔无缝衔接的防化服,每个人皆是佩戴着改进型防毒面具,小气泵加大了进气量,使得人们在进行高强度运动时也不虞窒息。
互相给同伴检查背包,半人高的行军包装满了弹药、医疗品、补给品,重量达到了承受极限,每人负重二十五公斤,以及胸前挂着的主武器。在遍地草藤、酷热难当的原林里,若是一般人这么做,恐怕一步也难迈开。
沈如松有点犯烟瘾,他心知揭开面具几分钟来根烟是没什么,短时间的照射剂量不至于把脸给照烂了。本底辐射、电离辐射其他七七八八的辐射水平只要没有达到短时间1西弗以上,人都不会有太大感觉。
趁着排长最终确认方向前的休息时间,沈如松到底是没忍住,又可以说是不想忍。
他费劲扒拉开了谢国荣的背包外挂,戴着手套不大好划火柴,于是两人试了试都没打燃,好容易打燃了,深深吸了口。
腥气十足的江风把烟气吹散,闻着味来的见者有份,接过成本价几分一支的白鸟烟,轮流拉高防毒面具,匆匆吸了口罢了。
沈如松低头盯着靴尖上沾到的粉红色水沫,这是他上岸时踩破某个卵胎溅出的血,他当时心里悚然,枪口都抬起了,以为定要杀出一头变异兽了。
结果申思提醒他这只是水脂瘤,踩破了要立刻离开。
沈如松微微回头看着江水边,数以百计的小水蛇簇拥在破裂的水脂瘤处,争相吸吮脓液,那种密密麻麻的“簌簌”声让人不寒而栗。
他回头,面前是昏暗的同安岭,合抱粗的古树树皮爬满了怪诞恶心的脂瘤,目光投远一点,便感觉,无数头磨牙吮血的猛兽在梭巡。
第159章、长女
手指抚过文件箱上冰冷的紫星,屈指敲过时只有沉闷的“笃笃”声,她略略活动了手腕,然后其上的手铐链子发出轻响。是的,箱内装有着许多份打有“绝密”字样的文件,不仅仅包含了这六个月以来整个小组穷究有关史料档案记录后的总结性报告,还有精选出来的图表集与对照样本。
顾红蝶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横置膝盖上的文件箱,她刚阖上眼睛想暂缓一会儿因过度思考而几近枯竭的脑力,但凹凸不平的路面令她始终无法卸下哪怕一丝丝的沉重。
于是她又睁开眼睛,端正坐起,脊背贴着车板,看着面前保持假寐状态的警卫。她佩服所有在任意方面比她优秀的同胞,比如说过目不忘的小组长,他能准确举出某个民间神话出现于哪个古代郡县的哪年哪月哪日方志,几乎可以定位到某个段落。不过顾红蝶此时自然不会羡慕这样的能力,她更想要获得随时随地都可以坐定休憩的强大适应力。
可惜,她很清楚自己,她不太可能锻炼成那样,毕竟,坐在她面前的,是全复兴军最精英的士兵。
既然被统帅部指派给“女娲”小组作警卫队,那么他们就得暂时收起原部队的标识和臂章,尽管标识非常非常简单易懂,黑底白龙罢了。
顾红蝶侧过头去,把视线从绝无任何表情的警卫脸上转移走,她望着地平线处浩荡而绯红的落日云霞,她自然感到极其壮观。作为将军的女儿,她当然只需要说一声就可以上到地表且无需走拥堵不堪的螺旋平台,实际上她也去过龙山之巅观赏日出,身着防寒服呼吸纯净而冰冷的空气,忽然间死寂暗黑的夜空被金色朝霞渲染满,在太阳投下第一抹日芒的同时,数以百计的工程兵就像是烙有法印的兵马俑一般发动起来,在她脚下,硕大无比的采雪机骤然轰鸣,在日出前刮取最后剩余的冰雪。
她思绪好像飘远了,她望着北国夏日的云彩,却想起在故乡的某个凛冬清晨,坐在双翼机后座,戴着风镜俯瞰过龙山地表基地,伸出手触摸到云层,冻住了的水汽“喀喇”碎裂成无数粉末,她顺着坠落的弧度向下望,透过放大镜,她甚至能看到极远处山林里的勘测队,她记得尤其清楚,清一色的橘红色防寒服。
她有想过自己参军后会是什么模样,装甲兵?也许吧,驾驭重装坦克碾过冰封原野,向卡曼宁维斯托克发起突击?炮口随着挥起的手臂转动?这是一种基于荷尔蒙的幻想,把自己剥离掉固有属性,放到历史学所特有的中立宏观视角,她又会看到什么?
为了追逐被判定迷信乃至谬误的某种事实,然后穿上军装,这是自己想要的么?
可能是吧,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迷雾,必须要继续剥离开,直到毫无偏颇,这样才能洞见真相。
“马上抵达目的地,做好准备。”组长的声音照例缺乏感情,没有起伏甚至辨不清他的音色是什么,不过足以将顾红蝶漫无目的发散开的思路拽回来。
卡车速度放缓了,顾红蝶听到了车外嘈杂声,是一队执行夜间巡逻的步兵,他们站在路边等候卡车过去,灰尘扬起,于是他们很不高兴地抱怨了两声,其中一人与顾红蝶有一刹那的四目相对,这个人眼里瞬间一亮,旋即举起夹着烟头的左手,吹了一声十分有挑逗意味的口哨。
很快,卡车越过外围防御网,一层古朴厚重的城墙占据了顾红蝶视野,哨塔上的探照灯森严扫荡过四周。顾红蝶抱着文件箱,在警卫的帮助下跳到地面,而这个专配给她的警卫随即侍立在她身侧,警惕地环视周围。
顾红蝶并不知道身在何处,哪怕贵为将军之女,入伍后,她的一切通讯设备也全部上交,无从联络。她只能从有积雪的地面上略微得出信息。十月未至,已有积雪,她应该在国境最北端的某处了。
虽然说顾红蝶习惯了走到哪里都有警卫跟着的生活,但后背总是有人的感觉不见得永远是安全感,而是某种局促,她明白这位身材高大的女性小白龙要同时保证文件和她的安全,不过凡事都有一二三顺序,她很确定文件优先级更高,所以她曾冒出了个很粗俗的想法,粗俗到让她自己都吃惊了。
这个想法源于一次经历,上个月小组在考证了延齐基地的有关存档后,赶去千山事件的核心位置,硫磺泉营地。他们自然是乘直升机去的,到了目的地后,大家都觉得这片浸满了龙孽黑血的土地阴翳无比,加上茫茫多的棘兽尸骸,那种肃杀氛围和恶臭搞得她有点腿软,具体表现就是她忍不住想解手。
战场遗址显然不可能有马桶,解决办法当然走远点,脱裤子该做什么做什么。而顾红蝶的警卫站在她背后就那么盯着她,顾红蝶掏纸时摸错了口袋,掏出一张记录表擦了擦,等用完了才发现,这是个需要回收的文件。
当时顾红蝶一脸歉意地看着警卫毫无表情地处理那张沾满了秽物的记录表,于是她想,假如说,所有的文件,最终意义都不比眼前这张臭烘烘的记录表来的有意义,但有没有意义纯粹是小组说了算,那么,她做多少次这样的事,不管有心无心,警卫就得去整理这些擦屁股纸喽?
想到这里,顾红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一声轻笑打破了队伍的肃静,引得组长转头瞥了她一眼。
顾红蝶立刻闭紧了嘴,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组长没有表情的脸,就,相处了这么久,她依然没法描述出组长的面容,大概一句话就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他的脸,不,整个人就跟他的名字,王山,一样的毫无特色。
组长走到顾红蝶跟前,他的手腕也铐住另一只箱子,是加密过的手提电脑。只有他才有权限充分调用电脑一切数据。作为组内次席研究员,顾红蝶连密码都不知道。
王山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旋即不再看她,走回原来位置,他的警卫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注视她又移开眼睛。
从头到尾,组长那双瞳仁很淡的眼睛就没有偏离过顾红蝶的双眼。
小组成员和贴身警卫不需要任何举措,自有额外的护卫排保证一应工作。不消几分钟,排长便完成了所有沟通,三十多名沉默的士兵把小组拱卫起来,带着他们往建在山洞内的指挥部行去。
长靴踩过水泥地,突如其来的夜风刮起了顾红蝶的军帽,她下意识地抬手压了压,在昂首的某个瞬间,她望到了山上走来的几个军人,中间那个体型偏瘦削的人嘴里叼着烟,烟头红亮着,微微照出了他脸庞轮廓。
进到地下指挥部,错综复杂的坑道稍许展露出昔年为了对抗莫斯罗斯帝国入侵的要塞峥嵘。早已得到命令的基地士兵只负责导向,推开一扇扇封闭许久的防爆门,带着小组一步步深入到北琴基地的最核心处。
电力传送到这个很久没来过人的防护所。电灯亮起时抖落下积年灰尘,护卫排散开,检查各处设施。
顾红蝶终于得以解下互相铐住了数天的文件箱,解锁方式不是先进的虹膜扫描也非指纹识别,只是最老式的密码锁,密码很长,足有十一位,即便文件箱落入了敌方手中,穷举破解十亿个组合吗?而这个文件箱,只要输错一次密码,内中文件就会被立刻腐蚀摧毁。
电脑会被入侵,话语会被监听,但放在黑暗处的文件只要不重见天日,就永远不会泄密。
最古老的方法,往往是最可靠的方法。
小组围坐在一张长桌边,护卫送上加热过的军用口粮,如果基地没有足够可靠的供应链,那么小组决不会使用该基地的食水与一切补给。
用餐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对于掌握了随时休憩能力的顶尖军人来说,没有进行战斗就是一种休息。所以组长说了声“开始”,整个小组便按照规程开始工作。
小组有九人人,首席研究员同样是一名女性,她来自于顾红蝶所不知道的某个特殊研究所,顾红蝶只隐约知道该研究所单列预算,意味着统帅部只有知情权没有管辖权,能够影响它的应该是“抟土计划”的委员会。
首席研究员打开了专属手提箱,继续解析龙孽黑血中的化学成分,就像神话体系里有无数诡谲怪异处,位于体系顶端的神皇固然有详尽描述,正因为其神力如此澎湃,以至于还原一鳞半爪都无比艰难。
顾红蝶径直找去了防护所档案库,每座防护所在建成后都会搬入附近城市的机密文件,在浩如烟海的纸张内寻找所需要的几页记录是机械且繁重的,这恰好是顾红蝶的长处之一,在四年的历史学科班学习里,她学到了如何快速筛选出真正有用的材料。
这里的档案仍沿用了战前编号,即如今基本不存在的二十六字母编码,A到Z各有特指区分,顾红蝶负责拣出一切与海兰图朵有关的风物志,另外两个次席研究员则去对照微缩胶卷和铭牌器物。
龙女海兰图朵,神圣白龙的长女,本该继承神皇之位的长女,却因为私情而心甘情愿与支脉贱子私奔……
“可是你最终逃到了哪里呢?”顾红蝶自言自语道。
第160章、家书
联盟的前身是辉煌煊赫的天海帝国,两千余年前始皇帝建立秋朝起,白龙神话便铭刻在了帝国的历法中,所有重要的节气都直接与神圣白龙的一举一动相关,龙抬头意味着春季为之不远,谷雨代表白龙赐福甘霖,夏至冬至隐喻白龙的冷热心情。无论帝国分野第一第二第三,或是秋、武、宁、钟离、周、赵,六个王朝皆以白龙为圣,龙帝龙军龙生九子,天即是白龙,祭天即是祭祀神龙。
上行自然下效,关于白龙与龙生九子的庙宇供奉极其旺盛,每座城市村镇,皆设有香火旺盛的神龛,虽说在步入近现代后,科学证伪了迷信,近似于宗教狂热的祭拜才渐渐回落,但诸如二月初二春龙节、五月初五天中节,依然证明着天海民族对于白龙那种根植于集体记忆中的热爱崇信。
推及至龙生九子,九条滋润了天海大陆的河流自然很容易被具象成九龙,在这九条江河流经之处,白龙祭祀尤其兴盛,所积累下的神话传说难以枚举,喜闻乐见的鲤鱼跃龙门,祭龙求雨,或是说蛟化龙、鼍化龙,乃至于屠龙、追龙、坠龙,构成了完整而细密的民间叙述体系。
在最广为流传的神话里,长女海兰图朵受黑海龙王诱惑,弃神皇储君之位不顾,毅然奔逃,在千山时被白龙遣来的幺子追截,最终手足相残,交战时所激荡出的伟力生生将千山劈开,故而海兰图朵江劈山而过,生生向南流去,而幺子愤恨坠亡,化作琴湖世世代代封住了海兰图朵。
百姓嘛,总是对于神女垂青、私相出逃的艳俗戏码感兴趣,在无数年间的交口相传层层演绎中,形成了完整的故事链,从龙王朝拜天池,神女龙王相爱,到二龙约定出逃,白龙震怒遣幺子追截,再到出逃途中二龙缠绵舍别,最后到姐弟先礼后兵,神女悲愤控诉,二龙陨灭。虽说各个版本有出入,但总归逃不脱有情人难成眷属,天潢贵胄却难得自由等悲剧结局。
作为各地珍贵的民俗资料,大量的线装书、手抄本不仅有意识地电子化并搬入防护所存储,其他有利于维系战后民族认同的档案同样进行了保存。作为历史生,这个时代极少数的科班历史学生,顾红蝶也是少数能自由出入龙山大学和其他档案馆的人员,龙大文科不愿搬迁的缘故之一便是“砖厂”下藏有上百万本再也受不得迁徙损害的古籍了。
正如当年没谁料的到全面核战争会突然于1981年降临,也不会有谁突然加快文本电子化的进度,毕竟工业技术才是最优先保存的,大量的文本古籍要么被彻底毁灭,要么散见于失落的废墟、地下城、防护所。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复兴军的每一次废墟清剿、探险勘测行动,都可以说是为天海历史这副浩繁拼图的重组提供了一块小小的碎片。
尽管龙大拜托过军方,希望在清理废墟时注意一下宝贵的古物书籍等等,军方也满口答应了,但比起人命而言,任何事物都可以往后稍稍,比起广泛布置的勘测队、探险队、科考队,考古队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两支吧,很凑齐,顾红蝶基本认识这群武装暴徒,出于为民族历史延续的无上激情,这帮子人完全能算复兴军的雇佣兵了,噢,还是自带干粮的那种。
顾红蝶熟练地检索过面前一沓沓堆积如山的旧书。这里灰尘大到她得戴上防毒面具。综合了“抟土计划”下各小组的阶段研究,线索指向了海兰图朵。
这个不难理解,“伏羲”小姐很早便提取了龙孽样本进行化验,不同于军方的纯粹生化试验,“伏羲”更注重于血缘追溯,这支估计还在琴湖兴高采烈吃辐射的科学狂人成功论证龙孽的少量基因来自于某种古生物,然后异想天开到了白龙本身。
顾红蝶不大反对这种想法,毕竟她和“女娲”小组的工作看上去都在为了证明白龙是真实存在而努力,起码是为了军方某种生物实验做辅助工作。这年头嘛,国家处在危险边缘,即便是她一介女学生,也清楚联盟与帝国在常规军力上的高下之分。如果军方面对畸形种、黑暗种那样呼风唤雨的能力而无动于衷,单纯予以剿灭。这种傻叉举动才会让顾红蝶觉得有病。
至于说军方想搞出什么样的生化兵器,顾红蝶并不在乎,到底是龙人还是真复刻出一条龙,她都不介意。搞文科的人的想法不见得更复杂,因为能够被说服的,就不会再起其他心思,现在不是和平年代,她很确信帝国军队杀进龙山,她会是什么下场。
可能这就是学过点历史的好处吧,她想的比较开。
把无关想法抛掉,顾红蝶继续检索书架。这是一项例行工作,旨在初步筛查有无可用图书。
想来北琴紧临珲江,而珲江又是龙生九子所指代的一条江河,昔年从邻近市镇运入的县志乡传应该会有很多关于六子,虺,的民间传说吧?
顾红蝶根据小组的检索原则,从年代最久远的书册开始查找。考虑到武朝中期才有了造纸术,宁朝改良了活字印刷,故而最早的几件线装书也才是到宁高祖、距今大约九百年。不过这已经算出乎她的意料了,因为在远远大于北琴基地的延齐基地,小组也才找到了十来本有关古籍,而且很遗憾的是,这些都是当年的合惠省博物馆运入的“经典”藏品,经典意味着早就被电子化了。
工作紧急,顾红蝶没有办法按照最佳的文物保护手法去翻阅这本线装书,她只能尽可能轻柔地翻动书页。她简单看过目录,发现这是本偏向于歌功颂德的宗族传记,放在和平年代必然是无比宝贵,可以直接佐证当年的人文风俗,现在?
顾红蝶直接放到一边了,线装书脆弱不堪的书缝线崩解开来,散落一地。
一连扫过好几本,顾红蝶都未发现有意思处。在略显黑暗的储藏库里,她觉得衣领子在不停灌冷气,她倒是知道冷气从何而来,无他,背后站了个上厕所都跟着的警卫,还比她高许多,一直注视着,有热气才怪了。
鉴于小组之前已经确定了珲江北岸、同安岭内某处山洞有想要的重要线索,格外检索书库已无太多意义,顾红蝶在连续工作了数小时仍一无所获后,决定结束本日工作去休息。毕竟之后两三个月里都可能没法睡个囫囵觉了。这也是她会来到北琴基地的缘故。
小组必须深入到同安岭内,寻找到那个失落的哨站,找到那份至关重要的书卷。
顾红蝶手朝后伸去,说道:“水。”
这个被她取了个绰号叫“牧人”的警卫履行了要求,解下水壶拧开盖递给顾红蝶。
顾红蝶一边饮水一边往回走,她沉思着现在的研究进度。最让她的痛苦的一件事肯定不是严格的管控,而是该怎么证明这些看上去绝对反科学的传说是真的,所有历史上出现过坠龙的地点,只要不是在战区的,别说现在的小组了,在十数年前军方就已仔细勘测过,一无所获。直到最近击毙龙孽测序了基因,表明里面出现了不在军方记录里的古代血脉,百般查证无果,才走投无路想到重建这支小组。
想到小组可能是某个大佬一拍脑袋建起来,顾红蝶便觉得烦躁,但回想被父亲郑重交付了任务,她又感到这不会是一场政治作秀,大可以安排她进另一个大型方案,比如说“妫”或者“秦”,安全又镀金。
拜托,看守集中营总比去同安岭那种鬼地方好吧?
顾红蝶一边想着,一边把水壶递回去,奈何狭窄的古道布满了藏书,她一伸手无意间状撞落了几本书,她不知怎的没跨过去,而是泛起一种说不清的直觉,弯腰捡起了那本被撞掉的图书。
这是一本……呃,大概第二共和国时代的北军家书合集?
联盟在上世纪初建立,官方宣称其法理正统性传承自朝秋赵王朝。当时的德宗皇帝偏爱二子赵嘉,而长子赵赟因故放弃了储君名位,但秘而不发。德宗原定于在年初的大朝会上宣布二子承继大统,结果在朝会前夕,德宗与长子双双暴死。内战旋即爆发,时值共和思想盛行,天京中的革命派乘机抓住禁军出外征战的机会,发动暴乱逼迫末帝启圣逊位,建立了共和体制,实行督政府。由于督政府纵容革命派在天京内实行白色恐怖统治,公敌宣告令天京动乱了整整四年。在天京外,四大边军在外敌压迫下最终选择了联盟,组成联盟军开入天京,重新拥立启圣帝,启圣帝在统而不治了数年后决意放弃帝号,王朝由此告终,权力和平转入了执委会手中,国号也改为了天海联盟。
这段特殊的时期在史学上一般称为四年内战,也可以称为第二共和国。而所谓的北军,则是合惠省边军的简称。山离、玉门称为西军,陵海为东军,天京有禁军,天海三省称为南军。
顾红蝶觉得有趣,便拿上了这本书走出书库,准备当做睡前读物看看。
休息时,牧人就睡在顾红蝶旁边,得亏这是女兵,不然顾红蝶指定很尴尬。
也许是思考过度,大脑还没降速,顾红蝶有点睡不着,她翻开了这本书,落到其中一页,她开始读这封署名为“沈一叶”的北军中校的家书。
【1904年,5月7日】
略掉问候语,顾红蝶直接看关键部分。
【作为边防师的一员,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军区要把我们调离边境,界河外就是虎视眈眈的罗斯人,一旦我师离开,整个地段的兵力密度就会降低到不足以有效防御的地步,哪怕背后是莽莽同安岭,但罗斯军可以沿着铁路路基一路打到昌海,调走十五个师十五万人的结果就会是这个!】
顾红蝶饶有兴致读着这个与现代人遇到一样困扰的军官抱怨,但之后的一段话让她真正起了兴趣。
第161章、伟力
【6月8日,雨】
【持续一个月的阴雨天气冲毁了道路,后方补给时断时续,辎重口粮已经减少到非常危险的地步,在一旬半前,师长命令把士兵每日口粮减少到五百克,嗯,每人每天一个蔬菜罐头,我已经好几天嘴里没有油星了,何况大头兵们呢?可想而知士气很低迷,加上士兵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南下打内战,换我说,我宁愿为了打罗斯人而死,也不愿把枪对准同僚,打赢了又能有什么,荣耀吗?不,内战没有功臣,这不是平叛,而是亲王们的权力游戏。】
顾红蝶看到这里舔了舔嘴唇,把舌头抵在牙齿背后,挤着自己的牙龈,这种有点微微刺激的感觉很类似于她刚才看到的这行字。一个百多年前的边军中校,清楚认识到了他所进行的战争实质,并为之十分困惑。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当时在进行的民主运动,在民间风起云涌,然而军方为了保证军人的所谓思想纯洁,严厉管控任何形式的民主思想流入军队,尽管依然以传统的忠君爱国之理念灌输给帝国军人,但何为君,何为国呢?就像那句话,要像祖国爱你一样爱祖国。昔年说出这句话可是要吃军士长鞭子的。
顾红蝶继续往后读。
【6月15日,阴】
【出大事了,第2旅爆发营啸,我没有办法,率部去弹压,当时许多老兵焚毁了栅栏,四散离去,我不想用逃兵去形容我的好战友们,毕竟人人都知道我们吃不饱饭纯粹是因为亲王不想我们吃饱!边境要塞了有供二十万人吃五年的存粮,就算是用骡子,也该送来了!我猜想我今夜就要受命去追捕他们……】
顾红蝶看了眼旁边的警卫。
之后的文本多是日记形式,应该是这名中校直接把日记装订起来寄回家中,不然这样的文件应该归档进军队档案。
出乎顾红蝶预料的是,这名中校居然还没入夜就带着直属部队离开了,打着追捕的旗号,结果一头扎进了同安岭的荒林里去,试图摆脱师团回到他本该在的边境要塞。
这算是另一种尽忠职守么?顾红蝶想到。
随着沈中校在荒林滞留时间越长,他的处境就越危险,虽然师团没有派兵追击,但他的小部队同样人心涣散,他们遇上了数十年罕见一次的夏雪,旋即迷路于这片绿色地狱中。
再往后面,中校的记录便愈发潦草,不过顾红蝶对他很有信心,无他,如果没有人找到他,那么顾红蝶也看不到这本书。
【7月3日,雪】
【同安岭独有的寂静淹没了我,我的连队只剩下不到八十人了,打猎勉强养活了我们,我们比较幸运,在暴雪时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洞窟,足够支撑我们挺过去,洞里面似乎是一个蛇巢,靠着吃这些四脚蛇,大家过得还可以。很自然的,这个洞给我不详的预感,胆子最大的几个老油条也不敢往里继续走。山民出身的毛仔说这里是蛟化龙地方,我当时就笑了,反驳说这里哪来的水?不过,这些四脚蛇确实长得很怪。】
顾红蝶接连翻空了十几页,看上去空缺的纸页都被裁下了,切口十分齐整。她稍微脑补了一下这支残军的经历,在洞窟里遭遇了古早兽潮,仓促逃跑,最后百不存一,中校成功逃出,想方设法寄回这本书信合集,在寄送时被书信检查筛了出来,留了点不那么敏感的部分。
这很常见,书信检查从未消失过,哪怕是最宽松的时候都要筛查,更别说是有叛逃过往的中高级军官。
【我,我,我想,是,是吧,噩梦永不会过去,我一直梦见那座城市,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我会想办法回去,带兄弟们回家,啊啊,我该回家,我是皇帝的子民,我是龙的子孙,我相信……伟大光荣的白龙……】
到这里,顾红蝶已无法分辨出字迹,就好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在胡乱涂抹。
可怜人。顾红蝶嘀咕了一句,她没闲工夫细想,这些文字充其量来说只是一种消遣。她迅速澄清了脑海,在一分钟内入睡。
次日,小组继续校对此次任务地点,他们使用了战前最高级别的军用地图与最近最新的勘测图进行对比,先前派出到同安岭的一支小白龙成功侦察了慈悲岭一线,报告显示那里聚集的畸形种已经全部随投放的信息素离开,而始终盘踞着的暴民团体也跟着迁徙了。
这是一种特别的逐水草而居么?顾红蝶想到,在大部分的清剿记录里,暴民往往是与畸形种一道出现了的,反之说也可以,谁是谁的牧群又或者说,单纯的共存?
有一点顾红蝶可以确认,在畸形种的活动范围内,决不会有其他畸形种,非常典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于是顾红蝶想到了昨晚看到的中校家书,里面提及的山神洞窟。
她只能感叹一句岁月之所以值得纪念,是因为文明之于岁月。
在校对地点完善材料时,为了此次“清剿”行动而集结起来的部队终于全数到齐。最好的保密并不是一直藏在幕后,而是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小组对外宣称是指派来的勘测队,一路精细测量地形地貌。找不到比这个更完美的借口了,小组人员配置和器械装备都契合勘测要求。
小组列队于基地集结场。顾红蝶冷眼观察着所到的诸多部队,步兵、骑兵、猎兵,考虑到可能的碉堡攻坚,小组还特意扣下了原先要转往延齐前线的一支战斗工兵连,虽然说这支连队充斥着新兵,但再次也比普通步兵更有价值。
顾红蝶当然可以无视临行训话,她拿出平板电脑,用触控笔开始速写不同兵种的典型特征,毕竟并不是天天都有机会看见兵种齐聚一堂的。
首先是步兵,全部身着大八叶丛林迷彩服,行军背包沉重庞大到正好在士兵们的忍耐极限。耐磨的高筒军靴和著名的腰部防毒面具铁筒。一切都是标准的复兴军步兵样式,不管有意思的一件事是,步兵们没有使用1981年式无壳弹步枪,这种火力极其凶猛的金贵玩意有个缺点,耐用性相对很低。毕竟当初这是设计定型给当时追求火力的国防军,没谁料到它服役投产后会遭遇如此恶劣的环境,以至于还不如更老的1975年式有托步枪来的实惠。
一半步兵配备75式步枪,另一半人则配上了崭新的83式步枪。与前者相比,83式最大特点便是采用了导气式与枪管短后座混合自动原理,可以说这既是一支步枪也是通用机枪,新型工艺、复合材料的应用,使得83式在精度、射速、威力三者间达到很理想的平衡。75式固然无比皮实,但设计理念的落后弄得它缺乏扩展性,上不了导轨,连发精度也不够高好,加上后坐力颇大,不易为新兵上手,而且钢木结构太重了。
80式千好万好,但两个缺点就够让军方厌烦了,4.7毫米无壳弹不通用,单开一条生产线浪费资源,零件过多导致保养困难,中学毕业的士兵都不见得完全学会维修手册。
83式在标准、重型枪管、开闭脚架等切换就能迅速完成步枪、机枪化,兼容标准30发弹匣和75发弹鼓,优良的人体工学和轻质材料让步兵爱不释手。
骑兵们并非骑着高头大马,而是比较矮小的边古马,骑兵在丛林中的应用场景很少,这支仅仅五十人的骑兵算是后勤队了,看管整个部队的数百匹辎重骡马。复杂的同安岭不可能允许机械部队进入,千人部队就是极限了。
骑兵们与步兵最大的区别便是有檐钢盔与军帽,他们用的也多是75式改进卡宾枪,在高速运动的马背上泼洒自动火力算是浪费子弹,有经验的骑兵习惯于点射。
这两者都是最常见的兵种,久负盛名的猎兵就显得邋里邋遢了。这群意志坚韧、极善于跋山涉水追踪围猎的士兵穿着带罩网的迷彩服,全部戴着面罩,仅露出一双眼睛。他们的武器也绝没有统一配置,除了子弹口径统一外,猎兵会按照班组乃至于个人喜好自行选择武器。通常来说,猎兵多以班排形式自行游猎,能动性极高,一个班组就是一支特战小队。统帅部对猎兵的各项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最精锐的猎兵有资格装配外骨骼,而顾红蝶就看到了三支穿戴了“凤凰”外骨骼、眼睛长额头上的高傲猎兵。
最后是战斗工兵。他们平时还是按照普通步兵着装,不过可以看出背包用的是特殊的工兵背包,随时可以装上各类破拆工具和炸药,他们的小玩意非常多。顾红蝶看到为首的某个班长腰间挂了许多武器,工兵锹、刺刀、枪械组件、引信、手雷等等。
小组夹在队伍最安全的中部,顾红蝶沿着来时的乘卡车绕出基地,她透过车帘缝隙,望着慢慢朝着正中升去的太阳,她向着光,却看不清车外一个人的面容。与来时的唯一不同便是周围满是士兵,然而这无法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很清楚,比起她追寻的事物之伟力,再来一万名士兵也难望其一分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