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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狼家二萌神     钢铁黎明txt下载     钢铁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5章、跟紧我

    “班长!”目睹着沈如松身影在一片轰鸣烟尘中消失,杨旗悲愤喊道。

    “班长!!!”

    枪林弹雨里,杨旗看见远处水花泛起的涟漪,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红尸鬼凶猛

    撞裂了一样,无穷的悲伤扼住了他的喉咙,叫他几乎喘不上气。

    班长,阵亡了?

    刹那间,杨旗不知道怎样去思考,一瞬间他的脑海直接空了,他死死盯着班长消失的位置,一只手握枪,一只手下意识地向着那个位置,他疯狂地喊着“班长”,他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无限重复的轰鸣声。

    他看到透进寡淡月光的幽暗林间在映射出凄凄红光,半截裹着复兴军军服的尸块头朝下倒在泥泞中,钢盔上嵌着的紫星黯淡地闪着。于是杨旗不顾一切地站起来,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把班长带回来!不!班长不可能死的!那个死人是别人!他要找到班长在哪里!

    于是他无视了咫尺之外射来的密集弹雨,他离开了藏身处,返身向班长消失的地方跑去。

    但没走两步,树干被子弹打出的飚射碎屑立即叫他反应过来,他小腿一弯向旁边歪去,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树根旁边,他捂着头盔,看到旁边的邓班副朝他大吼,他知道班副在咆哮,问他是不是要去送死。可他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轰隆的耳鸣声和快要杀死他的悸动感。

    杨旗单手狠狠摁着钢盔,手指触到了坚硬的紫星徽,握拳,砸着头盔,他靠坐着,悲痛感攫住了他,他死死盯住仿佛只要够够手就能碰到的班长遗体,为什么是班长?为什么是班长!

    为什么不是他!凭什么不是他?!

    在万分之一秒,杨旗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一帧一帧定格。

    刚入伍时,他和刘子旭去辅助兵营地乱嫖反被人抓住,痛打了捆在营地门口树上,是班长带人救下来,也是一个月夜,班长眼神凝重地把他护在身后,看着后边营地里的无数凶狠地表人。

    在千山时,班长总是值最难熬的凌晨岗,暴雪时把热汤分给弟兄们,硫磺泉营垒防御时,是班长拼命拦住追来的畸形种,叫他赶快去直升机。

    夏天基地里苦训,他丢歪了手榴弹险些把自己炸死,是班长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叫他知耻后勇。

    班长自掏腰包给大家买吃喝,带去瞭望塔看劳军演出……

    北琴时因为打群架,是班长挺着腰板对上连长……

    伏击时班长带头冲……

    这些记忆都变成了定格,随着班长的死全部丧失颜色,没法鲜活,那些流散的生气变成了愤怒,涌上杨旗心头,他鼻头酸的止不住地呛哭了一声。

    随即,他暴怒,无比暴怒。

    杨旗粗重喘息着,他攥着拳头,眼里喷出有如实质的仇恨光线,他看了眼疯狂喷吐火舌的敌军火力点,因为他们,班长死了,连队背后吃闷棍,因为这群狗贼,班长死了。

    班长死了!

    心跳愈发强烈,他紧紧咬着牙齿,突然,无可压制的怒火爆发了。

    “啊!!!!!”杨旗疯狂嘶吼着,拎着枪迎着弹雨跳出掩护处,他咆哮着,手里紧扣扳机,朝着敌人火力点疯狂奔去!

    “啊!!!!!”他嘶吼着,无壳弹连续出膛时喷薄出的硝烟是浓浓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身体,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军靴踩过积水泥泞,无数个尖利弹头从枪管迸射出,哪怕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的仇恨、暴怒也全都烙印在子弹里,打爆敌人的脑袋!

    “啊!!!!!”杨旗嘶吼着,他直线奔跑!他没有走“之”字型路线,也没走蛇形,他就是这么径直向敌人火力点猛冲猛打,就好像子弹避开了他,不敢碰上他!怕被他的仇恨钢躯撞弯,怕直接叫它们粉碎!

    一连串子弹扫死了面前敌人,杨旗跳进一个深弹坑里,他抓着泥土攀到坑壁,盯着就在十几米外的火力点,他清楚看到了四五个挤在轻机枪边的匪军,一个人开枪,一个人扶着弹链,另外两个人在警戒射击。

    水花四溅,杨旗下意识抬枪,却发现是班副跳到了身边,他立刻问道:“雷!有雷吗!”

    “没有!”邓丰回道,他跟着这个忽然发了疯的小子一路前冲,顶着能把他射成零件的子弹跳到这儿,他还以为杨旗会有个杀手锏什么的,结果问他要!

    “啊!”杨旗恨恨地朝坑壁砸了一拳,然后瞬间抬枪,在没弹前射翻了一个冲过来的匪军。

    杨旗探出半身,捞过匪军手上的冲锋枪,抱紧了,盯着邓丰眼睛说道:“拼了?”

    “草他妈的,拼了吧!”邓丰吐出嘴里草根,骂道。

    “拼了吧!”

    两人不约而同爬出弹坑,匍匐着向前进,他们手肘夹着枪艰难向前挪动,他们甚至没法抬一丝丝头,在这个距离,钢盔再结实也挡不住机枪弹,就算打不穿,冲击力也足够折断他们的脖子。

    两个人就这么一点点向前移动着,他们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伸不开腿,但他们依然在前进。敌人的机枪子弹从头顶几厘米处飞过,他们依稀听到了敌人的叫骂声,和战友们的还击声。

    他们在无名的林地里,他们的战友接连牺牲。他们在这个无名的化作沼泽的林子里,

    他们连队的侧翼、后方爆发惨烈的战斗。有人在听到爆炸的巨响时就已牺牲,有人目睹了燃烧的火光仍在前进。有人从卡车上中弹跌落,无穷无尽的深渊,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直到它覆灭的一刻,后辈们都无法寻到,他们军装上的领章与肩章。

    但是他们仍然在前进。

    杨旗手指扣在冲锋枪弹鼓的凹槽里,他眼睛大张着,面对着潮湿黑暗的泥土,他不知道爬到了哪里,但依着不能更近的枪声,他知道足够了。

    他闭上了眼睛,只有一瞬,快到眼皮还没彻底阖上就重新睁开,他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枪声。

    那就站起来。

    两个人在机枪阵地前站起,枪管泥水淋漓,水珠在滴下前就被枪管散热孔喷薄出的热汽蒸发,子弹穿透了未尽雨幕,中弹了的敌军好似触电般反复抽搐,倒毙在机枪边。

    那些端起枪仓促还手的敌军因为腰射,在慢了一点点的一毫秒里,被偏转过来的子弹打死,虽然已经扣下扳机,但枪口已经倾斜朝天,于是这支枪变成了发射烟花的纯粹器物。

    穿过机枪阵地,凉水没有浇灭怒火,他们两个人狼狈不堪继续朝前突进,后面被压制住的战友高呼起身,这时无论是畸形种还是匪军,都无法拦阻他们,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复兴军口号中,杨旗冲到了迫击炮阵地。

    在满地尸骸里,他一脚踢翻了迫击炮,对着倾覆的卡车疯狂扫射直到弹药告罄,他忽然迷茫着回身,因为他看不到敌人。骤然回身,他看到了迫击炮边的空炮弹箱。

    早打空了,打空了。

    敌人早就走了,换位了。

    杨旗忽然笑起来,甩下钢盔,一屁股坐在炮弹箱,他忽略了远处仍激烈持续的枪声,他也没在乎跟来的战友,他捂住脸,把额发往后撩,他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班长死了?”

    杨旗跳起来,发了疯踢着炮弹箱,疯狂重复着之前的一句话,他没法相信,就为一个打空了的迫击炮阵地,一个没意义的目标,班长死在了路上,死无全尸。

    “班长就因为这个死了!死了!”

    “他死了!”

    杨旗对着林子爆发出更强烈的嘶吼,他嗓子已经哑了,声音空洞喑哑,他拎起枪就要重新冲回去,然而跟来的邓丰拼命抱住了他,在下一轮枪弹袭来前,把他摁住,原地卧倒。

    “他没死!天亮了他就回来了!”邓丰抱住挣扎的杨旗,这个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的老兵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全部摒除掉多余情绪,颤声说道。

    “他要躲起来一阵,过下他就回来了!”

    “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不许冲锋!”

    “跟紧我……”

    邓丰伸手从杨旗弹药包里拿出一个新的弹匣,帮他装上,拍着他的头,尖锐的短发像野草一样扎着邓丰粗粝的手掌。

    “跟紧我就对了……”

    说罢,邓丰起身,他没有拽着仿佛失了智的杨旗,他继续弓着腰往来时路跑去,战斗还没有结束,要么是击毙击退所有敌人,要么是他们全部阵亡。

    但是他还不可以死,他要带领剩下的战友们坚持到最后,班长牺牲了,自然轮到他这个班副,倘若他也死了,轮到大家都服气的那个人,可是邓丰知道没谁特别服气谁,他一死,剩下的几个人就真的乱套了。

    还能怎么样,战斗到最后便是。

    ……

    “炮击停了!”

    与邓丰相距数百米处,钉在原地吸引火力的1班察觉到了炮击停止,不再有炮弹越过他们头顶打到连队背后。

    “肯定是松子他们得手了。”蹲在卡车引擎盖后的赵海强兴奋说道。他当然不知道现在沈如松生死难料,但他直觉感到压力减轻了不少,炮击再要持续,即便他不崩溃,承受炮击的连队真要崩溃了。

    步话机里很快传来了连长的声音,同样的还有70式机枪铿锵开火的声音,没有炮击压制,机枪点位可以放心输出了!

    得到了准信的赵海强心情大好,连队依然保持了环形防御圈,虽然遭受了一定伤亡,但梯次火力还是抗住了兽潮冲锋,现在,在外的零散兵力可以向连队归拢,继续增强防御火力,一到天亮雨停能见度提高,北琴基地的援兵就会到,战术无人机也将起飞,等到那时候,倒血霉的就是敌军和兽潮了!

    “大家听好了!”赵海强喊道,他嗓门够大,加上1班大多汇集在卡车边的散兵坑,一齐五六个人。

    “2班端掉了迫击炮!咱们准备反打了!”

    尽管看不见,但赵海强能感到士气为之一振,他以通讯器联络着班副和迂回的3班陈潇湘,告诉他们尽快收拢队伍,向连队返回。

    赵海强呼叫完其他人,他立刻直白感受到敌军的压制火力减弱很多,他没兴趣探究这是为什么,但他明白这是敌人撤退的先兆。这群匪军油滑得很,平时打地鼠一样摁下窜上来,今夜给复兴军造成了极大杀伤,但纠集了如此兵力,在短时间连一个排都没能全部吃掉,怎么向火力更充沛的连队进攻?何况天亮一到,空中打击一来,他们无处遁形,趁着夜色还浓,自然要趁早逃离。

    到底是不是这些原因,赵海强无暇再想,他觑准了跳到了战友的散兵坑中,扔出最后一枚烟雾弹,全员向林间转移,不用再在这个火光明亮处当靶子挨打了!

    赵海强率队冲向林间,放倒了数个没来得及迅速撤退的匪军,憋了满肚子火的士兵们对着抬手投降的匪军补枪,随即继续奔跑,他们要与友军汇合!

    黑暗林间,必须要冒险开灯,以向约定了的友军确认身份。与3班接上头,看到陈潇湘还活得好好的,赵海强多少放心,他略略数过人头,看见了2班的一个女兵,他一边关了枪灯,一边急促问道:

    “周垦龙呢?你看到没?还有你们班剩下人呢?”

    “我不知道。”徐胜男带着点颤音道,她很早就被打散了,天昏地暗的,没人能准确辨别出谁是谁,只能跟着身边人或者干脆就是感觉跑。

    “你知道什么。”赵海强皱眉骂了一句,他没注意到身边歇气的陈潇湘的表情,他刚要联系沈如松和邓丰,一阵瘆人骨髓的兽吼声响起,他脸色跟着一变。

    “什么声音!”

    士兵们早就各自散开了,占据了有利射击位,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战斗工兵,哪怕汇合也不会傻了吧唧聚在一起。他们自动形成了隐约的环形圈,一边人看向兽吼方向,一边仍然看着可能的来袭方向。

    “是尸鬼。”陈潇湘凝着眉,她举起卡宾枪,看到林间赤红色的影子在摇动在时而逼近时而远离。

    “这头尸鬼拦住2班退路了,打死它!”

    赵海强刚想说点什么,陈潇湘却转头抢白道:“尸鬼动太快,人多没意义,把你们班手雷分出来。”

    “老马,小天,慧慧,你们三个跟我来!”

    三班点到名的马元国、洛天成、严慧慧接过战友分来的弹药、投掷物,跟在他们班长身后。

    “其他人,跟着1班返回!”

    陈潇湘翻过卡宾枪,检查过余弹量,抠掉弹匣里剩下的几枚子弹到口袋里,换上新弹匣,一拉枪栓,眼角余光扫过撤离众人。

    她看过还跟着的三个战友,她抿着唇,只说了一句。

    “来!跟紧我!带2班兄弟们回家!”

第126章、好胆

    月光疏离,暴雨短歇的林间,些微萤火缓缓升起,又像是一抹磷火,缠绕在陈潇湘印着干涸泥迹的鼻梁间,她握着枪,迈开腿,长靴踏在松软黏稠的泥土里,翻薄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她注视着前方,彼处似乎蒙蒙亮着,于是红光血芒更是清晰地倒映出来,照在这个姑娘的脸庞上、疤痕上,她的指节因为长久用力攥紧而泛白,带有辐射性的污水叫她的皮肤起皱发涩。

    她毫无感觉。

    她的眼睛,注视前方,唯此而已。

    卡宾枪口斜斜向下,枪托抵住肩窝。她快步向前,卡宾枪的抛壳窗打开着,头顶湿了一半的软帽在晃动着,将水珠洒到了绑在帽檐上的风镜镜面。林间升起了越来越多莹蓝清澈的光晕,一片片地在每棵针叶树边升起、晕染,而她那双丹凤眼里闪出的锐利红光,联结成了雷云似的雨幕,每走一步,血水汗水但绝无泪水,顺着她湿透了的军服向下流淌,流过皮带扣、流过手枪套,到长靴,最后到长靴下钉着的钢掌。

    她跑动地越来越快,她望到了远处林间咆哮冲撞的尸鬼,枪声愈发嘈杂,她望到了2班仅剩的士兵们,而每一朵枪焰的熄灭,都宣告了一个同胞的牺牲,于是在下一个心跳间,她举枪,闭上左眼,瞄准,射击!

    撞针敲击底火,枪膛里这枚标准钢芯弹骤然启动,在火药强大推动中随着铣制膛线自旋,出膛!枪火!远飞!

    “乒乒乒!”陈潇湘打出一轮点射,尸鬼后背炸出三朵小血花,但对于这种宽阔体型的畸形种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

    “来!”陈潇湘发一声喊,当即,离她最近的洛天成紧随其后,班副马元国率着另一名女兵严慧向侧边卷动,形成了一前一后的梯面,交替前进。

    她的射击宣告了援兵的到来,因为反突击而弹尽粮绝的2班余众精神大振,他们开始改变策略,薄弱中心,往左翼加强,诱导尸鬼向这侧移动,而非全力阻击。

    哪怕连续鏖战了数小时,陈潇湘的战术动作依然精准敏捷,她不断打着短停射击,在快步狂奔则以全自动模式扫射,利用树木的遮蔽掩护,迅速赶到距离红尸鬼大约十五米的位置。

    “蹲下!”她喊道,旋即脚步一扭,变成弓身姿态。

    冲到她前面的洛天成立即明了,去势不减地撞上树干,然后松开枪,双手朝着陈潇湘摊开,而下一秒,她轻身跃起,脚踏着洛天成的手掌猛然发力,直接攀到了冷杉树高达四米处的分叉树梢处。

    陈潇湘修长有力的小腿绞住了树枝,她采取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坐姿射击法。即小腿盘腿交叉绞缠住下方存身地,用膝盖支撑住手肘,这样便形成了平衡。

    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完成了射击整备,她居高临下瞄准着尸鬼较脆弱的脖颈处,在这种距离里,根本用不上高倍镜,直接以基准线射击!

    “乒乒乒!”又是一轮点射!

    这次得到了垂直面,侵彻力很高的钢芯弹毫无保留地透射进尸鬼坚韧皮甲之下,何况这是陈潇湘特地磨尖过的自制弹,顷刻间便将尸鬼脖颈射缺了一块。

    吃痛了的尸鬼挥动着堪比石磨的两只大臂,所过之处树木倒塌,没有人敢轻撄其锋,但持续半个多钟头的射击已经相当削弱了这头尤为强大的畸形种。

    成功发起打击的不止陈潇湘。携带了撤离班组多余弹药的马元国他们不断投掷出杀伤力可观的手雷,在一分钟内,接连炸开的四枚手雷给尸鬼炸得东残西缺,浑身插满破片跟刺猬一样。

    如果说手雷+枪榴弹+步枪就能放倒一头尸鬼畸形种的话,未免过于简单了。这是一种再生能力极其强悍的混种类生物,军队科学家根据血液中判明了三种以上基因成分,战前的生物遗传学完全无法解释这种生物如何混合了蛇蜥、鬃狼乃至部分猪亚科的特征。只能通过军队的目击报告、战斗记录来研究特征、习性。目前只能理解为,尸鬼是胎生动物,但会像蛇一样反复蜕皮并在这个过程达到庞大体格和冷血习性,而不充分的蜕皮则会引导尸鬼向鬃狼方向进化,变得嗅觉灵敏并长出红色皮毛。但无论如何,尸鬼都明显带有欧亚野猪的鲜明特征,后肢短粗健壮,头长而窄圆,对眼且视力不佳,耳小且单立。不过前极其畸形而强健大臂又形似猩猩,到底归类于何种亚科乃至纲目依然存在激烈争议。

    复兴军尝试了许多次驯服变异兽乃至畸形种,但除了少数有家禽血统的变异兽得到部分驯化,所有的畸形种都无法听从指令。而眼前的尸鬼并不不攻击随同的匪军,显然已有驯化迹象。

    陈潇湘没有心情去管驯服不驯服的事,她脑海里闪过的只有尸鬼弱点,可惜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这种畸形种是交给重火力的装甲猎兵进行一线对抗,以持合金大剑的猎兵进行直接斩杀再予以喷火烧融。普通步兵必须依靠连排一级的机炮、无后座力炮直射才允许抵近以火箭筒灭杀。如果尸鬼把大臂一阖,那就是一面堪比装甲钢的盾牌,足以免疫枪榴弹!

    稍微幸运的是,这头尸鬼是红色的,是不充分蜕皮导向,大臂并没有那么强壮,但不幸的是,它移动的太快了!

    “班长小心!”

    见尸鬼忽然转向,向着精准射击的陈潇湘冲去,洛天成大惊喊道。

    陈潇湘在树上看的十分清楚,然而她没有跳下去,一来从四米跳下去不管以什么姿势落地都够呛,几秒钟的起身延迟足够尸鬼突进十几米,她不可能跑过地动山摇冲来的尸鬼,它只要沉肩一撞,她身板比树干脆弱得多!

    陈潇湘挺起身,变成以左腿勾住树枝,直到尸鬼迫近到近前十米,她还在射击,发发命中尸鬼头颅,把它少数柔软弱点给打得血肉横飞。

    陈潇湘难得松开枪,卡宾枪随着枪带在胸前摇晃,她张开手,在尸鬼举起大臂撞向冷杉树的刹那间,起跳!

    士兵们看着她在半空中划过一轮弧线,在突然安静的战场中传来一声闷响,下一秒他们回过神,她居然跳上了尸鬼脊背!

    好胆!

第127章、杀鬼

    月光疏离,暴雨短歇的林间,些微萤火缓缓升起,又像是一抹磷火,缠绕在陈潇湘印着干涸泥迹的鼻梁间,她握着枪,迈开腿,长靴踏在松软黏稠的泥土里,翻薄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她注视着前方,彼处似乎蒙蒙亮着,于是红光血芒更是清晰地倒映出来,照在这个姑娘的脸庞上、疤痕上,她的指节因为长久用力攥紧而泛白,带有辐射性的污水叫她的皮肤起皱发涩。

    但她毫无感觉到。

    她的眼睛,注视前方,唯此而已。

    卡宾枪口斜斜向下,枪托抵住肩窝。她快步向前,卡宾枪的抛壳窗打开着,头顶湿了一半的软帽在晃动着,将水珠洒到了绑在帽檐上的风镜镜面。林间升起了越来越多莹蓝清澈的光晕,一片片地在每棵针叶树边升起、晕染,而她那双丹凤眼里闪出的锐利红光,联结成了雷云似的雨幕,每走一步,血水汗水但绝无泪水,顺着她湿透了的军服向下流淌,流过皮带扣、流过手枪套,到长靴,最后到长靴下钉着的钢掌。

    她跑动地越来越快,她望到了远处林间咆哮冲撞的尸鬼,枪声愈发嘈杂,她望到了2班仅剩的士兵们,而每一朵枪焰的熄灭,都宣告了一个同胞的牺牲,于是在下一个心跳间,她举枪,闭上左眼,瞄准,射击!

    撞针敲击底

    火,枪膛里这枚标准钢芯弹骤然启动,在火药强大推动中随着铣制膛线自旋,出膛!枪火!远飞!

    “乒乒乒!”陈潇湘打出一轮点射,尸鬼后背炸出三朵小血花,但对于这种宽阔体型的畸形种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

    “来!”陈潇湘发一声喊,当即,离她最近的洛天成紧随其后,而班副马元国率着另一名女兵严慧向侧边卷动,形成了一前一后的梯面,交替前进。

    她的射击宣告了援兵的到来,因为反突击而弹尽粮绝的2班余众精神大振,他们开始改变策略,薄弱中心,往左翼加强,诱导尸鬼向这侧移动,而非全力阻击。

    哪怕连续鏖战了数小时,陈潇湘的战术动作依然精准敏捷,她不断打着短停射击,在快步狂奔则以全自动模式扫射,利用树木的遮蔽掩护,迅速赶到距离红尸鬼大约十五米的位置。

    “蹲下!”她喊道,旋即脚步一扭,变成弓身姿态。

    冲到她前面的洛天成立即明了,去势不减地撞上树干,然后松开枪,双手朝着陈潇湘摊开,而下一秒,她轻身跃起,脚踏着洛天成的手掌猛然发力,直接攀到了冷杉树高达四米处的分叉树梢处。

    陈潇湘修长有力的小腿绞住了树枝,她采取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坐姿射击法。即小腿盘腿交叉绞缠住下方存身地,用膝盖支撑住手肘,这样便形成了平衡。

    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完成了射击整备,她居高临下瞄准着尸鬼较脆弱的脖颈处,在这种距离里,根本用不上高倍镜,直接以基准线射击!

    “乒乒乒!”又是一轮点射!

    这次得到了垂直面,侵彻力很高的钢芯弹毫无保留地透射进尸鬼坚韧皮甲之下,何况这是陈潇湘特地磨尖过的自制弹,顷刻间便将尸鬼脖颈射缺了一块。

    吃痛了的尸鬼挥动着堪比石磨的两只大臂,所过之处树木倒塌,没有人敢轻撄其锋,但持续半个多钟头的射击已经相当削弱了这头尤为强大的畸形种。

    成功发起打击的不止陈潇湘。携带了撤离班组多余弹药的马元国他们不断投掷出杀伤力可观的手雷,在一分钟内,接连炸开的四枚手雷给尸鬼炸得东残西缺,浑身插满破片跟刺猬一样。

    如果说手雷+枪榴弹+步枪就能放倒一头尸鬼畸形种的话,未免过于简单了。这是一种再生能力极其强悍的混种类生物,军队科学家根据血液中判明了三种以上基因成分,战前的生物遗传学完全无法解释这种生物如何混合了蛇蜥、鬃狼乃至部分猪亚科的特征。只能通过军队的目击报告、战斗记录来研究特征、习性。目前只能理解为,尸鬼是胎生动物,但会像蛇一样反复蜕皮并在这个过程达到庞大体格和冷血习性,而不充分的蜕皮则会引导尸鬼向鬃狼方向进化,变得嗅觉灵敏并长出红色皮毛。但无论如何,尸鬼都明显带有欧亚野猪的鲜明特征,后肢短粗健壮,头长而窄圆,对眼且视力不佳,耳小且单立。不过前极其畸形而强健大臂又形似猩猩,到底归类于何种亚科乃至纲目依然存在激烈争议。

    复兴军尝试了许多次驯服变异兽乃至畸形种,但除了少数有家禽血统的变异兽得到部分驯化,所有的畸形种都无法听从指令。而眼前的尸鬼并不不攻击随同的匪军,显然已有驯化迹象。

    陈潇湘没有心情去管驯服不驯服的事,她脑海里闪过的只有尸鬼弱点,可惜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这种畸形种是交给重火力的装甲猎兵进行一线对抗,以持合金大剑的猎兵进行直接斩杀再予以喷火烧融。普通步兵必须依靠连排一级的机炮、无后座力炮直射才允许抵近以火箭筒灭杀。如果尸鬼把大臂一阖,那就是一面堪比装甲钢的盾牌,足以免疫枪榴弹!

    稍微幸运的是,这头尸鬼是红色的,是不充分蜕皮导向,大臂并没有那么强壮,但不幸的是,它移动的太快了!

    “班长小心!”

    见尸鬼忽然转向,向着精准射击的陈潇湘冲去,洛天成大惊喊道。

    陈潇湘在树上看的十分清楚,然而她没有跳下去,一来从四米跳下去不管以什么姿势落地都够呛,几秒钟的起身延迟足够尸鬼突进十几米,她不可能跑过地动山摇冲来的尸鬼,它只要沉肩一撞,她身板比树干脆弱得多!

    陈潇湘挺起身,变成以左腿勾住树枝,直到尸鬼迫近到近前十米,她还在射击,发发命中尸鬼头颅,把它少数柔软弱点给打得血肉横飞。

    陈潇湘难得松开枪,卡宾枪随着枪带在胸前摇晃,她张开手,在尸鬼举起大臂撞向冷杉树的刹那间,起跳!

    士兵们看着她在半空中划过一轮弧线,在突然安静的战场中传来一声闷响,下一秒他们回过神,她居然跳上了尸鬼脊背!

    好胆!

    陈潇湘觑准了机会跳上尸鬼肩背,在颠簸中她轻巧地翻下身子,单手抓住了一根棘刺,她坚忍无视了其他倒刺钩进皮肉里,反而是奋力逆着上去,“刺啦”一声!鲜血飚飞!

    倒刺当即把陈潇湘左臂钩的血肉模糊,她垂着左臂攀上了尸鬼肩背,身前咫尺外就是它缺失大半无比怖惧的头颅,里面丛生利齿肉芽翻动不休,但凡钩到一丝皮肉,在瞬息之间,她就会绞入,然后成为尸鬼的腹中餐!

    这时士兵们才如梦初醒,拼命地朝尸鬼宣泄子弹,但转动中的尸鬼时不时把攀在背上的陈潇湘暴露在枪线下。

    “打下盘打下盘!”见陈潇湘身周爆出血花,马元国顿时高叫起来。醒悟过来的士兵们又开始向尸鬼下盘打,可是尸鬼粗如防爆盾牌的大臂很好掩护住了较脆弱的后肢,转动速率比士兵们奔跑后袭持平。

    在尸鬼背上的陈潇湘被带动着飞转,她天生平衡性便很好,军事技能极佳,这么点转弯不至于弄晕她。但真正令她心底一凉的是:

    她挂在腰边的雷不见了!

    陈潇湘左臂负伤,最多能握住棘刺支撑而已,完好的右手去探腰包,除了一排弹夹弹匣外什么都没摸到。她瞬间心咯噔一下。

    要是工兵装具就好了。她转念一想,为了攀上尸鬼,她丢掉了卡宾枪,只剩一支随身手枪,但7发点45子弹怎么打得死这头跟房间一样大的尸鬼?

    没有犹豫时间,陈潇湘拔出手枪,手腕弯过去,咬着唇顶着后坐力,手腕剧痛间打空了7发子弹。

    头颅遭到抵近射击的尸鬼吃痛晃动,陈潇湘扔掉手枪紧紧攀附住,棘刺倒钩划得她浑身鲜血淋漓,她疯狂喊道:“雷!给雷!雷!”

    马元国他们三人确实带了不少投掷物,但慑于尸鬼一个冲锋撞来和误伤,他们没法冲到近前投准,只能不拔销去远抛,但这种抛物线怎么接得住?反而白白浪费了好几颗宝贵的爆炸物。

    “对着我扔!”陈潇湘喊道,她算勉强控制了尸鬼,兴许这种红尸鬼忌惮有人攀附到自身,在疯狂原地打圈试图把她揪下来,然而它格外强壮的大臂成了阻碍,没法弯曲够到她,尸鬼时而原地跳跃想把她震下来,时而打滚翻撞想蹭下来,但陈潇湘缩进了脊椎凹槽线,任凭棘刺倒钩割地她剧痛也绝不松手。

    “扔啊!”她狂吼道。但马元国他们怎么舍得亲手炸死班长?标准手雷装药150克左右,杀伤半径15米,而班长和尸鬼是零距离,只要炸开花了,她也断无幸理!

    “我去!我去!”

    见左右为难,洛天成叫道,他拽下胸前两枚手雷,头也不回地朝尸鬼冲过,赫然是要往它脚下钻!

    再拦住也不可能,2班3班众只得咬牙火力掩护,若是70式机枪直射足够迫退尸鬼,但小口径子弹只能稍微阻击住尸鬼,不停转移它注意力罢了。

    在弹幕射击里,洛天成跑到了尸鬼十米范围内,在这个距离,尸鬼每一次跺脚翻滚都会令他身形不稳,摇晃着如同喝醉酒般跑不动步,在下一步下一米,他直对上尸鬼的血眼,下一步下一米,他看见了缩在脊背棘刺里缩成小小一团、鲜血淋漓的班长。

    她的面容是如此苍白,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助而坚定……

    “啊!!!”洛天成吼叫起来,他低头躲过尸鬼打击,大臂扫过时的劲风让他头盔束带陡然一紧,勒着他的喉咙。而他冲到了背后,抛起手雷串!

    陈潇湘接住手雷串,她刚要拉开插销,但低头间看见被震翻在地的洛天成,这是她拼了命在千山暴雪里救回来的小弟,她丢雷跳下去可以逃走,但是她做不到拽着人奔跑!

    陈潇湘探出身,握着棘刺向上攀爬,她爬出了脊椎凹槽,以匕首拼死刺杀着尸鬼裂成许多瓣的头颅,这头孽畜的核心要害根本不是头颅,头颅只是伸出来的一截口器,不直接轰击到深藏在躯体内的要害,它死不了!

    她看过猎兵如何应对大型畸形种,这些具有复生能力的异兽只用枪弹甚至无法彻底击毙,非要以装配的外骨骼的装甲猎兵以涂抹了特定毒素的刀剑去劈砍下肢体,再进行烧毁。或是直接以云爆弹轰炸,但复兴军哪有那么多云爆弹库存?以大口径炮弹轰击同样可行,但这群狡猾的畸形种怎么会撞上炮弹口!只有兽潮时才有机会大规模杀伤它们!

    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但此时容不得多想,她奋力控制着尸鬼远离战友,她就像是在驾驭一匹性子太野的烈马,她靠着毅力比拼韧性,最终人定胜天!

    听到洛天成的喊声在远离,陈潇湘终于扯开了手雷拉销,手腕一弯,两枚捆起一起的雷落进了尸鬼头颅裂缝里。旋即她身子一溜,忍受住倒刺摩擦皮肉的痛苦,滑进了脊椎凹槽中。

    “轰!!!”

    尸鬼浑身一震,头颅裂缝爆发出奇异火焰,黑红火流混合着内脏碎块一齐喷薄出来,哪怕是手雷在体内爆炸,也不能将它从内到外破开!

    “班长!!!”

    回头看见尸鬼瘫倒死亡,洛天成喊叫着往回狂奔,他疯狂地寻找着班长的踪迹,然而找遍了也未能发现班长到底在那里!

    “班长!”

    “班长!”

    “陈潇湘!”

    洛天成急的团团转,疯狂喊叫着,直到他脚踝被握住,他下意思收脚,却看到一支血淋淋的手从尸鬼身躯下探出,紧紧攥住他的脚脖子。

    “班长在这里!”

    “来人啊!!!”

    众人奋力抬起了尸鬼沉重无比的尸骸一角,把压在下面的陈潇湘给扒了出来。她浑身到下仿佛是从血池捞出来,没有一处不是鲜红的。

    她抱住了最近的洛天成,疯狂把头塞到他怀里,蹭掉脸上腥臭无比的尸鬼黑血,她丝毫没注意这个兵微微尴尬的表情,而是粗略擦过后就接过马元国递来的枪,手颤抖无比地揭开藏在外套暗袋的小酒壶,仰头饮了一口。

    陈潇湘把里头的白酒洒在手掌上,然后抹着脸,酒水、血水、雨水在她的脸上融合成了醇香腥臭有之的怪异味道,她躬下身扶着膝盖喘息着,耳边的枪声在渐渐消逝,但远方属于连队的枪声还在继续。

    她抬起头,看着2班的几个人,她认出了杨旗和邓丰,还有谢国荣,她知道有几个人丧失战力留在了连队里,可是,沈如松呢?!!!

    他呢!!!

    “你们班长呢!”陈潇湘出离愤怒起来。

    “你们班长呢!”

    “沈如松呢!”

第128章、天明天黑

    “沈如松呢!”

    “沈如松呢!”

    陈潇湘连问了三次,从说,到问,最后到喊。

    没有人回答,士兵们拎着枪,头却低下,激战中到处是弹雨冷枪,那里有余力去搜寻班长在哪儿……

    黑血从陈潇湘的下巴尖滴落,她用手背抹过鼻梁,她忽然感到自己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丧失了那股子气概,哪怕立马堵上,也终究泄掉了气。

    陈潇湘抓着自己的脸,那道在千山她自己用刺刀割开的伤疤在隐隐作疼,连带着无数细微伤口一并作痛,她差点一个踉跄倒下去,幸亏她及时扶住了自己膝头才不至于摔倒,饶是如此,她也只有干喘气的份上。

    她觉得自己痛极了,疲惫、痛楚由内到外,几乎在一个瞬间击垮了她。

    即便没有人回答,她也知道沈如松最可能的结局,她扶着膝盖,抬起头望着月光透进来的林子,荧光点点,寂静在渐渐重归这片许久许久不曾有人踏进过的冷杉树林,这儿不该有战斗,不该有愤怒与悲伤,只该有北国的冷淡与漠然。

    于是下一刻,漠然回到了陈潇湘的凤眼里,她深深地望了眼远方,就此告终,她站起来,握起枪,对着众人命令道:“返回!”

    “继续坚守!”

    “兄弟们遗体呢?”有人指着问道。

    陈潇湘心头无名火起,但生生压下,她没说话,后边的马元国沉声道:“打完了回来背!不能留一个兄弟姐妹下来!”

    眼见骑兵班要走,杨旗急了,他原以为陈班长会去搜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自家班长,没想到喊了几句就要走,这怎么可以。

    “你们不找,我自己去!”杨旗喊道。

    他还没跳起来,头就被邓丰摁住,后者揪着他的武装带,用力锤着他的胸口骂道:“要是你死了,沈班怎么想!不差这时!走!回去!走!”

    “我去找班长!”

    杨旗吼道,他骤然爆发出的力气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邓丰根本制不住他,被杨旗挣脱开,三两下就反方向跑进了林子里去,朝着沈如松失踪的地方一路飞奔。

    谢国荣想要追,但被邓丰喝住,见谢国荣急地欲哭无泪的模样,邓丰忍住心里涌上的悲怆,尽量声音不颤抖道:“让他去让他去……。”

    邓丰生拉硬拽着不肯走的谢国荣,他们很快消失在疏离浅淡的光影里,冷杉树林很快恢复了宁静,唯余满地尸骸和红色水光,讲述着不久前的惨烈战斗。

    ……

    游曳在外的少量兵力回流到主力中,尽管机动部队在过去半小时内遭遇到数轮用自家迫击炮打出的炮击。但匪军拿下炮组时到底废了一番力气,堆积炮弹的连锁爆炸不仅严重消耗了弹药,而且炸毁了一门82迫,也将另一门炮震翻,没经过炮兵训练的匪军显然不可能轻易恢复炮击诸元,一通瞎打之下,真正落到连队阵地里的炮弹实际只有寥寥几枚,虽说造成了伤亡,所幸两挺70式机枪牢牢压住了缺口。危急之刻,指挥官带着警卫员亲自操枪上了一线,把冲过缺口的沼栖妖又给硬打了回去。

    先是赵海强、辛婕带着一批人返回,随后是陈潇湘等人。他们成了重要的预备兵力,有力增援了前沿阵地,他们依托机枪卡车为阵地核心,击退了一轮又一轮兽潮冲击。

    在防御圈内,有军卡提供弹药补给,凶猛的自动火力遏制住了仅有皮甲防护的鬃狼群,这种变异兽的皮毛虬结而坚韧,同类竞争时很难咬穿,但对上连绵不绝的弹雨仍只有死路一条。

    照明弹从未停歇,防御圈上始终升着足以照亮四周的光源,特别是在雨势减弱后可见度更是提高,哪怕是匪军驱使兽潮重点冲击,辅以暗地冷枪也无法撼动部队站稳脚跟。

    没有重武器,一切都是妄言。

    激战至此,北琴基地早已收到求援电报,虽然驻守北琴的283步兵团尽数开赴延齐前线,但该有的守备部队却不会抽走,留下了两个连维持基地日常运作。

    先是珲江一线兵站遭袭,兽潮连续冲击了诸多站点。北琴之前有被暴民偷袭得手的前车之鉴在,基地司令部只谨慎派出了机动部队去支援珲江一线,在机动部队陷入苦战后,只得抽调基地守备部队前去增援。

    是夜,北琴基地大门再次洞开,援军在电闪雷鸣中向北而去,仅留下了最后一支步兵连守卫偌大的北琴。

    珲江那边,随着天际鱼肚白显露,拂晓到来,胜利天平逐渐倒向了复兴军一方。即便再愚蠢的匪军也不会傻到在白昼和复兴军硬着来,早在黎明前就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兽潮到底无法真正打破环形防御圈,起码在士兵们弹药告罄前不能。

    富有经验的老兵不会一直让机枪开火,巧妙转移阵地,在局势最危殆时突然射击,压制住兽潮攻势后立刻转移机枪位置。70式并不重,加上三脚架也才堪堪撒三十来公斤,一个够强壮的士兵在紧急情况就能带着它跑路,而伺候这挺机枪有四个人,三个人抬着跑,一个人引路速度自然快。

    复兴军不会发杆枪就让人上战场,补充到一线部队里的不管战斗兵义务兵,都经过了最少四个月的综合训练,也很少出现成编制的新兵团、新兵班。新兵会零散补充入各部队,保证有老兵去带,面团发好加点水揉揉会更劲道,一滩水怎么熬还是水。

    有老兵以身作则,哪怕新兵们知道处境危险,有班排长和各军士压阵,阵脚就不会乱。况且,机动部队也没几个真正的新兵,几乎都有两次实战经历。

    等到增援来的战术无人机先期而至,投下补给与链接数据,疲惫不堪的部队骤然士气大振,紧随而至的运输无人机开始空投弹药、急救包和通讯器材。

    已经坚持了一夜,得到补充后,机动部队也不介意再坚持一个上午。兽潮冲击变得愈发无力,防御圈一线二线可以轮替,在指挥官的望远镜里,不再单纯是徘徊不去的几头畸形种,而是沦陷了的雷达站。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雷达站设施被侵入进去的匪军破坏,高耸的阵列天线与扇面雷达消失不见,整个站点浓烟滚滚,想都不用想,里面昂贵的精密电子仪器全完了。区域防空侦搜链条会在一段时间缺失,尽管这不妨碍到军区的防空系统,不过同安岭地区的早期预警受损了。

    到了午前时分,援军先锋抵达,先头骑兵策马狂奔,雨中急行军一百多公里,叫胯下战马跑得口吐白沫,赶到战场后,两翼展开,迅速逐退兽潮。

    ……

    “呼……”看着最后一头沼栖妖被赶进珲江,赵海强长出了一口气,他终于垂下了枪口,毫无形象地原地坐下。

    拧开水壶狠狠灌了口,闻着未尽的硝烟,回头看了看周围,他看到了陈潇湘,他下意识说道:“诶,松子呢?”

    没有人鸟他。

    一开始他以为大家是累了不想理他,他带着笑意问了好几次,然后笑意凝固在了脸上,他爬起来,环视了一圈阵地,异兽尸骸累累堆成了墙,满地的钢芯弹壳和拉环,他看到人们困在窄窄的方圆间,在污水横流的散兵坑里发呆、保养枪械、披着雨衣躺在弹药箱上假寐。他看到阵地前短短的一段距离没有一片坚实的土地,全是被炸散的浮土,看不见一丝绿意。

    赵海强瞪大了眼睛,他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独自抽烟的陈潇湘,他冲到另一个散兵坑里,揪起邓丰厉声喝问着沈如松在哪里,而后者只是木然摇头。

    赵海强跳了起来,他是经常鄙视沈如松不假,觉得他带的班不如自己1班,有时候还感觉他是不是故意装深沉,但这只是感觉罢了。凡事开会训练,讨论主意终究是他和沈如松一起,一些话他怎么能告诉陈潇湘,作为班长之间,不和沈如松说和谁说?

    他怎么可以死了?

    去他*的扯淡!

    赵海强连滚带爬找到排长,带着点哭腔告诉许博文,说沈如松找不见了。

    许博文跟着捏紧了拳头,叫来骑兵,他们带着各自的班跑回到昨夜的林间。

    午间的林子早已没了积水,温凉湿/软的泥土在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好像是人血混着瘤脂的味道,他们穿过死伤枕籍的战场,抬回一具具至死还在与敌人缠斗的战友遗体。骑兵们下了马,接过遗体放到马背,沉默地带回到连队放下,没有白布,便用死者的外套盖上,阖上他们睁得浑圆的双眼。

    在爆炸的弹坑边,邓丰找到了刘有成的遗体,他被炸得不成样子,靠着兵牌才认出来,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可是雨夜、潮水、炮击、兽潮……已然解释了一切。

    揪下兵牌,阖上眼睛,带着他回去。

    在烧焦的冷杉下,辛婕抱起浑身都是弹孔、血很早就流干的周垦龙,坚强如她,眼角边的血渍结痕成了血痂,此时缓缓被眼泪融开,变成了两抹血色的泪,却又旋即抹去不见。

    陈潇湘提着卡宾枪,走回到红尸鬼倒毙的地方,她盯着残缺不全的尸骸,心中漫上无穷悔恨,如果说……如果说,她动作再快一点……不,她为什么要一走了之,为什么没有和那个2班小伙子一起去找他,为什么……

    还未被蒸发的水珠落到了她脸上,这是纯净凝结的露珠,就像一颗泪珠,滑到了她的唇边。

第129章、他的名字

    陈潇湘抱着枪,很是失魂落魄地走着,她不仅在想失踪了的、极可能已经魂归地府的沈如松,还有3班的牺牲战友,昨夜今晨茫茫多永远留在珲江岸边的将士。

    她忽然觉得实在好累,莫大疲惫几乎压垮了她,她没有在乎林子间扑鼻而来的腐烂腥臭味,随便找了块长了青苔的岩石坐下,目光空洞。

    她的眼睛里满是死亡。

    骑兵们在林子里下了马,高大雄健的战马跟在主人后,有些不耐烦地踢踏步子,仿佛是在厌弃这个太过恶臭的地方,也有马匹习以为常,甚至在若无其事地舔舐蹄子,把沾染到的血色舔掉,或者是在啃食长在树根边的嫩叶。

    下马的骑兵持着枪在林间搜寻本方士兵的遗体,发现了便呼唤来同伴,郑重地脱帽、鞠躬、敬礼,然后用担架抬起这位为了祖国复兴、故乡重建捐躯牺牲的英烈,把他们……带回家。

    而那些衣衫破烂、残肢断臂的匪军尸体,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这群狗崽子简直失去了人的尊严!和变异兽混在一起,策动畜牲来袭击同一片土地上的同胞,偷袭!伏击!暗算!有什么资格被收殓?只配变成蘑菇的养料,在风吹雨淋曝晒中变成一滩碎骨烂肉,最好再来条野狗给吃了!

    也自然不会要俘虏,更不会浪费一点点的药品绷带去救治濒死的匪军。骑兵们无视了那些濒死的匪军,他们没有兴趣补一枪,这浪费子弹,没兴趣补一刀,费力气,万一卡在骨头缝里还可能挫了刀刃,拔出来还要重新擦拭过。若是有力气哀嚎叫出声的,那就一皮靴踩到泥里憋死!他们也就配这个结局了!

    陈潇湘手撑着石头面站起身,她盯着不远处一个爬动中的匪军,她拳头攥得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经不住地“咔咔”响,她倒提着枪,快步走去。

    日光透过疏密林稍,无数光点落在她脸上,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喜庆雀斑。

    她跟在这个艰难爬动的匪军身后。后者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开始呜咽叫着更是努力地向前爬动,这人每爬一步,陈潇湘就跟一步,她注视着这个匪军的后背。

    她低头盯着这个断了腿的匪军,左腿应该是被手雷炸断了,开放式伤口还没把他的血流干,不得不说匪军果然是有着比蟑螂老鼠还顽强的生命力,而且很有力气去爬。

    连衣服也是野蛮人的打扮,绝不是复兴军军服的卡其布或是混纺斜纹布、棉布,而是缝合起来的粗陋兽皮、没染色的亚麻布,破洞的挎包看起来像是某种异兽的胃囊,腰间挂了一圈雪白兽齿,脚上绑腿零零散散地一圈圈拉扯开了,一路上都是血糊糊的印迹。

    陈潇湘听着这个匪军“呜啊啊呜呜”的不明含糊叫声,枪口向下握着卡宾枪,她低头看着还在奋力爬动的这个人,然后一脚踏上踩住,揪下了这人的兜帽。

    一圈盘起来的黑发。

    陈潇湘忽然又愤怒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子的女孩都要来袭击复兴军!难道军队真的就赶尽杀绝了你们了吗!

    几十年前给了你们自治权,给了你们物资援助,帮你们从黑暗种畸形种带来的朝不保夕中出来,可你们想的是什么?要进地下城!要空口白牙到地下城里,和我们这样勤恳为国付出一辈子的光荣公民享受一样的权利!有什么资格?好,收了你们一点人进来,却闹出疫病,闹出暴动!把每个公民应有的服役称为血税,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

    然后现在,与敌国狼狈为奸,来攻击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个祖先的复兴军,你们怎么敢!

    怎么敢!

    陈潇湘狠狠一脚跺到这个女匪军软肋上,她用的钢掌面,一下子直接“咔嚓”一声跺碎了软骨,女匪军当即哀哀叫唤起来。接着,陈潇湘给这人蹬翻了个,踏在了这人胸口上。

    卡宾枪上了刺刀,日芒映着冰冷刺刀,陈潇湘举着枪,只要她一动手臂,刺刀就会毫不保留地刺入女匪军的胸膛,结束其虫豸卑鄙的一生。

    两束仇恨的目光撞在一起。

    陈潇湘盯着女匪军的眼睛,眼白浑浊,黑瞳神光灼灼,她看到这个女人满脸脓包瘤脂,早已重度辐射病了,再如何用力看,也分不出半点属于人的容貌!

    陈潇湘弯下腰,她浑身的重量渐渐压在了女匪军胸膛上,她注视其嘴角溢出血,她悲哀地想到可能就是这个杂种开枪打中了沈如松,或是某一个战友,打没了一个家庭的骄傲,打掉了重建的一分力量。

    她,该死!

    那么她就去死吧!

    陈潇湘仍然踩着女匪军胸膛,卡宾枪刺刀缓缓没入,最终从嘴后刺出,陈潇湘改直踩为横抵,拔出了刺刀,然后她狂叫着一刀刀刺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叫道。

    不远处的骑兵们看到这一幕,没有人阻止,只是沉默地转头挪开目光,他们大多是老兵,他们上过很多次战场,太清楚一朝失去战友、爱人是什么样的痛楚。这里没有长官,没有高高在上的将军,只有一个个跋涉在泥泞鲜血里,默默劳累、献出生命的士兵。

    陈潇湘提着刺刀红亮的卡宾枪沉默走出,骑兵们自觉给她让开道路,稍稍敬畏地看着她。从预备连队那里,北琴的骑兵们听说了这个女士官是多么凶悍,遭到突袭时不仅成功坚守住了原点,并毅然发起反突击打掉了对方机枪巢,甚至几乎以一己之力爆杀了一头红尸鬼,这已经能评上二等功了,也许很快就要保送到陆军步兵大学里去深造,晋升为军官。

    她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林间突然微微骚动了起来,士兵们往土路尽头望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匹骏马载着绑有红袖带的军医向远方奔去。

    陈潇湘心下微动,一种强烈的直觉升起来,一定是沈如松吧?一定是他!

    于是这个二十岁的龙山姑娘开始奔跑,提着枪、抱着枪飞奔,头盔晃了下来,和防毒面具筒一起撞击着臀部,她一脚一脚踩进脚踝深的烂泥里,这丝毫拦不住她。

    她满怀希冀地跑去,推开围观人群,看到军医救治的对象。

    不是他。

    陈潇湘陡然泄掉了精气神,丧魂落魄地坐下,毫无顾忌地靠坐在冷杉边,她抬起头望着这株笔直的冷杉树,明明是八月的正午时分,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点暖意,而是让她禁不住摇晃的寒冷。

    沾了人血的刺刀就抵在她的脖子边,她垂着脑袋,倦意和悲痛一齐涌上心头,她好像听到这片树林里有鸟儿鸣叫声,好希望这里只是昨天夜里只是下了一点消去暑气的雨,然后她可以安静地坐在没有辐射、没有敌人的树下发呆打盹,她从前就是这样子的,抱着本厚厚的书坐在中学树下打瞌睡,睁开眼是朋友扶着膝盖好奇地着她。

    那是她十六岁的记忆,从十七岁起,她就是与万千军校生一样、不分男女的坚强军人。

    她又睁开眼睛,摘下刺刀装进皮套里,背起枪,开始帮着骑兵们打扫战场,小心搬起战友们遗体,盖上白布或者外衣,扯下兵牌交给连长,来来回回,一趟不休。

    骑着马的军医奔驰往复,带回了一个个幸存了的伤兵,陈潇湘没有一次次抬头去看,她已经缓过神了,她先封住了自己的情绪,有私事待回了安全基地再说吧,现在……多说无益。

    “小龙?小龙是你吗!”

    她身边跑过去了赵海强,1班长抓着驮着他班上周垦龙的马匹尾巴,一路小跑着擦肩而过,而听到动静的2班等人也跟着围了上去,焦急问起来他们的2班长在哪里。

    “小龙!你不是跟着我们家班长吗!你最后看见他在哪里啊!”

    “你不是被红尸鬼撞死了吗!哎,我这破嘴,不过你到底看没看见沈班长啊!”

    “你说啊小龙!”

    “小龙!”

    趴在马屁股上周垦龙像是在梦呓般低声说着,2班的谢国荣疯狂探着头听他说,他似乎听清了,然后大叫起来,旋即闷头回冲,带得2班众人一路旋风似奔跑。

    陈潇湘渐渐抬起头,她眯着眼看着他们跑去的方向,在土路上,没有林荫遮蔽,日光灿烂地洒下来,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她小步快跑起来,最终又变成了疾奔,她背着枪,丢开了把她脸庞投满阴影的钢盔,长靴踩过血水,她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沈如松!!!”她喊道!

    树叶上的雨水被喊声震落,流到了她的头发上,顺着她的丹凤眼一路流过眼睑、流到鼻梁和嘴唇,这样子就没人看得出湿漉漉的她有曾热泪盈眶,她飞奔着,就像十六岁时追着同学满操场跑一样,她跑的飞快。

    “沈如松!!!”她喊道!

    她看到被人搀扶着的沈如松在慢慢走着,虽然他的军服破烂褴褛,面容黢黑满是泥尘,围在一群相近服饰的人里,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这么发自心底的兴奋,她只是觉得在过了一夜肩头通讯器的呼唤后,她是如此想听到他的真实声音。

    “沈如松……”她停下脚步,走过去,迎着他缓缓抬起的头,她脸上血痕泪痕泥痕密布,狼狈不堪。

    但是她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

第130章、浑浊的小河

    听到陈潇湘的声音,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行走的沈如松跟着抬起头,面前是个泥人,看不清谁是谁,他觉得这个人在笑,于是下意思抬了抬唇角。

    “嘶~”沈如松咧开嘴,就那么一下,扯到了脸上的伤,疼的他一起表情就绷不住,倏忽间垂下脑袋,十分力气残留的也就半分,不靠着其他战友扶住,他自己肯定是站不起来了。

    军医飞快赶到,众人把沈如松放倒在担架上,沈如松见戴着半罩防毒面具的军医要给自己打止痛针,他摇摇头,干裂嘴唇挤出一行话:“杨……杨旗呢……”

    守护在班长身边的谢国荣忙示意围着的众人让一让,好给班长看到邻近担架上躺着的就是杨旗,他半跪下去,贴着班长耳朵大声道:“班长!小龟他没事!活好好的!”

    沈如松闻言笑了笑,脑袋放了下去,轻轻砸到充作枕头的钢盔上,他直勾勾地看到林稍间的日芒,只觉得越来越刺眼,他努力着意识恍惚,保持着清醒,可是脑海里耳畔间还是有尖啸、喊叫、枪声……那些暴戾、鲜血、残酷的画面,还是在晃啊晃啊……

    ……

    “啪!”一发手枪弹打出,弹壳坠地。

    沈如松单臂持枪,对着排山倒海冲撞来的尸鬼坚定射击,他瘫坐在冷杉下,半身浸在水里,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把手枪。

    “啪!”9毫米手枪弹打中了尸鬼,但只是嵌进了尸鬼层叠坚韧的皮肉里,随着它舒展开肢体,这枚质地较软的弹头便轻飘飘地掉入水中,命中处只有几分灰白印记。

    “啪!”最后一发子弹出膛,手枪空仓挂机,沈如松颤抖地保持着射击姿势,他不愿垂下手,即便是死,他也要以战士该有的姿态阵亡!而不是垂手两边,束手待毙!

    房间般巨大的红尸鬼轰鸣冲来,犹如一辆全速开动的轻型坦克,一个失去了所有武器的步兵挡在它身前,哪怕他跑,他逃,也免不了被履带碾为肉泥的悲惨命运。

    他,终究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炽红色掩去了沈如松杏眼里的光芒,雨夜、兽潮、突袭、炮击、尸鬼……种种一切,汲取干了他的力量。

    “喂!!!”一声叫喊,沈如松眼角余光闪过一道人影,在他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前,榴弹划空的尖锐破风声就已结束,强大的气浪和冲击波把他撞得天翻地覆……

    ……

    “轻点!轻点!不要颠!”举着吊瓶的医护兵叫道,她一手托着血浆瓶,一手扶住了担架。她的面前空地上,放满了盖着白布的士兵遗体,人们无言地托起逐渐冰冷的他们,一叠叠地送上卡车后车厢。再远些,就是浑浊东去的珲江,破败的雷达站浓烟未去,沉寂灰暗的同安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驶离驶进的卡车。

    “他在内出血!”担架上血迹斑斑,一口一口呕出的鲜血浸透了衣襟,军医慌忙的喊声与士兵们的叫嚷声、忽然惊起的枪声交叉、混合、湮灭。好像是有哪个地方?不,是在车队!有畸形种分裂了,小沼栖妖!

    枪声绵密,在小山般垒起的魔蛙嘶鸣里,轻重火力开始打响、泼洒,这些嘶鸣又旋即被压制下去,变成了浅浅的哀鸣,灰色的泥浆似的血液,冲淡了鲜红血液。

    “侧放,侧放听到没有?你个女娃娃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出去!”

    被赶出医疗车的徐胜男紧紧揪住衣角,在她身边是汇聚起来的2班众人,丢掉了两根手指、左手用绷带缠成茧的李皓,谢国荣和邓丰蹲在车轮边默默吸烟,奇迹般没有受什么伤的杨旗单手扶着枪,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他的身前,是牺牲多时的战友,很多很多,一个排里的战友。

    杨旗不停用手背擦着鼻子和嘴角,他抓着枪带的手抖地很厉害,他想把视线从赵思脸上移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脱下了自己的军服外套,盖在了赵思头上,子弹从下颚穿过额角,顶开了他小半张脸,他变得……好难好难认出来。

    “给休克药!可能脾脏破裂!继续输血!”

    医疗车开始电击起搏,人们看着班长并不算很强壮的身躯被高压电得一次次弹起,像是块橡皮泥般被揉来捏去,他们看见了,也听见了电流的“嗤啦嗤啦”声,和打到胸口上的“砰砰”声,他们眉角跟着跳起来落下去,有人转开眼睛,望见了骑兵们在处决小变异兽,枪声……间断过吗?

    “砰!”没人分辨的出这是枪声还是电击起搏声。步枪从杨旗肩后滑落下来,枪托着地,他手掌抵着枪口,放在寻常,随便那个老兵看见这么做,都会一记大脚踹过来,可现在不会有。

    他看到谢国荣慢慢盘坐到刘有成的遗体旁边,从他胸袋里掏出了一页纸,没有展开便塞进了外套暗兜里,杨旗知道,暗兜有拉链、防水而且贴身,他知道班长在暗兜放了他一刻不离身也绝不给人看的小日记本,他自己放了一张照片和一颗说是能带来好运的旧弹壳。

    是吗?会带来好运吗?

    也许……是的吧……

    ……

    天明欲晓的冷杉林,乳白色的光晕影影憧憧,露珠折射回返出迷幻似的色彩,就像是一个个气泡,穿行在其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踩碎掉泡泡。

    长靴踏水声单薄地响起,响彻了一夜的枪声炮火声终于慢慢停息,杨旗提着枪在奔跑,他打开了枪灯和腰灯,在此刻,幽暗林子里,他比太阳更加耀眼,他是最明亮的光源,吸引着一心扑火的萤火虫。

    “救……救……”

    灯影之下最黑,冷不迭军靴忽然绊住,低头,是一截胳膊,杨旗毫不犹豫地举枪刺下,刺刀扎入血肉里直到骨缝,就好像刺进一块内藏了鸡骨头的豆腐。

    等到他用力拔出刺刀,退后几步,他才悚然发现这是什么人,他呼吸骤然无比沉重,无比强的恐惧真切的压倒过来,他惊叫着狂奔,直到疲惫不堪才停住脚。于是他又听到依稀的呼唤声。

    “杨旗……杨……旗……”

    林间泛起薄如蝉翼的雾气,水中泛着红晕,踩断树枝时的轻响还有飘过去的轻轻呼唤声,弄得这个才十七岁的小青年疯狂的举枪四顾,他不停地喊着:“班长!”“班长!”

    “是你吗!班长!”

    水面倒映出他自己变形扭曲的模样,天际的鱼肚白挥之不去,枯树瘤脂跟死鱼眼一般在四面八方地围绕着他,盯着他,不停回身,不停回头,又是满地的尸骸,战友的眼睛,匪军的眼睛,尸鬼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你在哪儿!班长!”

    “回答我!”

    ……

    援军随身携带的物资不多,自身常备的医疗包很简单,只有绷带、止血带、止痛药和魔术贴,军医会带的更多,可惜人数只有那么多,很难全部应付过来。后续跟进的医疗车也进行不了复杂手术,稳定住伤情快速回送就很不错了。

    有军官请求直升机,但北琴基地很无奈地回应说,没有直升机,所有的空中载具都已调往凤林前线,那里打得很惨烈,在废墟中心的几个诱饵营孤立无援,陆路被断,只有白昼中的特定几个小时才能穿越封锁线送进去物资。能使用的大型无人机马上也要抽走了。

    电话终究止于北琴,没有打向其他地方,又能打向什么地方?

    只是无奈吧……

    机动部队开始集合报数,之前通过放入各个残编部队,所以勉强算是满编。现在,这个暴雨夜里,再度伤亡惨重,人人负伤,弹药告罄,许多支步枪在不间断快速射击中烧融了枪管。

    许多次兽潮进攻,是靠绝不提倡的近战方式打回,靠逼不得已的刺刀、匕首、工兵铲,人身不比兽身,血肉不是机械。

    许博文默然扫过自己的排,他想到了几个月前服役时,这个排是一个满编连,然后变成了加强排,现在,变成了一个不满员的排……

    骑兵们在尝试着进入硝烟渐熄的雷达站,试图从其中找到可能幸存的守军,许博文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到底是怎样,他也没有太大兴趣了。他浑身酸痛地坐回卡车里去,看着眼前微微陌生的士兵,他坐在靠近车帘门的地方,枪搁在脚下,四肢摊开,就这么瘫坐着。

    带有腥味的凉风吹得他麻木,他很自然地想到了那个无名村庄,那座塞满了旧枪的塔楼倒塌了吧?路边爆炸的油罐车肯定还是堆放在那儿,长着齐腰高野草的荒地里,埋着不少人。

    那里怎么会有人呢?捡废铁?拾麦穗?他呆滞想到,一句话也不想说,思绪散乱,正如他的士兵们,他们彼此依偎着熟睡过去,一样的士兵,一样的军人,一样的武器,一样的地点,如果再来一次战斗,要再有多强烈的爆炸,才能唤醒他们?

    褐黄色江水的流过,江面上隐约缓缓飘来了歌声,辽阔且悲伤:

    “在尖锐的河滩上也不被扰乱

    黄色的沙子也不使你浑浊

    你我的河川小小的河流

    你我的快速流动的小河!”

第131章、劣质散白

    数小时前,北琴基地。

    凌晨两点,正是人感到最困的时候,北琴基地里担任夜间值勤任务的哨兵同样困倦,可是仍未止歇的夜雨叫哨兵们浑身淋得湿透,暗色水流自油布雨披不绝如缕流下,这个诨号“老军”的哨兵站在垛墙上,握着步枪,在轻轻地交换脚掌重心,好让自己保持住注意力。

    雨珠密集,大功率探照灯也难以突破厚重雨幕,好在基地外便是收割过的麦田,秸秆都堆积焚烧了,光秃秃的田地毫无遮挡,配上红外夜视望远镜,一览无余。

    远处飘来了一阵轻微的马达声,声音很快变得越来越淡,老军注视着援军开去的方向,心中祈祷战事顺利,顺利解救机动部队,解决敌人。

    老军服役多年,是历经过废墟血战的老兵,若不是因为去年凤林大战负了重伤,至今腿脚还有旧伤淤积,不大灵便,否则他此时也不会留在北琴,做夜间值岗这样的轻松活计。

    雨水流到唇边,老军尝到了一丝很明显的酸味,他抬起头,忧虑地望着夜空。

    这是酸雨,从同安岭飘来的水汽与北琴这边的热汽相撞,变成了锋面雨,同安岭透入骨髓的辐射跟着雨水降落,对植物来说是一种好事,促使生长,促使粗壮不倒伏,对于人来说,便是慢性自杀。

    舌根底下另一重苦涩味抵消了这股酸味,碘化钾含片。身在北琴,距离联盟真实边境线不过百来公里,越过珲江,就是同安岭。尽管那儿依然是联盟的法理性领土,可是人人都明白,在至少半个世纪内,那里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遥远的名词。不会有基地,不会有开拓团,不会有城市,更不会有文明。

    长靴踏在裸露的岩石面上,老军开始沿着基地围墙巡逻。北琴基地环绕着三江平原上唯一一个自然石丘建立,以钢筋水泥浇筑了整座山体,再挖掘护城河,使它变成了一座坚强到足以抵御装甲洪流的堡垒。幸也不幸,昔日人们料想中的坦克对决没有在这儿发生,但岁月给堡垒留下的痕迹比脱壳尾翼穿甲弹多得多,围墙顶端常被人踩踏的混凝土早已变作了土屑,反倒是底下的岩石坚强不屈。

    老军探出头看了看凹凸不平的围墙,他不禁去想,如果说给他一个抓钩一支绳索,他应该蛮容易攀爬上来吧?毕竟围墙最矮处只有不到六米,换做他没伤着膝盖前,估计“蹭蹭”两下就到顶了。

    有一个探照灯怎么不动了?老军忽然注意到。

    谁又丫的偷懒睡着了?他立时反应到,旋即攥住枪把,决定给怠工分子长个教训。

    果然,老军小跑到哨塔处,负责操控探照灯的小兵是真睡着了,老军冷笑一声,抡起枪托便对这混不吝一堆砸,叫这小子嗷嗷叫着窜来窜去。

    “军士长!军士长!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疼!疼!”

    “别砸脑壳啊,打笨了啊我的军士长!呦”

    老军扬起枪托,他的75式可是实心桦木料子、焊了金属底的杀器,近战搏斗里,抡实了砸脸,是真能给人脸给砸凹了。

    到底是新兵,老军一砸一个准,骂道:“你*逼的王钳子,不结实打你一顿不长记性!站岗睡觉,过来!站好!抽不死你*逼的,老子今天跟你姓!”

    “军士长,你不也姓王吗!”

    “你*逼的,过来!”

    结实一顿胖揍,老军确保这个绰号“钳子”的新兵长出了该有的心眼,这才饶了鼻青脸肿的钳子剩下的打。

    “下这么大雨,你小子也睡得着?”揍完了人,老军想到了这茬,眼珠子转转,看到钳子脸色微变,便晓得这小子一定还有鬼,提溜提溜自个儿膝盖,跺了水泥墙一脚,喝道:“藏了什么!交出来!”

    钳子解开外套,乖乖交出了暗兜里藏着的一只小水壶,老军拧开盖子一闻,好浓的酒味!

    “你*逼的,怪不得睡着,他*的偷喝酒!我今儿不抽死你#@%¥的不姓王!”

    钳子立刻窜开了,哀求道:“别,别,军士长,你不是老爱喝酒了吗?我把法子给你,以后你也不用偷摸喝了,你别不承认啊!你好几次和外边军需农场拿工业劵换酒喝!你再揍我,要么今儿个揍死我,要么我天亮了就去找司令汇报。”

    老军脸色顿时精彩,拿工业劵换酒喝在下辖了农场的基地里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换酒喝换滚草垛,几乎什么都能换,只是新兵一般没这个胆子不敢这么搞,农场那边也清楚基地容忍的底线在哪里,一来二去,大家便睁眼闭眼当不知道,但捅出去,一定是有人倒血霉的。

    老军黑如锅底的脸色略微缓了点,因为打仗废了条膝盖的缘故,他倒是比常人更明白逼急眼的人是真会破罐子破摔的,何况王钳子这个连队最鬼精的调皮玩意,于是他装作几次要打,临到头又收回来,大马金刀往探照灯那儿一靠一摆,灯束晃动着照穿了层层雨幕,又消失在一层层更厚的雨幕里。

    “你*的,和老子谈条件,说!哪里的渠道?老子明天带人一勺烩喽!”

    话这么说,钳子松了口气,知道军士长不会继续较真了,人有把柄就是好拿捏。不过他哪里敢得了便宜卖乖,老实蹲在一边,小声说他那儿不算纯酒,是防冻液提纯出来的酒精,然后勾兑的劣散白。

    野战军自然不会供应哪怕一滴酒,战时可是抽烟,喝酒只有敢死队才有资格。由于二线部队实在太多,一些处在恶劣位置的基地驻军不仅配发啤酒还偶尔配发一点白酒。不过北琴显然不在配发白酒的行列,实际上,因为运力都抽去保证前线物资了,哪有心情运烟酒?忍着!

    手上沾了血光靠抽烟解决不了问题,军医没那个空一个个一对一谈话,那只好喝酒,地表冬天奇冷无比,喝酒暖身子容易喝上瘾。有散白喝已经是人间天堂了,还管劣不劣?怎么,想喝一百一瓶的龙安春么?

    “老子当然知道你这是勾兑的,你小子怎么提纯的?哦对,你偷公家东西?我抽你丫的!”

    钳子忙说这不是偷的,是问管仓库的弄的过期防冻液,皮再厚也不敢随便搞外骨骼的保修品。至于怎么做?

    “照着化学课本啊,我就是文科太差,要是国语有化学那样好,我准考军校了。”

    “装你*的。”老军鄙夷道,但是他脑筋开始转了。喝防冻液这事他干过,去年围在凤林废墟里,拿不到补给时,熬得慌,顾不了太多就喝了防冻液去了,毕竟有酒精成分,顶几口醉醉不是坏事,冰天血地,是啊,冰天血地,一天要打退好几次畸形种进攻,晚上又有匪军骚扰,什么“寻声者”,伤员送不下去,败血烧死了,死了说不定还要拿尸体嵌缝隙里做加固,没点精神支持,一般人根本熬不住。

    “你小子别空嘴喝多了,喝两口觉得头晕了就够了,再喝一头栽倒就甭想醒了。”

    “是啊,所以我就做了套蒸馏器,藏监狱旁边那个狗洞了,搞出了酒精了,就能做点苹果酒,我那里还藏了半瓶,待会儿孝敬给您老人家。”

    事情做绝就没有劲了,老军是爱酒的,气氛到位了,便痛斥了钳子一顿不许在站岗时再瞎搞,虽然冬天时他也会喝点酒,不过这个不能比,对吧?

    小小的交易完成了,老军不愿再出去淋酸雨,拉过钳子,继续摇动探照灯探查四周,光束局限在基地周围,配合起红外望远镜才勉强有点效果。

    “老子出去巡逻一圈,你小子再敢睡着,你就是提炼出天王老子,老子也要抽死你!”

    “是是是。”

    老军披上雨披,临走前不忘抿了口劣散白,入嘴就是一口火线,辣得人打摆子,可是酒味就是酒味,跟烟味一样,替不掉。

    北琴基地不大,顺着走一圈花不了多少时间,老军与一队巡逻兵擦肩而过,打了声招呼,回答声多是稚嫩。

    老军看了眼围墙底下空荡荡的营地,想到一个月前,上千号人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一整个步兵团加上基地卫戍部队,能找到空地藏蒸馏器也属实是一种本事。现在?恐怕直接放营房里都没事吧?

    新兵,来的都是新兵。老军微有黯然地想到,一茬茬来基地的补充兵,越来越小,上年龄的精锐老兵全抽去到作战,后方依靠这些十七岁的娃娃兵,种地、劳作、清剿……

    雨水浇得难受,老军巡逻了一圈,他又发现归钳子管的探照灯又不动了,他当时沉下脸,等到越走越近,他望到这混小孩耷拉着个背坐在探照灯下面。

    是又睡着了?

    老军解开枪带,倒提着枪,决心这次无论如何要把钳子揍到半身不遂为止,雨声把他的脚步声融掉,这正好,免得惊醒了这小子。

    越来越近,老军喊着钳子的大名,叫他准备受死,他没注意到钳子脑袋偏向一边,也更看不见拐角阴影里藏了什么。

    “钳子!你*的找死!”

    老军踏进哨岗,刹那,一股莫大的悚然从尾椎骨升起,在没到脑后根时便停住。接着,他整个脖颈突然被一只黑手拧成了麻花。

    在丧失意识的前一瞬,老军看见了两只磷绿色的小圆眼,在鼻尖闻到劣散白透出的香气时,他想到了这似乎是一头人皮狼。

    然后,这个四年期的老兵,死了,死在一罐子劣散白旁边。

第132章、它们

    从人类巢穴传来的声音很轻微,大多是金属与木头偶然的碰击声,又或者长了硬指甲的脚掌刮过岩石的响动。

    它抬起靠在前爪上的头,长耳耸动,倾听着夜风里柔顺的呼唤声,这是羁绊者发出的频率,无论听过多少次,它都会感到无比愉悦,即使距离变长,它也会忠实地聆听呼唤。

    它嗅到了被暴雨激起的沉眠气味,鲜活可口,它愈发饥饿。

    人类巢穴射出的光柱在招摇,令它的眼瞳时而缩小时而扩大,但这样无法影响它的视力,它的双眼,宛如磷火。荆棘、泥土,蠕虫,腐叶,惶恐爬过的鼠辈……一切都落在鼻端眼底。

    它侧过头,轻易闻到了另一个同类的气味,繁密鬣毛上的鲜血气味,啊,是它刚猎杀的平原人类的躯体里散发出血腥气。

    羁绊者告诉它,指引它,有很多很多可口的平原人类聚集在石头巢穴/里,这些平原人类细嫩可口,要只是一个两个越过了江水,保管是它的美味血食。如果是长了硬壳的人类,再抱起团,那就比江边的巨蛛还难办,不仅很难咬开,吃下去时也容易噎了嗓子。除了伟鬣熊那样连它都必须表示臣服的强大生物外,没有什么生物能对付成群结队的平原人类。

    想到这里,它又情不自禁想起了羁绊者,她是多么英伟、美丽、强悍的生物啊!带来恐惧、满足、美好。

    同类摩擦爪牙的声音又来了,舔舐,碰击。它站起来,竖起耳朵,尾巴翘立,放声长嗥。那是一声低沉连续但又毛骨悚然的嚎叫,若是在晴朗月夜,平原人类必定惊醒,然后释放令它十分厌恶的烟雾,沾染上会让它不由得发狂,烦闷到要么啃掉自己身上那块沾染了气味的肉,或者是咬掉有此遭遇的同类的肢体。

    不过现在它不担心,不止是羁绊者告诉它和它的族群,平原人类离开了巢穴,去了江边,巢穴/里只剩下了幼崽和垂垂老矣的废物,而且羁绊者召唤来了暴雨!可以恣意横行于平原,恣意猎杀平原人类的雨夜!

    “嗷呜!”它放声长嚎,雨夜与惊雷掩盖住了嚎叫,然而属于人皮狼的频率穿过了雨幕,落到灰暗中去。

    它在召唤周围的同类,越过江水来到平原的同类们,按照与羁绊者的约定到了这里,然后低低发出鸣叫。如此规模的叫声,哪怕在江边被人类听到,也会引来火焰雨。前不久,一支非要闯进森林的小小人类队伍就因为是听到了有同类嚎叫,便大放火雨,但在羁绊者的努力下,他们几乎都成了血食。

    嚎叫渐渐结束,巢穴依旧黑暗,人类依旧一无所知。

    啊,这是一个多么沉静又喧嚣潮湿的夜?如此的雨夜先是把人类赶出了巢穴,仿佛是为它们刻意做了一场盛宴!江边的巨蛛、沼栖妖,甚至是森林人类都能来分一杯羹!

    雨幕厚重,这些孱弱的平原人类不敢出来,躲在阴湿的石丘山洞,蜷缩在火堆边,这也注定了人类只能被它们吃掉!

    又一个同类钻出灌木丛,伏在它身边,动作优雅得让它再次联想起羁绊者,那个有着磷火瞳孔,叫桀骜的它心甘情愿臣服的生物。就算是比平原人类强一些的森林人类,他们的眼睛都比不上羁绊者磷火瞳孔半分闪耀。

    羁绊者的歌声悠悠传来,它后颈的毛全竖起来,听见了声音的同类跟着做出伏地姿势,喉咙里是“咕哝”低吼,这是狩猎的信号!

    同类开始奔跑,穿梭过光柱,没有谁发出叫声,因为羁绊者教会了它们,面对有非常非常危险牙齿的平原人类,一定要安静,非常非常安静。

    它四肢展开,柔软的脚掌落下去又弹回来,在荒地上迅捷拍打,好似在滑行,响动尤其轻微。湿润的水汽把人类愈发明显气息吹到鼻尖。他认得这气味,熟悉,危险,死亡。

    还有可口。

    它更加兴奋了,继续朝巢穴扑去,它是族群最强大的猎手,所有同类都紧跟在它旁边。它巧妙避开了摇来晃去的光柱,始终让自己藏在黑暗里,羁绊者说过,要服从本性,但不要完全服从本性。所以它谨慎地选择路线,带着一批只比它弱一点点的同类先到了人类巢穴前。

    和森林人类一样,平原人类喜欢用石丘当巢穴,好像这样就能避开猎手,在真正的强大生物面前,巢穴反而是最好的血食地!

    巢穴就在在眼前,暴雨弄得石面又滑又湿,它咧出獠牙,轻身一跃,攀上岩石,三两下便牢牢攀附。

    眼前是一个坑洞,柱条里是一个有着长牙齿的平原人类,这个孱弱生物困惑地朝着坑洞外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然后人类用奇怪的语言喊着什么,随后两个人类争吵了几句,更强壮的那个打赢了更弱的一个,然后恢复了平原。

    它爬到了巢穴顶端,光柱离它很近。如果不是羁绊者告诉光柱只是人类造出来的脆弱月亮,它可真得积蓄一会儿勇气才敢对这个“小太阳”亮牙齿。它忍住探出爪子,打碎人类月亮的冲动。但是同类毕竟没有它一样的胆气,不少同类缩在一边,直到它低吼了两声以作威胁,它们才恢复了高昂斗志。

    透过缝隙,它看见平原人类的长牙齿,漆黑瘦长,和现在人类的肌肤是一个颜色。它怀疑人类和蜥蜴是一个类别,因为很多时候,人类的皮肤不仅是黑色的,绿色、黄色,都有。

    它开始钻过缝隙,同类用牙狠狠撕咬着缝隙外的金属,咬开了,它们试图合力扩大坑洞,以免后来的那些弱小同类更顺利进入巢穴内。

    进去了!它进到巢穴外墙,它嗅到了浓郁到让血脉贲张的血食气息,它克制不住也没必要克制了,磷火般的眼瞳暴出如有实质的焰芒,它与一道钻进人类称之为“瞭望口”的同类瞧了眼,砰然撞开脆弱的门。

    突然之间,一个黑色皮肤的平原人类出现在门外,人类愣住了,牙齿尚未抬起便被它猛地扑倒,獠牙撕开了人类柔软的喉咙,它痛饮鲜血。

    它尝了一口血肉,便发觉到又有一个人类靠近,它藏身在黑暗里,待下一个猎物接近,它再次扑出,拧断了脖颈!

    一声闷响,戛然而止,下一秒,忽然噪音大作,是人类的牙齿在鸣叫!

    它们被人类发现了!

    快!快!

    它四肢着地,飞速前进,石板在爪下沙沙作响,嘈杂的警报响彻耳畔,对它敏锐的听觉而言是一种折磨。几个同类紧跟在后,它们一块越过了巢穴顶部,打碎光柱,咬断操纵大型牙齿的人类。经过巢穴/里杂乱的隧道,朝巢穴内部冲去!

    “吼!”它嚎叫一声,命令几个同类前去打开巢穴大门,而他要去猎杀平原人类的首领!这是羁绊者给予它的专门荣誉!

    顺着凹凸的石板面,它顺着旗杆爬上屋顶。人类牙齿吐出的液体无处不在,有一些甚至擦着它的躯体鬃毛飞过,然而人类看不见它,作为江边、丛林里最顶级的猎手,它长着连人类都比不上的变色肌肤。

    又咬断了一个人类脖颈,黏稠血液沾满獠牙,味道甜美。它钻进了巢穴/里的隧道,又斜又弯的隧道拦不住它。

    它吼了几声,借着回声确定位置,绕着一个金属牌嗅了嗅,抬起一条腿撒尿,给后来的同类作标记。它听到了动静,霎时隐在阴影里,待一队急匆匆跑过的人类过去,它瞬间扑出。

    人类的牙齿扫过它的脸,在喷出火焰前,它反口咬住,扭啊拉啊,直到木头断裂。嘴里满是奇异的苦味,它甩甩头,吞了这个落单的人类。

    穿过复杂隧道,它愈发靠近了隧道核心。现在,人类苏醒过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喊叫,声音越来越大,却像极了猎物垂死时的恐惧狂吠,人类闻到了它的气息,是什么滋味?恐惧罢了。

    鲜血带来的兴奋感攫住了他,同饥饿的感觉一般狂热。它冲出隧道,破旧的金属牌和小光柱在它灰黑色的毛皮上留下斑斑驳驳的暗影。

    它嗅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急速冲刺,腿掌带起了一阵腥风。前方是一个疯狂逃窜的平原人类。这个人类略有不同,皮肤并不是黑色,而是漂亮的褐黄色,像是林间衔了花瓣的小狗崽。

    它看得见!它闻得到!它冲刺扑杀!血食的气息令它的心脏泵出更多的血,心跳加速,嘴角流淌的唾液滴落。它迎着人类射出的牙齿,无视了小小金属造成了一丝痛感。

    它飞扑倒了人类,利爪抠进人类的肌肤,接着向上抬起,只消一次,人类的手臂便喷血分离。它踏住了人类的脚,啃掉了半张脸,它终于得到了羁绊者的许诺!一个真正的细皮嫩肉的平原人类!

    一个人类不足以填饱它,它再次抑制了猎杀本性,谨记了羁绊者的告诫,它循着这个人类的气味,一路到隧道最深处,用利爪、獠牙击碎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金属、石头,直至脚掌踩过变成碎片。

    这时,它知道,它完成了对羁绊者的承诺,甜蜜的束缚解开了,它钻出隧道,释放出所有的天性,对着雨夜下燃烧起来的人类巢穴,发出怖惧的咆哮!

    雷霆惊起,百鬼夜行!

第133章、暴虐杀气

    在被拽醒的那刻,李卫国还沉浸在梦境中,彼方的他正傲立雪山,一枪一个击毙了无数爬上来的妖魔鬼怪,在梦里会丧失时间观念,于是在醒来的刹那,他几乎把面前人当做了怪物。

    “起来!起来!偷袭!偷袭!”

    警报声和爆豆般激起的枪声一瞬间剔除了李卫国脑海一切杂念,长久的训练和夜间紧急出操唤醒了肌肉本能,睡意潮水般退去,他呆愣了零点几秒,便嚎叫着跳下行军床,胡乱套上军服,跟着班长一声厉过一声的哨子冲到营房门口,抄起武器架上的枪械。

    窗外升起的照明弹和走廊里的紧急灯红芒一道照亮了半边脸,另外半张脸则沉在雨夜无法驱除的黑色里。待李卫国衣衫不整冲出营房时,突如其来的爆炸直接掀翻了他,磅礴冲击波叫某处建筑顶盖发高高飞起,在一众惊愕目光狠狠砸下。

    弹……弹药库爆炸了?

    班长甚至没时间整好队,吼了声“跟我来!上围墙!”便带头握枪闯入雨幕,李卫国毫不犹豫跟上,雨珠子噼噼啪啪敲在套了墨绿色衬布的钢盔上,他听不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耳朵里,满是诡异狂暴的狼嚎与扫射声。

    军靴踏过地面,溅起水花,探照灯光柱歪歪斜斜地摇晃上天,围墙的火力点几乎在开火的,仅有的防空机关炮在咆哮出大团枪火,可是这种令人安心的光亮很快熄灭。一道道带着尾焰的弹头命中了炮位,这些20毫米机炮乃至于40毫米防空炮统统沦陷了!

    “城墙失守!城墙失守!所有单位,防御隧道!”

    扣在肩头的通讯器传来嘈杂异常的呼喊,李卫国听不真切,周围混乱极了,他只是服役不久的新兵,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天可怜见,他之前一直在看守基地监狱,若不是身边有战友,身前有班长,他都想跑回监狱,待在那个安全地方!

    就是这么一个失神,李卫国闷头撞上了前边忽然止步的战友,一个趔趄摔倒在泥水里,他艰难爬起间,一道雷霆劈下,将远处的围墙照得雪亮,他看的分明,墙上无数个人狼模样的怪物在引天长啸。而班长背对着亮光,面庞漆黑。

    “起来!”班长拽住李卫国手臂,莫大力量叫他无可抵御,接着重重敲了敲他的头盔,冲他喊道:“去隧道!子弹上膛!”

    “作战!作战!”

    李卫国终于清醒过来,他深呼吸两口,回复了战斗意识,纵然他不清楚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必须战斗!战斗到死!

    手上的75式步枪沉甸甸的,赋予了安全感,雨水流过眼皮,他顺手拍拍枪匣,朝着城墙方向射击,这一动作引得后头战友跟着开火,管不了太多!既然敌人在那里!就开火!

    一个弹匣倏忽告罄,枪口冒着青烟,李卫国胸口怦怦跳,雨太大了!他看不清太多,兵荒马乱,在掏弹药时低下头,直接被下一个惊慌失措的战友撞倒。

    李卫国踉踉跄跄的手脚并用,摔倒就爬起!跟上队伍!

    “等等我!”他喊道。

    话音才落,一道庞大黑影窜出隧道口,径直撞上了赶到的队伍,子弹、呼号、利爪、嘶嚎,在几个心跳间,黑影化作了血影,一整个队伍成了断肢碎块,血水混着血水,流淌向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李卫国。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心跳急速成心悸,李卫国没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就是几次眨眼!就是几次眨眼!班长,班长就被咬断了脖子,他的脑袋对着自己!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强烈的求生本能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李卫国眼睁睁看着在惊雷里时现时隐的黑影,大片大片惨白的皮肤黏合在黝黑皮毛,这个畜牲在从受害人躯体撕扯下的软骨和肢体,一边吞吃一边涂抹到长满了瘤脂的肚腹,锋利巨大的獠牙自唇边暴出。李卫国的鼻息变得沉重,他看到这个怪物在用獠牙刺进了班长的后脑勺,被汲取的脑髓把中空的獠牙透出一种病态的褐黄色。

    人皮狼在血食,兴奋地高高拱起脊背,露出了瘦削体型,肋骨清晰可见,几欲要穿出躯壳变作翅翼,随着一蓬血雾炸出,竟真是穿体暴出,肋骨外翻,成了一圈护住狼腰的外骨骼!

    雨水冲刷不去生人气味,人皮狼骤然抬头,只是与它磷火般恐怖的双瞳对视,李卫国便吓到手脚冰凉,难以动弹。它,它的头颅上甚至有一层面铠,就像是兵佣武士戴着的镔铁面甲。

    一股暴虐杀气彻底威慑住了李卫国,他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了,纵然心底残留着的战斗纪律在呼唤在提醒他举起枪,在这样的距离,一梭子钢芯弹便能解决问题,可他不敢。

    他确实是一个战士,但在骨子,他是人类,在物种上,无非是灵长目下的狭鼻猴次目,与猿猴在同一个区分里。即使他的族群制造出了足可以毁灭生态圈的武器,拥有超脱星球的伟力,可是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李卫国努力想闭上眼,好让恐惧不那么具现化,他压下眼皮,死亡却未降临,降临的是金属风暴!

    猛烈的弹雨从天而降,长有手掌宽有二指的炮弹破空而来,顿时叫覆盖其中的人皮狼盔甲破碎,血肉飞溅,比它弑杀的速度更快!更快把它化作了一滩烂肉泥!

    是暗火力点!

    北琴基地毕竟是一座堡垒改建而来,整个掏空的石丘本就是一个坚强要塞,虽然外围被突破,但守军意志仍在,便谈不上彻底沦陷,在此时,武器远远比人多!

    成功进入石丘隧道的士兵们操纵起各式大口径枪炮,落下炮位后的闸门,将自己封闭在安全空间内,旋即打出神佛皆杀的强有力火网,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甚至不去关隧道闸门,而是任兽群闯入,再用隧道里昔年布置的诸多陷阱灭杀!

    这可是一座曾经用来抵挡装甲师突击的要塞!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为防御而生!

    但这对于李卫国来说却是噩耗,隧道一步之遥,但他却进不去了!一头头血食完毕,肋骨外翻长出护身骨甲的人皮狼朝隧道发起冲击,他可没有一层外骨骼,更没有装备外骨骼!

    周身只剩下了自己,李卫国鼓起余勇,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他疯也似的掉头回跑,对!去监狱!那里没有价值,不会有谁去的!躲进坚固的牢房里,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

    从骨子重新泛出力量,李卫国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他深切感受到何谓只恨少生了两条腿,潮水般的兽吼咆哮就在身后,尚未落下的照明弹在雨幕中渲染出血红色彩,围墙处孤独坚守的炮位在断续开火,每一次枪响激起的火焰都震散了一头怪物,但又怎么驱散得了层层叠叠永不止歇的变异兽、畸形种?

    鲜血、雨水、泥泞,叫这个可怜的士兵跌倒了无数次,他失掉了枪,失掉了头盔,连滚带爬。好几次,人皮狼从他身侧咆哮奔行过,它们像是忽略了李卫国,也许是的吧,狼并不愿意吞食一个浑身泥水、屎尿屁齐出的人。

    撞开监狱大门,一路摔下台阶,李卫国顾不上手臂剧痛,反身爬起来关死了大门,他平复不了急促呼吸,咬着牙继续往里走。

    他寻找着武器,但这儿是监狱,哪里有太多杀伤性武器?他寻到一支警棍,回到平时做守卫时的桌子,翻箱倒柜,摸出了一支骨牙手枪,管那么多!是把枪就行!

    拨开手枪后膛,这是把类似锯短的霰弹枪,里面赫然还有两发子弹!

    靴筒里有匕首,腰间拴了棍子,手上多了把枪,李卫国感到自己魂儿回来了,他甚至激地打了几个摆子,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他听到监狱外不绝于耳的嘶喊,缩在墙角时又听到了监狱囚犯们半疯半癫的叫声,李卫国只得喊回去,叫道:“闭嘴!闭嘴!想活就他*的别出声!”

    然而任凭他如何喊叫也无济于事,这些万恶的俘虏果然是孽种!果然改不了那副德性!什么部落民,都是他*的野人,指望着外头的人皮狼救他们出去么?

    暴怒窜上心头,李卫国霍然站起,杀不了人皮狼还杀不掉这些助纣为虐的暴匪么?他冲到牢门前,抬手一枪打死了一个俘虏。

    俘虏饿的精瘦的躯体多了一个大洞,一声不吭倒下。李卫国刚要再度开枪,马上意识到他只有一颗子弹了。

    该怎么办?

    他不知如何做好,他想到可以躲起来,钥匙呢!钥匙在哪里?他急的团团转,好在钥匙就挂在原处,他取下钥匙,随便找了个囚室开始解锁,手哆哆嗦嗦地捅了四五次都没开。

    “吱呀”一声,用铁板制成的牢门开了,他一头钻了进去,铁门阖上,他终于感到了无比的安全感,这样的大铁门,外边一定打不开!他一定能撑到援军解围!

    背后传来了一阵酥麻触感,李卫国惊得原地跳起,几乎撞到了天花板,借着铁门窗子映入的一分微光,他看见背后居然还有一个人,啊!是那个小俘虏!

    他没有任何犹豫,举起手枪,对准这个瘦弱不堪的小俘虏。

第134章、同类

    黎明前,最漆黑的雨。

    暴雨自云层而来,轰然坠落五千米,耀武扬威、横行无忌,捶打大地,直到洪水滔天!直到遮天蔽日!

    一颗雨珠俯冲!如龙息般杀过荡然高空,空中尽是它的同类,尽是豪雨,尽是淹没人间的豪雨!弱不了一分!

    雨珠已然冲向荒原,辽垠无际,它会如无数先辈那样,一遍又一遍征服这些只配匍匐于平原上的孱弱水流,它锋芒一转,朝着荒原,朝着惊雷劈中之地,轰然坠落!

    砸中要塞,将烧到炽红的炮管浸到冰凉,它们是无限的!自天空而来,天空的雷霆!

    雨珠气盛无匹,纵使高温高烫的炮管蒸发了无数雨水,吞噬掉无数同类,将它们化为水蒸气归于虚无,可是下一刻,雨珠便会连成利箭!咆哮着,不甘着,岂能败给这些孱弱的平原种!

    赳赳冲过,一如先辈,一如昔日目标!

    平原!

    铁肚伏在要塞围墙下,头顶就是那些复兴军炮位,飞出的炮弹壳和着豆大雨珠一道砸到他的脑壳。铁肚蜷起身躯,侧身握紧了怀中长枪,就像是在狩猎,森林教会他必须忍耐,穿行于诡谲无常的同安岭内,稍有不慎,猎人就会变成猎物,即使人皮狼在土坡边嚎丧、黑蛇在耳边吐信,时机不到,决不可出手!

    他默默估算着炮火间隙,知道炮弹过不了太久就会停。他谨遵狼父与羁绊者的教诲,遵从人性,但不要失去兽性。面对江那边南方人的子弹,一定要躲避,这不可耻,就像只有傻子才会正面对抗伟鬣熊。

    狼父说的不错,这些太过依赖热武器的南方人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有了钢铁,就能驯服一切。

    他们什么都不懂,不懂真正的残酷,不懂真正的信念。

    炮声果然停了,铁肚腰身一弓,半挺着身,随手捞起一张树叶,放在唇边吹出尖利哨响,这声音穿透雨幕又宛如凄厉音响。骤然间,无数声凄厉风声惊起,下一刻,天际火焰腾起!

    火焰擦过铁肚头顶,径直命中了炮位,围墙被火箭弹炸出缺口。用南方人的武器,痛宰南方人!

    狂风乍起!铁肚翻身站起,周遭是听从狼父和羁绊者号令的人皮狼!今夜,他们都是猎人!狩猎南佬!

    铁肚披覆着橡树枝叶而成的伪装网,树干糙皮是最好的伪装与,南佬的夜视装备在此时派不上一点用场,被狼父所说的探照灯扫中,南佬也会和瞎子一样看不清。

    “啾啾啾~”铁肚嘬嘴发出鸟鸣叫声,引起了一阵阵回响,这是攻击信号!铁肚踩着前边同伴的手掌,借他力量振翅一飞,待得他落脚在围墙顶,十几米开外的南佬依然毫无所知。

    猎物罢了。

    猎物有肥有瘦,这样的猪崽太瘦了,适合让生冷不忌的人皮狼血食一番,厉害的猎人会耐心挑选最肥美的额雄鹿,乃至于刚健的大熊,痛饮悍勇之辈的血液!才叫畅快!

    铁肚双臂一荡,猿猴般轻巧地跃到了围墙后,又在间不容发之际缩身挤进了缝隙里,下一秒就有一队南佬急吼吼上了围墙,哈,急着做人皮狼血食吗?

    雨幕里传来各种兽禽拟声,是森林子孙的特有问询,彷如鸟雀畅快地在荒林内欢唱。既有百灵鸟、红雀,更有山雕,以及魔鹰!

    听到魔鹰的豪迈啸叫,铁肚不再犹豫,手腕一翻,扔出麻绳,钩住了围墙边的哨塔,窜着墙面主干,越攀越快,未有停滞,几个呼吸间轻松跳到了南佬背后。

    暴雨惊雷!风啸耳畔,,铁肚丝毫不在意脚下十数米高空,他一手抓着哨塔凹凸,一手摸出一只以水晶石磨制的单筒镜,在风暴雨夜,对于南佬来说,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对于荒林之子来说,个个鲜明。

    他捏起手指,吹响口哨,山鹰厉啸,俯冲,扑击!

    光影间,一个又一个如铁肚这般的森林子孙汇聚起来,隐没于南佬看不见到各个角落与阴影中,他们静静等待着,游隼不俯冲则罢,一旦开始攻击,速度比南佬的铁鸟还快!

    “咯哒咯哒……”钉了铁掌的蹄子重重踏过,任何一个游荡过森林猎手都能顷刻间分辨出这是伟鬣熊的蹄声。

    蹄声越重,便意味着这个霸王畸形种的吨位越重!,在平原,鬣熊的蹄掌,好比战车隆隆履带。

    这个浑身披覆了钢甲的凶兽开路前冲,鼻息粗重,熊腹两侧捆有撞角,硕大脑袋戴有熊盔,这是狼父的坐骑!也只有伟大的狼父,才驾驭得了森林最伟大的霸主!

    怒火,蹄声烧起了烈火!森林野火!野火蔓烧,雷霆劈下的瞬间,流火炫亮,熊鞍上的狼父身影明灭,只这惊鸿一瞥,狂奔向基地大门的鬣熊铠甲骤然激起漫天火星,它于南佬火力网里巍然无惧,撞向南佬自以为傲的铁门!

    “呜~唳唳唳……”天穹猛然划过一声魔鹰高啸,骇人,狷狂!

    金铁铮鸣!

    随着一声宏大暴响,南佬的基地门开始摇摇欲坠,这时,所有进入要塞的森林子孙们,不必再忍耐,齐齐杀出!

    呼喊声,惨叫声,枪响声,血肉飞溅声,吼叫嘶嚎求饶,层层叠叠黏附着,魔鹰盘旋于天际,气流托着它们越飞越高,深知,物竞天择。

    处在哨塔顶的铁肚居高临下射击,他的枪法极准,每扣动一次扳机便收割走一个南佬性命,他听到了弓箭的破风声,许多兄弟嫌长枪太躁动,执着使用紫杉弓,力量极大的箭矢照样洞穿脖颈!

    铁肚怪叫一声,跳下去打了个滚,南佬注意不到背后已经陷落了,逃跑的南佬撞上了铁肚,被割刀片麦似的扫倒。

    极近的距离正是勇士搏斗的时刻!有几个还算有胆的南佬挺着枪冲过来,不过生于林间,每日与猛兽厮杀的铁肚两下拨闪,凶悍地迎着南佬的匕首撞过去,刀尖对刀尖,赌赌谁会怕!

    最后一刻,南佬怕了,畏缩迟滞了一个心跳,刀刃削了铁肚半边耳朵,而铁肚一刀洞穿了南佬的眼窝!

    铁肚“呸”地猛吐一口夹杂了血丝的浓痰,架起长枪,面前还有个拖着条断腿奋力爬行的南佬正发出无意义的惨叫声。

    同伴示意这个南佬交给铁肚,给他发泄怒火!

    瞳孔里满是火焰,铁肚一脚踏住南佬的断腿,这人软弱的痛嚎,铁肚抡起手上这杆缴获自南佬巡逻队的长步枪,他不会肆意浪费子弹,而是用金属底枪托砸烂这个南佬的脸,深深砸凹下去。

    他绝不多挥一下,确认南佬死透了,便马上离去,一旁是鲜血激得几欲发狂的人皮狼,铁肚见过羁绊者如何驯服这些野兽,她告诉人皮狼,去江的南边!那里有无尽的血食!而森林子孙,是它们的盟友!是它们的狼群!

    铁肚环视着这片化作了修罗场的空间,被长步枪打死的南佬尸横遍野,他的绿叶服污成了红。

    通天彻响,不远处南佬的藏身隧道爆发出道道火龙,铁肚知道,这是

    “都是狗崽子们的血!”铁肚胸膛一挺,傲然道,拾起脚下警卫的佩枪,一扯枪栓。“嗬!真是把好枪!下次咱们又能多打一场大的了!”

    同伴往警卫尸体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便宜你了!婊子养的东西!”,骂归骂,手上的家伙自然鸟/枪换炮,这支货队装备相当不错,足够荒林之子的队伍再扩大一倍。

    一路行来,时有衣衫褴褛的人们向着铁肚颔首,不少逃奴们一朝得幸自由,更是感激涕零,铁肚三下五除二爬上被击毁了的货队战车,阳光灿烂,高声喊道:“各位同胞们!各位同胞们!”

    战场陡然只剩下铁肚一人声音,这个饱经磨难的荒林之子首领挥动着手中钢枪,激昂道:“同胞们!这不是第一次胜利也绝不是最后一次胜利!这群奴隶主自命不凡,剥夺我们自由,压榨我们的血汗,把我们投入矿山劳累至死!我们不答应!”

    “不答应!”底下众人振臂高呼,一应万应。

    “我们是荒林之子!自由!我们是自由子民!我们迟早有一天要攻进铁路,将铁轨扔进悬崖!再打进城里!将那些奴隶主,统统处死!我发誓!”

    铁肚看着数百上千的荒林之子齐心奋呼,豪气顿生,有此战友,何事不成?

    忽的,他耳朵动了动,他仿佛听到了其他,很尖很细,宛如魔鹰啸叫,在铁肚反应过来之前,面前便轰然炸开!一面土墙骤然掀起!带着无数橘红色喷涌而出的火焰

    这不是第一个,也会有最后一个。

    当第一轮炮击结束,铁肚侥幸挣扎着爬出车厢底,咆哮着荒林之子重新整队,迎接进攻,不!是发起进攻!只有荒林之子伏击他人,战无不胜!

    他提着枪,当头向密林深处,炮火来袭处奔去,身旁,应者云集,却又浑身浴血,枪响寥寥。

    急促密集弹雨自林间袭来,瞬间刈倒一片片人,铁肚不得不暂时躲在一棵白橡树后,鼻息沉重,心跳沉重,他听着战友们哀嚎着,但这不该是敌人发出么?

    铁肚呼吸一次比一次粗,一颗心脏几乎从胸腔蹦出,自从逃出密歇根荒原黑矿山后,他已然在密林间战斗了数年,荒林之子不断壮大,像这样的血战,他打过无数次,他坚信,有一腔热血在,定然必胜,定然,走向自由!

第136章、仅此而已

    等沈如松送到北琴陆军医院时,他已经快不行了。

    北琴基地外护城河上高高的吊桥轰然放下,在一众原野上劳作割草的基建兵注视中,几辆伤痕累累的军卡驶入城洞,当他们弯下腰继续拿起镰刀时,急促如雨的马蹄声又传来,是清晨出发的骑兵!

    在议论纷纷里,吊桥又很快拉起,厚重的钢制大门再度合拢。而基地外的基建兵们也并不会贸然进去,他们的营房散落在广袤原野上,在一个个军需农场里。

    沈如松躺在担架车上,脸色无比苍白,毫无生气,通向手术室的瓷板路一直血迹斑斑,不仅有他,还有许许多多受重伤的士兵在这条走廊里被推进推出,值班的护士只能端起沾了水的拖把拖了又拖,每当血液稀释了,用干拖把去扫,但下一辆担架车就来了。

    活下来的2班众人守在手术室外,烟瘾一贯特别凶的男兵们此刻都没法抽烟,蹲坐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也有人倚靠在墙壁上,任其他人劝说也不愿意走。

    无他,里面躺着的是他们的班长。

    是他们的亲兄弟,亲战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从千山坐直升机回来,从茫茫然的黑潮中死里逃生,下了直升机,他们便抬着重伤了的班长和其他弟兄姐妹们去延齐医院,一待辐射消杀完就守在手术室外。接连两次手术,大家都以为班长昏死过去可能再醒不来了时,他还是好端端醒了。

    没法子抽烟,嘴里实在闷得慌,于是人们就“嘎嘣嘎嘣”地咬着水果味硬糖,一双双钢牙把坚硬的糖果咬成碎片,那些甜腻的劣质糖水伴着没有流出来的清水鼻涕一道落到肚中。

    手术室内砰然打开,浑身上下罩在绿色医护服的军医解开口罩,摆摆手示意人们不用再提问了,喘了口气说道:“病人脾破裂,多根肋骨骨折,好在内出血已经止住了。”

    人们松了口气。

    “但是血库告急,乙型血不足,你们快去动员乙血的过来献血!”

    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守在外面其实等的就是现在,整个连队、整个北琴基地里的驻军,很早就等好了,鲜红的血液输到亟待新血的战友体内,这也许比任何事都能够安慰他们吧。

    夏夜终究会来,或早或晚,手术室外等候的人慢慢减少,人们约定着轮换守岗,有了消息就一定传回来。

    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护士扶住了连续做了十几台手术疲劳不已的医生。这时也不会有喧闹,士兵们跟在推着担架车的护士走,听她们讲述着。

    “沈如松,左浮肋断了三根,夹板垫至少戴三周才能取。脾脏中度破裂引发内出血,好在你们路上有输血,急救得很好,现在已经探查修补完了,但要注意,尤其注意!”

    沈如松病床前的护士身材粗壮,看起来很像是上了年纪的军属大妈,她警告着旁边的士兵们。

    “首先!不准抽烟,第二,不要觉得他说没吃饱就偷偷带东西吃!他现在只能吃流食,更不要你们班长说什么是什么,让他躺着,休息好,比什么都好!懂吗!”

    众人忙不迭点头,奇迹般一直醒着的沈如松虚弱地问了几句,勉强看清了床边站着的有谁,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

    沈如松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比于上次躺在延齐医院里做的关于在龙山山麓原野处漫步的梦,他这次觉得很冷,他困在一个装满水的箱子里,每次快要溺死时,他就满是心悸地张开眼,又旋即睡去,但这些狂乱的梦里,他总是死了又死,于是醒了又醒。但他非常非常清晰地记得,他回头时,一定能看见云雾缭绕的龙山。

    啊,龙山,龙山之上是供给了数十上百万人的采雪机,他一直很想去龙山之顶转转,听说那里有一个小天池,按照古时候的神话,白龙最宠爱的小儿子就诞生在小天池里,于是从古至今,天海帝国到今日的联盟,如果家里多子,父亲总会带着小儿子去小天池一趟,祈求白龙护佑这个将来守灶的幺子一生平安富贵……

    龙山之下,那是他永远的故乡,那里有他的母亲和妹妹……

    沈如松睡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的下午才醒过来,但这次再没有高克明和邵钢两个死党风风火火冲过来逗趣互损了,沈如松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担心着他们两个人怎样了,一个在舟桥队还好一点在海兰江上搭桥建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邵钢呢?他也是战斗工兵,要投到一线去清剿,他在延齐废墟已经作战一个多月了,前线传回的都是官方战报,个人信件很难送出来,在弹药补给间,家信和电报总是最次要的。

    一直到护士来查房,沈如松才转过头,默然任护士检查身体各项指标,他很熟稔地配合着,这不是第一次,也很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有时触到了痛处,沈如松也仅仅是歪了歪脸颊线条而已,他能感受痛觉已经很好了,跟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比起来,他已经太幸福太走运了。

    刚打完仗没有训练,这次休整会很长很长,所以2班的人们很快聚在沈如松床边。和他共一间病房的是1班的周垦龙,还有3班的严慧慧。前者胸肋骨只剩下一根是好的,他说话都很困难,过一段时间要再动手术把整个肋骨都换成合金的。而后者体质偏弱一些,在辐射雨水里泡了太久,又在反兽潮战斗里不慎直接吞入了毒性很高的沼栖妖内脏,开腹取出了那块腐蚀了她小半盆腔的毒物,她虽然生命迹象很稳定,但中了沼栖妖毒素的人,再醒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大家开始讲起战斗的前前后后,想念着牺牲战友的点点滴滴。俞有安和罗虹的遗体已经下葬了,夏天气温高容易腐烂,他们都在辐射水里打滚过,辐射性不低,在昨天上午就火化了,骨灰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葬在北琴军人公墓,一部分交给家属,还有一部分,会放在龙山天门的阵亡烈士纪念碑里,那一整块山壁,都是重建以来牺牲了的将士骨殖。

    没有人对此提出过异议,人们坚信,地表总归是要重建的,落叶总是要归根的,而龙山地下城早晚会封存,那么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英灵的永恒墓地。

    大家说话声音都不重,但说到战友的牺牲细节时都不免更咽。

    在兽潮袭击两翼,2班第一次陷入混战时,俞有安便失踪了,暴雨夜里能见度太低太低,等到人们发现他时,他已没了呼吸,但他的脖子被完全勒断了,于是很容易推测出,他是被有长舌的沼栖妖缠住了脖子,挣扎时被扭断了脖子。直到天亮才有人发现了他。

    而罗虹的死,是沈如松轻轻地一点点说的。

    他轻轻说话时,病房里也只有轻轻的啜泣声,哎,只会是徐胜男时,往常她可以和罗虹作伴,互相安慰支持,到底是女兵,许多话是不可能说给异性的,军纪条令如此严格,又怎么对男兵说?

    她抱着肩膀,用崭新的军服衣袖擦着眼泪,旁边的李皓用还完好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被咬掉了两根手指,他刚才便在开玩笑,说自己很倒霉,如果多咬掉一根,他的服役生涯就结束啦,就会判定为伤残人士送到军需农场,舒舒服服地走完剩下的服役日期。

    大家对他的调侃抱以假装不明白的笑容。

    军需农场,你以为那里是人间天堂吗?

    在广袤的东北方大地上,只有拖拉机才能耕种动辄数十上百乃至上千公顷的土地,而拖拉机需要柴油,但宝贵的柴油到底是优先给生产粮食的拖拉机,还是保卫疆土的坦克军车,这个问题永远没有正确答案。就像战争永远不会在你想要的时间爆发,春种秋收有战事,那么原定供应给拖拉机、收割机的柴油就会被挪用。但是总要插秧总要收获,总要有人去做。

    它叫做军需农场,不叫做国营农场,生产就是战斗,这种艰苦,又何必额外去说?

    或许在等待新的任务,新的调遣时就会去北琴外的军需农场帮忙,马上就要秋收了,而此时延齐战事如火如荼,想也不用想,最终总有一天很大很大的麦田,要用人一镰刀一镰刀去割取。

    大家又开始说班长和周垦龙是多么命大,两个直接挑战红尸鬼的勇士还是好端端活着,虽然“好端端”有些勉强,但全须全尾活着就很好了。

    沈如松与周垦龙对视了一眼,他们倒没什么可回想的,一个人朝着尸鬼打了一榴弹,转移了注意力导致自己被撞飞昏死过去,然后救下了另一个准备赴死的人。而沈如松被甩飞时,没有等红尸鬼碰到他时,就已经有子弹打穿了他的腰肋,擦伤了脾脏,只是他当时什么也没有感受到而已。

    至于杨旗,是他循着天亮醒过来的周垦龙的指引,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沈如松。然后有了今天。

    这是很曲折的故事吗?其实并不是,比起这场让连队三分之一都回不来的战斗,这什么都不算,他们两个只是很简单地走了运,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137章、远山冷冰冰

    沈如松病床边聚满了战友,有许多闲话可聊,可毕竟待在病床上,日子终究是无趣。

    2班现在只剩下了七个人,二月份拍集体照时好整以暇十二个人,谁能料到才到九月,接连三场恶战,四个牺牲,一个重伤退役?

    沈如松躺着,负了重伤,其他人也不是油皮没擦破一块,各自刮伤擦伤淤伤遍布全身,被爆炸震到脑震荡、流弹擦过了臂膊,这样的伤势不少人都懒得报。

    所幸延齐陆军医院容量不小,加上大部队开拔,前线伤员大都转运去了龙山和昌都,战事未到激烈时,医院四下无人,管得不严。于是大伙干脆营房不待了,一齐窝在沈如松这块。平时凑一块打牌吹水便是。

    “哎,耗子,你丫的是不是出千了?”谢国荣叼着烟,非常郁闷地算着牌面,怎么算他都是先出完的,怎么落到最后是上家的李皓给抢先一步。

    李皓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把右手搁膝盖上,鄙视道:“你*的才出千,这么多人看着,哎,班长,我出千了没?”

    沈如松背后垫了个大枕头,他伤势好的快,可以半躺着了,他在写战斗报告,才懒得看这群二愣子打牌。

    本来心说可以好好享受难得的宁静,这群傻缺货非要说来陪他,搞得这里乌烟瘴气,一开始憋了两天不抽烟,现在一个比一个凶,用谢国荣的话说就是:“班长您伤了没法抽烟,我们让您闻闻味。”

    去丫的闻闻味。

    “出千了,我看见了。”沈如松没好气的说,他就对着李皓位置,这小子口袋里还有一副牌,借着病床掩护,不止一次把手头单牌给换成了双,他不赢才有鬼了。

    沈如松丢给李皓一个别敢做不敢当的眼神,咳嗽了下说道:“把你口袋里东西翻出来。”

    输牌的谢国荣和杨旗对视一眼,“嗷”的跳起来把李皓三下五除二制服,找出了一叠纸牌,当下嚷嚷着要剁小拇指,结果李皓直接摆烂,伸出还剩三根手指的左手耍起赖皮,说剁吧剁吧,剁了这就卷铺盖跑路去国营农场玩找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双宿双飞。

    李皓这个人的特点就是没有脸皮,特别是战斗里丢了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翘着个兰花指好像自己搞来了万能护身符,大家要揍他时就喊欺负残疾人,到了开饭点又抢肉抢地飞快,让大家殊为无语。

    斗地/主不打了,李皓开始去缠徐胜男,一口一个胜男妹妹,但人家在门口躺椅上晃晃悠悠地舒服着,耷拉了下眼皮摆摆手示意赶紧给老娘滚,我是医疗兵不错,但医不了智/障。

    至于邓丰?人家可不额外给脸,去烦下试试?一脚给脸都踹开线了,别以为班副和你抽一根烟就不揍你,班长不喜欢动手不代表班副不踢你屁股,惹毛了邓丰,你看看他会不会追你个十圈八圈,再把你头套都薅下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东北跑男。

    落来落去,李皓只能去烦刘子旭,刘子旭虽然贪色了一点,不过总体上人是个很好的,可惜不坚定啊,一下子就被拉过去玩纸牌。

    四个人打起“乌诺”,一种纸牌的衍生游戏,合计108张牌,分成数字、功能、万能三种牌,毕竟老打传统纸牌也会厌不是?

    四个人打得热火朝天,沈如松不管他们,继续写战斗报告。

    沈如松回想着珲江雷达站外一战,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这一场仗显然是匪军、兽潮联动进攻的战例。匪军以某种手段策动了兽潮,沿珲江一线冲击了数个兵站、水文站,直至雷达站。以兽潮吸引来北琴方面的机动部队,等到兽潮黏住了部队,匪军则悄悄绕后,袭击后方,而且一举消灭了炮兵。

    沈如松脑中复盘着,如果他们三个班没有及时赶到,坚决守住阵地再予以强劲反击,匪军势必席卷,形成最要命的前后夹击态势,匪军又享有夜间以及天气优势。

    最简单的比方就是。部队有五十辆卡车和五十架无人机,敌人什么都没有,在平时肯定是部队占尽优势。到了暴雨泥泞的恶劣环境,卡车和无人机统统不好使,那么是谁损失更大?

    是习惯了火力优势、白天野战的部队损失大,还是只能肉眼视物,只敢夜袭的匪军损失大?

    综合起来一想,匪军吃准了北琴基地一定会派援兵去支援站点,珲江沿岸一系列最具有价值的站点自然是雷达站,兽潮就是磁铁牢牢吸引住了机动部队,有这么个天然盟友在,匪军连地雷、诡雷、陷坑什么的都不用放。只需要隐藏起来,对复兴军造成严重打击后撤出就好。

    匪军并不是傻蛋,无数次战例表明了一支完整编制的复兴军连级单位,在遭受到突袭时,只要没有被重火力覆盖,总能组织起强力反击。

    战后清点匪军遗尸,只查出来了三十来具,等于说匪军以如此轻微的代价,拼掉了半个连复兴军士兵,这只是直接阵亡人数,还有不少的重伤号,轻伤那是全员都有。

    复兴军清剿匪军是什么交换比?少说也是1比5!之前在无名村庄外遭了伏击,沈如松所部最终才伤亡了五个不到,却基本歼灭了百余人的暴匪。

    珲江一战,竟然是复兴军伤亡更多?哪怕把兽潮的因素加上去,这也是不可接受的!

    这仅是珲江边的战斗,匪军偷袭成功北琴基地,再次成功!不论是以手段,驾驭人皮狼也好,直接冲击也罢,在数小时内,北琴基地表面阵地全部沦陷,守军几乎全部阵亡,匪军堂而皇之摧毁了弹药库、储备库,这可是供应凤林前线的仓储!前线两个步兵团指望北琴的补给!四千人!四千人的补给!

    沈如松完全想象得到统帅部知道北琴这场烂仗会是什么暴跳如雷的反应,最具黑色幽默的是,派去空中侦察的飞行员,以为敌人撤出浓烟蔽日的北琴基地,放心大胆到低空侦察,结果被击落三架,阵亡三人。

    下午许博文过来探望沈如松,说到了这个事,他长叹一口气,说情况哪里是通报写得那样三个飞行员都战死了。他当时就在北琴外,只找到了一个,另外两个被俘虏走了。

    说到这里,许博文眼神格外复杂,对沈如松说道:“你好好养伤吧,我猜过不了多久上面就要调兵了,出兵放马,把同安岭梳一遍。”

    许博文讲述了他抓到了袭击北琴基地的几名匪军俘虏,其中一个是在监狱里发现的。胸口中枪好险死了。

    “开枪的居然是个小部落民,用的是你挑的那把骨头手枪,她前边隔着一个咱们的人,真是稀奇,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枪是攥那小女孩手里,我也信了那小子的话,什么匪军是他杀的鬼话。”

    “哎,我倒是想问,你的战利品怎么会去到那旮旯头?你得把事情给我说一说。”许博文要求道。

    沈如松苦笑一声,把问柏小树聊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他没料到的是,随便送给监狱守卫,那个叫李卫国的小子的东西,竟然阴差阳错到了作为囚犯的柏小树,最后开了一枪打死了算是来救她的匪军。

    “一笔糊涂账,这没事,你放心就好。”许博文安慰过。

    “那批部落民俘虏,还有你找聊天的那个,因为北琴彻底废了没法再用的缘故,全部转到延齐里了。”

    沈如松微微惊讶,他知道排长对于这类野人、暴匪的态度,许博文根本就不在乎,怎么会格外操心给带回延齐?

    许博文回答道:“既然当初没处理掉,又何必现在费事?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越过珲江,这几个部落名算是愿意合作,问问地理水文也好,再说,给点剩饭喂喂又能费多少?没价值扔去军需农场便是了。”

    沈如松一时无言以对。

    许博文剥了颗水果硬糖给他,语气不由得沉重:“本来我们是一个连,打了千山那一仗变成了加强排,这次又一仗,连是彻底变成了排了,今后是补新兵恢复编制,还是说干脆塞进别的部队都不好说,反正不要多想,静心养伤,有事就找我。”

    沈如松抬头看了眼外边打牌的战友们,睡醒了的徐胜男凑进牌局,大家玩玩闹闹的很是欢乐。

    沈如松回了声“是”,把战斗报告交给许博文,问他写了阵亡通知书没有?许博文说没写完,过几天才有邮政飞机,他准备晚上写。

    “我在写,后头儿麻烦排长来取取,作为他们班长,他们牺牲了我有责任。”

    许博文抿着唇,拍拍沈如松肩膀,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压力别给自己太多”。

    待晚上安静下来,沈如松给刘有成家里写了一封不算很长的信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写,仅仅四个月前,刘有成家里收到了阵亡通知书,长子没了,四个月后又来冷冰冰一封,告知幼子没了。他完全不敢想刘父刘母做何感情?

    沈如松望向窗外,夜空漆黑,星子黯淡。

第138章、什么是光彩

    沈如松本来是想随信附赠一些配给劵的,可是他哪来更多的劵?作战津贴不错,蛮丰厚的,可是军人的工资津贴都有相当一部分被投入到国家强制储蓄里,复员了才能这部分钱取出来。打完仗会额外配发补给品,而津贴和工业劵、配给劵要走帐,下来得慢。,现在沈如松浑身上下,除了自己必需的几张烟劵、酒劵,也就几十块散钱,谁出门会把全部家当揣身上的?

    大家都公认钱不抵用,并不是说钱不值钱,而是钱根本没处花。严密精确的计划经济体系里,肉有肉票,粮有粮票,基本粮食是能超额购买,但是人一天总没法吃六顿饭吧?工业劵才好使,有了劵,大家心心念念的自行车、电视机、空调才能买来,不然手头的钱都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壳子。

    沈如松手头剩的工业劵不算多,自己要留用一点,大部分要寄回家给妈攒着,能自个儿当零花使的也就七八张。

    沈如松固然知道他没有义务去补偿,可是人心是肉长的,他不知道怎么去说,难道抱着战友墓碑嚎啕大哭还是替他们尽孝?这不现实。他就是觉得自己没带好部队,如果他带队好些,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牺牲?

    兽潮里队伍再紧密一些,刘有成是不是就不会掉队?

    这样的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死人一了百了,活人没法做到一直不想。沈如松不喜欢喝大酒,不爱借酒消愁,抽烟抽多了嘴不仅臭还嗓子疼,唯一能稍微宽慰自己的,虚伪也会,真诚也罢,给烈属寄点钱款票劵,只能如此了,也只能如此了。

    沈如松正盘算着这阵子该有多少津贴,病房门外传来靴跟撞地声,走廊里本来的闲谈声立刻停了。

    沈如松下意识抬头去看,发现是陈潇湘抱着手倚在门边,戴着墨镜,两条笔直的长腿彼此交叉,一副老娘很酷的样子。

    守在病房外的2班人哪里不晓得陈潇湘是来找自家班长,一下子挤眉弄眼起来,心照不宣收拾走人。杨旗还冲着醒过来的刘子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以为做的隐秘,哪知道沈如松尴尬到真想爬起来一脚给他踢进墙里。

    陈潇湘无视了其他两人,一副施施然的样子走进来,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耷拉下墨镜,露出她那双漂亮而狭长的凤目,但不待她开口,沈如松就抢白道:

    “我要睡觉了,想嘲笑就赶快嘲笑。”

    陈潇湘不满地歪起嘴,摘下墨镜挂在胸袋上,拖了条椅子反着坐下,手臂搁在椅沿上垫起下巴,瞅了眼忍不住抬头过来看的两人,那个凌厉的小眼神直接叫李皓和刘子旭缩成鹌鹑。

    “睡觉去!大人说话小孩别偷听。”

    沈如松翻了个白眼。

    陈潇湘这时才瞧过来,伸手给了沈如松一拳,砸得他咳嗽,骂道:“诶,你怎么说话的,老子来看看你怎么就成嘲笑了。”

    沈如松心说你哪次见到我没夹枪带棒的?最早一次躺这里,也是你话最多,嘀嘀咕咕什么千山的秘密。前天排里来探病,平时绷着脸没表情的辛婕都挤了笑容说好好养伤,赵海强那孙子也带了果篮陪说话,就你净喜欢插话头,排长说话你抢,我说话你抢,我班里女兵说话你也抢,就差抢你自个儿话头了。

    知道的明白你脾气古怪,不知道的以为你跟我有仇。

    陈潇湘看着沈如松的呲牙模样,心说这白痴是不是伤脑袋上了?老子算是第二次救了你的狗命,怎么还是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算了,来也不是对骂的。

    陈潇湘把手臂搁在椅背上,脑袋垫着手臂,一下子显得尖尖的脸蛋圆了起来,她懒洋洋道:“恭喜你呀沈如松,你发财了,你要落个功劳啦。”

    “功劳?什么功劳?”沈如松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便觉不爽。

    “嗬,不高兴吗?二等功!”

    “等下,我哪来的二等功?我从来没听说过,排长也没告诉我。你张口就来?”

    “你知道个屁!”陈潇湘不乐意了,一拍椅子背,凤目横了他一眼,傲然道:“许博文消息哪有我灵通?是北琴那边报了功,张贵水上尉觉得你作战得力,扫清了背后威胁,加上负伤,直接给军区报功啦。”

    沈如松听得糊涂,他跟北琴那边没交情,和张上尉点头之交,名义上的下属而已,现在回延齐,更是没关系了,能请功,干嘛不给他自己部队?好吧,他在战斗里确实表现突出,上尉高风亮节请功去了,但,陈潇湘又从哪里知道的?

    事情就很古怪,沈如松又不是听到有功了就可以医学奇迹蹦下床,他不咸不淡了一句:“这仗不光彩,功从何来?”

    是,部队解救雷达站失败,在江边吃了埋伏,死伤惨重,北琴基地被偷袭得手,弹药库大爆炸整个基地都废了,失去了物资储备影响到了前方补给线。想都不用想,军区肯定恼恨极了,想方设法填补损失,哪来心情给批功劳?

    “这你就不懂了,仗确实打得不好看,但你动动脑子想,前线听到后方被抄了,会怎么想?”陈潇湘说着有点来气,她挑起眉毛尖利道:“哪里不光彩了?我们阻止了兽潮,避免沿线兵站遭到席卷,列阵野战消灭不比钻林子清剿来得好?”

    “而且我告诉你,军区因为这个事准备大规模清剿同安岭,打之前安抚人心,消弭坏影响,嘉奖战斗英雄有什么不光彩的?哎,我就奇怪你的脑回路了,我们的血流的不光彩了?你说的什么话!”

    沈如松低头道:“你说的是。”

    “不光彩”这三个字显然叫陈潇湘很不舒服,她连说带骂不喘气,说了好一会儿,先是数落沈如松脑子里都是条令操典给塞宕机了,然后说咱们只是班长,士官不是官,纵然打得不好看,责任是做决定的基地方面。北琴那边给你报了功,不也是想保一保兄弟基地情谊?机动部队那么多人,最终报功的才三个,一个是北琴的人,阵亡追授。一个是老娘,一个是你,不然老娘会跑过来通知你?

    陈潇湘说了一大串话,她说话又急又快,人生气了就容易飚家乡话,她祖上三湘人,口音自然偏三湘,一串串的“你晓得啵?”,普通话里第四声咬得重,弄得沈如松听起来昏头昏脑,让他一个纯东北人招架不住。

    “得得得,我是傻篮子,您别说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成了吧?”

    陈潇湘这才勉强消气,对于沈如松所疑惑的她消息为什么灵通,她比了个中指,简单一句“认识团部的人”过去。

    团部那么多人,团长?作训参谋?机要文书?沈如松没兴趣多问,他对于自己可能拿到二等功或是三等功也忽然失去了兴趣。

    “这个功劳,我觉得我不够格拿……”

    陈潇湘才坐下,刚掏出随身小酒壶要喝一口解解气,小酒喝到嘴里,听到这话她差点一口喷了出去,她几乎原地跳起来。

    这次她没开骂,而是眯起眼睛,以明摆着危险的眼神盯着沈如松,冷冰冰道:“沈如松,你几个意思?你觉得自己不够格,怎么着,我够资格吗?我是不是也不够资格?”

    “照你的意思,什么叫做光彩?得武装游行,武装打靶是光彩?还是说你犯了什么癔病,感觉自己是个少年英雄,容不得一丝污点?嗯?你几个意思啊!”

    说到最后,陈潇湘的嗓音尖细了起来,她霍然站起身,银牙紧咬,攥着拳头,她阴沉着脸,若不是沈如松此时是伤号,指不定她真要教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几分颜色看看。

    沈如松苦笑一声,侧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翻过正面对着陈潇湘,让她看清这是一封寄给他班里牺牲的刘有成的信。接着,沈如松缓缓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与其把功劳报给我,不如把功劳报给牺牲的弟兄们。”

    “赵思,刘有成,辛婕班里重伤的严慧慧,其他负了重伤、牺牲的弟兄姐妹们。”

    “我人活着,感谢老天爷保佑,我事不大,半个月一个月后可以下床回部队,机会很多,他们没机会了,有一份军功傍身,回去了分工作待遇也好一点,特别是严慧慧,她肯定是去……”

    陈潇湘打断了话头,断然道:“沈如松,你他*的把军功当成什么了?你想让就让?这会儿说老天爷保佑了,你站在干岸上施舍谁呢?我听说你之前救了个什么劳什子部落民,小女孩,你犯的什么心思?还把旧军装给这个小野崽子,我问你,军装上的标识拔了吗?”

    见沈如松不吭声,陈潇湘走过来,一拳打在水泥墙上,粉尘簌簌,寒声道:“我问你话呢!”

    “拔了。”

    墙壁上留了一个拳印,陈潇湘指节多了血印,她退回去,靠着墙壁抱着胳膊,冷笑一声,语带讥讽:“你大方,你圣人,你无私,我是不光彩的,我是死乞白赖的,你是这个意思?行了!你他*的不用解释!你给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军功有了,优先调岗还能多发补助,你落了好名声,良心也安了,你这样想的?”

    沈如松摩挲着手里的信,不吭声。

    “活该你躺这里,事不过三,你有几条命耗?你倒不如现在死了,我把我功劳也给你,给你凑够一等功,去陪陪夏连长怎么样!”

    听到这么说,一直装睡觉的刘子旭猛地掀开被子,吼道:“你个臭*子,你说什么呢!”

    陈潇湘猛地转头,凤目慑人目光顿时定住了刘子旭,后者话噎在了嘴里,缩了回去。

    “沈如松,你当你刚才是伤到脑子了,我权当你说胡话,现在当我替团部问问你吧,反正后面审核总要问到我的。”

    陈潇湘身姿颀长,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到雪白床单上,她眨动的眼睛有时竟胜过了黯淡灯光,她放下了手,垂在腰边,哑声道:“这份功,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第139章、理智的平行时空

    陈潇湘就这么站着,盯着沈如松。住院部休息得早,走廊节能大灯调低了亮度,透过门缝隙的光远远不如沈如松手边一盏橘黄小灯来得亮,本该是温煦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反倒是带了一些面如金纸的意味。

    “这份功,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面对陈潇湘的喝问,沈如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喉头发涩,转瞬间思绪飘得极远极阔,从刚过少年兵遴选到统一考试失意去了士官学校,又到了毕业升地表,茫茫飞雪里在花湖车站送别同学,吴族勇他们狠狠熊抱了他,说他是机灵,指定能一路升上去,做到一级军士长,做到大校。言词中几分真挚几分吹牛几分胡侃?有多少沦落成了血战余生后,脸庞上干涸的泥渍灰渍。

    一次二等功,提干优先,两次二等功,写明了可以在去军校读速成班,换少尉肩章。不想去军校也会改成奖励大笔票劵钱款,复员分配好工作等选项。军功傍身,沉甸甸的功勋挂在胸口,是军人的至高荣誉,从军报告,挺直腰杆,真有运气老死在床榻上时,也有子孙捧着奖章,默默回想爷爷昔年英姿。

    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是他流血拼命险死还生换来的功绩,一刀一枪夺来的。不是谁让给他,更不是买来骗来的。

    受之,何愧之有?

    沈如松咬了咬嘴唇,他坐起来,伸手取来放在枕头边的包,一个洗的发白,甚至有点泛黄的旧帆布包。他滑开拉链,里面装着他的大日记本。这是一本以上好皮革做漆面的黑色16开日记本,带有一根细皮带用于捆缚纽扣。封面正中有一枚烫金的复兴军麦穗金星章。翻开后可以多向展开,附有活页可以拆装。机要参谋常用这种款式的本子,表彰先进个人时也会用这样的精致本子。

    但这种款式的本子全是战前库存,早在十几年前便分发完了。沈如松的大日记本封面上的星章仍旧熠熠生辉,随着他翻到扉页,赫然一行以红墨水写就的复兴军格言。“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在格言之下,同样一行以红墨水写成的话,“祝贺沈钢同志荣立二等功,望今后再接再励。”

    落款,麦建奎。

    “这是我父亲当年立功时,部队长官私人赠送的笔记本,后来我父亲把这个本子作为我通过少年兵选拔的礼物,我十七岁读军校起,决定用它记日记。”

    沈如松不愿多说日记本有关,把它拨到一边,拿出了夹在里面的怀表,很老的机械钟表,黄铜表壳摩挲得溜光,表链甚至有些氧化发黑。但这是一只停走的表,面上碎裂如蛛网,必须要仔细看才能看到里面的时针分针秒针,和附带的小小指南针。

    同样是典型的战前物事,比起黑皮日记本,仅以样式来看,停走怀表应该能追溯到更久之前。

    “这个表……算是我家的传家宝吧,一九一几年时打内战,我太爷爷在战场缴获了这只表,修修补补一路传下来。”

    沈如松语气略带伤感,他的眼里神光如蛛网般碎裂。

    “我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牺牲了,抗击兽潮保卫基地而牺牲。我知道的是他为了救科研人员进内墙,自愿留在外圈,杀穿了兽群修复了炮塔,搏斗厮杀到最后一刻。”

    “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因为他遭受了太多辐射,遗体要尽快装进特制棺材里下葬,所以我赶到的时候,我爸已经装在铅盒子里了。然后部队转交了他的遗物。”

    “和追授的一等功勋章。”

    伤感的语气悄然消失不见,沈如松很平静地叙述。他像往常独处时一样摩挲着怀表表壳:“他没有留给我太多东西,我写日记的习惯是向他学的,他的日记本在我妈妈手里,剩余的空日记本我拿走了,代替他完成未尽的职责。这只表虽然修不好了,不过毕竟是金属做的,跟我家很多年,你看……”

    沈如松抬起手,把表递给陈潇湘看表壳有凹陷的一处,不无骄傲地说道:“它给我父亲挡过子弹哩。”

    “所以啊,我带着这块表算是带着我爸另一条命,如果说我哪天下去了,能的话就带回去,这表就是我妹妹的了,从此这表也不用颠簸来去了,跟着她去学文吧。”

    陈潇湘语气微带僵硬,骂道:“哪能真想死了的事?”

    她眨眨眼睛,扶着膝盖站起来,攥拳对着墙砸了一下,又猛然回头,冲着沈如松说道:“以及!你岔开话这么多,你到底几个态度?”

    沈如松一怔,随后阖上表,把它夹进了黑皮日记本里,一块收好:“再告诉你个小秘密吧。”

    “我读军校时候,有次犯了错,不想受处分,所以找了我爸的老战友,让他替我摆平了。”

    “你说啥玩意?”陈潇湘一头雾水,她有点搞不清沈如松想说什么。

    “东一棒槌西一棒子,你想说什么?给个痛快话这么难吗?婆婆妈妈!”

    沈如松忽然握拳笑了两声,笑道:“别说你不懂,我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情分’两个字么,我当时在军校打群架,带头人之一,把一个有身份的傻/逼给爆锤了一顿,这小子一纸伤情鉴定递给学校,指名道姓要开了我和其他几个人。学校于情于理,把我开了一点问题没有。”

    “我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靠的是我爸的老战友。”

    陈潇湘勉强点点头。

    “在硫磺泉里,是我说扔炸药包,是刘有德抱着炸药包跳下去炸的。在珲江边,我没有照顾好他弟弟,光顾着自己跑了,没有把他从兽潮里捞出来。你想说这个事和我没责任也可以,我说这么多也不明白怎么这会儿窜出来这些话,但是吧……”

    “我觉得他们更配这个军功,啊,我没有说你不配的意思,反正就是说,死者为大,啊,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沈如松嘴巴有点打结,忙摊手道。

    “我懂你的意思。”陈潇湘摇摇头。

    她坐到床沿,抓了抓自己头发,说道:“我明白你是想给班里牺牲弟兄添光,你想清楚了,不是每次都命大,你班里剩下的人这么多,说点不地道的话,假如明天又有人牺牲了,你一次次换给他们么?打仗沾血,不光彩的地方多了去了,咱们处决暴匪处决俘虏,放在战前我们就是刽子手,有心意和实际操作又是两回事……”

    沈如松打断了话头:“我们的目标是崇高的,伟大的,过程难免有差池,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勋章光彩不光彩的,我现在和你辩论这些,我只知道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刘有成埋进公墓里了,很多都是身外之物,他们家两个儿子都为国捐躯了,二等功臣之家起码给他家点宽慰。”

    “越说越复杂了。”沈如松疲惫地挥挥手,“怎么绕到这里去了,我糊涂了。”

    “你不糊涂。”陈潇湘目光灼灼。

    “下次我不会让了,我要上军校,做个一毛二。”沈如松如是说道。

    “哎~”陈潇湘恨恨站起来,靴跟撞靴跟踏了踏地,恶狠狠说道:“你真他*的脑子有问题,喜欢做蠢事,反倒是团部师部里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子似的,巴不得一到基层就来功劳,调回去再有战绩傍身,最好是打仗没他,功劳有他,什么时候有你这样让功劳出去的?”

    沈如松伸出一根指头戳自己脑门,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表情:“我犯傻的时候多了去了,在能犯傻的时候犯犯吧,打仗已经够累了,其他再算计,我觉得我会累死。”

    “你晓得这不一样……”

    沈如松竖起指头,嘘声道:“得!到这里吧,对伤号客气点,我待会儿还要写个日记,留点力气给我吧女侠。”

    陈潇湘撇撇嘴,下唇包着上唇思索了会儿,最终无奈叹气:“二等功不像一等功,卡得不会很严,批下来得快,过了明天你就改不了了。”

    “我明天喝顿酒就过去了,我蛮想吃铁锅焖面。”

    “吃*吧你。”陈潇湘突然烦躁,看她紧攥拳头冲出房门的样子,说不定真会找人打一架。

    病房安静下来,橘色小夜灯的光芒撑住了一片亮,映得沈如松半边脸灰半边脸亮,他端过灯,支起腿,郑重在黑皮日记本上写道:

    【九月十七号,晴,周五】

    他简单写过了自己想推让功劳、今夜对话的过程,在末尾写道:

    【有些事,以后肯定会后悔。要是人人都按理智走,我也不会坐在这里,我想平行时空里我这个时候应该熬夜才对。】

    写上句号,沈如松额外画上了一个笑脸,又补上了一幅躺床上用手机的简笔画。

    病房里静悄悄的,李皓和刘子旭像是真的睡着了,他们不说话沈如松也乐得多说,嗓子疼不想说。

    沈如松关掉了小夜灯,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他凝视着昏暗,夜很深了,走廊偶尔的脚步声也没了。

    他不禁幻想平行时空里的自己,一边读时会一边听点什么呢?毫无疑问,无论什么时空,他的爱好都不会差太多,于是他简单呢喃唱了几句。

    “港湾静悄悄,沉沉入梦乡,薄雾弥漫在海面上,海浪推海浪,轻拍堤岸旁,远处手风琴声悠扬……”

第140章、蠢事

    沈如松猜的不错,第二天就来了人为二等功的事劝他。

    最先来的是赵海强和辛婕,他们两个倒挺支持沈如松的举动,毕竟他们俩的班里伤亡更惨重,十二人班组如今只剩了一半人。当时仗打完了收拾打理弟兄们血淋淋的遗体,当着大家的面,赵海强努力克制着不掉泪,但还是啪嗒嗒掉泪珠子,回去以后在楼梯间里扶着无声痛哭。

    至于沈如松为什么知道这个事,要知道平时谁的眼眶会湿漉漉红肿肿的?

    辛婕冷面冷语惯了,她抓训练抓得极紧,皮靴踢人屁股向来用钢掌面,可是紧要关头她比其他人冲得更前面。照顾伤号也不含糊,大有一种你不觉得饿妈觉得你饿的那种霸道气势,肉蛋奶可劲从供销社薅来,3班躺病床的严慧慧这阵子肉眼可见胖了。

    他们两个是由衷为沈如松能获批二等功感到高兴,才服役半年,三次战斗两次重伤,功劳苦劳都够格了。一起爬战壕蹲基地吃枪子,经常是赵海强的1班正面顶着,2班侧袭得手,3班绕后游击,一个排的亲兄弟。

    既然沈如松想推让功劳给班里的牺牲弟兄,他们俩自然更为支持,一通聊下来,反倒是坚定了沈如松的想法。

    “我算是马屁拍马蹄上了,回去了湘妹子指不定找我开练。”赵海强笑道。

    沈如松瞅了瞅他口袋里露出来的半包牡丹烟,半是鄙夷半是玩笑道:“你这个混蛋,收了人家的烟,反倒是帮倒忙,不过话说回来,被小陈揍,你不心甘情愿嘛?”

    “哪有,她下手没轻没重的。”赵海强忙把烟塞回去,可不能给一群烟鬼瞅见,不然一圈烟散掉,半包就没啦。

    右手食指轻轻敲着左手手背,赵海强认真道:“她较真得很,但是话说回来,你推了功劳,这样弄得她确实尴尬,大家明白归明白,闲言碎语嚼两句嚼多了让人多烦呐,等你伤好以后,最好还是请人家吃顿饭,到时候你,小陈,我,辛婕,还有排长,得闲了去搓一顿,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沈如松点点头,接过辛婕用匕首削的苹果,一口下去果肉略显酸涩,现在反季蔬果不多,口味都谈不上太好。他说道:“我知道,我伤好的蛮快,合适了我攒个局……哎对了,有个事我有点好奇,她的班不打算回营直属了么?一直挂这里了?”

    陈潇湘的骑兵侦察班归营直属部队,因为千山事件,连队损失太大故而把残编部队合拢到一起,这才会与战斗工兵们并肩作战。但这属于临时编制,情况允许依然要调回去。

    “营里在凤林打得焦灼,哪有空管一个班的事?仗打起来顾不了这么多,等冬天休战了再说吧。”赵海强几次想搞根烟抽抽,烟没叼嘴上,就有辛婕刀子般的眼神剜过来,他无奈之下跑去走廊,结果马上就是一声狮吼。

    “不准抽烟!!!”

    “把烟灭了!把口痰擦了!蹲下去擦干净!”

    果不其然是霸道护士戚雨竹的吼声,沈如松看到这一幕笑的前仰后合,等赵海强一脸狼狈回来,护士得意洋洋叉腰走远,病房里几个人全都笑嗨了。

    “不知道她厉害吧,院长都没她威风!”旁边的刘子旭提醒道。

    李皓一脸憧憬地说:“彪悍妹子,我喜欢。”

    “你是个母的都喜欢,菜园子那边养的母猪你都要去拱拱。”

    面对刘子旭的讥讽,挨着床的两个人立刻隔空对骂起来,这时候算是难得的不用怕班长的时候了,三个班长都熟悉亲切,自家人顾忌什么呢?

    聊了一阵子他们俩个告辞走了,前脚走,许博文后脚进来。

    排长是站陈潇湘的,理由就一条,奖罚分明。

    为了说明这个意思,许博文还拽了一下历史功底,大意就是古代秋朝的军功爵制,奖惩严格,若是拒绝上级颁发的正当犒赏,情况严重甚至可以杀你的头。

    虽然排长把这事当笑话讲,可沈如松听得懂。排里出了个无私的人,其他受功者作何想法?

    许博文一度把沈如松说得动摇,那不然呢?平时和排长处可以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乃至于谷仓外边讨论后边姑娘的事,可排长要认真起来,沈如松不认真就纯是自讨没趣。

    好在许博文没有直接用排长权威压他,算是充分理解沈如松的动机,态度表达到了便不再多说。

    排里的人来劝他,沈如松都料的住,他没料的是,高克明竟然没站在他这边。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外边伺候机械吗?”沈如松诧异道。

    高克明一副风尘仆仆相,军装毛了边破破烂烂的,他坐下先从果篮里摸了两苹果,一手一个,喀嚓喀嚓都吃下去才舒坦出了口气,背往椅子上一靠,翘起腿缓了缓。

    “一言难尽,本来在修桥修外骨骼,又当工程兵又当技术兵,一天睡不到六小时,累死老子了,中途去北琴清障,*的那边山全部炸塌了,这么点人手,重型机械不够,清到入冬都赶不到上级要的进度。”

    高克明发了半天牢骚,他一身汗臭味体臭味,在野外作业动辄半月回不到基地,连轴转更是醒了干活,累了就睡,尤其是分去工程兵,实在又苦又累。现在来了援手,才能轮休几天。

    回了延齐,高克明肯定要去问问沈如松和邵钢怎么样了,后者在前线一时半会联系不上倒也罢了,一问沈如松,结果听到这厮又躺医院了,给他惊得原地跳起来,澡没洗饭没吃奔医院来了。

    三人打小的铁交情,客气过于见外,沈如松眨眨眼睛高克明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反手递了杯水过去。

    杯子到半空,高克明手停住了,他把水杯放回原位,摘下军帽露出寸头,严肃道:“松子,我听说你干了个蠢事?”

    “我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要把到手的二等功推出去,你班里牺牲了人是不错,战场无眼,你管不过来的!你忘了我们当年上士官学校的憋屈了?你才差三分,三分啊!三分没进到步兵学院,否则现在你还在读书!明年出来就是少尉军官,何至于这样打生打死,上次这次你命大,没把自己丢里头了,下次下下次呢?你是个傻叉么?你要补偿,行啊,寄钱寄信去磕头都行啊!没钱我和老三给你凑啊!你在这里逞什么*蛋的英雄?”

    “你这次负伤没敢和家里说吧?我料你也不敢,你妈你妹妹怎么想?她们两个不担惊受怕吗?你要是没了,她们娘俩怎么办?你想着弄个二等功臣给别人,你要是挂了,有谁弄个二等工程给你?*的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夸你头脑机灵,噢,到这时候,你猪油扪心说不要了,你以为二等功是什么?一包烟?五毛买了随手送的?我真怀疑你脑子伤到了!”

    高克明一通臭骂,说到激动处他愤然推翻椅子,站起来原地飞快踱步,显然是气极了,打脑壳一张阔脸涨得发红。见沈如松低头不吭声,他愈发气了,若不是顾忌这里是医院,说不得要揪着沈如松衣领出去,攮上一拳喝骂。

    “你的名声成全了,我问你,除了名声你还落了什么?良心安了?我的乖乖,你本来良心就在,不是补偿不是赔偿,纯粹是您老自己善心泛滥了。”高克明下巴一扬,握拳砸了下手掌。

    “路上我听你排里一个人说,你救了个什么暴民,把旧军装给那个小白眼狼穿啦?妈呀,你是作践自己吗?下一步是不是给保证入籍?再下一步送去龙山上大学吧!要是老三在这里,我觉得我拉不住他,上来给你一脚!”

    听到这里,任凭被骂的沈如松忽然抬头,坚定说道:“老三在前线,我知道他不这么干!”

    高克明一下子丧了火气,扶起椅子一屁股坐回去,他把脸埋进手掌里,良久才抬头,擦了下眼角:“啊,前线联络到人好难,我联络不到,你肯定也问不到,不过你知道我知道,老三是这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站你不稀奇。”

    转过头盯着沈如松,高克明的大眼睛布满血丝,他许多天没正经休息了,他声音底色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只是啊,你干的就是个蠢事,提干多难啊?你平白扔了一次机会,你后面会后悔的啊!后悔的啊!”

    “现在意气出了,等到后面,当年的同学战友升上去了,你自己原地踏步,你才觉得痛啊。”

    沈如松默然无语,良久开口道:“你我都清楚,我们升不上去,纵然升了,上尉到头了。”

    “卡年纪的上尉和刚刚好的上尉,你不清楚区别?算了,谈这个太早,我知道你决心定了,劝不回,咱们都是这样,认定的事就劝不回,撞南墙撞痛了才考虑回来。”

    高克明抓起沈如松的手掌,紧紧握着:“无所谓了,蠢事就蠢事了,我不赞同你,也顶你,谁叫我们是兄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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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黎明介绍:
往前走,是饱受辐射的破败故土,往后看,是幽深灰暗的地下城。
每个人都相信,迟早有一天,家园能够重建,让子孙后辈出生于阳光中,不必如他们一般枕戈待旦,面对无穷无尽的怪物、敌人、废墟,靴底沾满血与泪。
我们这一代,在朝日初升之时,以一腔热血,滚烫祖国冰冷大地。
(纯废土军事,文风严谨流畅,非爽文,适合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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