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钢铁黎明TXT下载钢铁黎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钢铁黎明全文阅读

作者:狼家二萌神     钢铁黎明txt下载     钢铁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章、北十三街

    沈如松眼前一阵模糊,鼻头、喉咙里泛起的腥甜味倏忽反转成了纯粹的甜蜜味,他看到一双脚踏到了他前边,先是火药烟雾封住了他视野,随后是单发脆响和坠下的钢铁弹壳。

    “班长!”

    “班长!”

    “醒醒!班长!”

    吼声、枪声、悲鸣尖叫,低频高频,一切嘈杂声糅成了团,撕开了沈如松脑袋灌了进去。过载后的丧失感令他天旋地转,上一秒是无可匹敌的钢铁超人,下一秒就褪皮做了软脚蛇,这样的落差,没经过长年累月的适应,一般的军人完全承受不住。

    好在沈如松仍残留了几分清醒意识,他抖索着手摸出随身医疗包里,不到生死关头禁止启封的军用兴奋剂,咬开针帽不管不顾扎进大腿里,混合了强效合成类固醇和少量、利他林、吗/啡的兴奋剂在注入的刹那,沈如松的双眼便立时瞪大,他的心脏随之狠狠泵动,在片刻间,倦怠、痛苦、昏沉等所有负面感觉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躁动、焦热,以及拔升到极致的清醒!

    “吼啊!”喉咙里爆出一声犹如野兽的嚎叫,沈如松原地翻起,反手抄起打光了子弹的步枪砸向袭来的巨蛛,他无畏地对视巨蛛骇人的复眼,狂暴无比地双手握拳锤下,欺身趋近,军靴钢掌踏断了巨蛛弹出的鳌牙,腰身一扭,猛然用力,揪下了一只复眼的同时,抡拳砸折了侧边掠来的肢足。

    利他林在刺激着沈如松的理智不至于崩溃,他踹开了挡路的巨蛛尸体,借着战友的火力掩护返身后退,他红着眼冲着谢国荣吼道:“走!”

    谢国荣没有任何矫情,拔腿便跑,他很明白班长脱得了身,他得回去照应拖着李皓逃跑的俞有安、罗虹两人。

    鼻腔喷出丝丝成缕的白汽,沈如松红着眼拔出手枪射击,9毫米手枪弹固然停止力不足,但精准打中巨蛛肢足连接点依然能够拦住它们一瞬,这条窄街已被巨蛛尸骸堵住,一头接一头越过的蜘蛛无不被沈如松打爆了复眼。

    弹匣倏忽打空,沈如松扔出最后一枚手雷,这下他真的赤手空拳了,趁着爆炸烟雾尚未散去,他摁住要冲进蛛群搏杀的躁动,迈开腿往后狂奔。

    在兴奋剂作用下,哪怕伤口在飙血,口鼻大口呼吸着恶臭又腥甜的污浊空气,沈如松依然冲刺不休。他脑海里的轰鸣巨响声层叠向上,沾着黑血的额发反复贴到了他的鼻子、嘴唇,沈如松奔跑着,抬头望到显得愈发宏伟的纪念碑,恢弘的光晕!恢弘的轮廓!恢弘的汉白玉!

    沈如松追上了其他人,他的外骨骼曳着电火花,几根绝缘胶熔化了的管线甚至燃起了火苗,他冲到了队伍最前端,窄街渐次变宽,已然冲到了街区十字路口!

    “是升降台!”有人叫道。

    果真,十字路口笔直向前,赫然是一座嵌在山体里的升降井,只需要再往前冲到底,就能顺着消防梯爬上!

    然而喊声刚落,十字路口一侧径直冒出成群巨蛛,荧光汇海强袭杀来,在窄街还能凭借外骨骼勉力抵挡一二,在宽阔路口与巨蛛群对冲吗?!他们是七个装甲步兵又不是七台主战坦克!

    不带任何犹豫,沈如松脚跟一拧,止住前冲势头,外骨骼强劲力道把石板砖硬生生踏碎半截,原地转向,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向光芒盛丽的中央纪念碑奔去。

    在这座废弃的地下城里,似乎一切都井然有序,按照朝向顺序编号的街道,刻着“千山十字路口”的锈蚀路牌被砰然撞倒,寂静了许多年的“北十三街”响起急促连绵的“铿铿铿”声。每个高六米、间隔十八米的高耸路灯似乎亮起了昏黄灯光,但覆盖了穹顶的纪念碑辉光轻而易举剥夺走了这点人造光芒,萤火岂能比之皓月?

    穿过大块大块阴影间隙,一栋栋整齐如火柴盒子的复兴楼沉默矗立,宛如卫兵拱卫着身后的千山地下城建成纪念碑,光辉愈伟大,卫兵们的投影跟着愈伟大。

    “离开街道!”

    所有人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本能直觉在告诉他们不要再继续接近纪念碑,每近一步,心悸感就强烈一分。

    巨蛛群撵得很近,逃进楼房里或许坚守一阵,沈如松觑准了时机,撞碎了楼房门,滑步停在门口,护卫着众人连滚带爬跑进去。

    巨蛛迅速塞满门边,果然,按照人类身形设计的门口哪里挤得进来?在二楼的俞有安发一声喊,掷给沈如松一柄工兵铲,亢奋不已的他凭着战友的射击掩护,切削断一根根伸进来的肢足。

    在二楼的士兵们泼洒着剩余不多的弹药。罗虹把手枪递给折了胳膊的李皓,扒下他身上的胸挂,掏出弹匣续上火力,长期训练带来的肌肉本能到了此时依旧不曾消失,她牢记着自己作为步枪射手的职责,砸开二楼窗子,朝涌向门口的蜘蛛精准射击。

    “班长当心!”

    俞有安接过赵思递来的一颗拔了栓的雷,跳前一步,塞进了一头撞破门框而入的巨蛛口中,黏液伴着闷响溅了他与沈如松满身。

    激战正酣,满街充斥着巨蛛肢足踏地的窸窸窣窣声,鼓囊撞击到同类皮甲的金铁声,巨蛛前仆后继,就算倒毙的尸骸堵塞住通道,后边的巨蛛也会无情刺削开。

    它们是冷血生物,它们没有恐惧,只有本能!

    “最后一个弹匣!”

    步枪连射声开始减弱,火力密度不可避免地衰减,一个用80式无壳弹步枪的复兴军步兵最多携带五个弹匣,三百发弹药而已,这不是攻势作战,可以短停射击,这是防御兽潮冲击!没有重武器,唯独一杆枪、三颗雷、一把手枪一柄匕首一把铲子,怎能坚守住?

    “电量剩余,34%!”

    “我经得起一次过载!”

    “大不了过载自爆!”

    战斗至此,飙到极致的肾上腺素驱逐了一切不良感觉,人们反而不再畏惧,匕首、军刺、工兵铲、枪托齐上阵,以及刚猛至极的外骨骼钢拳!

    清光闪过,肢足齐根断裂,劲风席卷,刀尖滴血刺出,不知是谁,竟然握着一柄合金阔剑冲出,仗着外骨骼甲胄,杀得巨蛛血肉横飞!

第52章、黑色幕布

    沉重的阔剑足有半人多高,失去主人良久的阔剑已是落满灰尘,然而飚溅来的蜘蛛黑血飞快洗净了积年尘埃,血、尘、汗顺着血槽徐徐流下。阔剑的护手格外修长宽大,够双手握持,剑格也并非传统古剑那般向两边平直展开,而是沿着剑背方向单边伸展,相对应的剑刃部分则是锯齿,它没有中央凸出的剑脊,只有方坦垂直的剑身,竖起来完全能做盾牌的剑身。一直到剑尖才向一侧收拢成斜面。一切的一切,都在宣示这柄阔剑,乃是单兵机甲所用的合金斩马剑!

    外骨骼全力运转才抡得动这把堪有上百公斤的阔剑,不用任何花哨剑术,只需要最简单直接的抡起、斩下,就够劈杀一头壮如战马的变异兽!

    罗虹握着这柄斩马阔剑,外骨骼钢甲挡住巨蛛肢足侵袭,鳌牙擦过她渗出头盔的碎发,她高举阔剑,腰身合力,对着横扫来的鼓囊锤尾斩过,沉闷的“噗嗤”声过,唯有巨蛛惨嚎“嘶嘶嘶嘶嘶”,坚硬鼓囊滚落,喷射出大量丝浆黑血。

    钢筋水泥材质的墙体承受着了巨蛛的反复冲击,墙灰簌簌,瓦砾松动,守在门口的女兵擎着机甲阔剑,斩杀一头头试图闯入其中的变异兽,若是真的身披单兵机甲,此刻她该挥剑杀出,搏杀这群异兽如土鸡瓦狗!

    “哪里搞来的剑!”沈如松一铲子削去了探进来的半颗复眼,浴着黑血,抽空问道。

    “楼上找的!罗虹回道,说话间,她瞥见墙体有崩裂迹象,一脚踹开了沈如松,下一刹那,粗如牛蹄的鬣毛肢足刺入,结果当即被罗虹横剑劈断。

    带有辐射性的黑血溅了沈如松满身,嘀嘀乱响的腕表辐射计谁都没空在意,反而是沈如松咧开嘴无声笑了笑,挣扎着爬起,头也不回地连跑带爬到二楼,跌跌撞撞推开楼梯口旁半虚掩的门,借着楼下枪口火焰映出的微光,他看到了十来排阶梯座位,还有两三个脱了头盔露出白骨的单兵机甲。

    沈如松快步上前,看见机甲肩膀处漆着的紫星,他拔走了枯骨紧抱着的阔剑,他瞄了眼黑沉沉的前方,无暇多想,抿着唇,握着剑,一言不发地奔回战场,挥剑,下劈!

    门前逐渐堆尸成山,后续的巨蛛开始踩着同类尸骸爬上二楼,破开早没有玻璃的窗框进入,在空旷的大厅里,巨蛛恢复了该有的灵敏,以战马体格、体重前冲,哪能轻易抵挡?

    依靠惯性蓄能的外骨骼过载仅有一次,到了生死关头顾不上过载后遗症了,俞有安捡起另一把阔剑,决死开启过载,三十秒的时间他毙杀了数头闯入二楼的巨蛛,等到过载潮水褪去,脱力感令他连阔剑都无法握持,当即被下一头巨蛛甩出锤尾鼓囊打飞,蛛群一拥而上!

    “有安!”谢国荣叫道,心一急就要摁过载钮,结果被李皓用仅有的完好手臂拦下。

    “救不了他了!”

    两句话功夫,在牙酸的“咔嚓咔嚓喀嚓”声里,蛛群用肢足疯狂切碎了俞有安,嗅到了人血,蛛群兴奋地用鼓囊捶地。

    “咚!咚!咚!”

    守不住了,众人被逼退进阶梯房间里,这里的墙壁远不如门口坚实,坚持不过几分钟便被撞破,蛛群踩着风化枯朽的座位,往昔纵横疆场的单兵机甲被轻松打翻,长眠已久的主人白骨碎落满地。

    剩余的七个人且战且退,最终逼到了墙角,李皓举着手枪,枪灯光束扫过磨牙吮血着的蛛群,连这群畜牲都晓得他们无路可退了,在台下欣赏着盘中餐的谢幕表演。

    沈如松背靠到一片长布,他微微抬头,这才明白,他们居然是困在了一座电影院里,想想没什么不合理的,一座地下城,总是有大众娱乐的地方,只是他自然猜不到会完蛋在戏台上与幕布下。

    “电量剩余,11%。”沈如松扫了眼外骨骼中控面板,喃喃了一句“够了”,他攥着阔剑剑柄的手在微微颤动,稍微静下来,强烈的生存欲望便涌上来,他听到外头纪念碑发出的恢弘响动,擦了把脸上黑血,动动喉结,呼气道:

    “杀出去,能跑几个到升降台就是几个,听清了么?”

    众人回应他的,是军靴向前一步。

    剑柄的防滑纹摩擦过沈如松的指肚,他深呼吸过布满尘埃的空气,脑海放空准备殊死搏杀的前一刻,超高频噪音再度炸出!

    极高频次极高分贝的噪音简直如有实质,掀起的瞬间强气流径直击穿了人们鼓膜。沈如松手中阔剑铿然坠地,他死死捂住耳朵嘴巴张到最大,但连绵不绝的噪音丝毫不曾停歇,这种噪音,就像是尖锐铁器刮擦黑板、绞肉机绞碎肉糜、噩梦呓语、深林阴风等等最恐怖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的集合。

    七个人的口鼻眼耳统统渗出血,有人癫狂地以头抢地,想用另一种清晰的痛苦取代这样折磨的痛苦,但无济于事。

    台下的蛛群随着声浪匍匐在地,前肢垂下,鼓囊翘起,仿佛是朝拜,是在恐惧。

    噪音越来越锐利,在沈如松丧失意识前几秒升做了人耳不可听的超高频范围,他瘫倒在地,头晕目眩到动弹不得。

    呼吸间,血液逆流回鼻腔,沈如松痛楚咳嗽着,恍惚之际,他听到街道上传来洪水般的震撼尖啸,高如音爆,厉如鬼哭,无比剧烈的蓝白辉光透穿墙体,辉煌灿烂地剥夺走一切颜色!

    残留的求生本能驱使着沈如松爬进电影幕布后,他喘着粗气,在通讯器里提醒大家爬进来,爬到沉重厚实的幕布后,他断断续续讲着,费尽全力把周围的几个人拉了进来,这时的强光飙升到了闭着眼睛都难以忍受的地步。

    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幕布轴突然倒下,带动整片黑色幕布哗然盖住台上众人,沈如松蜷缩像条煮熟的虾子,在黑布的遮护下咬住自己的手指,他忍耐不住了,他实在忍不住脑海里无穷回声了,他张口撕咬着手指,唯有这样淋漓尽致的痛苦,才是他的忍耐范畴。

第53章、雾气

    突兀的暴雨后,薄纱般的雾掩去了穹顶日光,皮鞋踩在湿润的石板地上,沈如松看着马路对面,一群穿着黑白色校服的学生们说说笑笑地经过他的身边,他望到了校门已经开了,眉虎应该马上出来了吧?

    沈如松立在黑白色的浩荡人潮中,无数人推搡过他,他愈发焦急。不至于啊,眉虎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到的。他想到。

    跟着心中所想,人潮里现出了一抹红色,沈如松立时高兴起来,是眉虎的红蝴蝶结!他一眼就望到了,他看到妹妹握着书包带在飞快地跑来,挥着手,似乎在喊着“哥哥”,她跑的好快,她的马尾辫一甩一甩,晃着优雅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了沈如松的怀抱里。

    沈如松低头看着妹妹的脸,她露出了洁白的小虎牙,笑的甜美,似如地下城里人人希冀的满月,她大声喊道:“哥哥!”

    “哥哥!”

    无与伦比的幸福感瞬间充斥了沈如松全身,但在最深处,恐惧感诞出来,一颗墨水滴入了清水,下一秒,就是无与伦比的恐惧感,因为他看到,怀抱里的妹妹,顷刻间血肉淋漓,化作了一具残尸烂骨!

    ……

    “啊!!”沈如松疯狂挥舞着手臂,惊叫着爬起来,他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刚才那只是一个幻觉,极度支离破碎的幻觉场景却在他眼前反复交替,逼迫到沈如松捂着脑袋撞向地板,撞到额头鲜血淋漓才稍微清醒。

    沈如松看着罗虹在摇着被回声与强光击昏的众人,除了她,人们无不是痛苦不堪地苏醒过来。

    “你好像一点事也没有。”沈如松沙哑着嗓子问道。

    罗虹搀起脸色异常难看谢国荣,拧开水壶给他喂过水,回答道:“我头涨得很厉害,耳朵不好受,像是有个很多大妈在我旁边叽叽喳喳。”

    沈如松摇摇头,他没有多余精力去问,因为他不清楚之前充满了电影院的巨蛛,为何现在一头都没剩下,他检查过周围,甚至小心翼翼走到外边,也只看到了一地血骸。

    街道上本该堆积如山的巨蛛尸体现在就剩下了一点残肢碎壳,类似于吃完螃蟹后打扫了螃蟹壳,桌上剩了点鳌足的样子。沈如松探出身子,望向纪念碑方向,磅礴恢弘的光啸减退回了迷迷蒙蒙的光线。

    “班长,你看那边在动。”

    沈如松顺着手指向看去,一股股涡流密布于街道上,消融着残骸,街道肉眼可见地变回了蒙尘的古朴模样。

    “我们得马上走,这鬼地方太怪了!”沈如松汗毛倒竖,建筑内的尸骸全都在,难道那些诡谲的光还能凭空融化事物?

    趁着其他人整备的空挡,沈如松脱下了能量行将耗尽的外骨骼,戴回防毒面具,在恶臭尸骸里寻找着俞有安的遗体,他没法背着他的遗体回去,但是要拿走他的兵牌,不然怎么对得起?!

    “走了班长!走了!”谢国荣呼喊着他,沈如松抽搐着嘴角,无奈离开。

    丢出几条巨蛛肢足,直到涡流隐去,肢足不再被消融,众人才敢踏出去。

    往来时经过十字路口直接通向升降台,短短半天时间经历了连续战斗、疾奔,每个人都已筋疲力竭,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靠着意志力在行进。

    人人负伤,互相搀扶着蹒跚艰难向前,沈如松手搭住了谢国荣的外骨骼肩甲,借着力才能保持住快走。他回过头本想催促落在后边的战友,抬头却望到了遮天蔽地的灰色雾气。

    “我#&%……”沈如松不由自主说了句国骂,这片灰雾是如此浩大,盖住了纪念碑处映出的辉煌蓝光,随着浓郁灰雾的推进,应当无风的地下城,开始阴风阵阵,凉意抽丝剥茧般在渗入到骨髓里。

    “走!赶紧走!”沈如松喊道。

    谁也不知道陷入到灰雾会是什么下场,这座消失在军用地图许多年的旧基地下潜藏着的未知地下城,带给他们的只有怪诞、恐惧、异兽和死亡。

    灰雾推进的速度在变快,沈如松回头间隐约望到雾气里瘦削颀长的人影,憧憧晃动,仅是看了这一眼,脑袋便猛地一震,心悸感差点击穿了他。

    “别回头看!把兴奋剂吃下去!”

    兴奋剂刺激着中枢神经,强弩之末的人们压榨出仅存的体力,药物制造出的虚假力量感在帮助沈如松克制脑海重新泛起的低语声,这低语声,真的太甜蜜了,是妹妹的呼唤,她在校门口,粲然笑着,在人群中呼唤着兄长,她旁边,是父亲吗?

    “松子,是我。”

    “哥哥!快过来吧!”

    沈如松凶狠拍打着脑袋,他高声叫道:“别#%@叫了!”

    雾气里的人影咯咯咯地笑着,一会儿是妹妹的娇笑声,一会儿是母亲恨铁不成钢后的嗤笑声,无数种熟悉又突然陌生的声音,在高呼沈如松的名字。

    “沈—如—松!”

    一遍又一遍,念了许多许多遍,直到这三个字变得无法认识,变得毫无含义,只是三个通用字的排列组合。

    剧痛。

    脸上五道深深血痕,指甲盖里沾着抠下来的血肉,沈如松用的力是如此的大,以至于指甲都翻开来,清晰的痛苦短暂盖住了不可言明的苦痛。

    终于看到了升降台,嵌在山体里的升降台,希望燃起,沈如松禁不住出声高喊:“马上到了!坚持住!”

    他微微偏过脑袋,喊着“坚持住”,然后发现罗虹突然僵在了原地。

    “走啊小虹,走啊!”

    见罗虹丝毫未有反应,眼睛中神光黯淡,沈如松试图去拽她的携行具,结果却把她拉倒在地。

    沈如松情急之下反身去拖罗虹,想抄起她腿根扛到肩上强行带走,然而她整个人的肌肉绷紧如石,臂膊关节跟锁死一样掰动不了丝毫,借不到力,他怎么搬得动一个全副武装的外骨骼步兵?

    雾气近在咫尺,沈如松又落到了最后,他叫住了离他最近的王林峰。

    “搭把手带她走!”他朝着王林峰叫道。

    沈如松屈身拼命扒住罗虹,始终等不到王林峰的援手,抬头看去,王林峰正对着雾气,在念念有词地往反方向走着,他扔下了枪,解开了衣领,高举双手重复着着不明意义的“提卡,塔,提卡,塔”,一头扎进了雾气里,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如松的视角不自觉地跟着王林峰一转,他第二次目击了雾气影子,他窥见了影子后的实质一角,这是何等样扭曲虬结的“人”?鱼首人身,它的首级像是人类的头骨畸变后膨胀成了菱形的鱼首,两颗占去了面部三分之一位置的硕大鱼眼把五官拉扯到完全错位,耳朵化作了鳍状物,又好像是触须,垂到了与头部不成比例的瘦削肩膀,两条干瘪细短的手臂反着关节扣住了肩背。

    “提卡,塔!”

    雾气里骤然响起了繁密的“提卡,塔”声,沈如松再也控制不住惊惧,脑海的剧痛马上就要撕碎他了,他松开手,在雾气吞没他前一刻,嚎叫着抱着脑袋,疯狂向升降台跑去,在那里,还活着的人们已经登上了消防梯,没命地向地表攀爬。

    沈如松跑到升降台,台面上硕大无朋的紫星徽记褪了色但犹然显著,他钻进幽邃垂直的梯子,远处的纪念碑爆发出的轰鸣声,和再次掀起的低频噪音随着他越爬越高而越来越低,他脑海陷入了纯粹的机械空白。

    愈发纯粹的空白。

第54章、冻云

    万里霜寒,冷阳低悬,机翼刜过冻云,割裂了如雨般的细碎雪尘,经轰鸣尾烟一染,锻成漆黑如铁的石子坠下,砸在硫磺泉基地之上。

    基地两公里外的某处忽然一阵泥土翻涌,伴着“吱呀”一声令人牙涩的锈蚀响动,藏在烂泥地里的钢制井盖被推开,钻出了几名浑身狼藉的士兵。

    沈如松拉住前面人递来的手腕,爬到地面见到阳光的一刹那,好似抽去了骨髓般软倒在地,仰面望着天穹,似乎有无数道曳着血红尾迹的彗星在破空掠去,啊,天穹是灰色的,雾气,雾气弥漫到哪里了?!

    哪里有一丝一毫逃出生天的喜悦?从阴沟里的逃出老鼠又岂能容于真正的自然光下?纵使是透过乌云的光线也无法承担,火焰,火焰在他们脑海中燃烧起来,灼烧起那些只该存于地下的记忆。

    沈如松剧烈咳嗽起来,喉咙眼里涌出积堵多时的黑色血痰,犹如蛤蟆吐泡一样连绵不断,脸庞沾满了血液还有溢出来的内脏碎块,一点残留的意识驱动着沈如松侧起身,以免被自己的血活活呛死,他什么都看不见,依然是纯粹的灰白,只能用尽全力朝肩头通讯器颤颤巍巍摸去,他望到了灯火清晰的硫磺泉基地,挤出了最后一句干瘪的话。

    “救……救命……”。

    ……

    无线电讯息顷刻间穿透数公里之遥,落进了一台步话机中,下一刻,战马嘶鸣着奔出基地营门,马蹄翻涌着解冻不久后的泥泞土地,几乎要与地平线对齐的低沉天幕仿佛要压到骑兵们的脊梁。

    “他们在那里!”陈潇湘在马背上站起来,戟指朝着远方某处,她“哈”了声,用力夹着马腹,胯下战马旋即加速,飞速越过百米之遥。她看清了昏倒在逃生井旁的几人,一勒马缰,迅卡人立而起,继而重重踏地。

    陈潇湘翻身下马,但是从这几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她解下绑在臂膊上的防毒面具戴上,她习惯性地看了眼功能腕表,辐射计数叫她吓了一跳。

    游离辐射值竟然超过了四西弗,这是致死的辐射剂量!

    陈潇湘立刻拉起斗篷裹住了自己,看第二眼腕表,游离辐射却是降到了三点八,等到后续骑兵们赶到时,进一步跌落到了三点零。

    骑兵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行等待,向连部报告情况。陈潇湘回望着在一点点变成堡垒的基地,游曳在外围壕沟布设铁丝网的其他骑兵在这个距离上看,像是一只只暗色昆虫。

    “带咱们兄弟回去!不管了!”陈潇湘吼道。

    她当先奔到辐射中心点,抄起昏迷四人中离她最近的那个人腋窝,陈潇湘低头看到了这人胸口的铭牌,失声叫道:“沈如松?!”

    “醒着吗?沈如松!说句话!”

    “其他人呢!下去了十来个,怎么就剩你们四个了!”

    “医疗兵!来搭把手!”

    所有人都换上了铅衬服装进行简单防护,医疗兵给四个人注射了普鲁士蓝解毒剂进行辐射促排,以及高效抗生素联蛋白防止感染。游离辐射下降得很快,扒掉了辐射值固定在四百毫西弗的衣物,四个人除了明显的外部伤势,看上去这暂时安全。

    清新空气吸进肺里,急救的清晰痛楚反倒是弄醒了沈如松,他眼前满是飞蚊重影,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张鼻子极长的人脸,他拼命挣扎起来,喊道:“雾!雾过来了!”

    可是沈如松哪有更多体力再去挣扎,又被陈潇湘牢牢钳住,不消片刻便瘫在了她的怀抱里。

    “天……天上是什么?”沈如松睁大了眼,他分辨出了防毒面具,却还是看到了密布于天空中的红色彗尾。

    陈潇湘瞥了眼天际,那是前不久忽然大规模掠过的机群所留下来的冻云尾迹。连队一开始以为是救援机,兴奋了一阵,结果一架都没落下来,用望远镜看才知道是攻击机,机翼下挂载满了火箭巢和对地导弹,机群径直向南飞去,甚至没有回应基地的呼号。

    “直升机。”陈潇湘这才回答道。

    沈如松空白的脑海恢复了一星半点意识,他仰起脖子,抵近了陈潇湘耳朵,艰难说道:“炸掉,炸掉隧道……封住这里,下面都是,雾……雾。”

    一句并不长的话耗完了沈如松积攒的大部分力气,他又重复了一遍原话,喃喃道:“冷,好,好……”,然后在陈潇湘微有暖意的怀抱里昏睡过去。

    陈潇湘沉默了几秒,抱着沈如松把他置在马背上,拿起卡宾枪走到逃生井盖处,低头往下望去,自然一无所获,她甚至踢了颗石子进去,空余“叮叮当当”的回声。

    封回了井盖,骑兵们带着幸存的四个人,策马向基地奔去,离得越近,空气里的油黄色气雾便越浓,步兵们在喷洒防兽信息素,他们必须尽快在外围防线布设够足量的迟滞手段。

    骑兵们越过了基地外围尚未合拢的铁丝网,许多匹战马、驮马的背后载着铁丝网圈,一圈一圈地环绕铺设,没有时间打桩基,只能沿着快要被填平的旧壕沟拉网。

    再往里进,是二十多名伏在地上,挖坑埋地雷的战斗工兵,破片地雷、反步兵跳雷、压发轻雷、钝感重地雷,乃至于用迫击/炮弹联线、以无线电引爆的遥控地雷。密密麻麻的浅坑,有数百个之多。

    但还是太少,比起将要来临的兽潮,太少太少。

    到营门口,基地垛墙两侧的防空炮位,此时真的架起了两门双联装02式14.5毫米高射机枪,枪身的枪油还未彻底洗净便被搬到这里,机枪组士兵在紧张擦拭,在用压弹机一颗一颗地做弹链。

    基地里,一层层混凝土胸垒在叠高,这里是最后防线。要么坚守到底,等来援救,要么葬身兽潮,死无全尸。

    “我不知道你在下面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不过你见到的东西,真的会比兽潮更可怕吗?”陈潇湘看着被抬到担架上的沈如松,自言自语道。

    她狭长的凤目扫过愈发阴恻恻的天空,凛风拂动了她凌乱的鬓发,在她的视野尽头,一路向南,到了湖,到了海,在那里,雾气席卷而来。

第55章、冰湖之潮

    夕阳隐去,夜幕低垂,晚春里的天空恍如如柔滑的藏青色绸缎般舒展开来,雪山连绵,群星争璨,海兰江劈山而过的澎湃声随着水汽传来,端的是一副好风光。

    但硫磺泉基地内众人哪有半分心思欣赏?

    连长夏小源握着望远镜,倍率调到最高,他依稀望到了地平线处汹汹卷起的烟尘。冷气倒灌,拂过他的额发,放下望远镜,霎时间,入眼便是火焰!

    一长抹赤红扫过天际,极远处的霜云震颤出橘红色光影,分割出极明显的界线,隆隆声恍如春日雷霆。

    夏小源是老行伍了,久经战火,他立刻辨识出这是大口径航弹与重炮制造出的弹幕。可能在千山的一个炮兵阵地里,有个和他一样年纪的炮兵连长,在跟随标定了的射击诸元,挥动令旗,叫身前一门155毫米加榴炮轰然开火!

    还有前不久刚从他头顶掠过的武直集群,光一架便带有数百枚蜂巢火箭弹与重型机炮、对地导弹等等彪悍火力,架架皆具有夷灭城市的能力。现在,如此恐怖的弹药一齐投射到某个不毛之地。噢,他想起来了,这个地方叫做琴湖,在几小时前来的总部电报里提到了这个地名。

    侦察机报告琴湖地区突然爆发大规模兽潮,将于八至十二小时内抵达你部所在位置,陆航兵已在路上,你部务必坚守原地,减缓兽潮冲击速度,等待运输机撤离!

    这就是电报内容。在储备库隧道激战不利,救援失陷部队无果后,夏小源得到的第二个坏消息。

    不,这不该叫做坏消息,这是一个命令,一个坚守任务。

    夏小源扶着钢盔盔檐,目光凛然,隔着上百公里,他都能闻到了那种暴虐酷烈的气息,这是战争,战争!

    “兽潮在五十公里外!九十分钟内抵达!”副连长走上垛墙,递给夏小源操作台。

    操作台画面里是手抛式无人机传回的最后一幕,十几帧的模糊画面中,排山倒海般的兽潮在突进,数量之多,难以尽数。在最后一帧,一头血色的变异兽高高跃起,径直击爆了无人机。

    夏小源认出了作为兽潮主力的变异兽,棘兽,是一类穴居的凶猛食肉种。成年后,全身呈现半透明的鲜红色,四肢着地时体高1.5米左右,站立时可达2.2米,四肢末端皆有三根行走爪以及中部一根较长的锐爪,趾爪倒刺密布,故而极善于在山地丘陵地区攀行。头部形状呈内收的纺锤,而棘兽最大的特点即是头部,整个头部就是两块上下颚!一旦张开,能完全咬住水牛体型的猎物头颅,小如绿豆的眼睛排列于上颚。

    这种异常凶暴的变异兽,还长有一种骨刺,从头部起,沿脊椎到尾骨,以中轴分布的棘刺,因此得名“棘兽”。

    虽说棘兽是食肉种,但是它在异兽食物链中的地位并不高,万事万物,皆有天敌!

    “把地库里的蜥龙血全部洒出去,能洒多少洒多少,然后让外围的人全部撤进来,弹药集中储存,人手不够就调去再搬!”夏小源命令道。

    士兵们在往基地外重新挖开的壕沟里倾倒一种好比稠化油的黑色半凝固液体。旁边的柴火堆上还架着大量的汽油桶,但是等不到彻底煮开,仅是稍稍化冻后就要倒入,再尽可能浇进去开水进行稀释。

    稀释开的蜥龙血变成了黑褐色,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芳香味,但这不是什么沁人心脾的花香。蜥龙是真螈类变异兽的一个亚种,亚种或称畸形种,性情尤其暴躁致命,体型庞大,是异兽食物链中的高级掠食者,蜥龙血液能有效震慑低位阶的变异兽,使其惊疑徘徊。从而为防御兽潮的守军争取到时间。

    士兵们在地库里找到的,除了枪油封严实了的军械,就是一桶桶可以调配为信息素的畸形种血液。这是每一个复兴军储备营地的标配物资,能用于简单的驱兽驱虫,所以即便撤离也不会带走。但是被兽潮、黑潮碾碎要塞据点的记忆,仍根植在上一代军人脑海中,而高级畸形种的血液、部分,本身就具有很广泛的用途。蓝额霸蛛的毒液,精炼后是胜过高辛烷值燃油的顶级航空燃料,人皮狼的皮,是光学隐身斗篷的最佳材料,延齐废墟里那尊黑暗种,魇魔的髓血,甚至能应用到“燧人氏”核反应堆里。如此不一而足。

    夏小源布置了基地营防,作为主力团的主力连长,他打过多场硬仗恶战,虽然多在打进攻,但防御战不说熟稔也是轻车熟路,加上硫磺泉基地地库中留下不少重武器,尽管没有口径高于20毫米的炮,不过两门双联装02式高射机枪,再加上两挺85式重机枪足以打出交叉封锁线,瞬时投射出的火力完全可以压制兽潮!

    副连长领命离去,夏小源看向一旁的陈潇湘,听过了她的报告。

    “十一个人,只回来了四个?说要炸掉隧道?”

    炸掉隧道?这需要多少炸药?说炸就炸?

    早前带队试图打通地下城隧道时,夏小源就向延齐总部发报询问情况,得到的回信却是总部也一无所知。没有应有的平面图、结构图,擅自炸断一条隧道,如果引起垮塌,搞得上方的基地地陷怎么办?既然那帮子蜘蛛不出隧道,那就关严防爆门!

    为了接应沈如松等人,连队派出了一个排的外骨骼步兵,不但接应未果,战斗失利之下使得仅有的十余具外骨骼全部电量告罄,爆破是个极废人力和技术的事,高克明带着的工兵在紧锣密鼓地布雷区,现在怎么可能把布置防御的人手派去封闭还算安全的隧道?

    但思虑再三,夏小源仍是不放心只是关闭防爆门便足够,他向高克明领着的工兵小队下了命令,布完雷区后,炸塌一段通向地下城的隧道!

    “沈如松他们四个能不能保住命?”

    夏小源简单问过沈如松等人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肯定后,便不再询问。

    他是一连之长,肩负了所有人的性命责任!

    “他们几个活着就好!”夏小源制止了还要说话的陈潇湘,严肃道:“准备战斗!小陈!”

    “确保马匹,尤其是你们的战马!上眼罩!戴笼头!别惊了,后面会用得上!”

    “是!”陈潇湘两腿一并,“啪”的一声撞响靴跟,领命离去。

    夏小源双手扶住生满红铁锈的栏杆,他取下防毒面具垂在腰边,他看着聚拢在基地里的士兵们,敲响栏杆,举起枪,喊道:“同志们!同志们!”

    “我在这里!从现在到天亮,我一直站这里!守在最前头!”

    夏小源手指向夜空,乌云密布遮去星子的夜空,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一抹烈红突兀烧起!

    “你们都看到了!一个中队的武直过去了!还有一个中队的战机,一个炮兵师在轰炸那些个野狗禽兽,它们都是渣!冲过来给咱们送功劳的!”

    “我们有高墙!深沟!机枪!战马!感到怕,不要紧!老子当年上战场时比你们还怕!后面火箭炮来了我吓得两腿发抖!但咱们是光荣的复兴军战士!看看身边战友,想想直升机,想想我们的旗帜!”

    连长拉下枪栓,朝天鸣枪,清脆回响,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臂章,齿轮麦穗章!吼道:“所以说,让它们来!”

    “让它们来!”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士兵们看过身侧的同伴,朝夕相处,睡在下铺的兄弟姐妹,背在肩上沉甸甸的钢枪。什么是可靠感?这就是可靠感,他们不约而同看了眼天空,天空!天空是我们的!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人们振臂高呼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们在做着战前最后检查,而地平线的那片烈红,蔓烧到天穹,变成了赤红的火幕!越烧越大,烧红了半块夜幕,南风汹涌,吹打着钢盔的遮光布,小型的战术无人机做不到盘旋,游曳在营地附近,但不需要借着高空视野,士兵们依然清晰看到,兽潮来了。

    它们来了。

    烟尘铺天,赤红火幕被遮去,就像是一场来袭沙暴,兽潮前进一分,就抹掉身后一抹颜色,转为毫不留情的黑褐雾霾,但底下爆燃起的野火,就是黏住带飞的鲜血,好比一头钻出血潭的怖惧巨兽在爬行。嘈杂生冷的嘶嚎声越来越清晰,在万千头扭曲造物的变态颤音里,万事万物顷刻黯淡。

    它们来了。

第56章、杀马

    硫磺泉基地外已是无数头棘兽,它们狂暴突前,距离近到垛墙上的士兵们能用肉眼看到它们脊背上森白的刺棘,这些畜牲有着极其粗壮又颜色浓郁如滴血的后肢,垂着的前肢蜷曲着镰刀状的利爪,纺锤似的头颅暴出长颚,随着奔跑而左右摇晃。

    棘兽群在互相撕咬,它们的长颚咬合力异常强悍,加上满口锯齿,争斗落败了的棘兽倏忽就被同类撕碎成血沫碎肉,血气一激,它们的小眼瞳里更是暴出无与伦比的侵略性目光。

    它们来了。

    “稳住~稳住~”许博文在通讯器里低声道,他扣着扳机护圈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守在一座85式机枪旁边,抵在了兽潮冲击的第一线。本来手下三个班长各管一个班,但是他的2班长沈如松是走着出去,抬着回来,连带着2班减员了三人,许博文只得把失了班长的2班统统提溜到自己身边,先站满垛墙,捍卫住机枪位!

    重火力核心,自然要交给老兵掌握。邓丰和邱铁军,还有1班的几名老兵共同操作这架双联装02式高射机枪。拆掉了轮式机动炮架,换到了垛墙上的高平两用式固定炮台,通过炮台轨道进行更快的方向、水平控制。

    邓丰负责开火射击以及水平机,和他早有默契的邱铁军则是坐在一边司掌方向机,另一名相熟的老兵做观测手,还有一个老兵在教导新兵们及时送上弹链。十来个人,紧紧守在机枪位上。

    兽潮汹汹,暴虐气息顺风飘来,新兵们到底没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趴垛墙边的杨旗忍不住打寒战,倒抽冷气道:“班……班长,好多啊。”

    “你家班长没事,我替他站这班岗!”许博文拍拍杨旗头盔,宽慰道。可是近在咫尺的兽潮,何止万千?!

    “让它们过去!过去!”通讯器是连长的命令。

    “听我的命令开火!”

    洒在外围铁丝网的蜥龙血和防兽信息素起了作用,庞大的兽潮犹如碰到礁石的洪水,自动绕开了基地,向着千山深处奔去,但兽群推搡着撞到了铁丝网,被倒刺勾住的变异兽飚出血来。

    霎时间,几头动弹不得的染血棘兽便被同类吞食殆尽,血污、内脏、残肢涂满了铁丝网,在贪食饥饿催动的本能欲望下,更多悍不畏死的棘兽蜂拥争夺,片刻间,外围铁丝网便被冲破!

    现在用肉眼就能看到棘兽厮打啃咬的血腥景象,恶臭腥味顺风直冲鼻孔,哪怕戴着防毒面具也禁不住自家喉头涌动。

    “补打信息素!”新的命令传来。

    两名枪法好的老兵仰起枪口,以枪榴弹形式连续射出装有了装有煮沸了的蜥龙血铁罐,在铁丝网缺口上凌空炸开。

    蜥龙血的气味分流了兽潮,淋到了蜥龙血的棘兽在原地不安转动,停止了纠斗,或是蜷曲起身体变成防守态势,要么是直立而起,用较短的前爪疯狂挠动,个个如临大敌。

    “它们做什么?”有人问道。

    许博文半身倚靠着墙垛,在80式无壳弹步枪的觇孔式瞄具视野里,他遥遥望到困在铁丝网缺口的棘兽全部缩成了一团,它们显然把对方当成了更强大的畸形种,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复杂信息素,将相当一部分兽潮牵制住。

    兽潮停滞在铁丝网外边,棘兽们和其他类型的变异兽依旧躁动,但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宁肯互相搏斗撕咬,也不愿首批越过缺口,去挑战它们认知里的“蜥龙”。

    但所有人都清楚兽潮迟早要再次发动,长则数小时,短则一刻钟罢了。

    然而兽潮静止时间超乎寻常的短,随着远方的赤红火幕炽盛起来,那是陆航团制造的弹幕。排前的棘兽仰头凄厉嘶鸣一声,悍然闯过了铁丝网缺口,棘刺高速振动起来,呼唤起族群!

    “坏了。”站在高处指挥的夏小源攥拳道。陆航团的火力是何其猛烈?能让如此多兽群闯到这里,说明陆航团所有精力都放在对付比棘兽更危险的变异兽上,什么样的变异兽能硬顶火箭弹攒射和钨芯穿甲弹?

    夏小源思索之际,风向骤然改变,从背后吹来的北风,变成迎面吹来的南风!蜥龙血气味和信息素气雾被迅速吹散,而且直直吹回到了基地!

    他嗅到了空气中别样的气味,这是他在凤林废墟作战时也闻到过的气味,这是黑暗种的味道!

    浑身血忽然冲到了脑子里,夏小源立刻转身大喊道:“马!”

    “马受不了!”

    全体士兵都已上墙,新兵们哪里懂这是什么意思?老兵们却勃然变色!

    基地内本来安静的驮马突然暴动!马匹是戴上了马用防毒面具不假,但它们一样是畜牲,受得住信息素刺激,受得住掠食者压迫,但怎么扛不住进化链条上的霸主气息!

    蒙眼的战马或许不怕猛虎,但怎么不可能不畏惧巨龙!

    没有血统的普通驮马顷刻间发狂,疯狂踢踏挣扎,年久失修的马棚哪里经得住折腾?径直被拉塌,连带着把弯角马搞得受惊,大量马匹在基地内来回冲撞,筑好的胸垒被撞坏,有一头甚至向弹药箱奔去!

    “乒!”一声枪响,那头冲弹药箱的驮马骤然一僵,马头鲜血喷涌。

    陈潇湘举起枪,连续毙杀了数头发狂马匹,叫道:“骑兵班,杀马!”

    但骑兵再下手狠辣,又如何一时半会儿杀得尽发狂了的强壮马匹,反倒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几个人被马蹄践踏,冲撞了营门!

    陈潇湘避过混乱马群,扳机一扣,马血溅了她半张脸,她抹也不抹,吼道:“别让它们撞门!”

    刹那枪声大作,兽潮汹涌间,墙上的士兵连忙朝下射击着惊惶马匹,仓促间又不知是谁,竟是有人对着困在缺口的棘兽打出数个长点射!

    “戾!!!”中弹倒下的棘兽当即被分食,微妙平衡中的缺口眨眼间被突破,堤坝外的洪水要管涌了!

    顾不得许多了,夏小源愤然甩手,喊道:“全体都有!”

    “开火!”

第57章、雪日血红

    基地人嘶马沸,垛墙外是黑云摧城般的兽潮,枪声即刻大作,掩盖了班排长的厉吼。班用机枪的枪托抵住射手肩旁,头盔下藏着流着冷汗的眼眸,防毒面具压抑着愈发急促的喘息声。

    “开火!”

    枪焰骤然大盛,02式高机爆出密如锯条般的枪响,尖啸气浪旋风般席卷过钢盔上的薄雪,在春末的冰寒夜空下,数以十计的棘兽越过铁丝网缺口,先是被14.5毫米子弹打成粉红色的血沫,侥幸冲到前边的,又被无壳弹打倒,它们的皮肤炸出腥红黏稠血液,瞬间涂满了大地。

    驮马临死前的哀叫声,棘兽发足狂奔的凶戾咆哮,步枪导气自动时的震颤,叫杨旗脑门子“嗡”的一下炸开,他热血冲头,架起枪对兽潮射击,扳机一扣,就是三发点射,连按连射!磅礴的火药燃气挥发出来又立刻被冰风带走。几支老式步枪一发发抽出来的弹壳,一下下撞到他的水冷护甲,“叮叮咚咚”直响。

    “所有人!自由开火!”

    “自由射击!”

    隐蔽再无可能,不可能再期待兽潮转向,避开营地。到了此时,信息素已经阻挡不住贪食血肉的兽潮。

    铁丝网外挤满了头颅攒动的棘兽,它们嗅到了马血马肉的味道,头颅上一排排小眼猛然睁大,即便是被倒刺挂片撕裂开皮肤,切削出块块肉条,也根本拦不住这群狂暴起来的畜牲!

    “啪”的一声,空仓挂机,五十发弹匣倏忽告罄,杨旗续过队弹药,从枪口上方插入,他射得太快太急,连最后一发枪膛弹都未留下,架枪再射,连扣扳机却是毫无反应,他一边瞪着袭来的血色洪流,一边手脚僵住,竟是不知道去摸哪里的拉机柄。

    “班长!班长!”杨旗下意识喊道。

    许博文哪有空管那么多,只喊着:“打那里!那里!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被枪响震到恍惚的许博文几乎愣住了,身旁匆忙焦躁的士兵们同样在疯狂宣泄火力,一条条火舌吐出,串串火红的弹迹在鞭打着棘兽尸骸,打松积雪土壤,震耳欲聋的枪声和棘兽濒死倒下的“咵叽”声混在一起,劈头盖脸砸在他的脸上。

    “班长!班长!我丢手雷了!”

    “排长!!!”

    许博文一把夺过杨旗手里的雷,拽开拉环一个甩手死命扔出去,孤零零爆炸在空地上,他狠狠推下杨旗的步枪拉机柄,喊道:“你#@%扔就是了!扔!扔!”

    地雷接二连三起爆,土浪翻涌,夹杂着血色喷泉和断肢碎片,雷区直接叫冲过来的棘兽瞬间减少了一多半。压发式地雷就是轰爆的烈性炸药,凭着冲击波生生炸烂躯体,弹跳地雷尤其残酷,激发后螺旋弹到半空,洒出蝴蝶般飞舞的钢柱、尖刺,沾到便是削皮裂骨!个个威力之大,毫无幸理!

    几百米的距离,子弹与雷区掀起的金属狂潮生生遏制住了兽潮的突进,士兵们喊叫着,更用力扣下敏感扳机,居高临下的弹头击毙掉变异兽,在几分钟里,一道尸墙耸立在垛墙南面。

    “枪榴弹!”有人吼道。

    十几枚40毫米榴弹划出弧线,落进尸墙界线后,炸飞的残骸断肢甚至落进了营地内,叫那些发了疯的驮马则更加癫狂。

    陈潇湘一手执着卡宾枪,一手握着手枪,格杀了不下五头试图冲击营门的发狂驮马,鲜血自她脸庞淋漓流淌,她略过挣扎中的倒地马匹,跨过时甚至打了个踉跄,对骑兵们暴吼道:“守好战马!”

    另一侧马厩中装备整齐的战马在挥动蹄子,虽不至于癫狂,但仍是躁动不安,不过骑兵们没空再管心爱的战马了,85式重机枪在“嗵嗵嗵嗵”连贯射击,不能再等待一分一秒,连队只有一百人,而兽潮可能有一万头!

    陈潇湘飞奔上去,台阶上滚满了指节大小的机枪钢弹壳,她看向里三重外三重把营地围了个透的棘兽,乌泱泱的黑潮,竟是叫她心神动摇!

    失神一个心跳,她便立刻贴在墙垛上,端起卡宾枪,点杀冲过缺口的棘兽,“乒乒乒乒~~!”一秒不停,退壳窗里蹦出的弹壳飞过她的肩后,炙热的弹壳掉进她的兜帽里、脖领里,但她感受不到灼痛,她只重复着,射击、换弹!射击!换弹!

    邓丰摁着射击钮的拇指肚深深凹陷进去,弹药手抄起水壶往水冷管倒,煮沸了的开水蓬出白烟,把握住了枪管的皮手套烧地滋滋作响,机枪哑火的刹那,兽潮便展开锋线,围墙南面再也看不见铁丝网的白!

    看不到雪的白!

    只有铺天盖地的腥红!

    腥红!

    “弹链给我!弹链他妈的!”邓丰咆哮着,伺候他的弹药手倒空了铁盒,抓出帆布弹链塞进枪膛,弹药手也跟着喉咙撕到最大,跟着枪响嘶喊,这挺沉寂了不少年的老机枪释放出了最狂烈的声响,从炮位永无停歇地打击着兽潮侧面,剥皮抽筋般层层削弱。

    弹药手不断给枪管冷却水筒添水,蒸汽反复泄出,六米长、三百多发的弹链在一分钟内打光,肘节机构复进抽壳时,把弹药手打的几乎忍耐不住!

    “弹药!!!”

    围墙上所有人都在嘶喊着,不管是机枪、步枪、手枪、霰弹枪,所有能派上用场的武器统统开火!

    但是兽潮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任凭火力如何凶猛,倒下多少同类,仍是向前推进!

    许博文扔掉烧烂了的塑料弹匣,枪口在发红、冒烟,但没人敢停,他下意识地摸腰后的子弹,摸了个空,他浑身忽然凉了那么一下,看到角落里堆着的军械箱,血才重新热起来,烫到他耳垂发红!

    “交替射击!交替射击!”魂回来了,他高声喊着,试图协调射击,一群新兵热血上涌时,又哪里听得到他的喊声?

    尸墙继续越垒越高,越过界限的棘兽再是凶猛嗜血,也敌不过集火,骑兵卡宾枪的精准点射,80式的暴风骤雨无壳弹,班用机枪抛下了一个又一个弹鼓,85式和02式重机枪的披甲弹头顺着曳光弹的指引,在夜幕里涂出绚烂难名的彩色线条。

    邓丰甩开又一根弹链,起了火的帆布带直接被枪管沸水浇灭,仅是一刻钟,弹药手已经倒光了水桶,扑进雪堆抱来雪块压进冷却水壶里,台阶、墙垛、战位,铺满的,不是雪!也不是血!而是弹壳!无处不在的弹壳!像石子一样滑溜的弹壳!

    弹壳收集袋早已装满甩开,这群集训了六个月的新兵不懂运动战,不懂分进合击,但会打靶!在高高的围墙上,他们杀伤了一切冲过狭窄缺口的变异兽。

    血流成河!熏满硝烟!

第24章、国营农场

    半支歌谣飘飞,绕梁三匝,依在不知多少小伙子耳畔边。直到结束了训练,不少人心里还牵挂着那一句“月亮弯弯,任你溜溜地求呦~”

    然而今夜的月亮却是不弯,倒是如一轮玉盘,圆鼓鼓地像极了女子浅笑润起的脸颊。月光依旧是静静透过窗户,洒在床边地上,铺上了层隐隐的白霜。

    次日清晨,正是四月一号,起床号一响,整座延齐基地立刻热腾起来,就算是迎着仍有冷意的晨风也不觉得有格外寒意,毕竟清明将至,冬天的尾巴缩走,短暂而美好的春天业已来临。虽然在如今的2083年,春季苦短好比昙花一现,但对于军队来说,无论什么气候风向,职责使命永不会变。

    第99摩托化步兵团,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延齐模范团”已整装待发。三个以战斗工兵、骑兵组成的主力营完成集结。团长吴仁甲中校宣布开拔训练,一千余人的部队齐向右转,向外勤拉练的目的地——千山山脉行去。

    每个营进入千山的方向不同,出了基地便分道扬镳。沈如松所在的2营自东向西,尚能沿着扩建中的龙山-昌海线的铁路路基行进,驮马稳稳踩在碎石道砟上,放眼望去,天苍苍地茫茫,广袤的三江平原真实地呈现出来。

    机械化播种机翻开微微湿润的黑土,种下春小麦,基建农垦兵们搁着老远才能看到一队,遥遥见着马队便挥起手,他们卷起的裤腿、臂膊上沾满了泥土,他们没有背枪也没有戴着头盔,而是扎着汗巾。有时一列火车飞驰开过,挡住了沈如松视野,再望过去,那些面庞黧黑的基建兵早就重新走回了田垄,弓着腰,像是在捡拾麦种。

    沈如松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平原外的山脉似是隐在湛蓝天空里,怎么也瞧不见,但他稍一回头,便总是感觉,他能清晰望到云遮雾罩的龙山全貌。

    “怎么着,这么快就回头,想家了不成?”

    背后一道熟悉的调笑声响起,沈如松头也不回哼了声,回道:“老子不恋家!”

    能让沈如松随便以“老子”相称的,自然只有高克明、邵钢两个发小兄弟。不过站沈如松身后是高克明,他本就在同营的外骨骼机械队。平时在基地里三个人相隔甚远,刚下连队的缘故,训练、修理任务都甚紧,几个月下来三兄弟竟是没时间聚一聚,直到今天开拔了,营维修队拆分给各个连,沈如松才能和高克明继续勾肩搭背起来,至于邵钢?

    “听说老三这阵子打骂凶残得狠。”高克明拉着脸说道。

    沈如松瞅了眼走到前边的自家班里新兵们,一个个是放风一样的兴高采烈,他转过头,不无担忧道:“老三在3营,这次拉练又不在一块,哎,但愿他暴脾气给磨掉了。”

    高克明圆滚滚像大鹅蛋一样的脸露出思索神色,摸了摸鼻子,拍着沈如松肩膀道:“老三精明着,都是他揍人,什么时候见过他挨打了?是吧?”

    认识这么多年了,高克明想要做什么沈如松不知道?他当即嫌弃地躲开,警告道:“鼻涕擤我背上了是吧?老三优点你不学,净学他一点臭毛病!”

    “嘎嘎嘎嘎。”高克明笑的确实像只鹅。

    大部队沿着龙昌线骑行一个多钟头,全营便进入田地里,顺着田间大道骑向新源二区国营农场。

    平地上视野极佳,阳光温煦,沈如松隔着老远便看到了农场的高耸筒仓。

    “到达地点,栓好马匹,原地休息,禁止扰民。”骑着快马的传令兵疾驰而过,呼喊道。

    沈如松摸着脖领上扣着的步话机,哑然失笑,这么一搞还真挺像那么回事了。

    农场外围墙建得极高极厚,并非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农庄石墙,而是正儿八经的基地式斜柱支撑式围墙。围出了一座占地甚广,核心建筑区足有数公顷的国营农场。

    农场早已收到通知,今天会有部队经过,但时值农耕忙季,无论分到这里的基建兵还是农业工人,壮劳力都在外头的拖拉机上,剩下的几十位老人妇孺则是一齐上手,给部队提供饭食,给马匹牵到马厩喂草料。

    “谢谢婶子。”沈如松说道,捧着饭盒停在菜桶前,打饭的大婶那是一个重重提勺,恨不得把这一铁勺酸菜白肉全倒进他饭盒,搞得沈如松忙说“够了够了够了喔!”

    跨过条凳,坐下,沈如松风卷残云般吃完午饭,与邓丰说了声,便提步走出了临时当做饭堂的空谷仓,走到外头空地点了根烟。

    这个农场里在籍农户才二百余人,生活面积倒是很大,在各类生产建筑外,每户人家不止有一栋双层小楼,还配了园圃,比起地下城那逼仄拥挤的六层复兴楼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如松这会儿就在看着人家的院门,他不能擅闯民居,所以就看了眼贴着的春联,见院门虚掩着,便探过头多瞅了两眼,看到院里铺满了玉米粒,一个扎了红发卡的妇人,坐在旁边铺了鞣制兽皮的石凳上,怀里抱着戴着虎头巾的婴孩。

    看起来才满岁的婴儿脸蛋白里透着红,可能是感到了有陌生人在侧,张嘴一嘟便放开嗓子哭闹起来,惊得妇人赶紧哄起来,撩开衣领,给婴儿喂饭起来。

    沈如松连忙转头,一溜烟跑远了,确认没人看到他才安下心。他攥拳又松开,扇了自己一巴掌,真是蚂蚁腿哪里都想去。

    沈如松回了谷仓,开始帮着农户们干活,军队来了肯定不能白吃饭,该付的粮票不说,有什么重活累活更是抓紧解决了。

    一口气来了一个营的人马,几百号年轻小伙大姑娘是做工程的好手,卸下驮马背上的随行工具箱,修车、修葺住房、加固围墙、疏浚水道等等。那些抢不到活的人觉得过于难为情,想去劈柴吧,这里是大平原,烧煤。想去担水吧,这里有水井。搞到最后都恨不得要原地修座新木屋来,连长更是表示只要材料够,到晚上能变出来个小礼堂!

    沈如松带着2班除了两小时蛛网,顺便把谷仓里大大小小老鼠窝全给拔了,拿猎变异兽的军用信息素气罐稍微喷两下,那些油滑无比的陈年硕鼠个个比见到了猫还慌里慌张地窜出来。

    清理的时候,他瞅见夏连长被一个农场工人叫住,话飘过来让沈如松听到,说是这时节山里头气候不好,多当心,最好是请个农场里的向导带路。

    带路?我们没地图吗?多管一个人的饭,估计是想弄点票子吧?沈如松如是想到,果然,连长拒绝了提议。

    沈如松扒开了一摊陈年蜘蛛网,路过的排长见他一副狼狈模样,夸了句“刻苦啊”便找连长汇报去了。

    到了下午两点,部队重新出发,划定路线后,整个1营便散做了三个不同规模的连队,沿着不同方向进入千山。

    沈如松随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出了谷仓便见到1班长赵海强走在陈潇湘身边,两人像是在讨论之后二十多天的路程,看到两人这有说有笑模样,搞得沈如松的表情管理直接变成70分严肃表情。

    “我们连往主峰老铁山去,山脚离这里大概四十多公里。”赵海强道。

    沈如松瞥了眼这个用食指不住梳头发的小子,这哥们脸型不错,棱角线条磨得好,看上去比沈如松精神点,沈如松和他处了一个月,多少知道赵海强是个嘴上幽默手底又快的主儿,再难的事都喜欢说得很容易做,偏偏十有八九还都能做成。

第25章、规矩

    “晚上八点能到,然后扎营。”陈潇湘简单道,

    “工兵的马脚力差,一匹马驮了人,带了二百公斤重箱子,一个钟头能走七八/公里挺可以了,天黑后在陌生环境扎营?不妥吧。”沈如松质疑道。

    陈潇湘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们班慢慢走,我的马快,可以提前选址扎营。”

    “明天爬山了,一早直接登山省力气。”赵海强附和道。

    沈如松心说这是什么理由,我又不是看不出来你小子对人家有意思,不至于这么附和么?天黑前扎营在条令上写的明白,这又不是奔袭,睡饱了养足力气才对登山有利啊。

    于是沈如松抬手反驳道:“不行,天黑了就开始扎营,走到哪里是哪里。”

    “一路过去都是平地,六个小时而已,能多累?”赵海强坚持道。

    “这不是累不累的事,是规矩的事。”沈如松同样坚持。

    见两人僵持不下,陈潇湘抱起手淡淡道:“你们走你们的,我会派一半人做巡逻队保护。”

    沈如松本想再说,可是步话机里传来了连长的命令,指示骑兵班做先头部队出发,于是陈潇湘扬唇笑笑,捏指吹了个响亮唿哨,一声马嘶传来,她的骝灰色骏马飞奔而来。

    陈潇湘轻身跃上马鞍,手执辔头一夹马肚,迅卡当即迈步前行。

    她摸出银酒壶抿了口,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帐篷桩基你们自己打!”旋即纵马飞奔到骑兵班,“呦~~~~~呼!”地喊了声,一拍马脖叫道:“骑兵班,跟我来!”

    八匹颜色各异、皆是神俊的战马立刻扬蹄跟上,八名骑兵跟着他们的班长拖长了声调,呼麦般震颤着喉音,绝尘离去。

    沈如松无语地摩挲着下巴,复又一拳砸在赵海强胸口,半是嘲讽半是认真道:“你小子别陷进去。”

    “我擦。”赵海强闪身避过,反身一巴掌拍在他肩头,一样的语气道:“你昨天看的眼珠子掉下来了吧?怪不得今天这么没眼力劲。”

    “随你。”沈如松不想接招。“前提是你追得上。”

    沈如松往工兵的马群随手一指,没再搭理赵海强,而是去和分在营里其他排的几个士官生同学打招呼告别去了。

    师里有沈如松不少同学,延齐团里也分来了好几个,其中就有给邵钢恨得牙痒痒的一个。

    “回去请你喝酒啊!勇子!”

    “行嘞!”

    与绰号“锅贴”的郭勇打过招呼,沈如松与郭勇没有过节,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替邵钢与郭勇和解打个铺垫也好。

    “陈年往事喽。”沈如松嘀咕道,随即策马追上部队。

    沈如松把陈潇湘要求抵达山脚再扎营的事告诉了许博文排长。排长觉得没什么,千山山脉在延齐基地建立后就被反复清剿,把变异兽直接杀绝迹了,平地额外多走两小时又能如何?

    排长和连长商量过,都发话了,沈如松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只默默骑马。他胯下的矮驮马任劳任怨,驮着个一百七十多斤的人,两边还各有一个一百公斤重的军械箱,装满了口粮、工兵装备、登山用具以及弹药。

    离千山越近,江水奔腾声也越近,山脉轮廓现出来时,海兰图朵江也映入沈如松视野里,此段的海兰江尚未劈山而过,江面犹如一床青蓝色布面的大棉被,冰块碰撞着,安宁白净的江水涌动。

    沈如松抬起头,江风拂动他鬓间乱发,他伸出手,自言自语道:“跑马溜溜的山……”

    他深呼吸一口清爽空气,跟着长出一口闷气。

    矮驮马虽是任劳任怨、性子温顺,但是四肢短粗,速度提不上去是真的。不挥马鞭不催着胯下的牲口,一个钟头撑死大约也就走五六公里罢了,这还是在平路上,若是到了山地,马速更是骤降。

    于是乎骑骡马的大部队才走到下午五点钟,骑兵班一部便开始折返,四名骑兵掀起莫大烟尘,勒起缰绳,操纵着骏马竟是以后肢滑行草地的方式停住,复又马蹄发力,前腿抬起,急停的同时完成了180度转向。

    “我们班勘好了位置,就等你们来喽。”

    说话的是骑兵班班副,马元国,一个服役期足有五年的老兵。沈如松看的真切,他的臂章是麦穗两条杠,意味着下士。

    复兴军基本沿用了战前国防军体系。士官体系几乎没有变化,只在晋升年限上稍作改动,下士晋到中士、上士,各需要三年而不是四年。但不管战前战后,士官生都必须服役满最低期限才可复员,战前一般为六年,如今则是十二年。

    服役期满后一般以上士军衔复员。而士兵级别,抛开基建兵这样的军装工人不谈,志愿兵、义务兵入伍时分别授予二等兵、三等兵军衔,服役年限前者为八年,后者六年。在军衔随军龄提高而提高的情况下,二等升一等,一等升下士各要两年。那么战斗兵在服役第五年为下士衔。

    沈如松举起手晃了晃,示意收到,而马元国“唿呦呦呦呦”地叫了声,一夹肥壮马肚,散开骑兵,一前一后地护卫着队伍。

    看着马元国独自一人纵马于队伍旁,这个马术极佳的老兵闲来无事,便训起了新兵,与一个技术不过关的新兵对着马头,不断拨着马首阻挡新兵前进,不管新兵是要横拐直取,皆是轻松拦下。

    “鬃狼一头就有这么大,对着头冲过来你要跟着对!不把马掉开,随便来头狼都能但当场咬开脖子!”见新兵无一次成功突破,马元国气的直骂。

    沈如松望着马元国抽了那考核不合格的新兵两鞭子,转头说道:“牛皮梢子照脸来,脾气爆啊他。”

    “老马什么都好,脾气是真的臭。”邱铁军笑了声,他骑惯了骡马,颇是享受,浑不在意地要摸出根烟,但看到沈如松目光又讪讪收回去。

    “这老小子脾气出了名的爆,我听说他刚入伍就跟排长干过架,坏事,嘿嘿,也干了不少。但也是真不怕死,78年夏天,最后一次延齐战役,彻底收复延齐废墟的一仗,打得惨啊。杀到废墟核心区的时候他骑马冲进人狼群,连打枪带砍刀,硬是杀了个对穿,给全营看的那叫欢呼啊,直升机上的师长都看呆了。”

    提到往事,邱铁军便来精神了,吐了抹发黄唾沫继续搓手道:

    “后来师长就召见他,狠狠夸奖又当场提了级军衔。问老马想要什么,老马说想要师长根烟抽抽,师长直接把他的金烟盒扔给他了,回去以后大家说他亏啊,这要张嘴,一个二等功能没有?”

第26章、故事

    日头西斜,夕阳漫洒金辉,海兰江面波光粼粼,这条发源于龙山的大河正在劈入千山之中。不复流经三江平原时的缓和宽大,急拐后端的是一个湍急细长,离千山愈近,轰鸣声越响。

    骑兵们在河边饮马,沈如松望到马元国往一个没牵着马去尿尿的新兵屁股来了脚,给人家踢进了河里。惹得旁边几十号人哈哈大笑。

    “那一年打得惨啊,比去年还要惨,据说打到基建兵师的人都补光了,全团打到最后,快两千号人,只有七百多人回来了,一整个连一整个连打光。好多班里只活了一人,原地授了个下士就能成班长喽。”

    “老马那时候就这样混到了下士,当兵第一年就成下士了,当年冬天补新兵来了四五个,他就顺理成章成了班长。本来这样下去,就算少了个师长的二等功,凭着身上的军功,绝对是能提干的。”

    “结果你知道怎样?”见邱铁军一副想抽烟想疯的样子,沈如松摆摆手,表示算了算了你抽吧。

    “他差点……差点就判……判枪毙了。”邱铁军惬意地吐了个烟圈,话里不无惋惜。

    “别人想妞,就休假回家,回程火车故意绕两圈,专门停两站还是三站的地表村子,那玩就是了。结果这个混球吧,临休假前还是放假后,哎,记不清了。反正有天晚上喝大了,回晚了不知道走哪里去了,在旮旯头撞到两个偷情的基建兵小情侣。那两个以为他要报宪兵,一急就要动手,但哪里是老马对手?三两招就整结实了。”

    “要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坏就坏在他喝大了。”

    河里的新兵一副狼狈地爬上岸来,湿淋淋地吹了风冻地哆嗦,又要在继续骑马挨冻,着实有点可怜。

    沈如松示意邱铁军继续说,他也好奇什么能让这个本可以提干,去步兵学院速成一年,然后改授少尉当排长的人栽了。

    “喏,和杨旗、刘子旭这混小子有点类似。老马喝大了,又动了手,火气起来了,竟是当场按着人办了事!后来混不吝拍拍屁股走了。这两个基建兵也是惨,一个打昏了,一个剥了衣服冻昏来了,后面双双冻死在野地里了。第二天宪兵去抓他时,老妈还在睡觉,哦,我记起来了,就是休假的那天!我那天背包都打好了。”

    “两条命,而且验出来又是那个,本来是判枪决立即执行,最后是被老马救过一命的营长求到了团长那里,让法官采信了老马的说辞,变成了激情杀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丢去惩戒部队,按说他是真命大,三年惩戒部队没弄死他,现在升到团参谋的营长又给他捞出来了,放回原部队戴罪立功,但这辈子肯定是别想升了,到退伍估计都撑死是个班副了。”

    这故事确实离奇,沈如松对惩戒部队略有耳闻,是部队里犯了死罪的重刑犯、战场逃兵待的地方。干的是填埋核废料、做清剿兽潮的诱饵之类的死活。进去了就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了,但这个马元国不仅全须全尾活着出来了,还官复原职,属实本事极大,不是说光有关系就能解释得通,真是个狠人。

    说到这个,沈如松就想起陈潇湘,连这种滚刀肉都不敢在她面前吱声,她又是什么样的狠人?

    沈如松越想越觉得不招惹她是对的。想着想着,天色渐暗,沈如松也无心继续欣赏海兰江景色,叫过班里众人点亮马灯,注意周围。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时,已能遥遥望到前方微小但极显眼的营火。

    宿营地选在离江边数百米的土丘旁。骑兵班确实没给其他人搭帐篷,他们一个个都蹲在营火边烤手,这不是说他们喜欢冻着,而是他们准备等睡帐篷里的马休息够了再回去。

    到了点,沈如松安排一部分男兵去打帐篷桩基,额外嘱咐他们务必要把长钉打到底为止,不然晚上江风一吹,掀了顶盖大家睡个棒槌。

    女兵们把马匹带去饮水喂料,驮马远没有战马娇贵,毛长皮厚,零下二十多度、积雪半米的情况都能安然无恙。

    沈如松提回两铁皮桶水,倒进简易净水机里,烧开了灌进水壶里。现在所有的地表水全部污染超标,光烧开都不能直接饮用,一旦长途跋涉就必须带净水机。现在有的人喝了以为干净的地表水,然后半夜犯急性肠胃炎送命的例子。

    附近有林子,就先不用自带的固体燃料。沈如松一边劈柴一边心说这群骑兵真的是一群大爷,劈柴都只劈自己的份,半点没多的给友军用。

    本着能吃新鲜的就不要吃罐头的道理,这一顿晚饭吃的是饭盒里盛着的肉丝面条,全是从农场中午带来的。

    口粮照着二十天配,一天一个肉罐头加一份,多吃一天农场带出的饭,就能省一份口粮,到时候回去了,单兵口粮里的香烟、罐头、糖果可是能拿去换钱的。

    吃完饭,沈如松就赶众人去休息,随手扔了两片维生素片进嘴,嚼碎了吞下肚,然后去找排长报到。

    “明天开始爬山,注意马匹保护,有些地方山道窄,不会骑马的让骑兵班的同志看顾着。”许排长朝陈潇湘说道,后者颔首。

    “我们绕着山峰走,后天中午左右能到第一个维护目标,1148.7通信基站,在那里宿营,之后每两天查一个目标,在第九天登顶,一样的绕着下,查猎兵留下的储备点,第十五天赶到硫磺泉旧营地,接着查沿途的废村,第十九天到甘井子兵站。”

    “这趟任务不危险,重在增加野外经验,培养班组默契,唯一可能的情况是天气变化,这个季节山上有积雪,一旦天气突变,山道状态不容许,路线就要改变。”

    “气象预报显示这个月雨不会下大,我们走得是主山道,部队历年都是往这里训练,踩硬了都。”赵海强接话道,表示不必担心。

    排长调亮了马灯,俯身研究地图,半是肯定半是坦白道:“是这样的。就是往年这里是猎兵的训练地,咱们一直是去北边的安全废墟搞演习。说起来猎兵连那帮家伙早上月就没影了,算了,上级安排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都回去睡吧,明儿开始路难走了,养足精神,谁掉队我抽他丫的!”

第58章、兽潮?黑潮!

    “砰!”这次再不是枪响了,连续射击了几千发的一支80式突然居中炸开,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愣了两秒,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就被班长一巴掌呼倒。

    “捡枪!继续射!”

    “继续打!”

    半小时内,新兵卡壳、炸膛、故障了两三支步枪,有的连拉机柄都融住了再也掰不动,钢木结构的1975式老步枪烫的握不住护手,工程塑料的80式变成了一个发烟器,从里到外透着火,简直要把皮手套烧透穿!

    放眼望去,尽是被击毙的棘兽,漫山遍野,枪火不休!

    集火了能有几刻钟,直到重机枪开始仰高了角度,超越射击起缺口后的兽潮,备用枪管都烧做通红,枪管温度高到冰雪放进水冷护管里就要煮开。无壳弹步枪的焰火浓密到风都不好一时吹散。

    蠕行着的棘兽惨嚎着,万千种声音混在一起,哀哀地叫人头皮发麻,承受力弱的人“哇”地一下吐在电焊盔里,差点被自己呕吐物噎住,吐得稀里哗啦,包括老兵在内,没有一个脸色不发白。

    一个连,一百人,生生压制了一场大型兽潮。

    “补充弹药!”

    冲击刚有减弱,士兵们便呼号着要求弹药,以至于要派出一整个班去地库提取弹药。

    兽潮仍未终止,铁丝网外扎满了动弹不得的变异兽,但终究没有被突破,基地南面的冲锋波次仅仅抵达了墙外一百多米处,除了一颗惊慌失措下丢出的手雷,竟没有一颗手榴弹派上用场。

    士兵们从铁锅里捞出泡开了枪油的旧枪带走,硫磺泉基地里可能储备了上千支用枪油密封住的老枪破枪旧枪,若不是怕它们炸膛,士兵们也不会额外套上护甲,事实证明,炸膛比变异兽来的杀伤更大,好几个负了小伤的人便是被手中武器炸的。

    遍地弹壳被清扫下围墙,如雨般坠落到内壕沟里。士兵们喘着气,看着鹰兽盘旋,落下吞食着雪原上……不,是血原上的棘兽尸骸,森白惨白的骨刺是唯一的异色,就在一百多米,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冲击着人们的鼻腔。

    兽潮,止住了么?

    “或许……咱们就过去了?”有人不可置信道。

    没有人回应他,互相隔着防毒面具对视着,然后眼最尖的那个,望到血色的地平线外,又漫起了黑潮。

    那一股乍起的黑潮,最深沉的夜空与之相较都仅能算作暗色,陆航团上百架武直制造出的赤红火幕也拦截不住黑潮,漆黑泛起,吞吃了火幕底部,然后一步步朝前,黑潮重新将夜空染做纯黑,如同一瓶墨水浸没了红色火漆,把原本的黑纸,染做连光都不透寸毫的宇宙背景原色!

    老兵们叼着的烟掉进了稻草里,这群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历战老兵震惊到都没发现在脚下袅袅冒烟。

    放下望远镜,战术无人机里飞过占据了夜空的秃鹫集团,在坠毁前,送回了新的景象。

    食腐鹫鹰惊吓地振翅飞开,团团螺旋向天,刮了黑色的龙卷风,那些疯狂向北奔窜的棘兽一瞬间忘记了逃脱,定在了原地,随后跟丧家野狗一样,逃向千山,逃向海兰江。

    夏小源握着通讯器的食指僵直垂落,他望见天上的霜云被推着前进,显露出其后赤红火幕,又转瞬间彤云低垂,那股黑色,不是夜的黑,而是日蚀的黑。

    “总部……总部”他冲着通讯器颤声说道。

    烟成了火,燃起,在蔓烧到弹链的金属壳时终止,但老兵们止不住地发抖,不是肾上腺素高涨时的颤抖,或是应激心悸的冷颤,就是纯粹的……害怕

    “听到请回答,总部?总部?”

    只有“嗤啦嗤啦”的白噪声。

    夏小源手搭着被枪焰吹净了积雪的墙面,那股黑潮,岂止是劈山而过的海兰江,那是太平海,那是海上的暴风!那是海啸!

    此刻,午夜未至,冷月高悬,而他,复兴军的上尉连长,此刻脊背冷汗密布。

    他明白了为什么棘兽群为何要如此蜂拥向前,比起追在它们后边的畸形种黑潮,死在人类的重火力下起码得了个痛快!

    在普通变异兽构成的兽潮后边,是畸形种黑潮!

    仅是血液就能震慑棘兽到畏缩犹疑的畸形种!要用火炮、重炮!才能压制住的畸形种!

    黑潮破开了地平线,凶悍寂灭的气息化作了海啸,那种冰冷,就连那一轮冷月也承受不住,逃遁至霜云后,变得无比黯淡。倘若说之前的兽潮,是万兽奔腾时的天塌地陷,可用钢铁与烈火歼灭之,但这片黑潮……好比是万米深海下幽幽浮起的黑水,它就在那儿,它只是看着,然后将万事万物压做齑粉。

    这种寒意,刺得夏小源的瞳孔一缩,他的魂灵都仿佛被黑潮摄走了,纵然是亿万生灵哀嚎的血战场,也没迟滞住他的三魂七魄飞走。

    那抹犹在地平线之外,却已然声势煊赫的黑潮,唤醒的,不单单是夏小源记忆里的凤林废墟血战,而是发自骨子里、基因里的颤栗。

    他眼前浮现了努力忘记的景象,那是凤林废墟里如洪荒丛林般蔓生的脂瘤,盘踞那座通天高大的黑塔上,复兴军制导导弹都难破甲胄的黑暗种,必须是同样伟大的巨人机甲才可与之搏杀的黑暗种。即使远隔河岸,在数公里之外,声彻天地的威势,涤荡废土的威压,叫多少血战余生的军人为之战栗?

    人面对虎狼时,手里握着枪,便无所畏惧。但若是于深海面对巨鲸,于天空面对翼龙呢?乃至于,面对神龙呢!

    那是进化带来的恐惧,当军队引以为傲的枪炮,对这种在进化链条某一环远远超过人类的畸形造物无能为力时,日复一日培养成的纪律,又能在多大程度上,约束住被唤起了深埋在基因里恐惧的士兵?

    不止是夏小源手脚冰冷、僵在原地,冰风传递来畸形种黑潮气息的第一刻起,所有人,即便戴着防毒面具,也无可避免地呆傻住,单纯的害怕、恐惧。

    人类,终究会畏惧黑暗,不管他们是谁。

    但这又如何?

    “砰!!!”数声枪响炸开,老兵们最快醒转过来,举枪朝天便是两发打响,他们暴吼着,踢打着周围的新兵,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拽出心灵震慑。

    夏小源打了个激灵收回神,热血涌上脑门,他一道拔出手枪打响,既是敲响他人,也是敲响自己!

    枪托砸在新兵头盔上,班排长们凶狠地敲着新兵的后脑勺,直到彻底打醒了他们。

    黑潮渗透出的气息差点叫这支复兴军连队丧失了精气神,直到第一线经历过畸形种战争的老兵挣脱出来,花去几分钟,才叫所有人重塑了战斗意志!

    “弹药就位!”

    “设置遥控枪支!把所有武备全部弄来!”

    “机枪加水!水!弹链!”

    “通条!我的通条呢!”

    寂静片刻,在老兵与班长们的巴掌和枪托里,士兵们吞下了恐惧,继续运作起来,一支又一支经历过黑暗种战争的功勋封存老枪,在此时架上战位,紧握手中!

第59章、坚守到底

    大量的老式突击步枪固定在墙垛间,变成了联装形式,士兵们抱着冻在枪油里的老枪,扔进开水锅里,也不管内部缝隙有无解开,就匆忙捞出来架起,他们没有时间了!最多两刻钟!畸形种黑潮就要来了!

    一千个人里总有最聪敏强壮的精英,而变异兽也一样!一千头里,总有承受了更巨量的辐射,从而异化成亚种的那一头,它们通常是族群之王,无战术支援的复兴军轻步兵班组在一些凶悍的畸形种前,甚至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想要毙杀一头畸形种?这不是轻步兵的事,是装甲兵、精锐猎兵乃至于空军的事!

    基地里现在只有一个连,百余名士兵,没有重炮,没有空中支持,怎么应付畸形种黑潮!

    “连长!我们得隐蔽!”骑兵班的马元国冲上指挥哨,副连长张涯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但是这个老兵仍是朝着夏小源用力嘶喊。

    这个活过了三年惩戒营的老兵,激烈道:“我们的火力对抗不了这种规模的黑潮!”

    “没有重炮,没有远火,光两门02式压不住!一旦开火,黑潮过来,我们坚持不过半个钟头!”

    夏小源紧皱眉头,手按着配枪,瞧都没瞧马元国一眼,而是盯着无人机控制台,试图分辨黑潮中到底是什么畸形种。

    他只看到了翻涌着的黑,一块块仿佛是拼接起来的极致黑色。

    “暗鬼。”他咬唇道。

    听到“暗鬼”两字,马元国反倒是静在原地,越过了副连长的肩头,死死盯着连长,继而一字一顿道:“撤进隧道!连长!破不了它们甲的,连长,破不了!”

    “没穿甲弹!没高膛压的炮!我们开火就是叫暗鬼来开饭!”

    “撤下去!连长!撤下去!”

    夏小源猛然回头,双目血丝,狠声:“怕死?!”

    “老子就知道你个蹲过惩戒营的杂种在关键时刻靠不住!再敢多嘴一句!动摇了军心!老子先毙了你!”夏小源盯着浑身僵硬住的马元国,骂道:“滚下去!”

    张涯目睹着马元国一瞬间像是泻掉了精气神,摇摇晃晃走下去,他的视野里,逐渐被黑潮占满。他经历过大规模清剿黑潮,头顶有武直盘旋,背后有重炮支持,前方有坦克冲阵,屠灭畸形种如杀鸡屠狗。现在呢?一门81毫米迫击炮都没有。他如何不知道马元国说的是对的?暗鬼是浑身披重甲、以甲胄严实闻名的畸形种虫族,架起甲壳,以02式的14.5毫米普通弹威力,要持续射击数十秒才能破甲!几十头倒也罢了,黑潮是有多少?

    成千,上万!

    张涯忍不住转头,但与夏小源眼神相交的刹那,后者眼里的决绝便叫他止住话语。

    “命令是坚守!”

    “军人,服从命令!”

    二人搭档已久,再无需多说,张涯心头冲上一股复杂的血气,敬礼说道:“我负责下面!做上伪装,坚守到底!”

    照明弹落下又升起,张涯转身快步离去,光线破碎,他钢盔下的眼睛,飞速没入到憧憧阴影里。

    枪炮全部上墙,未彻底冷却的枪管隐着暗红色,一颗又一颗照明弹在黑潮上升起,年轻的士兵们握着枪,防毒面具遮去了人们表情,黯淡的格栅视镜视野里,是泵动着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远程射击!”炮位上的士兵们此起彼伏喊道。

    炮位爆发出闪亮枪火,重机枪继续喷吐出大口径子弹,间杂着曳光弹,带出绚丽弹道,能轻易屠戮棘兽的重弹撞在暗鬼甲壳上,却是擦出火花跳开,强大的动能确实迫使了中弹的那头不住后退,但后续是何其多?纵然连续命中将一头击毙,后面的依然是宛如重甲骑兵般如墙推进,撼地前行!

    一桶桶煮开了的蜥龙血搬到垛墙,没有时间精心调制伪装信息素,只得砸开了丢下,土灰色的墙面染做漆黑。

    匆忙间不知是谁撞翻了血桶,黑血倾覆,被兜头淋中的人当即惨叫,蜥龙血剧烈腐蚀着水冷护甲,哑黑色的表面仿佛燃起了一层火焰,在“嗤嗤嗤”地炸响。血液渗过缝隙,硫酸般剧烈烧蚀着皮肤。

    医务兵拖走了伤者,但是束手无策,只得给一针吗/啡缓解死亡前的痛苦。

    “一边趴两个!不要趴后边!”骑兵喊道。

    愈发躁动的战马被骑兵强按着卧倒,不时挣扎着想要站起,它们耳边,不啻于是山崩海啸。

    大地在颤动,颤栗,在兽潮中保持安静的战马,在嚎叫,性子最野的那头跳起,在漫天乌云下狂奔,癫跳。

    陈潇湘跳下垛墙,对抗疯了的战马,她毫无犹豫地挥手抬枪击毙了一头战马,身侧传来异常急促的蹄声,还有人的喊声。

    “班长!躲开!”

    时间忽然慢了,陈潇湘身子忽然一轻,她感受到了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她趴在地上,未融尽的雪,搅到了凝固的血渍,混成了团团血糊糊,马蹄落地的土粒蹦起。不远处灰暗的人影,缓缓解下了枪,举臂、踏步、嘶喊,枪焰灿烂而又飞逝。

    “砰!砰!砰!”

    卡宾枪一发一发的射击,她的心脏,跟着一下一下缓慢跳动,暗色的血泉喷飞,那头纯白又好像是纯黑的骏马轰然倒下。

    陈潇湘深深埋住脑袋,急促地呼吸着,嘴唇碰着冰冷的钢铁,手掌挠着雪地,“嘶~嘶~”她呼吸着,喘息着,紧闭着眼,死死捏着拳头。

    遥远的呼喊,“班长!”、“班长!”“班长!”

    “班长!!!”

    陈潇湘惊醒过来,耳鸣声消褪了,她倏地转头看着旁边,是洛天成,这个小小的,只有十七岁的兵,在呼唤着他。

    鼻涕眼泪还有血点,全挂在这个十七岁才刚成年的孩子脸上,洛天成手扶着要跌下来的防毒面具,他脸上淌着泪水,睁大着眼睛,紧盯着刚救下来的班长,但他的表情,却像是需要陈潇湘去拯救。

    “班长?”

    陈潇湘拉开了防毒面具,内置的半罩式呼吸器遮住了她一半面容,她奋力抬起唇角,做了个含糊的笑容。

    “没事的。”她伸出大拇指,情感全都回暖到身上,不知哪来那么大力量,她控制住了眼角,比着拇指,指着天空,却是什么都没说出。

    再没有战马嚎叫了,变成了与士兵们一样的沉重喘息。远处重地雷爆炸的回响冲击着耳膜,代表着黑潮已不足营地一公里。

    “嗵嗵嗵嗵!”震撼人心的机枪爆音,在暗鬼黑潮的密集节肢踏地声中,是如此清亮。

    下一刻,没有声音了,只剩下潮水般汹涌律动的声音。陈潇湘试图站起来又跌坐到原地,她感受不到肩膀了,瘫坐在地,垂下脑袋,头盔压着手臂,她把眼睛埋进了黑暗里。

    她身旁的洛天成,紧紧攥着枪,抬头注视着围墙,一时间,竟不知他是在望着什么。

    黑色天幕中,有赤练火蛇晃过,雷霆隆隆,海啸般戾狂的气息扑面而来。无人机盘旋在云层下,极幸运地没有被击落,乌云掩盖了它的踪迹,在源源不断地传回信息。画面里,是甲胄幽冥、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暗鬼,看去就是黑色的海啸席卷而过,

    黑潮永无止境,一点点淹过了棘兽尸骸,把每一片血色侵染完毕,弥漫着暴虐气息的蜥龙血也阻挡不住分毫,好似,它们也在奔逃!

    陈潇湘扶着卡宾枪站起,胸口满是血渍,她执着地望向垛墙,再次,举起枪!

第60章、暗鬼

    就像是一大团墨水溅落,围墙一处的光反射率骤降至几乎为零,陈潇湘什么也看不到,那甚至不能说是黑影,纯粹是极致的黑!

    陈潇湘的心脏擂鼓般跳动着,心悸感攫住了她,背后一直躁动不安的迅卡跟着平息了下来。那不是安静,而是被死寂的黑色气息压倒。

    暗鬼的几丁质外骨骼尽数吸收了本就沉郁的光线,夜色里,深邃的黑色带着直刺人心的“嗵!嗵!嗵!”声而来,那是暗鬼的节肢在踏地,空气中回荡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甲片骨膜振动声,它们的黑色,已经明显到与夜的黑色截然不同,好比是黑洞视界与宇宙原色的区别,黑!直指人心的恐惧黑!

    陈潇湘的呼吸不自觉降得极缓慢,她不再眨动眼睛,汗水渗过眉毛,流到狭长的眼瞳上,些微的涩痛感她甚至感觉不到了,只是死死盯着这头率先越过垛墙的暗鬼。

    “砰!”并不剧烈的响动,那团深沉的黑降到营地上,所有人都跟着浑身一震。蜥龙血在刺激着这头暗鬼,它忽然张开同样是纯黑的翅翼,挡住了大片夜幕,开始极速振动!

    无数颗铆钉擦过铁片的嗤啦噪音惊起,暗鬼振翅声洞穿了人们的耳膜,哪怕是戴着电焊盔的战斗工兵。

    一瞬间,陈潇湘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濒临窒息,她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半途又摔倒在地,疯狂地捂着脖子,痛苦万分地打滚,在她周围,不论是老兵或是新兵,个个滚倒在地,一副想发声而无法言语的凄惨模样。

    披甲的战斗工兵好歹有电焊盔保护,而穿着咔叽布军服的骑兵几乎要休克过去,体质略差的则是口鼻耳溢血,哪里再能管得了身旁的战马?

    战马全部长嘶着立起,长久以来的纪律、惯性、反射训练全部化为乌有,它们挣断了缰绳,在营地内撒开四蹄疯窜,践踏过畏缩着的士兵身体,向着暗鬼冲撞过去!

    淡淡风声掠过,一蓬马血飞溅,一匹战马悲鸣一声,竟是居中切开!内里的脏器肠子洒淌出来。蜥龙血的气味刹那间被盖过,这种场景落在暗鬼眼前,却是天敌遭受重创!

    暗鬼的次声波振翅终于结束,它猛地张开全部的翅翼,马血令其边缘镀上了一层胆战心惊的红,锋利节肢踏过马尸,无壳弹打在它的甲壳上,只有冒出火花的份!

    陈潇湘脸朝下,浸在自己呛出的血液里,在最后一丝意识丧失前,她拼尽力气翻了个身,鲜血顿时从头盔两侧漏了出去,她眼前晃动的灰影全部黑沉。

    几个真正经历过抗击畸形种的老兵,十分勉强地坚持着。马元国打着摆子地爬起,极其沉重地喘息着,眼前的一切都在重影、飞蚊。

    这个老兵解决的方式异常暴烈,拧下刺刀,对着脸刺了过去!

    新鲜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马元国端着滴血的刺刀,半跪着爬到仿佛癫痫了的战友旁边,摁住胸口,在畸形种暗鬼振翅投下的极端黑暗里,伸开五指,势大力沉扇下,以痛,制痛!

    疼痛感把陈潇湘从昏迷中拽出,她推开马元国,翻身不住呕吐,刺刀划过了脸颊,她却一丝顾不上,意识恢复过的瞬间,她就大声呼唤着自己战马。

    “迅卡!”

    “迅卡!!!”

    那头骝灰色的安西亚骏马不见踪影。陈潇湘随手揪住离她最近的一匹战马,她凌乱的短发短发与战马冻硬的鬃毛绞缠在一起。

    陈潇湘拔下划破了脸颊的刺刀,割下这缕头发,刺刀随即插入泥土中,青丝飞散,她踩着马镫飞身上马,朝天鸣枪,厉啸道:“杀!”

    枪响惊醒了浑浑噩噩中的士兵,老兵们率先反应过来,踢打着新兵,然后举枪对振翅示威的暗鬼射击!在这头畸形种眼里,他们还不是孱弱的“人”,依然是天敌般的“蜥龙”,但要是它反应过来,鼓动翅膜发出信号,那么黑潮会立刻淹没小小的硫磺泉基地!

    断无幸理!

    暗鬼甲胄溅起无数火星,偏转了子弹,形成跳弹!小口径弹药根本击穿不了它的外骨骼!

    “枪榴弹!”张涯夺过新兵手中的80式,“咔嚓”一下扭动套管,40毫米枪榴弹命中了暗鬼最脆弱的翅翼尖部,将其炸碎。

    仅是如此了,一发枪榴弹能把棘兽炸做几瓣,但对上以坚甲著称的暗鬼,至多留下个小坑罢了。

    暗鬼不安地再度振翅,试图呼唤族群前来,但缺了角的翅翼无法扇出特定的频率,飞沙走石间,这头以为自己闯进了天敌老巢的畸形种,应激吐出口器,在黑色之外,终于有了一抹白,但却是它森白森白的利齿!

    马尸被暗鬼吞吃进去,感官反馈给暗鬼的,是它成功重创了某头蜥龙,但是它无法循迹追索到相同气息,它只能朝着判断为最弱小的那头“蜥龙”杀去!

    暗鬼本就体型庞大,体宽堪比一株两人合抱大树,冲锋声势比起棘兽更加惊骇。几个呼吸间越过了几十米距离,践踏过数名神志不清的新兵,幸运者只是给撞开,而迎上了节肢的,躯体直接被洞穿出硕大窟窿,就是水冷护甲也无法保护住这样的穿刺!

    暗鬼本能地以节肢分割,把人体扎得稀烂,它确认这头“蜥龙”不再挣扎后,对信息素最浓的“头部”喷出内槽牙,森白之色骤闪,把一名工兵连护甲带躯体活活咬下!

    “啊!!!”

    痛嚎声彻底叫醒了剩下的人,看着那名只剩半身的工兵在挣扎,人们红了眼睛,终于,血气压过了恐惧,不论是谁,开枪,射击!

    忽地有人怒骂一声,暴怒之下冲出队列,端起霰弹枪,打出一发独头弹,拉护手,前进一步,再打!独头弹!

    “啊!!!”同样是吼叫,赵海强的吼声尽是血勇!平时无事,遇危则怒!

    强大的后坐力撞着他的臂膊,迎着惨白利齿,漆黑重甲,就算一个轻步兵,凭着手上长枪,也要将不可一世的骑士刺下马!

第61章、肉体凡胎

    大威力独头弹稍稍克制了暗鬼,战斗工兵们用的是被甲独头弹,侵彻能力极强,动能极高,数千焦的出膛动能,数把枪一齐对暗鬼开火,将这头大甲壳虫击退数米,独头弹深深嵌入了甲片里。

    但这还不够!往常在打击暗鬼时,哪里是这样的地表开阔地?那些精英猎兵穿着重型外骨骼乃至单兵机甲,持重盾、带狙击榴弹枪与大量重火力进入到暗鬼巢穴内,在狭窄地缝里限制住暗鬼行动,稳扎稳打推进,最后炸毁巢穴支撑柱,因为就算是单兵机甲,也禁不住暗鬼的冲锋潮!

    暗鬼仅是稍微迟滞,收起节肢,以最坚固的脊背做盾牌挡住独头弹。一下子,士兵们的武器失效了,无论是独头弹还是枪榴弹,全部不能破开暗鬼防御。

    “停火!停火!”

    转向射击垛墙的机枪被叫停,85式重机枪打在甲片上,溅起无数火星,跳弹到误伤多人!

    “拿来!”许博文夺过85式机枪,弹链绕在胸口,提着枪冲下去,枪托顶在盆骨,大吼着开火!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的少尉,现在竟是直接以肉身做制退器,哪怕是全身笼罩在护甲里,都能感觉到他每一块肌肉绷紧绞丝,硬抗住重机枪后坐力,暴雨般的钢芯弹,对撞到暗鬼正面!

    再是强劲的防御,再是坚韧的甲胄,又能耐住多少发机枪弹?连续不断的机枪弹打得暗鬼进不得半寸,纵然甲胄顶得住,那一次次磅礴动能狂暴撞击,又岂是能轻易抵抗的?破不甲?撞也撞够了!

    “压住!来人!”许博文咆哮道!

    他再是勇猛无俦,一副肉体凡胎也顶不住太久。众人愣住之时,反倒是缩在一边的刘子旭跳起来,扔下彻甲能力不足的80式了,爬到正在开火的机枪下面,反身蹲起,直接用肩膀架住了枪!

    85式的气冷枪管顷刻滚烫,刘子旭环手紧紧抱住了枪管,烫焦了他的护甲表面!若是只隔着军服,能烧穿了烫熟皮肉!

    肉身做了机枪支架,机枪稳定下来,恢复组织的士兵们列成阵型,战斗工兵们抛弃步枪拿起盾牌,两两护在霰弹枪手前,被压制住的暗鬼即便突进,顶翻了一个小组,也不至于直接洞穿了他们。

    但战斗工兵一个班也才配三把霰弹枪而已,短时间内打不穿蜷缩起来的暗鬼坚固背甲。这头畸形种再是被信息素迷惑,再是认为面前的是“蜥龙”,也不会以对冲形式去拼杀。

    它想要逃!

    “拦住它!”赵海强叫道,但他话刚出声,暗鬼突然冲撞,他立住盾牌也径直撞倒,重重摔下,始终闭着的暗鬼眼睛睁开,菱形圆钻样的复眼盯住他,昆虫类特有的漠然死寂,叫赵海强浑身僵硬住。

    暗鬼吐出口器,被薄膜包裹住的内槽牙在张开,它穿透力比钻机还强!钢板都耐不住暗鬼一次凿击!

    赵海强绝望地伸手去挡,他以为必死之际,战马轰鸣,动人心魄!

    战马四蹄飞扬,泥泞湿红,未尽的枪火硝烟像绶带一样缠在骑士身周,雪亮光辉掠闪而过,马鬃颠动,冻拧成一绺绺的鬃毛就像是被刻意系上了小辫,但那些打结处,与染血铁蹄,才是骏马最好的勋章!

    “喝啊!!!”

    沈如松吼叫着,马缰和他身躯一样,上下晃动着。他踩着马镫,整个人随迅卡的奔驰而节律摇动,他站立起,食指扣着扳机,在最后的冲锋距离上,是如此清楚地看到了暗鬼那一排排狰狞复眼,在竖起的剑眉下,是神光凝聚的杏眼,盖过了畸形种的漠然目光,他呼喊着,瞄准着,把一颗颗子弹,打进祖国之敌最脆弱的地方!

    ……

    外头打得天昏地暗,连带昏睡中的沈如松的梦境都变得光怪陆离。几分钟前,他还梦见汹汹升出的灰色雾气覆盖了整个地表,鱼首人身精怪肆虐人间,雾气掩盖了太阳,死气沉沉的蓝白色光芒一阵阵爆发,强烈无比的血气味冲进鼻腔,于是沈如松醒了。

    前所未有的躁动充斥在骨子里,战斗本能和战斗意志顺着惊醒后的汗液,灌进嘴唇里,从脑海里炸出,就像是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冲动,在驱使他,为主人,不,为祖国,消灭敌人!

    一幕幕景象在眼前飚飞,沈如松趔趄奔到门口,容不得太多思虑,一匹骝灰色的骏马停在身边,在大团枪焰渲染下,骝色毛发的迅卡染做灰色,白色!上马,拔枪,疾驰,带去死亡!

    ……

    沈如松举枪连射,叫暗鬼复眼一颗颗爆开,十米!五米!沈如松纵马转弯,狠狠一揪缰绳,迅卡骤然马首一转,硕大鼻孔喷出灼热白汽,摆过九十度,直接以马肩飞撞!

    “轰隆!”数百公斤重的战马冲锋直撞,力量之大,悍然撞开了暗鬼,在这头大甲虫吃痛的尖利嘶鸣里,将战马撞得侧翻!令沈如松跟着坠翻在地。

    暗鬼愤怒逼近,口器射出,在沈如松身旁雪地打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沈如松此刻力量与反应都达到了一个巅峰,他当即翻身而起,捡起一面盾牌,疾奔!冲刺!反突!

    热风撕开了他脸庞上无数个细微伤处,他的骨骼在“嘎吱嘎吱”呻吟,但是他根本感受不到一丝痛苦,温热的血流野草般的胡须流过脖颈,淌到胸膛前,他眼前只有那头滚满了砂砾血痕的畸形种!

    又一匹战马奔驰而来,是陈潇湘!她的马术在此刻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同样是催动马匹撞歪了暗鬼,但她做到了硬生生架住自己不至飞出,继而狠刺马腹,克制住马匹本能恐惧,带着它划过一道漂亮至极的弧线,在暗鬼下一轮攻击前闪到安全距离。

    “班长!归队!”后头的战斗工兵呼喊着沈如松。

    但是他们的班长只是舔了舔嘴唇,扔开盾牌,抢到爬起的迅卡边,再度上马,疾奔!冲刺!

    一名战斗工兵匆忙换弹,猝不及防之下,手中带枪榴弹的步枪被沈如松弯身夺去,他湿漉漉的短发上下颠动着,沈如松驭着马在并不大的基地中环绕奔驰,战马跳过胸垒,沈如松连扣扳机!每一发榴弹皆精准轰击到暗鬼藏在额甲后的复眼,掀起黑血浓浆无数。

    见沈如松天神下凡般生生压制住这头暗鬼,人们士气为之一振,侥幸逃过一劫的赵海强,骂了一声,聚拢起2班诸人,叫道:“不能让你们班长一个人扛!”

    “跟我来,打掉这个虫子!”

第62章、暴雨

    2班诸人吼叫着跟上,互相用盾牌遮护住战友,自家班长如此神勇,这些个年轻人个个是热血当头,不惜一切,坚决向前!

    以肉身扛住85式机枪的许博文,这时开始转向,以密集弹雨弹持续为沈如松提供支援。但是他非常清楚,现在依赖的火力核心只有这一挺难以破甲机枪。

    破甲!杀伤!

    “弹药!”赵海强叫道,他拔下独头弹填进弹仓,地库里子弹固然充足,但真正能对暗鬼造成些微杀伤的独头弹却是要不够了!

    他反手投出一枚手雷,盾牌手瞳孔一缩,忙拉下盾牌,爆炸破片“噼噼啪啪”镶在工程塑料面上。显然,手雷的装药量不是太够,仅有80克左右的炸药,主要杀伤以预制破片造成,用来阻滞寻常兽潮非常合适,但除非极近爆炸,否则伤不到暗鬼!

    有人搬来了两箱尘土厚重的木箱,赵海强掏出工兵铲劈开,露出里头满满的木柄手榴弹,灵光一闪叫道:“老办法!”

    扔集束手榴弹!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压住它!”赵海强喝道。

    “给爷扔准了!”他扯下手榴弹瓷珠子,扭出了引线,奋力抛出。。

    赵海强手劲是真的大,可谓是麒麟臂了,他没扔错位,扬手飞甩就是四十米,准确投在了暗鬼节肢下,却是只炸得它身形歪了歪。

    “靠近点!”赵海强催着盾牌手前进。

    可是最后的二十米距离哪有那么容易贴近?暗鬼连连受创,又始终抓不住围着它轰击榴弹的沈如松,凶性上来,舍弃了纵马奔驰的沈如松,掉头往赵海强这边冲来,一个来回,试图贴前投掷手榴弹的士兵全被击倒,没得水冷护甲保护的,已是骨断筋折!

    稍后一点,那挺岁数比所有人爷爷还高一辈的85式重机枪已经快要歇菜了。在这么短时间里射出了上千发子弹,枪机劳损、金属疲劳,是把枪都要吃不消,更何况机械磨损到了一定境界,本就是封存了又启封的老枪?

    四个人伺候着这挺枪,换了个做人肉支架。也是反身弓步抱着红彤彤的枪管,他水冷护甲的漆皮完全烫糊了,露出底下密匝的液体管线,那些晶莹的冷却液在飚射,混进水蒸气中。另外两个人端着弹链弹板,往弹药口送去。而许博文?他早就被后坐力冲到身躯酸麻不堪了。

    “排长!枪要炸了!”刘子旭竭尽全力喊道。

    但在从不间断也不能中断的枪声里,许博文能听到什么?他根本就听不清,他会不知道枪要受不了了吗?机枪一停,暗鬼能起来,前面的战友有一个是一个,都得完蛋!

    85式冒出“咕噜噜”“嗤嗤嗤”的反常声音,子弹散射地越来越厉害,弹壳在许博文脚下堆满,仍在倾泻直下,在他眼前,这道火线压住了那头致命凶悍的畸形种,掩护着战友们在逐步迫近,他多坚持一分钟,手榴弹就能投地更准,霰弹枪就越能打击中暗鬼少的可怜的甲缝。

    “班长!接住!”

    趁沈如松纵马而过的间隙,一捆集束手榴弹抛到他手里,是一支重型长柄手榴弹,外用铁丝绑了七个摘了柄的弹头,分量极沉,能有两三公斤重!

    沈如松策马避开暗鬼攻击,手中是极沉的集束手榴弹,觑准机会,吐气开声间,猛然甩出!

    “轰!!!”

    暴响!

    强大的冲击波不单炸翻了暗鬼,连几十米外的其他士兵也被轰地站立不稳,他们罩在护甲里都感到像是当面挨了一锤子,又旋即呼喊起队友,继续进攻!

    直接承受了集束手榴弹轰击的暗鬼便凄惨多了,节肢断了两根,庞大体型难以立住,腐蚀性的黑血喷泉般射出。暗鬼转过脊甲,背对众人,掩成了一个半圆黑球。

    士兵们迫近,丢出更多的集束手榴弹,弹在暗鬼脊甲后炸开,把它坚实的甲胄炸出一个个凹坑,但终究无法破开甲壳。

    正在人们尝试毙杀暗鬼时,阵线后方突然一阵厉响,机枪旋即中断,他回头去看,只看到了机枪组几人仰面倒地又爬起。

    “不用管我!”满身都是乱飞液冷管,许博文赶走要来救护的医护兵,手支着膝盖勉强站立

    “机枪没了!机枪没了!”

    在一片乱喊声,马背上的沈如松发出一声恨叫,他扬臂喊道:“把炸药给我!接着上人”

    局势乱糟糟之际,沈如松径直跳下马背,但在他找到炸药前,便有人扛起了弹药箱,义无反顾地朝前奔去!

    沈如松抬头间,黑色天幕下滚滚烟尘,橘红色闪电撕开乌云,“轰隆”一下震撼炸响,春雷远霆,云幕后拉过数条修长笔直烟迹,在地平线彼端,赤红火幕与泛紫雷霆交迭,隐约间,是两个身形高伟的巨人在厮杀。

    拿起霰弹枪,弹仓却是空空入夜,沈如松愤然弃枪,拔出始终在腰侧的工兵铲,左手握着战锤一样的木柄手榴弹,冲向十几米外的畸形种,他身后,身前!都是战友!

    “炸药包!”

    “丢!”

    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一齐投掷,冲击波威力绝伦,撼动着墙基,士兵们舍生忘死地冲到暗鬼身下,他们是不知道暗鬼只须一次节肢镰刀回转就能将他们身首异处么?

    当然知道。

    冲击波掀翻了士兵们一次又一次,暗鬼坚固的背甲块块剥落,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血肉,正要再往里面投送炸药,骤然风声劲啸,黑光回闪,几个士兵浑身触电般僵住。

    他们的身体平移断做两截,落地之前,手上的炸药先行爆炸,在浓浓烟尘上,天际间雷霆劈过,雨点如注。

    暴雨倾盆而下,紫红闪电游蛇般狂舞。

    烟尘里露出暗鬼怖惧面容,甲胄破碎、节肢烂朽,濒死前那抹虫子特有漠然的神情扭曲成了一丝所有人都看到了的轻蔑。

    有个士兵甩掉头盔,抱着一捆手榴弹便跳了下去,在暗鬼高大体型前,他的身影淹没在阴影里。暴雨冲刷着靴下的鲜血,把雪融化,然后混在血与泥中,汇成溪流,冲进海兰江中。

    火花打燃,起爆,轰击,炸药于千分之一秒发生反应,释放出威力极强的能量,冲击波击飞了他,把暗鬼昂起的头颅化作齑粉,轰然倒地。

    有人痛彻心扉地哀叫道:“哥!”

    基地猛然一震,工兵炸断了隧道,尘风吹上,白色烟雾徐徐盛开又在冰冷的风中消散。星子在夜空中闪烁着,人们抱着枪,他们浑身血污,他们望着逐渐散去的烟雾,拽着失去了战友、兄长的战友后退。

    九天惊雷,暴雨倾盆,冲刷开了人们脸上的泥灰,这时,雨珠犹如泪珠,串成了线,落在了他们脚下的土地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36/ 第一时间欣赏钢铁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狼家二萌神所写的《钢铁黎明》为转载作品,钢铁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钢铁黎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钢铁黎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钢铁黎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钢铁黎明介绍:
往前走,是饱受辐射的破败故土,往后看,是幽深灰暗的地下城。
每个人都相信,迟早有一天,家园能够重建,让子孙后辈出生于阳光中,不必如他们一般枕戈待旦,面对无穷无尽的怪物、敌人、废墟,靴底沾满血与泪。
我们这一代,在朝日初升之时,以一腔热血,滚烫祖国冰冷大地。
(纯废土军事,文风严谨流畅,非爽文,适合老白)


书友群:第71游骑兵团(806835016)欢迎来闲聊灌水呀钢铁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钢铁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钢铁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