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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狼家二萌神     钢铁黎明txt下载     钢铁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7章、秋风犹暖,眉眼如刀

    陈潇湘看了眼腕表,面无表情地记下了自己所在的大略经纬度:北纬48度77分,经度120度92分。抬头间,秋季略带凉意的雨丝飘落到她的眉眼上。

    秋风犹暖,眉眼如刀。

    军靴踩过被风化许久以至于轻轻一踏就成齑粉的砖瓦,扬起的细微灰尘在一点一滴消磨掉她齿轮麦穗章颜色,又慢慢掩去她唇边的血迹。

    她身侧的队伍,人人带伤。

    陈潇湘跳下倾斜的塔楼,回到地面,脚边满是畸形种的尸体。她吹了声口哨,她的战马于远处高鸣一声,但是迅卡并未如往常一般回到她的身边,因为它现在已不是战马,它成了一匹驮马。

    这匹冲刺于沙场的骏马,马鬃染红,正朝着与主人相反的方向离去,它从未胆缩,而是它的背上承载着垂死的骑兵。

    畸形种油蛛的节肢仍在蠕动,陈潇湘忽略掉,朝着遗迹外围缓步走去,油蛛爆散出的蛛腹分泌物的辐射强大到人人都必须戴着全罩式防毒面具,而她,自然也只有一双丹凤眼能见。

    她的铅衬防化服在早先的交战中破损,底下军大衣的绒絮溢了出来,一落地便被地上的蜘蛛黑血溶解,刺鼻的血气会顺着北风沿途扩散,不难想象那些顶级掠食者们在闻到这股味道后会作何反应。到那时,场面就不是仅靠她背后的75式猎兽步枪应付得了了,况且她也剩不下几个20发弹匣了。

    作为骑兵,孤军深入本是常态,毕竟追杀变异兽是东北地区复兴军骑兵的主责,加上这次又是援军,更是责无旁贷。所以这次部队脱离交通线太远,越过珲江,距离北琴要塞已有两百多公里之遥,而要赶往的慈悲岭储备点仍然有近五十公里。如果是用载具行军,有外骨骼强行军

    但是……恐怕,很难按时赶到那里了。

    陈潇湘回身望了眼这片遗迹废墟,难得地微微叹气,她伸手捋了捋溢出来的发丝,看着那处倾颓的塔楼不禁失神。这座塔楼就是军用教科书上标准的战前报时钟楼样式,在战前东北地区的老市区里很常见,自然的,对于生活区照搬了地表建筑范式的龙山来说,这种一脉相承的塔楼实在太容易让人想到家乡。

    地表的故乡,地下的家乡。

    遗迹外围,士兵们在清扫临时营地外的尸骸,不少人的外骨骼受创严重,所幸惯性机制能让人不必费很大劲去迈步,这对于损失了载具的部队来说非常重要。

    在接到求援信号后,连队第一时间被调配去执行救援,为了保证后续的团级部队前进,连队甚至额外获得了不少外骨骼。但是没有人预想在这个已经被标定为低风险的战前县区遗址上,竟然遭到了如此多的油蛛袭击,这群依靠吸食石油而变异的强大畸形种从地底发动突袭,竟然造成了机械化骑兵部队如此大的减员,战斗减员五分之一,护送部队又要去掉五分之一。路途才一半,部队就去了一半。

    损毁的载具被卸下电瓶供外骨骼充电,陈潇湘找到了战斗工兵那边的赵海强,简单敬礼,说道:“信号被地磁干扰,波段很紊乱,我在制高点也发不出去讯息。”

    赵海强在用衣摆擦着衣袖上的徽章,溅满了血的徽章在渐渐化作暗红色,他鼻孔喷出的白汽有隐隐凝成白雾迹象。

    他沉默了会儿,“邦邦”地拍了拍陈潇湘肩膀,安慰道:“没事,许排长去弄了,问题不大,能联系上。”

    陈潇湘点头就走。

    “哎。”赵海强在后面低低喊了声。

    “没事的,1班那帮子人,命大着,你看沈如松命多硬啊,两次了都没弄死他,这次什么阵仗,他要是有事,我把我自己鞋子吃了。”

    陈潇湘摆摆手做了个不是回应的回应。

    在等待充电的间隙里,陈潇湘借着目视增强仪望见那片黑潮勉强停在了河对岸,之所以用“勉强”一词来形容,是因为迁徙中的行军盔鼠族群绝不会停下。它们无非是稍微绕开了那条临时打满了信息素的小溪。只要信息素气味消散,数以百万计的鼠辈便会乌泱泱杀来,将一切啃噬殆尽。

    下午四点零四,前有狼,后有虎。

    还没有轮到陈潇湘,电瓶就空了,战斗工兵们不发一言地散去,他们不想把力气发泄在没意义的地方,从小的义务教育和服役期间的残酷战斗锻造出了他们的行事准则。也不需要长官额外发号施令,他们自己会根据条令做事。

    收拾装备、带上伤员、丢掉累赘,撤退。

    最后一个撒出去的侦察员回到营地,这意味着用战马驮走的伤员已经在护送下成功走远,这也意味着,大部队有应再次出发。

    尽管指北针受到干扰,电子设备几乎全部失灵。但几名临时拨过来的猎兵可谓老马识途,用带有六分仪的老式猎兵腕表,对准太阳,时针方向对准太阳,时针与12点刻度之间的角平分线指向即是南方。往这个方向走,依然能到被困的猎兵小队位置。

    就希望他们能撑住。

    随着军官们的命令,士兵们分作两个扇形搜索队列,状况尚好的外骨骼则统一配给没有负伤的士兵,让其作为前锋和后卫。

    根据战术操典,在复杂地形上失去载具屏卫后,部队应即刻展开为扇形队列,执行威力侦查,保护连接部并达到最高火力密度,以恐吓潜在敌对生物,如若畸形种尾随,则应诱使其进入包围圈,集火,歼灭之。

    攻击,突破,攻势回旋,在复兴军的辞典里,其实不存在撤退这个字眼,称呼为“防御性迂回”反而更恰当。可惜此时,攻守易势。

    “注意,盔鼠要过河了,检查信息素喷洒,后队加快,重复一遍……”许博文在步话机中说道。

    遗迹外的河面彻底化作墨色,遗迹内大量的血食会延滞盔鼠一段时间,但不会太久。盔鼠群本身同样是其他掠食者的狩猎目标,万物皆有天敌,伪装信息素能骗过一时却撑不了一世。

    想要压制行军盔鼠这种百万级别的兽潮,必须动用团级乃至旅一级的重型单位,这里除了首都龙山,哪里来的机动部队?

    他们就是机动部队,他们的任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78章、预兆

    入秋,夜幕降临的速度比人预料的更快。白天所保留的暖意也在迅速消散,这是一个很坏的兆头。

    陈潇湘看着气压传感计,当前气压显示为1034.6hpa,冷高压正在向峰值进发。她对气象了解的很有限,不过凭军人常识,她也明白今年的降雪要比往年来得更早,毕竟现在已经快到11月了。

    今时不同往日,由于核冬天余威尚在,北半球地表的冬季来临时间要比战前提早10到20天左右,而且这里是联盟的东北地区,即便是正常年节,11月中旬开始便要落雪。封冻对军队来说或许是件不大不小的好事,因为沼泽等烂路会被冻结从而利于大部队前进,但是绝非下雪。多顶尖先进的装备都没法说能连日扛住寒冷,钢铁在零下四五十度都要冻脆,何况人?

    陈潇湘抬起头,防毒面具遮去了她的忧色,她看向天空,晶白的云层僵住不动,地平线尽头的惨淡灰芒在昭示寒潮的提前到来。

    激战后的疲惫叫人不免步伐蹒跚,送走了重伤员,余下的连队人员在沉默行进。外骨骼装甲步兵两三成队,做队伍的排头兵同时护卫住两翼,仅存的七八名骑兵断后,但是他们并不是防止突袭,而是监控隔了一条河的行军盔鼠动向。

    从北琴要塞出发时,连队便被临时整编成了装甲步兵,毕竟作为后边的步兵团前锋部队,自然要配置好一些。为保证速度,在珲江北岸的原林里,卡车等轮式载具并没有以工程外骨骼拖拽补给箱来的更实际。

    连队的辎重兵便统一身着“夔牛”型工程外骨骼,引擎功率接近与普通轿车引擎功率,但是后者的重量一般在200公斤左右。但是“夔牛”的丙805系列引擎普遍重量在30到50公斤左右,在轻甲状态的战斗全重是70公斤,在经过惯性机制的卸力后,强壮男性可以承担得起外骨骼再加上相应物资的负担。

    “夔牛”的材料极限能扛起500公斤以上的物资,但是人不是蚂蚁,没那个本事能举起几百倍于己的事物。所以,“夔牛”多数情况下,是给工程兵、汽修兵用,少数情况才配给特战部队或特殊条件下长距离行军的部队。

    连队的物资尚且充足,身形异常庞大的辎重兵驮载着足够激烈战斗三次的弹药补给,以及数门机关炮,甚至有两名辎重兵共同背负着一门轻量化后的100毫米加榴炮组件,这门炮是连队赖以对抗重型变异兽的底气所在,只要连队有充分时间展开,完全可以压制、击退团级千人规模以上的轻步兵冲锋。

    “你背包旁边拴了什么东西?”陈潇湘瞄着洛唯成人的包旁边挂了个黑不溜秋但又有点发蓝的东西,走去一看仔细一看竟是油蛛的背部皮肤,那些发蓝的圆珠则是一排复眼。

    陈潇湘看得恶心,一把揪掉了这个腌臜玩意,冲着洛唯成骂道:“有病?”

    “我没病,班长。”小洛回道,他犹豫一秒,居然回身捡起那片叫人头皮发麻的东西,一股脑摘下了油蛛复眼,剪去多余绷带缠起来放好,这才解释道:“班长,这是战利品!延齐家属区那边有人收这个,一颗眼睛一百起,这东西又不占地方!”

    “你也有这个心思?”陈潇湘的回应是给小洛的头盔来了一拳,训斥道:“丢掉!我再看到你干这种烂事,我叫你生吃了这些!”

    陈潇湘平时在班里说一不二,她高兴了唱支歌,不高兴了大皮靴扇人脸也是常事,洛唯成即便不爽也只得乖乖扔下了辛苦收集来的复眼,扔一颗就一百,这些东西注定是不能变成药材进了某人的肚,而是得烂在原地了。

    她赶到队伍前端,路途倒也瞥见了有辎重兵顺带了油蛛肢体,这时她才想起来这种变异兽确实是属于“经济”生物,其孳生地代表着可能有浅层油田的存在,而且它自身还挺值钱,毒液和肢体捣烂后的

    汁液甚至能入药,而那些复眼与人眼球的材质非常接近,在经过特别处理后,可做义眼,恢复一定视力。最重要的是,特殊的油蛛个体能作为菌株的寄生体,培育超级细菌以歼灭地表的变异毒株。但这似乎是传闻,陈潇湘也不记得从哪里听到过。

    这些东西在脑海后一闪而过,相比于很多人,她更在乎前路而非归路。

    黑夜降临,临时休息半小时以做补充,全员打开腕表的夜间定位,防止在夜间行进时迷失方向。陈潇湘注意到有人在轻声说xx保佑,这时她没有训斥,说实话,她几乎也想跟着说一句。确实,此时此地,大家很需要运气。

    黑夜笼罩,厉啸不止。

    意料之中的寒潮山呼海啸而来,瞬时风力逼近20s大关,将近九级烈风的程度,突兀而来的暴风雪叫天地失色,能见度顷刻间跌至15米以下,在这种情况,不穿戴外骨骼或是系有重物,连稳定站立都很难做到。

    温度计中的水银柱在肉眼可见地下降,时至晚七时整,气温陡然降至零下,但以经历过倒春寒的陈潇湘的经验来看,温度的下降极限还远着。

    队伍的行军速度变得缓慢,士兵不得不控制取暖,尽量把外骨骼引擎的多余热量留给外骨骼自身,以防止冻坏。标准的“凤凰”外骨骼,它的微型涡轮机保持稳定功率长输出的代价很高,在达到3677.4即5hp的标准输出功率后,再调整为低输出功率则会剧烈磨损液压缸和脊部传导线,换句话说,突然停机。

    吸了口水壶里的热水,冷空气冻到陈潇湘面色微微发青,她不想骂那群军工专家,因为基础科学耗资历来高昂,尤其是高能材料学的发展在战后完全陷于停滞,她能用上“凤凰”算是走运了。

    风雪愈凶,队伍愈慢。

    夜视镜的荧绿视野中,红影一闪而过,陈潇湘当即回报,他举起了75式,以习惯的觇孔式瞄具瞄准

    她在步话机里以裂开嗓子的声音吼道:“注意!十点钟方向!疑似腐狼!”

第179章、侵彻

    随着陈潇湘的警告,负责押后的骑兵们当即完成了转向,他们全是装甲步兵,从四目夜视镜中望去,数十头体型壮硕非常的腐狼缀在队伍数百米后,在狼王率领下俨然组成的狩猎架势。

    “许排长!队伍速度不能慢下来!你带着队伍先走,我和骑兵断后,在下一个汇合点会合!”陈潇湘说道,而负责实际指挥的许博文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表示同意。

    得到许可,陈潇湘当即调大了自身外骨骼的功率输出,使之向爆发功率积蓄。腐狼并非易于之辈,每头成年腐狼的战斗力不会比尸鬼差,何况后者多是各自为战,靠着血气一股脑冲刺杀过就拉倒,而腐狼会按照狼王命令,分成小队形式猎杀,自成一体又不离不弃,一旦被咬上,通常就是不死不休的追击。因此陈潇湘必须要挺身而出,不能让腐狼咬住大部队,否则滚雪球般引来了更多的变异兽,届时麻烦更大。

    “老马,你带几人往侧边夹击。”陈潇湘朝着副手马元国下令道,这老兵当即得令离去,不需要多说,他就能理解班长想要执行的战术精髓。

    陈潇湘将步枪保险调成单发模式,继而紧了紧不离身边的骑兵卡宾枪,一长一短两枪在手,她稍稍压了压身姿,将全部重心下降到钢靴上,然后爆发外骨骼功率,顷刻间,她的速度要比她的声音更快!

    “剩下的,跟着我,来!”

    风雪之间,陈潇湘的声音恍如一道晴空闪电,倏忽越过了百米之遥,在外骨骼的辅助瞄准射击模式,她悄然锁定了排头在前的一头腐狼,她才懒得细看这头畜牲模样如何,只是手指一扣扳机,当即一发猎兽重弹飚出,径直从狼眼穿入,从脊背穿出,叫它半声嚎叫都未有。

    狼群被突袭弄了个措手不及,狼群侧后方那头体格要比寻常腐狼大一倍,体格堪有普通吉普大小的狼王竟是也呆滞刹那,似乎没料到它们忽然成了猎物。然而狼王毕竟是狼王,陡然怒吼,四蹄翻飞带起漫天雪尘,朝着呈箭头之势杀来的骑兵冲去!

    陈潇湘比狼王狡猾过了,冲击箭头在撞击狼群前散开,余下她一个人继续前进,其余人则是凭借外骨骼的高速机动,四个人就隐隐包住了狼群前锋,以最大角度倾泻火力,掩护着陈潇湘直取狼王!

    万军之中,直取敌酋!

    陈潇湘的外骨骼模式已至爆发功率!沛然不可御!单发射击的猎兽步枪在她手中发挥到了最大威力,不仅仅是精准到点的射击,而是她根本就不是在射击,而是将步枪当做了马刀,扬起间是焰火,落下是铁锤!

    杀入到狼群中,对付着张嘴撕咬而来的腐狼,凭借外骨骼钢甲,她直接无视了飚飞而来的具有腐蚀性的狼唾液,堪比硫酸的唾液洒到盔甲上,激起阵阵青烟,她猛地一个沉身压步,生生撞歪了带着数吨力量砸来的腐狼,这一撞,叫它下巴都给步枪尖戳了个洞出来。陈潇湘没有去拔塞进了骨缝的步枪,而是将刺刀与步枪一并抛弃,在践踏住这头狼向上跳的同时拽过背后的卡宾枪,这把跟随她许久的枪自然没有与外骨骼系统相连,但是靠她的本事,不用眼睁眼闭,凭着本能与直觉就够!

    一跃数米高,落下时硬生生给冻土砸了个凹坑,几个呼吸间,陈潇湘从狼群前杀到了狼群中,闪过几头腐狼,再往前,就是那头与吉普一般大的狼王。

    随着爆发模式开启,外骨骼供氧系统跟着全速运行,在此前战斗中磨损的甲胄溢出了些许氧气,微微带起了部分荧荧蓝芒,她深吸了一口纯粹到涌进肺里的气息,每踏出一步,就有一枚子弹往狼王铜铃大小的眼睛射去,时间并没有随着她的心跳而暂停,但是她的视线却越过了子弹的轨迹,与狼王腐绿色的眼瞳直对。透过眼神,绝非仿佛再说,而是在宣告,你只是一条野狗罢了!

    震天一声狼吼!

    威严遭到挑衅的狼王终于仰头一声吼叫,继而四蹄扬起,猛然提速向近在咫尺的陈潇湘冲去,奔跑时,狼王的脊背皮毛宛如波涛般耸动起,飘飞而下的雪花竟是点滴也无法近身。

    这又如何?

    陈潇湘将身躯压低,雪花同样不得寸片入地近旁!外骨骼引擎灼灼喷出的热量叫她化作了一个火炉,她放下了步枪,赤手空拳地向着狼王冲去,到了最近,迎着撕咬向脖子,不,是撕咬向她整个人的巨颚,她挥拳打去!嘭的一下,她抡拳打断了一颗凸出来的犬齿,再拽着狼舌,整个人翻身而上,骑在了狼王头上,揪着皮毛的瞬间,她恍如驾驭着这头荒林狼王,驯服它做一家犬!

    狼毕竟是狼,狼王就地翻滚要将她抖下来,陈潇湘也确实就坡下驴跳了下来,但是下来之前,她随手将腰袋里的塑胶炸弹给黏了上去,瞬发引信掀起的冲击波将她远远抛飞出去,她落在雪地上轻巧打了个滚,立起来喊道:“老马!”

    早已绕到侧边的马元国等人立刻起身,对着被炸成重伤的狼王齐齐射出一轮枪榴弹,数枚40毫米杀爆弹给狼王补上了一刀。不过,这对于体重过两吨的狼王来说还算不得致命伤,但是,陈潇湘他们会料不到么?

    陈潇湘就是入阵的砧,但是在锤子眼里,什么都是钉子!以身犯险做了铁砧,又如何会不让钉子被铁锤砸扁!砸透!

    马元国等人便是挥出的锤子,趁着狼群被打懵的空挡,他们朝着狼王扔出一波信息素弹尽可能迷惑住狼群,再旋即连射枪榴弹,将投掷物、发射物全部打空,最后朝着陈潇湘位置扔出掺杂了反信息素的烟雾弹,让她在消除味道的同时赶紧脱身。

    陈潇湘在灰白色的烟雾中跑出,外骨骼的最短爆发时间正好走到最后一秒,她立起卡宾枪,退掉压到弹膛里的子弹,长笑一声,确实,她没有战马,但是她却比机械骑兵侵彻地更快。

第180章、“昆仑”

    武装直升机的旋翼无情割裂开微微冻凝的云层,破空而出,机腹下的探照灯骤然开启,数道炽烈的光束顷刻间驱逐开所指之地的任何黑暗色调。

    但不包括这头……怪物。

    在亲眼看见前,即使是最怪诞的疯子也绝难想象出面前这头怪物的真切模样:这头怪物体型殊为庞大,堪比一幢三层高的小楼。这怪物的下半身依稀能辨认出是一双类似于人类下肢的腿,保持着一种折叠的跪伏姿态,腿部漆黑无比,光滑又泛有油光的表皮上不规律地分布着一颗颗丑陋的肉瘤。而脚趾间则由半透明的蹼膜连接。

    但这怪物的上半身诡谲非常。胸部肋骨分明,尖端已经刺破了皮肤。胸口两边的“手臂”部分却是两条章鱼般的分叉触须,在后胸、脊背处还长有六条同样的触须,这些触须的顶部像是闭拢的花苞,少数几个打开的则密密麻麻地布有“花蕊”——无数根沾有人血的倒刺钩。

    如果说上本身还只是令人做噩梦,那么这怪物的头颅仅是看一眼就能把普通人吓得昏厥。它的头颅歪在一边,大到与身躯不成比例。惊鸿一瞥下像是绿头苍蝇,但敢细看完全能分辨出头颅上每一个凸起都是一张张痛苦至极的模糊人脸。

    满是根管的头颅中间是一条缝,简单来说像是两条拉链没合拢的样子,但在缝隙之下,是上百个长有黑瞳的肉芽,这就把其中最大的两颗不对称的绿瞳反衬地愈发阴森。

    肉芽到此时仍在扰动着,显然都具有独立的钝感神经节。在头颅的两颊鼓起处,是一对收起的“薄翼”,现在干瘪瘪地耷拉着。但那些不幸目睹到薄翼展开时的人,则全都成为了这枯干节肢的刃下亡魂。是的,这不是什么“薄翼”,这是怪物的某种节肢,或者是,口器。

    不管这头怪物生前如何强悍恐怖,说到底,这东西,还是死了。

    死透了。

    食指轻敲着75式无壳弹步枪的外机匣,队长目光沉沉地审视着这头“魇魔”的尸体。他并未在回想前不久那场短暂而格外惨烈的激战,而是思考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头魇魔敢于出现在“87号”的行进路线上。

    废土生物分为变异兽、畸形种、黑暗种三种类别,变异兽无非是些鼠辈犬类,数量十万之众时才值得复兴军稍加关注。畸形种则是前者突变的亚种,虽然可怖且战力惊人,但终究会被猎兵追剿到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而黑暗种?

    这才是他所属的部队对抗的种类。

    是的,对抗。

    每一种得到命名的黑暗种生物的背后都意味着联盟武装力量的惨痛损失。在少量的绝密档案记载里,魇魔具有几近完美的拟态能力,之所以以“几近完美”来形容,是因为魇魔在释放出口器的刹那间会有不到一秒钟的暴露状态。这是它战斗状态下唯一的暴露时刻。

    在“甲子”分队两次对魇魔的击杀记录中,为了逼迫魇魔改变拟态,分队往往要付出三分之一的伤亡才能达到这个战术目的。

    而“87号”,直接压制了魇魔的活动,在魇魔释放出口器前就识破了它的拟态,否则,魇魔可不会这么可怜巴巴地、像束手就擒一样死去。它会比现在难缠十倍。它躯体残存意识的本能反扑就造成了分队三人阵亡。

    队长抬眼扫过盘旋着的直升机,这是联盟军方新锐的“直—63”式隐身武直,可同时挂载4枚“斩鲛”猎兽导弹、两具32联装火箭巢,以及机首的23mm链炮。这是追击“87号”的利器之一,但远远不够。

    注射完病毒血清后的疼痛期已然熬过,队长推开医疗兵,披上光学迷彩斗篷,遮去里黑色战斗服下飞速愈合的狰狞伤口,天空亮如白昼,这是飞来了更多的直—63与运输机。

    要么是与莫斯罗斯帝国精锐野战军对峙的诸兵种合成师,要么是统帅部直辖的反应部队。只有这两者才配有军用重装外骨骼,而此刻,从双旋翼运输机走下了大批装甲步兵,奋力拖起魇魔的触须。就像是屠夫倒提着猪后腿,把这头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扔进了特制集装箱中。

    冰冷的夜风,纷飞的雪尘,落在队长的鬓发上,濡湿了他的臂章:绣有金纹的白龙驾驭着黑云。

    他的部下们漠然于魇魔毒血上列队,哑黑的防弹面具掩去了面容,他们的食指无不扣于扳机之上。他们斜睨着天空,鄙视着那种威严,那种曾令人胆战臣服的威严。

    运输机投下军械箱,连绵不绝地轰然坠地。队长拒绝了部下的协助,独自启动了一个装甲整备间。

    体积25立方的整备间内,固定着两杆旋转机炮以及成箱的炮弹,还有大量的零配件,激光告警仪、超光谱目视镜、神经传感膜片……这些遗存于战前世纪的尖端科技,于此仅是冗余配件。而整备间正中,赫然一具机动装甲。

    解除悬臂固定、松弛惯性骨骼弹力跃出、进入模拟舱膜、对接神经元点……队长为自己配装上机甲。机甲后心处的微型聚能涡轮开始低功率运行,在慑人红光中,“嘶嘶”作响。

    残月高悬,冷辉漫洒,落在“昆仑”式单兵机甲的钛合金表面上。肌体瘦削,但腰腹间为压缩机预备的拱条凸起正好模拟了武士的雄壮腹肌,肩背后,棱扇型的散热甲片徐徐展开,边缘漆有红线,一如昔年天海甲骑决死冲锋前扬起的血旗。胸口正中的涡轮镜面,毫无疑问,甲士的护心镜!

    战靴铁甲钢盔,甲胄武士从古至今,御守紫禁,弑神杀佛,他们即是联盟首都的机甲御林军!

    作为最高统帅部才有权部署的一支军力,“小白龙”特种部队下所属的“甲子”分队拥有最高的补给权限,10分钟里,龙山山腹的滑行跑道全面打开,一架架喷气式全域战机曳蓝焰而上。30分钟里,联盟中央军区的空军中队已升空,巡视俯瞰这片古老而饱受摧残的土地。

    龙山,联盟这座不可动摇的堡垒,随着天明的到来而苏醒,正如它的名字,“龙山”!

    三千年前到三千年的现在,它就是天海帝国的神山!

    伴随着冷锻液压管的有力律动声,“甲子”分队的每一个队员于顷刻间武装为机甲战兵,他们背负着钨钢大剑,在机甲状态下,星球上,他们才是最高等的掠食者!堪比早已死去的众神!而在这座小小的山谷中的军力,汇聚着把神从神国中轰出去的武力!

    睡龙睁目,千里赤地!

第181章、战斗工兵,前进!

    陈潇湘当然并不知道数百公里外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资格去清楚复兴军最精锐的“甲子”部队的行动内容,她曾遥望过机甲搏杀龙孽的恢弘景象,不过恐怕她并不想再用命去见识一次。

    但若是用她的命去救回战友,她乐意之至!

    击溃了腐狼群后,身着外骨骼的机动骑兵们返回了大部队,急行军下披荆斩棘,在真正的铁脚板辅助下,一夜连续行军三十多公里,机械不疲劳人也累了,他们遥遥望到了下一个储备点所在,与上个被油蛛占据的小镇相一致,一个废弃已久的战前乡镇废墟。

    与上次进入后才被突袭的情况不同,这次借着拂晓时的光亮,在望远镜里就能望到乡镇废墟里游荡着大批腐狼与人皮狼。前者是大型变异兽,皮毛黏有强力脂束,巢穴即是被强烈污染的高辐射区,人皮狼则是腐狼的进化种,体型更小但威力更强,智慧已有十三四岁人类水平。十数年前,低于百人的哨站甚至难以对抗同等数量的人皮狼族群,直到复兴军重型部队挨个清洗了巢穴,历经血战才将人皮狼驱离至珲江北岸的小兴安岭。

    这些位于废墟的储备点往往并不是战后修建,而是依赖战前的储备库而标记。就像沈如松在千山遇到的盔鼠巢穴一样,已经被变异兽侵蚀,但是由于储备库建造时所具有的安全性和堡垒性,占据它就能获得安全的休整机会,而且战前国防军建立储备库时的本意就是应对核战争后的废土时代,有大量物资封存在变异兽无法咬穿的地堡中,只有密钥才能打开。其中的物资最少也可以武装一个标准步兵营,这些成为了复兴军在珲江北岸作战的依仗,使其不需要太过依赖后勤。

    不需要动员,连队就知道战斗再次将临。随着连长发令,部队原地休息,士兵们原地坐下,默默清洗擦拭外骨骼,简单去辐射后开始进食休憩,清点弹药并按照废墟战斗规则编组。连队本就是战斗工兵,虽然编入了骑兵和猎兵,但不改其强悍战力本色。

    讨论过作战计划,各个基层班排长都得知了战斗目标,夺取废墟的主要建筑物,一栋风化严重的百货大楼以打开安置其下的储备库,并清理废墟的变异兽巢穴,清除要害地点的脂束。

    日光越过地平线,废墟前的发动机轰鸣声开始澎湃,班排长们步话机里不停传来就绪报告。在狙击手的诱敌反光镜倒影里,狼影恍惚。

    第一波次进攻的两个排在交通壕内列队,士兵们互相给彼此的脸上涂抹油彩、整理防暴衣后的填充护垫,尽可能往胸挂里再插一支长柄手榴弹。少许猎兵精锐配装了外骨骼,肃立在热机完毕的重装战斗工兵旁,这些装甲战斗工兵会首先打破缺口,进入百货大楼,并建立防线。而猎兵会压制变异兽巢穴,随后步兵会渐次清扫,在外骨骼炮兵的支援下消灭街道上的一切敌人。

    战斗工兵任务最重,每个战斗工兵腰后都挂着防毒面具筒与额外的发烟剂、弹药盒,因为在数量最多的普通步兵进入前,他们必须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阵地边缘,几名披覆着迷彩网的侦察兵已经抵达人皮狼巢穴边,他们要为进攻前的炮击提供校准诸元。

    许博文看了看腕表,与旁边的猎兵指挥官颔首示意,现在是早间7时42分,在休息了一个半小时基础上,部队已缓过气了。他望了眼阴郁而快速转晴的天空,偏转视线,在东边,灰暗的云幕仍掩住了半块天穹,在那里,是亟待拯救的战友和必须完成的最终目标。

    “轰!”

    表壳上的土粒被震下,炮击,外骨骼携带的迫击炮落地,正在展开速射,大口径机枪开始轰击,随着侦察兵的坐标提供,炮火开始延伸。

    地动山摇。

    从炮口逸散出的废气笼罩了出发阵地,在呛人的火药味中,士兵们握着枪,微微压着身子,在外骨骼士兵后排成队,但他们这次的等待的时间更久,他们望到废墟上火光连闪,变异兽只得承受,无力还击,一如既往。

    陈潇湘压着头盔,身在外骨骼里,她握着重新拿取的猎兽步枪,微微抬头,凤目清亮。

    从废墟中钻出的人皮狼汹涌如潮,浪涌般拍打在散兵线上,黑皮银首,在火线前和游击猎兵锰钢刀剑前撞地粉碎,猎兽步枪和合金大剑便是筛子,将最彪猛的变异兽留下,筛出差的那一批留给后面的普通步兵处理。

    代表了联盟现代冶金工业水平的合金刀剑,厚脊薄刃,轻锋斜取便是削金断玉,擦中岩壁坚石也仅是听得“噗嗤”一声响,就如切豆腐般直入其中。一柄半人长、方背窄锋的斩剑不论叠起展开,皆不会损失半分强度,哪怕以剑为盾,犹然可御锋芒!

    斩杀!

    排头猎兵倾身跃过轴线,闪开银皮人狼扑击,握着刀剑配重块便是顺势一荡,锋利无俦下竟是齐齐削开了人狼半面脸颊,鲜血喷涌兜头浇洒。

    浴血而出,刀剑荡过不过半扇,猎兵以外骨骼钢掌接过刃锋,身后战友补来火力,霰弹枪独头弹这么一喷,径直驱净了前方数米,班用机枪的火线从猎兵旁边十数厘米外扫过,而猎兵持着剑,风车似的跃入狼群内,惊起腥风血雨一片!

    他们承袭了古代龙山猎人的刀剑宗师技艺,同样是现代枪械专家!

    绞杀阵型转为箭型突击阵列,猎兵们无言地咆哮着,是他们外骨骼背后的涡轮机在骤响,同时过载,同时提速,同时掷出刀剑!

    破风之声不绝于耳,刹那间割裂出一道缺口,刈麦般砍翻仍要来送死的人狼,劈开头颅、裂开胸膛。

    守在二线的步兵射手毫不忌惮朝着前方队友射击,他们从不使用标准抵肩射击姿态,他们正身对敌,旋肘持枪,左手不扣枪管下端,而是以拇指食指为重,直接前抵枪管最前。

    “乒乒乒!”12.7毫米重弹壳出膛飞舞,撞到他们的脸庞面甲,弹飞。他们漠然视之。

    他们无视痛苦,鄙视后坐力,他们只追求最高效的杀戮,从装备甲胄到刺杀技艺再到握枪姿势,皆追求最快!最准!最凶猛!

    凶过野兽,才能从铁蹄下夺回土地!

    随后,战斗工兵前进!

182.窄窄的天穹

    许博文高喊道:“工兵,进!”

    前线的猎兵打空一轮弹匣,枪支甩向肩后,猎兵提步前趋,拔起深深插入敌兽躯体内的刀剑,血液自剑锋淌落,挥洒飚飞,切斩、刺削,在现代战甲的加持下,他们依然是武士、甲士,但杀戮效率,只会令祖宗们汗颜!

    待许博文率领的工兵部赶到,连最后的猎兵射手都已提着机枪提把跟随向前,他所见到的,只是残锋断剑留下的半抹余晖。

    “建立支点!”许博文喊道,他听到猎兵的枪声终止,也许代表他们被敌兽淹没,但从不代表他们被压倒。

    步兵们带着消杀液和喷火器执行净化作业,厚重黏稠的脂束团团萎缩起火,露出了一个个或灰白或泛黄的人物肖像,依稀能辨出眉间音容,但这时又有谁去欣赏昔日转瞬即逝的霓虹彩影?

    陈潇湘的军靴踏过瓦砾,踏碎风化几十年的招牌,挥手呐喊间,碰翻了一个老旧的八音盒,上了一半的发条微微旋转,突然透出几缕如泣如诉的旋律。

    乐声穿过废墟,飘到战士们耳畔,在嘶吼嚎叫之侧,染血变色的刺刀挑起了这一丝丝韵律,当士兵们将融着歌声的子弹推进枪膛那一刻,过去、现世、未来在这一刻连接到了一起。

    八音盒仍在转动,二极管浅浅地现出几点氤氲光芒,落在深沉如雾的幽邃里,或许这曾是个摆在柜台中的那一份琳琅满目,引得某个女孩侧目倾心,热风吹来,都与尘灰般扫到了角落,空余下半个世纪的寂静。

    然后是更长的轰鸣。

    士兵们的紫色臂章恍如洪流逆推着兽潮深入,一蓬蓬热血溅落到凝成了墙的灰烬上,那些烫融成得到倒影的人们,第一次感到了鲜活的血液,这就像他们的泪,滴落,流下。

    猎兵们向废墟两侧的巢穴奔去,普通步兵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清扫经过路途上的脂束,毙杀未死透的变异兽,主要的百货大楼则完全交给了猎兵。

    许博文单膝跪地,其他人为他撑开了保护伞,他展开了平面图,寻找着通向百货大楼下储备库的快速路线。但是直接闯入地下室储备库无疑于自投绝路,如果不扫荡干净,后续进入的步兵也难以保证安全。

    他咬着手电,看过在简单绘制的图册,抬头间看到大厅摇摇欲坠的顶板,面面相会时,一个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夹击!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夹击!

    “起爆!”

    塑胶炸药轰爆了顶板,坠下来的数头人狼直接轰成烂肉,投进去数枚信息素弹和震撼弹,轰爆声尚未终止,工兵们便悬索直下。

    许博文踏着别人的手掌,脚底一发力踩上队友肩头,拽下手雷投进去,这才扒着索下到负一楼。刚入眼,绿油油的眼睛盯得他发毛。

    旋即,齐声的哭嚎哀恸声炸得他汗毛倒竖。

    这是巢穴!

    数百上千头人狼幼崽爆发出的哭叫声令许博文目眩神迷,头灯刺破面前十几米黑暗,他看到一个个状如婴儿的狼崽子在爬动蠕行,他扣扳机的手指不免迟滞片刻,其后登上的战友同样如此。

    就是这么犹豫的刹那,闻讯而来的成年人狼当即扑咬而上,强劲咬合力叫许博文腿甲瘪薄下去,拽得他连连跌倒。

    在许博文被拖行时,紧随而上的陈潇湘抬枪击退袭来人狼,但一开始那宝贵的几十秒全浪费了,他们困在缺口处,很难闯出这里人狼设在负一楼的孵化场。

    真是自投罗网了。

    “烧了它们!”有人叫道。

    弹开拉环,手接手传过,许博文奋力把燃烧弹扔远,熊熊火焰瞬息吞没了无数狼崽子,他脑海忽然飘过一句话。

    别放过一个敌人,哪怕是个小孩。

    那也照样是敌人!

    “二班!和我进!”

    油脂浸润,火势蔓延极快,却点不着附加了阻燃材料的水冷护甲,许博文听着电焊盔外的哔剥响声,逐渐升起的滚烫无法迟滞清剿者的脚步。

    如坚盾般推进的工兵深入到二楼内部,那些震落灰尘的招牌显示,这里是餐饮区,再次被挡住脚步的工兵阵型不乱,最大限度展开火力。

    进入二楼的工兵从后部夹击着狼群,他们发现投射火力不足以直接打击到狼群最后。杀的忘命的士兵甚至往火锅里装上了集束手雷,交给前排战士丢出。

    强烈爆炸声能叫人耳膜淌血,持续的近战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叫两边人马都震地不轻。

    陈潇湘摁住了杀癫狂了想脱队出去的洛唯成,拦在身后叫道:“不许脱队!”

    “保持阵型!”

    距离拂晓进入巢穴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源源不断的人狼阻碍了进攻速度,困在二楼至三楼间的楼梯、电梯口。进攻方凭着精良武备杀伤了数百敌手,但变异兽能成为复兴军心头大患,固然有其理由,击伤者众多,击杀者甚少,缓过劲来反而袭击队伍侧后。

    整个战线又重新爆发出激烈战斗,弹药渐渐不支,战局快要进入真正的白刃肉搏。

    百货大楼外,人数最少的猎兵陷入重围当中,即便是有外骨骼加持也很难维持如此高强度的消耗,他们已奔袭数日没有得到很好休息,哪怕在锰钢合金剑无数次劈砍狼骨也要金属疲劳,他们到底不是以永动引擎为核心的主战机甲,依然是肉体凡胎。

    被迫缩成环形防御圈的猎兵们开始被动迎接人狼的攻势,他们必须要扛住其他巢穴对百货大楼的增援,储备库无法被清剿或夺取,那么失去补给的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一切能投入战斗的人力都已进入战场,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直接协助猎兵,额外填补狭窄地形的变异兽巢穴只是徒耗兵力,那些在外围的士兵仍然保有监控远处,围点打援的用途。

    他们可以撤下,但不能撤退。

    一条细细的红线。

    百货大楼内。

    “炸了外墙!让火炮平射!往基准线打!”许博文身上满是污血,与副手简单交流过,一致决定用更直接的方法完成打击!

    携带来的塑胶炸药爆破倒了外墙,露出尤为可观的空洞,他们已经在通向储备库的隧道里,但这儿完全被筑成了变异兽堡垒!

    战壕里的士兵们望着在里面浴血奋战的袍泽,他们听见了、看见了枪火,步话机里传来他们求援的声音,一个盔斜甲歪的战斗工兵挥着双手,向着飞来的无人机喊道:

    “炮火准备!”

    阵地上时刻就绪的炮兵按着传输回的炮击诸元,开始调校,他们必须要把炮弹送到战友们最需要的第一线,划过他们的头皮,炸到他们身前!

    “目标!前方巢穴,定标1200米,高爆弹!速射!”炮班班长喊道。

    巢穴接连涌出的腐狼带来了更大只的人狼,剧毒腐蚀液沾染到士兵,躲避不及哀嚎着从缺口坠下,又被人死死抓住武装带,一幕幕激得炮兵们心脏发颤。

    “预备,开火!”81MM迫击炮从装填手里滑落,一个心跳间,炮弹底火被炮管撞针打击后,附加药包引燃,闭气环形成的巨大膛压迫使着炮弹再次轰鸣着旋转飞出。

    炮弹炸开,叫人狼损失惨重,这不以个体意志或是集体意志所变更,所过之处血肉糜烂,惨嚎不绝于耳。

    位于战场末端,炮兵观测员梗着脖子望着远处巢穴,他根据无人机图像看到,第一轮打中了巢穴支柱,未对兽群造成有效杀伤。

    “调整!降低2-5度,基准线射击!”

    他迅速往弹道解算仪中输入新的参数,无人机图像传输率时高时低,但他清晰看见了苦苦坚持中的清剿队伤亡越来越大。

    “预备!”

    装填手背对战场,汗水糅合着碎屑融合成汩汩涓流。

    “开火!”又一枚高爆弹射出,一个呼吸间越过了数千码的生死线,堪堪击中人狼群中,刹那间带走了十几头,猎兵重压骤然一轻。

    不止是迫击炮开火,在火力补充计划里20MM机炮跟着调转了炮口,用重型无人机吊起,固定在外墙上。人的智慧在战争中是无穷的!

    机炮疯狂开火。打出道道曳着尾焰、粗如手臂的重弹,但剧烈的摇摆却显得有心无力。

    “轮次打尽!重复!”

    “速射!速射!速射!”一个基数的弹药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着,尽数化作了远方雾霭。

    一双双脏污不堪的露指手套抓进垫着稻草的弹药箱内,秸秆枝颤巍巍跌落,一个心跳后这枚炮弹即是落进炮管,砰然颤音后,这枚承载了一丝胜负希望的炮弹即是越过千米之遥,越过无数个正苦苦煎熬着的步兵,越过深沉灰雾中时而炸响时而沉寂的刀剑,旋即,它体内的烈性TNT被引信打燃。

    在引爆前的刹那,几丛尾翼直飞天穹,刺入皮肉之中。

    一方窄窄的天际。

第184章、鏖战

    炮弹尾翼卷起了一股股仿若信风般的气息,越过苦苦鏖战中的士兵头顶,以极近的姿态爆炸在他们面前,热浪掀起、碎片狂舞,金属与火药的力量如此真切地展示在人类与变异兽面前。

    随着炮弹覆盖街道,阻碍了兽潮推进,处在相对安全的后方支援手当即投出一波信息素弹,油黄色气雾浓烈挥发,成功干扰了人皮狼异常灵敏的嗅觉,有些倒霉催的沾染过多,甚至被同类误判成了其他变异兽,一瞬间惨死于自家口下。

    趁着空隙,士兵们迅速脱离战圈,持霰弹枪的突击手朝前轰出数轮,击翻了后续来袭者,而盾牌手立刻展开大盾,护卫住前方队友。

    盾牌如林!长枪似火!

    人皮狼巢穴到底是设在建筑里,无论这些野兽经营了多久,但底子依旧是人类建的,四五名盾牌手就能布满走道,或者组成半环形的交替火力“刺猬”。

    “压过去!”沈如松喊道。

    钢木结构的重型盾被人皮狼顶撞的“咚咚”直响,这群狗崽子被侵入了老家,战法也不似之前那么热衷游移变幻了,操起了变异兽最基本的本行,顶!撞!

    但前沿士兵皆是彪勇之士,有队友配合支撑,盾牌稍加侧斜,但凡有狼头窜出来,后面轻重火力齐齐招呼。

    更有甚者,如洛唯成这样悍不畏死的,直接叫人往射击孔架起一挺班组机枪,他欺身一撞,枪托顶在自己腰肋上,火线飞溅,他这边阵势竟是往前突杀,反撞得人皮狼经受不住!

    “保持队形!不要脱出!”眼见洛唯成杀的兴起,要呈起个人勇力来,也顶在一线的马元国叫喊着,但他承受着庞大重压,难以腾出手来。

    步枪抵在胸前,陈潇湘也在奋力推着盾牌,一线盾牌兵正在轮换,她处在什么位置就要做什么位置的事。她整个人重心全部压前,人皮狼那硕大腥臭的首级与她蹭来蹭去,黏稠涎水不绝如缕,顺着头盔一路向下,沿着盔檐盔耳滴到战靴上,犹如胶水,丝丝阻碍了他的脚步。

    “守住!”不知道是谁撕开嗓子大喊道。

    陈潇湘的卡宾枪牢牢卡在盾牌后,抽不出来,她只得拔出手枪抓住缝隙往外开火,但些微9毫米手枪弹无法对人皮狼造成有效伤害。狼崽子是长了副人躯干,乍一看倒是风流,但皮不嫩,非要钢芯弹才能造成杀伤。

    但汹涌而至的人皮狼淹没了士兵们的呼喊声,像是发现了战机,这群两足狼交叠着对陈潇湘所在发起冲击,把前线战斗工兵撞得接连后退,若无盾牌傍身加上走道狭窄,恐怕他们早就溃退出去了。

    侧边杀出去的洛唯成真真是杀疯了,这条曾在鬼门关走了冻伤一遭的小子穿梭在狼群,捡起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钢筋水泥块,当大锤一样,一下一个,锤爆狼首,锤遍狼身,盾牌扔在一边,咬下手雷拉环一掷,对着爆炸波闷头撞去,凭着外骨骼护甲坚韧,时而重锤,时而开枪,愣是人皮狼不敢近身。一时间叫人分不出他是归机械骑兵还是战斗工兵。

    跟在洛唯成屁股后头的是马元国,这个从惩戒营捞出来的老兵依旧凶悍,但一个不留神,光暗明灭里就有人皮狼把他扑翻在地。

    “草草草!”马元国挣扎喊道,枪刚举起就被狼咬做两截,再拔匕首军刺晚了半拍,右手直接被狠狠咬住,狼齿锋利几乎透到皮肉。

    眼看马元国被制,人狼厮打难分,已经缺了一大块的阵型又松动了。

    “老马!”

    陈潇湘没法脱身,她一移动盾牌就要倒,好在轮换的战斗工兵分出一人,一发霰弹枪独头弹打得人狼当面摔倒,是赵海强这小子!

    赵海强三步两步上前,也不顾其他,踩住这头胸肺洞穿的狼的脑袋,一枪轰成了无首。

    “起来!”赵海强叫道。“嗵嗵”两枪震撼出膛,掀翻了趴在马元国身上的人狼,揪住后脖颈,发力间竟是抡到墙上,再一按,竟是没弹!

    哪有空一发发填弹仓,赵海强急火燎间看到手旁闸门插了支照明棒,当即薅来,笔直插进狼嘴里。

    “簌簌簌!”照明弹热焰烧得人狼脑后喷火,照成了个透明葫芦似的灯影,直到狼头化作了骷髅。

    阵型混乱是难免的,另侧的阵型直接崩解了,本该掩护在后的射手不得不直面强袭来的狼群,他们可没外骨骼!

    一时间,射手们被冲击得人仰马翻,他们是打近距离作战没错!但那是用枪打!不是用刀和拳头打!

    “草!”赵海强见状心头大怒,那都是同一个营的亲兄弟,几天前乍听沈如松所部失陷,他与辛婕等人就急上火了,现在同一个营里最后的战斗工兵都出动去弟兄们了,远的要救,近在咫尺的兄弟更得救!

    “听我口令!”赵海强歪头撞了下一道赶来的辛婕,叫道。

    “顶住!顶住!顶住!”女班长叫道。

    “推!”

    赵海强后边的辛婕短跑冲前,跃起撞砸在前边的盾牌手,借着冲力和自身奋力一推,顶翻了对撞的人狼。

    不是要刚吗!

    正面来!

    赵海强扔开盾牌,钢拳抡起砸凹了跌倒的人狼脑壳,继而指套戳到眼窝,天灵盖顶着枪连打一梭子,飙出来的血浆脑浆溅了他一脸。

    “击退他们!”赵海强振臂高呼道。

    “包夹!包夹!”

    冲在最前的盾牌兵持着霰弹枪,肆无忌惮射击,普通霰弹伤不到他们分毫,就算是不慎被抓挠摔倒,狼齿利爪也一时破不开甲胄。

    赵海强刚往弹仓里填了发独头弹,半空中扑来个人狼,他眼疾手快间绕了个背身,但还是被缠住。

    人狼箍住了他,一爪扒着他头盔,一爪扒开他肩膀,学精了竟是想咬开护甲薄弱处!

    赵海强曲肘痛击着人狼腰肋,一连十数下,谁也不让!比的就是谁先撑不住!

    “砰”地炸响,赵海强挥肘击翻了这头人狼,瞥眼一看是抽出卡宾枪的陈潇湘抬枪解了围。

    往常喜欢她不得了的赵海强仅是看了她一眼,朝旁边士兵弹药袋里掏了把霰弹填进弹仓,沉重喘气声自防毒面具里喷出。

    世界是灰暗的,又是血红狂躁的。

    半自动霰弹枪强悍的后坐力,每开一发都叫战斗工兵手肘扬起,士兵们拽起倒下的战友,拉到身后,踢开挡路的濒死野兽,而另一侧,赵海强在拧住人狼头皮往栏杆上砸。

    一下一下,砸得血肉飚飞。几米开外,数头人狼正在撕咬了某个战斗工兵的护甲,而他的战友们直接朝他乱射一通解救出来,待到那人站起来一抖,簌簌素地浑身钢钉作响!

    乱战中早已没了章法,陈潇湘不断扑倒在地,爬起。有时她摸到什么就是什么,卡宾枪尚未端平一发没打出就被磕飞,她被人狼环抱着反撞到墙面上。

    陈潇湘挥手一拳打歪了狼鼻子,左手扯住歪出来的舌头,人与狼的咆哮声里,她红着眼睛奋力将一条舌头齐根扯下!

    全是白刃战!

    犹不罢休,陈潇湘两手掰开狼嘴,后边的本部骑兵往在“咕噜噜”冒血的喉咙里补了一枪。

    手伸来,握住,拉起。

    下一个。

    步兵进入,旺盛的支援火力截住了人狼的增援通道,流弹溅到了战斗工兵护甲上,在墙壁走道间来回反弹,撞出炽烈火星。

    靠前的士兵们个个从血池里捞出,短短两刻钟里,走道堆满了狼尸。

    “集合!”许博文的呼喊依旧有力。在排长的号召下,士兵们本能地开始集结。

    陈潇湘端着枪,看见有动弹的活物就补上一枪,他几乎辨不出方向了,几度摔倒在尸堆里,全靠人给他扶了起来。

    即便经过严酷训练,陈潇湘这会儿也经不住防毒面具那憋闷的进气,她感到自己要窒息在头盔里了,强烈的冲动叫他摘下了头盔,掀起面具狠狠呼吸了一口气。

    无以言说的腥臭味立刻卡住了她,像一条烧火棍般刺进了她的肺里。

    陈潇湘捂着喉咙疯狂咳嗽起来,拉下了防毒面具,这一下,她倒是清醒了。

    按下面甲,走道深处的枪声还在持续,每个人心知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

    但命令就是命令。

    士兵们继续排成阵列,填满弹匣,往百货大楼的深处走去。

第185章、潇湘雨

    夜雨未歇,冷月似钩,乌云沉郁如铁,一颗生长于废墟瓦砾间的野草上,被急雨打弯了腰。

    雨珠与草叶上缓缓挪动着,顺着叶片沟壑,愈往下,愈晶莹饱满,压弯草尖,化作了水滴,悄然坠落。水滴坠下悬崖,把并不清澈的水潭惊起丝丝涟漪,冷月高悬,浮光掠影,而一朵红艳似血的花瓣,飘啊飘,被小小的水浪送上岸边。

    不知怎的,悬崖之上水滴如雨,水潭再不平静,又有二三花瓣被推上岸边,而那儿,有一个眼睛睁着,瞳孔渐渐散去的战士。

    战士的手掌浸在水中,他的袖口旁长了株苜蓿,那些艳如血的花瓣漂进了他的掌心,停了很久,直到水潭忽地溅开,将那些花瓣,黏在了军靴上。

    ……

    ……

    陈潇湘翻进弹坑,一脚踩进坑底的小水潭,俄后迅速贴到坑壁,左手握着枪管护木,枪托夹在腋窝下。她侧着身,保持着高准备姿势,蹬着腿爬到了坑顶,露出扎着绳网的头盔与其下一双黯光闪过的黑瞳,观察着不远处的人狼巢穴。

    那些倾圮倒塌的建筑废墟与日间毫无二致,阴森、死寂、灰黑。鏖战与炮击把地面炸出了无数坑洞与浮土,雨水连月,便有了浅浅的灰绿沼泽,横亘在陈潇湘面前。

    陈潇湘抱着枪,冰冷的钢铁机匣与磨砂的聚酯握把,隔着混纺斜纹布军服,紧贴在她的胸膛前。她低下身,回头对跟进过来的战友们说道:“向目标靠拢,注意隐蔽!”

    “行动。”

    面容藏在头盔后的步兵们点点头,从弹坑中鱼贯而出,,在废墟憧憧阴影间穿梭着。

    而陈潇湘却滑到坑底,手探入积水中,拽下牺牲者的兵牌,阖上双眼。随后爬出,在烂泥中匍匐行进,腰后的防毒面具筒与装在皮套中的匕首轻轻地来回碰撞着,把身后几枚花瓣印入泥中。

    泥水淋漓,影子窜过,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格,被分割成稀疏光点,映在覆满尘屑、结满蛛网与脂束的斑驳墙面上。

    淡淡鼻息拂过扣着扳机的食指,觇孔式瞄具导引着人们的目光,靴跟下的玻璃渣和木刺一道“嘎吱嘎吱”微响。锈蚀不堪的铜把手还未触到就突然掉下,回声倏忽而逝,门极慢极慢地启开,良久才有人比过手势,缓缓越过。

    腰灯点亮,光中悬着粒粒尘埃,照亮、隔出一方方不规则的小世界。无意识的深呼吸把这些灰尘吹散,在钢卷、建材、家具残片间飘荡旋转着。人们的目光投地很远又很近,紧张地注视周围。

    脚下带防滑纹的钢板地基踏过。

    “咚咚”、“咚咚”。

    水珠凝在人们的发梢,水雾如纱如幻,高高飘进,低低沉下,叫深色愈发深,叫吸气愈发长,黏稠的空气仿佛联结出了一种丝线,些微青灰,在楼梯上、在箱笼间、在椅脚旁、在柜子下、在灯盏前。

    一步迈过,忽然,有根丝线断了。

    一声闷响。

    “嘭!”

    痛嚎乍起,步伐急促。

    “前方交战!”

    “副班受伤!”

    “拖走!拖走!”

    “嘭!”

    “快走!”

    尘埃旋转,吼声密如骤雨。

    “接敌!十一点种!接敌!”

    “还击!还击!”

    “毒液!注意!”

    “隐蔽!”

    战斗骤起,隐在暗处的枪口炸出的焰芒,瞬息间将阴暗驱逐地无影无踪,抛壳窗飞出一颗颗明黄色的弹壳,砸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滚动着,沿着钢梯滚下,停在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旁。

    变异兽突袭惊起的第一刻,陈潇湘便下意识一个箭步躲到最近的掩蔽。旋即而至的密集毒液弹雨把这根仅能遮住他侧身的水泥柱子打得块块崩裂、钢筋毕露。

    陈潇湘一边从胸挂上拽着含信息素烟雾弹,一边大叫着:“二楼九点钟方向!门后!”

    黄雾蔓延开,被毒液与伏击弄得一时惊慌的步兵们反应过来,对着信息素烟雾的方向全力射击。

    陈潇湘顿了几秒钟,压制她的油蛛喷吐力度一减弱,她便觑准时机,低姿猛地发力,窜到负伤倒下的同伴身边,双手抓住携行具拼命往后拖去。子弹擦过墙壁,变成了跳弹,打得她四周火花四溅,尘屑飞舞。

    “火力掩护!”有人发了一声喊,当即有五六枝枪伸出,长点射与自动连射,数十上百发12.7毫米的钢芯弹于顷刻间爆发,掩护着沈舲把伤者拖到安全处。

    陈潇湘单膝跪地,枪甩在肩后,从最近战友的背包里找出急救包,嘴衔着止痛针,使劲把伤者被腐蚀地溢出肚腹的肠子给塞回去。

    鲜血如泉涌,和不知道是胃液还是尿液的黄白混合物一起,沾满了陈潇湘的手。

    她疯狂地给伤者裹着绷带,“噗”地吐掉针帽一针扎大腿上,握着手掌喊道:“你给老娘坚持住!”

    副班长对陈潇湘艰难地笑了笑,手指便无力垂下。

    陈潇湘喉咙动了动,肩膀一抖,攥着枪站起,扳机连扣,几次三发点射就打断了几头油蛛节肢,她眼睛连眯也不眯,枪口微微抬高,枪榴弹出膛,把仓库二楼炸得砖瓦横飞。

    “班长!那个大蜘蛛还在!”

    陈潇湘掏出弹匣换上,有人拍着她肩膀叫道。说话间,一长串毒液就把他们俩打得齐齐蹲在钢管堆后头。

    “我去他娘的。”

    陈潇湘吐了口唾沫,探头望着那挺见鬼的油蛛。

    她的班从昔年的下水道进入,直接往巢穴地下部分走,这里是蜘蛛结网区,人狼没一头,但这些毒液粘到就要销肌蚀骨的蓝额油蛛更棘手,憋在后头对射,真不是她的作风!

    但那头壮年油蛛的位置太毒了,先是拐角,不好集中火力,子弹打不穿厚重墙壁,枪榴弹能炸开一点,却还有钢筋混凝土挡着,居高临下地架死了他们的出路。

    陈潇湘拉了拉头盔,腕表上一行数字显示着“18:23”。她瞄了眼天花板,天光大暗,心头火起。

    她进攻前就听到地下传来的枪声了,断断续续地从未逝去,直觉告诉她一定是沈如松那个爱逞英雄的傻逼玩意弄得,她素来想到了什么就做什么,既然要打进攻!

    那就上吧!

    老娘还能虚了你吗?!

    陈潇湘拔出挂在腰肋旁的长柄手榴弹,去掉木柄,四个绑成一个,呸了口,说道:“去他妈的,可不能妨碍了节奏,来,跟老子来一个!”

    班的人们彼此训练数月,默契早有,话到如此足够。

    猎兽步枪有节奏地交替射击着,间换着枪榴弹,清扫开一条隐约通路。

    陈潇湘呼气,吐气,颔首,弓步。

    班用机枪竖起了两脚架,机枪手一手抵胸,一手摁死了扳机,依然挺立的士兵们不论身在何处,皆是毫无保留地打空了弹匣。

    白雾弥漫,陈潇湘闪身冲出,枪带顶着后胸,奔跑着,咆哮着,毒液弹雨飞溅在她前行的路上,但追不上她突进速度!只徒劳在她靴边溅起浑浊污水。

    眨眼间,陈潇湘便冲到了尽头,倾身滑铲,整个人摔跳进了一个孵化坑里。

    无视压爆了一堆蜘蛛卵,恶臭有毒的黏液涂了一身,她忽略了手腕火烧般的疼,抵在坑边探头往楼拐角看去,却招来了一股毒液蛛丝。

    这个孵化坑不但浅了,而且没法长久呆住,随后赶来的一个突击手砸在陈潇湘身边,溅起酸液飞溅。

    陈潇湘几乎是揪着耳朵对跟来的人喊话道:“彪子,我数三个数啊!”

    都戴着防毒面具,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反正陈潇湘与彪子一左一右趴在坑里,扯下手榴弹盖子里的瓷珠,引线“咝咝”点燃。

    陈潇湘竖起手,三根手指挨个落下,攥成拳的刹那,挺身而起,迎着丝网毒线,手腕一翻。

    长有三十多厘米的木柄手榴弹在空中旋转着飞翔,飞上人们头顶,飞过黑砖灰泥间,飞到了沙包营垒后,给这个百年未有人烟的旧时代建筑带去谁也不愿的盛丽。

    “轰”地一声巨响,五枚加在一起,烈性炸药近一千克的集束手榴弹直接炸得那头大油蛛四分五裂,只剩下半边肚囊打着旋和无数小蜘蛛卵。

    压力骤减的下一秒,步兵班立刻前进,这群战斗兵此时带着一股火气,不消一刻钟就击溃了这片地下区域里的残余变异兽,撵着它们仓皇逃离。

    陈潇湘半晌才从掩蔽位里出来,赶来的同伴看着提着两支枪的陈潇湘,说道:“彪子呢?”

    长柄手榴弹不像卵型手雷,很重。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无言地跟上队伍,登上二楼,爬出缺口,登上巢穴的一楼大厅。

    月光和无人机灯光洒在了她被血浸透、湿漉漉的胸挂上,在刺鼻火药味与腥味的夜风中晃荡着。

    陈潇湘看着切割脂束中的电梯道,那儿是通向地下部分的必经之路,在她身后,重新整备的装甲猎兵负着刀剑上前。

    猎兵举剑喊道:“誓死战斗!”

    “斩恶务尽!”

    在白天战斗里,他们被迫丢下并肩战友逃离,几小时后的夜间,他们循着枪声赶来,在他们脚下,还在持续的枪声意味着几名复兴军战士,他们的兄弟姐妹,仍在奋战。

    陈潇湘掩在防毒面具后的脸庞微微湿润,她踏步前进,高喊道:“一班!跟我来!”

    “去救回咱们的工兵弟兄!”

第186章、美丽的花

    温热的血缓缓流淌,盖过尚未凝固的血痕,滑过她布满尘灰的脸颊,汇聚在她尖尖的下巴,头盔带紧紧勒住了她的唇瓣,然后是破碎不堪的防毒面具、风镜,那些木刺、破片、玻璃碎。

    扎在陈潇湘的脸庞上。

    这个二十一岁的龙山姑娘执着地站在原地,手雷爆炸掀起的热风一遍遍吹拂着她的鬓发,枪机的一次次后坐叫她肩膀生疼、淤青,她那双常被人说冷漠的绿豆眼里,此时,依然,只有冷漠。

    紫星臂章因为染血而愈发鲜艳,畸形种冲撞来,叫风化失修的地板隆隆震动,她单薄躯体跟着颤动,她握着发烫冒烟的步枪,没有纽扣的弹匣包里全是弹壳,她捏着一枚子弹,填进枪机。

    子弹进入枪膛,拉起机柄,枪机复位,她抬起枪,眼睛瞄准,三点一线。

    她的士兵,战死在身边。

    “今天早上我醒来……”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枪口焰火大盛,瞬间突破了音速的子弹分裂出弹头,裹着照亮黑暗一瞬的焰火和她的注视,飞向远方。

    弹壳如雨坠下,砸在她的长靴边,叮叮咚咚似是悦耳,热风又扬起了她的鬓发,向后吹去,她的船型军帽真的变成了一只小舟,飘荡在无水的大洋中,要飞向她执着的江河里。

    她路过江边时,常有口琴声。

    “今天早上我醒来,入侵者闯进了我家乡……

    噢同志们(姑娘再见吧)

    带我一起走吧(姑娘再见吧)”

    她喊叫着,左手握持着猎兽步枪枪口,食指拇指压着枪管护木,任凭12.7毫米重型子弹宣泄,任凭宛如重锤的后坐力鼓点般敲砸,砸在她酸痛不已的肩头。

    二十发倏忽即逝,按下弹井解脱钮,她抓起另一只沉重的黑色聚酯弹匣,带出一张从军前的标准照,落在湿润泥土上,落在沾满了牺牲战士热血的土地上。

    她前进着,踩过那张她的标准照,深深踩进黑土里,然后是一发接一发的炙热弹壳,将照片上的少女笑容烧到焦黄。

    火焰自眼眸而起,扩散,将她那时的睁大灿烂桃花眼烧做空洞,再焚去她那乌黑秀发,把她十七年的青稚化作灰烬。

    火焰自天空倾泻,爆散,数以百计的主战坦克咆哮着冲锋,碾过久旱未雨的平原,钢盔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面容,他举着步枪仰攻着要塞,三十发子弹转瞬即逝,一颗接一颗的钢铁弹壳,敲击着遗体上的兵籍牌,罗马字母、楷书行草……炮弹炸开,尘土漫天,掩盖去一张合照,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个儿子……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噢同志们(姑娘再见吧)

    带我一起走吧(姑娘再见吧)

    我实在无法忍受!”

    枪口前是清晰的,枪口外因为她忽略而模糊,最后几发连射令她枪口上扬,再没有弹匣续上了,停步的刹那,低头间,数以十计的复兴军士兵越过了她,冲向战场的终点,那头肆虐已久的畸形种。

    纷乱额发下是颗颗汗珠,流过她的鼻梁,到了唇边,尝到咸味和腥味,她扯开枪带,扔开被告诉该生死相随的步枪,拔出佩枪。是她从军前一夜,继承来的配枪,将敌人摁在焦土上,子弹在黎明前打穿敌人的太阳穴,夺走那个联邦人的1911手枪。

    拇指拂过老旧的胡桃木枪把,继而紧握,攥住那片刻了她的名与字的篆刻木。

    潇湘。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枪机后座,紧凑的点四五弹壳向后抛去,叮咚砸过她的钢盔,七发子弹带起七次后座,在四次心跳里打光,弹头裹着的气浪与那些更具杀伤的重弹混在一起,它们是七发空尖弹,溅射入皮肉里,膨胀开空洞,拦住畸形种的脚步。

    手腕一甩,那支手枪划过抛物线,砸到敌人头上,炮火交加的装甲战场上,炮火尾焰划过天际,那是灭世的焰火,晴空不再,在平原上,人们忘我地厮杀,国防军战士抓住帝国士兵手腕,摁下,再摁下。坦克主炮轰鸣,破甲弹震撼打出,弹幕徐进在他们身后,战士扭过士兵手腕,用敌人配枪打穿敌人的脑壳。

    握着手枪,往下砸去,冰冷钢铁敲击在温热脸庞上,手臂扬起,再砸下,扬起,再砸下……手枪跌在阵亡战士间,精致镂花因染血而喑哑,它的主人依然在前进。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请拿好我的枪!”

    弹尽粮绝,短兵相接,她握住腰后的长柄手榴弹,像战锤般砸下,砸地变异兽眼眶崩裂,她掣出匕首,刺穿面前敌兽下颚,自下而上,黑血飙出,溅满了她的脸庞。

    黑红,黑红。

    揪出匕首,咆哮声里,她看到那头畸形种撕开同志躯体,咬下战士臂章,无首的头盔像花瓣般在半空中展开,落下血雨,她抬起头,红血沾到黑血上,她没有防毒面具,眼前尽是星辰,尽是翠绿的星子。

    她单薄的嘴唇抿起,停步,她并不畏惧,她只是在解下盔带。

    钢盔落地,落在靴边,热风腥风拂起她的鬓发额角,褴褛军装上有一颗紫星,一横一杠,标着她的军衔,那些识别章,标记了她的出生岁月,血液类别,和她迄今为止的时间。

    右脚踏出,踩破一个水潭,她提着一只长柄手榴弹,拧开盖子,拽出引爆线,握着瓷珠,向着敌兽奔去。

    她的眼里,唯有星子。

    翠绿的星子。

    “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请拿好我的枪

    将我葬于那高高的山岗……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美丽的花!”

    凶狠暴戾的眼瞳凝视住了她,咆哮声响起,畸形种枯瘦如柴的躯体上那些缠绕细长的蹄足在交替行进,像怒目的背离金刚狂舞着肢臂。干瘪的体躯转来,凝视住了她,那颗半边灰白狼脸、半边覆血人脸的头颅,硕大的赤红复眼凝视住了她。

    咆哮。

    怒吼。

    瓷珠拽下,引信点燃,“咝咝”声里向炸药燃去,她交错着步伐,低身躲过一个又一个阻碍,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透出神光,透过翠绿的星辰。手腕攥紧了那支手榴弹,重重升起的照明弹下,在憧憧阴影里,那片灰黑红的畸形身影笼罩住了她,压迫住,咆哮着。

    他还在奔跑,贴在山崖边,要塞重炮震天动地地开火,击毁了一辆又一辆坦克,核突进时带来的蘑菇云一朵又一朵升起在远方,要塞机枪刈倒了一个又一个班组,他所过之处尽是血路,他的头盔摔在某处,跌落山崖,而他站在山崖前,碉堡前,扔出军装上挂着的最后一颗手榴弹,在碉堡间来回滚跳,起爆。

    爆炸,焰火盛开,像一朵美丽的花。

    “将我葬于那高高的山岗!

    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美丽至极的花!”

    热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冲击波推着她摔倒,但是她旋即爬起,污血黑水淅淅沥沥地滴下,蜂鸣般的声音在她耳边重复,那些翠绿星子将她环绕,她剧烈咳嗽着,握拳咳嗽着,一口鲜红的血溅在掌心。她微微勾住腰,弓着身,喘息着,铁锈味自舌根下升起,疲惫包裹过她一次心跳,然后她站直。

    金铁交鸣声反复,猎兵的刀剑劈砍着畸形种,那些合金刀剑闪过的光泽犹如洁白棉花,沉闷撞击和尖利切削持续交换,外骨骼碎开的声响,涡轮叶片飚飞切入血肉里,蹄足踏扁的头颅,爆出的眼珠神经束缠绕在枪柄。士兵冲锋时的喊叫,人们濒死前的呢喃,一齐掠过她的眼底,掠过她模糊的耳畔,在千人哀嚎的战场里,她听着自己澎湃的心跳。

    越跳越高,她越来越快着吸着气,一缕发梢飘过,她一把抓来,噙住,一缕血进到她的唇里,她攥着最后的那支匕首,毫无犹豫地迈步狂奔。

    越降越低,他越来越慢地喘息着,他望到天空中那些洁白的伞花一蓬蓬散做血雾,变成春日的迎春花,花瓣洒在要塞之顶,他听着装甲步兵沉重踏地,于是他翻身站起,立于巍峨要塞,没有回头,没有任何犹豫,跟随,前进。

    “当人们从这里经过……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低头躲过畸形种蹄足扫荡,陈潇湘矮身越过障碍,抽身站起,灵敏地原地起跳,攀上这头人狼脊背,紧抿着唇,匕首狠狠刺入,再拔出,刺入,拔出,直到她被揪下,被捏住脖子。

    她掰着蹄足,疯狂踢踏着,飞速稀薄的空气,她听到颈骨吱呀作响,但是她还在挥刺匕首,黑色的血还在飚飞,落到她身上,直到她的手臂无力垂下。

    在花瓣飘向血潭前的那刻,她想到了从军时的那个清晨,剪去发辫,站在家门,回身关上,砰然回响在地下城的清晨。人造太阳的辉光照耀,她抬起手,遮去竟如此烧灼的日光,松开手,她已是肩佩衔章,执枪迈步于海兰图朵江上,波涛滚滚。

    “当人们从这里经过,

    啊姑娘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当人们从这里经过,

    都会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第187章、不同的等待

    “乓!”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热辣辣的血液扑了满面,正在拼命与人狼厮打的陈潇湘终于感到喉头一松,随后她落到地上。不待有喘息,借着战斗本能,陈潇湘几乎是睁着被血糊住了的眼睛,将手中军刺狠狠插入了人狼肚腹中,然后狠命一拧,叫这个畜牲内脏都给绞了稀碎。

    尽管人狼作为阶位比较高的变异兽,生命力异常顽强,有内脏隔膜网保护。但是军刺反复捅刺间叫人狼肚皮豁了个巨大的口子,脏器直接掉了个干净。

    陈潇湘推开行将倒地的人狼尸体,不顾落了满身心肝肺,抓起手边的武器就要继续搏斗。在她鲜红的视野里,一切都变得模糊,人影憧憧间似乎变异兽无处不在,而队友又近在咫尺而又遥不可及,她咆哮了一声,随后是接二连三的咆哮,等到她胡乱擦掉了眼角血污,她这才微微愕然地发现,在这个通向储备地库的隧道中,竟然再无一头站立着的变异兽。

    犹然挺立的士兵们像是在同一秒内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当然只是了错愕了一瞬间,旋即继续操起武器给濒死的变异兽们补刀,再自动重整到班排长旁边。

    战斗终止了?

    不,只有命令传下了,才叫终止。

    “班,班长,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完全变成了一个红人的洛唯成喘着粗气说道,他的盔灯穿透了隧道前的迷雾,已经隐隐照到了尽头,储备库那特有的滚轮式防爆门透过脂束可见。

    乍听话语,陈潇湘沉默片刻,她回头扫了眼,正在清场的战斗工兵们提着喷火器上前,显然是要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这才吐了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抹了抹呼吸器,叹道:“后退吧!怎么说来着?让火焰净化一切。”

    洛唯成似乎做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却是伸出手,朝着陈潇湘有外骨骼防护,可谓是硬邦邦的胸口敲了敲,缓缓退到喷火工兵身后。

    火焰束迅速涤荡开前方宛如门帘的脂束,隐在这种有毒性的细菌、真菌、细菌聚合体下的变异兽幼崽像爆炸墨鱼蛋一样“砰砰砰”炸开,极其富有毒性的烟雾顷刻间充斥了隧道。

    陈潇湘退到隧道外,装配了严密三防配件,重新返回,她看到防爆门外的绿色毯子般的脂束被烧尽,露出了下面的钢铁原色,其上铭刻着一行字:“271-AQ”。

    通过字样旁边的龙徽可以读出这就是战前国防军设置的一个地库,271号地区的A类轻型储备库。而A类库代表着这里不仅是储备库,还是有自持功能的小型核爆防护所。

    工兵们正在拆除库外的保险栓,解除焊死了的地缝,然后许博文才到密码锁前输入一串由即时通讯生成的指令码,获得权限后,这个地库才得以从外部解锁。

    地面开始震动,隆隆的响声回荡,不过陈潇湘并没有多少激战获胜的喜悦,她心头随着防爆滚轮的启动而被碾过一样。作为一个龙山人,她听过很多关于战时英雄的故事,其中一种就是自愿被封入眼前这类地库中的人们。

    他们要负责防护所的基本运转,确保内部不会因为核爆产生的次生地质灾害而丧失功能,并定时向总部发信。而为了防御可能的敌军攻击,不使储备库为敌人所用,所以,只能从外部解开。

    这很残酷,但是人永远比机器好用,也更有效。而为了打赢这场仍在继续的战争,不知多少个单位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滚轮打开,预料中门内强劲的排风扇并未启动,还是靠工兵进入门口控制室才得以启动,有毒浓烟被席卷一空,但这不是好兆头,系统自启并不顺利,这多半明示了里面坚守的留守人员应该早就不在了。

    陈潇湘没有深入,她停在了升降台前,望着一排排缓缓亮起的大灯,其下满是积了厚厚尘灰的车辆停泊场,彼此间隔很短,因此宽度也谈不上多大。视野延伸开,停车场两侧就是是许多个嵌在岩壁中的弹药补给箱,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这个地方,待到老死吗?”洛唯成走过来说道。

    陈潇湘瞥到升降台控制杆下,一个更浅一点的人型印记,叹道:“哪有能怎么样呢?”

    是啊,哪又能怎样呢?

    隧道里激战方休,街道上的战斗也跟着进入尾声。

    极其强悍的装甲猎兵风卷残云般灭杀着溃退的变异兽,追进零散的小巢穴内,一颗信息素手雷压制住,随后是刚猛的合金大剑与喷火器。两者夹攻之下,愈发没有战术章法的变异兽轻易被猎兵屠杀殆尽。

    说到底,谁先支撑不住,之后的死亡要远比相持阶段多得多。

    储备库里的资源经过陈潇湘这支部队补充也不会消耗多少。笨重野战天线取出来,拿到户外架设起来,部队很快与后方正开山辟路的大部队联系上。

    大部队足有数千人,一个步兵团再加上几支专业营、连,带着重装备行动速度肯定快不到哪里去。一旦路上受到像现在这样规模的变异兽骚扰,速度更要慢到不知哪里去。因此,陈潇湘这支武装到牙齿的前锋,就得按照之前沈如松所部一路经过,并且标记了的超大型巢穴执行清理,从而确保大部队的进军通道顺利。

    “新任务。”

    许博文召集来了基层指挥官,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掩盖不住,他说道:“上级要求我们留在原地,等候与大部队汇合。”

    “什么意思,不走了吗?”陈潇湘蹙眉道。“离先遣小队的求援定位就一天半路程,为什么我们要停在这里?”

    “因为这是来自上级的命令。”许博文直接把解译出的电文递给了陈潇湘。

    电文很短,一眼就看完了,命令简截了当,要求前锋连队等候大部队并建立前进基地。

    “推平土地,怎么,做机场吗?”

    陈潇湘愤愤然地将电文塞给身边的猎兵军官,大声嚷道:“我们出发时的命令去解救受困的兄弟们,现在又改了?”

    “盔鼠潮!”猎兵军官凝声道。

    “之前遭遇的行军盔鼠潮很容易随血腥味改变路线,这里是打击灰野人老巢最佳的前进点位之一,你给上面发这条消息时,就应该料到这点了。”许博文多解释道。

    赵海强排众而出,质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放弃沈如松他们?”他转头看向猎兵军官。“还有你的长官,李敏博!”

    猎兵军官话很少,简单道:“在地堡,坚持得住。”

    二人顿时无言,确实,处在安全屋一般的地堡里,李敏博他们没道理坚持不住。至于沈如松他们,只能希望他们就在里头了。

    即便再想冲去解救战友,陈、赵二人也只得按捺下心中不快,匆匆敬了个军礼离去,他们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光是焚烧变异兽尸体就很繁重了。

    一具具的尸体扔到废墟中央广场,焚烧了几日夜才告终,如此明显的信号分明是在灰野人标明位置。然而,全副武装的大兵们并不在乎,倒是希望这群灰野人过来找死,无论是带着驯服变异兽也好,还是带着一堆老旧到能进博物馆的破铜烂铁也罢,复兴军没有多少理由会在严阵以待的情况下担忧灰野人的突袭。这也是为什么,几千人的规模就敢深入到珲江以北,对付这样的臭虫,难道需要用装甲师吗?

    在陈潇湘他们一边清理废墟,一边给储备库中变成骸骨的看守者们进行葬礼的同时,在数十公里外,尸鬼巢穴边的地堡安全屋中的李敏博等人,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安。

    守在地堡里,有吃有喝有补给,李敏博等人并不担忧尸鬼强攻,光隐藏的遥控机枪就能轻易瓦解兽潮。如果不是因为诱敌深入的风险要比强攻更大,李敏博肯定会用地堡的火力来做文章。

    可是,随着众人开始恢复,这支才二十多号人的小部队发现,地堡外的尸鬼正在变得越来越聪明。它们在拔除遥控机枪,并且试图堵塞地堡的通风口。用不了太久,在付出惨重伤亡后,尸鬼拔掉了所有暴露位置的机枪点,通风口自然是堵不完,但是不知是否误打误撞之下,通讯天线被弄坏了,这下弄得地堡没法远距离通信了。

    辐射与密林削弱了通信效率,现在李敏博无法清楚地与处在储备库的前锋救援部队取得清晰联系,他确实知道前锋部队要耽搁很久的通报,但是对大家是换了个说法,表示大部队不日将前来。

    这套说辞没有任何问题,众人也都表示接受,一些心比较大的士兵都回应了些烂话,比如杨旗这个,表示这里补给品随便拿,非常天堂完全不想动。

    作为猎兵老鸟,李敏博经历过的破事尤其多,他明白尸鬼不会这么锲而不舍守在注定没有收获的地点,这违反它们的生物习性,没看见外头的尸鬼饿瘦了很多吗?这种大型杂食动物,必须要每天大量进食,违抗了本能的行为肯定有蹊跷在。

    蹊跷在哪儿?李敏博的思考马上就有结果。

第188章、异变

    深夜,地堡之外。

    珲江北岸的密林毋庸置疑是残酷的,这片严峻的土地考验着每一个行走于上的生灵,无论是林木或是动物,还是人类。这里贫瘠的资源因辐射变得更为稀缺,所有生物都必须拼尽全力争夺那一点点口粮才能维持生存,所以珲江北岸的生物,很少有伴生关系,都是食物链的上下级掠食与被掠食关系,这与珲江南岸那富饶而又优容的广袤良田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头食尸鬼匍匐在灌木丛中,它硕大的前肢弯曲向前,夹在肩膀中的半圆形头颅紧紧闭合了裂颚,小的可怜的眼睛更是直接闭紧。这是一种臣服的姿势,大多数食尸鬼的一生都不见得会使用这种向决斗胜利方表示敬畏的失败姿势,但是此时此刻,树林潜伏着的上百头食尸鬼都朝着一个方向做出了同样的臣服姿势。

    是鬼王么?并不是,纵然珲江北岸有传言遁入了黑暗种生物,然而在这种传言流出后没多久,复兴军的精英小队与真正的主战机甲便循声而至,将昔日的灰野人敲了个稀碎,因此复兴军有句玩笑话叫做“变异兽太多了吗?那就去杀点野人。”

    是族群之长吗?也不是,因为排头做臣服姿势的赫然就是头身材最为壮硕的尸鬼,它那虬结的肌肉群,一般的轻武器无法造成杀伤,非要机炮不可。

    随着尸鬼做臣服姿势的,还有尸鬼的猎物,人狼群。也是尸鬼的天敌,油蛛群。除此以外,还有在复兴军名单上必杀的变异兽,比如沼栖妖、龙盔鼠等等。

    它们都在朝着一个人影臣服。

    惨淡月光中,那名接受着万兽朝拜的人落下的坐骑的背,此人身下蹲伏状态下高度便有三米的虎兽轻轻低下头,任凭主人抚摸着额头上的“王”字,这位小同安岭的王者乖巧好比一只家养大橘猫。

    月光倾斜,更多的骑着虎兽或狼兽的野人战士露出身影,他们没有用骨刀骨矛这类令人发笑的兵器,而是握着突击步枪或是骑步枪,虽然装束不一,武器不一,但服役过的人一看就能知晓,这些都是装备完善的士兵,而非凭血勇的蛮族。

    暗色的斗篷将此人溶在了夜色里,然而野人士兵狂热的目光中,却能清晰看到这位“羁绊者”的假面和烧伤的半边脸颊,这两个普通的事物反而意味着至高的荣耀,在每个野人战士眼里,这意味着羁绊者终将实现她的诺言,带领部族,越过江水,夺取南方人的土地!

    一切,从今夜开始。

    没有动员,没有鼓舞,只有简单的挥手致意,坐骑和野兽不自觉跪伏下就说明了她的权威。

    这支军队,就这么沉默在密林中,当密林的危险全部汇聚一处,就连野火也阻挡不住。

    “开始吧。”羁绊者微微偏头说道。

    旋即,紧随羁绊者身侧的卫队分出数人,他们的装束几乎和复兴军士兵一模一样,除了被撕去的齿轮麦穗章。他们前进到地堡外,由于连日战斗下,一切的室外监控点都被清除,因此他们很轻易就抵达了地堡的绝对视野盲区,然后他们开始熟练的架设天线,实现全频段干扰,最后,为首一名反戴了军帽的男子,握起了野战电台通话器,用标准呼号与地堡联络。

    “这里是救援部队,番号是……指令码……,请求开门。”

    依山而建的地堡纵然千军万马也难以打破,但只要那扇大门打开,就像是不设防的珲江,麦穗只需要俯身捡拾。

    ……

    密林某处。

    沈如松头疼欲裂地醒转过来,他疑惑了一个刹那为什么天地是倒转的,便意识到自己被四肢捆缚着倒起来被挂着,宛如一头被猎取的待宰羔羊。

    他没有尝试挣扎,因为穿进了侧肋的矛杆随着颠簸而一下下痛击着伤口,巨大的痛楚叫他几乎没有能力思考,用了很长时间他才勉强控制住,睁开一丝眼缝。

    透过射入窗棂的光线,沈如松能发现这是火把光束,而他被绑着地方也只是个乱糟糟臭得很的土屋,但好在身上浓烈的臭味倒是被洗掉了,看来野人俘虏了他也受不了尸鬼黏液的腥臭。

    沈如松努力回忆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是搜索遍了脑袋,仅有被击昏后的零星记忆,迷迷糊糊想到是被灰野人抬着进到一个类似谷地的地方,可能是巢穴,可能是聚落,这对他来说目前并不重要。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这一下就牵扯到诸多伤口,但是感到只有小规模渗血,凭借伤口的愈合状态,沈如松判断出距离尸鬼巢穴外的战斗大概过去了三到六天,而且身下还有一个水桶和一些食物残渣,这说明灰野人实际上给予了他基本的医疗和照顾。

    沈如松苦笑了声,虽然灰野人没跟传言一样直接给生吃了,但没舍得宰了他,显然是要把他作为更大的筹码,毕竟一个活生生的复兴军士兵,哪怕是交换,也能换上半个步兵班的装备,灰野人又不傻。

    想起了关于被灰野人俘虏的一些事,那些毛骨悚然的海豹人不提,反正寥寥几个被赎回来的俘虏,都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沈如松自忖意志没那么钢铁,但转念一想,他一介下士,又能知道什么情报?复兴军对自家俘虏这件事比较通人情,姓名番号交代了就交代了,其他情报说了就说了,没什么可在乎的,但是出卖别人不可以。

    那还能把团部给出卖了吗?团里估计巴不得有野人寻他们麻烦吧。沈如松自嘲道。

    沈如松扭头也看不到什么,低低地唤了声,不料他这声竟是真的得了回应。

    “你醒了?”土屋黑暗深处传来道声音,前后鼻音特别清楚,一听就是龙山口音。

    沈如松还没得及回答,那人便继续说道:“你做完手术后昏了三天,我以为你死定了。”

    “手术?”

    “不然呢?你的伤口都给缝上了,给你糊了草药,要不是医师说那个矛头取出来你要大出血,估计你现在状态要好很多。”

    沉默半晌,沈如松问了个经典问题:“你是谁,我在哪?”

    暗处传来了哗哗的铁链子声。“兄弟,我还能是谁,当然是和你一样是部队来的俘虏了,至于这是哪里,你觉得能是哪里,这里是野人老窝,什么谷什么坳吧。”

    比起沈如松说两个字都费劲,这位显然精力充沛很多,像是许久没有得到伴一样竹筒倒豆子说了不少,沈如松也知晓这个倒霉蛋叫做齐千,本是珲江雷达站的操作员,被兽潮偷袭时他正好在野外检修线路,听到动静时想回雷达站,路上却被野人给抓了。半路上逃跑成功,结果却被毒蛇给咬到小腿,最后是追过来的野人直接一刀剁了腿,命是保住了,但人也困这里了。

    沈如松想起了曾去过的水文站,简单问了问,齐千表示这里远不止他们两个俘虏,起码有数十个,又被问及为什么不联络联络,试图集体逃离时,齐千竟是嗤笑了一声。

    “你难道没想到身在牢里,能看见外头的光吗?”

    “那是因为这个牢,挖在山壁上!”

    沈如松也没力气多说什么了,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觉压到脑壳上,就在他要昏睡过去时,牢门外响起了一阵吱嘎声,随后是砰的一下重物撞击,紧接着门打开,冷风灌得沈如松清醒过来,他也被扶正。

    “沈如松下士。”来人喊出了他的名字,不消说,从军服名章得来的。

    摇晃烛火间,来人一副马脸,眼睛像是两颗土豆丸子吊在上面,彼此隔得很开,颇有种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怪诞感,而灰野人所特有的瘤子也自然不会少。

    见沈如松没反应,来人并不惊讶,弹了弹他的侧肋伤口,顿时叫他忍不住颤了颤。

    来者声音枯哑,但是比较标准的通用语,夹杂着很浓重的口音。说话倒也十分开门见山。

    “死?活?”

    死活现在根本不操控沈如松手里,所以他压根不开口,只需要听条件。

    来人见沈如松这副模样,马脸闪过某种不屑的神情:“你想?能死,你想活。”

    言简意赅。

    沈如松不想死的理由很多,他坚信军队会打到这里,把他救出去,他张了张喉咙,“啊”了声。

    马脸径直开出了条件:“你,工兵,教我们,你,活。”

    工兵的战斗操典和训练方式?这毫不疑问是叛变投敌,而且沈如松也不想脱离文明社会变成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特别是教会这群畜牲反过去打自己的同胞,所以他都想都没想,就是一个字。

    “不。”

    马脸毫不意外,他挪了几步,也就是这个瞬间,沈如松看清了连通牢房的是一座小木桥,对面就是岩壁,就算门开着,囚犯也跑不了。

    但比起这个,更让他心一沉的是,下一个来人,穿的就是复兴军军服,甚至于,还有兵籍牌。

第205章、谷地

    沈如松的记忆在登上撤离直升机陷入终止,而辛廿四等人对他的记忆探寻也暂告一段落,这不仅仅是沈如松的记忆已无法提供更多内容,也有萨满们无力支撑的缘故。

    见萨满们近乎虚脱,都不得不盘坐在地闭目养神的姿态,辛廿四不禁面有戚戚然,他转头对倒是有余力的叶夫丽娜说道:“神龙之伟力,就是复现他人脑海景象也有此威压吗?真不知道神龙尚未沉睡时,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洪荒年代。”

    叶夫丽娜确定陷入深度昏迷的沈如松没有大碍,这才眨了眨泛着一点红色的眼睛,敬畏地回答:“部族顶礼膜拜羁绊者是何等的正确!只有她才能带领部族越过珲江,回到神龙故土!”

    辛廿四闻言不经意皱了皱眉头,他毕竟是龙山人,曾服役于复兴军,他自问并不为灰野人效力,而是为了那位“羁绊者”效力,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可能具有神灵伟力的人类更能在这个艰难时代统领人类,而不是为日渐腐朽的联盟高层拼死拼活,到头来战死了连家人都得跟着朝不保夕。

    虽然他并未直接观看到沈如松的脑海记忆,但是作为服食过“朱砂”,从羁绊者嘴中听闻过“抟土计划”卑劣模样的军人,他对沈如松的身世一清二楚。这个坚韧不拔的下士就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光荣牺牲,但是他却只能上一个普通不过的士官学校,继续做一个大概率活不过正常退伍的下士,即便熬过了十年服役期,等到三十多岁带着一身伤病回地下城,也只得做个薪资微薄的维护工或是流水线工人。如果他早些成家还有可能有子女,若是晚个几年,就凭战斗工兵这穿梭于腐败废墟的辐射吸收量,能不那么痛苦地活到六十岁就算走运了,哪里还有生育能力?

    至于那些把持了复兴军要害岗位的“金章”子弟,辛廿四都不愿额外去费心力去想。对比羁绊者与这批人做的神龙研究,羁绊者完全算得上是道德模范。

    “羁绊者有她的计划,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其所能。”辛廿四说道。随后他对萨满们简单行礼,要求后者将复现出的记忆景象做好整理,确定孽龙的习性,看看能否为经书传说解读做注释。

    将沈如松亲自送回到牢房中,他扫了眼像是要马上喋喋不休起来的齐千,后者旋即闭嘴,做了一个会意的神情。辛廿四退回到牢狱山道上,凛冽山风吹荡起他脸庞上的伤疤,甚至有一丝丝的疼痛。

    “俘虏越来越多了。”辛廿四默念了一句,他俯瞰着谷地入口处,一列以麋鹿做畜力的辎重队伍正在返回,满载着带有复兴军印记的弹药补给。部族战士在一旁摩拳擦掌,正在准备为之后的搏斗角力做预热。按照天堂部族的规矩,战获必须平分,无论强弱。不过为了照顾悍勇的传统习俗,各个部落将会出数名勇士,争取优先挑选权。

    但是挑选权里不包括俘虏。因此俘虏队列里即便有几名复兴军女兵,也没有谁真的敢对她们伸出手。因为羁绊者亲自规定,任何伤害复兴军俘虏的人,都将以如何伤害俘虏的形式被报复。这条规定一开始自然有许多人反对,不过随着交换俘虏所带回的大量军械物资,这种声音很快消弭。

    “猎兵的人。”辛廿四眼神格外尖利,他望到了与制式军服略有不同的猎兵军服,他略微清算一下,这次抓获了近三十人,是一个完整的复兴军小队。这些俘虏在秘密交换后,能给部族带来充足的越冬储备。

    在天堂谷待了数年,深谙灰野人风俗的辛廿四知道,同安岭的冬天比珲江南煎熬多了,冬天里的一份口粮足够引发人命冲突。谷外的野人老弱一到冬天便成批成批地饿死。一个复兴军俘虏能换回一吨军用罐头,节约着吃,可以够十五个壮年野人男性度过冬季。

    走下岩洞,一路上的野人看守对辛廿四无不俯首称礼,丝毫没有因为他身着的旧式复兴军服而感到不满。

    蜿蜒向下,辛廿四继续穿过了山壁牢狱军械库,里面是多达五十人以上的工匠,其中不乏也穿着旧式军服之人。

    “头儿,你今天进度怎么样。”一个军服臂章是防毒面具样式的叛逃者冲着辛廿四说道。

    辛廿四随手摘下这人耳朵上的烟,往炉火上点着抽起来,极其辛辣的烟味散发出来,辛廿四拍拍这人宽厚的后背,说道:“还可以,预计这几天就能出结果了,不过我说,王石头,你这烟比白鸟狠多了。”

    王石头拿回烟,自己一口气嘬完,目不改色道:“抽这烟,肚子里瘤子能舒服些。”

    臂章都是防毒面具了,自然表明这人曾经防化兵部队,别家起码服役三年,防化兵服役一年就能复员,不过代价极其高昂,常年与核废料打交道,能有什么好下场?

    辛廿四听罢也不多说,拿起桌上的半罩式防毒面具审视了一番,顺着工具长桌望去,这批工匠里的老手皆是陆续俘虏了又转投过来的前复兴军老兵,他们带着灰野人学徒在手工制造气密防化服。没有橡胶?那就用独特的变异兽内胆代替,气密性反而更好。没有高效滤芯?可以用炮制过的魔鹰颊囊,效率比复兴军标准款更高。

    桌上的物件基本来自于谷外的野获,只有少部分无法代替的核心部件由交换俘虏时换得来的零件组装而来。物资清单很大程度就是辛廿四列的,干过团部机要的他很清楚军队专业人员会通过清单来反向推断出部族动向,因此他分批多次才隐蔽搞来了这些零件,时间长达五年。

    “要是觉得痛就吃两颗药丸子,不够吃问我。”辛廿四鼓励道,然而后者没应,摇头道“我这病晚期了,吃多了也是浪费,有这功夫不如把我的量给我徒弟,他还小,整天摸这些,对他身体也有坏处。”

    说罢,就把跟在身边始终不吭声的野人少年推过来。

    “喊你辛叔。”

    野人少年也不喊,闷着头干手中的活计,王石头拍了记他后脑壳,无奈道:“这小子,自从他姐姐跑丢在慈悲岭,就不喜欢说话了。”

    辛廿四没回答,他明白在慈悲岭那种地方失踪的人,基本没有好下场。好下场指的是比较痛快地咽气,坏下场是做了油蛛的孵化巢。

    与王石头攀谈了会儿,确定了之后行动需要的防化服能按时完成,辛廿四这才离开。他并未径直去往专门给转投俘虏兴建的营房,而是去了谷地市场。

    与其他谷地建筑一致,露天市场设在了林子里,主要是为了防范可能的空中侦察。走到市场外,守卫瓮声瓮气地叫了声“辛先生”,没有给他号牌就直接放他进入,一旁在登记的部民也没有任何异议,显然是认可辛廿四的特殊地位。

    市场里秩序井然,毫无争斗发生。一方面是巡逻队腰里都别了棍子,另一方面是规矩。

    我说的话,就是规矩。这是羁绊者率领部族踏入天堂谷时,对所有部落长老说的第一句话。

    在天堂谷,或许有人敢对部族萨满、长老出言不逊乃至公然辱骂,但是没有人敢对羁绊者说一句带有歧义的话,更没有人敢公然违反她立下的规矩。这不单单是生计问题,还有脑袋问题。当然并不是说脑袋搬家,而是羁绊者可以让这些人脑袋里的记忆搬家。

    辛廿四熟稔绕过一众摊位,这里是皮货区,现在将近十一月,越冬储备里皮草是重要一项,谷地里的农耕部民有余钱一般都会在配发的皮衣外再买一件质地好些的熊皮衣。而同样的,狩猎部民在交完配额后,也会托人将皮货换回所需。因此这里只是零售市场,专门的大宗货物市场设在更安全的半地下山壁内。

    紧挨皮货区的便是食品区,散卖的多以盔鼠肉干和刀片谷面粉为主。前者是普遍的肉畜,已经驯化成了性价比极好的养殖动物,在谷地外便有数座以旧食尸鬼巢穴改建而来的盔鼠养殖场,一头盔鼠三个月就能出栏,一般能出五十斤的肉。后者是谷地种植最多的谷类,与小麦相类似,但抗辐射力强得多,但异化也更多,标志在于麦秆要尖锐得多,磨完粉吃起来的味道也差得多。不过都在同安岭讨生活了,吃饱就是最大的幸福。M.biQUpai

    “还是老样子?”酒摊后的精壮光头野人问道。

    “不喝燃酒,换个淡点的。”辛廿四掂量起一只十升装的酒桶,里头正是“燃酒”,顾名思义,喝下去跟燃起来了一样,这是用人狼血调制的烈酒,就他认知里,复兴军里那些号称酒仙的家伙,来一斤燃酒也得废了。

    “成,给你记在账上。”

    辛廿四兜里有一些零散的金粒子,但是他是老主顾,便接过一瓶麦酒饮了几口。不饮多,因为他还要回家。

第206章、红布

    谷地大市场的熙攘人流里不乏身材姣好的蛮人女子,其中多数也都是身体康健,没有辐射瘤的标致人儿,此刻即便是快要入冬的夜晚,剽悍的她们一般也穿着皮毛猎衣,丝毫不臃肿,将曼妙的身段显露无疑。

    辛廿四与恰好路过的同袍攀谈着,这个名叫苏勇利的军装中年与辛廿四是将近二十年的交情,与他一道叛离了复兴军,转投到灰野人这边。由于其原身份是中尉级别的副连,战术操练等一应熟稔,因此颇受羁绊者倚仗,为她训练处出一支以转投老兵为骨干,精选部族勇士为士兵的精锐。

    “辛哥你这是赶着回家呢。”苏勇利朝着他手中提着的才喝了两口的麦酒挤了挤眼,不无调侃道:“管得严?平时不是看你只肯留小半瓶?现在听话才偷尝半口?要不我请你一杯?”

    辛廿四苦着脸拍拍哥们肩头,他感到这里的野人女孩投来的眼神几乎要把他俩烧化了,若不是这里人人都识得他,说不定当场就有人好好请他这杯酒。

    “行了吧,我路过买杯而已,待会儿就走,倒是你别流连忘返,误了明天的事。”

    苏勇利闻言哈哈大笑,他接过摊主递来的燃酒,回答道:“又不是偷摸的,咱也没占人家便宜,你情我愿公公平平,总比用一张狗屁倒灶工业劵去包人家农场女工半个月一个月来的强。”

    这说的是谷地部族待这些转投老兵很好,在羁绊者的强力管控下,谷地内禁止任何形式的私斗,一切凭工作贡献来计算分配。不过转投老兵普遍有一技之长,一旦编成复兴军式的班组,更是能轻易击败数倍的部族勇士,常常作为羁绊者的亲卫队,因此薪资颇高,而谷地较公平自由的气氛也天然受人喜欢,在确定羁绊者所说的复兴军劣迹是真后,大多数俘虏也就心甘情愿留了下来,反正基本都是未成家的青壮男子,况且回去了从烈士身份变成了叛徒身份,熟知地下城政策的人懂得这样反而对家中亲友不利,索性就留下来。

    “别逍遥过了头,石头那边事做的差不多了,过不了太久咱们就要去会会老朋友了。”辛廿四拦住了摊主递来的下一杯酒,口气微有严肃道。

    苏勇利面色未变,眼神却是凝了凝,他夺过被拦下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抹嘴道:“对上老朋友就不容易回来了,还是多喝两杯省的以后没得喝。”

    辛廿四见状也不再多劝,他知道老友的脾性,见他与女摊主聊得火热起来,笑了句“别给你榨干了”,这才往因快要宵禁,返回人群拥堵起来的市场出口走去。

    在太阳彻底消失前,辛廿四转过部族议事大厅边干净的石板路,三转两转到羁绊者直属“舲”部族的居住区内。已经到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的木砖结构房屋上都冒出了炊烟,闻着味是很熟悉的玉米饼。

    到了借口,辛廿四露出笑容,他望见了家门口前坐着等他的人。

    “快进去吃吧,说过我回来晚了你和儿子就先吃着,饭凉了再热费柴火。”

    眼睑下有颗美人痣的野人女子比辛廿四还略高了一些,她伸手拿过了丈夫手里提着的酒瓶,发现基本没怎么动,扬眉一笑,洁白的牙齿在夜幕中添了抹亮色。

    “族里还会少了你这点柴火钱?”

    说罢,她打开房门,转头间,发髻后别着的红蝴蝶结虽然褪色地厉害,但依然给辛廿四的心扉撞得跳了一跳。

    这是间称不上大也谈不上豪华的普通砖房,与所有的野人式建筑相似,进门便是一个火坑,上面一直架着一大铁壶水,而厨房也兼做了柴火屋。

    辛廿四先见过有些困意的儿子,这是个还未出襁褓的幼儿,裹在兽皮躺在摇篮中,许是父亲归家的寒气还没消透,直接张嘴哭了出来,弄得他有点尴尬。

    “娜塔莉,先喂儿子吃吧。”辛廿四喊道。

    娜塔莉先给丈夫盛了碗炖菜,才给孩子喂起羊奶,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白天的事情,不外乎今天是部族配给布匹的日子,她去领了属于一家三口的两段棉布,准备用这个做个新毛毯,之后再过一个月圆就是冬种节,那时候会额外给一批木炭,也意味着越冬正式开始。

    “四啊,你什么时候走?”

    娜塔莉的通用语说的并不流利,所以很多时候她不称呼辛廿四的全名,尤其是知道谐音后,怕念错了搞得丈夫不愉快,因此就索性唤单字。

    “最多三四天,羁绊者在南边的活动要到顶了,是该去收尾了。”辛廿四瞅了眼偷偷把带回来的麦酒藏进暗处的妻子,他只呼噜噜地吃着炖菜。

    “有机会带朵花回来,这个戴头上,我怕集会上丢了。”娜塔莉摘下后脑别着的红蝴蝶结,眼眸里深情如许,喃喃道:“染色也容易掉,还是放箱子里合适。”

    辛廿四一口应了下来,他也不舍得这个蝴蝶结出意外没了。趁着妻子抹起桌面,辛廿四一阵恍惚间想起昔年二人相识的场面。

    那会儿他才二十三岁,毛头小子一个,驻扎在北琴外的一个小兵站里。就像大多数内地守备军一样,终究得遇上兽潮,恰逢他在野外作业,根本逃不进兵站里的地库,只得闷头往北边跑,越过珲江时直接被水蛇缠昏过去,等到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成了野人俘虏。那时觉得自己指定是完蛋了,结果一转头,才看到一个头上扎着红布的野人女战士在给自己裹伤口,她一段一段解下发髻上的红布,一段一段地裹在他腿上,仅仅发髻的红布很明显不够,于是她很心烦地敲了辛廿四脑袋一下,从皮包里摸出又一长段红布,给辛廿四的伤口包扎地非常到位。

    后来他才知道红布的料子是用油蛛丝织成的,非要折换成钱,大概是他当时的半年军饷,而作为野人的价格,是一整头人狼,得用命去换。

    倒也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辛廿四第一次做野人俘虏时吃了很多苦头,被娜塔莉揍过很多次,也被她护过很多次,直到某一天他被换俘赎回去了,他才意识到野人实际上没那么非黑即白,只是碍于人人都懂的原因,没有人愿意为此说半句好话,装着野人不是野人,是匪军匪人罢了,这样抓回来了宰了,也不用多背什么心理负担,毕竟消磨掉人的意义,才能忽略人的特征。

    之后的几年里,辛廿四继续做着一个前途稍微黯淡了些的复兴军小军官,慢慢升了上去,做过团部机要,也做过基层连排长,甚至因为作战得力,调去了特殊部队。一开始他以为是特战部队之类的,等到开始捕获野人,目睹他们送去一个个好比毒气室的营地,他才晓得自己干的是一件很不光彩的勾当,但身为军人,他选择执行命令,毕竟作为一颗钉子,他的存在意义就是拧紧。

    只到那颗螺帽掉了。

    在又一次猎捕行动里,他看到那个发髻后扎着红布的野人女战士,他本想放掉娜塔莉,但是他的长官直接举枪对准了她,不过没有开枪,而是如寻常般说道:

    “小辛,注意了,我喊到三,你毙了她。”

    “三。”

    辛廿四想到了那些被打断脚脖子,送到营地里的野人俘虏。他从来没真正踏进过那座基地,那是因为他不想面对一些事情。

    “二。”

    已经丢掉武器,举手投降的女人,此刻按道理,她就是一个俘虏,一个别着红布、救过他命,没虐待过他的昔年故人。

    “一。”

    那块红布有一说一,很配她。

    从那时起,辛廿四便知道自己不该再视若无睹,他选择回头一枪打死了长官,并往这个喜欢用人皮灯的人渣脸上吐了口痰。在逃亡的路上,他用那段红布,扎了个蝴蝶结交给娜塔莉,直到现在,这个每天他都会重新折一次的红布,已经褪色严重没法再染了。

    回想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等到失神回来,他才发现妻子怀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没有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坐在他身边,蜡烛摇曳的光影给这个昔日彪悍非常的女战士脸庞外镀上层浅色的暖光。她在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哄睡着孩子,这既不是南边的通用语歌曲,也不是野人语歌曲,而是来自某个坏掉的八音盒,因此旋律是什么,辛廿四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歌曲的意义。

    待到两日后,一切准备完毕,苏勇利、王石头这些旧日同袍重新戴上军服臂章,集结在谷地外时,辛廿四遥遥回头望了眼仅能看到哨塔轮廓的谷地,他知道妻儿就在哨塔上远远地望着他。

    身后是妻儿,身边是袍泽,身前是昔日,不过就像他的名字,信念是什么?对他来说,信念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然后为之付出代价。

    天堂就在,他的背后。

第207章、登陆场

    “你……跑……真快……”

    “你也……不……赖……”

    几乎是寸步之差,陈潇湘与赵海强两人抓着防爆门合拢的最后一瞬间,一前一后跳进了地库当中,两人双双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喘气有如中暑了的黄狗,好一会儿才勉力坐了起来,对视彼此那副狼狈样,劫后余生的二人不由得笑起来。

    但是这笑容立马归成苦涩的角度,二人爬起来,自觉地寻找上下级,收拢部队,而其他侥幸逃进来的士兵们同样在规整,不消一刻钟,所有人便集结在防爆门前,面色凝重地听着门外密如潮水的撞击声。

    “门没事吧。”有人小声问道。

    “肯定没事,这东西核弹掉上头都炸不开,区区老鼠想都别想。”

    “那就好,那就好……”

    陈潇湘整点了自己的班,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人人带了点轻伤,但终归是没掉队的。赵海强与辛婕的班分别损失了一人,不过在之前补进去了沈如松的2班里的剩下人,依然算是满员。

    2班的两个女兵没有跟着沈如松去珲江北,陈潇湘看到徐胜男与刘薇薇二人正忙着救治伤兵,有点挂彩也无妨,可是2班的男兵被抽得一干二净,往常最嘴欠的臭小子杨旗也不在。忽然想起沈如松的她多少有些恍惚,不过顷刻间被她摇头挥散。

    地库中的重型武器全部架设完毕,入口处先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停车场,交叉火力覆盖后,不待武器卡壳,兽潮也休想突破,然而防爆门一旦破了,最后的抵抗也变得殊无意义。

    戒备森严的入口后,在另一重地堡内,科考队显得云淡风轻,似乎并未因现在糟糕到极点的状况感到不安,队长李灏径直忽略了友军指挥官的嚷嚷,仍在仔细研究地图。

    在标准的序列号外,这座储备库通常冠以建造地的地名,以铁马镇地堡称呼。这是一座典型的战前核防护地堡,有完善且独立的三防系统,能承受里氏九级地震,时速七百公里的暴风,以及突发降水量过千毫米的洪水以及深积雪等等由近距离核爆带来的次生灾害。一千人入内,仅依靠储备能支撑长达半世纪以上的时间。代价是没有逃生通道,一旦主门机械性封死,就必须依靠外界力量来打开。

    至于通风,这里的确有连接外部的通风井,但始终没有打开。此前的储备库守卫迟迟无法获取地表信息,一直采用内部制氧系统,以蓝藻制氧为主,电解制氧为辅,生态圈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崩溃,可以为现在的守军提供充分的氧气。况且通风井一旦打开,不难想象无孔不入的盔鼠会不会顺着错综复杂的管道进入,甚至是堵死管道。

    换言之,这是一个锁死了的地方。

    “和总部联络上了,他们在加速赶来,速度快,在四天内我们就能出去了。”听到通信兵的报告,许博文松了口气,旋即他的忧虑又涌上来,转头与指挥官问道:

    “这种规模的兽潮,而且受匪军控制,光靠一个步兵团,在同安岭地形是否不好处置?”

    许博文的意思倒不是说后续行动缓慢的步兵团收拾不了兽潮,而是认为在山岳密林地形,携带了重炮和大量辎重的部队不好第一时间展开。尽管兽潮踪迹很容易捕获,但没法像在平原地带一样轻松毕其功于一役,反而会变成打之不尽,杀之不绝的尴尬局面,被反复骚扰下,行军速度将变得极慢,行动也将异常笨重,灵敏的小战斗群将无法采用,必须以营一级为单位出动才能保证安全。失去了机动的部队,往往就要被钝刀子割肉,慢慢放血。如果是滚动向前,火力开路,恐怕补给跟不上。除不掉兽潮,补给线也变得危险。

    “总部回电,表示近一周时间内有空中支援,可以克服。”

    “那就好。”

    许博文等人安心坐在地堡等待救援,地堡大门密集的撞击声虽然从未停止,但坚实的钢铁给了人莫大的安全感,布设完毕的防线也叫部队得以轮换休息。不过这样的安逸时光才过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科考队便先坐不住了。

    “打开通风井,我部必须先行撤离。”李灏要求道。

    莫名其妙的要求令所有人感到摸不着头脑,一开始是李灏要求封闭大门,甚至不惜抛下在外奋战的士兵,现在又要打开通风井撤离,先不提前后相背的命令,就算是通过了复杂的通风管道成功抵达地面,是直接肉身投喂兽潮么?

    此前硬顶过李灏的部队指挥官马上呛了回去,怒道:“李上尉!军情当儿戏?出尔反尔总得给个理由吧。”

    “你无权知道,服从命令就是。”

    许博文拦住了要暴走的上级,说道:“李上尉,你们不可能自己走吧,说清楚原因,我们要知道为何而战吧?”

    李灏并不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简单说了会有空中支援保证撤离,但其他的具体缘由便不再多说,只要求抽出两个排共七十人的精锐伴随撤离,届时会有运输机紧急起降。

    被问及为何不是所有人一起撤,李灏瞥了眼许博文,不紧不慢道:“运四十容积就这么大。”

    储备库里旋即动作起来,首当其冲的是两个战斗工兵班,二十六人全副武装起来,尽管用的不是现在的标准“凤凰”外骨骼,是战前第一代外骨骼,不过这套有点简陋的铁架子依然为身着重型水冷护甲的士兵提供充沛的动力。同时作为部队的盾与矛,迅速突破狭窄的通风井,并在地表上建立起临时防御阵地,直到运输机抵达。

    编制完整的班几乎都被征召进了撤离行动。按照计划,战斗工兵开路,后方步兵支援,按照标准的巷战流程,而最关键的是在等待运输机降临的几分钟时间里,让这支缺乏重武器的百人部队扛住兽潮。

    “会有炮艇机支援地表,注意不要堵塞出口。”李灏很快制订出一套完整计划。在大部分人马撤离通风井后,还会有一个班返回以关闭闸口,确保地库的安全。

    行动时间定在次日5点,步行向上三百米,到5点半黎明到来时到达地表,而运输机会尽可能在5点35分左右到达,5点40分所有人登机撤离。

    次日5点整,第一批出发的战斗工兵撬开了通风井入口,所有人沿着安全梯向上攀爬,身下便是宛如深渊巨口一般的延伸井,作为冗余的防震设施,延伸井修的要远比地堡主体深,而且填充了过滤性物质,掉进去躲不过一个身销骨融的下场。

    封闭的通风井闸口堵死了向上道路,地堡控制台的电信号已操作不了焊死了的闸门锁,只得用气焊解开安全锁,在漫天的铁锈灰尘中,闸口打开,气流随机开始涌动。按照平面图,战斗工兵继续朝离地表机场最近的一支管道行去。

    “这里真是给幽闭恐惧症的人弄毛了。”排头兵正是赵海强,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周遭逼仄不堪的管道只能容他半蹲着前进,厚重的水冷护甲确实有管线降温,然而凉飕飕的风搞得他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一堆,他还要注意分辨后边友军的脚步与前方的异动。一旦前方钻出了盔鼠,交战没有什么,如果堵住了通道,就必须要寻找其他通路。

    几乎是怕什么来什么,赵海强听到了盔鼠臼齿摩擦的响动声,与此同时,特有的腥臭味越来越浓厚。在防毒面具下,他的心跳都变得慢了,好似能听见泵动的血液声。

    不等转过拐角,黑暗中,浑身尖刺的盔鼠如约而至!头上的灰白角质层在骤然而起的喷射火焰里映起了反光。

    “开路!”赵海强叫道。

    独头弹喷射!威猛无匹的穿甲独头弹轰穿了这头盔鼠脑袋,俄后喷涌而至的火焰瞬间烤熟了它,但相对应的是,这条管道废了,没人敢冒险尸体后是否还有更多的盔鼠,堵住太久,就在这里坐幽闭鬼魂吧!

    “分散寻路!”眼见连换好几个通风管道都有盔鼠进入,赵海强就知道情况很不容乐观,他被迫解散了班组,以三人小队找寻尚是安全的线路,其余人至少要保卫住必经之路的管道,确保后方部队经过。

    独头弹一连喷射,强劲的后坐力被外骨骼抵消,自己的骨头在长久的蹲伏变得酸痛不堪,赵海强状若疯虎般向前,挡路的盔鼠被轰成了满地碎渣,浴血通过!

    战斗工兵们死死咬住了闻到新鲜空气流动去向的盔鼠,在跟随科考队的小白龙部队的掩护下,逐步撤出支撑点,安全的线路已经确定,他们要爬到地表上,建立防线,现在的战斗还只是开胃小菜。

    赵海强用后背顶开了井盖,他听到直升机旋翼声与链式机炮开火的轰鸣声,手脚并用踩上了与泥土混在一起的鲜血,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灰色兽潮中爆发出一阵阵的火浪,而他的头顶,是一架架盘旋中的武装直升机,在用火箭与火炮,开辟出血肉一般的登陆场!

第208章、金龙

    “是我们的飞机!”赵海强喊道。

    半空中,数架共轴反桨武装直升机正在翘起尾翼,机翼机腹下搭载的机炮、火箭巢,乃至于侧门的两挺机枪都在激烈地倾泻火力,声势煊赫的炸弹径直将滔滔涌来的鼠潮轰出大块大块空白,就好比暴雨淋刷染了墨渍的白布,一遍遍洗出原色又一遍遍覆盖回去,但是颜料,却是无以计数的血肉。

    赵海强看了眼表,现在是五点三十四分,应该在天际出现的运输机却不见踪影,他匆忙向地平线望了眼,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运输机马上到,弟兄们扛住!”

    话音未落,一个个浑身血污的战斗工兵从通风口里钻出,跃入到此前防守的地表阵地中,顾不得许多地段已经被尸骸填满,匍匐下去建立起火力支撑点,他们携带了拆装了的重机枪,长久的训练和战斗令工兵们最大程度忽略了兽潮就在百米外的恐惧,心中或许发抖,但手上丝毫不慢。呼吸间,一挺14.5毫米高平两用机枪便架设完毕,弹箱中的弹链飞速抽出,弹壳和半分离式弹节撒豆子样坠落在地,大团大团的枪火在阵地各处爆发,在清晨的阳光下,刺破了尚有朦胧的雾色。

    几名彪悍的步兵凭借自身体格和外骨骼武装,更是怒吼着操起机关炮,双脚一叉,宛如一尊钢铁雕像般顶在第一线,不单是扛住兽潮冲击,而且是慢而坚定地向前出发,目的正是尽可能拓宽机场跑道。

    运四十是复兴军武库中的仅次于运六十的战略运输机,这个最大起飞重量高达七十五公吨的胖哥们能以八百三十公里每小时的巡航速度飞上一万一千多公里,力拔山兮的四台“青蛟”100式涡扇发动机一共能提供八百千牛的推力,以至于起飞时的反推力会将附近的空气造成肉眼可见的涡流现象。

    同样的,要让这位胖哥们下场,以最轻起飞重量也需要滑行九百米左右的距离。之前铁马镇前进基地的主要建设任务就是营建一个野战机场,方便运输机起降来保持补给线,不过别说铲平地面铺上马斯洛钢板的后期工程了,就是基本的跑道都没拓展开,现在仅有一条总长一千两百米的直线跑道,而且满满占据了盔鼠!

    “所有人,扇形阵线,拓宽跑道!”许博文一身凤凰外骨骼,在无线电命令道。在他身侧,是数架肩扛无后坐力炮的重型战斗外骨骼,橘红色的光焰一束束喷发,随后是另一名装填手提起炮弹再装填,根本没有时间冷却,只能以严重损害炮管寿命的水冷方式强行减温,纯水蒸腾开的白雾一度弥漫,再被炮口飓风吹开。

    本该一动不动守卫在科考队边的小白龙部队也分出一半,这群联盟最精锐的特战部队几乎无所不能,标配外骨骼后,他们选择组成猎兵小队,以人型机甲的方式出击!

    五人一组,两人合金大剑削斩近侧的人狼、盔鼠,大剑不仅在乎利,更在于厚重的脊背,以外骨骼聚能动力滑步带来的恐怖机动力下,小白龙们完全是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方式在鼠群纵横驰骋,唯见血肉横飞的场面和时时暴起的天蓝光辉,这是微型聚能引擎全过载时的标志!

    此时的冷兵器反而起到一种匪夷所思的效果,足有一人半高大的合金巨剑每一次挥击就能收割数头生命力异常顽强的盔鼠,有盔甲保护,完全不惧一口下去自身筋断骨折,前方诱敌者甚至故意一头钻进盔鼠群,等到被覆盖后骤然起跳,巨剑旋转如风,血雨!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旺盛战力,七十名步兵、工兵再加上投入一线的二十名小白龙,也只是能做到扞卫住所在处的四百米跑道线,无力进一步推进,因为兽潮实在是连绵不绝,以武装直升机的空中视角,无穷无尽的兽潮从四面八方冲来,崇山峻岭间摧山倒树,杀之不绝。

    “动拐,动拐,你七点钟方向,魔鹰!”

    “机动躲避!躲避!”

    “防撞冲击!”

    “我被击中!我被击中!”

    祸不单行,依仗的空中优势随着魔鹰的突降而暂时宣告终止。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空中生物飞跃到了直升机之上,从四千米以上的高空悍然俯冲,震撼山林的音爆声还未传到耳中,快到根本没法用肉眼捕捉只能用防空导弹锁定的魔鹰就击中了一架武直,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翼展打开,飓风激起土石翻滚,甚至将底下几头体重稍轻一点的变异兽卷上天空,然后双翼奋力一拍,一收,直升云霄!

    魔鹰这冲击架势简直与上一次世界大战般的螺旋桨战机BZ战术一模一样,高空扑击再立刻爬升,以优势能量对付低空目标,航速慢的直升机怎么可能会是随来随走的魔鹰对手?顷刻间,这一头头冠紫红的魔鹰就撞废了两台宝贵的武直,落地在兽潮中炸开,驾驶员与机师尸骨无存。

    不过魔鹰的威风逞威风了两次就被更为煊赫的天空霸主击碎!爆裂至极的长空音爆掠过天际,哪里有音爆云?早在进入战场前,歼-75“金龙”式全域战斗机破空而至,与天空浑然一色的天蓝色焰流意味着战机发动机功率节节攀升至最高,其速度,碾压!

    地面上的人们只望见了一朵时而蓝色时而金色的光点在一朵红点缠斗,涡流扰动而爆散的白云似乎印证空中狗斗的激烈性,战机低空通场带来的爆裂声犹如鼓点,没错,是战机从容追击了被迫低空飞行以求脱离缠斗的魔鹰。

    魔鹰似乎要凭借强度更高的肉身来摆脱战斗机的穷追猛打,由于魔鹰是一头正儿八经的血肉生物,普通的空空格斗导弹无法通过机尾辐射热源来锁定目标,很大程度要依靠战机飞行员的目视来锁定,这也就导致战机需要压低速度保证咬死对方的三点。然而魔鹰不断采取滚转、桶滚等姿态避免被目视锁定。可惜歼75并没有机炮也没有另外一个能紧急起飞的僚机,否则在交手的刹那,就足以击落它!

    “抬升,抬升,抬升。”高度警告响个不停,面容笼罩在可视头盔里的飞行员没有再选择追击,而是襟翼打开,做了个急速降低速度的举动,战机当即以飞镖一般甩了出去,似乎在低空中失速。

    狡诈成性的魔鹰自然不会放过反杀的机会,它以战机绝对做不到的原地急停方式向后机动,反向追住了战机!

    战机的导弹需要目视锁定,魔鹰也只得靠利爪,双方算是打平。然而局势到了战机严重不利的情况,飞行员好似失心疯般的降速机动使得战机向上爬升的功率不足,进入到超音速领域,接连大起大落的引擎不大能接受飞行员这么刺激的行动,喘振!抖动!

    战机改做平飞,功率开始攀升,在气泡式座舱里,飞行员瞄了眼紧跟身后,几乎要挨到尾焰的魔鹰,冷峻唇角做了个不屑的意味。之后,一拉操作杆,战机瞬间猛龙抬头般,机头上仰了110度左右,战机做出了非常短暂的机尾在前,机头在后的平飞爬升状态。战机迎风面提高,速度旋即大大降低,但仍然处于超音速状态,在强大过载下,飞行员死死顶住了几乎要超过10g的过载,以全身力量推杆,压机头!

    眼镜蛇机动!

    就是这么一瞬,魔鹰冲到了战机之前,仅有二百米不到的距离!在超音速领域真正是一个心跳时间,但就是这么一瞬间足够!

    锁定!

    发射!

    霹雳导弹甚至没达到最佳速度就击中魔鹰,在漫天血雾里,战机穿越了火焰,一层血色映在座舱上,迅即被烈风撕去。歼-75“金龙”战机的飞行员向下望去,他平抑着心跳,他做到了肉体凡胎所能做到的最好,他透过无线电对地表上奋战的友军说道:

    “地表,这里是金色1号,空中威胁已解除,现返回,晴空万里,祝好运。”

    随着一句“晴空万里”,在金龙威严的金橘色炽流下,是两架慢吞吞飞来的大型螺旋桨飞机,正是炮艇机!

    “地表,这里是蓝色编队,高度九百米,飞行航向270,我部将于三分钟后展开对地攻击,注意掩蔽!”

    机场边被此起彼伏的兽潮弄得狼狈不堪的部队在刚喝彩完战斗机,又纷纷在心中大骂炮艇机的迟到。但迟到归迟到,痛骂归痛骂,等到155毫米炮弹开始轰击地面,硬生生隔断了兽潮时,部队跟着爆发出欢呼声。

    这是空中来的155毫米炮弹!

    运-130这类上世纪研发投产的螺旋桨武备机确实低速又臃肿,但是这种体型反而成了最大的优点,前者能为地面武装提供稳定长期空中打击,后者则有一副大肚皮,装的下各种各样的轻重武力。

    炮艇机开始了盘旋打击,机身微微倾侧,分别是一门三十毫米联装多管机炮以及一门速射155毫米火炮,全是自动上膛,刚猛的火力赛过了两个炮兵连,腾出的火海恰好圈出了一个长度堪堪有一千米的跑道。

    “%¥#@的,运输机什么时候来!”

    “再不来老子要爬回去了!”

    短暂但异常血腥激烈的战斗飞速消耗着地表和空中的弹药储备。部队是在撤退的,不是去攻坚的,能携带的弹药就只有那么多,炮艇机每分钟投掷的弹药质量同样是惊人的,以现在的强度掩护下去,不出五分钟就要再度返航,不过没了空中支援,部队不可能抵御住兽潮的轮番冲击,现在这情况,子弹没它们多!

    在升起的朝阳前,一架缓缓飞来的黑影在急速变大,赫然是姗姗来迟了的运四十!这位胖哥们顾不上太多,驾驶员也顾不上底下凹凸不平的跑道,开始紧急降落!在接连的轮胎摩擦乃至于数个次级转向轮爆胎的情况下,停在了跑道的中央部分。

    “上上上,所有人上!”

    两架炮艇机见状不再保证跑道末端的安全,开始拓展跑道的长度!没错,降落要一千米,起飞也要一千米,是两千米的长度!

    运四十只落地了一分钟半多一些,最后一个人是扒着已经上升了的尾舱板翻了进来,四台发动机涡流已经到了再近几米就要吸进盔鼠的地步。

    “人狼!”

    “三号发动机炸了!”

    一边引擎失去动力,但不可能再停下来,炮艇机已经没法再靠更近了,人们透过舷窗看到数头冲在最前的人狼被引擎吸进去,绞碎成一蓬血雾,幸运的是那台没爆炸只是停机了。

    “直接掩护!”

    现在不是一千米的跑道,而是一百米的跑道,兽潮数量之多淹没了跑道,炮艇机只得选择保证运四十前方一两百米的跑道净空,换言之,就是炮艇机清空一点,运四十前进一点,但凡一个打歪,所有人都可以见阎王去了!

    在火焰中,运四十颤颤巍巍离地起飞,在炮艇机的护卫下摇摇晃晃飞上了天空,此时机舱里的人终于耐不住了,短短一刻钟里,他们的心脏架不住这般冲击,几个情绪大一些的,都互相抱头痛哭了起来。

    平稳下来的机舱里,顾红蝶一边给自己打地发烫的75式步枪找新弹匣,然后毫无形象坐在一脸硝烟再不复从容的李灏身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队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做空降兵。”李灏回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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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黎明介绍:
往前走,是饱受辐射的破败故土,往后看,是幽深灰暗的地下城。
每个人都相信,迟早有一天,家园能够重建,让子孙后辈出生于阳光中,不必如他们一般枕戈待旦,面对无穷无尽的怪物、敌人、废墟,靴底沾满血与泪。
我们这一代,在朝日初升之时,以一腔热血,滚烫祖国冰冷大地。
(纯废土军事,文风严谨流畅,非爽文,适合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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