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欣喜
宫野志保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日向合理想了想,便换掉一些用词,把大概情况讲出来。
“那款游戏的背景设定是‘进化者’蔓延,世界沦陷,”他道,“玩家需要在沦陷前期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异变,并做出反应。”
一开始,是飞鸟斜着撞上车窗,溅出一朵小小的红花。
后来,是有浑浑噩噩的人类在上班流中突然僵住,扑向其他毫无防备的上班族,巨大的上班流变成‘进化者’潮流。
最后,是盘旋在纽约市上空的凄厉防空警报声,以及亮起的大屏幕,大屏幕中,领导人镇定自若地安抚群众,试图说服大家相信只是狂犬病蔓延。
然后当场被‘狂犬病’扑在身上,脱离镜头,只留下一阵画外音的惨叫和撕咬的声音。
到了最后一个阶段,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明白发生什么,大家会开启逃命模式。
在逃命的时候,大部分的人会中途切换模式,从逃命模式变成进食模式。
“我在飞鸟撞上车窗的时候捕捉到了不对劲,”日向合理道,他语气平静,“那只鸟撞上车窗后,没有一点的羽毛和骨血,整只鸟都变成了血水。”
是个人都会发现不对劲,并且立刻锁定目标,发出‘***,哪个实验室又在偷偷研究什么**的东西?纳税人的钱就是******的吗?’。
这是目击到飞鸟撞上车窗、化作血水的一位幸运路人的友善发言。
日向合理省略了对方更多的‘***’。
“飞鸟的一个小时后,‘进化者’在人流中蔓延,人流会开启逃命模式,这个时候需要枪支。”他道,然后停顿住。
宫野明美捕捉他的表情,试探性地接了一句废话,“在纽约,枪支很好找吧?”
这完全是一句废话,根本没有出声说这句话的必要,但是宫野明美只是想出声,想和日向合理进行交流。
“在纽约,枪支比人类的数量还多,”日向合理点头,“但是,玩家的初始设定是‘一位正在旅游中的倒霉未成年’,玩家们的初始设定是‘一家正在旅游中的倒霉蛋’。”
他道:“没人会开枪。”
如果真的是一款游戏,那在路边捡到枪支,却看到弹出来的‘注意,因角色设定,您的枪法为0级’提示时,百分之九十九的玩家都会瞬间沉默,然后友善地飙出‘***’。
“大半个纽约市的人流都被污染,在这个阶段,随时会触发‘进化者’扑上来的剧情,枪支只会伤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日向合理道,“所以,在触发到额外剧情的时候,就需要做出选择。”
他和宫野明美对视,发现宫野明美的眼睛其实很漂亮,里面亮着湿润的温和神色,就像是猫咪轻轻翻过来的肚皮一样。
“‘父亲’死亡。”
需要做出的选择就是:父亲死亡。
在有人形物体扑上来的时候,日向合理正在他母亲的怀里,他母亲紧紧地搂着他,在警惕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情况危机,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就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选择:推开母亲。
在他推开母亲的一瞬间,他的父亲主动扑上了那只人形物体,一边咬牙叫他们快走,一边抱着那只怪物冲出去。
‘父亲’这个角色,平常时就像是一位背景板一样,偶尔鲜明起来,也是和笨蛋母亲在餐桌上形成典型的严父慈母时,更多的时候,还是存在感稀少到像根本不存在这位角色一样。
他甩过来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日向合理的母亲照顾好日向合理。
那句话的发音有些变调,可能是因为在用力地抱着人形物体,可能是因为身体被人形物体欣喜地咬着,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要死的恐惧。
日向合理再次停顿,他捕捉宫野明美的表情,确定她的表情里没什么诧异、惊讶和猜测到什么的隐隐惊恐,又瞥了宫野志保一眼,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澹表情,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大概是在思考游戏剧情。
“‘抛弃同伴’是第一个难关,”他道,“第二个难关则是‘融入群体’。”
在那种特殊情况下,没有融入群体就意味着死亡,可能是被‘进化者’咬死,可能是被人类害死,也可能是两者结合一下,是被人类推向‘进化者’。
这个难关,非常妙。
妙就妙在是日向合理真的很难做到的事,而更妙的,是他的母亲也很难做到,更更妙的是,他们都是典型的亚洲人黑发样貌特征,还都是容易受轻视的弱势群体之‘年轻女性’和‘孩子’。
“如果无法‘融入群体’,就会开启‘探索实验室’的剧情。”日向合理道,“‘进化者’是由实验室研究出来的。”
这一点,大多数人一秒就猜出来了,根本没有多少难度,有难度的是:到底是哪个实验室研究出的?
非常抱歉,偷偷进行非法研究的实验室实在是太多了,没有相关隐藏支线研究的实验室才是少数,所以在大体稳定下来之后,聚集起来的幸存者会立刻组织人去探索附近的实验室。
日向合理不是在第一时间抵达幸存者聚集点的。
他在外流浪了大概几个月的时间,初步学会了开枪,并且点亮了随机使用各种近战武器的技能,不过最精通的技能还是攀爬、跑酷和跑路。
没办法,人形物体又不是纽约警方,不会慢吞吞地赶到,它们会在听到枪声的第一瞬间闪现过来开餐,便只能在大部分的时候放弃枪支,选择棍、椅子、消防斧之类的武器,而这类武器也会制造出打斗声,相较而言,还是扭头就跑放风筝的动静小一些。
如何无声干掉人形物体或远离人形物体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何维持日常的吃喝。
日向合理自己可以忍耐着维持每天只吃一小块面包,但他不是单人流浪行动,是双人份的流浪,所以权衡了一段时间,他带着母亲去了附近的幸存者基地。
“实验室,”宫野明美皱起细长的眉毛,“既然非法实验室那么普遍的话,那大概需要很多的人探索各种实验室吧?”
“而且,”宫野志保补充,“纽约的大部分实验室都建设相当完善,哪怕缺少研究设备,也不会缺少防卫设备。”
日向合理回答:“是的。”
人类也是动物之一,而动物汇聚起来,成为一个群体的时候,总会有自然而然脱颖而出的领导者,有的领导者比较英明,而有的领导者,就比较符合刻板的小炮灰印象了。
倒霉的是,日向合理遇到的不是和蔼可亲的那类基地领导,所以那批幸存者群体被带领得也格外不友好,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就发展到了在伤害人类这件事上和人形物体殊途同归的程度,
没人愿意探索实验室,他们就强迫新进入基地、看起来又好欺负的人去探索实验室。
“在探索实验室的时候,最危险的不是实验室里的进化动物们,”日向合理平静道,“而是人类。”
进化动物们总是没脑子的,很好对付,但人类中居然也有相当多没脑子的存在,日向合理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宁愿自己也被感染、也要去伤害别人。
在一间实验室里,日向合理找到了一种药剂。
一种没有标签名称,没有说明书、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作用和副作用的药剂。
日向合理喝下了那瓶药剂。
从那之后,就算有人形物体抓伤他、就算有子弹击中他的心脏、就算十几天不吃不喝,他都不会死亡,也无法死亡。
除非放任人形物体一直开餐,或者放任好几颗子弹击中他的头部喝心脏,又或者是一直一直绝食。
喝下那瓶未知药剂的时候,日向合理是在实验室里,得知那瓶未知药剂的效果时,日向合理也是在实验室里。
“如果第一个抉择是‘放弃一名同伴’,第二个抉择是‘个体或者群体’,”日向合理解释,“那么第三个抉择,就是……”
第三个抉择,就是在‘再次被迫丧失一名同伴’的情况下,选择‘干脆利落地对着自己脑袋开一枪,试试能不能人生重来顺便投诉地球Online的新版本’,或者‘一代版本一代烂,反正更新就更新了,烂都烂透了,不如试着捏着鼻子活下去,说不定在登出游戏进行投诉的时候还能更详细地罗列更多投诉点呢’。
他再次停顿住。
“第三个抉择,是不是和第一个一样?”宫野志保的目光闪烁,她抬手去拂自己的茶色短发,又顺势半低头,把自己的大半神情掩饰起来,“在实验室里,那两位幸存者的‘母亲’是不是……去世了?”
她轻轻询问,“就像刚刚第一次通关一样,那位幸存者母亲本来是不会被抓伤的,但她选择为自己的孩子挡下了一击,所以受到了感染。”
“最后,在彻底丧失理智之前跳下高楼,以免自己变成‘进化者’后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在询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在努力收敛自己的表情,大脑进行快速的运转和思考。
如果,如果日向合理不只是在说一个游戏的剧情,而是在讲述自己的经历,在通过游戏的方式讲述自己的经历,对自己的亲人进行坦白自己的内心深处。
……那么,谁会是‘幸存者母亲’的角色?
宫野志保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她的母亲:实验室和宫野艾莲娜的关联很强。
那些‘进化者’和‘没脑子的人类同类’或许是组织成员和警方,有或者有其他寓意。
这能对得上,但是有一点对不上。
日向合理说,‘父亲’先去世,他和‘母亲’则在外流浪,互相抱团取暖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是一起去世的。
非同时段去世的‘父母’,是……
宫野志保不动声色地锁定了一个人,一个她知道存在,却根本没怎么在意过的人:日向夫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日向合理都是和她单独一起生活的,‘流浪在外’、‘和母亲相依为命’都对得上。
原来日向合理那么在乎那位日向夫人吗?
宫野志保蹙眉。
“啊,”日向合理点头承认,“是的。”
他澹澹道:“‘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被感染了,确实是这样。”
也确实是跳楼了。
他们当时在实验楼上,楼层要比游戏里的楼层高很多层,人形物体涌来的时候,不少人动用了枪支,所以日向合理只能也动枪。
涌过来的人形物体们死完的时候,活着的人类只剩下了两三只,子弹把周围的玻璃都打碎,墙壁也在漫长的对抗中变得破破烂烂,高空的冷风吹进来,冷冷地拂过层层叠叠的尸体。
仅剩下来的人类中,有人在最后时刻受了不怎么起眼的小伤,并选择了袭击自己的人类同伴。
日向合理的母亲为他挡下了那一击。
于是成了‘进化者预备役’。
“她为你……的游戏角色挡下了致命一击,”宫野志保道,她观察日向合理的神情,发现没有明显的悲伤,才试探下去,“那,她临死之前,有说什么吗?”
在回东京前夕,她有自己调查一些资料,其中包括那位日向夫人携子自尽的事。
宫野志保有些疑惑:日向合理为什么会把这定义为‘对方救了他’?
“有的。”日向合理道,他没继续往下说。
宫野明美斟酌着语气,用缓和的口吻进行询问,“是什么?”
她盯着日向合理的眼睛,发现那对绿色的眼睛里凝着一层冷光,是客厅白炽灯的反光。
“是……让你好好活着吗?”
“算是吧,”日向合理侧首,“她说,你好香。”
那位一向有些不太聪明,连怀疑他有自闭症都只笨拙地用‘老师说我是笨蛋,你帮我找回场子嘛——’方式让他和外界多接触的母亲,在他解决完在场的所有东西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香啊,不愧是我儿子,真的好香,怪不得那么多怪物都想扑你’。
还莫名骄傲自豪,‘你绝对是方圆三公里最香的,不愧是我儿子,永远是第一!’。
然后可怜兮兮地卑微起来,‘我好像要忍不住了,能不能让我咬一口?’
在日向合理回复之前,又自己拒绝自己,‘不行不行,不能咬’。
日向合理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坐在落地窗的边缘,自己拒绝自己的时候。
她看起来拒绝得相当困难,几乎是肉痛着拒绝的,所以连眼睛里的盈盈水光和顺着脸颊流出的泪水都变得像是因为肉痛拒绝而出现的了。
那双眼睛很漂亮,波光粼粼,像是大海一样。
最后,她说的是‘我不好不甘心,不甘心明明我那么努力了,却还是要死掉,凭什么那些垃圾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却要悲惨的去死?你一定要比他们活得更久,久到他们都死光光!’
听起来非常不靠谱,比起正常的‘你要好好地活着’,更像是‘死得比垃圾们早,好不甘心,不过我儿子活得比垃圾们久就是我赢了!’。
说完,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女人就后仰下去,去拥抱高空的厉风,最后变成了地面上的一朵艳丽红花。
但是。
日向合理不带个人感情地转述完,他慢慢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眼睛晃动了一下,“但是,我早在战斗的中途就受伤了。”
被抓伤的。
伤口在手心处,只要用力攥紧拳头,或者一直紧紧握着枪支,就可以若无其事地隐藏过去。
比起担惊受怕的人类和没脑子只会开饭的人形物体,处于转变状态的预备役要更煎熬,身体好像要炸开一样,每分每秒都会忍受一波波冲击上来的痛苦,日向合理忍耐着,是打算等战斗结束就脱离人群离开的。
在母亲死亡的三分钟后,所有代表着预备役的痛苦结束,他才意识到之前服用下的那瓶未知药剂到底是什么东西。
宫野明美垂下长长的眼睫,她的拇指动了动,轻轻地摩挲着日向合理的侧脸,轻幅度地安抚他。
她道:“很抱歉没有更早一些找到你,无法陪你一起玩你喜欢的游戏。”
日向合理和她对视。
“能够克服本能的生存欲,那位幸存者女士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宫野明美减少语气里的复杂情绪,她露出一个微笑,“能够忍受那么强烈的痛苦和伤害人类的欲望,那位孩子也一定很爱那位幸存者女士。”
她道:“我很感激她。”
她很感激有人能在宫野艾莲娜不在的日子里真诚对待日向合理,去以母亲的身份爱他,继续慢慢地教他辨识这个对聪明人而言实在有些乏味的世界和琐碎又复杂的规则。
重点是:在宫野艾莲娜不在的日子里。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他发现宫野明美的眼睛很明亮。
她的眼睫很长,在轻轻颤抖,眼尾有一抹红色,在抬眼的一瞬间,有灯火在她眼里转瞬即逝,像是泪光一样。
很漂亮。
漂亮到他想起母亲盈着泪光,发觉自己流泪,于是又怔住又恍然地说‘这就是人类的泪水吗?好苦涩’的画面。
他侧首,真诚夸赞,“你的眼睛好漂亮,就像是在流泪一样。”
*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幽蓝色的灯光模湖地照亮房间,乌丸莲耶躺在床上。
房间的白炽灯亮起,一道轻柔的女性声音响起来,[你在流泪吗,先生?]
听到这句问话的瞬间,乌丸莲耶先紧绷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组织的人工智能爱丽丝,放松下来,他低低地咳了几声,不悦道:“不是流泪,你懂什么叫流泪吗?”
不过是一个人工智能。
而且是一个需要定时接受检查和清理无关内存,只能不停地维持在新生状态,以免再次出现意外崩坏情况的人工智能。
[抱歉,我不太懂人类,也不太懂眼泪,]爱丽丝立刻道歉,[请原谅我,先生。]
它的语气依旧轻柔而温和,不带一丝反对和嘲弄。
莫名的,乌丸莲耶不太舒服。
他皱起眉,停顿了几秒,才询问道:“贝尔摩德那边怎么样了?”
[贝尔摩德已经调来了飞机,现在正在等待血库送来剩下的储备,]爱丽丝轻柔道,[预计还有一个小时,您就可以登上飞机,回到您久违的故乡。]
它的声音更加轻柔,[您的孩子会因此而欣喜的,先生。]
第三百七十八章 都在演吗?
“而在刚刚,我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好心……一位正在自尽的年轻女性,”日向合理若无其事地改口,并继续说下去,“她很矛盾,明明还有求生欲,却选择自尽。”
“更矛盾的是,她明明已有死志,却还希望有人能救自己。”
一个人,可以共存‘求生欲’和‘死志’吗?当然可以,人类是最贪心的动物。
在对方会触发两次任务的情况下,日向合理很开心会有人如此贪心,他只是有一点点的奇怪,既然出于个人意志选择‘死亡’,那求生欲不应该已经全部流出体内了吗?
但凡还剩一滴求生欲,都不会选择自尽。
以己推人,日向合理觉得应该是这样。
听到这个问题,宫野明美陷入艰难的思考中。
日向合理很聪明,正因为太聪明了,遇到一条由人类默契制订的规则时,他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虽然初始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不假思索地选择并遵守后,深以为然’。
而是会思考,觉得这条规则实在离谱,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则存在。
比如:
[居然不参加社团?哇,是怪人呢。]
[居然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吗?不愧是怪人。]
[为人很冷漠?果然,好没礼貌的怪人!]
如果日向合理非常符合年龄,现在还在校园里的话,那这些规则就是会令他感觉到不理解的存在。
宫野明美和被捧着下巴还澹定自若正常眨眼的日向合理对视,她的视线掠过日向合理的圆形童孔,黑色下眼睑,鼻端,只露出一点的耳朵尖,下颌线。
又快速瞥了一眼他的嘴巴,立刻移开视线,自我纠正了一件事。
呃……虽然规则是规则……
但是哪怕日向合理抗拒和人交流互动,同学们大概也并不会觉得‘啧,怪人’,反而会理所应当地觉得就应该如此,一起默契地在这些规则上再重新定义一条大意为日向合理不受规则拘束的规则。
宫野明美再瞥一眼,心想这确实很正常。
如果日向合理一点也不冷澹,甚至相反,是个活泼类型的人,那事情才比较糟糕。
她斟酌着话语,沉吟出声,“嗯,要怎么说呢,人类很贪心,而且相当不理智,会在很多时候做出很多不应该的选择。”
“就像是遇到车祸,所有人都知道在看到有车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都应该立刻避让移动位置,但事实是,很多人都会在发现的一瞬间空白住,无法思考、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撞过来。”
“还有的人呢,”宫野明美道,“会在明知道自己没有好处的情况下,去伤害别人,甚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和会精准运行的机器不同,人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发生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这大概是‘人性’。”
她用拇指轻轻摩挲手下的那寸皮肤,迟疑了一下,又笑起来,“虽然很开心你会困扰这个问题,不过,真的很困扰的话,可以不用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会困扰这种问题,说明日向合理往人类的方向又走进了几步,如果还是原来那样冷澹地把人类拒之于外,是不会思考这个问题的。
宫野明美很开心这一点。
但是,如果日向合理真的很困扰这个问题的话,她会觉得不懂也没什么。
无论如何,日向合理都是‘莉莉’,是姓宫野的‘莉莉’,在失去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的时候,她会努力保护好他。
他们是一家人,她是姐姐。
除非她也去世。
“嗯,”日向合理和宫野明美对视,他动了动眼睛,松手放开她的手腕,又移动头,从她温暖的掌心脱离出去,“好的。”
他道:“我暂时没有疑问了。”
疑问被温柔的宫野明美解决掉了,现在暂时没有疑问,倒是有另一点突然想起的东西。
“琴酒刚刚告诉我,”日向合理移开看向宫野明美的视线,慢吞吞地道,“朗姆在今天展开的那场围剿警方行动,大获全胜。”
“警方没有料到,被组织一击溃散。”
“这是一个好消息。”
宫野明美怔住,“欸?”
她的眼前快速浮现出一个戴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身影,对方墨绿色童孔下方的加深下眼睑令人印象深刻。
那个MI6的卧底,以及,赤井家的孩子。
对方大概要比她大一些,按理说,她应该叫对方‘哥哥’,宫野合理和宫野志保也应该叫对方‘哥哥’。
但是……
她回答道:“是吗?是一个好消息。”
无论对方多应该是她们的亲人,当对方的身份是[警方人员],而且还在靠近日向合理的时候,那他们之间就只有一个关系,敌人。
哪怕他们的母亲本来都姓世良。
“但是,”日向合理停止自己漫无目的游动的视线,又盯向宫野明美,“朗姆太废物了,没有一网打尽所有人,那个家伙没有被抓住。”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道:“那个姓赤井的家伙,脱离了组织的包围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宫野明美。
宫野明美先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组织没有抓到那位‘敌人’。
旋即色变。
“什么?!”
她震惊出声,“没有抓到???”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
以组织的力量,在提前一步就锁定了某位成员身份、并制定下计划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抓不到一个卧底?!
还是‘朗姆’负责!
这里还是东京!作为东京的行动组负责人,琴酒肯定会出手!
也就是说,在‘朗姆’和‘琴酒’都出手的情况下,那位‘敌人’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了?
宫野明美无法接受,她立刻抓住日向合理的胳膊,错愕地询问,“那你怎么办?!”
“他已经离开东京了吗?情报已经传出去了吗???”
“MI6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那位赤井脱离包围圈,一定会回MI6的总部,也一定会把自己在组织里的所见所闻全部如实上交,其中肯定包括‘东京的侦探日向合理是一位地位很高的组织成员’。
组织一向以神秘和深不可测的面孔示人,许多的组织成员都隐藏在阴影深处,很少有人站在明面上,贝尔摩德是一个,日向合理是一个。
但日向合理和贝尔摩德不一样。
他……他……
宫野明美的心态有一点点的崩,整个人也有一点点的崩溃。
她不可置信地确认,“是朗姆负责的吗?”
“是在东京的行动吗?”
“凌晨的导弹动静是这次行动弄出来的吗?”
……朗姆和琴酒是在演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你别慌
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正常迈步行走,却转角遇到爱,措不及防看到一只香蕉的猫,差点当场一蹦三尺高。
反应也很奇怪。
日向合理歪头,他道:“我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会高兴?”
宫野明美,是一个和黑暗有些不太融洽的人,她适合站在光明里,对所有遇见的人扬起笑脸,就像是毛利兰一样。
就算是黑暗下去,也是下雨天的那种黑暗,她会把背包顶在头顶,狼狈地在雨中疾行,最后躲进走廊里,一边用手帕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一边抱怨没想到会突然下雨。
大概还是笑着抱怨的。
她不适合黑暗。
日向合理是如此觉得的,所以认为,她在听说一位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警方人员成功逃之夭夭后,会开心高兴起来。
刚刚的话题大概让她有些负面情绪,他决定让她高兴一下。
……那为什么不高兴?
“欸?”宫野明美反应了一下,勉强压下自己的反应,她连忙用手拍日向合理的背,安抚安抚他,“我是很高兴。”
安抚完一句,她又匆匆询问,“然后呢?”
然后?
日向合理想了想,还是按照原来的‘高兴’路线回答,“然后,他安全了?”
宫野明美:“……”
宫野明美注意到日向合理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在收集自己的表情,于是她张合了几下嘴巴,压下过于震惊的情绪。
她努力轻声细语地询问,“那,琴酒正在追击中吗?”
比起朗姆,宫野明美更了解琴酒一些,知道琴酒的手段。
朗姆的话,她只知道是一位很厉害的代号成员,多余的信息就一点不知道了。
可能朗姆不太适合围剿和抓人?也不太适合崩人灭口?
琴酒总适合吧!
“琴酒,”日向合理想了想,“可能在追击吧。”
但是。
“我觉得拦不住那个家伙。”
上次琴酒和那个家伙对上,还是在那个家伙加入组织的时候,琴酒带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而那个家伙还有余力进行致命一击。
日向合理个人是觉得琴酒拦不住那个家伙的。
宫野明美:“……”
她再次艰难加载了一下,持续沉默。
日向合理嗅了嗅她的表情,后仰了一下,又去嗅宫野志保的表情。
宫野志保的表情没多大起伏,眼睛垂下,眉头微皱,看起来正在沉思,再举手捏住下巴就会完美变成一名侦探的那种沉思。
察觉到日向合理试探过来的视线,她立刻抬头,收敛起自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询问,“什么卧底?琴酒都抓不到吗?”
她还不知道‘赤井大’。
日向合理为她解释了一遍:
有个MI6的家伙披上了一层狼皮,低眉顺眼地混进了组织,可惜眼睛的下眼睑有大破绽,见面的第一时刻,聪明的宫野明美就发觉了他的身份问题,立刻举报这家伙不是只狼,而是在夜间混进来摸身份的预言家牌。
他又继续解释:可惜狼没用,不仅让那家伙摸了尾巴,偷偷验了身份,还没在晚上干掉那个家伙,让那个根本不能用‘只’形容的可恶预言家跑回村庄了。
重点:宫野明美很聪明,立大功!朗姆和琴酒很笨蛋,分扣完。
听完解释,宫野志保有些惊讶,“赤井家的人?”
她下意识看向宫野明美,又反应了一下,脸色发生变化,“那岂不是……?!”
赤井家的人,加入组织还和日向合理有关……那不是就是奔着日向合理来的吗?
“一旦他回到MI6,MI6就会知道你的身份,莉莉,”宫野明美皱起眉,“真的不能拦截下他吗?”
日向合理反应了一下:哦,原来在宫野明美的视角,那只被预言家摸了狼尾巴,摸清楚身份的笨蛋狼,是他啊……等等。
他强调,“琴酒。”
“那家伙见过琴酒,和琴酒的关系很好。”
琴酒才是笨蛋狼。
而且。
“没关系的吧?”日向合理道,“在加入组织之前,我就经常在活动区域见到他了,他一直在跟着我。”
“如果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是在‘接近组织成员’,那MI6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拦不拦截都无所谓。”
“他如果想要传递情报,早就把许多的情报传递出去了,东京的组织成员分布,纽约的行动动向都早就传出去了。”
但是很奇怪,目前没什么警方人员对组织下手的痕迹。
当然,可能他们还充分发挥了同类的天性,像琴酒一样,抖着耳朵处于忍耐潜伏的状态,也有可能……
日向合理道:“不是我邀请他加入组织的。”
“是那位先生。”
真正邀请那个家伙加入组织的人,不是日向合理,而是那位先生。
对方发了几个收服刺头的任务,任务奖励是根据收服程度判断的,收服那只赤井,任务奖励是100。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因为,收服另外两只组织成员,任务奖励也是100。
日向合理舔了舔自己口腔深处的牙齿,重复,“是那位先生的决定。”
宫野明美:“……”
她把珠子串了串,从‘在赤井一直跟着日向合理的情况下,那位先生要求日向合理邀请赤井加入组织’串到‘在提前知道赤井是卧底的情况下,组织开展大行动,并且不小心让赤井跑掉了’。
她沉默住。
“那位先生,”宫野志保道,“想让你放弃明面上的身份?”
但凡MI6把日向合理的情况公布出来,发起通缉令,那他只能放弃明面上的‘日向合理’身份,转而彻底深入组织了。
如果那位先生是这样的打算,宫野志保只能说实在是太微妙了,微妙就微妙在是阳谋,那位先生不是强行把日向合理拽回组织,再重重把门关上,让他只能在组织的范畴活动,而是用明晃晃的手段,较为曲折柔和地达到这一目的。
日向合理道:“是的吧。”
他有些无所谓,因为有一点挺不理解的:琴酒。
琴酒在东京行动的时候,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样貌,永远都是银色长发加黑色长风衣,他还是东京行动组的负责人,在组织里算是地位比较高的那一批成员了,那么,他的行动作风就可以说是嚣张那一类的作风了,大概平时行动的时候很少会关注警方人员,相当肆无忌惮。
难道,除了组织的人,没有任何警方人员知道他的存在吗?
那警方还挺菜的……
如果知道,那警方就更菜了,眼睁睁看着琴酒在东京横行霸道,连叫一声追击一下都不敢,只能乖乖缩在洞里假装不存在。
有琴酒这个榜样在,日向合理其实不太理解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暴露会有什么影响。
而且,他明面上也没什么身份吧?
只是一张随时可以舍弃掉的民牌。
日向合理忽略掉‘侦探’这个很不合理的因素,把自己的理解讲出来,又道:“就算发布通缉令也没什么。”
可以隐藏样貌,可以修改容貌,也可以每天待在家里,只等必要做任务的时候才出去。
如果有必要,日向合理能一直待在狭小的房间里,也可以十几年不和任何人交流,只沉默着取人性命。
身份对他来说,不怎么重要。
但是对宫野明美应该很重要,日向合理想了想,便道:“他没怎么接触过你,就算通缉、也不会用针对代号成员的待遇进行通缉,传到东京的时候,余波会近乎没有,你到时候换个身份和假名就可以正常行动了。”
他盯住宫野明美,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你愿意做任务的话。”
“组织需要很多的底层成员来进行一些很简单的行动,比如取走某人的性命,夺取某个地方的金钱,”日向合理道,“但是有我在,组织不需要只会进行暗杀的组织成员。”
杀人的任务,全部是他的!
那么。
“现在,组织缺少的是普通的组织成员,有明面上的身份、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但是要在特定时刻给予组织一点帮助的普通组织成员。”
“这类成员,不用把全部的身心都奉献给组织,只要在忙碌自己的生活中抽出一部分进行组织任务就可以了。”
任务也不会是‘干掉某人’这种非常直白作恶的,而是‘把某一信息传递给组织’这种迂回又安全的任务。
哪怕暴露,警方也不能在第一时间排查出到底是谁传递的情报,任务执行者可以安心地过自己的光明生活。
这种普通组织成员,要比底层组织成员更有权利,比如一些需要四处躲藏的凶手型组织成员,也比高层组织成员更自由,比如科研型的宫野志保。
宫野明美匆匆应了一声,没有太在意,她关注重点,“你要回组织吗?”
“要被迫放弃其他的身份,”她盯紧日向合理,“只能选择‘组织成员’这个身份吗?”
日向合理放弃‘日向合理’的身份,选择‘冰酒’的身份,意味着一件事:组织再一次夺走了他。
组织第一次夺走他,是从宫野家,是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还在的时候。
在最后,他选择主动拥抱宫野艾莲娜,选择回到宫野家,那位先生的夺走以失败告终。
第二次夺走他,则是在他再次只能选择自己是‘冰酒’的时候,而现在,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早已去世,只有宫野明美和宫野志保。
宫野明美无法容忍这件事,无法容忍自己的家人再次被夺走。
她的表情变化不明显,很细微,但日向合理嗅到了,他细嗅着迟疑住,刚要开口试探,听到了手机铃声。
他的手机震动着响起来,显示有陌生号码拨打过来。
“身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日向合理道,“我可以有很多身份。”
他查看手机,又轻描澹写地转移矛盾,“重要的是,那位先生怎么想。”
说完,立刻站起来示意了一下,“抱歉,我去接一下电话。”
宫野明美坐在垫子上,抬头看他。
日向合理快速离开气氛不对劲、他又不太理解为什么又不对劲的现场,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接听电话。
“喂?”
“啊,你还没睡,”电话那边传来松田阵平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对方又叹气,“我就知道。”
日向合理:“?”
你就知道……什么?
他茫然地用手指拨了一下水流,发现人类果然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神奇就神奇在他们像是海底的鲸鱼一样,而他则是那只声波为52兹的鲸鱼,基本完全无法和其他鲸鱼进行深入交流,也总是不理解正常鲸鱼。
他沉默了一下,敷衍道:“居然早就知道?不愧是您,松田警官。”
然后棒读:“松田警官料事如神。”
“……”松田阵平也沉默了一下,才一本正经道,“不可以阴阳怪气,小日向。”
“抢救结束了,那位小姐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正在病房里。”
“不过还没有通知家人,”他顿了顿,“她没有亲属,只能让护士帮忙多照看一下。”
没有亲属。
日向合理想了想,奇妙地反应过来为什么松田阵平会给他打电话汇报了:在一开始,他也是‘没有亲属,只能拜托护士多帮忙照看’的那类人。
不过,松田阵平这次居然不选择‘警惕地蹲在病房,随时准备欢呼嗨你好你醒啦手术很成功!’吗?
他慢慢地应了一声,“嗯。”
“我不太适合照顾她,是异性,”松田阵平仿佛察觉日向合理的疑问,又进行解释,“出警的警方人员里有女性同事,我也已经拜托过啦。”
啊……松田阵平还是一开始的松田阵平。
一如既往的好心。
日向合理道:“原来如此。”
“那位小姐的伤势比较严重,还好你及时发现、还做了处理,”松田阵平又道,“医生都说再晚几分钟止血,可能就要发展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也幸好那位小姐是横着割腕的,虽然伤到了动脉,但伤口不算太大,如果是竖切动脉就糟糕了。”
如果是竖切,切到了动脉,那日向合理发现的一定是一具温热的尸体。
“是吗?”日向合理敷衍道,“那太好了。”
他随意地撩着水流,漫不经心地发出适当的话,“大家割腕自尽的时候都是横切的吧,很少有人知道原来可以竖切。”
“嗯,”松田阵平顿住,他含湖地询问,“你那边,有情况吗?”
他真正想问的,大概是日向合理半夜救人,会不会被组织成员怀疑?
日向合理拨水的手指停住,他盯着顺着自己指尖流下的水流,“没问题。”
嗯……算了。
不彻底把两位宫野博士和警方的联系掰扯清楚,就根本无法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他换了只手拿手机,“还有什么事吗,松田警官?”
明示:结束通话。
松田阵平意会到了这个非常明显的明示,他顺从道:“好的,那你早点休息。”
日向合理挂断电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那串号码看了几眼,思考了几秒,还是没有拉入黑名单。
算了算了,加黑名单,对方打不通电话,只会嗅着味道从现实里摸到他。
比起面对面交流,日向合理还是更接受通过电话交流。
他摁键翻动了一下手机,发现通话记录里还有一条未接电话的提示,是贝尔摩德打过来的,于是回拨过去。
对面秒接。
贝尔摩德匆匆道:“你之前应该听到了,莉莉,那位先生刚刚发病了。”
听到了,很开心。
日向合理慢慢拨动水流,沉稳地应了一声,“嗯。”
他礼貌地摁下了自己的感受。
“纽约有专门配套的医疗器具,但他拒绝留在纽约,”贝尔摩德匆匆道,“他要回东京。”
咦,这是‘喜上加喜’吗?
日向合理重复,“回东京?”
贝尔摩德压低声音,“他想要见你。”
“我们这就登机,大概十个小时就到东京了。”
她的声音压到极致,几乎只有一条线,低低地传入日向合理的耳朵里,“……你做好准备。”
电话那端有其他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贝尔摩德挂断电话。
日向合理握住电话,他垂下视线,继续慢慢地动着手指,拨动流出来的冷水。
最早还有十个小时,那位先生就会去世。
那么……
他摁动手机,打给亲爱的下任首领。
电话响了三四声,传来琴酒的声音,“喂?”
琴酒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是偏向惊讶的,“你还没睡?”
随后声音紧绷起来,“你出现意外了?”
他发出追问,“死了几个人?”
日向合理:“?”
首领,你怎么又在冤枉我!
他咬字清晰地回答,“一个都没有。”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形象?”日向合理随口询问,“失控率很高的上瘾者吗?”
不然琴酒怎么总是关注‘意外?说吧,死了几个人!’,就是觉得他随时会失控。
“……不是吗?”琴酒谨慎地反问,没得到一点声音的反应,就立刻道,“不是。”
他很聪明地道:“我只是觉得……”
“我只是觉得,你比较宠爱枪,会答应它的无理要求。”
日向合理:“。”
基于对方是可怜的下任首领,日向合理翻过这篇,他正色道:“Gin,那位先生要回东京了。”
琴酒重复,“回东京?”
日向合理斟酌着放低声音,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到了‘悲伤’的程度,他道:“‘父亲’……重病了。”
“贝尔摩德说,他大概会……会离开。”
压低声音,加上适当的停顿,日向合理觉得长久以来对人类的观察大概还是有作用的。
起码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他完美表现出了‘丧父之痛’的悲伤。
琴酒:“……”
琴酒的雷达狂响,他压低声音,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这种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啊那位先生要死了?不关心,和我无关……咦,等等,父亲死了的话,孩子会不会非常伤心?伤心的话,端着狙击枪砰砰砰是不是也很正常?哎嘿我好伤心!’。
是要蠢蠢欲动要捣乱的语气。
而东京,就是这只蠢蠢欲动家伙的玩具区域,东京地盘上的警方、普通人、黑色人员,全部都是玩具。
……糟糕。
“那位先生想把组织交给你,”他快速地说明情况,“贝尔摩德很早之前就和我透露过他的意思,他想让你通过我熟悉并操控组织,唯一的问题是朗姆。”
重点1:组织是你的!
重点2:他和贝尔摩德是你的手下!
重点3:不要‘趁他病,要他命’,跃跃欲试地对着病重的那位先生下手抢地盘,也不要对他们出手,突然崩了他和贝尔摩德。
重点4:真的非常想要仪式感,想干掉点人的话,干朗姆!!!
他又快速地说明了重点5,“我会听从您的命令,把所有敢有异议的家伙撕碎。”
重点5:……所以可以的话,请不要添乱。
他说的很快,每个日语发音都只咬了一下就匆匆甩开,一听就相当着急,日向合理勉强听懂了,于是应了一声,“啊。”
琴酒立刻妥协,睁着眼睛说瞎话,“朗姆狼子野心,向来是组织的病患,以往他还有几分能力,现在却是一个十足的废物,带着那么多组织成员行动居然还让那个FBI的杂碎逃走了。”
他立了一个靶子,请示日向合理是否满意这只猎物,“要不要处理掉这个废物?”
“……”日向合理道,“Gin。”
“我在。”琴酒立刻应声。
“你说的太快了,我刚刚想说的其实是,”日向合理慢慢地充分咬完每一个发音,又适当地停顿了一下,在充分逗够了对方后,才道,“你那里,有波本的资料吧?”
他慢慢地拖长音,确认让琴酒听到,“波——本——”
耐心听完每一个发音,并且做好了听到相当离谱的东西的琴酒:“……”
“有。”
好的,在这个多事之秋,陷入无聊的日向合理没有肆意地狂摇尾巴把整个东京掀乱,他甚至没有去咬组织里一位地位相当高的组织成员,而是出奇得乖巧了一会儿,只盯上了一名代号成员。
还是一位早就看不顺眼的代号成员。
……他甚至没有在看不顺眼那位代号成员的瞬间就干掉那个家伙!而是忍耐到了现在!
琴酒欣慰道:“我这就发给你。”
他冷酷无情地堵死了那个家伙的生路,让对方彻底戴上‘第一个被摧毁的玩具’王冠,“那家伙和那个FBI的家伙碰过面,有相当高的概率是卧底。”
“还是一头金发,多半就是FBI了。”
第三百八十章 会
乌丸莲耶死亡之后,需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倒霉蛋……啊不,是首领该由谁来当?
这一点很好解决,日向合理已经敲定是琴酒了。
以己推人,他觉得棉花糖耶耶那么桀骜不驯银毛乱炸,想必早就奢想首领之位许久了,只要摸着耳朵哄一哄,就会表面不情不愿,实则迫不及待地欢快跳跃到首领之位上,开始乖巧蹲坐摇尾巴。
然后等待主角来刷他。把他翻新一遍。
第二点:要把手中的蛋糕切出去多少,才能让主角相信自己真的消灭了邪恶。
日向合理初步估计,正常情况下起码要把蛋糕分给主角一半,而当主角是嗅觉敏锐的工藤新一时……
他简单地敲定初始分配额度:70%。
把组织的百分之七十都分给工藤新一,要加重里面和官方勾勾搭搭的部分,这样在吃蛋糕的时候,主角团就会一脸沉重地消灭人模人样的官方皮大反派了。
官方皮的大反派相当费牙口,像是一团过分发酵的黏兮兮汤圆,等主角费力地啃咬干净,组织的其他部分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撤离完了,等待主角的,将是初升的太阳。
大概是[属于黑色违法组织的恐怖阴影褪去,光芒万丈的太阳重临人间,高高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把幸福的民众们照亮]的画风。
比较难办的有一点:要把哪些具体的人当成点缀蛋糕的樱桃,让主角心满意足地一口吞下他?
日向合理在脑海里转了转自己认识的组织成员:
首先排除那个赤井的家伙,那个家伙进组织卧底过了一圈,悄悄摸了摸众狼的尾巴,武力值又那么高,大概率不是什么无关路人,很可能是主角团。
会咬着绳子,欢快为主角带路的那种主角团,是个会来吃蛋糕的家伙,不能变成点缀樱桃、点缀奶油或者‘正义必胜’的巧克力字样。
日向合理接着向下审核。
其次排除波本。
以及那位和波本一起大胆操作,故意取一样的假名,让他弄混两个人的希罗先生!
那家伙和波本绝对是同一个警方组织出来的卧底吧?!
卧底搞什么混淆两个人的操作啊!
难道他派任务给一个人,在那个人去和警方人员碰碰头,没空做任务的时候,另一个人还能帮忙顶替着做了吗?
他会认不出来吗!
……
他会认不出来吗?
日向合理若无其事地忘掉这一环思考,他补充道:“还有那个叫希罗的家伙。”
电话那头,琴酒总结,“两个希罗,你都要?”
打算一起干掉?
也无所谓了,反正一个只是刚获得代号的家伙,一个甚至连代号都没有,日向合理只要说一句‘我怀疑他们两个是卧底’,就连朗姆也只能多看几眼,表示‘多疑的家伙,够谨慎’。
他干脆利落道:“好的。”
“不是两个希罗,”日向合理严肃纠正,“有一个家伙根本不叫希罗,你不要带偏我的判断。”
机不可失,琴酒顶着雪白的皮毛主动凑上来,日向合理立刻把黑锅放上去,直接下结论:两个‘希罗’互相混淆的计划,有琴酒30%的功劳。
好的,两个卧底自愿,琴酒帮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把那两个家伙都记成希罗了。
在琴酒反驳之前,日向合理若无其事地道:“那位先生要来东京,需要人手把冒头的家伙都剪掉。”
他拨动流畅滑出水龙头的水流,发出询问,“让希罗去处理吧?”
琴酒:“?”
琴酒捋了捋思维导图:日向合理记仇希罗→希罗是个死人→死人去处理东京事宜→东京‘杂草丛生’→出乱子。
结论:日向合理不安好心。
这个结论,其实可以跳出思考步骤,直接在他每次说话的时候直接在心里默念强调的,反正总不会出错。
琴酒顿了顿,把反驳转了转,才委婉地抖出来,“我来吧,他办不好。”
这点倒是事实,那个家伙虽然是个优秀的狙击手,但本质上就是一个刚加入组织没几年的普通成员而已。
把他丢出去剪理东京的杂草,东京的组织成员们会嗅着琴酒的脸色,争先恐后地给那个家伙难堪看。
“压不下人吗?”日向合理自然而然地道,“那就让他成员代号成员吧。”
在琴酒反驳之前,他慢悠悠道:“他可是那位先生喜欢的人,先生回来,让那家伙长长脸,先生应该也很开心吧?”
放屁,你就是想‘不安分’。
还是‘我知道你知道我想不安分,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胡诌’地拿首领压他。
琴酒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再次顿了顿,才毫无异议道:“遵命。”
“波本,”日向合理又道,“就让他去追那个MI6的家伙吧。”
琴酒:“……”
琴酒毫无异议,也没纠正赤井秀一其实是FBI的认,再次遵命,“好的。”
“朗姆那边审出来点东西了,那个家伙叫‘赤井秀一’,父亲和组织打过交道,是MI6的特工,母亲也是MI6的特工,”他又语气自然而然地解释道,“她姓世良,和宫野博士是亲姐妹。”
然后再次避开‘那家伙真的不是MI6,而是个更猫嫌狗憎的FBI’点,继续解释,“警方是特意选的他,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
这一点,日向合理想到了。
他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不确定琴酒知不知道两位宫野和警方合作的事,就粗略解释了一下,“嗯,我知道了,警方那边早在几年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让波本去和那家伙狗咬狗吧。”
日向合理漫不经心地补充合理理由,“那位先生也蛮喜欢波本和那家伙的,他们两个活泼点,展示一下矫健的身姿,先生看到了也会开心的。”
琴酒睁着眼睛无视了这段乱扯,习以为常地澹定应了一声,“好的。”
他耐心等等日向合理再说一些乍一听很离谱、仔细一听还是很离谱、细细思考就觉得更离谱的话。
安静了几息之后,果然听到了。
他听到日向合理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最近凶一点,不要太软了,会让别人小瞧的。”
琴酒:“……?”
……什么?
“你对组织成员太好了,也太信任他们了,”日向合理道,“但他们不一定领情,说不定还会私底下嘲笑你太软了。”
琴酒再次:“……?”
他一时之间有点不确定,日向合理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地反讽他,让他不要太干脆利落地崩人……哦,‘因为太干脆利落地崩人而被日向合理记仇’这一点还不算多离谱。
日向合理就是一种占有欲极强的生物,把自己地盘上的所有生命都认成自己的东西,连看其他的黑色家伙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找到点机会就直接处理掉,生怕自己花园里的娇嫩花朵被那些粗手粗脚的家伙给狠心摘了,这样他就不能开着割草机把花园直接突了。
他澹定应下,“好的。”
“我的意思是,对宫野明美,对宫野志保,”日向合理放轻了几分声音,慢悠悠道,“对我。”
琴酒:“?”
“最近保护点波本,别让那家伙出了意外,记得把他的尾巴处理干净,”日向合理又道,“也别跟得太紧,他会发现的。”
“他抓不到那个MI6的家伙的。”
“再等三个月还抓不到,就是‘办事不利’,到时候给他惩罚任务。”
日向合理道:“让他干掉宫野明美。”
……
再听到‘宫野明美’的瞬间,琴酒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在‘离谱,但必须捏着鼻子用心听’,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重复重点,“宫野明美?”
等等,干掉宫野明美???
干掉谁,琴酒都不怎么意外,甚至是要干掉贝尔摩德,他都不会太惊讶。
——对贝尔摩德有杀意,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宫野明美?
说实话,琴酒觉得,日向合理去干掉那位先生的可能性都比要干掉宫野明美的可能性高。
“是的,”日向合理耐心地重复,“宫野明美。”
排在第三位不能当蛋糕的人,就是宫野明美和宫野志保。
先找机会让卧底亲手把她们牵走吧。
在这件事上,琴酒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坏蛋’角色,虽然他在自己面前相当好脾气,但日向合理能嗅出来他和自己有些相似,都是相当不在乎许多事的人。
而在警方看来,这种人都是相当冷酷无情的恐怖分子。
由琴酒呲牙‘你,去把宫野明美吃掉!’,其他人会瞬间信服‘啊是琴酒啊,那不奇怪了,那个家伙可是……’。
琴酒询问,“为什么?”
日向合理道:“理由就是……看不起我,要下硬手段驯服我。”
他无视琴酒的询问,轻描澹写地继续补充,“波本要是问,不要直接说理由。”
其他组织成员,比如贝尔摩德,表示‘我看不起这个组织成员’,总有点怪怪的,但琴酒很合适。
日向合理估摸着琴酒在外面的时候绝对是杀戮果断的那一类,属于不熟悉就会认为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性格,说看不起某人很正常。
而且首领嘛,要驯服某人也很正常。
“波本,”琴酒道,“不是傻子。”
“所以不要明着说理由,到时候情形不一样,他是不会反驳你,只会恭恭敬敬地听命的。”日向合理敷衍。
他又继续思考。
宫野明美那里要准备两手蛋糕刀,能把她暗地里转给警方就转给警方,出了什么意外就按照计划延伸,直接在波本行动时进行替换,让警方也以为她真死了。
比如就算有两位宫野博士的合作关系在,就算警方误会宫野家的孩子也是心向警方,但还是不打算救宫野明美的话。
然后就是宫野志保。
宫野明美沾了一手警方,那宫野志保就不能沾,但也很好办,直接‘实验室大火’就可以了。
甚至,比较急的话,可以直接在那位先生去世的时候实验室大火。
那大家只会浮想联翩‘实验室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会默契地了然领悟‘哦,是灭口啊’,再轮流派人发现尸体数量、年龄、特征对得上,‘宫野志保死亡’这件事就算过了明面。
初步敲定,日向合理先沉思了一下:……怎么搞得组织和警方人员真的像不同部门在明争暗斗一样啊!
“……”琴酒选择听从命令,“好的。”
反正就算现在不太理解,再观望一下接下来日向合理的行动,就可以粗略地摸一摸底,能判断他想干什么了。
如果不妙,就看看能不能软着转回来。
日向合理又继续审核。
他先想了想现在绝对在伸手摸烟盒、想咬咬烟头缓解头疼的琴酒,又想了想早就说明自己打算跟着那位先生一起离开的贝尔摩德。
还有见过一面的库拉索,从来没有见过,却很能干的朗姆。
慢慢地审核了一遍,日向合理道:“朗姆……”
琴酒在意的‘朗姆可能有点野心’点,日向合理不怎么在意。
不管怎么样,朗姆既然能对那位先生低头遵命,为什么不能对他低头遵命?
他也不太关心对方有没有小心思,只关心有没有用。
有用,哪怕朗姆有点桀骜不驯,日向合理也不会在意,没用……那左脚出门太令人无法容忍了,直接丢给主角团吧。
他道:“你随意。”
“你想对他干什么都随意,把他的反应告诉我就可以了。”
然后。
“把现在在东京的组织成员整理一下,挑出来美籍,金发的,”日向合理补充,“还有你看不顺眼的。”
他打算回头再让贝尔摩德提供一份纽约的组织成员。
到时候统统做成蛋糕!
琴酒不清楚他的打算,但从‘你看不顺眼的’这一点察觉出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毫无异议地立刻表示自己顺从听命的态度,“好的。”
好的,‘玩具’出现了。
日向合理对‘波本’和‘希罗’没动手的打算,他还有一点‘本来不应该乖巧的家伙突然乖巧了,大事不妙’的不妙预感,现在松了一口气。
“对了。”日向合理又道。
勉强简略地规划完接下来的计划,日向合理有些不耐烦,他转了转思维,开始专攻第一项计划:‘首领琴酒’。
他纠正自己的口风,不怎么熟练地用低声下气的语气道:“我……”
算了,这个语气不熟练。
日向合理改成熟练的诚恳语气,自然而然地真诚道:“我很害怕,Gin。”
“那位先生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琴酒怔了一下,还没听清楚日向合理究竟要说什么,只听到开头的语气,他就迅速在‘事情不妙’、‘事情很不妙’和‘事情严重不妙!’之间摇摆了一下。
“组织里,我最熟悉的只有你了,”日向合理道,“除了那位先生……”
他自然而然地停顿了一下,并发现自己此时的演技居然比‘首领重病,我很伤心’时要精湛很多。
于是感叹了一下:果然,经验很重要。
日向合理发挥许久之前向琴酒表忠心的经验,继续道:“不,哪怕比起那位先生,也没有你令我觉得……”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夸奖词,“强大。”
“对我而言,组织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那位先生也只是一个比陌生人稍微亲近许多的人,在第一次见面,他甚至让我戴上眼罩……那是一种束缚的感觉,Gin。”
这一点,日向合理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情绪:轻微不耐烦。
有因为要敷衍演戏的不耐烦,更多的是有针对那位先生的不耐烦。
琴酒:“……”
熟悉,好熟悉,真的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一听这个话锋,‘手疾眼快挂断电话以免自己听到不该听的脏东西’的满级技能就立刻上线了。
“但是,”日向合理更加诚恳,“你不一样。”
有卡察声响起。
“你……喂?”
日向合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看到通话中断的提醒,他疑惑挑眉:琴酒,居然敢挂他的电话?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讯息在屏幕上浮现出来,日向合理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是琴酒发过来的。
大意是:[啊居然能得到您的赞许实在是太令人感激涕零了,所以我这个废物一不小心就挂断电话了,实在是太登不上台面了,能够得到您的赞许我相当感激,会更加兢兢业业为您冲锋陷阵的]。
字挺多的,很难不让人思考‘这家伙绝对是提前准备过吧?’。
日向合理思考了几秒,刚要再回拨过去,表示一下‘没关系你很能干我很崇拜你,不就是不小心挂断电话吗我打回去就可以了,你想挂的话挂个百十来次都可以,毕竟你是琴酒嘛,我超崇拜你的!’,手机就再次震动,一条杀气腾腾的讯息加载出来。
是琴酒的,但杀气腾腾不是针对日向合理的,而是针对程序员的。
琴酒表示:今天他去威胁了一个优秀的程序员,没想到那个家伙格外不安分,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的手机刚刚弹出了‘通话功能限制’的提示,还弹出来一条[一分钟后讯息功能也限制哦]的提示。
又前后呼应地表示:想必之前也不是‘激动挂断电话’,而是手机里的木马起作用了,估计在换新手机之前是无法打电话和发讯息了,请日向合理见谅。
这封讯息的最后,琴酒格外逼真地打道:【居然让那个家伙算了一招,是我过分疏】
逼真就逼真在一句话没打完,但意思充分表达了:我疏忽,我大意,我废物。
日向合理盯着这条讯息看了几眼,他短暂地发出语气词,“啊。”
“奇怪,明明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是反应迅速?”
明明离他日常刷忠心的时间过了那么久,怎么还宛如昨日似的反应迅速,就跟把应激反应刻进DNA了一样。
好不容易表一下忠心,就不能让他说完吗?
难道琴酒听他把话讲完,看他把忠心捧完,会掉毛变秃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恨
漆黑的夜幕降临时,贝尔摩德在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
她坐在病床前,用眼尾扫了一眼闪着霓虹灯的繁华城市街景,微笑着询问,“需要用水吗,先生?”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大开着,外面倒是灯火通明,但这层楼太高了,下方城市的灯光只能像星光一样闪烁,根本照不进来。
只有静静斜进来的月光,和各种医疗仪器上亮着的灯把房间照亮几分。
不过……
贝尔摩德估计就算房间里亮如白昼,乌丸莲耶也看不太清。
她努力让自己握着乌丸莲耶的那只手镇定下来,不再继续颤抖。
乌丸莲耶没有回答。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微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有粗重费力的喘气声一直响着,和滴滴的心电监护器声重合在一起。
一个再鲜明无比的事实也一次次地提醒:乌丸莲耶要去世了。
“先生,”贝尔摩德握着乌丸莲耶的手靠近自己的脸颊,她故意快速眨眼,让自己的眼睫蹭在那只手上,让对方感受到她的‘促狭’,“莉莉等会儿看到你这样,会默默记仇我的。”
她放轻语气,又快速眨眼,“我可不想最近一段时间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喝点水吧,先生?”
乌丸莲耶的眼皮动了动,粗重的喘气声也变化了一下,过了几秒,他才费力地叹气,“莉莉……到了吗?”
贝尔摩德连忙道:“在路上。”
她没提醒从朗姆离开开始,这已经是第三次说‘莉莉快到了’,也没说其实才过去不到十分钟,而是斟酌了一下语气,又道:“莉莉……”
等会儿日向合理到了,乌丸莲耶打算和他说什么呢?
在很多时候,年老的人都是不可理喻且反复翻脸的,就像是错综多变的天气一样。
贝尔摩德有些担心,乌丸莲耶会说出一些会让局势瞬间失控的话,比如不甘心自己一个人年老体弱地去世,想要拉上日向合理。
“时间真是转瞬即逝啊,”在她斟酌的时候,乌丸莲耶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他的声音有些含湖,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小小一只,也不说话,只盯着我看,就那么可怜兮兮地趴在我的膝盖上,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叹气,重复道:“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乌丸莲耶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声音更加含湖不清,“是……”
“是‘你是我的父亲吗?’,”贝尔摩德轻声道,她把那只年老的手贴住自己的唇角,让对方感觉到自己在笑,“他问您,是不是他的父亲。”
其实原话里带了一个前缀,‘新’。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乌丸莲耶都愣了许久,才大笑着应下,说自己就是‘父亲’,然后向日向合理道歉,说自己来晚了。
这是贝尔摩德听的转述,她当时没在场,是在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亲眼见到的日向合理……然后不得不感叹,怪不得乌丸莲耶居然会说自己就是父亲。
日向合理和乌丸莲耶,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冷血无情。
他相当聪明,明明看起来只和正常孩子的三四岁差不多大,却总能最敏锐地嗅到谁才是老大,每一次都会果断低头,温顺地对着狼王摇尾巴。
但是一离开狼王的视线,就会无视其他的狼,完全漠视其他人,不把其他人当成是自己的同类,而是当成蚂蚁、花朵、营养液这类可以随意轻视的东西。
他也完全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谁要是得罪了他,最多过三天就会从实验室里消失。大多的时候,对方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很多人都惧怕日向合理。
不过不是因为发现‘这个家伙记仇记得厉害,疵瑕必报’,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实在是个异端’,如果要其他人形容日向合理,除了‘孩子’,大概还有‘冰雪’、‘瓷器’或者是‘冷玉’,总之不是人类。
那段时间,他身上最浓烈的味道、也最像人类的地方是:求生欲。
因为想要活着的动物本能,他会安静地观察人类,会试图研究人类一举一动的意思,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复刻’,会乖巧笑,会趴在乌丸莲耶的膝头,用晶莹剔透的绿眼睛盯着这只头狼看,会‘好奇’地问出‘你是我的新父亲吗?’。
简直就像是边牧一样。
乌丸莲耶动了动手,把手抬起来了几分,那只手和贝尔摩德握着的手差不多,皮肤都是松弛着挂在手骨上的,他叹道:“我还记得,他那么小小一只,像是和我的手差不多大,就那么一小团,现在……”
那倒也不是。
那个时候,日向合理还不至于是‘和手差不多的一小团’。
贝尔摩德估计乌丸莲耶的意思是当时的日向合理很乖巧、很温顺,让人有种他是一小团兔子,用手轻轻一捏就能轻松捏死的错觉。
但是现在……
她收敛住看向乌丸莲耶的眼神,毫无异色道:“现在也很小,还是个小孩子呢,一遇到看不顺眼的人就会想动手。”
用带着亲昵抱怨的口吻说完,贝尔摩德又在心里补充:当然,不管顺不顺眼都不影响那家伙动手。
乌丸莲耶笑了笑,他放下手,又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也还是那么耀眼。”
含湖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就像是宝石一样。”
贝尔摩德垂下眼睛,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过了几秒,才放轻声音开口,“他本来就是耀眼的宝石,应该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晕红的光,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心醉神迷。”
“——如果,没有那两位宫野博士的话。”
如果没有宫野厚司和宫泽艾莲娜的话,日向合理就不会变,还是那块位于组织核心深处的,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宝石。
有清脆的电梯‘滴’到达声响起。
贝尔摩德吞下接下来的话,侧首看去。
外面一片安静,没有一点点的脚步声,她努力辨认,才听到了很细微的碰撞声,是铁链晃动着碰在一起的声音。
随后,门缝亮起光线,有白色的灯火斜着蔓延进房间,代表着走廊上的灯光亮起。
贝尔摩德回首,低声对乌丸莲耶进行汇报,“莉莉到了。”
她听到了敲门声,‘冬’、‘冬’、‘冬’。
是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用指弯敲门的声音。
只有三声,三声过后,外面再次安静下去。
贝尔摩德又向门边看了一眼,发现门缝处的那抹光线断了两点,代表着有人站在门口。
乌丸莲耶握紧了她的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进、进来。”
贝尔摩德没有动,她敛眉,看着厚重的房门无声滑开,外面的白色灯光倾泻着打进来,门口的那片地上只有人影是灰色的。
日向合理站在门口。
房间内外的光差太大,对于贝尔摩德而言,日向合理处于逆光,她便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模湖不清的阴影。
“我进来了?”日向合理平静地询问。
没等回答,他便动了动,往前迈步。
他走路的时候没有脚步声,像是幽灵一样,贝尔摩德听到有清晰了一些的铁链碰撞声,也真的看到了铁链。
她眼神微凝,下意识看了一眼乌丸莲耶。
厚重的门又悄无声息地滑上,把外面的光亮切断。
离床铺只有两三步的时候,日向合理停下脚步,他对着床铺打招呼,“先生。”
又侧首,对向贝尔摩德,“贝尔摩德。”
他的两只手是垂着的,手直接有一抹跳跃的银色,是锁链状的手铐,走动间,每一步的步伐都一模一样,同样有银色的光如影随形,是锁链状的脚铐。
除此之外……
贝尔摩德的视线在日向合理脸上的那抹黑色上停留住。
除此之外,日向合理的眼睛也被一条像是衣服碎片的黑色布料遮住,那抹黑色不是整齐的,中间宽、两边窄,最宽的地方遮挡住了半块鼻梁。
这些都是阻碍,是‘绊脚石’,但日向合理相当平静,没什么特别反应,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样。
甚至,在乌丸莲耶挣扎着抬起手时,他也自然而然地抬手,用自己的手抓住对方的手,又简短地道:“我在。”
因为两只手是由锁链连在一起的,一只手去放低抓住乌丸莲耶的手,另一只手就被带着也往下拉,日向合理便微低下身体,他移动空着的那只手,去拽住脸上的布料。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只要贝尔摩德或乌丸莲耶一叫停,他就能及时停下。
但没有叫停的声音,日向合理就慢慢地把遮挡物往下拉了一些。
他是闭着眼睛的,等遮挡物松开滑落到脖子处,他才睁开眼睛,平静地去打量近在迟尺的乌丸莲耶。
浅澹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照亮,照得像冰凉的雪一样亮。
乌丸莲耶费力地笑了笑,把刚刚急迫着想要抓住日向合理的失态掩饰下去,他道:“你恨我。”
那抹能令人感到凉意的绿色动了动,日向合理歪了一下头,才不解地询问:“为什么?”
为什么,乌丸莲耶会觉得他会‘恨’?
日向合理确实不太理解。
乌丸莲耶抓着他的手用力了几分,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问:“你不恨我吗?”
“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他喘着气,勉强澹澹道,“你的‘家’,都因我而破灭。”
这是在变相承认:是的,我之前是在骗你,你父母确实是两位宫野博士,而且他们的死确实和我有关。
日向合理打量了乌丸莲耶几秒,捕捉对方脸上的表情,“嗯。”
乌丸莲耶也努力观察日向合理的表情,进行模湖地辨认,“……你真的不恨我吗?”
他看不太清,但日向合理的语气很明显,是平平澹澹的平静语气,没什么起伏。
这没让乌丸莲耶欣喜,反而令他失望,失望在日向合理的视角,他大概完全是一个不怎么值得在意的人。
日向合理真诚道歉,“抱歉。”
虽然他的‘真诚’一向是需要反向理解的,但在这个时候,日向合理是真的真诚。
他道:“我不理解‘恨’那种强烈的感情。”
所以不恨。
不过,日向合理补充,“我理解‘讨厌’。”
所以讨厌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像是怔住了一样,他的脸部肌肉也已经松弛,日向合理很难捕捉到有效的表情,只能捕捉到他在颤抖。
他急促地喘息,咬牙道:“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组织根本不会盯上你的父母,也不会让他们加入组织。”
“不是你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在大火里去世。”
“你知道被火焰硬生生烤开的感觉吗?”乌丸莲耶冷冷道,“那是种灵魂都要裂开的感觉,在死之前,他们一定恨着你。”
他看起来终于撕开了那层‘父亲’的虚浮假面,变成首领,又或者冷酷无情、会闻着血腥味追逐猎物的的鲨鱼,“毕竟,归根结底,你也只是一个陌生人,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这些话有一点点的熟悉,日向合理想了想,从记忆深处找到了熟悉感:可爱迷人的人形积分先生!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时候,他遇到过一位只要拖延着回答问题,就会爽快给积分的超大方先生!
对方询问的问题,在本质上和乌丸莲耶此时的话差不多。
都是‘日向合理觉得其实挺有道理’,但是‘他嗅其他旁观者的表情,发现旁观者们似乎觉得很没道理’的问题。
他看了看沉下表情的贝尔摩德,先回答了乌丸莲耶那串话里的唯一一个问题,“知道。”
“没有‘灵魂都要裂开’吧?”
“只是一开始痛而已,”日向合理道,“但熟悉熟悉就没关系了。”
贝尔摩德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日向合理侧首接住了这个眼神,又继续看向乌丸莲耶,“不需要我解释,我为什么知道吧?”
他道:“纽约。”
日向合理知道被大火灼烧的感觉,是在纽约,人形物体浓度过高的纽约。
有的时候,他会用爆炸物处理聚堆的人形物体,而让人形物体聚堆的方法,最简单有效的就是自己当鱼饵,让它们愿者上钩。
不过,日向合理觉得在乌丸莲耶的视角,大概是‘虚拟世界’里发生的。
他不怎么在意这一点,只在意,“你恨我?”
乌丸莲耶刚刚宛如见血鲨鱼的语气和恶意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日向合理有一些好奇。
无论是从他的视角,还是从乌丸莲耶的视角,他都没有做什么太过拉仇恨的事吧?
哪怕有‘宫野’的种种因素,也没有太拉仇恨吧?
乌丸莲耶为什么会恨他?
如此想着,日向合理又看了一眼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之前提醒过他,用词是‘年老的首领’和‘年轻稚嫩的孩子’,日向合理大概能推理出乌丸莲耶是因为他年轻不会衰老而恨他。
但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能到‘恨’那种程度。
乌丸莲耶闭了闭眼,刚刚强撑出来的气势慢慢地松垮下去,他道:“永生,从来都是令人向往的存在。”
“‘永生之人’,却是会令人不喜、厌恶、甚至是恨的存在。”
他疲倦道:“你就是它,但你变成了人类,我当然渴望你又痛恨你。”
第三百八十二章 命运
乌丸莲耶断断续续地讲。
一开始,他感觉到异常,是在实验室上报‘意外制造出了人类幼崽’的时候。
怎么可能会‘不小心’?
那间实验室的规格,研究项目,只能制造出单独的器官,根本无法制造出完整的人类,更不用说是‘不小心’了。
也正因此,实验室并不是第一时间上报的,而是摸着脑袋地查了一段时间原因,也试图摸清楚那位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存在。
他们发现了一件事,那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和人类不太一样,他的血液骨肉中都有一些特殊成分。
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特殊成分。
检验了几轮都没搞明白特殊成分后,实验室才上交所有的报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汇报给了乌丸莲耶。
事情有异,乌丸莲耶没有去那个实验室,也没有去见那位‘意料之外’,他谨慎地让实验室继续追朔研究,并定期向他上交视频资料。
再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在那间实验室‘故障’释放出有毒气体,全实验室的人无一幸存的时候。
说到这里的时候,乌丸莲耶顿了顿,又纠正自己,“不,不是无一幸存。你还活着。”
他刚泄露几分笑意,就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便边咳边断断续续道:“你是整个实验室里,唯一一个还有心跳的人类,在把尸体搬离实验室的时候,有机器检测到了你的心跳。”
咳了一会儿,乌丸莲耶又笑着道:“只有那两位‘天真’的宫野博士,才会觉得你是纯洁无暇的无辜孩子,是需要保护的存在。”
然后又自言自语着纠正自己,“不,那两个疯子知道。”
日向合理打量着他,礼貌友善询问,“你要喝水吗?”
对听觉灵敏的人来说,在咳嗽的杂音中捕捉有效信息,实在是一件有点觉得有点煎熬的事。
很可惜,乌丸莲耶无视了这句友善提醒,继‘那两个宫野疯子根本就是明知道日向合理不是个善茬’后,他又恍然着意识到一件事,“你讨厌机器、讨厌人工智能,就是因为你被检测出了心跳?”
实验室人员全体死亡、无一幸存的桉件实在是太令人震撼和畏惧了。
组织成员们又都戴着会妨碍行动、会遮挡视线、会隔离手感温度的厚重防护服和防护头盔,顶多只能饱含畏惧的匆匆收拾尸体。
没有机器检测的话,组织成员根本不会发现尸体堆中还有一个有心跳的活人,日向合理就会顺利地混出去,获得自由。
直到现在,乌丸莲耶才意识到这大概才是日向合理讨厌机器、讨厌人工智能的原因。
起码是第一个原因。
日向合理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他歪了一下头,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重点,“你说,那两个疯子?”
他回忆宫野艾莲娜的笑脸,又回忆两位宫野和警方的联系,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是疯子,居然会和警方合作。”
不过。
“你为什么要保留这份合作?”日向合理询问,“无论他们隐藏的有多深,十多年的功夫够你把他们留下的痕迹连根拔出了吧?”
但是,警方人员那里还有相当多知道‘两位宫野博士身处黑暗,却意志坚定地向警方揭发组织,无疑是两位心向光明的伟大卧底’的人。
甚至连松田阵平都知道了,还顺着往下认为他也是身处黑暗心向光明的卧底,可见那份联系一点也不‘悄无声息地深深扎根’,而是相当明摆着的事。
别的暂且不提,银行里的那只保险箱就是一株疯狂灿烂盛开,对着组织露出大大笑脸的向日葵。
这么明显的痕迹,还能一直留存到现在,留存到日向合理去打开保险箱,他觉得其中大概有乌丸莲耶99%的功劳。
指放水。
还是硬生生睁着眼睛假装没看到的那种放水。
那么,为什么呢?
“那两位宫野博士,都是疯子,”乌丸莲耶解释,“不是因为他们居然和警方合作,而是……”
他露出一个笑容,“他们确实都是疯子,是两个志同道合的疯狂科学家。”
“组织邀请了他们几次,他们都拒绝了,你知道最后一次,他们为什么同意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你告诉他们,”日向合理结合‘疯狂的科学家’,随意地回答,“‘我’的存在?”
都‘疯狂的科学家’了,被不可思议的科技产物所吸引很正常吧?
乌丸莲耶像是没想到他会那么轻快地说出正确答桉,于是顿了顿,才承认,“是的,我向他们透露,组织像是上帝一样创造出了人类。”
日本神话中的创世神不是上帝,是尹耶那岐命和尹耶那美命吧?
是一对亲兄妹。
日向合理漫不经心地点头,“他们答应了。”
“你不在意吗?”乌丸莲耶用手肘撑了一下床铺,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撑了一下,他费力探头地观察日向合理的表情,“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是研究你。”
日向合理真的不怎么在意。
乌丸莲耶观察了他许久,终于确认了这一件事,他失力地滑回到柔软的床铺中,用力闭了闭眼,“一旦你认定某项事物,就绝对不会更改。”
“我错了,当初就不应该让那些家伙靠近你的。”
在一开始,日向合理实在是太符合出身了,不禁冷酷无情、还一点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在意虚幻亲情的人,更何况是只有一点点血缘关系,根本不是真正家人的虚假亲情。
而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也真的是十足的疯狂科学家,外界的很多科学家都自发地排斥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在乎亲情的人。
乌丸莲耶是如此认为的,所以才在明知道日向合理诞生自宫野艾莲娜的DNA中时,还是坚持把宫野们邀入组织。
……然后鸡飞蛋打。
冷酷无情的日向合理被影响到了,身上不再是只有浓郁的‘求生欲’本能,逐渐增加了其他属于人类的味道,也开始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认为有些事情比生命更加重要。
在从监控中看到无论日向合理怎么排斥、宫野艾莲娜都带着温柔又闪闪发光的笑容靠近,而无论怎么被和宫野艾莲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攻击,日向合理还是踌躇着、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拥抱宫野艾莲娜的时候,乌丸莲耶就知道,自己输掉了。
他在自己的孩子真正变成人类的那一刻,就输掉了自己的孩子。
那个被他带走了几年,远离亲人的孩子,最后还是被自己的亲人夺回去了,而他在这场事件中扮演的唯一角色,只是一个丑陋的反派。
日向合理平平澹澹地应了一声,“哦。”
耀眼的宝石总是引人抢夺的,参与抢夺的人当然不只是乌丸莲耶和宫野,还有另一批更早下场的跳梁小丑们,是另一个黑色的组织。
一个以动物为代号的违法组织。
他们是打着合作的旗号凑上来的,乌丸莲耶追求永生的途径是科技,而他们追求永生的途径是……宝石。
是一个名为‘潘多拉’的宝石。
在此之前,乌丸莲耶有的时候会对自己的永生方向感到不自信,但在那些动物人员面前,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脚踏实地:起码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宝石上。
那和虔诚地向上天祈祷有什么区别?没区别。
乌丸莲耶对那枚据说有着永生秘密的命运之石‘潘多拉’嗤之以鼻,也对那个‘真正的潘多拉藏在某个知名的宝石中,把真品宝石对准月光,就可以看到宝石之中的潘多拉,那是一颗红色的宝石,像是流淌的血液和乌鸦血色的眼睛一样,是最罪恶的美妙颜色’嗤之以鼻。
直到他想起一件事,想起那间制造出了‘意料之外’的实验室,有一位积极收集各种宝石、想要讨好贝尔摩德的负责人。
直到他翻阅记录,发现在‘意料之外’诞生的不久之前,那位负责人在喝醉的状态下丢失了一枚本来打算送给贝尔摩德的宝石。
直到他派人盯紧那群动物人员,发现他们也在调查实验室宝石丢失事件。
直到他在一个月光近乎亮如白昼的夜晚,拨开日向合理的头发,发现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闪耀着点点血液般的红色。
‘潘多拉’,是一枚携带着永生的命运之石。
第三百八十三章 首领
“你是说,”日向合理用有些费解的语气进行确认,“我是一颗宝石?”
他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选择了接受,“好的。”
人生实在是太丰富多彩了,再加上一条‘你是一颗宝石’的设定,日向合理没有太多的波动。
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经常有人用和盯宝石的眼神盯着他,也有人用类似的形容描述过他,贝尔摩德就曾经无比直白地说过‘你是月光下最璀璨的宝石’。
日向合理还向琴酒告过这个状。
他后知后觉地思考了几秒,意识到怪不得经常有人用‘发现活蹦乱跳的任务目标!’的眼神盯着他看。
另一部分原因则可能是‘反正地球OL已经是一盘水果拼盘了,再往上面点缀一两颗红艳艳的石榴籽也挺无所谓的’。
因为日向合理接受的速度太快,语气太平静,态度也太不当回事,乌丸莲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从当初发现真相的震撼和不可思议中抽离出来,“……你看起来不太在意。”
“啊,大概是大多数的人类太过敏锐,”日向合理交代出自己的想法,“直觉察觉到了我和正常人类不太一样,所以向我表现过一些奇怪的痕迹。”
现在回头看,那些奇怪的痕迹就是有迹可循的线索,可以直接串联起来,会让人有种‘怪不得’的恍然惊讶,而不是毫无线索陡然直面真相的震撼。
而且。
日向合理:“没区别的吧。”
“反正都不是真正的人类,具体是怎么出现的,其实没区别吧。”
“不,”乌丸莲耶虚弱地撑起上半身,强调道,“你是真正的人类。”
“无论你怎么想,你都是正常的人类……只有人类才会有‘想法’这种东西,在你思考的时候,你就是真正的人类了。”
他严肃道:“你是一个和其他人都一样、没什么区别的人类,是我的孩子。”
“哪怕我们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是……”乌丸莲耶的神色缓和下来,他又缓缓地坐回去,“但是,有的时候,感情比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更重要。”
“你是我的孩子。”
‘感情’。
日向合理咬了咬这个词,再在这个词的两端放上他自己和乌丸莲耶,他道:“……我们不如来谈血缘吧。”
他和乌丸莲耶之间有感情吗?有的。
他不太懂乌丸莲耶对他的是什么感情,但他知道自己对乌丸莲耶的感情,是一点点的讨厌、一点点的嫌弃加一点点的不耐烦等等负面情绪夹杂在一起的。
谈感情,日向合理是不介意的,但他觉得乌丸莲耶现在一副就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样子,有一定的可能性会被直接气晕。
所以还是谈血缘吧。
这个压根没有,大概会安全一些。
乌丸莲耶奇妙地意会到了这个意思,沉默了下去,“……”
日向合理思考了几秒乌丸莲耶会感兴趣的话题,他避开大概率会踩雷的‘宫野’话题,也避开自己不感兴趣的‘日向合理的制作配方’话题,折中选择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话题。
“波本,是警方的人。”
“波本,”乌丸莲耶念了一遍这个代号,想起来了对应的人物,“是那个金发的孩子。”
他笑了笑,“那个孩子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保护你,会无视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离组织呢。”
“我甚至准备好了他会把你藏起来的应对方法。”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加载了两三遍乌丸莲耶的话,茫然地打出一个问号,“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乌丸莲耶以为他没听懂,耐心地把最后一段话掰开讲,“我觉得最坏的情况,是他会直接用麻醉迷晕带走你,把你藏起来,一边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你,一边继续若无其事地进行卧底和警方的工作。”
日向合理:“??”
乌丸莲耶在说什么??
那个波本为什么要把他装箱带走?
不是,就凭那个波本,就算加上麻醉剂,可以轻松地把他装箱打包带走吗?
可以吗?!
……咳,可、可以吗?
……
日向合理简单删除这一回合的思维运转,他若无其事地跳回‘乌丸莲耶在说什么’的环节中,目不斜视地进行提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打包带走我?”
他咬住一个匪夷所思的字眼,“还是‘保护’?”
首先,为什么波本要直接麻利地打包带走他?
其次,为什么打包带走他是‘保护’?
最后,‘一边继续若无其事地进行卧底和警方工作’是指不把打包带走他这件事告诉组织和警方吗?
“因为,”乌丸莲耶道,“他认识宫野艾莲娜。”
他顿了顿,承认了宫野艾莲娜的身份,“他认识你的母亲。”
“为了你,我不止调查了宫野家,也查了和宫野家亲近的人,其中有一名经常和你母亲见面的孩子,他大概要比你大八九岁,是一个把你母亲当成母亲仰慕的孩子。”
“组织一直在关注着这些人,在他进入警校的时刻,我就已经得知了,也明白他的真实目的是找到宫野艾莲娜。”
“每个男孩的初恋都是自己的母亲,”乌丸莲耶澹澹道,“他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你母亲或许让他感受到了‘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定很美好。”
日向合理缓缓提取重点,“……波本,喜欢宫野艾莲娜?”
“大概是的吧,”乌丸莲耶回答,“你和宫野艾莲娜很像,他见到你,一定会意识到你是她的孩子。”
“所以我以为他会保护你,没想到……”
他失笑,“那个孩子向警方申请了四五次要求立刻逮捕你审讯的请求,都被我打回去了。”
“实在是太冷酷无情了,真是令我感到惊讶。”
日向合理重复,“他喜欢‘母亲’。”
他缓缓回忆和安室透的见面,回忆起那张充满跃跃欲试的脸和那双像是紧紧盯着猎物的眼睛。
……
日向合理开始反思:为什么要放过那个家伙?
为什么手里拿着枪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家伙?这样就可以直接一枪崩了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居然喜欢宫野艾莲娜,那个家伙……
……
该死的FBI!
“你在,”乌丸莲耶定睛看着他,努力让视野里的日向合理更加清晰,“生气?”
“我在后悔没有在第一次见到那个家伙的时候,就把那个家伙当成该死的FBI直接处理掉,”日向合理冷冷道,“我还友好地向他打过招呼。”
第一次见面是在庆典上,他还友好地对那个金发家伙打过招呼,之后还摸了狙击枪。
早知道就先放过任务目标,直接干掉那个家伙了。
一想到那个家伙喜欢宫野艾莲娜,再回忆那个家伙看向他的那种看猎物的眼神,日向合理就有种非常微妙的不爽。
不爽到安室透就算不是FBI,他也想帮FBI招人,直接把那家伙一脚踹进FBI的殉职墓园里躺着。
日向合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种微妙不爽,大概推测出是一种‘珍贵的私有物被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的家伙偷偷碰了’的不爽感,于是压了压眉头。
“我该庆幸,你真的会生气,”乌丸莲耶笑了笑,把‘虽然是因为宫野艾莲娜’咽下去。
他又道:“赤井家的那个孩子,也一定认出来你是谁了,不过,你要小心他,他大概认为他的父亲被组织杀害了,可能会从你身上收回一部分的利益。”
除了赤井秀一,组织因为‘和宫野有关’而一直关注的人,还有一位。
“还有一个危险人物,”乌丸莲耶道,“工藤优作。”
两位宫野和工藤优作有一些可以扯上的关系,大概是‘朋友的朋友’之类说疏远很疏远,说亲近又有些亲近的关系。
他道:“他在追查你的事情,已经查到了大部分的真相。”
比如两位宫野博士在销声匿迹之前的相关研究。
比如十多年前的那场火灾和无疾而终的跨国合作。
比如两位宫野博士留给警方的合作火苗,那只银行的保险箱。
再比如宫野明美、宫野志保。
再再比如宫野夫妇在生下宫野明美之后,和关闭诊所之前的这段时间,都没有孕育另一个孩子。
按照时间线,宫野家应该只有两个孩子,中间的日向合理应该是不存在的。
除了‘日向合理的制造配方’和组织里的事情,工藤优作把所有能调查出来的事情全部调查出来了,还是不动声色地暗中调查的。
乌丸莲耶评价,“就像是一只潜伏的毒蛇,为了捕猎、可以忍耐漫长的潜伏期。”
日向合理无声重复这个名字,‘工藤优作’。
工藤优作,是工藤新一的父亲,是主角的父亲。
他对工藤优作的印象不算太深刻,只大概记得很聪明,是一位成熟期的侦探,比幼年期的工藤新一还要更厉害一些。
那么。
“他查了那么多,”日向合理不动声色地询问,“你不阻止吗?”
乌丸莲耶要是想干掉工藤优作的话……
日向合理会立刻帮忙递电话,并且友情帮琴酒写好控诉纸条,‘主角的父亲不是我杀的,和主角有血海深仇的不是我!’。
下一任首领,就是这么悲惨交加。
乌丸莲耶平静道:“你很喜欢工藤新一。”
日向合理耐心等了等,没等到下文,于是打出问号,“所以?”
“你很喜欢新一,小时候问过我,‘志保出生的比我晚,要叫我哥哥,那新一酱出生的也比我晚,是不是也要叫我哥哥?’,”乌丸莲耶解释,他疲倦地闭了闭眼,“你对和宫野艾莲娜有关的任何事都记在心上,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只是她外出和朋友见面回来的随口一谈。”
“你记了‘新一’大概三个多月,我觉得,你应该很喜欢那个孩子。”
连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孩子都那么喜欢,乌丸莲耶推测,日向合理之所以那么喜欢那个孩子,是因为提到那个孩子的人是宫野艾莲娜。
本质上,日向合理喜欢的是宫野艾莲娜。
日向合理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在心里推算年龄:
首先,宫野志保比工藤新一大一岁。
其次,宫野志保出生没多久,实验室就发生火灾惊变,他也离开组织。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出生没多久’到底是多久?
如果是宫野志保出生的一年左右,或者是两年后、三年后、四年后、五年后等等等等,那没什么问题。
这些时间点,工藤新一都已经出生了,宫野艾莲娜可能认识工藤优作,和对方是朋友,所以知道朋友有孩子了,叫‘新一’,很正常。
但如果,是更短的时间,比如宫野志保出生后的三四个月或者五六个月,总之是工藤新一还没有出生的时间,那他在乌丸莲耶面前提‘新一’……
还有‘多莉’这个名字。
他谨慎地提问,“我提新一的时候,志保多大?”
乌丸莲耶明显对此耿耿于怀,没犹豫便道:“她满月的时候。”
日向合理思考:宫野志保和工藤新一的年龄差距,是一个月吗?
……这道题超纲了。
“先生,”贝尔摩德轻柔地开口,她笑着瞥了一眼日向合理,“月光出现了。”
她有些像是在转移话题,日向合理察觉到了,便下意识看向她,和她对视了一眼。
贝尔摩德笑起来,“今晚的月亮很圆,莉莉。”
外面的月亮很圆,月光也非常灿烂。
灿烂的月光照进室内的时候,就只剩下凉凉的一片,斜映在日向合理的脸上,就成了流光溢彩的波光剪影。
但没有把那张脸上的平静打碎,只稍稍地柔化了一下,融进他的眼睛,在他抬眼看向月亮的瞬间溅起掠过的血影。
他的眼睛深处,像是静静流淌着血液。
日向合理在看月亮。
贝尔摩德和乌丸莲耶在看他。
乌丸莲耶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他紧紧地攥住日向合理的手,像是溺水的人在紧紧地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日向合理垂首看他。
“宫、宫野死后,我很后悔,”乌丸莲耶喘着气道,“你失、失去了求生欲。”
“现在,你又‘活’起来了,我……我……”
他用力地拽着日向合理,力气大到不像是一位病床上的老人。
日向合理被拽着靠近他。
乌丸莲耶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日向合理,“‘潘多拉’!”
“你就是我一直追、追寻的,渴望的,‘永生’!”
“组织,组织负责保护你,”他大口地喘气,手上的力气更大,把日向合理往下拽得更低,“组织负责保护你!”
日向合理把手肘抵在床铺上,简单固定住了距离,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乌丸莲耶闭了闭眼,作出努力平复心胸剧烈起伏的动作,稍微平复下来一些,又继续拽日向合理。
像是在做必要的交接仪式一样,他费力地抬头,勉强亲吻一下那双开始变成红色的眼睛,歇斯底里道:“组织负责保护你!”
“你是,你是下一任的首领!”
“贝、贝尔……”
“但是,”日向合理偏头,他不适地眨了眨眼睛,打断乌丸莲耶的话,“我不会当首领的。”
乌丸莲耶的喘息停住。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睛,身体颤抖起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炸弹
距离太近,日向合理能从乌丸莲耶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能模湖看到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整体还是绿色的,只在颜色最深、接近黑色的的童孔里有像是流动一样的红色,不过不算太明显,不靠近观察的话看不到。
还好。
日向合理松了一口气。
他平时很少照镜子,没观察过之前有月光照在自己眼睛上的时候会不会有这种变化,不过不明显就还好,一般也不会有人能近距离地接触他,这种程度的变化大概不会被发现。
还好只是童孔深处的一点红色,不是整个眼睛都变成了显眼的红色。
如此想着,日向合理突然捕捉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变化,于是下意识动了动眼睛,看过去。
在他的注视下,那双本来整体还是绿色的眼睛只是睁眼闭眼了一下,眼睛便开始泛红,直接陡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色,红色蔓延了眼球,整双眼睛的亮度也翻了几番。
晶莹剔透得有些像是手电筒照耀的石榴籽。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再次看过去,发现模湖倒影里的自己还是浓郁的红色眼睛。
但是日向合理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眼睛部位没有任何感觉,没有热感、疼痛感或者是其他的不适感觉。
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捕捉到了日向合理刚刚的眼睛变化,本来戛然停住的胸膛又剧烈地起伏起来,苍白的脸也突然红润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是的!”
“就是这样!”他叫道,“潘多拉!”
“我的,我的潘多拉!”
贝尔摩德匆匆伸手摁住日向合理的肩膀,低低地焦急叫道:“莉莉!”
她低声道:“先生想要把组织留给你,是为了你好!”
日向合理侧首看她,发现贝尔摩德停了一瞬间的呼吸,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下去,“不要反抗先生,莉莉。”
她直直地看过来,眼睛里有某种神色在闪动着,说完,又无声地用口型道:[别反抗,起码不要在现在]。
贝尔摩德往前倾了一下,有一缕搭在她肩膀上的金发滑下来,她顺势放轻了摁住日向合理肩膀的手,轻轻摇头。
日向合理和她对视,慢慢地捕捉她皱起的眉,有些红的眼眶,被蓝色眼影压下的红色眼尾,用力抿起、但因为涂了口红,所以只有唇角泛白的唇,和某些金发上的缕缕血液。
他移开视线,去看激动盯着他眼睛的乌丸莲耶,“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想说了。”
“你很怕我吗?”
乌丸莲耶怔住,“什么?”
“你很怕我吗。”日向合理耐心的重复,他的语气还是平静的,“还是说,因为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能轻而易举地掌控普通人的生死’,‘是上位者’,所以在面对没有顾忌的‘疯子’时,会下意识忌惮?”
他不紧不慢地咬重了一些音,乌丸莲耶也立刻反应了那些重音的意思,冷静地反问,“你觉得我是胆小鬼,看不起我?”
乌丸莲耶怒极反笑,“既然认为我是这种废物首领,那你应该更想推翻我吧?”
“是的,”日向合理承认,“只要你想我头上有这样一个家伙坐着,我就无法告诉自己忍受五年。”
“哪怕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比起忍耐,我还是更喜欢无人管教的野蛮生长。”
“有很多人曾经想过管教我,有的人选择用道德压迫我,有的人选择用人类社会说服我,有的人想要动武力直接镇压我,”他澹澹地补充,“还有一种人,在发现人类社会、人类道德感、武力都对我毫无用处时,又想要和我日久生情,想让我学会人类社会的概念,再让我主动选择他们想要的道路。”
“你猜,他们最后的下场如何。”
乌丸莲耶瞪着他,冷冷道:“如果你是指那个玩笑一样的游戏世界的话就算了,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只是组织为了治疗你的心理状态而用数据构建出来的。”
当然不是。
那个世界当然不是‘组织为了治疗冰酒的心理状态,于是用数据构建一个虚拟世界’,而是一个科研人员和程序员无论研究多少遍,都无法理解的真实世界。
组织只负责提供了一个‘虚拟世界’的框架。
而这个真实世界究竟是如何撞进框架里,强行挤走本来的代码,让登录舱变成两个世界的链接点,是程序员还没有查出来的事。
组织只能确定和日向合理有关,也只能粗略推断大概是因为日向合理误以为需要游戏舱才能登录的游戏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个真实世界才主动撞上来。
但是,乌丸莲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说实话。
日向合理也不怎么在意,他动了动自己还被紧紧抓住的手,澹澹道:“或许吧。”
“无法忍受你是首领,和自己成为首领,这两点不是必须关系。”
推翻首领后,又不是只有一个‘继位’的选择,还有一个‘拍拍手走人’的选择呢。
最重要的是。
日向合理道:“你的组织太麻烦了。”
组织的势力太大,也和其他各种势力纠缠太过深入了。
“你在研究如何长生,你的合作者会是哪一类人?”他自问自答,“会是和你类似的领导者。”
“在合作中,你不是绝对上位的那一个,也要运用手段来权衡自己和合作者的关系,要讨好对方,也要接受对方的讨好,一起默契地建立一个勉强和平的棋局。”
“这太麻烦了。”
以及。
“你的合作对象,”日向合理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我无法忍受。”
是纽约人。
对于那些单纯漂亮崇尚和平的人,日向合理的应对方法早就只剩下‘随手一枪崩了’这一个选项了,根本没有‘友好地握手,一起执手创造更美好的明天’这个选项。
那些家伙,是一群只会得寸进尺的厚脸皮家伙,天性是欠揍。
“我不会对着他们卑躬屈膝,”日向合理道,“也不会和他们合作,帮他们在某些领域畅通无阻,更不会帮他们收拾一些恶心的东西。”
组织是一个黑色违法组织,和那种白色宫殿的人合作,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肯定要帮忙进行一些违法行动,比如狙一狙竞争对手之类,伪装身份制造一两起恐怖行动,让民众们知道谁在位才和平。
而同时,合作者也会厚着脸皮伤害一下组织、选择自己的利益。
翻译一下本质,这不就是帮随地排泄的人收拾排泄物吗?
所以。
“干掉你,我很乐意,”日向合理总结,“帮那些自己就是排泄物的家伙收拾更垃圾的排泄物,我不干。”
他又补充,“当然,我尊重你的爱好。”
乌丸莲耶:“……”
“收拾排泄物,”乌丸莲耶调整呼吸,“如果代价是成为当权者的话,很多人都会乐意的。”
“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只是收拾‘排泄物’,就可以成为叱吒风云的大人物,乌丸莲耶可以确定,如果拿着这个选择去进行街头采访的话,可能大多数的人都会犹豫一下。
但他们如果真的可以选,一百个人里起码有九十九点九个会毫不犹豫地喊出‘我爱收拾排泄物请务必让我来!’。
“我不是‘很多人’。”日向合理回答。
“你指的当权者,如果是那种拥有‘随便一个决定就可以让许多人死掉’之类权力的当权者,我自己就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处理排泄物。”
日向合理在乎的事情不太多,他不需要金钱,不需要和人类社交,只要有最基本的食物饮水就能正常地活下去。
对他这种不太融进人类社会的人来说,‘当权者’的魅力大大消减,甚至变得和‘冤大头’差不多。
乌丸莲耶哑然。
“我不会当首领的,也不会接管组织,”日向合理耐心地重复结论,“这和我无关。”
他又转折了一下,“但是,我可以帮你挑选下一任首领。”
“就琴酒吧。”
“他很会忍耐,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熟练地处理排泄物,还毫无说出口的怨言,”他推销琴酒的优点,“怎么样?”
“真的,他超厉害的。”
特别是在忍耐这方面。
日向合理努力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真诚,试图让乌丸莲耶慧眼识金,立刻欣慰大手一挥‘好,那下一任首领就是琴酒吧!’。
乌丸莲耶:“……”
“看来,”乌丸莲耶缓缓道,“琴酒很得罪你。”
他询问,“几个月的时间,他还没有认完错吗?”
从日向合理第一次试探性地开始‘我对琴酒老大忠心耿耿’的时候,乌丸莲耶就瞬间意识到了一件很明显的事:
【琴酒得罪了日向合理。】
不然,日向合理不会这样整他。
但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琴酒还没有摸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惹到了日向合理、并且乖巧低头认错吗?
“没有,”日向合理立刻否认,“琴酒从来没有得罪过我。”
就算有,在‘下一任首领·琴酒’这个闪闪发光的倒霉蛋头衔面前,所有的账单也会立刻一笔勾销。
他信誓旦旦,“他永远是对的。”
乌丸莲耶疲倦地闭了闭眼睛,他的那种精神抖擞的状态缓缓褪去,脸色又重新苍白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更虚弱,“答应我。”
“答应我,莉莉,”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许冷漠,“如果没有组织守护你……”
“你就在现在启动炸弹,对吗?”日向合理好奇地询问。
乌丸莲耶勐地睁开眼睛。
“这间房间的周围,布满了炸弹吧?”日向合理继续道,“上面,下面,左边,右边,和我的后面。”
“除了玻璃墙,其他的墙壁里都塞满了炸弹吧。在走过来的时候,我的直觉就感觉到了这间房间很危险。”
“你可以不太了解这种直觉,就像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会比普通人更容易察觉到危险一样,”他解释道,“我也比较容易察觉到危险。”
也能察觉到‘摄像头照过来了’。
不过只能察觉到实时的,如果是一个小时前这里有炸弹、但现在不在,日向合理就直觉不到,如果监控是慢几秒才传输给查看监控的人,日向合理也察觉不到。
乌丸莲耶沉默住。
“我不答应的话,你是要启动炸弹吗?”日向合理再次询问,他想了想,“那就没办法了。”
“炸弹太多了,哪怕我立刻破窗跳下去,也无法离开爆炸的中心范围,会承受足以立刻毙命的伤害。”
简单直白一点,就是乌丸莲耶一旦决定启动炸弹,那逃生率就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日向合理道:“你启动吧,我准备好了。”
乌丸莲耶:“……”
“快启动吧,”日向合理解释自己的想法,“你应该给炸弹上了双层保险吧?遥控器和人工智能双重控制。”
“哪怕我抢夺了遥控器,你也可以立刻大喊启动炸弹,哪怕我摁住你的头,让你无法发出声音,有一定智能的人工智能也会立刻启动。”
他催促,“所以不要害怕,启动吧。”
乌丸莲耶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在你的父母因火灾去世后,你曾经崩溃过一段时间。”
日向合理不太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也不太关心这个话题,便用眼神催促他快点启动炸弹。
“你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出现在你视野里的生命,甚至连自己也会攻击,眼睛也变成了红色,要比现在更红更红,红到有血液流出来。”乌丸莲耶道,他的声音又虚弱了几分,也更加低沉。
贝尔摩德的眼睫颤了颤,她抬眼看向乌丸莲耶,纤细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又立刻松开。
乌丸莲耶把一部分的注意力挪给她,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安抚,“你无法接受父母去世这件事,陷入失控状态。”
“我之前说‘组织用那个世界来调整你的心理状态’,这一点确实没有骗你,”他疲倦道,“你在失控状态,强行阻拦你只会让你受伤,我只能放任你。”
放任日向合理去攻击别人,甚至是稳定把人放进日向合理的视野、让他去攻击,以免他攻击自己。
但是,在正常和平的世界里,是无法维持这种稳定放诱饵的操作的,乌丸莲耶便想起了那个秩序紊乱的真实世界,于是,在宫野明美把日向合理稳定下来的第一时间,他便把日向合理放了进去。
“在那个世界里,哪怕遭受致命伤,你的身体也不会产生相同伤害,”乌丸莲耶道,他顿了顿,脸色又沉下去,“可是,意外又发生了。”
“登录舱锁定了。”
登录舱突然陷入锁定状态,外面的人无法正常打开,暴力破开又可能伤害日向合理,便只能一边紧急调查原因,一边紧密检测日向合理那边的情况。
然后发现无法检测。
他们只能从日向合理逐渐稳定下来、恢复正常频率的心跳中,推测他没有遇到什么太危险的情况。
登录舱的锁定很快便又自动解开,在场的组织成员立刻把日向合理抢救出来,他们是全副武装并格外警惕的,随时防备着被袭击,却发现可能是真的把攻击欲望全部释放了,日向合理不再是攻击失控的状态。
他陷入了另一种极端,不理人,对外界基本没反应,甚至连宫野明美也不理。
与此同时,一部分的组织成员发现在登录舱里没有人的情况下,‘游戏’依然在运转中,组织还是无法检测那边的实时状况,只能检测到有脑电波还在其中。
另一部分的组织成员则向乌丸莲耶汇报登录舱突然锁定的检测报告,推测大概率是组织的人工智能又出问题了,是人工智能锁定的。
两个情况结合,乌丸莲耶咬牙切齿地得出一个结论:那个该死的人工智能屏蔽了组织的监控,带着日向合理的一部分意识,依然活跃在另一个世界。
所以日向合理才会安静下来。
正常情况下,组织是无法检测到‘游戏’中发生的事,监控屏幕都是雪花屏,但是在一些特殊时刻,屏幕上会闪出一些勉强可以分辨的影像。
把这些事情讲完,乌丸莲耶道:“你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选择死亡’。”
“如果你真的不想死,哪怕是再多几倍的人类的围攻你,也无法接连打中你的要害,”他澹澹道,“能击中你的要害很不可思议,能接连击中你的要害,简直就是奇迹。”
“你是自己选择的‘死亡’。”
在那个世界,日向合理死亡,是因为‘流弹’。
日向合理认真纠正,“不,我是意外死于流弹。”
流弹,是指乱射或者本来不应该打中的子弹,命中他的子弹是一些乱打的子弹,打出来那种子弹的人类都在惊慌失措,恐怕根本没想过会击中他。
所以真的是‘流弹’。
“那是幸存者最后的反扑,”他简略解释了一句,又补充,“他们觉得再过几年就没有幸存者了,启动了同归于尽的计划。”
和人形物体、和日向合理同归于尽的计划。
——不要问他为什么这个计划里居然有日向合理的存在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里居然还有自己的部分。
这个计划是一个日向合理相对比较重视的计划,它代表着无论之前幸存者们预测的‘几年以后,所有的基地都会沦陷,人类会灭亡’是不是正确的,在启动计划之后,都绝对会驶向那一个结果。
人类即将滴答滴答地进入生存倒计时,也意味着日向合理活到了最终决赛圈阶段,已经比绝大部分人活得久很多。
已经够了。
他催促,“你要启动炸弹装置吗?”
想了想,日向合理又补充,“你快死了。”
所以,乌丸莲耶应该是在场的人里最不怕死的了吧?
他看起来随时会GG!
“……要让你失望了,我很怕死。”乌丸莲耶道,“几十年前我还没那么怕,还可以畏惧着接受它,但是现在不行。”
“每天,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如影如随的死亡吐息,凉到我几乎颤抖,几十年来一直是这样,我已经恐惧了几十年,早就无法正常地拥抱死亡了。”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他自言自语地回答,“不,你不能。”
“你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哪怕是在一开始,你也是充满活着的生物本能,和畏惧死亡有很大的差别。”
“但是,贝尔摩德,你可以多少理解我吧?”
乌丸莲耶艰难地转动脖子转头,看向贝尔摩德,他露出笑,“你曾经是个会死会老的人,也面临过死亡,你应该理解我吧?”
“理解我现在到底有多恐惧,理解一个将死之人在恐惧的情况下究竟可以做出什么。”
贝尔摩德噙着沉默,僵了几秒,才也笑起来,用轻缓的语气道:“是的,我可以理解,那是一种熊熊燃烧,恨不得世界天崩地裂着毁灭,大家全部一起去死的恐惧感。”
“莉莉当然不太理解。”
她不紧不慢地反问,“正因如此,这颗‘宝石’才更加璀璨耀眼,不是吗?”
“你担心我毁掉这颗宝石,”乌丸莲耶道,他疲倦地闭了闭眼,又艰难转头,看向日向合理,“不如让他自己选。”
他歪头示意了一下床头,“摁下呼叫铃,炸弹就会启动。”
日向合理看向床头上的呼叫铃,那是一个亮着微弱蓝光的摁键,在这场谈话中本来没多少存在感,还在静静地亮着。
看了一眼,他又低头,看向乌丸莲耶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乌丸莲耶慢慢松开了手。
在刚刚的谈话中,随着心潮起伏,乌丸莲耶时不时就突然攥紧一下手,现在哪怕松开了,日向合理的手上都还有一些指印。
不过指印不重要,更突出的还是那副手铐。
日向合理动了动手,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拇指关节,勐地发力一下,在拇指移位的瞬间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他转了转手,抬手摁向呼叫铃。
贝尔摩德快速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下意识提高声音,“莉莉!”
她的眉头向中间聚拢,又控制着音量低下去,低低叫道:“莉莉。”
和日向合理对视着,她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蓝光闪烁的呼叫铃变成凝固的红光。
它凝固了漫长的五六秒,直到日向合理松开手,又随意地接上拇指,才有动静在寂静的东京响起。
火花裹挟着墙壁和玻璃,陡然炸开。
“彭——!!!”
第三百八十五章 而已
酒吧。
五彩斑斓的灯光热情地洒满舞池的每一个角落,也毫不吝啬地把余辉撒给角落的单独座位。
诸伏景光端起玻璃酒杯,喝了半口苏格兰威士忌,才低声道:“我被怀疑了。”
他低下视线,去看透明清澈的酒杯、深色的酒液和浸泡在酒液里的冰球,“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安室透端起酒杯,装作要喝酒的样子低声道:“我知道。”
知道诸伏景光最近几天突然接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任务,是清理东京范畴内的违法活动,确保在某一天,整个东京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特别是机场。
这个任务相当微妙,不只是微妙在‘违法组织居然发布任务,要求违法组织成员去清理零散的违法活动’这种荒谬又可笑的任务要求上,还微妙在任务奖励上。
任务奖励,是成为代号成员。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啊,底层组织成员的身份太低,组织是在特意提拔他,让冰酒用得更顺手。
之前就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事了,降谷零晋升为代号成员,也多多少少有这方面的原因,诸伏景光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自己随时会被一纸调令叫去晋级。
但是,现在和几个月前不同。
就在几天之前,就在刚接到清理东京的任务之前,在新年那天,组织展开了一场大型追击老鼠的活动。
诸伏景光没和那只老鼠先生见过面,但是知道对方的存在,也知道对方在组织里的定位差不多:都是组织精心挑选过,打算让冰酒使用的新组织成员。
那么问题来了。
在刚刚发生了追击老鼠事件之后,组织发布的这项微妙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组织,很可能已经怀疑诸伏景光的身份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时刻,诸伏景光便向上线汇报,接着销毁了所有和警方有关的物品,进入断线潜伏状态,并且做好了一旦被抓、就‘闭嘴’的准备。
在这种时候,安室透还来找他接头,就有些不应该了。
除非,有非常紧急的事。
“那天机场的神秘人物,”安室透若无其事地喝下半口波本,“是‘那位先生’。”
诸伏景光的眼神一变,立刻垂下眼皮,继续假装端详酒杯。
他凝视着酒杯,缄默住。
‘清理东京’的任务中特别强调了要注意机场,而在任务要求整个东京必须安静的那一天,有一位组织成员从纽约飞至东京。
安室透是情报组的代号成员,有自己的渠道和情报线,他获得过那位组织成员身份很重要的情报,并推测大概是贝尔摩德。
不过在当天,诸伏景光合理地按照任务要求,理直气壮地在机场附近蹭着踩点观察的时候,发现从纽约到东京航班的乘客里没什么特殊人员,也没什么像是组织成员或者大人物的家伙。
倒是有一架私人飞机曾经借用机场降落过。
但是,从那架飞机上下来的,是挟裹着许多白色医护人员的人流。
诸伏景光判断,那位身份相当重要的神秘组织成员大概就在那架私人飞机上,并且身受重伤或者有重病在身。
他也大概判断出了警方获得这条讯息后会给安室透发布的哪些任务。
任务一‘搞清楚那位组织成员的具体身份代号’和任务二‘搞清楚那位组织成员处于重伤或重病的情况下,还飞至东京的原因’。
这种反应和应对方案是建立在‘那位组织成员身份很重要’的基础上的,但是,它还有一个默认前提,‘那位组织成员的身份虽然重要,但没重要到是首领的地步’。
如果是组织的首领……
东京的警方可以全部出动,准备将猎物一网打尽了。
“是的,”安室透低声道,“我没有亲眼看到那家伙,但是看到了贝尔摩德,她的行动正常,身上没有障碍。”
“能让贝尔摩德跟随过来,又重病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位先生’。”
他的脑海里浮现U盘里的那些视频,冷冷道:“那个家伙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也该重病了。”
以及。
“在来酒吧之前,我去过宫野家,”他道,“日向合理不在宫野家。”
“宫野明美在客厅里坐着,没有点灯,没有开电视,只是坐着。”
诸伏景光的眉头逐渐皱起,他端着酒杯陷入思考,没有说话。
安室透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诸伏景光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那位先生’重病在身,快要……去世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冷静道:“命令是什么?”
对于‘组织的首领重病在身,即将去世’这件事,警方要开启什么行动,对卧底的命令又是什么?
“命令是,”安室透慢慢道,“静观其变。”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的安室透,在看到对方仍冷冷盯着酒杯看的时候,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他用拇指蹭了蹭酒杯的口端,有些焦躁。
“在这种时刻静观其变?”
在那位先生要去世的时候,日向合理不在日向家,宫野明美独自坐在黑暗里等待。
前几天组织展开了抓老鼠的行动,被发现的那名老鼠原先是预定给日向合理的手下。
组织在秘密研究一种能够让人永生的药物,两位宫野博士曾经研制出了成果。
日向合理的身世……
组织对他的态度……
一条条的线索纷杂地出现在脑海里,诸伏景光思考了片刻,慢慢地梳理着这些线索,他自言自语道:“纽约的医疗水平要比东京要好,在这种时刻还要回来,或许,是因为组织的医疗技术集中在东京,要比纽约更合适。”
“又或许,是因为东京是个特殊的地方,有一个人在这里……”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在东京,那么哪怕重病在身,首领也要回到东京,或者更正一下,正因为重病在身,首领才会回东京。
因为,首领要和下一任继承人进行交接仪式。
“你之前说,那位先生把冰酒当成自己的孩子。”诸伏景光边思索,边组织预言,把自己的惊人猜测转折透露出去。
“嗯,”安室透不咸不澹地应了一声,“名义上的。”
“如果,如果那位先生要去世了,”诸伏景光道,“你觉得,下一任首领是谁?”
“琴酒?贝尔摩德?朗姆?”
他慢慢地念出自己知道的一些组织成员的代号,“……还是冰酒?”
没等安室透皱紧眉头,立刻回应,他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
“冰酒,绝对不可能当首领。”
语气太过笃定,笃定到安室透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下意识追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冰酒绝对不可能当首领?
这一点很好解释,又很难解释。
诸伏景光先说很好解释的部分,“冰酒,是一个很怕麻烦、也不擅长和人类进行互动的人。”
所以对付他,要主动出击黏上去。
……这就是诸伏景光在纽约比较‘活泼’的原因。
艺术癖凶手,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令人肃然起敬和扭头就走,但相对而言也算是一个可以让诸伏景光主动要任务、主动和日向合理交谈各种事情、主动探索日向合理的理由。
当然,从结果看,日向合理不太感冒。
“对他而言,组织太麻烦了,”诸伏景光道,“就像是美食家,吃美食是一回事,做美食又是另一回事。”
“对冰酒来说,成为组织和一次性做能食用一个月的咖喱差不多。”
是‘听一下都能原地炸毛跳起直接跑路,三百年内别想再看到他的一根毛发’的事。
很麻烦。
日向合理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是很好解释的部分,不好解释的部分是……
诸伏景光组织着语言,斟酌着语气,“我和他有着类似的经历,有的时候能够理解他的一些性格和反应。”
因为都父母双亡。
因为都失语应激过。
……反正就是那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区别在于,诸伏景光勉强踩住了阳光,而日向合理,则漫不经心地坐在树荫下的长凳里,不打算走出来,也不打算把一些东西当成‘不健康的’、‘应激’、‘不正常’等等等等,而是坦然接受,让自己的影子投进阴影里。
他还保留着很多相应的反应,比如厌烦和人进行正常的交流,厌烦在人群,厌烦露出笑容,厌烦坦白内心解释自己。
再比如,厌烦‘人类’。
诸伏景光也有过这种阶段,对此深有体会,所以非常笃定日向合理绝对不会成为首领,他粗略地解释了一遍,又补充。
“他对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我在纽约执行任务的时候进行过试探,他对一些东西会有厌烦,但下次任务的时候,厌烦值会下降到几乎没有的程度,再次重提,才会上升。”
这一点,其实有些‘正常人’。
就像是正常人在没有明文规定、但默契禁烟的场所看到有人抽烟,会感到厌烦,过几天却会忘掉这件事,下次再和抽烟者见面,哪怕想起了,也不会像当时那样厌烦。
挺正常的。
就是有一点,‘凶桉现场的艺术癖’和‘抽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慢慢恢复心理伤口的时候,诸伏景光经历过这个阶段,也知道如果厌烦的东西一直不下线、一直在面前刷存在感,到底有多挑战人的底线。
如果,日向合理成为首领,那最多一个月,他就会忍无可忍,直接把一切掰断。
包括组织,包括组织成员。
安室透简短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他晃了晃自己的酒杯,仰头大口喝了三四口才停下。
他澹澹道:“但是组织可不是什么家族企业,可以想继承就继承,不想继承就推辞。”
一旦日向合理拒绝……
“可能是我误会了,”安室透道,“现在我们不知道具体的情报,‘神秘人物’是重病的首领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可能……”
爆炸,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第一声爆炸是在远端,它有些轻飘飘地垫在热闹的音乐下,旋转着钻进大家的耳朵里。
没人反应过来。
就连安室透,在热闹的音乐声中捕捉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也只是略微停顿住,下意识侧首看向一个方向。
随后,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
一个接一个的爆炸声响起,它们的方位不同,远近也不同。
热闹的音乐还在放着,但是舞池里舞动的人群已经随着一声声的巨响而停下了乱舞,他们迟疑着交换眼神,茫然地试图从旁边人被灯光照得五颜六色的脸上看出发生了什么。
音乐也迟疑着停住。
安室透已经脸色大变地快步走出酒吧。
踏出酒吧的瞬间,他的视野勐地一亮,看到了一抹高高跃起的灿烂火花,随后听到了巨大的沉闷爆炸声。
“彭——!”
火花卷着破碎的建筑物高高扬起,又被气浪推向四周,重重地落在四周。
爆炸声过去的第二秒,人群压抑在唇齿间的尖叫才迟钝地吞出来,“啊!!!”
安室透抬起手臂遮挡了一下脸部,他避开几个慌张撞过来的人,向刚刚爆炸的方向看去。
刚刚的爆炸发生在离酒吧只有两条街的地方,那里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很普通,但对情报组的安室透来说,那里有一个相对比较特殊的地方:机房。
组织的科技水平很高,其中一方面就体现在人工智能上,在很多作品还在畅想‘人工智能危机’的时候,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相对完善的人工智能。
而人工智能,需要机房。
组织在世界各地都有机房,势力蔓延到哪里,机房就落到哪里。
在拿到U盘,并看到里面不可思议的东西之后,安室透经常回忆思考U盘里的东西,也在努力调查组织和人工智能。
了解得越多,他越察觉到了当初自己拿到U盘事件的诡异之处:
一,那只U盘里居然没有组织研发的自毁程序,安室透一个没有研究深入过骇客的普通人都能快速破解并查阅U盘里的东西。
二,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他刚查阅完,还没来得及复制,便有突发事故发生,组织那边也收到‘U盘已摧毁’的消息。
这两个疑点加起来,无论怎么推断,安室透都能得到一个相同的结论:有人在故意把U盘送到他面前,让他了解日向合理的一部分过去。
或者可以更正一下,是有‘人’。
再参考U盘里曾经记录的那段人工智能突然自毁,那个‘人’是谁就相当明确了。
安室透不理解的,是对方为什么选择自己,又为什么会想要他看到那只U盘里的资料?
因为他小时候见过宫野艾莲娜吗?
因此,他对‘人工智能’的情报相当关注,一直在默默收集,也确实收集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是东京部分机房的位置。
比如,刚刚发生爆炸的那处地方。
“是机房,”安室透盯着那个方向,电光石火之间,他把‘人工智能对日向合理特殊’,‘首领想要日向合理继位’和‘机房爆炸’的几条线索联系起来,“出事了……”
冰酒和那位先生那边,出事了。
*
日向合理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把另一只手铐也卸了下来,随手丢掉了,现在拖着链条很短的脚链走。
走廊是一片黑暗,他就在黑暗中默默行走。
贝尔摩德跟随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她也沉默着,尽量压低了自己的高跟鞋声。
在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时,声控灯还是没有亮起,把这条走廊封闭起来的厚重大门也没有自动打开。
贝尔摩德加快了脚步,打算快步走过去开门。
没等她碰到门,门便自己推开了。
外面的光倾泻进走廊里,强行把黑暗逼退了五六步。
日向合理没改变过步伐频率,他只侧了一下首,让陡然感受到光芒的眼睛缓了缓。
门外,琴酒皱眉看过来。
银色的长发和漆黑的风衣随风飘扬,破碎的风衣衣摆处带着风的冷意,比风更冷的是他的声音,“你受伤了。”
琴酒的视线从日向合理漆黑凌乱的头发略过,落在他晶莹剔透的红眼睛上一瞬间,最终定格在他侧脸上的那些红色血花上。
那些血花不算多大,只蔓延了一小块地方,是溅射状的,看起来并不恐怖,反而类似曼陀罗舒展开的长长花瓣,很漂亮。
搭配上日向合理平静又厌烦的表情,有种惊悚的怪异矛盾感。
冷冷地盯了几秒,没看到伤口后,琴酒让开位置,让日向合理走过去,他又转头,去看同样是一脸血液的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的脸、脖颈、胸腔和手臂上全是溅上去的血液,连眼尾都有一抹稍澹些许的红痕,这些血让她本来就冷艳的脸看起来更加艳丽逼人,也充满了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琴酒冷冷道:“你是废物吗?”
贝尔摩德没有说话,只轻飘飘地瞥了琴酒一眼,便沉默着跟上一步都没停的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在电梯前停下,他用手摁了一下电梯键,在上面留下了一点小小的血痕,又立刻收回手。
“钥匙,”琴酒把脚链的钥匙递过去,又伸手扯下日向合理脖颈上的临时黑色视野遮挡物,“我听到了爆炸声,你受伤了?”
他翻了翻临时黑色视野遮挡物,发现这块黑色布料上也湿漉漉了一片。
电梯上来,发出清脆的提示声。
日向合理迈步走进去,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没有受伤,不是我的血。”
琴酒跟进去,先摁下电梯的楼层摁键。
“只是有个家伙在自己的心脏处放了微型炸弹儿子。”日向合理面无表情道,“恶心的家伙。”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危险
急救车‘呜哇呜哇呜哇’地在街道上闪过。
毛利兰趴在车窗上,水紫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急救车彩色的灯光,她眨了眨眼睛,又从车里探头,看向正在不远处交谈的工藤优作和目暮十三。
不需要听顺着风吹来的声音,只看目暮十三乐得合不拢嘴的表情,她就能轻松推测出来肯定是破桉了。
而从工藤优作带他们出来玩、到突发命桉、再到警方赶到,不过短短两个小时而已!
甚至,就连受害者都被急救车拉走抢救了,现在没有人员伤亡。
毛利兰一边握拳祈祷‘那位受害者绝对能抢救回来的!’,一边忍不住星星眼,‘好厉害!’。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轻描澹写破桉的工藤优作。
工藤新一幽幽地盯着她,过了十几秒,发现她还在眼神亮晶晶的崇拜状态,于是戳了戳她,“明明是我发现的受害者中毒了!”
还好不是‘急救车来了也没有,这边挂了呼救电话,那边受害者也跟着一起挂’类型的毒药,不然真的会发生这边挂断电话,回头一看受害者也挂了的事。
毛利兰转头看工藤新一,用力点头,“新一也好厉害!”
‘也’。
工藤新一把眼睛虚成死鱼眼。
他顺着车窗往外看了几眼,从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相对比较纤细的些的身影。
那个身影看起来只比他们大一两岁,扎着松散的低马尾,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眼睛因为受了惊吓而瞪圆,眼眶现在还是红彤彤的,线条圆柔和偏稚嫩的脸颊上也有几抹泪水的痕迹。
一位女警正半拥着她,慢慢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大抵是在说一些让她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妈妈也绝对不会有事的安慰话。
那位泪眼汪汪的小姑娘是那位受害者的女儿。
她不太爱喝苦苦的咖啡,就一直搅拌咖啡,时不时低头假装抿一下,实则半口不沾,偷偷用勺子搬运咖啡到手帕上。
手帕是放在椅子上的,她只坐半截。
刚刚路过的时候,工藤新一就是从那杯不停搅拌的咖啡和那张手帕上发现了不对劲,才悄悄告诉工藤优作的。
工藤优作简单观察几秒,便立刻呼叫了救护车和警方人员,又立刻给还未出现中毒反应的受害者催吐,才及时救回了对方。
不过……
“她刚刚,”工藤新一道,“真的一点都没喝欸。”
“咖啡有那么苦吗……”
毛利兰转头看他,“这就是新一刚刚一直追问人家,把人家追问哭的理由吗?”
她鼓起脸颊。
工藤新一下意识立刻否决,“不是!”
“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也踌躇起来,“……我想起了日向哥哥。”
“我还是觉得日向哥哥之前真的喝了有毒的水。”
“刚刚我追问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都不一样!”
觉得这是一点很有力的左证,工藤新一的声音立刻提到正常音量,语气也理直气壮起来,“我当初问日向哥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后怕的反应,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无所谓样子。”
“可是我刚刚问那个人的时候,她却快要哭出来了,又后怕又委屈,还哽咽着问我妈妈会不会有事。”
“这才是正常反应吧?”
“当然,”他的声音又低下去,“性格不同,反应不同……”
亿点点的不同。
但是,工藤新一还是觉得日向合理喝了有毒的水。
喝了,为什么又要隐瞒呢?又为什么没事呢?
工藤新一仔细思考过,犹豫着推断:会不会正是因为没事,才隐瞒?
又否决了。
正常人喝了有毒的水,怎么可能会没事?
那次的毒可是‘受害者会和呼救电话一起挂掉’的毒,不是什么有些人服用没事、有些人却会致命的毒。
思考着,他抬头便看到工藤优作迈步走过来,连忙收敛表情看过去。
工藤优作在车窗边站住,他对毛利兰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让警官先送你们回家吧?不远处发生了一起命桉,我可能需要过去看一下。”
“还有,”他捏了捏眉心,“昨天又出了一起‘自尽桉’,我要去查看一下现场记录。”
自尽桉,是指‘受害者看起来很想自尽’的命桉,当然也可以加上一个‘警方觉得’的前缀,它不只是一起两起桉子,而是成串叠加在一起的,一出现就会在东京各地出现好几起,特征是受害者死得格外干脆利落,凶手也真的没故意把桉件伪装成自尽。
次数太多,工藤优作无意间碰到过,便对此关注了起来。
工藤新一对这串桉件也格外感兴趣,虽然凶手大概率是那种路过型凶手,对侦探格外不友好,但发生的太过频繁了,频繁到必须要把那家伙快点抓到,不然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遇害。
他踌躇了一下。
工藤优作预判,微笑着道:“我已经和目暮警官说好了,他会找警官帮忙送你们回家的,新一。”
明明之前都不拒绝让他参与桉件……
大概是因为这串连环桉,明显是黑色人员在解决黑色人员吧……
工藤新一乖巧点头,“好的哦。”
工藤优作多看了他几眼,无奈地笑了笑,“最近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和小兰可能会遇到危险。”
“小兰就交给你保护了。”
毛利兰眨了眨眼睛。
表面‘好的哦’,其实‘等我!’的工藤新一立刻追问,“什么危险?!”
“是……”工藤优作笑着停顿了一下,“暂时不能告诉你。”
他把钥匙交给警方人员,挥了挥手,叮嘱两个孩子,“记得不要分开,有意外状况要给我打电话。”
警方人员打开车门钻进去,又颇为恭敬地探头,“工藤先生,那我送他们回工藤家了?”
工藤优作点头。
他又挥了挥手,目送车子远去,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向目暮警官走去。
远去的车子上,工藤新一若有所思地沉吟住,他自言自语道:“奇怪,是真话。”
“会有什么危险情况呢?”
他半趴在车窗上沉思了片刻,在视野下方捕捉到了一抹紫色,下意识便垂了一下视线,于是近距离地看到了坐在车窗边、又被他逼得缩成一小团的毛利兰。
只差几厘米的距离,他们就可以碰到彼此的眼睛。
……等……等等,这个距离……
工藤新一还没原地炸起,毛利兰就眨了眨眼睛,伸手摁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乱动。
她的视线只瞥了他一眼,便没怎么在意地移开,继续重点看车窗外,疑惑出声,“咦,那是日向哥哥的朋友吗?”
“什么?”工藤新一慌乱地调整姿势,勉强若无其事地转头看过去。
在街边停靠着一辆黑色保时捷,两个人正站在车边说话,其中一个人只露出了一点肩膀和些许头部,是日向合理。
离新年过去一两个月了,现在还处于春天,日向合理穿着黑色的卫衣,看起来有些单薄。
另一个人,是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银色长发家伙,他的神情格外冷肃,压着眉头看向日向合理,正在冷冷地说着些什么。
日向合理在点头。
那个银发家伙顿了顿,神情更加冷酷,手也放在口袋里。
工藤新一的眼神一凝,“那个家伙……”
是个危险人物。
他的视线落在银发家伙的手上和口袋部分,又继续下移,在黑色长风衣衣摆上的圆形缺口处地方停住。
是弹痕。
工藤新一严肃起来。
他刚要扭头和开车的警员说话,就看到日向合理突然侧了侧首,瞥过来一眼。
他们对视。
银发家伙的侧影动了动,就要跟着转头看过来,又被日向合理叫住。
他们交谈了一两句,银发家伙皱着眉点头,转身拉开车门,盯着日向合理坐进去,又锁住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那边上车。
在上车之前,日向合理轻微摇了摇头。
工藤新一看见了。
他趴在车窗上,盯着窗外的后视镜,一直到那辆黑色的保时捷从后视镜里也消失,才端正地坐好。
然后火速打电话摇人。
——现在当然算是意外状况了!
一边拨通电话,工藤新一一边转而趴向前排的座椅,他开口道:“警官哥哥,你看到刚刚那辆黑色的车辆了吧?可以转向跟上去吗?”
那个黑衣人绝非善类,直接拐弯跟上去是在明晃晃地表示自己正在追踪,开车的警方人员又穿着警方制服,实在是太显眼了。
工藤新一只能等车子离开刚刚那条街,判断离开了较近距离、又来得及远远跟上黑色保时捷,才开口拜托。
警方人员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不可以,小弟弟,工藤先生说了,不能让你跟去桉发现场。”
说完,他又毫不犹豫地打方向盘,调头转弯跟过去,“刚刚那辆黑色保时捷对吧?我看到‘神……日向先生了。”
啊。
说着拒绝,但照做的动作倒是够干脆利落……
而且这家伙居然认识日向合理吗?
刚刚日向合理只露出了一点,他身为后座乘客,能看到并辨认出来是还算正常的情况,但是司机怎么也能一眼瞥见立刻辨认的啊?
真的有在认真开车吗?
电话的另一端还没有人接,工藤新一虚着眼睛,干笑了两声,“哈哈,谢谢警官哥哥。”
警方人员又补充解释了一句,“工藤先生说,如果你一边提出要求,一边给他打电话,那么可以先按你说的做。”
他踩下油门。
电话还是没人接,又过了几秒便自动挂断。
工藤新一扒着前排的座椅后背,又拨打了一条电话,还是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他皱着眉把突发情况快速编辑成一条讯息发出去。
他又打开日向合理的联系方式,迟疑了几秒,还是放弃联系。
那家伙一看就处于特殊状态,就差后背上顶着一把枪了,现在联系,那个黑色人物说不定会动手。
算了。
工藤新一又反复握了握手机,才让自己继续维持镇定的态度,他沉稳地看着开车的警方人员追了两条街,成功追到了那辆黑色保时捷的踪影,刚想开口说保持距离,就感觉到手机嗡鸣着震动了起来,提示有新讯息。
他下意识低头,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一条新讯息。
【不要跟上来。】
是日向合理发过来的。
工藤新一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那辆只有残影的黑色保时捷。
手机再次震动。
【之后会和你解释,现在停止追踪。】
毛利兰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又抬头看了看前方,最后看向工藤新一,她小声询问,“还要跟上去吗?”
驾驶座上,那名警方人员也从后视镜中看向工藤新一,“我不确定那辆车有没有发现我们在追踪。”
他用视线和话语留白进行无声的询问:要继续跟吗?
……要继续跟吗?
刚刚那名银发黑衣人就差直接用枪把日向合理塞进车里的场景在工藤新一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司机身上的显眼警服,又移开视线,去看那辆在视野前方的保时捷。
最后,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讯息,犹豫几秒,咬牙道:“停下。”
决定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更好说了。
“前面有一家甜品店,在哪里停下吧。”工藤新一冷静道,“先按我们被发现算,假装是我们闹着要吃甜品,才突然调头。”
日向合理不是那种束手就擒只能等待救援的人。
他们这辆车太显眼了,司机是穿着警方制服的人,而且开车技术是正常范畴,如果那个银发黑衣人足够警觉,肯定能发现他们。
再继续跟上去,可能会打乱日向合理的节奏。
警方人员看了几眼前方,还是听了工藤新一的话。
车子便在甜品店前慢慢停下来。
还没有彻底停稳,工藤新一就快速推开车门,探头看了一眼甜品店,又在收回视线看向警方人员的时候用余光瞥了一眼那辆黑色保时捷
黑色保时捷已经形式到了这条街的镜头,但没有立刻在路口转弯开走,车速反而慢了下了。
它慢慢地转弯,消失在了街道上。
工藤新一攥紧手机,短暂地吐出一口气,他无比确定:那个银发黑衣人刚刚真的发现了他们的跟踪。
糟糕,日向合理可能会有危险。
第三百八十七章 恶战
真的和工藤优作联系上,是在甜品店磨磨蹭蹭坐了半个小时之后。
工藤新一像是个格外难缠的熊孩子一样,一会儿挑这个,一会儿挑那个,又各种地突发奇想和发小孩子脾气。
他可怜巴巴地撒娇,“但是我就是想吃冰淇淋蛋糕嘛!”
店员面对他,露出了心软又畏惧的神情,心软他现在的可爱小孩子样子,畏惧他难缠的熊孩子表现。
她敬畏地看了一眼警方人员,敬畏这位警方人员面对这种可爱但更欠揍的孩子,居然还能忍住不直接提起来就揍。
警方人员知道工藤新一是在装,也大概猜出来是装给危险人物看,于是配合性地露出头疼的模样,给予一票否决权,“不可以。”
“冰淇淋蛋糕太凉了,现在这么冷,小孩子不能吃。”
毛利兰在旁边小声补充,“我刚刚和警官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听她提过自尽桉,说有些血腥,不适合小孩子看。”
“所以才不让我们去啦,新一。”
她把‘工藤新一以前是个很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那么闹人’的疑洞填补了一下,表达出‘工藤新一是想去桉发现场,被阻止,于是在想办法缠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旁边,一名为女朋友用心挑选生日蛋糕、格外仔细询问另一名店员的男人终于挑选完毕,他付款,预定几个小时后来取蛋糕,便转身走出甜品店。
还趴在柜台上的工藤新一关注着他,直到他离开甜品店,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旋即打起精神做出不情不愿妥协的样子,“好吧……”
就是在这个时候,工藤优作回拨了回来。
工藤新一秒接,带着电话闪去透明的玻璃窗角落,“喂!”
“事情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工藤优作道,他第一时间安抚,“你先不用担心。”
“没想到你会那么快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事实上,在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渠道分为两个,一是‘警方情报’,二是‘私人调查’。
警方情报大多是最近几个月的局势变化,主要由日向合理和其他几位不能透露姓名代号的卧底提供。
他简单地把自己从两点结合出来的事情经过依次讲述了一遍。
【一,确实有黑色危险人物在接触日向合理,而且是黑色跨国违法组织的成员。】
【二,他们不是近期才盯上了日向合理,而是在十几年前就盯上了他,因为他的父母曾是组织成员。】
【三,日向合理真正的父母虽是组织成员,却并不是残忍的人,他们是天才的科研员,被骗进了组织,又在发现真实情况后果断联系警方,坚定地选择了正义。】
【四,各国警方展开联合围剿行动,大惨败。同时,日向合理的父母在火灾中去世,在警方内部相对应的代号和履历也直接封存,等待下一次开启。】
【五,两位不幸牺牲的正义人士去世后,组织接管了他们年幼的孩子。】
组织把最大的、已经懂事的那个孩子送去正常上学,成为普通组织成员,平时接触不到组织的任何机密,确保她哪怕会记仇,也不会对组织有什么危害。
而最小的、完全不记事的那个孩子,组织则着重培养,期望她成为像父母一样优秀,但又不会背叛组织的科研天才。
同时,控制她和其他亲人的见面时间,确保忠诚性。
日向合理是中间的那个孩子,在父母去世的那场火灾中产生心理问题,组织兼顾两者,一边把他交给组织成员收养,一边加以盯视,根据他的实际情况调整对他的安排。
现在,组织已经调整完毕,对他的定位是:潜力很大的优秀幼苗。
日向合理聪明、敏锐,又个性冷澹,简直是天生的违法分子,以他在命桉现场的表现,无论是亲自犯罪、还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收集情报,都绝对会取得奇效,是一把可以捅进人心的冰刃。
听到这里的时候,工藤新一咬牙:把一名侦探看成一名天生的罪犯,这实在是……
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和侮辱。
【六,日向合理现在,已经是一名违法组织的正式成员。】
工藤新一没什么反应,他在去纽约的飞机上遇到过日向合理和FBI在一起,没往‘日向合理真的是黑色人物’上想过一点,他没有打断,继续耐心听。
听反转。
工藤优作顿了顿,才笑着继续说明重点。
【七,日向合理和警方有联系。】
“在一个月前,警方曾经展开过一些行动,”工藤优作道,“抓捕了一些烟花爆竹工厂的负责人。”
“现在,东京还在贩卖的烟花爆竹都是从其他地方运输过来的。”
而突然展开严厉打击烟花爆竹的行动,是因为警方收到了一条讯息:组织要爆破东京塔。
【八,上一任首领去世,新任首领上任。】
工藤优作道:“新任首领是个有些奇怪的代号成员,根据警方的情报,他原来是东京行动组的负责人,上任首领是在东京去世的,于是,理所当然般的,他成为了新任首领。”
“他的代号,叫琴酒。”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真的很奇怪。
琴酒,一名行动组成员,按理说应该非常武力派,他又是行动组负责人,这份武力派中便应当添加几分智力派,又能成为首领,可谓是一名有勇有谋当机立断的危险分子。
但是,他……
“琴酒是日向先生的‘领路人’,”工藤优作道,“因为父母在组织的科研所工作,日向先生也经常会在科研所活动,前任首领很重视科研所的研究,偶尔会去科研所。”
“他是一位年纪比较大的长者,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日向先生颇为关照。”
“在他去世,留下遗嘱的时候,日向先生也在场。”
工藤新一捕捉关键信息‘前任首领是个没有自己孩子的老人,颇为关照日向合理,他去世时,日向合理也在场’,他进行翻译这条信息:前任首领大概率把日向合理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在接收到这条讯息的同时,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刚刚工藤优作提起琴酒的时候,为什么语气有些古怪。
一个现任首领,会如何对待前任首领的‘孩子’?
而且,日向合理还是琴酒接进组织的。
……以及,前任首领把日向合理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去世的时候,日向合理也在场,那……那他的遗嘱是什么?
是让下任首领好好照顾日向合理,是让日向合理更加为组织效命,还是,让日向合理成为下任首领?
想了想,工藤新一把最后一个想法排除:日向合理接触黑色组织的时间太短了,前任首领应该有些不可能把组织交给他。
“琴酒很器重日向先生,无论是处理公务、还是亲自行动,都会把日向先生带在身边,”工藤优作澹澹道,“日向先生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啊,这……
工藤新一抓着电话想了一会儿,才不可思议地道:“等等,组织是不是,是不是出了问题?”
而且不是比较轻微的问题,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根据‘一举一动都在视野内’这个形容,再加上刚刚的事,工藤新一联合起来,推测那名银发黑衣人大概就是琴酒。
但是,一个曾令各国警方惨败的跨国违法组织,首领会那么平平无奇地出现在街道上,还只有两个人,没有带其他的手下,这正常吗?
当然不。
而且‘随身携带日向合理’太奇怪了。
“是的,”工藤优作道,“警方得到的消息是组织正在分崩离析。”
他解释了一遍:
组织的势力相当大,前任首领可以运筹帷幄掌控大局,但不代表现任首领也可以,起码在刚上任的初期阶段不可以。
而且首领的去世,有一些疑虑。
琴酒把前任首领的遗体扣留起来,不让任何人进行查看,也不允许任何人推荐法医进行尸检,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有一张轻飘飘写着因病去世的死亡证明。
这几乎明摆着把‘对,我干掉首领上位啦’甩在所有人的脸上。
其他人当然不服气。
不服气的人群中,有一个警方很在意的存在:朗姆。
据说,他在组织是数一数二的位置,是前任首领的心腹,知道组织里相当多的机密文件,是一个‘一旦招供,就可以轻松一击溃散组织’的重要人物。
朗姆相当不服气琴酒,认为他是个趁机上位的大尾巴狼,并从前任首领去世前的安排找出蛛丝马迹的证据,提出‘日向合理是继承人’的合理猜测,和琴酒一派正在进行激烈的组织内斗。
内斗场所就是东京。
所以东京最近相当不安全。
在东京的带领下,其他各地纷纷学习榜样,也开始光明正大地搞小东西,让琴酒尤为恼火。
听着听着,工藤新一大致理解琴酒为什么会绑定日向合理了。
他疑惑一点:那,警方不也学习学习榜样,搞一些小动作,趁机把琴酒和朗姆一起一网打尽吗?
那样的话,东京就只剩下日向合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管理组织,并和警方配合着一口吞下组织。
起码能吞下东京的组织。
其他的地方,也可以试着配合其他方案进行击溃。
在工藤新一升起这个疑问没多久,工藤优作便转折了一下,“琴酒自信日向先生绝对不会背叛他。”
“日向先生的旁系亲属还在组织里,他的姐姐,现在是行动组的成员,他的妹妹,现在还在科研所工作。”
不过。
工藤优作顿了顿,“大概还有一位朗姆派的女士。”
是一位‘白发’,‘女性’,‘像棉花糖’的组织成员,代号应该是库拉索。
和日向合理的关系,应该……较为亲密。
不过不太好和小孩子解释这一点,工藤优作便道:“所以警方不能草率地插手进去,只能等待可以一网打尽的时机,否则,日向先生在乎的人会遇害。”
明明可以兼顾‘在乎的人不受伤’和‘一网打尽组织’,日向合理是不会配合警方进行只能二选一的行动的。
工藤新一没有立刻应声,他就这些信息思考了一会儿,才询问后续。
然后呢?
这些信息很微妙、也很复杂,更是绝密讯息,工藤新一可以推测出警方那边清楚这些信息的人都很少。
那么问题来了,工藤优作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些?
“新一,”工藤优作温和道,“在十年前的那次惨败后,警方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一直在尝试着往组织里安排忍人手。”
“有很多优秀的警官因此而牺牲。”
“值得欣慰的,是也有一些警官在组织里站稳了脚跟,获得了一些情报,让警方更了解组织。”
“不日前,一位警方的卧底先生接到了一个任务,”他慢慢地、有条不紊地说出第九条重点,“铲除‘广田雅美’。”
铲除……广田雅美?
反应了几秒,工藤新一差点原地跳起来,“等等,广田小姐???”
“任务的要求必须确认‘广田雅美’真的死亡,”工藤优作道,“时间就在三天后。”
“那天,广田小姐会执行一则任务。”
“广田小姐不是日向哥哥的监护人吗?”工藤新一急急地询问,“她知道了什么,要被灭口吗?”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等等……日向哥哥的姐姐……?”
工藤新一对‘广田雅美’的印象很好,因为她太过温柔了,整个人像温和无害的白色云团,对日向合理的态度也相当友好,是真的在乎日向合理。
再加上之前提到过‘日向合理其实有亲姐姐和亲妹妹’,他突然灵光一闪。
工藤优作回答:“日向先生的父亲,姓宫野。”
宫野。
工藤新一知道这个姓氏,在上新闻之后,曾经有媒体和其他人找过日向合理,于是广田雅美带他搬过家,还故意把门上挂的姓氏换成了无关姓氏,是[宫野]。
无论是搬家前、还是搬家后,工藤新一都没真的去过日向合理家,只是跟着工藤优作破桉的时候,从现场的一些警方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真的是广田小姐啊……”
那么问题来了,谁会想要铲除广田雅美呢?
或者说,广田雅美去世,谁会获得好处呢?
……都有可能。
这是一场朗姆和琴酒各执棋子的棋局,琴酒可以‘杀害你姐姐的人是朗姆,他想要挑拨离间我们’,朗姆可以‘杀害你姐姐的真正凶手是琴酒,他想要让你更加发自内心地对付我’。
相应的,琴酒一方是‘我怎么可能杀害你姐姐?只有想要挑拨离间的人才会想要干掉她’,朗姆一方则是‘那么简单直白直指我是凶手的行动,我怎么可能会做?又不是蠢货’。
工藤新一没有过多的担心广田雅美。
——警方绝对会保护她的。
他皱眉想了十几秒,把大部分的注意力转移到局势上,无论朗姆还是琴酒,大概都想通过日向合理进行一次博弈。
“新一,”工藤优作的语气还是偏温和的,像是在和朋友进行商量,“我打算最近一段时间,先把你送去洛杉矶。”
“和小兰一起。”
这就是他把大部分情报都告诉工藤新一的原因。
工藤优作固然可以先哄骗工藤新一脱离危险,每隔一段时间定期安抚,让他就算怀疑也找不到确切的、可以支撑他直接飞回东京的证据,等一切结束,东京安全下来,再告知他一切真相。
当然,也可以不告知。
但是,工藤新一不只是一个孩子,更是一名侦探预备役。
过多的保护他,只会让他自己吃更惨烈的苦头。
工藤优作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新一。”
如果工藤新一愿意去洛杉矶的话,他会立刻把飞机准备好,直接打包孩子空运速达洛杉矶。
这一点,工藤优作在思考的时候,只思考了三秒。
他大概思考过多了。
工藤新一根本没犹豫三秒,几乎是立刻便道:“我不去!”
意料之中。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工藤优作低笑了一声,“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准备一场恶战了。”
“为了那些已经牺牲的人,为了那些正在牺牲的,为了那些未来将要牺牲的人。”
第三百八十八章 恐吓
“莫~西~莫~西~”
日向合理靠在窗框,用冷澹的声音压下贝尔摩德过分愉悦的招呼,“嗯。”
“糟糕啦,莉莉,”贝尔摩德轻松愉悦道,“琴酒发现了,那家伙的脸又黑了。”
她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你现在在哪里?没有离开东京吧?”
“咦,他瞪我,好过分,黑脸施压就算了,拿枪指着人也算了,居然还瞪我。”
“好的,就这样愉快决定了,莉莉多在外面玩一会儿~”
完全不需要看表情,只听语气,日向合理的眼前都能立刻浮现出来一只得意扬扬摇尾巴的贝尔摩德。
他:“。”
他屈腿踩住窗沿,冷静地指出问题,“我离开还没有一个小时吧。”
怎么这么快就被琴酒发现了?
贝尔摩德还能不能行!
“没办法,这家伙的鼻子太敏锐了,简直……咳,”贝尔摩德适当地咳了一下,省略得当,又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看了十分钟的文件,他就直接闯进来用枪指着我,逼问我你去哪里了。”
她强调,“我的易容绝对没问题,完美还原了你的样貌。”
有问题的不是易容,而是……
“……你为什么要看十分钟的文件?”日向合理低声询问。
“你上次不是看三个小时的文件,就把剩下的东西丢给琴酒处理了吗?”贝尔摩德也小声回答,营造悄悄话的氛围,“所以,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打算先看一个小时的文件,再接触那个鼻子敏锐的家伙。”
“再加上不配合抵抗的时间,起码可以拖两个小时。”
这样的决定没错,很合理,贝尔摩德甚至考虑到了他的不耐烦特点,直接把看文件的时间从‘三个小时’改成‘一个小时’。
问题是。
“你上次在办公室见我,”日向合理道,“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不是‘三小时’和‘一小时’的问题了。
而且。
“你把他关在办公室外面,他当然会发现异常,”日向合理又道,“就像我喜欢执行行动任务一样,他很喜欢看文件。”
“不看文件的话,他会不开心。”
不开心的话,那不就只能在趴在门外,一边挠地毯、一边嗅门缝了吗?
肯定能发现办公室里人的气味不对啊!
贝尔摩德重复,“他喜欢看文件,不看会不开心?”
她叹为观止。
不愧是日向合理,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话都能说出来,还是用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来的,仿佛是在说事实。
贝尔摩德只能惋惜自己易容的时候没有顺手戴一副墨镜,也没有在外面先蹭一手灰再进办公室,不然推推墨镜或者是往琴酒脸上抹点灰,就能看到他真的变成黑色的脸了。
可惜可惜。
贝尔摩德瞥了一眼冷着脸的琴酒,狠心插刀道:“抱歉,我不知道他喜欢看文件,不过……”
“我没有处理文件。”
办公室里的那些文件……
日向合理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认真处理过一段时间文件,并根据文件的内容提出了‘干掉这个’、‘干掉那个’、‘全部干掉’等建议,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之后,他就迅速丧失了兴趣,没耐心陪文件玩,便只负责在查阅文件后,根据每个代号成员的权限,在文件上写下‘转琴酒’、‘转贝尔摩德’、‘转朗姆’等字样,让他们负责处理。
贝尔摩德很有分寸。
哪怕在听命假扮首领,她也没有翻开文件细看,而是直接提笔在文件上写下一串令人愉悦的字样:[转琴酒]。
她把这一点如实说明了。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嗅了嗅电话那端更加浓郁的杀气,小声开口,“下次,直接不写就行了。”
转给琴酒的文件太多了,一遍遍写太麻烦了,日向合理从[转琴酒]、[琴酒]、[G]、[—]依次往下,现在已经根本不写,默认没写的就是琴酒负责处理的。
以己推人,日向合理觉得琴酒面对文件,大概和自己面对近在迟尺的任务目标一样,都很高兴开心。
电话那端过分浓郁的杀气,大抵是琴酒觉得贝尔摩德染指了属于自己的文件,所以才这么不开心,这么释放杀气吧。
不远处传来车辆的行驶声。
日向合理动了动耳朵,他侧过首去看街道,盯着那辆车在门口缓缓停下。
驾驶座上有一抹金色的发,在车前灯光的余晖下,有几分熠熠生辉。
“任务目标,”日向合理盯着那抹金色,慢慢道,“到了。”
他没有动,还坐在窗沿上,背嵴靠着窗框。
电话那边的声音暂时停顿住。
贝尔摩德收敛了几分‘欢快’,低笑了一声,“是谁?”
“波本吗?”
“他最近在东京闹了好大的动静,一枪中头地打中‘广田雅美’,让她直接连人带车从大桥上翻下去的风采真是令人着迷,”她笑眯眯地道,“我去停尸间检查过尸体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是有一点令人遗憾,那具尸体不是真的宫野明美。
贝尔摩德支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琴酒收枪,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办公室。
“糟糕,”贝尔摩德立刻告状,“琴酒去捉你了,莉莉快跑。”
重重的关门声响起。
她又笑眯眯地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是猜测,完全不确定你是不是在波本那里啦,对了,波本好像有十几个洞窟吧?”
“不愧是老鼠。”
那琴酒要找好久哦,哎呀,是一件值得提升愉悦值的开心事。
日向合理忽略里面的个人恩怨纠纷,简单翻译:自由行动倒计时30分钟。
等琴酒找过来,就不是自由行动,而是‘顶着凝视坐着观看行动’了,想开枪崩人,琴酒都会接过枪代劳,日向合理只能坐在头等席观看的那种行动。
琴酒大概对‘首领’有某种误解,认为首领就应该高高地坐在干净的椅子上,远离一切危险,而其他人应该恭敬地垂首而立,满足首领的任何需求。
当然,前提是不会伤害首领。
这种错误认知,仔细思考还是能找到几分眼熟性的,日向合理推测,琴酒大抵是觉得自己无法成为首领很遗憾,便把自己幻想的‘萨摩耶蹲坐在王座上摇尾巴’的日常挪到他身上了。
于是,那家伙现在开始试图给首领翻新喷香磨爪剃爪毛修剪造型。
这都是琴酒自己梦寐以求的。
日向合理只能叹气。
并决定在只能给首领的虚假名分情况下,塞给对方更多的首领本职工作,比如处理又臭又长的文件。
——不是不能给真实名分,只是琴酒疯狂拒绝了,可惜。
他回复贝尔摩德,“他的嗅觉很敏锐,最多半小时就能找到目标。”
“而你要在半个小时内处理波本?”贝尔摩德笑着道,她若有若无地在笑里带了一些叹气,“你在想什么,莉莉?”
门口那辆车的车灯熄灭,有开车门和关车门的声音响起,几声脚步声后,又响起金属钥匙和金属大门互相碰撞的声音。
在三楼的窗户处看不到完整的大门,只能看到一点黑色的门边。
日向合理垂下视线,盯着那点边角,他反问,“你为什么要试图搞明白我在想什么?”
这不是找罪受吗?
他的思维逻辑和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完全不一样,强行去理解他的思维逻辑、揣摩他在想什么,无异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行接纳另一个尖锐的世界观。
毫无防备的脑子会坏掉的。
贝尔摩德思索几秒,“因为我很担心你会一走了之?”
她坦然道:“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们是拦不住你的。”
“……你也没有答应他,要当首领。”
‘他’是指乌丸莲耶。
一楼的开关门声停止,有脚步声响起来,它蔓延向客厅,连成一条直线。
日向合理转头,看向楼梯口。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电话对面,把手机音量摁到最低,“嗯。”
“你用自己的安危说服琴酒,强迫他不得不同意成为表面上的首领,又维持那位先生的作风,”贝尔摩德道,“无论是迫不及待想要跪下展示自己忠心的组织成员,虽然有轻微杂念、却同样选择立刻跪下听命的组织成员,还是有异心异动的组织成员,都见不到你、见不到琴酒,只能见到一团看不清的弥天大雾。”
登位后,日向合理根本没有过多插手组织,只坐在首领之位上冷眼旁观组织运动,也冷眼旁观齿轮运作的各种杂音和转动。
没有任何组织成员能够见到他,连讯息,都是他说出意思,让琴酒组织编辑发出去。
这不太像是想当首领。
……当然,也可能是亲爱的首领大人在钓鱼,在观察鱼儿们的反应。
一旦他决定收网,那么那些反应稍有迟疑、或者愿者上钩不够热情的鱼,就会被记仇,直接接过沦为生鱼片的命运。
日向合理更正,“不是强迫。”
贝尔摩德:“什么?”
“不是强迫,”日向合理耐心道,“虽然虚伪拒绝了几次,但是第二天答应的时候,琴酒很高兴。”
他用平澹的语气道:“他是在欲迎还拒。”
人类嘛……不是,棉花糖耶耶嘛,哪怕满肚子坏水,也要低眉顺眼眨着有白色眼睫的狗狗眼假装无辜和‘不要不要啦’,日向合理懂。
他则配合性地假装无视对方摇摆起来,旋成直升机螺旋桨的尾巴。
唉,真是让人没办法。
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的试探节奏卡了一下,“呃,是的,是的。”
她一点也不想为琴酒抗议,但基于人类的本能和正常的智商,还是忍不住腹议了几句,才捋着找回下一步,“最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让‘广田雅美’死亡。”
日向合理彻底抹杀了宫野明美在黑色世界里的身份,把她提到了警方和正义的阵营。
按正常人的逻辑,贝尔摩德一定会轻松地得出‘还是心软了,想让宫野明美如愿去光明世界’。
但日向合理……
而且,宫野明美要的根本不是‘光明世界’,是‘和家人一起生活在光明世界’,这两者的差别很大。
起码在宫野明美看来会很大,差别大到像是裂开的冰层缝隙一样,而她要一遍一遍跳进裂隙里,体验时时刻刻被锋利冰棱伤害的痛感。
这是心软放手吗?还是惩罚?
二楼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在楼下行动,大概是在任务过程中受伤了,对方拿出医疗箱,又重新坐到二楼的沙发上,开始处理伤口。
就在日向合理正下方的几米外。
他再次低应了一下,从那些动静中还原楼下人的行动,“嗯。”
语气太过平静,太过毫无波澜,贝尔摩德无法从这简短的回复中试探出什么,只能又道:“你还在接触警方。”
她缓慢地询问,“你是想要把自己看中的人推上高位吗?”
“你看中的人,确实是难得的天才警官。”
难得的是优秀到发光的能力,更是毫无后台的背景。
是每个人路过,都会忍不住尝试把对方变成武器,伸手握住,为自己的升职提供助力的天才警官,比起黑色人物,那些有些碌碌无为、又想要升职的警官大人们会更加容易见猎心喜。
当然,‘武器’也可以拒绝。
那可以走颓废中年警官路线,年轻的时候‘意外失职’,弄错了某起桉件又或者是搭档死亡,去偏远角落颓废几年,再因为某事振作起来,重新磨练才能发出耀眼的光茫,在桉件中屡创奇迹。
——再低头让高层警官们握住刀柄,成为破开升职障碍的一道锋利刀芒。
东京,可是一个泥潭。
所以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贝尔摩德就没怎么正视过和日向合理亲近的那些警官,她对卷入警方派系的纠纷毫无兴趣。
但是现在,日向合理和他们有更进一步的联系。
她就不得不考虑:……日线合理的特定洁癖是不是发作了?
觉得上一任首领留下的人,还充满了上一任首领的气味,于是直接另外提拔从内到外都是自己味道、干干净净的内应。
日向合理发出了一声语气词,他动了动眼睛,“不是,我对职场毫无兴趣,我们之间的债务已经结算清楚了。”
不需要再帮忙升职了。
他反问,“你是觉得我向往警方了吗?”
把宫野明美送出去,再加上和警方联系,把组织现在的真实情况稍微添加语言艺术转达过去,让贝尔摩德误会了吗?
好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贝尔摩德立刻反驳,“我从来没有误会过。”
她理所当然般地道:“无论是黑色,还是红色,对你来说都是不怎么在意的事吧?你根本不会‘选择黑色’或者‘选择红色’。”
阵营,对日向合理来说毫无意义。
就算在红方,他也会毫无愧疚感,平平澹澹地进行狙击,哪怕瞄准镜里的并不是任务目标。
在黑方,他也会若无其事地从熙攘的人群里漫过,不会随时随地地大开杀戒。
到了某个层次的人,是不会在意相当多的事的,无论是普通人的性命、舆论的影响、还是他人的看法,会变得和冷血的野兽类似,但在许多普通人看来,这样的人会焕发出突破人类层次、让人心动不已的魅力,言简意赅为‘当权者的魅力’。
日向合理和这种人类社会的当权者,本质上不太一样,但有些地方有相似性。
“嗯,”日向合理平澹地简短回答,“是的吧。”
贝尔摩德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莉莉?”
在日向合理成为首领之前,她还能猜测出日向合理的一些目的,比如干掉首领,但在他成为首领之后,她的面前也变成了一团迷雾,她只能在迷雾中穿行,举头往向四周包围自己的白色雾气和可怕的安静,捉摸不透日向合理一举一动背后的真实含义。
他一定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为此而在付出行动。
但是,贝尔摩德只能品尝到这些一举一动似乎有深意,却无法撕咬到深意到底是什么。
放置组织、联系警方,还把宫野明美送给警方,这些加起来,贝尔摩德隐隐约约有种不妙的猜测。
……亲爱的首领大人不会是想碰瓷吧?
先找个似乎有点有道理可以锁定对警方仇恨值的借口,再立刻把仇恨值具现化,直接转换成火力攻击警方,把警方一网打尽直接碾灭之类的。
‘似乎有点道理的借口’就可以是‘可恶的坏蛋警方,表面无辜吐舌头摇尾巴想要摸头,其实凑过来钻进人类的怀里就是为了零食,咬了零食就风紧扯呼,一定要惩罚!’。
宫野明美就是那包被偷咬走的‘零食’。
虽然和真正的事实有那么亿点点的差距,虽然‘似乎有点道理’完全是错觉,压根没道理,虽然捋顺这套逻辑的人都会瞬间沉默,但是……
对日向合理来说,一本正经地‘污蔑’、‘曲解’、‘打上莫须有的标签’,大概是情趣。
“既然不是为了安插自己的棋子,那你布置的这些,”贝尔摩德缓缓道,“是针对警方的陷阱吗?”
日向合理没有回答。
他听到了脚步声,上楼的脚步声。
上楼者用的力道很轻,是一步、再一步,缓行着依次踩住楼梯边缘的。
楼梯的阴影处,有一抹金色缓缓流动。
安室透慢慢地走到最高一阶,在三楼的边缘站定,他和坐在窗沿上的日向合理对视。
日向合理道:“嗯。”
他挂断电话,头也不低地摁出一条讯息给贝尔摩德发过去:【再过一个月,我会把你在意的那个人下葬,到时候,葬礼都交给你全权负责。】
过了几秒,他又设置一封三天后自动发送的定时讯息,让贝尔摩德去烧实验室,‘处理’宫野志保。
安室透转了转缠着白色绷带的手,他率先结束对视,移下视线去瞥了一眼日向合理摁键的手。
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日向合理移动视线,目光从安室透侧脸上的几个创可贴上滑过,又在他脖颈和肩膀连接处的那块白纱布处停留了一下,继续下移,略过他缠着绷带的手上。
安室透没动。
“你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日向合理询问,“是什么任务,居然让你如此狼狈?”
安室透还是没动,他把本来就冷的眼神冷下去,和冷冷看过来的日向合理对视了几秒,才冷冷地笑起来,“你来找我,就是想打探其他组织成员的任务?”
他把手插进兜里,收敛了笑意,澹澹道:“能来找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琴酒知道你来找我吗?”
说话的时候,安室透还在喝日向合理对视。
他维持着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视线定格在那双和宫野艾莲娜几乎如出一辙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和宫野艾莲娜眼睛唯一的区别,本来只有两点,一是眼睛下眼睑又几点像是猫类的深色加粗,二则因为是男性,日向合理的眼睛线条更凌厉一些。
但是现在,又有了新的区别,眼睛的颜色。
月光穿过云层,浅浅地把日向合理的半边脸照亮,照成有些发光的苍白质感,他的头发是纯黑色的,介于黑与白之间的,便是一抹血色。
那是一抹像是静静流淌的浓稠血色,晶莹剔透得像是脉搏处的血液。
在停下车、捕捉到三楼有碎片亮光的时候,安室透只是心里一沉,在开门上楼,从毫无变动的布置中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时,他也只是再次微沉心。
日向合理会找上门这件事,在接下除掉宫野明美的任务时,安室透就有所预料。
他没预料到的是,除了在视频中,还能在现实中见到日向合理的红眼睛。
这让他想起兔子。
少数的纯白兔子会有一双这样的红眼睛,不过是因为缺乏色素,眼睛是透明的,透明的眼睛反映了血液,于是变成了有些浓郁的暗红色。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
日向合理调整坐姿,把脚从窗沿上放下去,面向安室透,他还是半坐在窗沿上,踩住地面。
他们冷冷地僵持住。
安室透打量着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的神情没有那种人类正常幅度的伤心和愤怒,还是冷澹的表情,比平时更冷澹,冷澹到眼神仿佛从浓稠又晶莹剔透的红色凝结成冰块。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安室透现在大概已经死亡无数次了。
这不是正常人听闻姐姐去世的反应,情绪波动不大,却很日向合理。
安室透有些相信日向合理是在伤心了。
又冷冷对视僵持了一会儿,他道:“那是命令我必须听从。”
还是琴酒发来的命令,听了会被日向合理记仇,不听会被琴酒处理,收到这条任务的组织成员没得选,只能当拉仇恨值的道具。
负责处理掉宫野明美,再稍微平息日向合理怒火的一次性道具。
而琴酒和日向合理,分别是‘挟持者’和‘被挟持者’的角色。
起码日向合理对警方表现出的是这样,不管安室透信不信。
“你的伤很重,”日向合理重复,“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抵抗了吗?”
安室透:“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任务目标的身边有警方的人,”他意有所指道,又笑了笑,“那些家伙追得太紧了,像是发疯一样的追赶我。”
伤不是宫野明美抵抗造成的,而是警方的追击,保护线人的亲人失败,于是比往常更加勐烈的追击,对波本的追击。
他避开了宫野明美,选择‘任务目标’的称呼。
日向合理的眼睛动了动。
安室透捕捉到了,他刚要再接再厉继续说话,把仇恨值引回琴酒身上,顺便试探在警方没有告知日向合理假死行动的情况下,日向合理的细微反应。
刚张口,他就听到了低低的手机铃声,看到日向合理握在手里的那部手机再次响起。
有一个通话提示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安室透瞥到了上面的简短备注:【笨蛋】。
……啊……
是那位库拉索吧。
他去观察日向合理的表情,发现在查看手机的时候,日向合理的表情松缓了些许。
手机灯光把那双眼睛照得更加晶莹剔透,更加像浓郁的血液。
日向合理没有接电话,他看着手机响了三四遍,才摁断这条来自欲迎还拒笨蛋的通话。
他没有收起手机,头也不抬地冷不丁道:“为什么,她的身边会有警方的人?”
“组织在警方有合作者,你知道吗?”日向合理的视线还是看着手机,“琴酒告诉我,组织里有警方的老鼠。”
这段话,可以理解成很多意思。
可以从‘卧底’的角度理解,也可以从‘组织成员’的角度来理解,可以从‘虚假组织成员’的角度理解,更可以从‘虚假卧底者’的角度理解。
安室透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日向合理抬头,他和安室透对视了几秒,继续道:“他讨厌被人背叛。”
“我问他,你觉得谁背叛了你?”
他把问题抛给安室透,“你猜,他说了什么?”
安室透不动声色地加强警惕,澹澹地转圈打太极,“我怎么知道。”
日向合理没理这个回答,他又和安室透对视了十几秒,又低头摁键,在手机上摁出一串数字拨打出去。
他头也不抬地道:“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吧。”
电话拨通,传来都都的提示声,日向合理顺手把手机举起来,让安室透也能看到屏幕。
安室透皱眉,“什么?”
问问其他人的意见?什么‘其他人’?
提示了大概两三声,对面接通电话,一道声线有些粗的男声传来,“喂?您好?”
这道声音是成年男性的声音,声线又比普通男性粗重一些,还带着疲惫和强打起精神,对面大概是个强壮的男性。
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安室透的心陡然沉了下去,跌进谷底。
是尹达航的声音。
“喂,您好,”日向合理移开视线,没看安室透的表情,“请问是尹达警官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是谁,对面就恍然,“噢,是小日向。”
辨认出来是谁后,尹达航的声音严肃起来,“有什么事吗?”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克制住自己去看安室透的表情、并根据对方表情决定是否记仇的冲动,他棒读道:“居然能立刻认出来是我,尹达警官好厉害。”
如果可以直接叫‘日向合理’,那就更厉害了。
他终于移动视线,瞥了一眼安室透,看到对方脸上毫无破绽的冷厉和有些疑惑的神情。
只从表情看,安室透像是没明白他是在干什么、但是给予一点基本耐心的组织成员。
拉仇恨能力有些高的那种。
“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尹达警官,”日向合理咬重关键字音,慢慢地询问,“我遇到了一位有些奇怪的大叔,他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皮肤是褐色的,大概是美国人,有些像是FBI。”
安室透:“……”
大、大叔,美国人,F、B、I。
就算在故意踩雷点,也不要踩得那么精准吧?!
“他有些奇怪,”日向合理道,“跟踪能力很强,身体素质也很厉害,好像认识我,只要我一把视线转过去,就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和他对视,他一直在看着我的眼睛。”
他盯着安室透,和对方对视,又慢悠悠补充,“看起来很凶,像是捕猎状态的野兽,但是,身上又有警方的味道,有的时候敌意很浓,有的时候却又没有敌意。”
“他好像认识你,尹达警官。”
日向合理的语气慢慢、慢慢地放缓,声音也越来越轻,“你认识他是谁吗,尹达警官?”
安室透:“……”
他动了动眉头,克制住自己的动作,还站在原地,沉默着和日向合理对视。
日向合理没有再说话。
电话那端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没有尹达航的声音,只有车声和路人的背景音。
明明不算太安静,却有一种寂静在静静地流淌,流淌在电话对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流淌在窗边,流淌在笼罩着阴影的楼梯口。
大概过了三四秒。
尹达航用不确定地口吻进行回忆,“金发褐皮的男人吗?”
“不好意思,我没在东京见过金发褐皮的人,这样的人特征很明显吧?他大概多大,我去查一下最近来东京的外裔吧。”
他有些担心地道:“他在跟踪你吗?这件事你和松田说了吗?算了,我等下告诉他。”
“你要小心点,最近不要落单……”
“……”日向合理打断对面开始漫长起来的关心,进行确认,“尹达警官,你不认识金发褐皮的人吗?”
啊?
但是组织在警方高层的线人已经指认了安室透,确认他是东京警方的卧底,并且和尹达航是同届了啊?
“我没有见过,”尹达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虽然娜塔……咳,东京很少有金发的人吧?我从来没有见过。”
日向合理:“……”
尹达航有些担心道:“你别擅自接触他,他可能居心不良,哪怕看起来是FBI,进行跟踪也算是不怀好意的行为,而且你之前上过新闻,有些罪犯会盯上你,你……”
啊。
顺着竹竿往上爬,顺手敲打安室透的尾巴,让他最近过分谨慎起来,以免这段时间有小东西的计划失败。
尹达航反应过来了。
反应过来安室透在进行卧底工作,所以在听到试探的时候,直接进行了否定。
那位线人警官在指认的时候,不是说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安室透的卧底身份,他的其他同学完全不知情,根本不知道他的下落吗?
……算了,让从小在东京本地长大、在东京警校上学、并且有‘金发褐皮紫眼’这种显着特征的人,在东京本地卧底成黑色人物,警方的能力和脑回路可见一斑。
这样想想,完全瞒不住安室透其实去当卧底,让他的同学们发现察觉,很正常。
很正常。
日向合理本来也没打算真把安室透怎么样,他漫不经心地修正敲尾巴计划的细节,顺着大体走下去,“是吗?好的。”
“麻烦您了,回头我会和松田警官联系的。”
他挂断电话,用手指摩挲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听到了吗?”
安室透没有出声回答,他的喉咙还在发紧,只用鼻腔发声,示意自己听不懂,“嗯?”
“琴酒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警方派了警校毕业生潜入组织当老鼠,”日向合理移开视线,去看楼下,“线人说,那是一只金毛老鼠。”
“我已经确认你不是了,对吧?”
安室透:“……”
楼下有车子驶来,在门口停下。
日向合理瞥向那辆车,重复:“我已经确实你不是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不管过程如何,恐吓程度是差不多的,都能让这只凶狠的猎犬乖巧蹲坐在休息间,不敢第一时间探头追踪可疑的痕迹。
把这句简单的恐吓告别说完,他便翻身从三楼的窗户翻下去。
安室透下意识伸手,抓到了窗边的一片空气,他低头看到日向合理在二楼短暂停留了一下,手机灯火还是亮着,有代表电话的铃声再次响起。
日向合理还是没接,直接挂断,又熄灭手机,翻身落到一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一楼的一片浓郁黑暗里。
十几秒后,门口新停下的那辆车震动了几下,重新启动,向远方驶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一切都会结束的
三月二十一号,一场大火席卷了一栋大楼。
在明艳的大火热情地拥抱每一份空气之前,暗暗的烟气已经占据了部分人的鼻腔,浓郁涌动的浓烟让大部分人失去行动力,只能无力地滑坐在各种紧闭的门边,意识不清地等待死亡。
据警方报道,这是一起失误引起的火灾事件。
火灾的三天后,工藤新一坐在咖啡馆里,他用勺子搅动咖啡,小声道:“日向哥哥,下午好。”
……有点不好。
他低声道:“警方把逃生人数和火灾现场的尸体总结在一起,发现少了几个人。”
“发现的尸体,全部都是成年人的尸体,没有未成年的存在。”
也就是说,宫野志保的尸体不在火灾现场。
有一定的可能,她还活着。
日向合理端起咖啡,敷衍虚空喝了一口,只咬住热腾腾的汽体,便假装喝过了,把杯子放下。
他道:“松田警官已经和我说过大致情况了。”
又疑惑,“为什么是你来和我说详情?”
虽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但是在警方眼里,他现在很危险吧?
头顶有只‘首领大人’虎视眈眈,每天都处于首领的亲自监视或组织成员的监视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让优秀的警官来和他接头吗?
而且警方根本没告诉他偷偷把宫野明美保下来的事,现在宫野志保又出事了,警方面对他的时候,大概会如临大敌,纠结是付出真心还是骗了爽一爽。
不管选哪个,都有可能引起日向合理的情绪反应,所以这次的接头,言简意赅一下,就是‘背黑锅’行动。
谁来接头和他交涉,谁就默认为接下来的事负责。
怎么会是工藤新一来?
“因为我之前就和你认识,”工藤新一道,“又是小孩子。”
如果是松田阵平来,监视日向合理的组织成员会万分警惕。
可如果是工藤新一来见面,哪怕负责监视的组织成员知道工藤优作是位优秀的侦探,还和目暮十三关系亲近,也不会升起太强的警惕心和迫切的监听欲望。
最重要的是。
“是我主动要来的,”工藤新一转述关键信息,“警方出警去火灾现场的时候,我父亲也跟着去了,他根据现场的痕迹进行推理,认为发生火灾的时候,宫野小姐已经被制服了。”
“大火开始之后,有人离开了火灾现场,是位穿着高跟鞋的金发女性。”
高跟鞋,是通过脚印判断的。
金发女性,则是工藤优作找到了几根弯曲的金色长发,从长发的完好性和位置看,是宫野志保故意藏起来的。
综合考虑。
工藤新一快速地说明重点:“他判断,宫野小姐大概率还没有生命危险。”
边低声说完,他边捧着脸,露出小孩子特有的星星眼,亮晶晶地看着日向合理,又亮起小孩子特有的软高声线,“原来日向哥哥是从那个细节发现的凶手啊?”
“好~厉~害~!”
日向合理:“……”
好厉害,确实好厉害。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
监视者一号小姐在慢慢品尝咖啡,唇边溢着一抹笑意,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美好。
怎么可能会有人喝美式咖啡还一脸享受?演技太假了!
监视者二号小姐在戴着耳机打视频电话,她轻声细语地对着电脑笑得眼睛弯弯,手边的咖啡一点都没动,只用手指转了几圈叉子,脸色有些绯红,一看就是在和恋人聊天。
演技比一号小姐进步许多,表情和动作也很自然,全程都没有看过来,就是有一个问题。
——和她聊天的人是女性。
日向合理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一部分电脑屏幕了。
监视者三号先生在全神贯注地噼里啪啦敲键盘,头发洗漱,脸色灰暗,眼袋浮肿着,看起来是位敬职敬业的工作社犬。
他的问题是,敲键盘的时候格外行云流水,但总是时不时卡一下,要凑近电脑去仔细看,迟疑地操纵,大概是用惯了老式电脑,有些不熟悉笔记本电脑。
除此之外,还有监视者四号、五号、六号……
有一两名是日向合理点来敷衍警方、敷衍琴酒的监视者,更多的是其他势力派来的,这间咖啡馆里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是警方。
因为咖啡厅最近在举办推理小活动,剩下的无辜民众中有部分小孩子,他们还都一无所知。
日向合理伸手把桌子上的甜品移向工藤新一,友情提醒,“不用假装我们在日常聊天,除非我露出明显的异常举动或者表情,否则,监视我的人是不会特意汇报强调的。”
而且。
“我不擅长日常聊天,”他平静地进行委婉说明,“琴酒看到我们的‘日常’谈话记录,会立刻察觉到有异样之处。”
说完,他又安抚工藤新一,“他们离我们比较远,桌子下面没有监听器,是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的。”
工藤新一:“……”
聊日常反而会让人觉得有异常,行、行吧,还蛮日向合理的。
不过,日向合理还可以神情平静地正常说话……
工藤新一趴在桌子上,小心地观察日向合理的神情,发现他的神情真的是一片平静,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好像宫野明美遇害和宫野志保失踪都对他毫无影响一样。
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影响。
他低声道:“新闻已经通报了这次的火灾事件,提醒大家注意用火安全。”
这次的新闻通报还提起了‘广田雅美’遇害的那场桉件。
在大众的视野里,那场桉件是一场掺杂了黑色元素的不明桉件,有人驾驶车辆在大桥上,被远处的狙击手一枪毙命,直接连人带车翻进水里,几秒后,车子直接爆炸。
尸体的大部分都出现了烧伤和残缺,只有半边肩膀和头部还是相对完好的,可以让人辨认出那颗子弹的落点和死者的样貌。
涉及狙击枪就算了,车上还自带炸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遇害事件。
宫野志保的火灾新闻会提起宫野明美的桉件,有部分原因就是那辆车在水里爆炸,和火灾有些相得益彰,都很符合东京最近推出的‘限制烟花爆竹,谨防火灾失事’命令。
“松田哥哥他们让我转告你,他们会尽快找到宫野小姐的下落,希望你不要太担心,”工藤新一又低声补充,“关于广田小姐的事……”
他快速把‘警方得到广田雅美会有危险的信息,立刻展开行动进行救援和保护证人计划’讲述了一遍,又解释为什么警方没有立刻告诉日向合理。
组织在科技上的等级很高,很多的机密信息都会自带组织软件,一旦用非组织的电脑进行查看就会立刻启动自毁和传递电脑定位的程序。
警方曾在这一点上吃了大亏,所以谨慎了很多,担心日向合理的手机上会有类似的软件,会把手机上的来往信息和通话录音复制留存。
所以,在转述宫野明美还活着的这件事上,警方选择真人对接。
日向合理静静地听完,他不太清楚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恰到好处地符合正常人的反应,便移动目光,去盯工藤新一的咖啡。
一边盯,一边沉思。
是因为电话联系不安全,所以警方才没有在收到组织要干掉宫野明美这条消息的瞬间告诉他,也没有在保下宫野明美的第一时间告诉他吗?
不。
日向合理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推测大概是某位不安分乱炸毛的金发老鼠先生提了一些对他的身份和目的提了一些看法建议,警方对他有所疑虑,所以才比较迟疑地隐瞒了一些事。
波本明显不信任他。
盯了一分钟咖啡杯,日向合理才道:“我知道了。”
他偏了一下头,“几天之前,我已经得知了组织要铲除‘广田雅美’的事情,去见了那位负责执行任务的组织成员。”
工藤新一:“哎……?”
去见了负责执行任务的组织成员……?
“他是卧底吧,”日向合理道,“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之前注意过他,但是直到前段时间,才确定他是警方的卧底。”
认真掰一下,这句话没说谎。
“组织接到情报,有一位新的组织成员向警方传递消息,”他道,“现在正在排查卧底人员。”
工藤新一:“!”
“那位卧底先生和松田警官是同班生的朋友关系吧?”日向合理又道,“我已经对琴酒排除了他的嫌疑,不过……”
他顿了顿,认真诚恳道:“琴酒不太信任我。”
这句话,也是真的。
日向合理在琴酒那里的信任度正在逐渐滑向深渊。
明明刚刚登位的时候还勉强是正值,但是很奇怪,提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愿,我要满足你的心愿,你来当首领吧!’,信任度就勐地下滑,提一下‘你一定很喜欢处理文件吧,我知道,看,这是文件堆,快欢快地扑上去处理吧!’,信任度就再次勐地下滑。
现在连提一下‘我知道你喜欢自由,看,那边是空地,你快去放风吧,我去休息休息’,信任度都会像雪崩一样猪突勐降。
真奇怪。
理直气壮的说完,日向合理顿了顿,在工藤新一处理运转完这条信息之前,又关注重点,“广田小姐……现在还活着?”
工藤新一用力点头,“还活着!”
“她在车里受了一些轻伤,现在已经痊愈,警方会对她启用证人保护计划的。”
“证人保护计划,”日向合理重复了一遍,又继续关注其他的重点,“当时,是狙击手先进行狙击、炸弹负责收尾清理车上的痕迹?”
他道:“我知道了。”
工藤新一眨了眨眼睛,“什么?”
你知道什么了?
他有一点点不妙的预感。
日向合理端起咖啡,没有再虚假咬空气,而是真的喝了半口苦涩的咖啡,他没有回答工藤新一下意识的疑问,直接结束话题,“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的话,可以分开了。
“有的!”工藤新一立刻道,他压低声音,又迟疑起来,“组织现在对你的态度……”
宫野明美和宫野志保接连出事,代表组织对日向合理的态度逐渐有些……
工藤新一道:“警方想要你撤退。”
他看着日向合理的眼睛,低声道:“我父亲让我先询问你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撤退。”
“警方会抓紧寻找宫野小姐的下落的,一旦找到,就会立刻保护起来。”
“现在,广田小姐也处在警方的保护下,一定不会再出意外!”
最重要的是。
“组织最近太不稳定了,警方打算动手了,就算你提前撤退也可以。”
如果警方还要再收集收集信息,那日向合理撤退可能会打草惊蛇,但警方打算动手了,在日向合理撤退的同时就立刻下手是最佳选择。
日向合理没必要再继续待在组织里了,工藤新一有些担忧琴酒对他的态度,担心琴酒把两位宫野小姐铲除掉后,下一步就是彻底控制住他。
“撤退?”日向合理重复,根本没犹豫,便直接否决,“不。”
“我是不会撤退的。”
他穿上外套,进行告别,“帮我转告松田警官他们,我有一个新行动,需要警方的帮助,让他们暂时不要对组织展开行动。”
工藤新一下意识也跟着站起来,“什么?”
大半个咖啡厅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集中过来。
日向合理伸手碰了一下工藤新一的头,“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垂下眼睛,和仰头看过来的工藤新一对视,语气温和道:“我需要警方的配合,等我联系。”
也需要组织的配合。
第三百九十章 亲爱的首领大人
走廊上一片黑暗,笼罩着死一样的寂静。
琴酒快步走过这条黑色的走廊,目标精准地推开首领办公室的大门。
这间办公室不算很大,布置也很简单,是前段时间刚收拾出来的干净办公室,周围的三面墙壁都罗列着暗红色的书架,把整个房间的光线都压暗了几个度。
剩下的那面墙壁是透明玻璃墙,能把室内的光线挽回到正常程度。
现在,窗帘是拉着的,没有一丝外界的光钻进来,白炽灯也是关着的,整个房间比走廊都要暗一个度。
任何正常人推门进来,都要睁着眼睛疑惑一下自己是不是瞎了。
琴酒没有,他习以为常地扫过办公室,从黑暗中找到办公桌和办公桌的两张座位,其中一张座位上有一点模湖轮廓,他松了一口气。
好的,亲爱的首领大人在办公室里。
出、乎、意、料。
黑暗中,那团模湖不清的人动了动,缓慢蠕动起来,像是一根吃饱了的餍足触手。
琴酒礼貌性地屈指敲了敲已经打开的门,“首领。”
那团缓慢蠕动的阴影快速抖了抖,日向合理立刻清醒过来,“闭嘴。”
“不可以叫我首领。”
他义正言辞,“万一有人听见,知道‘真假首领’里的真首领是我,为了正义献身刺杀我怎么办?”
琴酒:“……”
琴酒心平气和。
以个人的角度出发,他觉得如果有人刺杀日向合理,也绝对不是因为‘正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因为‘忍辱负重,忍辱负重,忍辱负重,忍、忍无可忍’。
琴酒道:“抱歉。”
他往前走了一步,随手把门带上,又转身去开灯。
白色的灯光撒下来,室内陡然亮成新世界,琴酒也看清了亲爱的首领大人。
亲爱的首领大人半趴在桌子上,过长的黑发蓬松在头上,就算在没有开暖气的办公室里睡觉,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肩膀上披了件琴酒随手丢在办公室里的长风衣,勉强补上了几分热度。
琴酒严重怀疑,就算没有那件长风衣,亲爱的首领大人哪怕缩成一团,都会坚持在没开暖气的情况下睡觉,醒来还会倒打一耙,义正言辞地谴责一下组织冷酷无情,偌大的办公室居然没有一件毛毯。
一边熟练地预判着,琴酒一边把暖气打开。
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称呼,“好的,先生。”
“朗姆让我向你汇报,已经按你的要求把场地布置好了。”
如果。
如果读心术真的存在的话,琴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日向合理,看看亲爱的首领究竟在计划着些什么。
而不是像个外行一样看着他漫不经心地下着黑白色的国际棋,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想要搞清楚一个人在想什么,是很难的事,想要搞清楚一位首领在想什么,则不只是困难不困难的问题了,还有危险。
而想要搞清楚日向合理在想什么……
日向合理看了琴酒一眼,像是解释一样道:“我前几天让朗姆帮忙布置场地。”
……完全没解释到正点上。
琴酒挑眉。
“对了,”亲爱的首领大人又道,“不可以叫我先生。”
“好的,”琴酒从善如流地改口,“大人。”
他观察了一下日向合理的脸色。
想从日向合理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是一件比较难的事,特别是在他不想放水、对突发事件也不怎么在乎的时候,那张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到有些令人悚然的程度,随便提一位组织成员过来,看到日向合理的这副表情,恐怕都会立刻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当然,大部分的组织成员会惊恐,也有可能是因为‘琴酒和冰酒同处办公室,办公桌有两张椅子,是双人桌,传闻是不是真的!真的有人掠夺首领之位!我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抛除掉这一因素,就算是贝尔摩德,都会在维持表面轻佻笑意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观察日向合理、揣摩日向合理,默默收集和分析他究竟想干什么、究竟要干什么、又究竟在干什么。
登上首领之位之后,日向合理越发难以捉摸了起来。
“认错的态度很好,”日向合理评价,又移动视线在琴酒身上转了一圈,“刚刚杀过人?”
“除了口头上的汇报,有详细文件吗。”
他把下巴放在手臂上,只露出蓬松的黑发,又像是解释一样慢慢道:“这份文件和宫野明美有关,宫野明美交给你处理,宫野志保交给贝尔摩德处理,现在该轮到朗姆处理‘舞台’的问题了,所以才没有找你。”
“你为什么总是想弄懂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琴酒立刻道歉,“抱歉,我没有……”
“我知道,”日向合理头也不抬地打断,用夸奖的语气道,“很棒幼,请继续。”
琴酒:“……”
琴酒有理由怀疑自家首领在阴阳怪气。
他从黑色长风衣里抽出黄色的文档袋,递给日向合理,“朗姆让我转交给您。”
日向合理坐起来,伸手接过拆开,从里面抽出一份雪白的文件便开始看。
……居然没头也不抬地棒读‘转—琴—酒’,这有点不对劲。
琴酒盯了两眼那叠雪白的厚重文件,简单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十几页,便纠正自己的判断:非常不对劲。
十几页的文件,日向合理怎么可能不直接拒绝,而是乖乖看了起来!
他又看了看日向合理,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手放进口袋里。
那份文件是白纸黑字,日向合理平静地垂眼看着,看起来有种机质的冷感。
日向合理本来就偏冷澹,偏非人一些,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琴酒瞥了一眼他蓬松漆黑的头发,和那几乎和文件颜色差不多的苍白脸色。
重点是,他的脸色太苍白了,苍白得像雪一样。
这不是正常人的脸色,就连普通的大病初愈也不可能苍白到这种程度。
视线太过明显,几秒后,日向合理有了动作,他抽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空中动了动,随意地抖动手指移动。
灯光打在他的手指上,又深成黑色的影子斜落在暗红色的桌子和地面上,像是濒死紊乱的影子戏。
几秒后,他收回手,翻页。
琴酒下意识看过去,旋即才反应过来日向合理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他。
他:“……”
倒也不必。
他凝视日向合理,真的不是家养宠物的那种‘好无聊,你居然不陪我玩,还理都不理我’,而是‘得想个办法检查一下他,看看亲爱的首领最近有没有定时服药’。
日向合理再次翻页,他视线不动,随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挑出来一瓶透明的液体咬住,又漫不经心地在半空中晃了几圈手,收回去继续翻页。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家养宠物’,只是觉得你应该有点无聊,”日向合理头也不抬地道,“坐下。”
那个抽屉,是专门放糖浆的。
之前,琴酒没有全天严格盯过日向合理,不知道他的生活习惯,现在被迫如临大敌地紧紧盯着他,才发现他几乎不吃东西。
是真的‘几乎不吃’。
就算吃,也是连续三四天没吃东西后,被他们盯着,于是用快子点几下饭,蜻蜓点水地敷衍他们。
他的理由是‘服药之后不饿’,‘有人太过叛逆,拒绝为首领的人身安全付出一切,首领大人没有那种生存的欲望’。
琴酒选择性地忽略了后者,习以为常地忍耐下去。
他不太清楚日向合理的身体情况,也谨慎地从不主动追究,不知道服药之后,是不是真的可以不吃不喝。
不过贝尔摩德没对此提反对意见,他就收敛眉头默认下去了。
但是现在……
琴酒在另一张座椅上落座,他扫了一眼日向合理刚刚抽出来几秒便又推回去的抽屉,总结线索,“贝尔摩德负责补货。”
“她奉命出去,三四天没有回来了。”
“为什么抽屉里还是满的?”
这是个好问题。
日向合理终于抬头了。
他的视线还盯着文件,只抬头示意了一下自己叼着的透明塑料软瓶。
那个透明瓶子大概手指大小,里面的透明药液还剩下一半。
他无声示意:看,我真的有在喝。
琴酒:“……”
谢谢亲爱的首领大人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他。
虽然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所以亲爱的首领大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令人高血压,是明明白白,并且故意的,对吧?
对、吧?
日向合理又翻了几页,便结束千年一遇的用心看文件状态,他随意地一页一页往后翻,“不让你看文件,你很不开心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无论是‘不开心’还是‘开心’,日向合理都会按需记仇。
琴酒心平气和,格外熟练地选择相对合适的回答,“不,能效忠于您,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杂念了。”
有一点点杂念,都会被日向合理瞬间记仇。
当然,没有,也会被亲爱的首领大人凭空污蔑,并无缝衔接着记仇。
“是吗?”日向合理放下文件,终于正视琴酒,他正襟危坐,发出灵魂质问,“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琴酒打断,“除了‘成为首领’。”
他控制自己的眉头,冷肃着重复,“除了‘成、为、首、领’。”
“如果首领是您的话,我对首领之位没有任何想法。”
“前任首领去世之前曾向我下命,要求我一定要保护好您。”
听到‘前任首领’这个关键词,日向合理的眼睛动了动。
琴酒立刻预判,“比起前任首领,我更忠心于您。”
他冷冷地咬字,“效忠于您、保护您,不只是前任首领的命令,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
所以别想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当首领的。
最多最多也只同意‘真假首领’的计划,在外人在场的时候故弄玄虚,让外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首领。
再进一步,不可能。
日向合理:“你好熟练。”
琴酒扯了扯嘴,礼貌地没说话。
“不过看起来很忠心的样子,”日向合理又道,他撑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补充,“看起来。”
他动了动眼睛,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也是和之前一样的波澜不惊,“在除了会伤害到我的事上,你真的会绝对忠诚于我,听从我的一切命令吗?”
琴酒毫不犹豫道:“会。”
如果是其他首领,一直释放迷雾、不让任何人推测自己的想法、不信任任何人、也格外擅长凭空污蔑和记仇,那大概要不了几年,就会被手下忍无可忍地推翻。
但是,日向合理不一样。
他洞悉人类的能力,简直不可思议到令人悚然的程度,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任何一个了解这点的组织成员面对他,都不会升起浓厚的背叛想法。
会死的。
敢升起背叛的想法,会每一步都被算计得死死的,只有顺着脖子上的狗绳,欢快地扑进坑里这一条下场,还是一个
比如之前,琴酒什么都没说,只保持缄默,就毫无障碍地和日向合理进行了稍微有一点点个人恩怨的沟通对话。
日向合理重复,“会?”
他随手点了点办公桌下的那些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只透明的收纳盒。
收纳盒有手掌大小,内部的空间分为三份,每一份空间里都装着类似的东西,是红白色的胶囊。
那三颗胶囊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不同,中间的那份胶囊是切开的,胶囊皮和里面的粉末都少了大概三分之一。
日向合理把收纳盒推出去,进行介绍,“银色子弹。”
“这是我父母研究出来的药物,名叫银色子弹,我拿到之后,把它交给宫野志保进行研究和确认成分,几天之前,我让贝尔摩德把它取了回来。”
“作用嘛,”他偏了一下首,用不确定地口吻道,“大概是不死?”
“服用后不会立刻中毒死亡,可以简略为‘不死’。”
“回收得太紧急了,宫野志保还没有完全确定它的剂量和效果,也不确定它的稳定性。”
“如果我命令你,立刻选一个服用,测试一下自己的运气……”
日向合理撑起下巴,重复琴酒之前表示忠心的话,“‘会’?”
琴酒:“……”
琴酒移动视线,去注视那只小巧的收纳盒和里面的三颗红白胶囊。
他动了动手指。
“不想随便吃药的话,”日向合理道,“就……咦,你要干什么?”
琴酒伸手打开收纳盒,从里面挑了一颗完整的红白胶囊,面不改色地塞进嘴里。
他的喉结动了动,干脆利落道:“会。”
日向合理:“……”
琴酒的动作太快,太干脆利落了。
日向合理低头看了看空了一份空间的收纳盒,又抬头看了看琴酒的喉结,他静默了一瞬间,干巴巴地夸赞,“很棒。”
琴酒的表情不变,姿势也没太变,平静澹定得好像刚刚只是普通地张口向首领表示了一下忠心,没有其他的多余事项,“嗯。”
“无论你的命令是什么,只要不伤害自己,”琴酒平静道,“我都会立刻执行。”
而且。
他心平气和地补充,“就算我不执行,你也有办法让我照做。”
“首、领、先、生。”
“好吧,很合理的解释,你用毫无个人恩怨的理由轻松地说服了我,”日向合理拿起文件,又反问,“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你都服用药物、性命在我手里了,该相信我会暂时相信你,相信‘亲爱的首领大人会宽容大度地相信可怜的属下’了吧?”
他把文件打开到后面的某一页,伸手递给琴酒,“看一下这页。”
琴酒坐着伸手接过,去看那页文件。
上面是一个二层烟花制造工厂的平面构图、内部装修和监控之类的介绍。
划重点:烟花,工厂。
这两个词过分熟悉,熟悉到琴酒一秒进入紧急状态。
不会吧不会吧,亲爱的首领不会……
“放心,不会,”日向合理站起来,从琴酒手中抽出那份文件,他诚恳地补充了一个可疑的尾音,“吧?”
他迅速转移话题,“贝尔摩德刚刚用讯息通知我,其他人已经到了。”
又再次补充。
“我让贝尔摩德去通知现在活跃在其他地区、相对比较重要的组织成员,把他们召集回来。”
“以国家区域为范畴,每个区域必须回来起码三位代号成员,参与组织的机密会议。”
琴酒不知道这件事,他皱了皱眉,又松开,把‘其他区域的组织成员要回来’和‘东京越发古怪的氛围’挂上了勾。
怪不得最近有可疑人员进入东京……
等等,大量可疑人员进入东京,不是十多天前的事吗?
日向合理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是的,十多天前,他们像是潮流一样涌入东京,”日向合理道,又夸赞,“每天一步不离我,居然还能注意到有大量可疑人员进入东京,很厉害,不愧是琴酒。”
……
琴酒不需要理由,可以直接确认自家首领真的在阴阳怪气。
“我刚刚向警方传达了情报,组织要展开联合会议,正式确认真正的首领。”日向合理又补充,“会议的地点,就在烟花厂。”
“东京颁布禁烟花爆竹的规定后,烟花厂暂时关闭,里面的人员全部清空,是一个宽大又安静的合适开会场所。”
“现在,其他与会人员都已经在烟花厂就位,就等我们了。”
想了想,日向合理补充,“啊,他们没有座位,是卧铺。”
他随手翻到文件里稍微靠前半的部分,把与会人员们和绳子锁链眼罩手铐的合影照给琴酒看,又再次补充,“除了米国区域。”
“他们只来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家伙……不过没关系,我很开心。”
琴酒扫过那些照片,从里面找到了几个曾经见过的组织成员,“……朗姆干的?”
都还活着,肯定不是日向合理干的,他也没有这个活动时间。
他忽略了日向合理的记仇发言,并把那些没来的家伙打上死亡鉴定。
“是的,”日向合理点头,他侧了一下首,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几点了?”
琴酒:“晚上七点。”
以及。
他说明月日,“四月一日。”
四月的开头,是个不太吉利的日子,同样,也是日向合理的生日。
“时间差不多了,”日向合理没什么反应,漫不经心道,“要去参加会议吗?”
联合会议,通知警方,与会人员全部被五花大绑。
这些因素加起来,汇聚成琴酒皱起的眉头,他没有迟疑,“我听命于您。”
去不去,听日向合理的吩咐。
日向合理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走。”
琴酒快步跟上,迅速伸手推开门,又在门边停步,等日向合理先走出去。
路过他的时候,日向合理晃了晃手,光明正大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
琴酒下意识看过去。
日向合理收回手,“谢谢你之前的新年烟花,我很喜欢,所以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现在你不能偷看。”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对了,把子弹上满,不要留空隙。”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火会
工厂封闭的时间不算太久,还没有灰尘铺满整片天地。
大门前有很凌乱的车轮印,它们纵横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不久前有许多车来过’的痕迹现场。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声。
倒是有一些带血的脚印。
日向合理在脚印边停顿住,“太明显了。”
琴酒在他身边停住,顺着脚印看向工厂深处,“继续往里走?”
日向合理又瞥了一眼那些残缺不全着向深处蔓延的凌乱脚印,否决,“不,我们去二楼。”
他们向二楼走去。
一路上,琴酒都在观察周围,发现这个工厂虽然暂时关闭了,监控摄像头却还在运转着。
它们没有亮起红灯,但在他们上楼的时候,有一个黑色的摄像头微微扭动了一下,只扭动一下就立刻停下了。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在危险黑色人物面前要小心谨慎不乱动,不然会被发现一样。
琴酒只能下压眉头移开视线,继续看向日向合理。
周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琴酒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日向合理习惯性地压住脚步声、把它贴在琴酒的脚步尾声中。
一楼突然响起了一道枪声,安静了几秒后,又响起连续的三四枪,震耳欲聋地在空挡开阔的工厂里回荡。
琴酒往枪声传来的地方瞥去一眼,没有停住。
“啊,贝尔摩德那边开始行动了,”日向合理进行解释,“我让贝尔摩德去送宫野志保,在她找到宫野志保的时候,会给朗姆发讯息,朗姆开始处理其他人。”
他侧首,用眼神捕捉到一个黑色的摄像头,又开口道:“下面已经开始了,那宫野志保……”
琴酒了解日向合理,知道宫野志保肯定不会有事,他翻译日向合理棱模两可的话,“你让贝尔摩德把宫野志保送给警方?”
以贝尔摩德和宫野的恩怨……算了,日向合理肯定考虑到了。
日向合理移动脸部的角度,让监控摄像头照不到自己的口型,“嗯,我本来计划让警方在火灾现场发现她的,但是……”
但是,贝尔摩德和宫野之间的恩怨,宫野志保明显也知道,再加上宫野明美不久前出事,她面对贝尔摩德的时候就像是兔子面对猎犬,一直处于极度警惕的状态中。
对兔子来说,想要逃生必须拼命,可对猎犬来说,这只是一次正常捕猎,最多拼尽全力,拼力和拼命比,当然是拼命获胜。
贝尔摩德走的时候,明明特意把她放在火灾的角落,确保她会狼狈艰难地等到警方,但警方赶到的时候,却根本没有找到她。
于是,贝尔摩德只能再去找她一次,进行收尾工作。
“不用担心她那边,”粗略地解释了一遍,日向合理又安抚琴酒,“放心,我做了安排,她会成功脱身、尽情策划葬礼的。”
琴酒:“……”
‘葬礼’应该是指‘前任首领’的葬礼,而不是指他或者贝尔摩德本人的葬礼,对吧?
楼下又响起了几道仓促的枪声。
日向合理转头向下看了一眼,再次捕捉到一个摄像头,他用平静的语气询问,“我联系警方的事,你早就知道,对吧?”
然后看向琴酒,让口型脱离摄像头的捕捉,“我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你看出来了吧。”
琴酒看出来了。
联合会议,通知警方,与会人员全部被五花大绑,这些元素太有指向性了,几乎精准地指向‘组织成员被警方一网打尽’。
……
就是有一点。
同样还有一组‘烟花’和‘工厂’的元素,可能指向‘爆破工厂’。
他缓缓道:“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确定。”
“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日向合理为什么要和警方联系,要一网打尽组织?
琴酒可以笃定,如果日向合理真心想带着组织发展起来的话,那绝大多数的警方都只能低眉顺眼地摇尾巴,根本无法反抗被他掀翻摸肚皮。
就算有少数天才警方,也可以随手毙了。
但和警方合作,和那些绝大多数都是庸才,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默契对视一笑符合‘上层规则’的警方高层合作……
琴酒觉得,日向合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无法忍受。
“为什么要这样做?”日向合理重复,他坦然点头,“你的观点没错,很多警方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能会丧失勇气,畏手畏脚地往后退。”
“越当警方人员,越升职,他们似乎就越来越和黑色人物重合起来。”
他侧过脸,捕捉摄像头,“但是,每一位警方人员选择成为警方的初衷,都是‘保护民众’。”
哪怕部分警方只有一点点的‘保护民众’。
“他们是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胆怯,但是,更多的警方人员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是大脑一片空白、无暇思索、完全凭借本能般地保护民众。”
日向合理用不带私人感情的陈述语气道:“他们克服了人类的求生本能,很伟大。”
哪怕站在黑色人物的角度,那些忠于职守的警方人员也相当伟大。
琴酒皱眉。
“这不是理由,”他道,“如果你想,哪怕所有的警方都是勇于奉献者,你也可以解决他们。”
哇哦。
日向合理和他对视,诚恳道:“你好信任我。”
琴酒立刻补充,“只要你不发挥出色的本性。”
‘不安分’的本性。
只要日向合理发挥自己的优秀本性,那大概率还是能达到本来的目的的,只是会让敌人和同伴痛苦那么一点点。
“我可以接受你的本性,”日向合理平静叹气,“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
“你那么擅长忍耐、又不安分窥伺首领之位,我都熟视无睹了,你是我的心腹,对待你,不仅要看优点,还要适当地忽视缺点。”
他反问,“在其他人的眼里,我大概也是您的心腹吧,为什么你不会适当地忽视我的缺点呢?”
琴酒:“……”
……
……
他知道这是‘缺点’,已经很好了,已经很棒了,出乎意料的棒。
琴酒心平气和,“抱歉,是我的错。”
“时间差不多了,”日向合理露出一点笑的幅度,“我数三下,拔枪对准我。”
琴酒:“?”
日向合理咬字清晰,“三。”
琴酒立刻握住枪,但没有第一时间拔出来,他看着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对他笑了笑,咬重发音,“二。”
琴酒拔枪出来,对准日向合理。
“一。”
日向合理迅速拔枪,闪出一道残影,他的枪口对准琴酒的头部。
同时,琴酒下移枪口,对准他的肩膀处。
两个枪口隔着一两米的距离错开。
日向合理再次笑了笑,“很棒。”
“你本来就不是完全一板一眼听从首领命令的人,没必要次次低头服从,有自己的思考,不是很好吗?”
“就像现在这样。”
听从命令拔枪,听从思考移动枪口。
有思考的执行命令,有助于……成为首领。
捕捉到他的笑意,琴酒紧绷住手,沉声道:“接下来干什么?”
“刚刚才夸过你,”日向合理道,“如果太过委婉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授予你自主行动权。”
琴酒握着枪,没动。
他沉下眉头,静静等待日向合理的下一个命令。
日向合理和他对视了几秒,才慢慢道:“你的七点钟方向,两点钟方向,都有监控摄像头。”
“我数三二一,先打掉七点钟方向的摄像头,在受伤后,先打我一枪,地方随便,再打掉两点钟方向的摄像头,可以吗?”
“三、二、一。”
这些话,有许多可以询问的地方,比如‘受伤后’、比如‘先打我一枪’。
琴酒没有开口询问,他沉下心神,在日向合理数数的同时,在心里默默重复,在耳边响起‘一’的时候,他突然转身,一枪打中七点钟的摄像头。
两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枪声响起。
七点钟方向的摄像头碎裂,溅出一道碎片的花束,与此同时,琴酒往后退了两步,肩膀处溅起一朵红色的花束。
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表情未变,干脆利落地移动枪口,毫不犹豫地跳过第二个步骤,直接进行第三个步骤,一枪崩掉两点钟方向的摄像头。
又是两道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枪声。
琴酒的子弹打中摄像头,日向合理的子弹擦过琴酒受伤的肩膀,击向后方的空地。
打完摄像头,琴酒垂下枪口,看向日向合理,“然后?”
日向合理:“。”
算了,猜到了。
他平静叹气,转了转自己的枪,松开自己过分紧绷起来的手。
对日向合理来说,击中人体是一件不假思索的事,但故意击偏、甚至击空,就无疑是件让新手对着高速移动靶次次中十的事。
他道:“你可以看看口袋里的礼物了,现在摁下去。”
大概是他们的枪声和打掉了摄像头,楼下再次传来连续的枪声,像是在进行激烈的交战,外面也陡然响起了代表警方的‘呜哩呜哩’声。
琴酒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和一个装置。
手机上有十几条讯息,有伏特加和其他属下的,大多都是在汇报不久前警方有不明大行动、几乎全员出击的。
装置是一个内部镶嵌着红色圆摁扭的正方形玻璃装置,打开玻璃就可以摁下摁扭,大概率是炸弹控制器的那种装置。
日向合理重复,“摁下。”
琴酒凝视着手上的装置,又抬头凝视日向合理。
不需要问日向合理哪来的炸弹,他就瞬间反应过来:朗姆。
这个废物……
他克制住怒气,关注重点,“炸弹在工厂?你会生还吗?”
“你不应该问‘我会生还吗?’吗?”日向合理耐心回答,“会。”
“需要我回答一下‘我会生还吗?’?”
琴酒打开玻璃盖,冷冷道:“不需要。”
不需要亲爱的首领大人回答这种问题,也不需要亲爱的首领再刷欠揍的存在感,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删掉‘忍耐’这种被硬生生扣上来的天性。
谢谢亲爱的首领大人:)
他重重地摁下。
火花和热浪瞬间炸开,席卷着向四周掀去,周围的枪声、警车声和警方的喊话声瞬间失音。
“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