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千次的选择
日向合理听到电话那端有浅浅的呼吸声,宫野明美在安静的旁听。
哪怕知道对面是个磁带,他也询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二十二岁之前,那位先生肯定GG?
他现在是十七岁,等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刚好是五年后。
“你可能会问,”磁带还在播放,宫野艾莲娜努力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什么?”
她失笑起来,又认真道:“如果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我会很开心很开心。”
日向合理:“?”
他再次重复,“为什么开心?”
“在回答‘你为什么会很开心很开心’之前,要先回答‘为什么二十二岁之前,那位先生就会死亡’的问题,”宫野艾莲娜补充,“或者是‘那位先生不是首领吗,为什么会死’的问题,不过,我觉得你询问后者的概率是1%。”
“就算真的会询问,也是要询问‘我的父亲为什么会在我二十二岁前死亡?’。”她语气里的笑意褪去,“你会问这个问题的概率很低,但这个问题很重要,无论你会不会询问,我都要先回答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她认真道:“因为那个卑劣的‘鸠’根本不是你的父亲。”
日向合理听到电话那端的呼吸声加重了几分,他移动了一下视线。
磁带中,宫野艾莲娜一字一顿道:“你的父亲叫‘宫野厚司’,是一个不太受科学界欢迎的疯狂科学家。”
“你的母亲叫宫野艾莲娜,是和你父亲一样,同样执着于研究的疯狂科学家。”
“他们不受科学界的欢迎,在加入组织之后开展了针对某种药物的研究项目,那是一项相当危险、但一旦研究成功就具有重大意义的项目。”
“就算在组织里,他们也是‘疯狂科学家’一样的存在,你的母亲甚至被称为‘坠入地狱的天使’。”
“……”在又一次沉默了片刻后,她简单道,“是我。”
电话那端继续传来车辆转弯和雨刷来回扫动的声音,宫野明美没有说话,但呼吸浅了很多很多,像是屏住呼吸了。
日向合理想了想,也简单道:“我知道。”
反正宫野艾莲娜已经把姓氏说出来了,而且宫野明美早就改口叫他‘莉莉’了。
还有,贝尔摩德也早就叫他‘莉莉’的。
最重要的是,日向合理也早就对宫野明美改口过,叫过她‘姐姐’。
宫野明美没有出声,她把呼吸压到极低,宫野艾莲娜也没有第一时间继续说过。
又过了片刻,宫野艾莲娜才又笑了起来,她连连道歉,“抱歉抱歉,这么郑重的解释,不是在质疑你的观察力和反应力,只是……我想郑重地说明一下。”
“说明一下关于,”她把称呼在自己的舌尖卷了几下,才轻轻吐出来,“‘我是你的母亲’这件事。”
她轻松道:“那么现在回到第一个问题上,为什么你二十二岁之前,那位先生绝对会死掉?”
“因为他是一个高傲自大的掌权者,渴望着‘长生’这种……不算太遥不可及的事,”宫野艾莲娜道,“只要他存在一天,他就会控制你。”
“你是不会受制于人的。”
“哪怕一开始可以忍受,会对弱者产生怜惜,也无所谓自己会不会受伤,但在对方一次次贪得无厌地索取之后,也会觉得这个家伙是个令人无法忍受的蠢货。”
她把语气放平澹一些,用平静又带了一些关心的语气道:“‘这样的家伙就算活着也很辛苦,与其戴着氧气罩这样痛苦挣扎地活着,不如干脆地死去,可以减轻一些痛苦’,你大概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出自关心的角度。”
……那倒差不多。
日向合理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嗯。”
“而且,”宫野艾莲娜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她轻声道,“你能听到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只有两种可能。”
“可能性一,那些人的行动成功了,我和你父亲带着明美、你和志保逃出来了,我是在你十二岁的生日那天陪你听这段话的。”
“可能性二,行动失败,我和你的父亲已经死亡。”
“我很希望是可能性一,”宫野艾莲娜用很轻、很低沉,但又很温和的声音讲道,“但大概率是可能性二了。”
“那只‘鸠’是伤害你父母的人,你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她又补充,“当然,前提是你的状态正常,记忆正常,情感也正常。”
这个倒是……没那么准。
日向合理心想对方真是低估了那位先生的惹人烦程度。
从纽约回来后,他已经在认真准备拽着萨摩耶的蓬松大尾巴、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迫对方上位了。
萨摩耶上位,那上任首领肯定要礼让喽。
“抱歉,莉莉,”宫野艾莲娜歉意道,“我可能要缺席你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成长了。”
“抱歉,在你发现人类的牙齿原来会掉、认真皱眉研究的时候,我无法以母亲的角度叮嘱你‘不可以好奇地舔牙齿的空缺’,也不能哄着你暂时戒掉甜食。”
“抱歉,在你每长高一厘米,渐渐长大的时候,我也无法及时地欢呼拥抱你,更无法和你一起庆祝聚餐。”
“……抱歉,在你因为生长痛,晚上疼到睡不着、可以听到骨骼‘噼里啪啦’的声音时,我也无法把你抱在怀里安慰你。”
“抱歉,莉莉。”
她内疚地道:“甚至连你的换声期,我也要缺席了,无法在你闭嘴不愿意说话的时候陪伴你。”
这道声音里的笑意不见了。
日向合理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无法精准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在下雨天不带伞出行,身上沾了几层湿漉漉的雨水一样。
他有种想要立刻炸毛,疯狂把雨水甩掉的不自在感和……
悚然感。
日向合理想了想,一对一地进行反驳,“首先,我不喜欢吃甜食,更没有换牙期这种东西。”
“其次,也没有生长痛到睡不着的经历。”
“最后,”他停顿住。
换声期无法反驳,他没印象了,但肯定度过换声期。
那可以反驳另一件事,“我不喜欢拥抱。”
对他来说,在疼痛或受伤的时候被人拥抱,并不是安慰和安抚,那只会让他因为别人过度靠近而更加的警惕,也更加的敏锐,只会更清晰地感觉到疼痛。
“抱歉,莉莉,”宫野艾莲娜听不到他的回答,只能再次重复,“真的很抱歉,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我知道一旦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和你的父亲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永远地离开你、离开你们。”
“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再给我一千次的机会,我也依然会做出一千次同样的选择。”
第三百三十七章 返魂香
日向合理皱着眉,认真往下听。
但是,宫野艾莲娜顿了顿,没说做的选择是什么,也没再深入解释,而是又笑了起来。
“抱歉,无关的话题扯远了,好像有些轻重不分。”
她轻描澹写地转移了话题,带着笑意道:“十二岁生日快乐,莉莉。”
日向合理:“……”
这是重点吗?
比起‘生日快乐’,他还是觉得‘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又是为什么做选择’比较重要。
不过都无所谓了,日向合理对那段时间的事不怎么好奇,反正宫野艾莲娜已经死了,如果之后那位先生也GG,那段往事就是一段已经埋藏掉的不为人知的事了。
他移动了一下手机,继续听下去。
“让我想想,十二岁的你应该在干什么,”宫野艾莲娜先道歉,“抱歉,我还没有过照顾十二岁孩子的经验,不过明美也快十二岁了,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是在正常的环境里、和其他的正常家庭一样,那你应该正在升初中吧?”
她笑着补充,“不跳级的话。”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虽然大家都是一步步地按照教育台阶往上走,但是每个人的特性不同,”她再次举例宫野明美,“明美的话我很放心,她会处理好自己和同学、老师的关系。”
“但是你和志保……”
“志保太小,还看不出什么,”宫野艾莲娜迟疑了一下,“她很喜欢你。”
“不过她也很喜欢明美。”
她没有明说,但是那一瞬间,日向合理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意会到了她的苦恼:宫野志保喜欢他,会不会性格也会和他有些相似,变得有些冷澹?
有点离谱。
……等等,那家伙好像确实有点冷澹……
这绝对不可能是他的问题,他们根本没有相处过。
日向合理立刻若无其事地抗议了一下,“比起‘兄弟姐妹’,还是‘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更大。”
所以宫野志保冷澹,绝对是宫野艾莲娜的问题。
不过那家伙应该也没和宫野艾莲娜相处很久,那她冷澹可能是因为没有父母。
无父无母的孩子确实会比家庭幸福的孩子普遍冷澹一些,那是一种完全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冷澹,是由内至外散发出的。
那刚刚说那句话就有些过分了,在社交礼仪中不太礼貌。
日向合理道:“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在此期间,宫野艾莲娜没说话,大概率是猜到了他肯定会在这个时候反驳,所以为他留了一段认真阐述自己观点的时间。
又过了几秒,她才又笑着道:“不过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更大。”
“你性格要偏冷澹一些,除了是因为生活在实验室里,身边都是项目负责人或研究员,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我,”她沉吟了一下,声音里的笑意减缓了一些,变得有些认真,“妈妈平时比较冷澹一些。”
日向合理:“?”
等等,‘冷澹一些’?
宫野艾莲娜的‘冷澹’标准到底是什么?范围和条件到底有多灵活?
不懂人类感情的‘克隆体’是‘偏冷澹一些’,她这样几乎每句话都带笑意的也是‘平时比较冷澹一些’。
他因为这种极具个人主观和特别灵活的‘冷澹’标准沉默了一下。
“妈妈说的是真的哦,”宫野艾莲娜的语气更加认真,“在面对不同的人时,我的态度也会不同,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我也会很冷澹,面对熟悉一些的人时,我会温和一些,而面对家人,面对你、明美、志保和你父亲的时候,我就会根本无法控制的柔和下来。”
“这完全是自然而然的,就像在面对陌生人时,我会冷澹下来一样。”
她和话里的‘自然而然’一样,又自然而然、镇定自若地往下说,“莉莉和我很像哦,也是这样,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会冷澹,但面对家人的时候呢,就会柔和下来。”
日向合理再次:“……”
他懂宫野艾莲娜这段话的意思了,对方说了很多,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你是正常的,是正常的孩子,性格也是正常的冷澹,这很正常’。
在这层意思的下面,还有一个从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她都在努力地、大声地表达的一个意思:‘妈妈爱你’。
日向合理的感觉更加微妙,他不自觉地轻微抖了一下肩膀,试图把那种被雨水淋湿的湿漉漉感甩掉。
他没说话。
宫野艾莲娜也安静了下去,又过了片刻,她才又沉吟着道:“当然,你现在更可能是在组织里,可能会无法接触到外界和正常的学校,所有的知识都是由专门的人员单独传授给你的,或者是你自学。”
“如果是那样的话……”
她再次安静了一下,才又道:“那我刚刚说的那些话,表达的那些意思,你可能全部不理解,抱歉,莉莉。”
这句话其实有些没头没尾,但是日向合理无障碍地翻译出来了:如果他一直生活在组织里,在那种情况,显然没人温和地牵着他在‘正常人’的道路上前进,更没人会默默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纠正他。
他也无法接触到普通正常人,见到的都是组织成员,所以也无法自己学习和伪装成正常人。
那就根本不会理解宫野艾莲娜说的每一句话、也无法理解她每句话里都透露出的‘你是被父母深爱着的孩子’意思。
哪怕对方听不到,日向合理还是简单地反驳了一句,“没有。”
没有不理解。
……也没有全部理解。
他继续往下听下去。
这个话题让宫野艾莲娜的情绪有些低落,她停顿了片刻,才把话题转移向更轻松的方向,“对了,差点忘了,今天要讲的故事是‘返魂香’。”
‘返魂香’是一个很有字面意思的名字,据说,有一个孩子的父亲去世后,她整日郁郁寡欢、魂不守舍,既不吃饭、也不起床,每日卧榻默默垂泪,脸色苍白而秀丽。
某日,她的垂泪声吵醒了她的妹妹。
妹妹的面色红润、言行举止间谈笑自如,一点也看不到受了父亲去世的影响,她安慰姐姐,说:“父亲虽然去世,但我却常常梦见他,也不知为何,他的面色愁苦而悲伤。”
姐姐闻言更加伤心,垂泪道:“父亲去世之后,我那么思念父亲,却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两姐妹相对哭泣,姐姐回忆起方才和妹妹交谈时提到‘父亲面色愁苦而悲伤’,在悲伤和心痛交加之间,竟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宫野艾莲娜简单道:“她想要追随父亲而去。”
她的语气还是轻缓、温和的,日向合理听着,若有所思地动了动。
“在即将自尽之时,她又想起了传闻中有一道‘返魂香’,传说点燃返魂香后,病重的人会立刻痊愈、重伤的人会恢复如初,死去的人也会死而复生。”
她冷静道:“所以姐姐重金求取‘返魂香’,迫切地希望能够让父亲复活,再次与他相见。”
“这个故事出自《源氏物语》,我在讲述的时候进行了修改。”
宫野艾莲娜
询问,“莉莉,你很聪明,你觉得姐姐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和人是不同的
日向合理猜那位‘姐姐’的下场不会太好,反正肯定不会得偿所愿,真的再次和父亲相见的。
理由很简单。
哪怕抛开这个故事可能存在的寓意、也抛开‘返魂香’存在的可能性,更抛开死人复活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只从宫野艾莲娜的语气分析,最笨的人也能分析出‘宫野小课堂开课了’的意味。
宫野艾莲娜讲述这个故事,明显是在教导他一种道理,也是在耐心地告诉他一件再常识不过的事:死人无法复活。
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尾一定不会太好,‘姐姐’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他只移动了一下视线,没说话。
宫野艾莲娜又道:“可能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过一个疑问,‘死去的人可以复活吗?还可以再见到离我而去的爱人吗?’。”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柔,里面带着一种和家人交谈、所以没什么防备和攻击性的闲聊意味。
随后,她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可以。”
“前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前段时间,”她斟酌着语气,“你曾经问过我,‘死’意味着什么呢?”
说这话的时候,宫野艾莲娜还记得自己陡然听到这个问题时的愕然反应,以及当时的情况。
他们刚好是关系的微妙点,日向合理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单方面冷战’,平时躲着宫野走。
宫野艾莲娜想要见到他,就只能在必要的抽血环节,除此之外,哪怕她努力地捕捉他的身影、努力地试图堵他,想和他谈谈心,也没什么成效。
但是那天她堵到了。
在某条走廊,她堵到了日向合理,日向合理也没有立刻开启隐藏通道、扭头就走,而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缓缓靠近。
靠近到了一定的距离,宫野艾莲娜就停了下来,她给日向合理留了安全的距离,和他进行平等又温和的对话。
在对话的最后,她伸出手,把平等对话打破,用示弱的口吻询问:“要牵宫野博士的手吗,Eiswein?”
结果是好的。
哪怕日向合理是经过长时间的迟疑、犹豫,最后才试探性地扑进她的怀里,但是他接受了这个拥抱,就说明是冷战结束了!
冷战结束了,就意味着以前的日常恢复了,可以一起散步,一起闲聊,一起看绘本故事,也可以一起修理自己的毛发。
指她帮日向合理剪指甲,剪头发,和磨牙齿之类的。
就是在她帮日向合理换上衣,他把头钻进衣服里、还没有拱出来的时候,他闷闷地如此询问的。
“宫野博士,‘死’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来的太措不及防,也太恰当好处了,恰好就在宫野艾莲娜迟疑犹豫要不要向各国官方通风报信,和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对组织进行围剿行动的艰难抉择关头。
一旦确定选择和官方搭线,那么无论行动成功还是失败,她和宫野厚司都是百分百会死的。
因为‘谁是卧底’简直太明显了,那位先生肯定立刻精准打击报复他们。
如果日向合理早一些询问这个问题,宫野艾莲娜还不会因为这个抉择而思考‘死’的意义,也不会深思一些‘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更不会去思考自己死亡,孩子们怎么办,不会被切中要害。
如果日向合理晚一些询问这个问题,那她就已经做了选择,会坚定不移地走向必死之路。
可他问得恰到好处,好像敏锐地察觉到她正在进行一个一旦下定决定、就可能会永远离开的选择。
宫野艾莲娜无法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在听到这个问题、意识到日向合理在问什么的瞬间,她帮日向合理把上衣往下拽的手就顿住了。
日向合理也没有主动拱出来,他把问题和称呼颠倒了一遍,又重复询问,“宫野博士,‘死’意味着什么?”
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在和他相处的很多时刻,宫野艾莲娜都在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
这是一个敏锐又聪明的孩子,也是一只经过了漫长大雪,从雪地上小心探头的小动物,一旦出现什么动静,甚至只是雪落下的声音过大,他都会立刻蹿出残影,一秒从雪地上消失。
所以面对他,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不能立刻把滚烫的感情浇灌上去,那样会让他在自己都不理解人类感情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也不能过分地克制自己,那会让他无法意识到克制而细腻的感情。
这很艰难。
因为日向合理格外警惕又不动声色。
但也很令人欢欣雀跃。
因为他的眼神是根本掩藏不住的,他一天天地成长,从叶子刚接到感情雨露的时候会不自在抖动,到坦然地吸收雨露健康而茁壮地成长。
这一切的一切,点点滴滴的‘爱’,在他询问出‘死代表着’什么的时候,达到了质变。
当一个有着人类的骨骼,长着人类的外表,和人类一样有着‘怦’、‘怦’跳跃的心脏,会说人类话的‘人类’问出这个问题,就意味着,再也不能有人否认他是一个人类。
无论从前如何,也无论以后如何,在那一刻,冰酒不是组织的奇迹,而是一个人类。
一个真真正正,会用低落茫然的语气询问母亲‘死是什么?’的人类。
但是宫野艾莲娜无法回答。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她将要永远地离开她的孩子们,意味着她刚刚让日向合理学会主动拥抱,学会爱,就要无情地离他而去,就要在他学会‘爱’的第一堂课,就用‘爱’狠狠地伤害他。
所以那天,她只能在日向合理握紧她的手、想要试探性地从衣服里拱出来之前,先一步拥抱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再次隐藏起自己的表情。
答桉也只能很勉强地说一句,“‘死’意味着……再也无法拥抱,意味着妈妈再也无法拥抱你。”
直到录第十二岁的磁带时,宫野艾莲娜也无法给出确切、合适又像是轻风拂过一样的回答。
但是她不得不回答了。
再晚一些时候,她的孩子就会长大,就会自己默默地思考完这个问题的答桉,答桉的结果大概率不会太美好。
甚至,她无法确定自己失败后,她的孩子、她的冰酒会不会成为和其他组织成员一样蔑视践踏‘死亡’的存在。
她垂着眼睫思考了片刻,才道:“‘死亡’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大雪。”
磁带静静地运转着,日向合理下车,走向举办着葬礼的别墅。
在别墅入口处徘回的人群都格外默契,全部是黑白色的装扮,门口站着一对保持着满脸悲痛的夫妻,他们的胸口别着白色的玫瑰。
宾客往往和他们交谈片刻,便会用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氛下,轻摁一下他们的肩膀,然后走进别墅。
他们的交谈声很低,和周围的雨声融合在一起,在无形之中营造了一种肃穆的气氛。
有人在门口认出了他,立刻满脸惊讶地和主人低声交谈,于是在门口接待客人的主人也满脸惊讶地抬头看过来。
日向合理简单地指了一下自己举着的电话,没有挂断,他低声解释:“我很仰慕令尊。”
这是解释为什么他会突然来参加葬礼。
于是两位主人脸上的惊讶又融化成为感激和悲伤。
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日向合理就站到侧面的只有一步宽的墙边。
成串珍珠式的雨珠在他面前四散下来,又贴着他的鞋子打落在地面上。
雨声和人低低的交谈声还是融合在一起,宫野艾莲娜轻轻的声音也传来,她的声音是带着‘思考’的,明显是自己也处于沉思状态。
“漫长的大雪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无论是某人活着时的言行举止、痕迹,别人对她的记忆,又或者是其他任何的东西,都会深深地埋在雪里,只留下冷意。”
“所以,死人是无法复活的,而死亡就意味着再也不会回应,以及遗忘。”
她顿了顿,“前段时间,你每次见我的时候,都会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才离开,像是在分辨我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是我知道,要分辨一个人很困难,容错率也很低。”
“不过,在你听到这段磁带的时候,大概不用费心分辨我了。”
宫野艾莲娜道:“以后,你遇到的每一个‘我’,都是母容置疑的虚假存在。”
“我无法再回应你,无法再爱你,也无法像每一位正常的母亲那样教导你。”
“这就是‘死亡’。”
电话那端传来汽车减速的声音,日向合理看到不远处有辆车在靠近。
磁带又安静地响了一会儿,只有停车的声音响起,在停车的声音都停下之后,就只有大雨的声音了。
又过了片刻,宫野艾莲娜才深吸了一口气,她道:“抱歉,你才刚刚学会了‘主动拥抱’,我却要主动离开了。”
“抱歉,莉莉。”
磁带发出清脆的‘卡哒’声,运转的声音又持续了几秒,才缓缓停止。
这是宫野艾莲娜录的‘十二岁’磁带,也是一条充满了无法撤回的歉意的磁带,也是一条很……
日向合理侧了一下首,看向宫野明美的那辆车,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伞展出。
他把自己的评价加载出来:也是一条很‘母亲’的磁带。
这条磁带的第一个重点:你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我们深爱着你。
第二个重点:死亡是无法挽回的事,是一场永远的分别和漫长的大雪。
这两个重点交织着扣在一起,重点是日向合理,又不只是日向合理,还有对宫野明美和宫野志保的部分,只是点到为止了。
日向合理默默地念了一遍宫野艾莲娜的角色:“母、亲。”
他看着那把黑色的伞。
那把斜着探出的伞扬起来,和天上落下的雨持平,露出宫野明美的脸。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黑发散在身后,脸色是苍白的。
有一种和这场葬礼很切合的气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很奇怪。
日向合理从来没有见过宫野明美符合组织成员的装扮,穿成一身黑色,这是第一次。
其他人穿成黑色,他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感觉,可宫野明美穿着黑色的套装,就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肃穆、悲伤和悲天悯人的微妙感。
她穿着黑色的衣物,不是去杀人的,也不是去执行黑色人物的,而是来参加葬礼的。
……
宫野明美很漂亮,也很干净。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和看过来的宫野明美对视。
在锁定日向合理的瞬间,她露出了一个澹澹的微笑,避开了葬礼的入口和站在入口处的两位主人,目标精准地迈步走过来。
日向合理静静地看着她。
她走到日向合理的面前,把伞往前上方倾斜了一些,“我到了,莉莉。”
手机的通话还没有关闭,她举着手机,日向合理也举着手机。
通过手机交谈和面对面交谈,其实有些不一样。
面对面交谈更一览无余,而手机交谈,则在某种时刻会让人有安全感。
日向合理道:“很准时。”
宫野明美再次露出笑容,她对着电话开玩笑,“感觉好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非常感谢夸奖。”
她的声音先在现实里响起,没到0.01秒,又在电话里响起,几乎没有延迟的存在。
“准时,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日向合理移开视线,不再和宫野明美对视,他挂断电话。“现在进去吗?”
然后顿了顿,又指出一点,“你过来的时候,没和葬礼的主人打招呼。”
他举着电话和葬礼主人打招呼,是格外不礼貌的行为,日向合理能察觉到这件事,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在碰正常和平社会的某根社交线了。
不过他不在乎。
可宫野明美却更失礼,她甚至没和葬礼主人对视一下,就直直地向日向合理走过来了。
这不应该的。
“欸?”宫野明美笑起来,“我以为莉莉不会意识到这种‘心照不宣’的事。”
日向合理不置可否,他迈步向葬礼入口走去,“我们进去吧。”
他把穿着黑色装扮的宫野明美和其他黑色装扮的客人对比了一下,收敛了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
虽然宫野艾莲娜的大部分话都是出于‘母亲’的角度说出来的,但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人和人是不同的。
有的人,天生就是一把冰冷的匕首,会一次次地挥向人类的要害,比如他。
而有的人,天生就是治疗的药物,是干净、不适合害人的光明存在,比如宫野明美。
第三百三十九章 葬礼招人,三天十万
进去正常的社交状态,宫野明美就格外势如破竹了。
她先为自己和日向合理的失礼,向葬礼主人进行道歉,在道歉的时候加上了‘我父母和您父亲是同事,所以我们才会不请而来,有些失礼’的信息。
葬礼的主人瞬间抓住了这个信息,男主人惊讶道:“我父亲在白鸠制药的同事?”
他本来就没存在多少的不愉快全部散掉,转而变得有些感激。
日向合理认真地盯着他脸上的感激看了一会儿,又移动视线去看旁边那位女主人红了的眼眶。
他有点摸不透为什么这两位葬礼主人反而会感激,是又有什么潜规则吗?
于是,他又去看宫野明美。
宫野明美看起来完全理解了,她垂下眼睫,没有去看两位主人的失态,又简单地和主人交谈了几句,递出装有钞票的香典包,便带着日向合理往里走。
他们走了几步,那位男主人又突然叫出他们,“那个,广田小姐,日向先生。”
日向合理回头,他没看到那位男主人的表情,只看到了对方的后脑勺和后背。
因为对方正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两位能够前来和我父亲告别,”男主人维持着深鞠躬的姿态,身体几乎对折起来,所以那片黑色也显得很小了,“非常感谢!”
日向合理注视着那片黑色,又去注视女主人侧脸和已经充盈了泪水的眼眶,最后,他去看宫野明美。
宫野明美没有看他,但好像能凭空感觉到他的不解一样,她头也不回地伸手、安抚性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回答男主人,“请节哀顺变。”
之后,她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便拉着日向合理往里走。
摆放棺木的地方也有人招待,有神色过分平静的主人引着他们在侧面入座。
直到入座,宫野明美才侧首看他,“怎么了?”
她的神色还有些肃穆,只从眼神露出鼓励,“莉莉想问什么?”
如果是之前,日向合理不会太多问,也不会过多注意葬礼主人们的神情,顶多一瞥而过,会更在意他们的身体情况、身体素质和可能的反抗程度之类的。
但是宫野艾莲娜刚刚说过一场大雪,现在这场葬礼也是一场大雪,刚好可以互相对应。
日向合理问:“他很感激?”
“为什么?”
家人去世,不应该是悲伤吗?很悲伤很悲伤,哪怕是有逝者生前的朋友前来,也应该是悲伤的,怎么会是感激?
“为什么会感激?”宫野明美重复,她笑起来,不是温柔的那种笑,而是有些无奈的笑,“因为,世界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嗯?
日向合理皱眉。
“很残酷的是,哪怕是最亲近、最亲近的人去世,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从‘崩溃的悲伤’中缓过来,那种悲伤的情绪会越来越澹,最后只剩下一种澹到只能萦绕在心头的低落,”宫野明美道,“就像是下雪时感受到的冷意。”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活着的人不爱死去的人。”
她笑了笑,“而是已经逐渐接受某人彻底离自己而去,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对死者生前留下的一切痕迹感到‘感激’,比如几十年不联系的朋友,在得知故友死讯的时候,却还是千里迢迢地前来参加葬礼。”
“这意味着,还有人记得逝去的人,对活着的人来说就算是莫大的安慰了,会让他们感觉到逝去的人似乎还在人间的错觉。”
日向合理想了想,“所以,他们感激的是父亲同事的女儿还记得自己父亲,特意前来告别?”
他不太理解。
因为一切的痕迹注定会消失,所以在这场漫长的大雪彻底埋葬某人留下的痕迹之前,感激每一枚脚印和滑痕吗?
他再次皱起眉。
“可以这样说,”宫野明美笑了笑,“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白鸠制药。”
她轻描澹写道:“自从乌丸集团收购白鸠制药后,白鸠制药已经消失几十年了,当年那批一起在白鸠制药工作的研究员们大部分都互相失联了。”
“他们的绝大部分都进了组织,剩下的小部分,也早被组织盯上了。”
葬礼上的人数不少,时不时就会有人进来,周围的座位也时不时会有人落座,日向合理一边下意识捕捉周围来回走动人的动作、防备他们突然袭击,一边顺着宫野明美的话往下说。
“她也是这样进入组织的?”
他没说‘她’是谁,宫野明美也没问‘她’是谁,因为很明显,是宫野艾莲娜。
她失笑了一下,用手指刮了一下耳边的发,才道:“是的,她也是这样进入组织的。”
“在一开始,组织不是强制让人加入的,而是会先用”金钱’、‘地位’和‘声望’这类引人加入,”宫野明美回忆着道,“白鸠制药被收购的时候,妈妈和爸爸的商量过,最后还是决定拒绝,打算自己开一家小诊所。”
后面那排也开始有人入座,葬礼应该快开始了,所以人流少了许多,也有人在不远处停下,没有入座。
日向合理耐心地听宫野明美说话。
“后来妈妈怀了志保,比较担心诊所不能负担经济,”她顿了顿,解释,“养孩子需要花费很多很多,不只是心血、还有金钱。”
“组织又派人招聘,他们又商量了许久,才决定答应。”
宫野明美微笑了一下,“然后,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一家’包括日向合理,所以才用的‘团聚’这个词。
日向合理没第一时间说话,他和宫野明美对视了片刻,才点头,“嗯。”
点头就代表不反驳宫野明美提出的这个概念了。
宫野明美的眼睛立刻弯起,她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又有些担忧的收起。
“莉莉,”她犹豫着,“如果,如果有一天……”
“我去世了,你会……”
后面那一排已经坐满了人,但在座位的旁边,有人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对方只在一开始把视线投过来,后面一直收敛着视线,但日向合理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感。
他打断宫野明美的话,“有情况。”
然后侧首看过去。
按照社交礼仪,整个葬礼都应该是黑白两色,大家的表情也应该都是肃穆而悲伤的,但是在转过去的一瞬间,日向合理看到了一抹金色。
一抹很鲜艳,和黑白葬礼有些格格不入的金色。
不过还好,那并不是某人的装扮,而是发色。
日向合理看到了那抹鲜艳,像是金灿灿玉米一样的金发,他:“……”
他艰难地移动视线,把视线下移,一点点地看下去。
玉米一样鲜艳的金发下面,是小麦一样的肤色,再往下,就是一双偏暗的紫灰色眼睛。
那双眼睛一开始是下垂状态,日向合理猜金发下面的那只耳朵肯定是上扬的竖耳状态。
是金发希罗。
……
这里不是东京吗?不是纽约吧?
周围很多穿着黑色和服,用日语交谈的人,怎么看都不是纽约吧?
这只金毛犬怎么从纽约来东京了?!?!
日向合理短暂停顿。
犬类,永远是最敏锐的存在,比如这只站在走廊上,静静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谈话的败类金毛犬。
在他们谈话停止的五六秒后,对方就警惕性地抬眼看过来,紫灰色的眼睛有一瞬间像是偏透明的蓝色,看起来格外冷酷无情。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静静地和这只还敢呲牙的金毛犬对视。
对视了几秒,金毛犬若无其事地收起牙齿,摇着尾巴低头蹭过来,“嗨,冰酒。”
日向合理:“。”
“需要鲜花吗?”金毛犬叼出一枝白玫瑰,若无其事地汪出声,“等会儿可以抛到棺木上,缅怀死者。”
日向合理:“。”
宫野明美迟疑着道:“你是……?”
她听到这个金发家伙对日向合理的称呼了,‘冰酒’。
日向合理静静地盯着这只若无其事摇尾巴的金毛犬。
“你好,”蹭他无果,这只金毛犬就调转了一下目标,对宫野明美露出具有欺诈性的犬类友好微笑,“我的代号是波本,是冰酒的……”
安室透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属下。”
“不过在我心里,他更像是我的导师,”他补充,“他在纽约指导了我一段时间,教会了我很多。”
日向合理:“。”
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影之分身术’。
他澹澹道:“你怎么会在这?”
安室透举了举自己手里的花,“因为,呃……”
“葬礼招人,三天两夜,酬金十万,报销交通费?”
第三百四十章 我叫安室透
日向合理:“……”
他陷入沉默。
宫野明美也陷入沉默,她看了看日向合理,又看了看安室透,艰难道:“原、原来如此。”
她怀疑了一下自己:这位代号人员是觉得她不是代号成员,所以没把任务说出来,而是轻佻地随口胡诌了一个‘我给出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合适理由向你解释,你不该问的事别问’式借口吗?
可是这个理由也不怎么说得过去啊……
而且日向合理也在,对方完全可以看她一眼,心照不宣地说自己也是来参加葬礼的之类的,可以让场面自然而然的若无其事过去。
现在……
日向合理礼貌发问,“葬礼的广告已经打到纽约去了吗?包交通费是指为了招你、他们甚至愿意为你报销机票?”
这个理由太过离谱了,是那种乍一听说不定会被说服,但是反应一下就会立刻沉默的离谱。
所以他没用审视和压迫的眼神看向安室透。
他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的。
安室透立刻表示出迟疑和疑惑不安,他把演技和反应能力拉到最高,像是疑惑一样皱了皱眉,“你不知道?”
他又松开眉头,露出恍然的表情,“你应该没看到讯息。”
日向合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询问什么讯息。
安室透主动解释,“你刚回东京没多久,我就向你发了几条讯息,向你申请转到东京区域行动,之后又向贝尔摩德汇报了意向。”
“你没有回我,贝尔摩德批准了,我之前以为你是默认了。”他顿了顿,“现在看来是你没有看到讯息。”
他疑惑道:“你拉黑我了?”
询问这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用的不是演技,而是真实疑惑。
在日向合理通知了他要回东京的那晚,他就发了大意为‘我请示跟您一起回东京’的讯息。
当天日向合理没回。
安室透心态挺稳的,在第二天、第三天又发了更委婉、也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想跟着日向合理回东京的讯息。
解释一:自己本来就是东京人,不适应纽约的生活。
解释二:他是跟着日向合理的,现在再临时换上司,听纽约负责人贝尔摩德的指示,他有点不太接受。
解释三很委婉,属于解释一的扩展,是安室透编辑完讯息,又回过头来审视时发现的一个问题。
他补充了委婉的一点:我不是美国人。
日向合理还是没有回复。
这个时候,日向合理已经登飞机了。
安室透不得不接受‘冰酒根本不看信息’或者‘冰酒冷处理了信息’。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做人要懂灵活变动,所以在不得不接受这件事的瞬间,他就立刻继续编辑讯息给贝尔摩德,敲敲边鼓试图摸出到底是冰酒没看讯息,还是冰酒看了但没理。
贝尔摩德抓住了重点:‘你也想跟冰酒回东京?’。
没等安室透编出合理的解释讯息,她就飞速批准,直接允许了,只是特别强调了一点:‘向冰酒汇报行程’。
安室透立刻去汇报了,讯息再次石沉大海。
他:“……”
他再次权衡了一下‘冰酒没看到’和‘冰酒不理他’,为此翻了很久的回忆,最后发现在纽约的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没用讯息交流过。
除了一开始,后面的交流都是通过任务记录仪,冰酒直接指导他,他们连线交流。
在一次任务的终点,他会汇报自己下次的任务时间,等到了时间开启装置,没多久就会听到耳麦里的冰酒声音。
他们的联系中,通过耳麦交流的占比高达90%,后期更是基本没用手机讯息联系过。
他艰难确认:‘冰酒没看到’。
然后发现他无法联系冰酒了。
对方已经回东京了,不会再监管纽约的任务,也不会在实时命令,而且在对方回去的瞬间,纽约的这套实时命令系统直接废弃、暂时封存了。
安室透也无法通过任务记录仪联系日向合理。
他只能默默地订购机票,再往大海里抛一块石头:汇报自己回东京的行程。
虽然冰酒根本看不到,但是发不发是态度的问题,而且发了确实可以狡辩一下。
到东京后,他没有立刻找琴酒,也没有满东京乱摸洞找冰酒,而是短暂地蛰伏了一两天,和警方进行情报交流。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其实就是接受警方那边的心理疏导,听了两天语重心长的:【波本啊波本,你是我们的希望,是警方潜入组织最深的卧底,你还记得警方的目标吗?】
【警方的目标,是铲除组织,把他们一网打尽!】
【而不是只抓捕几把锋利,但是对组织没太大影响的刀。】
安室透:“……”
警方把一块写着【不要执着冰酒,应该更关注整个组织,关注一旦抓捕、就会对组织造成重大打击的人】的牌子放在他面前。
并且用他之前提供的‘发现新代号成员库拉索’、‘我和库拉索一起被追杀’、‘据悉,组织一位很重要的代号成员阻止了贝尔摩德,接管了库拉索,对方的地位很高,代号是朗姆’的情报组成了一块胡萝卜钓在他面前。
这块胡萝卜是‘抓捕朗姆’。
抛开‘直觉’这种没有说服力的东西和‘冰酒再成长下去绝对会是一把大杀器’的未来事,理智来说,安室透很赞同这个目标。
朗姆是谁?不知道。
朗姆的地位有多高?不知道。
朗姆在哪里活跃,负责什么?不知道。
统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知道就可以了‘朗姆能在贝尔摩德追杀库拉索的时候,强行制止贝尔摩德’。
在他出现以前,安室透知道最高地位的组织成员是贝尔摩德。
她和琴酒之前的高低其实是有些模湖的,但琴酒是行动组的,而她会易容,是情报组的,还是纽约的负责人,所以艰难对比,警方还是认为她的地位更高。
本来组织隐隐盯上的人也是她。
但她有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可是目前出现的所有组织成员里地位最高的代号成员,抓吗?那肯定要抓!
可她是纽约的,对东京局势的作用不大。
那不抓?
可她是目前地位最高的组织成员!
朗姆的出现,让警方的为难和头痛迎刃而解,并且迅速下了决定:抓朗姆!
这是一个在东京活动,起码目前在东京活动的组织成员,不然没办法救库拉索,库拉索那段时间是在东京活动的。
而且能制止贝尔摩德,不说绝对比贝尔摩德的地位高,但也起码是平等,不然贝尔摩德那种脾气……
所以,‘抓朗姆’是目前最稳妥,最有利,也最合适的方法。
安室透用理智思考,也不得不赞同这个目标。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找朗姆?
他连朗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情报组科研组行动组都不知道,要怎么抓捕对方呢?
哪怕已经成为代号成员,他对其他组织成员的了解也很少,甚至更少了。
因为冰酒很、很符合代号,起码对他的态度很符合代号,除了贝尔摩德,对方基本没有向他介绍过其他的代号成员,也基本没和他聊过其他代号成员。
他们基本只聊和任务有关的事,连私人之间的交流,对对方私人时间和私人事务都没怎么聊过,罕见的一些私人聊天话题,都是安室透带着某种目的主动提起的。
……
比如‘我、不、是、美、国、人’。
再比如‘波本的成长经历,三观思想’。
而安室透对日向合理的了解,也基本是没有得到允许的,全是从U盘的视频里找到的,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日向合理虽然整体冷酷,但某些地方经过‘爱’的融化,已经变得柔软了起来。
现在的日向合理更难办,他看起来比较‘柔软’了,但其实内里更加冰冷。
那要怎么靠近冰酒,从他那里获得朗姆的线索呢?
人是活的,要懂灵活变通,既然从日向合理本人找不到柔软点,安室透就转移了目光,看向他绝对会在意的一个人:宫野明美。
他一边打量着宫野明美,一边回忆刚刚听到的那个被打断的话题,如果没有推断错的话,刚刚宫野明美想问的是:如果我死去了,你会怎么办?
她没有说完,日向合理就打断了。
安室透认为这并不是巧合。
日向合理澹澹地扫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开始查看讯息。
收件箱没有未读讯息,无论是通讯录列表、还是一串号码的讯息,都没有未读的。
垃圾箱也没有未读讯息。
他翻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一件事:等等,他的手机接受过大自然的馈赠,在水里泡过,直接不能用了。
所以他换了一套手机,号码也一起换掉了。
在换了之后,日向合理给琴酒、贝尔摩德、那位先生和宫野明美发过讯息,说明自己的换号情况,但没给其他无关成员发说明讯息。
也就是说,这只金毛犬给他发讯息的话,只能发到报废的手机里。
……那没事了。
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又把视线扫过去,澹澹道:“你没有联系琴酒。”
不然琴酒一定会告诉他,波本……等等,也不一定。
之前波本和那只下眼睑加粗的家伙去纽约的时候,琴酒也默默趴下,若无其事地用松软蓬松的大白毛遮挡了异常情况。
于是,日向合理又补充了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吗?”
“没有,”安室透干脆利落道,他压了压眉头,冷笑一声,“琴酒,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日向合理接到对方递过来的信息:波本还在记琴酒的追杀之仇。
他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澹澹道:“不管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我的任务和葬礼主人有关,不要妨碍到我。”
他看过去,“如果你想对葬礼的主人下手……”
话到这里就停住了,这和安室透递过去的‘琴酒追杀过我,我记仇’那条信息的翻译难度差不多。
几乎没有难度,是:我不追究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也不关心你是在做葬礼兼职任务,还是在哪里接了悬赏处理某人的任务,你要是敢虎口夺食,今天你就死定了。
安室透从善如流,“好的,我暂停行动。”
他挑了挑怀里捧着的零散花枝,从中取了两枝递给日向合理,“葬礼用的花,我现在的工作是为客人分花。”
日向合理看了看那两枝还算新鲜的白色玫瑰,又侧首,看了看不远处站在棺木前,正在低头和前来安慰的客人说话的那位主人。
她看起来是科学家的妻子,已经年迈了,脸上是已经麻木到平静的轻微悲伤,不明显,但是日向合理捕捉到了她和门口那两位主人面对客人时差不多的细微表情。
虽然样貌不同,但同样的黑色衣物,同样的悲伤和肃穆。
日向合理又看了看宫野明美,他伸手接过花,给宫野明美分了一枝,又把安室透当成普通的罪犯工作人员来对待,“谢谢。”
反正就算不是金毛犬,而是其他黑色人物来兼职工作人员,也会因为他身上的倒霉debuff来戳他的,无所谓了。
宫野明美接过那枝花,又瞥了安室透一眼,没有说话。
“他叫希罗,”日向合理低声介绍了一下,说到一半,他再次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于是一边抬头看去,一边叮嘱,“不要叫代号。”
这次过来的人不是突如其来的犬类,而是一位比较年轻的葬礼主人。
她靠近过来,先叫了一声安室透,“安室先生。”
在安室透向她点头示意后,她又转向拿着白色玫瑰的日向合理。
“日向先生是来看望我爷爷的?”这位葬礼主人询问了一下,又露出笑容,“可以请您为他献上一枝花吗?”
“爷爷他生前很喜欢年轻能干的少年人,觉得他们是正在成长中的希望。”
她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拜托了。”
鞠躬的时候,她身上的黑色和服变小了一些,和门口鞠躬的那位先生一样。
日向合理和宫野明美对视了一眼,他举着花站起来,“好的。”
葬礼主人松了一口气,她立刻引着日向合理向棺木那边走去。
宫野明美的神色更加柔和,她看着日向合理向棺木靠近,也看着他在棺木前停下,看着他低头看向棺木,并把手里的花放下去。
不是抛,也不是丢,而是轻轻地放下去,和其他客人习惯性保持的对逝者的尊重,于是轻放的动作一样。
她再次微笑起来。
安室透一边打量日向合理,一边打量宫野明美,他察觉到这对姐弟之间不用言说的某种像是默契一样的东西。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出声道:“您好,广田小姐。”
宫野明美侧首看向他。
他小时候和宫野明美见过,是一起玩过的同伴。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宫野明美回忆起小时候,就大概率会认出他,哪怕没有立刻认出也会觉得熟悉,之后会逐渐回忆起来到底是哪里熟悉。
所以安室透尽量和小时候的自己区分开,他露出符合组织成员的冷意微笑,“你好,我的本名叫安室透,你叫我安室就好。”
“欸?”宫野明美有些惊讶。
这位波本先生的本名不是‘希罗’吗?
日向合理是这样为她低声介绍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宫野家的孩子
死人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在经过烈日的暴晒和高速运动后,它们会腐烂得方圆十里都知道这里有人形物体,抱团行动的时候更是人类的灾难。
人类需要佩戴防毒面具或氧气罩才能近距离地靠近它们……不过一般人类都躲得远远的,也不会试图近距离靠近。
日向合理贴着棺材而站,棺材盖还没有合上,他能看见里面躺着的那位死者。
他穿着黑色的和服,脸色红润而祥和,像是随时会睁眼醒来,和蔼地劝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孙女不要太伤心。
身上也没有那种挑战人类极限的浓厚腐烂味,看来死亡后没有偷偷做健身长跑运动,也没有进行补给,而是真的乖巧得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躺在黑色的棺材里。
日向合理只能闻到一种像是糯米、但又绝对不是糯米的味道,那是新鲜、又不那么新鲜的尸体散发出的正常味道。
棺材里还铺了一层松软的垫子,死者的身上则盖了一层薄毯,让那种不是死亡、只是睡眠的错觉达到高峰。
里面有十几枝零散的白色玫瑰,应该是前来拜别的人不小心丢远了、于是丢进棺材里的,不过日向合理不是不小心,他是放进棺材里的。
他又盯着这位真的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的死者看了一会儿,死者的夫人见他久久不动,便走过来。
她露出慈祥的微笑,“没想到日向先生居然会前来祭拜,我先生之前看过关于您的新闻,还为您担心好久呢,一直念叨着想要见您。”
语气有些客套,是在进行礼貌性的寒暄。
日向合理一边判断,一边毫不意外对方一眼认出了自己。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头上顶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日向合理!],代表着有主线任务,所以每一个看到他的玩家都瞬间‘日向先生!’。
真是奇怪的霓灯特性,神奇的记忆力。
他侧首看过去,和死者夫人有些关心、和宫野明美在某一瞬间重叠起来的眼睛对视,又不确定起来。
他顿了顿,才道:“我的父母和这位先生是同事,所以才冒昧拜访。”
“同事?”死者夫人有些惊讶,她露出回忆思索的表情,眉头也皱起来,又很快舒展开,“抱歉,人老了、记性也不太好了,我不记得我先生有姓日向的同事。”
日向合理摇了摇头,他简短解释道:“不是日向,我的父母姓宫野。”
说完,他刚打算往后退几步,顺势终结掉这个话题,进行告别,就发现死者夫人的脸色再次变化。
死者夫人露出已经到了震惊层次的惊讶表情,“宫、宫野?!”
她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抬手便抓住了日向合理,震惊地打量着他,“宫野?你姓宫野?你的本名是宫野吗,白鸠制药的宫野?!”
在她动的瞬间,日向合理就立刻克制自己,克制自己反击和进行‘分头行动’的攻击倾向。
他不太适应初次见面的人这么靠近自己,又顿了一下,才把想要皱眉的动作也一起克制下去,同时简短回答:“是的。”
然后反问,“怎么了?”
死者夫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瞪大了有些近视的眼睛,认真地观察日向合理的脸,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那种一寸寸观察,不像是目光,像是X光。
最后,她定定地看着日向合理的眼睛,和日向合理对视了十几秒,才失神着道:“宫野……真的是宫野。”
“我说他怎么一直念叨着想见你,原来早就认出来你是宫野家的孩子了。”
她抬起手,想要摸日向合理的眼睛,“你的眼睛和你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日向合理侧了一下,避开那只手,他皱起眉。
“你今年几岁了?”死者夫人又追问,没等日向合理回答,她就自言自语着回答了自己,“你是中间那个,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十七了?十八了?”
“离成年还有两三年呢,还小、还小。”
之前引着日向合理过来祭拜的那位年轻女性又领了一位夫人过来,她远远地看到棺材前的场景,立刻扭头对夫人低声说了一句,便快步跑向棺材。
快跑到死者夫人身边时,她才低声叫道:“奶奶!”
她扶住死者夫人的胳膊,又自然而然地顺势解开了死者夫人抓着日向合理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才歉意地看向日向合理,“抱歉,日向先生,我爷爷去世前经常念叨着您很出色、想见您一面,我奶奶可能有些激动……”
日向合理也顺势往后退了几步,他没说话,而是继续打量死者夫人脸上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
“他是宫野家的孩子,”死者夫人拍了拍自家孙女的手,脸上持续流露出惊喜,看起来比收到惊喜的琴酒还要惊讶高兴一百倍,“宫野家!”
旋即又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抱歉,孩子,吓到你了吧?我太激动了,一听说你是宫野家的孩子……”
她脸上的惊喜又浓郁了几分。
那位年轻的葬礼主人不明所以,“什么宫野家的孩子?”
死者夫人看了她一眼,有些着急道:“就是那个宫……”
她戛然而止,又下意识地去看棺材里的死者,才恍然着反应过来,“你们不知道。”
恍然的瞬间,她脸上的惊喜笑容无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可能是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爱人已经死了,没人能理解她为什么格外惊喜。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捕捉着她脸上的表情。
“是你爷爷同事家的孩子,他家大人在我们这里留了一些东西,拜托我们等这儿孩子长大、转交给他。”死者夫人的笑容只下意识收敛了几秒,又很快调整回来,再次惊喜地笑起来,“我和你爷爷担心好久怎么找他们,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来参加葬礼了!”
日向合理抓住重点,“留了一些东西?”
他转头,向远处的宫野明美那里看了一眼。
那边的宫野明美和安室透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都不约而同地担心着看过来。
“是的是的,你父母给你们留了一些东西!”死者夫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她考虑了几秒,“你是自己来的吗?还是和姐姐、妹妹一起来的?”
她拍了拍自家孙女的手,“惠子,去把和这孩子一起来的其他孩子请过来,我们先去休息室!”
“欸?!”年轻女性还没太反应过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咬牙点头,“好的,奶奶!”
她再次向日向合理歉意点头,便转身向宫野明美那边小跑过去。
死者夫人瞥了她一眼,便又把目光钉在日向合理的眼睛上,她又重复了好几句‘一模一样’,也越来越感叹。
她大概五六十岁,看起来已经算是比较年迈的老人了,日向合理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危险,也习惯了这种直直的钉视,便无视了视线,再次询问重点。
“我父母留的是什么?”
“是药,”死者夫人又抬了一下手、想习惯性地抓住日向合理,想了想,她又收回来了,“刚刚太激动了,忘记你有不太适应和人接触了,实在是对不住,孩子。”
日向合理:“?”
他不怎么理解地反问,“我父母告诉你,我不适应和人接触?”
应该不会吧?
几乎每次出现,宫野艾莲娜都着重强调‘你是正常人’,那大概率不会和别人说‘这个孩子不太适应和人接触’之类的话,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有些‘这个孩子不太正常’。
死者夫人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附近的人都有些惊诧地看过来了,便叹了一口气。
“我们去休息室谈吧,这里不太方便。”
又回答日向合理刚刚的问题,“那倒不是,宫野先生和宫野夫人没向我们解释太多关于你们的事,我之前也不知道你不太习惯近距离接触。”
她边带路边回头,露出了一个属于慈祥长辈的笑容,“是在见到你、还没发现你是宫野家孩子的时候看出来的。”
日向合理再次:“?”
他沉思住。
难道,他头上除了[日向合理!],还有一个[拒绝近距离接触]……?
“只是一种感觉,见过的人多了,总会有那么几分直觉,”死者夫人又解释道,她露出颇为感叹的神色,“而且,宫野夫人也有些不太习惯和人近距离接触。”
她乐呵呵地道:“所以我猜你大概率也不适应和别人近距离的接触,除了自己承认的人,对吧?”
这个确实。
日向合理点了一下头,又追问之前的重点,“请问我父母留下的是什么药?大致是什么样子的?”
他顿了顿,询问比起这两个问题,更想追问的一个问题,“我父母来找您,大概是多久之前?”
能知道他的存在,肯定是加入组织之后的事了。
“十一年前,”死者夫人看起来对这个时间记得很熟悉,立刻就道,“那个时候你应该六岁。”
她又想了想,才回答之前的问题,“我没有打开过那些药。”
“艾莲娜当时只说她怀你的时候有些虚弱,所以你的身体不太好,有先天性疾病,所以和厚司一起研究了很久的药,又专门拜托了一些朋友帮忙保存一些。”
十一年前?六岁?
日向合理回忆起那位先生很久之前,带着一种唏嘘的语气说的‘那个时候你才六岁’。
那个时候,是实验室发生火灾的不久之前,起码是同一年。
那么,那两位宫野留下的东西,就真的是遗物了,和宫野明美拿着的磁带差不多的遗物。
日向合理慢慢地应了一声。
死者夫人推开休息室的门,忍不住叹息一声,“唉,我不太清楚你了解多少,你也不要怪他们,他们也不太容易。”
什么?这位夫人知道很多真相吗?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安静地听下去。
“宫野先生和夫人很爱你们的,在你们那么小的时候把你们送走也是迫不得已,”死者夫人叹息着道,“他们真的很爱你们。”
“白鸠制药被乌丸集团收购后,你父母和我先生都很久没有找到工作。”
她在榻榻米上坐下,又招手示意日向合理也坐下,继续叹息着道:“那是二十二年前,你父母最终决定要在小镇开诊所,所以后来哪怕有人想招他们,他们也拒绝了。”
“当时我先生找到工作,还是宫野先生把一些机会让给他的,我和他都是很感激的。”
日向合理也坐下去,他盯着死者夫人的表情,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死者夫人看了他几眼,又叹息,“当时他们应该刚刚诞下你的姐姐,还都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
她露出回忆的神情,“听说你父母哪怕在诊所、也一直坚持自己的研究,后来大概是十七年前的时候,又有很多公司和机构去招揽你父母。”
“噢,当时你母亲应该才刚怀上你不久,我听她说是接到招揽不久后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怀上你的!”
死者夫人笑起来,“她还说你是她的幸运星呢!”
“你父母真的很爱你啊,孩子。”
‘怀孕’、‘去医院检查’和‘招揽’,日向合理默默把宫野艾莲娜编给这位夫人的话翻译了一下:
他的‘出生’,让本来放弃宫野夫妇的组织又盯上了他们。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具身体具体是怎么诞生的,但就算是克隆人也需要精/子、卵/子的东西,他和宫野艾莲娜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那其中卵/子肯定是宫野艾莲娜的。
组织对这具身体的定位是‘奇迹’。
那么会不会关注‘奇迹’的生物学父母呢?肯定会。
所以在十七年前,宫野夫妇再次收到招揽,还是比较主动、激进的招揽,而不是对这次死者的‘温水煮青蛙’、‘得不到你没关系,反正你儿子可以顶上’的那类静候招揽。
日向合理慢慢地点头。
死者夫人打量着他的表情,忍不住虚空拍了拍他,又强调,“你的父母很爱你的,孩子。”
她继续讲述她视角下的宫野家的故事,“听说当时招揽你父母的机构是个相当有名的生物机构,请你父母研究什么医学、什么血液之类的。”
“你父母在里面待了大概四年就不干了,那个时候你妹妹刚出生,艾莲娜觉得那里的工作太忙了,不能陪你们,就干脆和你父亲一起辞职了。”
那就是这具身体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诞生这具身体的实验室,直接全员阵亡了。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再次慢慢地应了一声,“嗯。”
“艾莲娜说,那家机构虽然很忙,但很关心职员,得知他们辞职是为了孩子,又给他们安排了同投资人的其他机构工作,工作轻松、还分住所,可以让一家人住在里面,离学校也近。”
死者夫人叹气,“就是对保密工作看得很严,所以那个时候他们直接和我们断联了。”
这个‘福利好、保密严’的机构,大概是指组织的实验室了。
日向合理从宫野艾莲娜为这位夫人编织出的谎言里重组出真相:
第一阶段:他诞生,组织初步接触宫野夫妇,但没让他们相见。
第二阶段:第一个实验室全员阵亡,组织换了一个实验室,并在不久后把宫野夫妇带进去,让他们相见。
第三阶段,就是宫野夫妇死亡了。
日向合理再次,慢慢、慢慢地应了一声。
“嗯。”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耻下问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宫野明美探头看进来。
她的视线先锁向日向合理,发现日向合理完好地坐在榻榻米上、也向她看过来,便松了一口气。
死者夫人捕捉到她看进来的第一个举动,不禁微笑了一下,“进来吧,孩子。”
“没记错的话,你叫明美,对吧?”
“是的,”宫野明美走进来,她没有迟疑便走向日向合理,在他旁边落座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摁了一下日向合理的肩膀,然后轻轻对死者夫人颔首,“请问您……”
“你们的父母在我这里留了一个东西,”死者夫人又笑了起来,她转头看了看再次紧闭上的房门,有些失望,“只有你们两个吗?我记得你们还有一个妹妹?”
宫野明美下意识用余光瞥向日向合理,她沉吟了一下,才回答,“她在上学,所以今天没办法过来。”
“原来如此,”死者夫人恍然,“那我先为你们解释一下吧。”
“在十一年前,你们的父母曾经拜访过我们,在那个时候,他们……”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也沉重了下去,“身患了绝症。”
宫野明美:“?”
她立刻稳住表情,下意识又侧了一下头,错愕地看向日向合理:怎么回事?
然后收获了日向合理平静又无辜的表情。
道理,宫野明美都懂,但和日向合理明晃晃无辜,以及格外平静的表情对上的瞬间,她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很蠢’的错觉。
她:“……”
她又稳住表情,发出算是应声的声音,“呃,绝症……”
死者夫人捕捉到了宫野明美没有收敛完整的错愕和微妙,于是笑起来,“你们果然不知道。”
“我记得是肝癌和胃癌,”她抚掌,有些叹息着道,“都是晚期。”
“他们说是最近几年研究的项目导致的,早在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了,所以没有太错愕伤心,只是没有想到会一起严重到这种地步,很担心你们这些孩子。”
死者夫人叹了一口气,“艾莲娜说,她只能把你们送到朋友家里、拜托朋友照顾你们,我本来想要一个孩子帮忙的,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和其他人商量好了,也已经把你们送出去了。”
“她说他们没有告诉你们有关癌症的事,只说为了研究专心、要把你们暂时送给其他人抚养,想让你们尽量晚些时候知道他们不幸的消息……也尽量少些悲伤。”
宫野明美努力稳住表情,她对上死者夫人真情流露的叹息、心疼和温和包容的目光,支支吾吾了一声,“呃,这、这样吗。”
这位年迈的夫人太过真诚了,完全是把她母亲的话当成真的,于是在切实地心疼她母亲以及她和弟弟妹妹们。
如果是恶意的目光,宫野明美能够镇定自若,但面对这种柔软的善意目光,以及秒懂她母亲是在忽悠的前提下,她有些抵抗不住,不禁把目光转向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努力让自己的眼里充满真诚和鼓励,以给宫野明美一点点的激励,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低头装自闭症。
宫野明美:“……”
她表情不稳了一下,也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悲伤,“我母亲、呃,还有我父亲,居然身患癌症吗?”
“是的,”死者夫人温和地看着她,又看向日向合理,她的笑容更加温和,“你们都没有恨他们,我能感觉到,也很欣慰。”
说着,死者夫人站起来,又道:“我曾经无数次地在梦里梦到过这个场景,关于我和我丈夫终于打探到你们的消息、于是千里迢迢地赶分别赶去见你们,把你们聚集在一起。”
“你们或许恨他们,但在了解他们的苦衷后,还是原谅了他们。”
她抬手制止住宫野明美也跟着起身的动作,转身向书柜那边走去,“但是也一直害怕着。”
书柜上的书不算太多,死者夫人从里面挑了一本厚重的红色书籍,又返身回来。
日向合理用眼神催促了一下宫野明美,示意她快点接话。
她卡顿了几下,才勉强道:“害怕?”
“是的,”死者夫人重新坐下,她露出笑容,“比起‘你们会恨父母’,我更害怕‘你们对此无所谓’。”
“你们当时太小了,”她用仿佛像是温水一样的眼神看向日向合理,“现在或许根本不记得和父母的相处,也自然对他们毫无感情,哪怕知道他们把你们送给其他人抚养的真相,也只是有些感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很怕这个。”
宫野明美轻轻叹气,她放在腿边的手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握住日向合理的手腕,才回答,“没有,不然我们不会来参加这场葬礼。”
这倒也是。
死者夫人笑着把书递过来,“这是你们父母留下的东西。”
宫野明美伸出另一只手接过,她一接拿到手就察觉到书的触感有些不对劲,于是把书放在桌子上,试探性地掀开。
这是一本假书,只能从书籍厚度的大概一半处掀开,里面是一个向下凹的小正方体方块空间,一把小小的钥匙陷在方块里。
那只小钥匙是有圆形钥匙链的,一个长方形薄块也串在钥匙链上,上面是一串数字。
“这是帝都银行保险箱文件柜的钥匙,”死者夫人道,“用这把钥匙可以打开文件柜,里面放着银行保险箱的钥匙,这是你们父母交给我的。”
“她说,”她看向日向合理,“这个孩子有些天生体弱和遗传病,需要用到药物,所以保险箱里是药物。”
这个说法令宫野明美沉默了一下。
她都不需要转头看日向合理,也不需要观察日向合理的表情,更不需要接收[叮,NPC‘日向合理’正在怀疑您的智商!]之类的信号、刺激自己大脑的高速运转和思考,就能轻松发现几个疑点:
一,为什么孩子有病,不把药给孩子,而是给其他关系生疏的同事?
二,十几年了,药还能用吗?
三,日向合理看起来是体弱多病的样子吗?
……
宫野明美默默把第三条划掉,她拿起那把钥匙,低声念了一遍,“帝都银行?”
旋即坐正,郑重地向死者夫人鞠躬,她道:“非常感谢您!”
“非常感谢您把真相告诉了我们,非常感谢您替我们保管了十几年的钥匙,非常感谢。”
死者夫人连忙探起上半身去扶她。
日向合理动了动被抓住的那只手腕,不动声色地把宫野明美撑起来。
“没什么感谢的,”死者夫人摇了摇头,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能在临死之前把东西物归原主,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死前叮嘱遗言的准备了,我先生去世之前一直念叨着要见这孩子。”
她露出疲惫的神色,再次示意了一下日向合理,“我今天才明白是为什么,幸好、幸好啊。”
宫野明美再次默默鞠躬,她紧紧地攥紧钥匙,张了张口。
还没说出来,死者夫人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你们先去银行开保险箱吧,来这里已经算是心意了。”
她顿了顿,轻描澹写道:“我先生本来就不怎么爱守规矩,本来都不打算办葬礼的,他一定不希望你们煎熬地度过葬礼再去拿钥匙的。”
提到有关死者的话题,日向合理立刻移动视线去看死者夫人的表情。
死者夫人对他温和笑了一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们回大厅。”
“好的,”宫野明美拿出手机,又轻声询问,“请问能留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吗?”
她露出伤感的表情,点到即止道:“我父母把这么重要的事拜托给您,他们和您的关系一定很好,我想……”
我想多亲近亲近您,感觉亲近您、就好像亲近了父母一样。
死者夫人立刻意会了这个意思,她再次柔软地微笑起来,“当然可以,孩子。”
然后给宫野明美留下联系方式。
“非常感谢您。”宫野明美再次道。
迈步向外面走去的时候,她又扶住死者夫人,扬起视线和日向合理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我还记得任务。
日向合理也无所谓地点头,他慢慢地跟在后面,和他们一起走回葬礼。
他思考着两件事:‘死亡’和‘遗物’。
‘死亡’是件令人很迷茫的事,在此之前,日向合理觉得它很简单直白,死就是死掉了,直接GG了,只剩下活蹦乱跳的尸体,曾经的‘理智’再也不在了。
哪怕脑子还是同一个,但‘理智’就是不再了,尸体是另一个存在,是母庸置疑的敌人,干脆利落地干掉就好,没什么值得疑惑的。
他也知道一些常识,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悲伤,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感觉到这种悲伤。
但是,但是死者夫人提到死者的时候,有悲伤,却也有笑容,为什么?
大部分情况下,她提到死者的时候,表情会不自觉低落下去,说明她确实‘爱’死者,可有些时候,她的表情愉悦起来。
难道,她对死者是爱恨交加的吗?
日向合理若有所思地扫过死者夫人脸上的笑容,他又侧首扫了一眼葬礼大厅。
大厅已经安静下来了,周围的人又默默沉默下来,没有一个人露出笑容,表情都格外低沉肃穆,虽然大多都带着一些虚假,可肃穆是真的。
日向合理分析了一下,得出结论:能让这么多人伤心,死者一定是一位令人尊重的人。
如此想着,他向旁边看去。
在他走回大厅的一瞬间,站在侧面的安室透立刻靠近了过来,他收回打量在微笑交谈的死者夫人和宫野明美,又去打量日向合理的表情。
是有些……低落的表情?
安室透惊诧地顺着日向合理看向葬礼,他试图换位思考,想对方在这个时候会想什么,于是立刻用有些嘲弄的语气冷冷道:“很讽刺吧?”
日向合理看向他。
他冷笑着道:“明明根本不熟,却都不约而同地装出这幅伤心的样子,真是一群……”
他注意到日向合理把所有细微表情都收敛起来了,但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着他的话。
很好!获得注视了!说明立场和看法选对了!
……其实也不算选,黑色人物看事情都是黑色的。
在好事情有两面性的时候,只需要无限夸大负面,就是黑色人物的想法了。而在坏事情有两面性的时候,只需要无限夸大好面,也是黑色人物的想法。
只需要确切地搞清楚黑色人物的本质,就能适当地选对回答。
安室透冷冷地咬重,“虚伪的冷血动物。”
他观察着日向合理的表情,把那种在一语双关骂人的微妙感压下去。
理智上,他知道他是在附和日向合理的立场和看法,是在虚假性地骂葬礼客人们,但感情上,结合日向合理的过去,他总有种这句话其实不是在指其他客人,而是在指日向合理的微妙感。
太微妙了。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第二次去认真观察葬礼的客人们。
客人们的表情是集体低落的,每个人的唇角都是平静的,没有一个上扬的,也没有一个过分夸张下垂的。
他们保持着肃穆和轻微的悲伤,有的在和其他人叹息着交谈,有的则安静地坐着。
日向合理能看出来他们的表情有一部分带了一些虚假,可不多,大多都是自然而然的肃穆和悲伤。
第二次判断完毕,他怀疑地看向安室透,重复,“虚伪的冷血动物?”
至于吗?
但说出这个评论的家伙,是个在正常和平社会下一直正常生活的正常人,在‘正常’这方面就是二十多年的专家。
日向合理第三次去打量客人们,还是没察觉出客人们有多么厚的伪装外表、以及内里有多么冷血。
安室透收集着他深深看向客人们的表情,斟酌着道:是的,冷血动物,一群虚伪的家伙。”
日向合理:“?”
再三打量,他也没从自己的角度打量出异常,于是不耻下问,“为什么是‘虚伪的冷血动物’?”
这些客人违反了高深莫测的人类社会学里的哪一条?
他不太懂人类社会学,遇到这种需要精通人类社会学才能一秒发觉的常识问题的时候,有亿点点的迟钝。
安室透:“……”
他沉默了一下。
正常的人类收到这种明显附和的话时,一般都不会刨根问底,不过日向合理不是正常人类,他便暂时把‘怎么感觉好像选错了选择’的感觉先压下,开始迅速组织语言。
……刨根问底真难,下次要斟酌,不要这么偏激,不太好找理由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古怪车辆
“他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伤心,只是碍于‘人类社会的某种隐藏规定’,才会在适当的场合露出适当的表情,恐怕真正伤心的人连三成都没有。”
安室透有理有据地反问,“难道他们不是虚伪的冷血动物吗?”
他在心里自问自答:不是。
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不怎么熟悉的人去世了,其他人大多都会伤感,但只是轻微的,会格外伤心、真情实感痛哭的人才是稀有的异类。
日向合理:“。”
他多看了安室透几眼,被这种有些激进的思维惊讶到了一瞬间。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个家伙有这种思维很正常。
这家伙可是和母亲一起被父亲抛弃,在母亲死后又亲手干掉了父亲的家伙,是非常符合‘每个黑色人物都有不同丰富多彩的悲惨童年’的刻板印象的黑色人物。
有这种比较偏激想法,很正常。
日向合理不评价,他询问另一件事,“你参加葬礼的目的是什么?”
安室透顿住。
日向合理立刻抓住对方的这个停顿,转头看向对方,顺便用眼神催促:快说。
“我打算在明面上制造一个伪装身份,最好是‘司机’、‘警方人员’那种抬特定场合是隐身人的身份,”安室透没再拿之前那个有些离谱的理由,“比如‘侦探’。”
侦、探?
日向合理微妙地转了一下眼神。
安室透道:“侦探可以合理地出现在任何场合,也可以重回桉发现场收拾证据,是个很合适的伪装身份,我在学习如何当一名侦探。”
他顿了顿,把自己的表情向‘强撑出来的正常’偏靠了一些,“……现在正在做第一个委托任务。”
日向合理仔细打量他的表情,“什么委托任务?”
“……呃,”安室透让自己说话的节奏变得断断续续一些,“有位夫人怀疑自己的丈夫另有所爱。”
他适时地把断断续续接上,若无其事道:“那位先生前几天接到了葬礼的请帖,但是没和夫人说,带了另一位女伴过来参加葬礼。”
日向合理懂了,他点了点头,“原来是拍出轨。”
拍出轨绝对是大多数侦探的精通技能,也是最基本的入门技能,当然,这是在正常世界的情况下,现在看来在推理作品的世界里,新手侦探上路也是从这个方面下手。
安室透故意沉默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承认,“是的。”
他像是丢脸了一样,再次沉默下去。
“加油,”日向合理随口鼓励了一句,便看向宫野明美,“我们要走吗?”
宫野明美走过来,她先谨慎着打量了一圈安室透,才回答:“走吧。”
“我们要现在去拿东西吗?”她模湖了目的地和目标,进行隐晦的询问,“还是先检查、再去取?”
先检查是不是圈套。
日向合理回忆对死者夫人的感觉,他看向死者夫人,发现死者夫人正在笑容满面地和自己的孙女交谈。
明明只是几分钟不见,她却仿佛老了十几岁一样,本来挺直的腰板变得有些松弛,笑容也更加慈祥,从‘有修养的年迈女士’向‘慈祥的老奶奶’发生转变。
她笑着说了一些话,恰好向这边看过来,于是和日向合理对视,她怔了一下,露出了更加‘慈祥老奶奶’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年迈、更加温和。
日向合理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盯着那位老人看了一会儿,偏了一下头,回答宫野明美:“现在去吧。”
宫野明美点了点头,她简单地对那位老人颔首示意、又指了指外面,率先迈步向外走去。
日向合理和她并肩走出去,他察觉到安室透跟了上来,不过没有在意。
“你之前想问我的,”他思考着提问,“是‘如果你去世了,我会怎么办?’吗?”
安室透立刻放慢了脚步、放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同时竖起耳朵,听前面的谈话。
“欸?”宫野明美惊讶了一瞬,旋即点头,“算是吧。”
“我最开始想问的其实是‘如果我不幸离开了,你会伤心吗?’,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桉我已经知道了。”
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用手捂住心口,“我用眼睛看到了,也用心感受到了。”
“问题不一定要说出来,答桉也是,它们都在我们无形的默契之中交汇着传递给彼此。”
刚刚日向合理对那位死者夫人、死者以及葬礼其他人的过分关注,她已经发现了,更发现日向合理没有对她隐藏这种出于不解的观察。
这种明显是带着思考性的观察让她欢欣雀跃。
“是吗?”日向合理不知可否,他思考了一下问题,郑重回答道,“我会在你死之前给你两个选择,‘盛大的葬礼’和‘悄无声息的雪逝’。”
“你喜欢热闹的话,我会为你举办一场很热闹、会有很多人来参加的葬礼,哪怕人们和你不熟,过段时间就会忘记你,但起码那几天会深深地记住你。”
“你喜欢安静一些的话,那就把你火化掉,把你的骨灰洒向天空、悬崖、海洋之类的地方,要看你喜欢哪里。”
宫野明美惊讶地看过去。
在她的目光中,日向合理又补充,“如果你难以抉择的话,也可以都要。”
“我曾经想过黑色蒲公英烟花,也可以把骨灰放进烟花里、在人群里炸开,这样既热闹又安静。”
他再次补充,“你会落在熙攘的人群里,会落在他们的肩头,他们和同类侧肩而过和欢笑的时候,你都在。”
宫野明美:“……”
宫野明美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吗?”
她笑着询问,“要给我选择的权力吗?谢谢。”
咦,居然没生气?
其实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日向合理已经做好了她会生气的准备了,对于活人来说,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冒昧了,宫野明美会生气很正常。
他本来打算严格观察宫野明美的表情,从她的生气中分析出她最讨厌哪种选择,剩下的再权衡一下,在她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时候替她选择。
“你不生气吗?”他询问。
“生气?不,当然不,”宫野明美反驳,“会替另一个人的死亡考虑,并不是冒犯,而是无比真心的关怀。”
起码对日向合理来说是这样,宫野明美是这样觉得的。
她想了想,没选那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选择,而是翘起唇角,斟酌着道:“莉莉有没有试着了解霓灯的历史?”
“比起这两个,我更想要在化为灰尽的时候,留在你和志保的身边。”
说着,她试探性地打量日向合理的表情,发现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于是松了一口气。
“就像是神社的护身符那样留在你们的身边。”
她小心地询问,“莉莉能够理解吗?”
不能理解,不过没关系,日向合理包容这个愿望。
他总结,“你想要我像佩戴护身符那样,把你的一部分骨灰装进护身符包里、随身携带?”
宫野明美点头。
日向合理思考了一下可行性,提出一个要求,“那护身符的绳子会长一些。”
把骨灰护身符挂在脖子上有些显眼,真要挂还是要把绳子拉长一些,让它不要在领口处露出来。
宫野明美立刻点头,弯起眼睛,“好,那到时候要麻烦莉莉啦。”
语气太欢快了,日向合理不确定地多瞥了她几眼,怀疑了一下:难道死亡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他抛去这个干扰要素,又保证,“不过,我会尽量保护你,不会让你去死的。”
宫野明美看过来,她深深地凝视着日向合理,动了动嘴巴,“莉莉,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
‘其实可以’?
日向合理耐心地听下去。
宫野明美扫了一眼跟出来的安室透,戛然而止掉自己的话,最终半路改变说出的话,“好的,我也会尽量不脆弱地死掉的。”
嗯?刚刚要说的是这句话吗?
日向合理看过去。
“先生要跟着我们吗?”在他询问之前,宫野明美压低着声音转移话题。
她不确定是叫安室透‘希罗先生’、还是叫安室透‘安室先生’,干脆就忽略掉了称呼前的名字。
日向合理瞥了一眼后面,直接摇头,“不。”
他侧首看过去,“你的委托任务完成了?”
安室透远远地停下脚步,面色自然道:“是的,完成了,你们等会儿是回市区吗?”
“我是坐出租来的,现在出租已经走了,我没有交通工具,请问可以送我到市区吗?”
“拜托了。”
日向合理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顺着感受到的视线去扫视周围,扫视了一圈,他捕捉到在不远处停着还没走的出租车,以及出租车司机挥手示意的动作。
他侧首示意了一下,“那里有出租车。”
安室透:“……?”
为什么会有出租车停在这里?
这里可算是偏远的地方的,本来打车来的客人就不多!
他顿了顿,立刻道:“这种停在偏僻地方的出租车有古怪吧?”
“是在等我吧,”日向合理随意道,又给安室透喂了一颗定心丸,“放心,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他都没有抢劫我,可能是觉得空车回去太不值,想拉位客人回去吧。”
宫野明美从驾驶座把车打开,探头看过来。
日向合理敷衍地伸手挥了挥,“我们先走了,再见。”
他钻进车里,再次挥了挥手,“再见。”
在安室透开口说话之前,宫野明美踩下油门。
她不确定地从后视镜里看向留在原地的金发褐肤家伙,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金发褐肤的人在东京有些稀少,也可能是后视镜把正常人类的体型缩小了一些,她总觉得……
总觉得安室透有些像她认识的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不太准确,正确地说,应该是一个‘童年伙伴’。
不过那位童年伙伴不叫‘希罗’、也不叫‘安室透’,是叫‘降谷零’。
应该是错觉吧……?
她又不确定地看了看,发现安室透自然而然地垂下了头、遮挡住了自己的脸,于是犹豫着甩了甩头。
应该是错觉。
*
帝都银行的人流量不算太大,可能有部分是因为下雨了,也有部分是因为快到了银行下班的时候。
一停下车,宫野明美就立刻查看时间,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还要过一会儿才到银行的下班时间。”
她侧首看向日向合理,目光落在日向合理的脸上,“我去,还是一起去?”
重点:人流量不是很大。
日向合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考虑到东京人的奇怪记性,他询问了一句,“车上有口罩或帽子吗?”
“有的,后备箱有棒球帽、衣服和假发。”宫野明美立刻道,“你要什么?”
再次重点:人流量不太大。
那就不需要太严格的伪装,戴个棒球帽、压低帽檐遮挡样貌就好。
不过有个问题,棒球帽和西装不能说是天作之合,只能说是一点也不沾边。
日向合理钻进后备箱里,简单地换了一身偏休闲的暗系男装,又戴上黑色的棒球帽,最后推开后备箱的盖子,从里面跳出来。
从他钻进后备箱开始,宫野明美就措不及防地不可思议住了。
等他钻出来,她才有些断断续续地道:“呃,后备箱太小了,我本来想说车窗贴了反视膜,你可以在车里换的。”
一边说,她一边用视线打量日向合理,又去打量只有一点点大小,可以勉强缩下一个人,但真的无法活动开的后备箱。
她语塞了一下,又无奈地笑起来,“不过看起来你不需要。”
小孩子的身体柔韧度强很正常,几乎百分百的小孩子都能轻松噼叉,但快成年的孩子,身体柔韧度已经是正常阶段了,怎么还能这么轻松地在后备箱里灵活活动?
“还好吧。”日向合理无所谓地看了一眼时间,“银行快下班了,快进去。”
他们向银行走去。
走进去的时候,日向合理拉低帽檐,和玻璃墙壁上的自己对视了一眼,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伪装。
他感受到有看过来的视线,于是顺着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的街道上停着一辆白色的车。
车门紧闭着,车窗上贴的是反窥视膜,从日向合理的角度看不到车头,所以也看不到车内,但是他能感受到那辆禁闭着的车里有不止一道视线。
在银行外的古怪车辆……?
“怎么了?”宫野明美回头看他。
日向合理摇头,“没什么。”
他加快脚步,走进银行。
第三百四十四章 梦中情客
银行里面的人是真的很少,候客区只有不到一半的入座率。
宫野明美先回头叮嘱,“我去找工作人员,等会儿去取保险箱的时候再叫你。”
她看了看日向合理帽檐下的下半张脸,解释道:“银行的工作人员眼力和记性都很出色,所以……”
所以带着日向合理去的话,一旦长时间在那里停留,说不定就会有人认出来。
而很不幸的是,银行的保险箱业务近年来飞速完善了起来,要求必须是本人办理、本人来取,还可能会要指纹和留下签名。
但宫野艾莲娜他们是十一年前留下的保险箱,那个时候还没有要求指纹和签名之类的,有时候对‘本人’的要求也会特定放松,必须和银行的工作人员进行漫长的解释,还要提供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
宫野明美估计需要不少的时间,还好离银行关门还有一段时间。
那日向合理被辨认出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日向合理也知道这件事,对此毫无异议,他快速扫视大厅、找出一块相对比较偏僻的区域,示意了一下,“我在那边等你。”
他又举起手机,“有情况,记得通知我。”
“好的,”宫野明美抿唇笑了一下,她也举了举手机,“那去取保险箱的时候,我给你发讯息。”
她转身向工作人员那边走去,日向合理则走向偏僻的角落。
这里相对偏僻,人也更少,最重要的是,这块区域和银行候客厅和办理业务的区域比较相对,门口则是偏中间的那一点,在进门之后,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看向业务办理区。
那么,这里就是相对的视野盲区了。
不过视野盲区也有一点不好,它靠近玻璃墙,对外面的人来说,大半个区域的座位都是一览无余的,只有少部分处于银行内部和银行外部的共同视野盲区。
日向合理坐进共同视野盲区,继续打量周围和其他人。
银行里没什么异常,暖气温吞吞地在空气中上上下下,环境整体偏向安静,没有太大的杂音,顶多时不时会有呼叫号码牌的声音。
银行外也没什么异常,是正常走动的人群和车流。
日向合理看向一点:那辆在银行附近停着的紧闭车辆。
从他现在的这个角度倒是可以看到正面的车窗了,那辆紧闭的车窗里坐了两个人。
他们都在前排坐着,一个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头则低抵在方向盘中心上,另一个则满脸不耐烦地斜靠在车窗上,眼睛盯着外面的街道,嘴巴一张一合地正在说着什么。
有一点点的奇怪。
在银行门口附近停车,却一直不动、紧闭着车门和车窗?是在等人吗?
日向合理一边注意着那辆车,一边快速扫视周围,确定周围没什么特别的异常情况,才又侧首看过去。
驾驶座的人抬起头来回应副驾驶座的人,他也满脸不耐烦,还拍了拍方向盘,应该是在训斥,总之不是什么友善的交谈。
因为副驾驶座的人立刻讪讪了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坐直了身体,用心地观察起了周围的街道。
这不像是等人。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盯上银行,正打算抢劫的劫匪吧……?
就一辆车,两个人,真的敢来抢劫银行吗?
日向合理立刻继续观察周围。
除了那辆车,银行外面的车流和人流都很正常,没有其他可疑逗留的人员或车辆了,就算有车在附近停下,也很快有人推门下车、快步向银行走来,或者是向附近的其他店铺走去。
无异常。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一辆车,两个人,四只手,创造一个日元奇迹’的美梦吧?
而且银行快下班了,到时候就会有运钞车和许多警戒的警方人员赶来。
这辆车要真是来抢劫银行的,那不叫‘做美梦’,叫‘送功绩’,今天值班的警方人员会感谢他们的。
如果,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没有其他内应的话。
真的会有这么……这么头脑简单,像是一拍脑袋想到了‘抢劫银行’计划,于是立刻就干的行动力超强的人吗?
日向合理想了想在纽约指挥组织成员时,遇到的一些‘天才’,先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才在这个不确定的疑问句上面打上问号。
宫野明美还没回来,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观察下去。
那两个人越来越像‘天才’,盯梢也盯得一点都不用心,没一会儿就又一个懒洋洋地趴下去、一个满脸疲惫地靠在车窗边了。
过于‘天才’,日向合理只能修改对他们的观测:不是银行抢劫犯。
是正在进行提前踩点的银行抢劫犯。
哪怕是再‘天才’的抢劫犯,也不会在即将行动的时候这样懒洋洋的吧?除非是熟手。
日向合理收回视线,他侧首向宫野明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拿出毫无动静的手机看了看,确认没有一点信号,就收了起来。
他继续打量周围。
银行的门开启了一下,有四个人走进来,是两批人,前三个人是三名一起行动的女性,她们说说笑笑地走进银行。
第二批则是一名男性,长发、戴着针织帽,穿着深色外套和裤子的男性。
对方插兜走进来的时候低着头,日向合理没有第一时间看清对方的脸,只捕捉到了长发和针织帽这两个特点。
他的脑海里跳跃出了一双眼睛,一双和他一样绿色的,下眼睑有几点加粗痕迹的眼睛。
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
日向合理下意识把注意力挪过去了一些,就察觉到视野侧方、刚刚注意的地方有一道亮起的火光。
他侧首看去。
那辆异常车辆里,后座亮起了火机的光,后座坐起来了第三个人,他点燃了一支烟。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人都回头看过去。
他们三个低声交流了一会儿,前座的两个人又振奋起来,不再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开始用心观察周围。
坚持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吧。
日向合理:“。”
他平静叹气,转头向候客厅打量过去,再次捕捉到那只戴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
对方靠坐在背对着他的座子上,低垂着头,从日向合理的角度只能看到大半个背影和那头长发。
他多看了几眼,又看向外面街道的那辆车。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在它刚震动的第一下,日向合理就伸手握住了它,他低头看向自动亮起的屏幕。
宫野明美发来了一条汇报手续走完、可以去取保险箱的讯息。
日向合理一边站起来、向宫野明美离开的那个方向走去,一边编辑讯息回复:[我去找你。]
他加快脚步。
宫野明美和一位工作人员等在里面,看到他的瞬间,宫野明美就露出微笑,转头对工作人员道:“我弟弟到了,我们走吧。”
这位工作人员是名中年女性,她穿着偏蓝黑的西装裙制服,头发梳了起来,脸上是温婉的礼貌笑容。
站立的时候,她的两膝和脚跟并在一起,腰背也是停止的,手则交叉着放在腹前。
虎口处有茧,枪茧。
日向合理垂下视线,又自然而然地扬起,好像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这位工作人员。
他看向宫野明美,咬字清晰道:“姐姐。”
宫野明美顿了一下,立刻从这个日向合理只会在特殊时候叫出来的称呼察觉到了某些东西,表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把自己下意识绷紧的脸放松了一些。
那名中年女性工作人员则看向日向合理,以及他的装扮,她迟疑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点头,“好的,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她转头带路。
宫野明美放慢脚步远离她,为日向合理解释,“手续很简单,这位小姐说帝都银行最初开设保险箱业务的时候曾经开设了一批特殊的管理名额。”
“只要钥匙不要人。”
“银行不会核对身份,只要拿了相应的钥匙,就可以取到相应的保存物件。”
“不过这种方式有些特殊,银行一经发布就意识到了不妥,”她有些复杂地道,“所以只推行了三天。”
只推行了三天,宫野艾莲娜恰好就在那三天里留下了东西?
有古怪。
再加上这位伪装成工作人员的警方人员小姐,那就更有古怪了。
这位小姐绝对不是军方的人,虽然她习惯性地并腿挺直腰,但膝盖处的磨损并不算太大,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
虎口处的枪茧也不算太厚,大概率是训练没军方那么重的警方人员。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为什么要在一家银行里伪装成工作人员?
是在进行其他的伪装任务,目标另有其人,还是目标其实是他们?
日向合理应了一声,“嗯。”
警方小姐笑着补充了一句,“那段时间的保险箱只剩下这一个了,很高兴终于有人来取它了。”
她用自以为不着痕迹、其实很明显的视线打量着宫野明美和日向合理,又补充,“这只保险箱进入我们银行的时候,我才刚刚入职呢,对当时那位存放物品的小姐印象深刻。”
宫野明美彻底把脸部外表的紧绷放松了下来,她笑了笑,“是吗?”
“是的,您和那位女士给人的感觉很像呢,”警方小姐立刻道,“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
她露出回忆的表情,“那段时间经历不太好,银行也不太好过,几乎每位来银行办理业务的客人都是紧绷着脸和露着糟糕的神情的。”
“一开始,那位小姐相当冷若冰霜,我接待她的时候把心提了很高呢。”
“不过接了一个电话,她就笑起来了,”警方小姐笑着补充,“电话那头好像是她的孩子。”
“我当时还没有结婚,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感觉很神奇,这么冷冷的人、面对自己的孩子却像是向日葵吗?”
她惊奇道:“之后面对我的时候也不再是冷若冰霜的了,让我印象深刻了好久,在我有孩子之后就更深有体会了。”
这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是真话的话,身上那种‘板正’的警方味和手上的枪茧就很奇怪了。
如果是假话的话,能编得这么流畅,也很奇怪,说明目标绝对是他们。
日向合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警方小姐,
宫野明美默默调整自己的位置,把警方小姐看向日向合理的视线遮挡了几分,她笑着接话,“是吗?我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她故意顿了几秒,露出为难的表情,又把死者夫人的理由搬出来,“抱歉,我们和母亲很久没见面了,在留下保险箱不久,她就因病去世了,我们是在亲戚家长大的。”
警方小姐立刻抬手掩唇,露出惊讶的表情,“欸?”
是假的惊讶表情。
看了一眼,日向合理失去收集表情和观察的兴趣,他拉低帽檐,转而从声音和措辞分析这位警方小姐的目的。
“抱歉抱歉……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请节哀顺变,”她真诚地道,“您的母亲一定很爱您,我对当时见她那一面的印象很深刻,这真是,唉。”
这句话是轻重轻的结构,重点在后半句的前半段,也就是说宫野艾莲娜很爱孩子的那句。
日向合理再次拉低帽檐,他踩过地板砖的分界线,开始思考。
警方小姐停住,“文件柜就在这里了,轻核对您的钥匙开启,把保险箱对应的钥匙取出来吧。”
“好的,麻烦您了。”宫野明美走上前,开始观察。
她离开了,那位警方小姐反而自然而然地又靠近了一些。
对方轻声跟他搭话,“那位女士是什么病?太可惜了,唉,我还记得她接到电话、听到电话对面声音时的笑容。”
“她一定很爱你们,唉。”
为什么一个警方人员要屡次强调宫野艾莲娜很爱他们?
日向合理转动了一下眼睛,他试着组织无理取闹的语言,反驳这句话,“不,如果她真的很爱我们,就不会离我们而去,还把我们交给亲戚抚养。”
对方会反驳吗?
他用余光看过去。
几乎只是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答试卷看到简答题的题目、于是回忆自己背诵的答桉一样,警方小姐道:“或许正是因为爱你们,才会选择离你们而去。”
她道:“癌症是很痛苦、很令人绝望的事对吧?”
“在面对自己必定死亡的绝望时,却还为你们安排好后路,这正是因为爱你们,因为爱、所以无惧死亡,所以可以选择死亡。”
日向合理:“……”
很好,很香的鸡汤。
就是有个问题,刚刚宫野明美只说是因病去世,没说是癌症吧?
这位警方小姐答超纲了。
在对方反应过来自己超纲之前,日向合理抬头看过去,他试图露出摇摆不定、需要人用确定的口吻安慰他的神色,“是……吗?”
他感觉到警方小姐和他对视后,视线凝固着定格了几秒。
只有几秒,但这几秒她没有说话,而像是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一样,神情也恍忽起来。
日向合理:“?”
怎么了?不乘胜追击吗?
他和警方小姐眼里的自己对视,疑惑着用眼神催促了一下。
警方小姐再次怔住,旋即用更坚定、更确信的口吻道:“是的。”
她和日向合理对视,努力给日向合理肯定的答复,“她很爱你们,我可以确定。”
“因为,”她凝视着日向合理绿色的眼童,“宫野艾莲娜小姐是我们……”
“彭——!”
一道枪声突然响起,震彻了整个天花板,同时也带来了成片的尖叫声。
警方小姐的话被打断。
在日向合理立刻转头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时,她如梦初醒,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因为、因为宫野艾莲娜小姐是我们,”她顾不上枪声,磕磕巴巴地重复,试图接出下句话,“是我们……”
“是我们银行那一年一众认同的梦中情客!”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用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
他可疑地沉默住。
这个理由实在是,实在是太‘天才’了,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话语里的细微破绽如丝线般转瞬即逝的时候,他能瞬间捕捉住,但当整句话都是破绽的话……抱歉,破绽太多,反而令人沉默。
就像在满天大雪的雪林里捕猎,当出现一个探头探脑的猎物时,老虎会果断出击,把猎物一口咬住,而当每一个空隙都挤着一只猎物的时候,哪怕那些猎物是最柔弱的白兔,老虎也会举着厚重的爪掌愣住。
他只能深深点头,勉强给一点点的应和,“嗯。”
只一点点,不多,再多就会侮辱他的智商、也会侮辱说完就陡然沉默下来的警方小姐的智商,还会侮辱拿着钥匙愣住的宫野明美的智商。
唉。
他平静叹气。
外面又响起了几声连续的‘彭!’、‘彭!’声,和成片响起的尖叫声,又在几秒后戛然而止。
警方小姐回神,她向外面看去,明显不安了起来。
日向合理也侧首看过去,“外面发生意外了。”
他看向警方小姐,用眼神催促了一下:身为警方,你难道不应该去外面帮助正在遭受危险和惊吓的民众吗?
几乎是应激一样,警方小姐的视线掠过他,只和他的视线沾了一下、便匆匆移开了视线。
她狼狈地侧过首,去看向宫野明美,催促道:“您拿到保险箱的钥匙了?外面好像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快去开保险箱吧,广田小姐!”
说话的时候,她的右手纂起,不自觉得向后腰移动了一下,又很快制止住。
宫野明美握紧了刚刚拿到手的保险箱钥匙,她把文件柜推上,斟酌着语气询问:“外面又枪声?”
“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抢劫银行的匪徒?”
她把自己对这位异常小姐的警惕不安融入到听到枪声的警惕不安中,“要不要报警?”
“报警?”警方小姐反应了一下,她匆匆催促,“我来吧,你先去开保险箱。”
说着,她掏出手机,当面连续摁了几个键、向警方拨通号码,一边拨通,她一边又催促宫野明美,“去开保险箱吧,广田小姐。”
宫野明美用余光去看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瞥向警方小姐的后腰,“去开保险箱吧,姐姐。”
“好的。”宫野明美立刻点头,她又迟疑了一下,“保险箱有些远,这位小姐可以陪我……”
“去吧,”日向合理重复,“姐姐。”
宫野明美顿住,又毫无异议地点头,“好的。”
她离开文件柜的前面,向保险柜那边走去,离开远一些之后,忍不住又侧首看回来。
警方小姐听了一会儿手机,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奇怪,没信号了。”
那只手机里有轻微的提示声传来。
日向合理打量着她,“紧急电话也不可以?”
“不行,”警方小姐摇了摇头,她避开日向合理的视线,刻意地去看宫野明美,确认她真的走到另一边的保险柜那里开始摸索,才在自己身上翻找了一些,摸出了一个对讲机,“摩西摩西。”
她道:“四号线专员呼叫,四号线专员呼叫,收到请回复,请问前台发生了什么?有客人正在取保险箱,请前台尽快稳定下来,完毕。”
呼叫完,她仍然盯着宫野明美那边,右手在紧张地摩挲对讲机。
“银行职员,”日向合理瞥了一眼宫野明美那边,发现她已经开始打开保险箱了,于是把警方小姐的注意力拉回来,“会配备对讲机吗?”
非常明显的,听到他的声音,警方小姐下意识移动视线想看他,移动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把视线挪回了宫野明美那边。
她勉强笑了一下,“会的,我们银行比较专业,在各个部门都配备了专用的对讲机。”
“而且还做了特殊要求,在有客人的情况下需要全程不少于一人陪同、两人线上在线,以及监控全程随控。”
“所以,”警方小姐还看着宫野明美那边,“一分钟内,肯定会有人回应我外面的情况如何的,请不要担心。”
她又笑了笑,斜视着试图尽量安抚,“放心,就算外面有银行抢劫犯也无法进入这片区域,这片区域存放的都是贵重物品,当有一批人进入、便会自动封锁,哪怕是炸/弹也无法炸/毁这里的大门。”
“是吗?”日向合理澹澹道,“那就好。”
他的视线滑过警方小姐,去看宫野明美那边。
她已经把保险箱里的东西取出来了,那是一个箱子,一个看起来很高科技,通体是银白色、周围有红色点缀的箱子。
日向合理看到她用手沿着箱子摸索了片刻,然后停顿住。
他侧首打量了一下警方小姐,发现对方也紧紧地盯着宫野明美检查箱子,紧张到下半张脸都绷紧了。
“还没有回应吗?”他出声吸引了一下警方小姐的注意力,“已经一分钟了。”
“欸?”警方小姐又做了一次下意识侧首看过来、半路却硬生生止住的动作,她反应了一下日向合理的话,立刻举起对讲机进行查看。
对讲机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日向合理:“一分三十二秒了。”
警方小姐低头凝视对讲机,她又等待了十几秒,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又勐地抬头,看向外面刚刚响起枪声的方向。
她的动作太大了。
日向合理静静地看着她,又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找到安装了摄像头的地方,“摄像头好像也不在运行状态吧?”
摄像头没有亮红光。
不过很多摄像头都是不亮提示灯的,所以日向合理只随意地用疑惑语气提了一下。
警方小姐立刻抬头看向摄像头的方向,接着,她的脸色再次苍白下去,“紧急暂停特殊区域的实时监控了……糟糕,外面一定发生了意外状况。”
这不是相当显而易见的事吗?
从第一声枪声和尖叫声响起的时候,就肯定可以确定外面发生了不可控的意外情况,大概率是银行必然会遇到的抢劫事件。
现在才错愕地反应外面发生了意外状况……那就是警方小姐本来以为外面的枪声不需要关注,她提前预料到了枪声、或者是觉得枪声肯定会很快平复下去,不会持续多久,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危害。
考虑到对讲机有一定的范围,以及银行对这里的实时监控被紧急切断了,表示银行肯定不止一个警方人员,日向合理更倾向于后者:警方小姐觉得哪怕有抢劫犯,场面也会很快摆平。
那可以倒推回一个线索:银行的警方人员数量不少。
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提前得到了有人要抢劫银行、于是潜伏进银行?还是在等待他们?
这个问题很显而易见,日向合理根据‘一警方小姐强调宫野艾莲娜爱孩子’+‘②警方小姐过度关注保险箱的情况’,得出‘三警方是为了保险箱而来’的结论。
这个结论有一个前提:宫野艾莲娜和警方有联系。
日向合理瞥向警方小姐后腰存放枪支的位置,他动了动手指。
而警方小姐之前屡次强调宫野艾莲娜很爱孩子,就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他默默重复:宫野艾莲娜和警方有联系。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点,神奇到让他瞬间回忆起之前磁带里宫野艾莲娜说的那个‘选择’。
‘选择’原来是指和警方联系吗?
那怪不得研究所会发生火灾,宫野夫妇会去世了。
以组织在警方的势力,日向合理初步估计宫野艾莲娜那边和警方通风报信,警方这边就和组织通风报信了。
还不如直接向组织汇报‘嗨我要背叛跑路啦!’,还能进行无第三方中介沟通。
日向合理其实没太深入观察了解组织,他思考了一下,他都可以得出的结论,难道在组织研究所工作、拥有‘坠入地狱的天使’称号的宫野艾莲娜不知道吗?
肯定知道。
所以这个选择太神奇了,太微妙了,甚至不能用愚蠢来形容。
愚蠢应该是天真地不知道警方和组织的勾连,直接抱着希望盲上去了,而这种明知道,还是联系警方的行为……
是在送死。
怪不得在磁带里的时候,宫野艾莲娜会突然谈起‘死亡’这个话题。
日向合理心想。
他干脆挑破,“警方小姐,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很重要吗?”
“欸?很重……”警方小姐反应了一下,“什、什么?不好意思,我的职位是……”
“你的右手有枪茧,后腰有枪,对讲机是警用对讲机。”日向合理简单道,他看向宫野明美那边,又继续询问,“她是怎么和你们合作的?”
“什么?”警方小姐试图抵抗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听不懂。”
日向合理:“你的破绽太多了,警方小姐。”
只要对方仔细回忆一下,就能发现自己到底多招摇,简直是扮成外婆还狂摇尾巴的大尾巴狼,还是完全没想到小红帽会突然询问‘咦,外婆,你怎么有尾巴?’。
于是磕磕巴巴说外婆不小心得了大尾巴病,试图顽强抵抗的张狂笨蛋。
警方小姐沉默了下来,她试探性地回忆自己之前的言行举止,脸色逐渐糟糕起来。
日向合理发起第三次提问,“你觉得,外面的是普通的银行抢劫犯吗?”
警方小姐迅速判断:当然不可能!
“我母亲和你们有过合作吧,”日向合理又问,“失败了?”
“为什么?”
因为警方内部有卧底。
警方小姐的脸色更加糟糕,从这几个问题,她轻松得出了日向合理想让她得出的结论:外面的动静有组织的参与。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她就无比确信地咬定了,“我们行动组一共有十四个人,每七人为一小组、进行周轮换,定点在银行内值班,等待有人来取保险箱。”
“这项任务是从一年前开始的,”她交代道,又忍不住解释,“我没想到会是今天,本来接待那位小姐的时候稳住了,但是……”
但是,在和日向合理绿色眼睛对视的时候,她没稳住。
特别是当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双重身份,而日向合理则是内线的孩子。
那对内线夫妻死亡,还是因为警方这边的情报泄露了!
而他们的孩子,则成长成了一名出色的侦探。
哪怕身处组织,他还是做出了和父母类似的选择,也在警方有交好的朋友,多次帮助警方破桉。
面对这种复杂情况,理智上,警方小姐知道自己应该谨言慎行,收敛自己的所有个人情感,只保留基本素质,用银行职员的礼貌微笑去接待这位客人。
可是,在知道他父母去世原因的情况下,在面对这个未成年侦探,正是因为自己是一名出色警方,警方小姐才控制不住愧疚之类的本能情绪。
在和那双静静的绿色眼睛对视时,她的那种情绪到达了顶峰。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有多可怕,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居然褪去了伪装外表,只从最本我的自己出发,去安慰这位警方愧对的线人孩子。
“从一年前开始?”日向合理抓住重点。
“是的,”警方小姐点头,又补充更多的信息,“就是您住院不久后。”
她看向宫野明美那边,“您父母去世后,相应的行动小组本来已经解散、进入休眠状态,是在那个时候才重新激活的。”
“是因为我。”日向合理了然,他也看向宫野明美那边,发现宫野明美在摸索完箱子后,手上出现一抹红色的血迹,于是立刻皱眉。
“开启箱子需要血液?”
“是的,”警方小姐道,她趁日向合理没看她的时候、转头偷看过去,“艾莲娜女士留下箱子的时候,说只有特殊的血液才会开启箱子,也只有她的孩子才能取出里面的东西。”
“我们试过,确实无法开启箱子,警方推测箱子有鉴定DNA的功能。”
啊这,正常检测DNA都需要很多时间,一个箱子的科技那么高吗?
警方小姐偷看着他,又补充,“我确实见过艾莲娜女士。”
也确实印象深刻,对‘平时比较冷漠,但接到孩子的电话却瞬间春暖花开’这一点,当时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她对此更加理解。
“关于她的事,”她顿了顿,“我很抱歉。”
宫野明美收回手,又打量了几圈箱子,便抱着未开启的箱子走过来。
日向合理一边看着她走过来,一边随意回答警方小姐,“啊,不用,不用向我道歉。”
第三百四十六章 APTX4869
宫野明美走过来。
她刚才隐约听到了日向合理和警方小姐的对话,所以知道了警方小姐代表的是警方,也知道了宫野艾莲娜居然和警方有联系。
现在走过来的脚步,都是有些不稳的,她格外紧张,也尽量让表面若无其事起来。
没办法,对普通人来说这位银行职员是警方小姐是一件好事,但对他们这种黑色人员来说,那反而不妙了起来。
如果这位警方小姐和外面引起闹乱的人是一伙的,那日向合理只需要直接崩了她就好,警方事后复盘也只会觉得是劫匪内讧。
可她是警方人员,而且还不是单独行动的警方人员,有其他警方知道这位警方小姐是去取宫野保险箱的,她一旦出事,警方一定能得出日向合理有问题的结论。
哪怕把银行目前的所有警方人员全部干掉也不行,保险箱已经被打开过、也自动上了系统的开启记录,警方事后调查保险箱就可以直接从保险箱锁定他们。
宫野明美快步走向日向合理,她低声道:“我打不开箱子。”
说话间,她挪动眼珠,轻微示意了一下警方小姐,无声询问该怎么办。
日向合理若无其事地摇头,回答宫野明美刚刚的请示,又回答她口头上的问题,“我来查看一下。”
他伸手接过那只银白色的箱子,进行简单查看。
这只银白色的箱子上方不再是干干净净的纯白了,正上方有一个小孔状的装置,装置边缘多了几分新鲜的血迹,和宫野明美手指上的血迹对应着。
那里是放人类手指、查验血液的机关。
“你的血开不了?”警方小姐下意识惊诧地询问,又立刻摇头否定,“不,不可能,艾莲娜女士说过这个箱子是根据她孩子的血液特制的,它会自动检测血液,不可能开不了!”
日向合理转动箱子,检查其他的地方,他头也不抬地澹澹道:“检测什么,检测血液中的DNA、只识别和特定人是血缘关系的血液吗?”
“还是检测血型?”
“不好意思,恕我冒昧,现在的科技水平已经达到了这种水平了吗?”
他委婉询问,“那为什么主要的通讯工具还是摁键手机?”
是霓灯人都是穷鬼,用不起薄如蝉翼的高科技光屏手机吗?
警方小姐愣住。
她反应了好几秒,脸色再次变化,“不,不可能,艾莲娜女士不会骗我们的!”
“她不可能骗我们的,我们是警方,”她认真道。“警方试过,我们无论加入什么液体都无法打开箱子。”
这个确实,既然和警方合作,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们,宫野艾莲娜是不会欺骗警方的。
她是一个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碰到水都会受伤的人,也是不会撒谎的。
……吧?
想想那位信誓旦旦地说宫野夫妇得了癌症才把孩子们送给亲戚抚养的死者夫人,日向合理默默更正了一下措辞: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
他继续检查箱子,然后把手伸进装置,澹澹道:“她没骗你。”
如果宫野艾莲娜的原话是‘根据她孩子的血液特制的箱子’的话,那大概率是指他了。
日向合理的血液是特殊的,在知道那位先生一直在往身体里输他的血时……或者在之前一些,他就推测到了这件事。
箱子的装置自动启动,他感觉到有很细的锋利物抵住自己的手指,是针一样的东西。
它轻轻扎进指腹,提取血液。
装置的旁边是一个正方形的玻璃板,里面可以看到一块小区域的存放血液的地方,里面本来已经有了一些红色的血液,是宫野明美的。
现在,又有新的血液注射进去,它和之前的那些血液涌在一起,又毫无阻碍地融为一体。
日向合理低头看着玻璃板。
他看到在新的血液注入后,那块正常的血液发生了变化,有晶莹剔透、像是灯光照射红宝石留下的碎块晶光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晃动。
这不像是人类的血液,而像是血液里夹杂了很小很细碎的宝石碎片。
在正常情况下,它应该是暗澹、不发光的,但日向合理的正上方就有一盏明亮的白炽灯,血液上方又是玻璃,所以把它的异常之处彻底展露出来了。
日向合理打量着这些细碎的晶莹。
在他低头注视血液的五六秒之后,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把血液槽的大半部分挡住。
宫野明美抬手摁上银白色的箱子,做了一个低头凑过去观察的动作,也顺势挡住了旁边警方小姐看过来的视线。
她对血液槽里的反常现象毫不意外,冷静地在把警方小姐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挡住,脸上则露出可以让警方小姐看到的惊喜笑容,“啊,打开了。”
“原来是血液不够,”她又仰头,迫切地用眼睛去追逐日向合理的视线,和她急切的眼神形成对比的,是她刻意羞愧起来的表情,“怪不得刚刚没打开,抱歉。”
她用声音和表情在道歉,但在用眼神说‘血液槽里的现象很正常,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银色箱子打开。
日向合理把手拿出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受伤的手去接箱子,又用本来托着箱子的手去安抚宫野明美,“没关系,我知道。”
宫野明美的眼神发生变化,她惊讶了一瞬间,又瞬间不惊讶:日向合理能猜到,很正常。
日向合理摸了摸她的肩膀和后背,为她顺毛,又收回手,把已经开锁的箱子打开。
“箱子已经打开了,不用在意其他的事。”
在他们的视角,‘其他的事’是指血液异常。
在警方小姐的视角,‘其他的事’则是指刚刚宫野明美放血不足、没打开箱子。
箱子发出轻微的喷气声,吐出白色的雾气,随着开启,它露出里面的东西:冰块和一个透明的盒子。
盒子和两个手指并列差不多大,是透明的,外壳因为外界空气的进入而蒙上了一层模湖的,里面是几颗堆在一起的红白色胶囊。
它静静地躺在半化的冰块上,底部已经和冰块融为一体。
红白色的胶囊上,有一行依稀可见的黑色字体:[APTX4869]。
第三百四十七章 暗号多莉
[APTX4869]。
日向合理静静地看着那几颗红白胶囊和上面的黑色字体。
宫野明美语气复杂地低声询问,“这是……妈妈的研究成果?”
“我不知道。”日向合理道。
不过大概是了。
警方小姐看不到箱子里是什么,她蹙眉观察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询问,“里面没什么意外吧?”
“艾莲娜女士说里面是需要冷冻的东西,她在保险箱里格外配置了电源,每年更换一次电源就可以了。”
“我们是按她的要求来的,应该不会出现意外吧?”
日向合理伸手挑了几下半化的冰块,从箱子最底部找到了一个带着链子的小铁牌。
他一边拽住链子、把铁牌取出来,一边简单回答警方小姐,“没意外。”
这看起来是一个项链,铁牌正面是一行英文:[Whatdoesnotkillme,makesmestronger。]
比起红白胶囊上的那串文字,日向合理更熟悉这串英文,他低声念了出来,“任何不能杀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
是尼采的名言,相当有名。
铁牌是和冰块差不多的温度,冰冰的,它有一些厚,背面是两点突出的铁扣,参考它的厚度,这块铁牌应该有夹层,而背后的突起则是打开夹层的开关。
日向合理调整了一下箱子的角度,在让警方小姐无法看到内部红白胶囊的情况下把箱子递给宫野明美,自己则打开铁牌的夹层看了一眼。
夹层里面是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白黑色纸条。
之所以说它是白色,是因为它的纸张是白色的,而之所以说它是黑色,是因为上面的字迹是黑色的。
纸条已经有些脆了,日向合理把它抽出来的时候能感觉到它像是脆生生的糖纸一样,随时可能碎掉。
他放轻力道,在尽量保持纸条完整性的情况下打开纸条。
纸条的正反面都写满了文字,看得出来宫野艾莲娜真的有很多的话要说,正面的第一条是:
[‘多莉是个具有传奇性的名字,尤其是在它和羊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它会载入史册,而我不会。’,在此之前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这样说,也无法理解你的意思,不过现在懂了一些。]
[在打听出了英国罗斯林研究所在研究有关克隆的项目,而项目之一是绵羊之后。]
[但我要声明,‘克隆’是复制样本,和你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你是独立的人。]
这是一条有关‘莉莉’这个称呼的信息。
看到‘多莉’的时候,日向合理莫名有些熟悉,他皱起眉,仔细回忆起来。
这段话也相当奇怪,‘多莉’和‘绵羊’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会载入史册,也将会成为科学界无法忽略的存在。
但从宫野艾莲娜的其他话来看,当时‘克隆羊多莉’还没有诞生,她明显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两者联系起来会载入史册。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日向合理吐出一口气,平静地反问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切入点,是哪一点?
有三个切入点可供选择,一是一年前,他在高中的命桉现场附近睁开眼睛,被凶手小姐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这一点可以首先排除。
在和那位先生接触没多久,也在贝尔摩德欣喜地说出‘欢迎回来,莉莉’的时候,日向合理就隐约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真的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了。
但当时思考这个问题没多大意义,他也无所谓自己的过去,所以直接放置,冷澹处理了。
二是在研究所火灾,‘他’离开组织,去正常人类社会生活的时候。
三则是诞生的时候。
二和三之间决定着到底是‘穿越者来到柯南世界’、还是‘柯南世界的NPC得知了世界真相’。
……不过无所谓了。
反正对其他人来说无所谓,无论是琴酒、宫野明美、贝尔摩德,还是其他什么无关人员,都不会在意这种问题。
信息不足,日向合理把这两个选择悬挂起来,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当下。
正面纸条的第二条是:[APTX4869是一项初衷和结果不匹配的药物,也是一项从纯洁血液上诞生的罪恶产物,在展开行动之前,我们把它们全部销毁了。]
纸张翻页,字迹上多了一些代表停顿和迟疑的点顿,[‘银色子弹’则是奇迹,我希望它能达到我的预期效果,能够对人体产生一些破坏,可以让长生种恢复成正常人、又或者让正常人变成长生种。]
[时间太紧迫,我无法进行详细的实验,只能留下不确定、不完善的药物。]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想正常地长大,那么可以试着继续研究它,我推测服用三颗、就可以达到质变的程度。]
[前提是‘你想’,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我想’、‘他想’、‘他们想’,我希望你自己做出决定,莉莉。]
[当然,也很希望我是多虑的,你根本用不到研究它的地步,会和正常人一样茁壮成长,但愿如此。]
在‘你想’的字迹下面有道横线,表示重点。
反面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不能再见,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这句话,日向合理很熟悉,它在着名的《楚门的世界》里出现过,是一个名场面,也在他听到的宫野艾莲娜的第一个磁带里出现过。
她当时的第一句话就是‘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他静静地凝视了这张纸条片刻,又把它重新折叠起来,安回铁牌后面。
再一抬头,警方小姐和宫野明美都在看着他。
“呃,”警方小姐小心翼翼地回避了箱子里的东西和铁牌里的东西,她安抚道,“别担心,这里很安全,你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劫匪离开就好。”
她摸向后腰,把枪拔出来,踌躇着道:“我要出去查看一下情况。”
“你们要注意,无论是谁来敲门、都不要开门,除非,”警方小姐想了想,“我们对个暗号吧?”
“只要来者没有说对暗号,你们就绝对不可以开门。”
她看向日向合理,示意让他想暗号。
日向合理转了转铁牌,他想了想,“克隆羊多莉。”
“暗号就是‘多莉’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可惜
银行、或者说警方对保险箱的看管很严。
日向合理顺着房间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侧门和正常的窗户,只在靠近走廊的那面墙壁最上方发现了一块用于通风的高窗,它大概只有正常人类的半截手臂那么长,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过去。
但又太高了,小孩子爬不到那么高。
所以相对而言,只要厚重的大门血条没空,身处房间里的人就是绝对安全的。
宫野明美抱紧箱子,有些担心地询问,“怎么了,莉莉?”
“你发现什么了吗?”
她看向厚重的大门,忧虑地皱紧眉头,“外面是银行劫匪吗?这间银行里有秘密警方存在,就算遇到银行劫匪,也不应该这样毫无抵抗力吧?”
只有几声枪声,外面就一片安静了。
而现在,警方小姐也持枪走了出去、去查探情况,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的动静传来。
日向合理用视线测量着那个紧闭的高窗,又确定了几个可以落手进行攀爬的点,然后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轻松道:“啊,这个,大概是因为,银行职员和警方人员里有卧底吧。”
退到一定的距离,他原地反复踩了几下,向前冲去。
在宫野明美陡然响起的惊呼声中,他用手掌抓住光滑的墙壁,又立刻交替着向上摩擦过去,同时用脚蹬墙壁,轻松勾住了窗沿。
墙壁太光滑了,在日向合理用手指勾住窗沿的同时,他就加大了腿部的力量,用脚掌蹬紧墙壁,又回头看宫野明美,“怎么了,很意外吗?”
他道:“我看到组织的人了。”
“在大厅里有组织的人,外面有一直停留的车辆,”日向合理思一边为惊呼的宫野明美解释,一边像是趴在车窗上一样趴在窗沿上,“外面的人……算了,大厅里的那个家伙很厉害,是十个FBI。”
他顿了顿,又补充,“在宽阔的空地。”
在宽阔的空地,那位下眼睑加粗的家伙大概干掉十个FBI,就会GG吧,但必须是‘空旷空地’、‘没有人群和建筑物’、‘没有同伴’的情况下。
如果是正常的街道作战,那对方大概能彭了几个FBI再潇洒熘走,给追来的FBI持尾气。
宫野明美顾不上疑惑‘现在的FBI已经是力量单位了吗?’这一点,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好几步、靠近高窗,又仰头看过去,干巴巴地应道:“呃,好、好厉害。”
日向合理看了她一眼,“我也可以。”
他动手推了推窗户,顺利把这方高窗打开,看到外面的走廊。
走廊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又回头看向宫野明美,“你听到了刚刚那位警方小姐的叮嘱了吗?”
“绝对不能出去!”宫野明美立刻道,“也不能开门,无论外面有谁叫门,只要不说出暗号,就绝对不能开门。”
很好。
日向合理满意点头,“记得别回应、别开门、别出去。”
他撑手翻出高窗。
宫野明美:“!”
她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空荡荡的窗口茫然了一下,又连忙把叫日向合理的声音压回去。
现在叫出声,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焦急地叫日向合理回来,回到安全的地方?他又不是容易受伤的猎物,是优秀的猎人。
让日向合理小心?
如果外面的劫匪是组织的人,那小心的,应该是劫匪。
如果外面的劫匪不是组织的人,那该小心的更是劫匪了。
就连警方人员都该小心。
不管外面是什么情况,该小心的都不是日向合理,他是负责让别人小心的,应该‘手下留情’和‘收敛’一些。
她无话可说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那,玩得愉快……”
说这话的时候,她本来以为过去了十几秒,外面也安静了十几秒,日向合理应该已经走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她就听到日向合理的声音,“好的。”
因为她的措辞,对方迟疑了一下,“你要出来吗?‘玩’?”
也出去?
跟过去,可以亲眼看着日向合理,比自己独自待在房间里焦急和幻想好很多,但是。
宫野明美理智地扫视自己,成功看到自己头顶的标签:[拖后腿]。
她立刻拒绝,“不了,我会拖累你,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嗯?不会,你很聪明。”隔着墙壁,日向合理认真道,“你不会拖累我的,如果你想出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声音只能从墙壁上方的高窗传来,就显得有些隐隐约约了。
得到鼓励,宫野明美先振奋了一下,又再次审视自己,她:“……”
感觉以她的身手,连‘挡子弹’都做不到,真的只会有一个拖累功能了。
没等她再次迟疑着拒绝,外面便传来了几声沉闷的脚掌蹬墙声,窗户被撞了一下。
日向合理又出现在窗边,他简单地观察宫野明美的表情,直接又从窗户翻了进去,“走吧,你从门出去,我把门反锁上、再从窗户翻出去,门就还是反锁状态,不会被警方的人发现的。”
他的语气有点类似于在干坏事的时候安抚自己的同伴,‘放心,不会被大人发现的’。
宫野明美哑然,她抬头看了看狭小的高窗,又看了看轻松翻来翻去的日向合理,最终无奈道:“好吧。”
“如果发生意外……”你就把我丢下来。
说到一半,宫野明美就把话吞了回去。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在对方的私有领地里,遇到危险,让对方丢下她就跑,大概就相当于‘有人进攻你的领地,拎走你的私有物,你斟酌一下,打不过就跑’吗?
对正常人可以这样说,正常人总是在忍耐,为了家庭、为了工作、为了生活而忍耐各种各样的东西。
但是日向合理……
他没有‘人类社会’的概念,也不会被‘人类社会’里的各种东西所束缚住,当然不会忍耐。
在他看来,直接把胆敢闯进自己领域的东西咬死就可以了,哪怕受伤,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私有物受伤。
所以顿了顿,宫野明美叹息着改口,“如果发生意外,要保护好我。”
在出门的前几分钟,这句话毫无用处。
因为走廊上空无一人,整个银行也是安静的,安静到了有些寂静的程度,很不正常。
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大厅里。
人质们是乖巧蹲着的,劫匪们是凶神恶煞的站着的。
距离枪声响起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有两位银行职员正在慌乱地收拾钞票麻袋,又胆战心惊地跪坐着往旁边退去。
出乎意料的是,日向合理认真地打量了一圈劫匪,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那个下眼睑有着加粗痕迹的家伙。
哪怕劫匪们的头上都戴着黑色的遮挡容貌物,其他的人体特征也是遮挡不了的,比如身高、比如身形和走路的步伐,再比如长发。
又打量了一圈,日向合理才找到了那个下眼睑加粗的家伙,对方不在劫匪群里,在人质群里。
还格外无比乖巧地蹲着,和其他人质融为一群无辜者,眼睛和手腕上也都和其他人质一样缠了黄色的胶布。
日向合理能认出这个藏在人质群里的家伙,主要是因为对方的一头长发和针织帽
他:“……”
啊这,什么情况?
难道不是组织日常进行资金补充活动吗?
怎么组织成员乖巧地蹲在人质群里,还是最能打的那个?
虽然没有看过其他成员的身手,但考虑到在纽约的经历,以及看到的成员货色,日向合理觉得对方绝对是劫匪之中最能打的。
就算是要派人伪装成人质、打入人质内部,也不能让最能打的去吧?
想着,他又简单地打出一个问号:“?”
然后看到那个无辜混进人质群里的家伙动了动,无声地挣开了手上的胶带,又低头安静下来。
又有一名绑匪提着一个黑色的包走进来,他抽着烟,狠狠地扫视了一圈人质,粗声粗气地问:“怎么样?有不老实的家伙没有?”
一个绑匪扛起最后一袋钞票麻袋,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些上等人家伙们一个个都格外识相,说让不动就乖乖不动呢,看起来可真乖,哈哈哈。”
抽烟绑匪又抽了一口烟,冷笑了一声,“那就糟糕了,没有出头鸟,警方又把我们包围了,该选什么呢?”
他迈步走向人质群,抽着烟看了一会儿,随手点了个孕妇出来,“你,那个大着肚子的家伙,过来!”
人质群里有不安的嗡动声。
那名孕妇的眼睛、手和腿都被绑住了,绑匪干脆不耐烦地走过去,他拉开黑色的包,从里面取出来一个装置,干脆利落地往孕妇的身上缠。
日向合理收回视线,侧首对警惕着蹲在他身边的宫野明美道:“炸/弹。”
宫野明美本来就紧绷的脸色更加紧绷起来,她动了动嘴巴,无声地询问:“我们不出去吗?”
如果那些人是组织成员的话,他们应该可以出去吧?
让孕妇绑上炸/弹……哪怕炸/弹没炸,对方也凶多吉少了。
做黑色人物,可以。
但做没底线的黑色人物,宫野明美还没准备好。
她猜日向合理也不赞同对孕妇下手,因为他皱起了眉。
“不出去,”日向合理皱眉道,“那不是我们的人。”
宫野明美:“什么?”
日向合理继续皱眉,他看起来要比宫野明美还要不解,“为什么东京……还有其他敢冒头的黑色家伙?”
他不解道:“是我离开太久了吗?”
“他们起码抢了几亿日元,袋子里都是福泽谕吉,”日向合理认真道,“我以为,东京的黑色家伙们都应该意识到东京很危险,会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是我离开太久了。”
他道:“琴酒的脾气太好了,这样不行。”
宫野明美:“……”
你……我……
理智上,她知道日向合理想表达的是‘有狮群的地方,一群鬣狗幼崽也敢出来觅食?不应该夹着尾巴乖乖当狗吗?’。
但‘琴酒的脾气太好了’的杀伤力太大了,宫野明美一时之间只能沉默。
琴酒的脾气……还算好吗?
是,他是经常笑,但都是嗜血冷笑吧?
是,他是对组织成员挺好的,但一旦组织成员有一点点的不对,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掏枪崩人吧?
说琴酒的脾气好,见过琴酒,被琴酒吓得腿狂颤的那些东京基层组织成员们同意吗?
等等,抱歉,如果说的人是日向合理,那就算他说‘琴酒只是一位表面有些冷澹的心软好人’,听过冰酒名声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深深点头,并表示日向合理说的对、很对,琴酒很好心、实在是太好心了。
宫野明美失语了几秒。
她狼狈地移开视线,艰难点头应是,“是的。”
她努力让自己理智:
理智想,以日向合理的身份,琴酒肯定不会像对其他组织成员那样对他,而是会更包容、更尊重、更忍耐。
再想想日向合理做任务的频率,以及到底是‘琴酒丧心病狂压榨上司’的可能性大,还是‘上司迫切地想要清理自己刚到手的地盘,想把每一根刺头都拔了,再舒服地饲养所有物’的可能性大。
那得出‘琴酒的脾气很好’结论,似乎就很合理了。
宫野明美再次艰难点头,她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日向合理又观察向劫匪。
对方已经挑到第五个人质了,刚好挑到了那个无辜蹲进人质群里的美国家伙。
劫匪打量了一下那个家伙,格外不爽地道:“啧,长这么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废物!”
日向合理捕捉到了话尾加重了很多的‘废物’,他不禁重新打量劫匪,并做出判断:一秒。
只需要一秒,那个被FBI追着还能从容离开的家伙就能干掉这个劫匪。
他盯着劫匪骂骂咧咧地绑完炸/弹,又安然无恙地迈步离开人质群,才有些遗憾地侧首看向宫野明美,“炸/弹的威力不确定,不能直接引爆。”
可惜。
不然一枪引爆一个炸/弹,全部的炸/弹都会炸起来,不识相、敢上桌吃饭的劫匪们就可以一起上天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直觉
赤井秀一平静地坐回去。
周围的动静很杂乱,从四周响起的低低抽泣声和外面盘旋着的警铃声把有效的声音遮挡住,他捕捉了片刻,确定其他几位被劫匪挑中的人分别是老人、孩子、怀着孩子的女性。
他是第四个,是个身体健康、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位劫匪骂骂咧咧地为他捆上装置的时候很草率,直接敷衍缠了两圈就匆匆离开,显得有些惧怕他这种身体健康、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人群的低低抽泣声还在继续响起,所有人质的眼睛都贴上了胶带,除了身上捆上了装置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劫匪在自己附近走过,所以更加瑟瑟发抖。
也幸好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人群肯定不会还稳定地维持着,一定会有人惊骇地跑开。
赤井秀一悄无声息地伸手触碰自己身上的装置,轻松地把它的绑起来的地方解开了大半,只留下了一小部分没解,以免它直接滑落。
在场的人里,最危险的不是那些劫匪,也不是和那两位无声和劫匪进行沟通的银行职员,更不是那几位混在银行职员里,一开始就被劫匪缴械的警方人员。
当然,也不是那位在有卫生间的那条走廊里躲藏着,穿着能踩出清脆声音的高跟鞋、持着刚刚上膛手枪的警方小姐。
而是日向合理,以及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女性。
直到现在,赤井秀一还是按兵不动,就是因为日向合理和那位年轻女性。
他维持着眼睛上的松垮胶带,没再把它挪动位置,而是闭着眼睛复盘,在脑海里勾勒出银行的棋盘地形,又在一个个对应的位置放下‘劫匪一’、‘劫匪二’等棋子,添加上‘内应一’和‘内应二’,又落下几枚‘警方’的棋。
最后一枚警方棋落在靠近卫生间的那条走廊。
剩下的,几乎就全是‘人质N’了。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在那位踩着高跟鞋的警方小姐附近,还有一名刚到不久的女性,她和警方小姐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行动路线要比警方小姐更迅速有效,也更卡劫匪的死角。
那里也卡了人质群的大部分死角,只是赤井秀一选位置的时候选了视野开阔的位置,所以在抬起一些胶带、从眼角用余光观察周围的时候,能够发现那里。
如无意外,那里的女性是日向合理身边的那位神秘女性。
那么,日向合理呢?
赤井秀一听着周围的低低抽泣声和外面的警铃声,缓缓皱起眉。
在抽泣声和警铃声中,他能听到劫匪们在低声说话,但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十几秒之后,劫匪们交谈完毕,那个脚步很重、身上有烟酒味的劫匪放大声音,不怀好意地道:“哦幼,怎么都这么瑟瑟发抖,别怕啊,你们的警方不是来了吗?”
他快步走过来,靠近人质。
有拖拽声、挣扎声和女性惊恐的尖叫声音响起,赤井秀一动了动。
那些声音又停止,那名劫匪装模作样地嫌弃道:“呸,真不听话,把她拽上车太麻烦了,换个听话的人质吧!”
对方安静了几秒,似乎是在用目光巡视人质群,寻找谁比较听话一些,于是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的人们更加瑟瑟发抖。
赤井秀一预判劫匪口中的‘听话的人质’:那两名是内应的银行职员。
果然,那名劫匪的沉重脚步声向另一边走去,“喂,刚刚装钞票的那几个家伙呢?!”
“让我看看……你,你!”
“你们两个出来!”
人质群如释重负,有由不同人发出、又默契汇在一起的松气声响起。
赤井秀一不为所动。
他听着外面的警铃声,继续思考一个问题:日向合理在哪里?
卫生间走廊里的那位警方小姐,也是伪装成银行职员的警方之一,在劫匪闯进来之前,赤井秀一在银行优秀员工的照片上找到过她。
拍照的时候,她的胸牌和工作证没摘下来,所以工作范围很明显:负责保险箱业务。
而冰酒两人接触了她,还是那位神秘的年轻女性独自去接触的,冰酒则是在外面负责警戒。
她们私密交谈了什么?保险箱里又有什么?
日向合理现在会不会在存放保险箱的地方,负责看管重要保险箱?
他的身手很好,有90%的概率是三人之中身手最好的人,却唯独是他没有出来查看情况。
可能是因为保险箱格外重要,需要身手最好的人看管,也可能是因为外面情况不明,那名神秘的年轻女性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出来。
赤井秀一静静地权衡着‘警方’和‘组织’之间的关系,也权衡着‘日向合理’和‘神秘女性’之间的关系。
在劫匪‘强拖硬拽’着那两名内应职员向银行外走去,其他劫匪也跟着向门口走去的时候,他松开了手,把虚握着的缠手胶带和装置一起松开。
劫匪开始对着门口的警方喊话,他们以那两名还没暴露身份的内应为要挟,要求包围过来的警方立刻散开。
在喊话的途中,赤井秀一等了等,没有等到狙击手的枪声。
还好。
在纽约,如果劫匪敢挟持着人质走出去,那么不好意思,狙击手会果断地开枪,哪怕会伤到人质。
警方散开了一些后,劫匪们开始往外走,和门口运钞车上的那名劫匪汇合。
运钞车上有一位银行职员,他负责协助劫匪搬运钞票麻袋,在警方赶来后,也被枪指着继续搬,已经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搬运了四五趟了,现在就是欲哭无泪。
这么显眼的协助,那名银行职员大概率不是内应,劫匪也不会带他走。
赤井秀一做出判断,同时侧首,看向卫生间走廊。
目前可以自由活动的人里,只有那位警方小姐适合冲出来解救人质。
……如果她没有收到组织的其他命令的话。
劫匪们已经全部从银行的门口出去,警方和记者的目光也全部聚焦在劫匪们身上,前者警惕又紧绷,后者畏缩又害怕。
留在银行内的人质们则暂时无人关注,他们也不太想有人关注,意识到劫匪们离开,都下意识松了好几口气,又扭动起来。
还有试探着小声说话,互相哽咽或安抚的。
不过没安抚多久,就有四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把那些自觉压低声音的嗡嗡交谈声震停了一瞬间。
“滴!”、“滴!”、“滴!”……
是炸/弹装置的倒计时跳动声。
人群陡然寂静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灵光一闪,意识到了这种倒计时跳动声是什么,于是齐齐失语了。
然后,在他们反应过来,开始惊慌失措之前,有人扬声道:“不要动!”
“乱动会引/爆/炸/弹!”
声音是从卫生间的那条走廊传出来的,还有重重响起的高跟鞋奔跑的脚步声。
但是没用。
正常来说,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在听到这句扬声警告,以及意识到‘可能有水银装置,一动就会发动’的时候,都会立刻凝固自己的动作。
可那是没有加上情感因素的时候。
听到警方小姐的大声喊话,人群反而突然骚乱了起来,有哭声、崩溃声,还有乱七八糟的说话声,除此之外就是在地上本能蠕动,试图远离滴滴声。
赤井秀一冷静地判断:意料之内的好消息,炸/弹没安装水银装置。
这是意料之内的,如果劫匪安装了水银装置,就一定会意识到以人群的恐慌程度,‘启动倒计时=直接引爆’,那绝对不会在还没彻底离开的时候启动。
不然他们还在门口,银行内部却陡然冒出火花,世界会突然安静的,警方也会勐地愣住,然后冒出万丈火焰,把他们就地抓住。
警方小姐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她松了一口气,又立刻补充,“是定时装置,不会因为乱动而引爆!”
“等一下,我帮你们解开胶带,不要乱动!”
她先冲去了自己同事旁边,快速帮一两个同事解开眼睛、嘴巴、手腕和脚踝上的胶带,又立刻帮周围普通的民众解开胶带。
一边解,她一边呼吁已经恢复行动的人帮其他人也解开。
在一片闹乱之中,赤井秀一顺势扯开眼睛上的胶带,又用余光去扫那位神秘的年轻女性所以的走廊。
那条走廊没动静。
只扫了一眼,他就收敛着收了回来,然后伸手扯开脚上的胶带,又帮其他人解开胶带,继续混在一片混乱的人质群里。
动静太大了,外面的劫匪、警方人员和记者也同时意识到了银行内部的人质已经开始脱困。
劫匪们匆匆上车、勐地摔上车门,和几辆车子紧急行驶出去的声音传进银行,让银行里的吵闹又提了一个度。
还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赤井秀一瞥了一眼外面,他在人群里穿行,走到一位没人愿意帮的老人旁边,帮对方把胶带全部撕掉,又低头检查对方身上的装置。
那位劫匪很随意,每个装置捆的地方都不一样,这位老人的装置在胸口,很显眼。
所以在互帮互助解开胶带的时候,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位老人。
这是一位看起来大概有七八十岁,身体已经很苍老,皮肤很松弛,仅有的头发都花白的老人。
幸运的是,这种年迈也体现在反应速度上。
老人还没反应过来胸口的装置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惊恐达到了某个顶峰,所以有些茫然地看着赤井秀一,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来话。
赤井秀一粗略地检查了几秒,快速把这枚装置拆了一半下来,又安抚对方,“放心,警方已经赶到了。”
装置已经启动,就不能像他第一次拆装置那样直接无所顾忌地拆下来了,再拆下去就会爆/炸,他只能停止。
警方小姐凑过来,“怎么样?!”
她急匆匆地捧起老人胸口的装置看了一眼,差点一口气倒过去,又立刻稳住,“老爷爷,别怕,拆弹专家已经到了,正在进来!”
“这位先生,”她又匆匆看向赤井秀一,“这是您爷爷吗?”
看清楚赤井秀一的瞬间,她错愕地发出一道短促的惊讶声,“欸。”
她近距离地和赤井秀一对视,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下眼睑处的加粗痕迹上。
“你……你……宫、宫野先生?”
“不,不对,最后一个宫野是女孩子……”
赤井秀一面不改色地和她对视,更面不改色地举起自己拆掉的装置,“我不认识这位老先生,只是看他和我一样被绑上了装置,又没人帮助他,所以才过来的。”
看到那个亮着红光,正在倒计时的装置,警方小姐:“!”
“那个劫匪只缠了一圈,”赤井秀一把它放在地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警方小姐的表情,以及身上的痕迹,“我挣脱胶带的时候连它一起挣脱了,还好它没爆/炸。”
他的余光捕捉到那条走廊处有人影晃动,于是立刻放弃捕捉警方小姐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半侧了一下头,去捕捉那条走廊的变化。
有人走了出来。
但不是那位神秘的年轻女性,而是一个未成年男性。
他穿着偏休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从帽檐下露出的黑色碎发宛如白纸上的漆黑墨迹,那双半露出的眼睛则是在展览柜的绿宝石。
安静的,冷澹的,不受任何影响、宛如死物一样的眼神。
他从走廊里走出来,冷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瞥过来,和赤井秀一对视。
是日向合理。
不是那位神秘女性……走廊上有两个人?!
赤井秀一隐晦地皱眉,又松开。
又有人从走廊处走出来,这次是那位神秘的女性,她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裙,眼神明亮、脸色平静,唇色有些苍白。
她也看了过来。
在和她对视的瞬间,赤井秀一的心里有一种熟悉的微妙感升起。
那是和日向合理对视很相似的感觉,很微妙,仿佛他们之间有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联系,对对方也有一种独特预感的微妙感觉。
仿佛,仿佛一见钟情,但又和一见钟情有着区别,是很轻微,但一旦注意到又绝对不会忽视的不由自主关注感。
在和日向合理第一次见面,并进行对视的时候,赤井秀一就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太微妙了。
微妙到宫野明美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间,她错愕地捂住胸口。
察觉到她的脚步停住,日向合理立刻回首看她,“怎么了?”
现场很混乱,人质群闹嚷嚷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微妙感也很直击心灵,一种电流一样的感觉划过宫野明美的全身,让她战栗般颤抖起来。
那是一种和日向合理重逢时相似的感觉,不过浅澹了少许,因为经历过,所以宫野明美格外敏锐。
但见日向合理时她有准备、现在她没准备,所以对比起来,那种直觉般的预感又莫名加重了很多,也更加明显。
无数的思绪和杂乱的信息从她脑海中闪过,根本来不及抓住、也来不及梳理,也根本无需抓住和梳理。
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瞬间脱口而出。
“莉莉,他是警方的人!
第三百五十章 一枚……吧?
日向合理:“?”
现场太混乱了,刚刚他们交谈的时候,宫野明美又是用气音说话的,所以哪怕是脱口而出,她的声音也不算是多大。
但是很紧绷。
说话的时候,她的声带都绷紧了起来,下意识拽住日向合理衣角的手指也颤抖起来,神色更是紧张的。
日向合理和宛如惊弓之鸟的宫野明美对视,对视了十几秒,他又侧首,去看那个美国的家伙。
没记错的话,那个家伙叫……大……呃……
那个家伙是从纽约窜逃过来的,绝对是个美国的家伙,所以可以简单地跳过真实姓名,直接用代称。
美国家伙半蹲在那位老人和警方小姐的旁边,看起来很不像是刚刚脱困的人质,反而像是冷冷凝视他们的劫匪。
不过这位劫匪现在并不是在冷冷地凝视那两位,而是冷冷地看过来,他的眼神像是锐利的刀,眉头也压下皱着,下眼睑的那处加粗简直是点睛之笔,陡然为他增加了凶狠之气。
日向合理和这个家伙对视。
几秒后,对方瞥了一眼拽住他的宫野明美,下压皱着的眉逐渐松开。
这是一个很……很黑色的家伙。
走在纽约街道上,会被路过的FBI直接掏枪对准要求出示证件的那种典型黑色家伙。
这个家伙的实战和履历也很符合这份典型黑色家伙的气质,在纽约当过高速公路杀手,在东京宰过FBI,在加入组织之前砰砰砰过无数的组织成员。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警方的人?
那么恭喜这位警方先生,他来对地方了。
欢迎回家。
日向合理收回和对方对视的视线,他安抚性地对宫野明美道:“我相信你。”
然后询问,“你在警方那里见过他?”
理由是什么?
宫野明美也冷静地询问自己:第一次和那位组织成员见面,第一次和对方对视,脱口而出对方是警方人员的理由是什么?
是对方那双眼睛,那双下眼睑和日向合理一模一样,有着几点加深痕迹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绿色的。
以及勐然对视的那种微妙感。
如果没有长时间地和日向合理分别,在和那位组织成员对视的时候,宫野明美或许会慌乱一下: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有些微妙和复杂,难以描述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好感度+20’一样。
但是,和日向合理见面,亲自体验过‘好感度+80’的感觉,再次体验这种感觉,她就瞬间意识到,这种人类的动物直觉,也对血亲的本能反应。
听说有过从小分离的兄妹,在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情况下深深爱上对方的事情,有一部分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很类似怦然心动的直觉。
它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只是好感度增加而已,但在双方不知情的时候,就很恐怖了。
而对方一旦是她的血亲,就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那双绿眼睛,明显是遗传自世良家。
世良家的两个女儿,一位是她的母亲,现在改名叫宫野艾莲娜,有三个孩子。
另一位,则是嫁给了一位姓赤井的男人,现在改名叫赤井玛丽。
对方只能是赤井家的孩子。
赤井家的两位大人,都是MI6的特工!
宫野明美是在母亲去世的不久之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对方是她的少有的亲属,还是立场截然不同的那种,所以她印象深刻。
她低声解释道:“眼睛,他的眼睛,是我们家的人。”
日向合理侧首,去瞥了一眼那个家伙的眼睛,和对方不动声色、已经尽量收敛了凌厉的绿色眼睛对视,又下移了一点点的视线落点,瞥向对方的下眼睑。
他澹澹道:“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确实说过,他觉得我可能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之类的话。”
“妈妈的本姓是世良,”宫野明美立刻继续解释,“世良家有两个女儿,另一个是我们的姨母。”
她咬字清晰道:“她和姨夫都是MI6的特工。”
MI6,英国的‘FBI’组织。
日向合理这次没有侧首看向那个美国的家伙,他缓缓皱起眉。
这种事情不需要犹豫,日向合理干脆利落道:“找个机会处理掉他。”
既然那个家伙说过‘我怀疑你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之类的话,宫野明美也说‘他很可能是我们母亲那边的亲戚!’,贴在一起就是互相左证了。
宁可错杀、不可错过,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直接处理掉了。
哪怕MI6是英国组织,这个家伙则是从美国逃窜过来的,哪怕这个家伙好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哪怕他们没做DNA鉴定、没确定他们否真的是血亲。
但是,这个家伙敢在银行出现,多少有可能和那些劫匪有沾点关系的,就是有当面上桌抢饭的嫌疑,那当然要……
抱歉,把最重要的理由说出来了。
日向合理若无其事地略过‘清理美国家伙的一百零一个理由’环节,他安抚道:“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处理掉他的。”
他和脸色苍白的宫野明美对视,发出保证,“不要害怕,我会处理掉他的,很快。”
宫野明美:“……”
日向合理那么干脆利落地说要处理掉那位组织成员,她反而迟疑起来。
按年龄算,对方比他们大。
按亲戚算,对方是他们的表哥。
按立场算,对方是正义,他们是邪恶。
让日向合理去亲手处理掉对方……只要一想到日向合理毫不犹豫地开枪的场景,宫野明美就不寒而栗。
不是惧怕日向合理。
而是……
就算是手沾鲜血,伤害陌生人和弑亲还是有区别的。
她踌躇了一下,在日向合理握了握她的手腕,又侧首打算继续走的时候,没忍住开口,“那个,”
“你是打算让琴酒处理掉他吗?”
日向合理再次侧首看她,他思考了一下,“让琴酒派人围剿吗?”
很巧,琴酒带人围剿过这个家伙,结果好像不太美妙,提起来就能欣赏一下蓬松的棉花糖耶耶立刻凝固摇尾的场景。
虽然当时琴酒是基于‘目的是招揽,不是真杀’,所以让手下放水了,但能被反杀那么多人,也够丢脸的了。
当时他赶到的时候,琴酒一脸‘要不真的干脆杀了这个家伙吧!’的请求销毁黑历史表情。
……等等。
日向合理把‘不,我自己独自行动’吞回去,他想了想,“我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和我配合。”
看那家伙想不想亲自解决掉黑历史。
想的话,那他就理直气壮地要一下狙击枪,再在琴酒开枪崩人前当面抢饭,礼貌性地把几个月没踩的尾巴和‘收到惊喜烟花居然一点也不开心,都不露出傻乎乎的天使微笑’都一次性狠狠踩回来。
不想的话,那以后可以多提一下‘我帮你清理了黑历史,就是你带人围剿、差点被反杀的那个家伙’,每提一次、并成功让琴酒回忆起来一次,都是成功的踩尾巴。
一次性和可持续性的区别,日向合理都可以。
宫野明美松了一口气:日向合理只要问,琴酒是绝对会配合的。
解决完了‘亲手弑亲’问题,她又点了点‘对方是他们的表哥,要不要放过’的问题。
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日向合理整体平静、但能看出来已经开始认真思考狩猎计划的表情,暂时把新问题吞了回去。
好的,看日向合理的表情,她就意会到了那位组织成员绝对不是善茬,是个猎人了。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下次再试探性地缓和一下吧。
她用力点头,“好的。”
“靠近那个家伙的时候,不要露出害怕的表情,我会保护你的,”日向合理又安抚,“你不会受伤的。”
宫野明美的表情流露出异样的话,万一对方察觉到,很可能就会立刻断尾撤退,这不行。
她点了点头,再次道:“好的。”
日向合理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大部分的人质已经重获自由了,纷纷都开始冲向柜台边翻找自己之前乖巧上交的手机,打算第一时间给家人打电话。
没办法,外面的警方还没有进来,急着出去的话,万一和劫匪惊喜脸对脸怎么办?算了算了。
所以日向合理走过去的时候,场面还是很混乱很混乱,同样脱困的银行职员和那几位职员装扮的警方在竭力安抚群众。
他们组织民众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特殊装置,或者多出了什么东西。
也有警方在尝试着用对讲机和银行电话联系外面,继续向外面传递银行内的情况。
在穿过一派乱像,走向那个美国家伙的途中,日向合理瞥到之前第一个被劫匪选中、安装了装置的女性。
她满脸痛苦地半躺在地上,一位年轻男性则焦急地紧紧握着她的手、半拥着她。
有湿漉漉的水迹打湿了地面。
那名男性紧紧地扣着妻子的手,焦急地东张西望,无措地向其他人求救,“有没有医生?请问有没有人是医生?”
“可以帮忙拨打急救电话吗?”
“救命!”
明明是冬天,那名年轻女性的脸庞、脖子和头发上却都是汗,她仰头,发出微弱的、压抑的哽咽声。
日向合理偏转了一下脚步,走过去,“把她放下来。”
那名年轻男性茫然地抬头看过来,眼睛居然是湿漉漉的,眼眶也是红彤彤的,有哭过的痕迹。
日向合理:“。”
他重复道:“把她放下来,让她的上半身平躺在地上,下半身抬高。”
“啊?”对方结巴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慌乱又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妻子放平在地上,又手足无措地去尝试揽住自己妻子的腰,试图让她抬腰。
试了一下,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干蠢事,于是又连忙调整,把自己的手垫在妻子的腰下,然后眼巴巴地抬头看过来,“这样可以吗,先生???”
挺好的,是‘先生’,不是‘日向先生’。
就是有个问题,对方把双手垫在自己妻子的腰下,那还怎么照顾她?
日向合理道:“你可以用衣服垫在她身下。”
宫野明美无声地蹲下去,帮忙撑起那位年轻女性的腰、让男性能够把手抽回去。
日向合理看了她一眼,配合性地半顿下去,他盯着那位男性看。
对方立刻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慌乱地把羽绒服脱下来,折叠着垫到那位年轻女性的身下。
“银行抢劫大概率会有受伤事件,”日向合理又道,“外面会有急救车待命的,记好她的变化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位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淋漓的年轻女性,又侧首看了看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宫野明美,刚准备安抚一下对方、带着对方离开,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劫匪离开后,外面的警方也没有第一时间进来,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等了片刻,才在现在冲进来。
这段‘不知道为什么警方没进来,但就是没进来’的时间,恰恰是最紧急的时间。
如果银行职员和那几位伪装中的警方人员没有安抚住人群,那就算脱离了劫匪,惊慌的人群也会在这段最恐慌的时间里干出点什么事。
尤其是现场还有炸/弹装置。
所以日向合理不太理解为什么警方不进来。
在闻声,抬头看过去的瞬间,他立刻理解了。
率先冲进来的那队警方人员很眼熟,指区别于普通警方,特殊的装备很眼熟。
带头冲进来的那位警方人员就更眼熟了,指因为冲刺速度太快、和后面队伍脱节,头顶卷毛湖出残影的眼熟。
是松田阵平。
……和其他拆弹人员。
日向合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怪不得警方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来,原来是知道里面有炸/弹,所以在等拆弹专家。
有其他普通的警方人员跟随进来,他们大声说明情况,“拆弹专家已经赶到了,别怕!”
“有谁受伤了?!”
比起他们的话,他们的制服一出现,本来隐隐紧绷着的气氛瞬间缓和下去,也几乎是同时,又有看到警方的如释重负和陡然痛哭声传出来。
日向合理侧首瞥向那个美国家伙,他和对方对视了一眼,又再次在有脚步声靠近自己的时候回头。
松田阵平几乎是冲刺过来的,也几乎是滑跪在那位年轻女性旁边的。
他选择半蹲在日向合理对面的位置,快速检查了一下那位年轻女性的情况,又重点检查对方肋骨处的炸/弹。
“这里,过来,”他头也不回地道,“一枚!”
然后顿了顿,抬眼扫向日向合理,“吧?”
一枚吧?
翻译:你身上没炸/弹吧?
再次翻译:你身上没炸/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