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8 预兆
回到别墅的时候,雨丝已经变得很细密,但是阳光仍旧洒落,并没有在码头区看向外界那般阴森。不过,船员提起的雨期,也已经到处都似乎征兆。我必须为即将到来的“神秘”做好准备。木屋区的异常证明“神秘”已经开始在这个半岛上流动,入侵者们已经到来,之后必然会陆续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吧,但我不确定,是否每一个发生在这个半岛上的神秘事件,都会涉及我的计划,同时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弄清每一次神秘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它所造成的影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这些复杂的结果,就是彼此计划相互交织,又无法被其中某一个完全把握的结果。正如在前往半岛的路途中,于休息点发生的那起神秘事件,我们被卷入其中,却仅仅能看到一个不完全的侧面。虽然之后也从约翰牛那里得知了更多的情报,但想要将所有的情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我所理解的情况中,有很大一部分,仅仅是我的联想、推断和猜测而已。
这并不奇怪,任何一个神秘专家,都有可能碰到这种事情。哪怕是再优秀的神秘专家,也只能专注于自己所看到的,尽可能根据已知线索去推测和想象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诡异又多变的局势,就不免有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而且,大多数死亡,都是在此时发生。
哪怕是表面看上去简单的神秘事件。当有足够多的情报时,却会不断发现,其影响绝对不仅仅是自己当时所感受到的那么简单。这一切,就如同一道涟漪,扩散出自己的视野后。仿佛已经削弱到极点,但它或许还在扩散着,或许在自己所看不到的地方,又因为这道涟漪而连锁掀起更多的涟漪。一层层的涟漪,最终会促成一个结果——对于足够敏感的神秘专家来说,这个结果就是“末日”。
即将发生在这个半岛上的事情。也会是这样。
我的重心放在“乐园”身上,但是,要说“乐园”对我的计划有什么影响。从我的角度和近期的情况来看,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于。整个半岛异变的影响,必须积累一定的程度,或者说,连锁出更多的后继情况,达到干涉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那个怪物的程度,才会成为计划里必须面对的情况。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几乎已经预见。在这里发生的情况,势必会将影响提升到那种程度。
有一种假设,如果在这里。可以直接打断半岛异变所产生的“涟漪”,那么,一定会让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吧。然而,从我的经验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要解释这个“做不到”,可以有很多视角。但最简单直接的一个,则可以想象。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今后要发生的事情。都当作是一个已经设定好的故事情节,一个“剧本”。
是的,剧本。这个剧本概念,最初是从病院现实的世界出现的。它是一种描述“末日进程”的,不可打断的概念。
而这个“剧本”,这个故事的情节,有很多细节并没有进行具体的阐述,但在一些推动“末日进程”的重要环节上,却是已经设置好的大纲。
而在这个半岛上,将会发生的,伴随着研讨会对“乐园”的研究,而不断出现的异变,以及它的影响将会累积到“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这个点,则已经被注定了。
想要打断它,违背它,其实就是尝试对抗“末日进程”的行为,而“末日进程”是由“病毒”决定的,也无异于直接和“病毒”为敌。在这样的推定下,我暂且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可以打断这个环节的话,之前网络球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更加成功才对。
目前的我无法击败“病毒”,无法打断“末日进程”,不能阻止导致“末日”的连锁,当然也就无法遏止即将在这个半岛上产生的异变,乃至于,可能甚至无法确保“乐园”制作出来后,会成为阮黎医生等人所想的那样,是一个“有益”的东西。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已经确定必然出现的异变中,保护住自己所在意的人。等待着一个个我所知道和我所不知道的神秘事件的影响,达到一个关键性的强度。再尝试引动“江”的力量,将之一口气消灭。基于过于的经验,我猜测,在那样强度的绝境面前,“江”是会苏醒的。而那样的情况,也可以看作是,又一次“病毒”和“江”之间的对抗和选择。
换句话来说,哪怕平时的任何一次神秘事件,其导致的恶性结果,都可以视为“病毒”的活性体现,但实际上,那种一般强度的神秘事件,更可能是“病毒”的某种活动,所带来的边缘影响,而无法切入真正的核心。
只有那些,十分特殊的,强烈的,高强度的,让人绝望的,甚至是突如其来,让人无法做好准备的变化,才是“病毒”更加直接的体现。也只有那个时候,“江”的存在也才会更加直接有力地体现出来。
然后,哪怕是解决了这种直接体现“病毒”活性的事件和现象,大概也无法对“病毒”造成真正的伤害。因为,“病毒”无法直接观测到,所以,根本就不能确定,自己针对性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成功的,亦或者是失败的。
不过,在两位一体的理念下,也有这么一种相对的观测:虽然无法直接确定“病毒”是否遭到打击,但是,与之一体的“江”活跃起来的话,不也可以认为“病毒”的活性被削弱了吗?在“江”苏醒的时候,我执行“江”的意志,使用“江”的力量。取得了胜利,不也可以看作是“江”的胜利吗?
我是最接近“江”的人,我完全可以通过感受“江”,去间接感受“病毒”,通过观测“江”。去否定“病毒”。
一个可能结束“末日”的结局,就是我可以从我所认知到的每一个世界,无论是这个世界,亦或者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只确认和肯定“江”的存在,并将其观测为“唯一”。以此来否定“病毒”的存在和影响。
面对这样一个不可观测,不可理解的“病毒”,我认为,这已经是最有可能取得胜利的方法了。
想要将这个“病毒”如同实际存在的物质一样消除掉,或者。根据科学的“能量”和“物质”的概念去消除,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它更像是一种概念,一种超出科学已有定义维度的存在。而人类能够跳脱出“能量”和“物质”概念的认知,也就只剩下哲学、意识和思维,这些玄之又玄的力量。
而想要通过这种玄之又玄的力量,去真的办到某些事情,也必须有一定的前提。而我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这些前提。因为,我的两位一体的假设,统合了“江”和“病毒”。而且,“江”就在我的身边。
唯一无法肯定的就是,两位一体的假设是否正确。只有这一点,这最根本的一点,是我最没有把握,但却又必须相信。它就是正确的。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倾尽自己所拥有的“想象力”,“判断力”和“选择”。而去完成的计划。
如果这样也失败了,大概就是我彻底的失败吧。
科学于我而言,早已经死去。如果连哲学和想象也失败的话,那么,连思想都无法描述的敌人,又该如何战胜呢?
人类是不可能战胜那样的东西。
真正让我觉得,“病毒”无法直接观测,也难以理解,但却还有战胜它的机会的原因,正是因为“江”的存在。不管那样的记忆是不是真实,但是,“我吃掉了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真江,于是体内出现了江”这样的记忆的确存在。用人类的哲学来说,“存在既有道理”,那么,这个不知真假的记忆之所以存在,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相信,留在记忆中,那零散的信息,真江死亡前的祈求,以及“江”的存在,哪怕和我所想的有许多出入,但一定都暗示一种意义,那就是:“病毒”的存在性,超过观测的极限,但并没有超过“思想”的极限。
是的,没有超过“思想极限”的东西,哪怕是“无法理解”,也还是有机会胜利的。而这个胜利,必须从“思想”方面入手。“两位一体”和“真实侧面”的设想,正是这样的尝试,也是我目前的“思想极限”。
当作一个“梦”去解析也好;利用相对概念,通过一个既有存在性,去锁定和否定另一个存在性也好;通过现象,去打击另一种现象也好;用“爱”去拯救一切也好;本质都是一样的——很疯狂,让人难以置信,认真去相信,去执行的我,在他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
即便如此,我别无其他选择。因为,目前为止,只有我不是从科学的“能量”、“数据”和“物质”等等概念,去看待这一切。只有我得到了“江”的暗示,只有我想到了这些,也只有我会去认真相信这些,认真去执行这些。更只有我会从这样的一个疯狂的角度,去看待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情况。
其他的任何设想,都有其执行者。而只有这个设想,只有我自己是执行者。倘若我不做,就无人会这么做,会这么想,也就会失去我这边的可能性。
不能怀疑。可以继续思索,但是,不能怀疑。无论是对是错,都必须由“最终结果”来宣判。
一旦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怀疑,那么,基于思想的这一切,都将倒塌,都将崩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在雨中站了好一会,一次又一次肯定自己,鼓励自己,一点一滴地。驱除心中所有的迟疑和犹豫,就如同清理杂草一样,不让任何一丝“怀疑”的恶性诞生。这很困难,但我已经习惯了。当我沉思时,一半真的是思考。但另一半,却是这样,不断调整和巩固自己所相信的一切。这一点,回顾日记中的内容时,就能清晰看出来。
车子已经离开,再看不到踪影。我这才调整好心理,敲响房门。不一会,就听到阮黎医生的回应。
“阿川?”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门打开。
同居的专家们都留在自然保护区参与研讨会的活动。阮黎医生不实际参与大多数活动,那么。她在这些时间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是如何渡过的?我并不十分清楚,只能肯定,阮黎医生绝对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就仅仅是专研那些理论书籍和数据报告。她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借助研讨会的资源,将自己已经钻研出来的理论和想法,转化为更具有实际意义的结果。
实验,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并不清楚,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和什么人完成了这些实验。
我所失去的三天,在有足够理论、数据和资源,还拥有一个“不经意间”完成的样本的情况下,我可以相信,整个实验的进度很快。研讨会给出专家们的时间,从邀请时宣称的三天。延长为一个星期,我认为。这也暗示着,在阮黎医生参与的情况下。研讨会最多只需要七天,就能完成“乐园”。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一半。按我所设想的正常流程来说,我和其他的例诊病人,也将会参与到“乐园”的研发中,但是,正因为失去了三天,所以,完全不清楚,这三天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其他人眼中看来的“正常”,我是信不过的,因为,普通人乃至于阮黎医生他们,都无法从“神秘”的角度,去观测已经发生的事情。
“不是说过,病院会派人去接你吗?”虽然阮黎医生这么说,却也没有任何排斥我回来的意思,“不过,可以自己回来,证明你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妈妈,我想知道,这三天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对她说。
阮黎医生盯了我好一阵,才摆摆头,示意我跟进她的房间,一边说:“进来再说。”
她的房间和最初没有什么变化,连书籍也没有多上一本,没有半点工作加重的痕迹。不过,我可不相信,事实会是这样。我坐下后,阮黎医生扔给我毛巾擦拭头发,又给我倒了一杯浓热的牛奶咖啡。
“你的日记。”她坐在我对面,点燃了香烟,很直接地说到。
我直接从怀里掏出日记递给她,她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十分认真,期间思索的时候,不时皱起眉头。
“真没想到。”阮黎医生放下日记后,对我说到:“日记彻底中断了三天。”
她的意思,我十分清楚。已经成为习惯的东西,不会无缘无故中断。在过去,哪怕是我不自觉的情况下,也会写下日记。而这一次,我所失去的那三天,在日记中完全没有提起。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不太确定,这真的是十分异常的情况。毕竟,日记的内容就如同小说故事,有许多一笔带过的内容,而没有写下的东西,也是很多的。
取代那三天的记忆,这次我在日记中,写下了关于末日幻境中,另一个高川的事情。而这样的内容,在过去也并不少见。
“不是这样理解的。”阮黎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摇摇头,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空气有些沉闷,过了一会,阮黎医生似乎下定了决心:“那些药就不要吃了,我会给你准备新药。”
“药?”我问。
“哦,忘记了,你没有那三天的记忆。”阮黎医生顿了顿,解释道:“所有的例诊病人,在接受那些野生专家的诊疗时,实际的疗程和方案,是由研讨会决定的。阿川,你也清楚,我们的研究项目,期间有许多副产品,认为对你们有用的,都会给你们用上。但是,因为是试验性的药物,在理论上是一回事,实际使用的时候,很有可能出现不那么理想的结果。”
“也就是说,我的情况就是不太理想的结果?”我确认到。
“我认为是。”阮黎医生说:“虽然其他人可能不那么认为,但我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所以,阿川,那些药你就先别吃了。”
“玛索呢?他们还在继续服用那种药物吗?”我又问到。
“他们的反应都很好。”阮黎医生点点头,“仅仅是在你身上行不通。”这么说着,她又有些皱眉。
“乐园的进度如何?”我问,“和妈妈想的一样吗?”
“那是秘密。”阮黎医生摇摇头,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答案,“我们需要的不是偶然产生的乐园,而是能够批量出产的乐园。它要像是感冒药一样,可以对大多数人产生效用。”
“不是有样本吗?”我又问。
“样本的危害性太大了。”阮黎医生说:“那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乐园。”
“大家都这么认为?”我说。
阮黎医生再次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不,也有人觉得,那条路子是正确的,所以,提议完善样本。我个人觉得,那个样本所昭示的研究路线和理念是错误的。沿着错误的路线,不可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他们会让我们喝下那样的乐园吗?”我说。
“也许。”阮黎医生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会尽可能阻止他们。”说罢,又用温和的声音安慰我:“不用怕,阿川,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哪怕研讨会最终决定选择他们的路线,我也至少可以让你不成为他们的试验品。你所服用的药物,都是我一手把关。”
“玛索呢?妈妈,我很在意她。”我说。
“玛索也一样。”阮黎医生毫不犹豫地说,她晃了晃日记本,对我说:“她在你的故事里,是十分重要的角色,其实也意味着,哪怕你们相互没见过,但你们之间的联系,的确是存在的。白色克劳迪娅,不会将两个绝对不相干的人连系在一起。”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有些安心。
从阮黎医生的房间出来后,我虽然还不太清楚,这三天里,我身上到底出现过怎样的情况,但研讨会方面的大体形势,已经有了大致的印象。正和我当初所想的一样,“乐园”的研究进入了一个出现分歧的阶段。而我觉得,和阮黎医生等人的期望不一样的“乐园”,其实进入研究日程,甚至于,已经开始着手了。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那种充满恶性的“乐园”一定会出现,然后,一定会在研究过程和研究结果出来的时候,围绕着“临床实验”,而出现许多异常而危险的状况吧。
除了内部的分歧,和已经可以预见的暴风雨,整个精神病院的情况似乎仍旧算得上平静。
阮黎医生准备下午的时候,亲自将我送回精神病院。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和院内进行联络了。
我的行李,早就已经被带入精神病院,在别墅区已经找不到任何生活过的痕迹。阮黎医生为我开了一个新房间,暂作休息之用,日记本也还到我手中。之后,她就紧着脚步,开车离开了别墅区。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坐在窗台边,注视着窗外的细密雨丝,云层正越来越厚,阳光也逐渐褪去。
更大的雨就要下起来了。
我不禁想到,除了木屋区和自然保护区的办公楼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异变吗?而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异变,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这么想着,突然有些困顿。
下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又是那种“开始做噩梦”的感觉。(未完待续)
1239 至深之夜
我在下坠,在黑暗中,一股空荡荡的感觉包围着我。我不感到恐惧,就和过去一样,平静地,朦胧地,等待着苏醒。
我开始隐约听到声音,有人在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明白是一个相当苍老,又阴阳怪气的声音。然后我感觉到自己被触碰,被拉扯,背后渐渐传来在粗糙的质地上摩擦的感觉。或许是地面?当这样的念头生出时,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清醒。
“……一个新人,一个外乡人……呵呵,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那个苍老又阴阳怪气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应该是他在拽我的身体,这些话,也是在对我说的吗?里面包藏着太多固有意义的名词,让人不禁产生联想。
我感觉到了,自己是仰躺着的,四肢还没有恢复气力,就像是一个刚刚恢复知觉的尸体。背部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偶尔被尖锐的小石子或别的什么刺破皮肤,留下长长的血痕,有点儿痛。痛觉很清晰,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梦境都更加清晰。这里是什么地方?噩梦拉斯维加斯?不像。
我突然被颠了一下,耳畔传来什么东西松垮的声音,然后身体跌落,在坚硬而冰冷的棱角上磕了好几下——似乎是台阶,我如此想。很痛,因为痛苦而显得真实,让我觉得自己十分虚弱。阴阳怪气的苍老声音,在我跌落下来的时候,于上方发出低沉的怪笑:“……哈哈,别着急,别着急……它还没有出来……我们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能发出声音……”他轻轻地。发出“嘘”的声音。
我开始嗅到一股浓烈的味道,肮脏,腐烂,便溺,以及血……
触觉、听觉、嗅觉。所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以及由此产生的联想,正在我的脑海正在勾勒一副景象——我躺在一条阴冷,冗长,接连台阶的小巷道中,四周一片昏暗。这里曾经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荒诞又血腥的事情,呆在这里的人们,就如同蟑螂一样,为了活下去而无论怎样的污秽都会触碰。他们危险。疯狂,心中充满了黑暗和恐惧,但只有如此,才能在他们所见到的世界生存下去。而拖拽着我的人,正是其中一个。
我感到危险,但是,心中并不因此有任何的波动。大概是因为,在过去已经碰到过太多诡异的梦境。而现在所正在发生的一切,虽然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但却在“神秘”的程度上。并没有太大的增加。
我的意识,正一点一滴地清醒,气力渐渐在四肢流动。我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脚踝,脖子和脊椎很僵硬,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苏醒,但已经不妨碍整理思绪和进行思考。
现在是怎样一个情况?首先。在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前,我和阮黎医生进行了一次谈话。之后她离开,我注视着雨景,一股深沉的睡意袭来。然后——
是的,和过去的经历一样,我再一次“坠入噩梦”之中。
唯一的差别是,这次的噩梦,不像是噩梦拉斯维加斯亦或者鬼影噩梦,更和以往那些噩梦的内容都有所不同。这是一个新的梦境,却又不能肯定,和过去所做过的那些噩梦,是否存在进一步的联系。
因为“神秘”而产生的“噩梦”,都是十分真实的。不,这么说或许更加恰当:哪怕苏醒之后,会意识到这只是一场噩梦,但在噩梦之中,却无法将发生的一切,都当成是虚幻的存在。
情感、意识、遭遇和那些负面的痛苦的一切,都会让进入者明白,倘若不将这一切当作“真实”,就无法生存下去。是的,在“噩梦”中生存下去,直到确信,或者偶然间,达成了“醒来”的条件。
我感受着自己被拖曳的一路上,所具备的各种信息。我没有睁开眼睛,却能知道,在这块肮脏又昏暗的角落,就连木头也已经腐朽。我将会被带到“这个人”所认为的,更加安全的场所。因此,暂时而言,我还是安全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人停下来,一边嘟哝着,一边悉悉索索寻找什么。接下来,他摸上我的身体,那粗糙又干瘪的手指,有一种粘腻的感觉,就像是占满了某种液体。手指沿着我的肌肤,按照一种古怪的路线移动,就像是在勾勒什么,然后,他翻开我的右腕——我突然明白,他正在注视着,我的手腕内侧的魔纹。
然后,他发出一阵笑声,用低沉的声音说:“……呵……美妙的图案……来自禁忌的馈赠……为什么这样的你们,也会堕落这里?”他顿了顿,又说:“好吧,我已经不奢望被拯救,但是……或许你可以尝试救救其他人……在至深之夜到来前……快速地……敏锐地……不要有丝毫犹豫……”
这么说话的他,听起来像是一个好人。但我仍旧无法确定。他的阴阳怪气,以及周遭的气氛,都让我察觉到,这并非一个善于之地。
他放开我的手,开始朝侧旁走,似乎在摆弄着瓶瓶罐罐,不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我一直都在用力睁开眼睛,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沉重的眼皮颤抖着,渐渐掀起一条缝。然后,就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从旁边走来,居高临下俯瞰着我,对我絮絮叨叨说着:“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但应该还有用。啊……你醒来了……这样很好。我不觉得,你会拒绝我的提议,所以,我就不询问你的想法了……我把你捡回来,就是因为,我感觉到,你比其他人都要有那么一点运气……咯咯……呵呵呵呵……”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凑在我的耳边说:“……我感觉到了,你身上的禁忌,以及……你想成为一名英雄的愿望……我能帮你。但你理应付出一些东西。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要失去什么……”
掀起瓶盖的声音,搅拌的声音,散发出极为浓烈。让人几欲昏厥的味道。
“现在,让我们完成最后的手术。”那人在我朦胧的视野中晃动,将一个个器械推到我的上方,有一种灼热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头皮,“你有禁忌的馈赠。但是,只是这样并不足以让你在至黑之夜生存下去……我能让你时刻保持清醒,你会感激我的。现在,你可以睡一觉了。”这么说罢,我感觉到灼热的头皮传来剧烈的刺痛。意识迅速模糊,但在这种模糊趋至完全丧失意识之前,突如其来的激灵,让我猛然清醒过来。
我下意识睁开眼睛,坐起身体,这才察觉,身体的气力和知觉,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记忆同样很清晰。我知道那个古怪的人,对我做了点什么事情。我不由得摸了摸额头,那里的皮肤变得粗糙。就像是摸到了伤疤,有一种很强烈的线条感。我觉得,我的额头被烙下了某种图案。但是,这些事情,仍旧是旁枝末节,我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任何不适。而即便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也相信。全都无法逃过“江”的力量的扭曲。
那个人试图对我进行改造,但在“江”的力量下。这终究是一种很无谓的事情。
我完全没有一丝担忧,心中沉静,在检查了自身后,环顾了四周。这里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唯一的光源是一个手臂粗的烛台,红色的蜡烛只剩下三分之一,火光只能照明五米方圆的一块,房间的角落,全都沦陷于黑暗之中。而我就躺在大概是房间最中心的石台上,我借着蜡烛的光,可以看到粗糙的台面上,镌刻着大量如魔法阵一般的纹理,印刻的线条,就如同一截截导流管,上面凝结的红色和紫黑色的斑点,散发出腥臭味。
虽然联想起“那个人”对我做的事情,但是,这里可不像是手术台,更像是某种献祭仪式的祭台。我翻身跃下,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换成了大褂样式的病人袍。颜色显得灰败,死气沉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没有鞋子,我光着脚,一点点测试自身的能力。从连锁判定到超能,所有的神秘力量,都还能使用,但就像是被缚上了沉重的枷锁。这个时候,可以清晰感觉到,超能是以魔纹为起点,而枷锁的力量,则从额头为起点。两种力量纠缠在一起,因此显得浑浊而略显无力。
回想之前“那个人”所说的话,他认为,这是在帮我。但我不确定,额头镌刻下的“神秘”,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就此时看来,它反而限制了我的力量。
有太多的名词,从那个人的嘴巴里钻出来。最让我在意的,当然是“至深之夜”的说法。他的意思,大约是这样:这里的人们,正面临着名为“至深之夜”的神秘的袭扰,“至深之夜”还没到来,却已经让他们绝望,而或许有人,需要我去拯救。
当然,我不能确定,他的话有多少真实性。而这一次的“噩梦”,又和我过去所做的那些“噩梦”有怎样的关联。
我第一时间,猜测这次“噩梦”的来龙去脉。或许和我于半岛上失忆的三天中,阮黎医生等人对我的用药有关。
但或许,在我第一次使用新药的时候,就已经进入过这个“噩梦”。而如今这个“噩梦”,正是我失忆三天中,所碰到过的事情。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也暂时没看到任何提示性的线索,但我仍旧怀疑,这次的“噩梦”,对半岛上清醒时的自己,是存在巨大影响的。可能,在某些情况下,例如死亡,会让自己在醒来后,失去于“记忆”之类。
我深呼吸了几下。
光着脚,踩着粗糙的地面,朝门外的光源走去。
外面的房间,像是一个礼拜堂的大厅,有光从外面照进来,从而让玻璃上的彩绘变得十分显眼,但光亮度也就到此为止了。地表的光线,是一盏盏的烛灯,交错摆在一排排的长椅上。长椅的色泽和样式都很古旧,不少木质已经腐朽开裂。似乎随时会倒塌的样子,而一个全身笼罩在长袍和兜帽下的人,就坐在一张长椅上,十指交握,一副祈祷的样子。
我不动声色。但踏在腐朽的木板上,却不时会响起清晰可闻的脚步声,不断在四面八方回响着,是一种“咯咯”的声音。即便如此,祈祷者仍旧是一副虔诚的样子,没有任何动静。
我越过前台。从高案祭坛边走过,在这个位置,反而可以注意到,摆在长椅上的烛台,整体其实构成了一个古怪的眼睛般的图案。这个图案充满熟悉感。有一股“江”的味道。而祭坛的前方,用作供奉的食物已经彻底腐烂,那并非是水果蔬菜之类,而是一整块肉,血色干涸,让肉质发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肉。还有一些拇指大的头骨,同样不清楚。是什么生物的头颅。除此之外,还有花朵,那是唯一新鲜娇艳的供品。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这种花的印象,但是,却在第一时间,下意识明白,它就是“白色克劳迪娅”。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好吧,总算找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充满暗示性的“眼睛”和“花”。以及虔诚的祈祷者,腐朽的教堂。邪性的祭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不再和之前那般。对周遭充满陌生感。
看样子,这个鬼地方,除了我和这名祈祷者之外,没有更多的人,那么,之前将我带来这里的,就是这个人吗?我上前,正想说话,却见到祈祷者已经抬起头,主动掀开自己的兜帽,让人惊讶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性——不,说是女性,也有点不对劲的感觉,她给人的感觉,并非那种从肉体上散发出来的青春的活生生的感觉,尽管皮肤和五官,都很细腻精致,但却给人一种十分深刻的雕琢感,就仿佛是刻意塑造成这样,而并非自然生成的一样。
这样的她,虽然看起来像是个人,但却更契合我印象中的“人形”。
一个只具备“人形”的,别样的存在。
“尊敬的使者。”她开口了,脸上只有一种淡淡的,婉约的表情,仿佛其形态存在的时候,就已经固化了这样一个表情,“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
她的话,也给人一种十分生硬的感觉,就像是已经被编排好的剧本,而且就只有那么寥寥几句。
我没有回答,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脸,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用婉约而平淡的眼神,和我对视着。我的手指顺着她的脸滑落,越过颈脖,深入胸部和腹部……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充满了非同寻常的感觉,完全超过了自然人体的触感。但是,骨骼和肌肤的结构搭配,同样贴合人形,十分的精细。
我已经可以确定,面前的女性,哪怕拥有知慧,其本身也绝非是人类。
我抽出手,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这种香气,配合眼前的它的精致外表,以及祭坛上娇艳的白色克劳迪娅,就是这个邪异又颓败的礼拜堂中最鲜活,最澄净的东西。
哪怕我用了对女性来说十分失礼的行为,它也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平静地就仿佛是无法理解,所以不去在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这里是病院。”美丽的人形婉约而平静地回答:“是您启程和归来的地方。”
病院——又是一个熟悉的名词。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我之前来过这里?”我继续问。不过,对这个问题,美丽的人形只是歪了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姿势却表达着不理解的味道。
“为什么叫我为使者?”我换了个话题。
“因为,您是被选中的人。”美丽的人形说:“您右腕的魔纹,以及您额头上的烙印,就是使者才拥有的东西。它们会赋予您力量,但又束缚您的力量,让您尽可能不至于,在至深之夜到来之前就变得疯狂。”
“至深之夜是什么?”我问。
“在至深之夜到来时,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将有一个新的开始。”美丽的人形说:“但是,没有人确定,那是一件好事。亦或者坏事。但是,至深之夜的到来,已经是注定之事。沉睡于深海的怪异,将会苏醒,摧毁一切。它们是结束的破坏者,也是暂新的开创者。”
充满了寓意的回答,让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沉睡于深海的怪异,这样的描述,也不禁让人联想到更多。倘若将目前的噩梦,与整个中继器世界正在发生的情况联系起来。似乎正是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世界即将发生的变化的另一种描述和体现。其中那些名词,意义非凡,但却似乎隐含着类似的信息,指代着相同的现象、事物和情况。
沉睡于深海的怪异,会是末日真理教召唤的深藏于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怪异吗?亦或者。是和纳粹于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孕育的怪异为同一个东西?甚至于,从阮黎医生的角度进行观测,当前我所处的情况,就是“在白色克劳迪娅影响下,促成了一个关联性的幻觉”吗?我知道,为了应付白色克劳迪娅对人们的幻觉影响,研讨会正在开发“乐园”,而在阮黎医生的参与下。我失忆的三天所服用的新药,必然具备“乐园”的试验性成份。
看似从不同角度,所正在同步发生的不同情况。却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即视感,就如同它们其实是同一种情况的不同描述,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不同情况。眼下的噩梦,也是一样的感觉。
“使者就我一个人吗?”我又问道。
“您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但是。您是来到这里的人中,唯一的一个使者。”美丽的人形提醒道:“但是。要小心,并不是只有您才是强者。这里充满了危险。外来者也充满了危险……但是,禁忌会保佑您。我也相信着,您是唯一可以让我们安全度过至深之夜的人。”
所以,我其实是被寄托了希望,承担着一个拯救的责任,以这样一个身份,存在于这个“噩梦”中?我对此并没有任何疑虑。因为,无论如何,我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我明白了,我会尽己所能。”我说:“但首先,我需要战斗的工具。”
“是的,很高兴为您服务,尊敬的使者。”美丽的人形这么说着,优雅地行了个礼,轻轻抱住我,吻上我的嘴唇,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之前触碰她肌肤的时的,冰冷如死物的感觉,但是,仍旧带着花香。这一刻,我的视野变得模糊,有一股力量,从我的额头和手腕处同时流出,霎时间便扩散到全身。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美丽的人形已经放开我。而我也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整套服饰——从帽子到鞋子,还有一些小饰品和悬挂药检的武器,都有一种低调、隐秘、灰败又邪性的味道,放在眼下的场景中,完全没有任何突兀感。外套是长过膝盖的风衣,高领可以遮住嘴巴,宽厚的皮带镶嵌着金属板,系着手弩和连鞘长刀,却找不到箭矢和箭袋。臂甲处有喷孔,熟悉的机关,可以射出勾绳,绳索只有头发粗细,却极为坚韧。
虽然有一些细节不同,整体风格也和过去穿的不一样,但却没有给我半点新奇的感觉。
“是谁带我过来的?”我调整着武器和道具,一边继续问到。
“老霍尔发现了您,并将您带过来。”美丽的人形说,“他曾经保护着这一带,也试图成为使者,让人们度过至深之夜,但他失败了,禁忌并不眷顾他,当他看到了深海的怪异时,他就已经疯狂。”
老霍尔……这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我问。
“出门后向右拐,那里有一片坟墓,您可以在那里见到他。”美丽的人形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我顿了顿,说:“你叫什么名字?”
“系。”它说:“您可以这么称呼我,尊敬的使者。”
系?系色?我不太确定,眼前的人形,和我所熟悉的系色不太一样。不过,我又如何可以确定,我所见过的系色,是她唯一的,最真实的样子呢?
我将这些无法得到证据的疑问暂且放下,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礼拜堂。(未完待续)
1240 高川之墓
我站在礼拜堂的门前,宽广的天空一片阴沉,铅色的云层不时闪烁着雷光,一个呼吸后,闷雷声滚滚而来。雨还没有下大,只是偶尔飘零到脸上,湿润,冰冷,并不给人洗涤了什么的纯净感,反而,让人感到这并不是洁净的雨水。之前似乎已经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滑,泥土掺了水,混成一团,黑红色的,反射出一层油色的光,石头的表面也十分粗糙,凹坑出的积水,朦朦胧胧倒影出我的脸庞。
每一次深呼吸,都会伴随着空气,涌来一股腐烂的味道——很难分辨,腐烂物到底在什么地方,似乎四面八方都是。
在这个噩梦里,所有的建筑都是木石结构,呈现出巨大的块状和粗糙的纹理,窗户玻璃全都是彩绘的,拥有某种隐喻的图案,而其中,类似眼睛的图案是最常见的。透过窗户和门缝,可以看到灯光,似乎有人,但我没有轻易上前敲门。
这里的环境古怪,到处都充斥着“神秘”的味道。光线、色泽、纹理、气候和形状,都充满了阴郁和不详。
我不由得放轻脚步,我产生了一种感觉,如果我的动静过大,就会惊动一些怪异,给自己带来麻烦——尽管,此时此刻单凭视线根本找不出它们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礼拜堂之外的场所十分宽敞,看上去像是镇子,但人形“系”说过,这里只是一个病院而已。礼拜堂周围的建筑,不是病房就是工房。呆在这里的,不是病人就是医生。不,后面的话。仅仅是我个人的想法。总而言之,倘若按照一个固定的场景剧情来设定,这里或许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正常人。
空气中不时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如在窃窃私语,又似在祷告。亦或者是低沉的哭泣和疯狂的笑声,下一刻又会被雷声掩埋。
我踩着积水,发出吧嗒的声音,随后有几只鸟儿从侧旁的屋顶上飞起。那鸟儿通体黑色,看上去就像是乌鸦。
又看到了一个熟悉而标志性的东西。我不由得想着。
按照人形“系”的说法,离开礼拜堂后向右拐。那是一条长而平缓的石阶,延伸到百米外就拐入一片灌木丛中,看不清尽头到底是什么。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一个叫做霍尔的老头将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又似乎在我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尽管在人形“系”的讲述中。他像是个好人,但是,当时我所听到的他的呓语,带有一种疯狂的特质。我不仅仅想知道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听人形“系”说,他怀着一个崇高的理想。守卫这个病院多年,可在至深之夜的到来前,他就已经失败了。“他没有得到禁忌的眷顾”——人形“系”对他做出这样的描述。而这种“禁忌”的词汇,也同样用在我的身上。不仅仅人形“系”提到过,霍尔本人的呓语中也频频出现。
我觉得,“禁忌”或许是指代“江”,但是,这里的人。真的可以感受到“江”的存在吗?亦或者,他们也同样把“江”和“病毒”混为一谈?甚至是。他们其实并不清楚太多事情,而仅仅是基于“至深之夜”的概念。而相对将某种可怕而对立的神秘,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描述?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将当前的噩梦,从中继器世界、末日幻境乃至于病院现实的情况中割裂出来,单独看待。但是,将之联系起来的话,可以产生的联想就太多了。我必须先确定,仅仅就当前的噩梦环境来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其他人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人形“系”没有给我详尽的回答,所以,我才必须求助于这里的其他人,例如老霍尔,哪怕这些人在我的眼中,也已经变得癫狂。
仅仅就精神状态来说,这里的人都可以看作是些“精神病人”,我甚至觉得,哪怕是“医生”,也不会比“病人”正常多少。尽管当下我还没有遇到这些人,但我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
走在平缓的台阶上,我可以听到沉重的喘息声,有人在挖掘什么,铲子碰到坚硬的石块,发出锵锵的声响。挖掘的人十分爆炸,好几次将工具扔在地上,不一会,他开始哭泣,那独特的声线,然给我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个人就是老霍尔。
转过灌木丛后,就能从高一个半身为的斜坡上,看到一个身影,佝偻着背,站直的话大约有两米,全身被破烂的斗篷遮掩着,风一吹来,那斗篷的下摆就好似随时会被扯破。空气中的湿度又增加了,我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虽然天色阴沉,但即便不点灯,仍旧可以看清楚身旁的东西,而更远的地方,似乎笼罩着雾气——是的,灰色的雾气,一点点都不让人感到奇怪。
我踏上斜坡才发现,矗立在前方,包围了老霍尔的石碑,竟然有一大片,至少有百余座,而这些石碑高矮不一,也不全都是笔直的,有一些仿佛即将倒塌,而有一些也已经碎裂。而这些石碑,全都是墓碑,就在入口前,插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我不认识,但却直接就知晓其意思的文字。不是简简单单的“墓园”二字,更加委婉,更加冗长,但是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
这里埋葬了一些人,而老霍尔则在这里摆弄着什么——他提着铲子,在一块没有墓碑的地方掘土,但他身边并没有需要埋葬的尸体,而也不像是在挖其他人的坟。
我打了一声招呼,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审视着周围的墓碑。然后,我猛然意识到,四周可以辨认出来的碑文上,其死者的地方。都写着让人震惊的名字:高川。
涟漪在我的内心深处扩散,我快速走过几个墓碑,看向刚才没能看到的碑文,果然,死者的名字。全都是“高川”。仿佛这个凌乱的墓地,埋葬的全都是“高川”。
它是这样子,当然不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哪怕深入去思考,仍旧不可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个时候。老霍尔开口说话了:“哦……你醒来了……外乡人。”
“我听说,是你带我回来的。你从什么地方捡到的我?”我问。
老霍尔用力喘息着,就仿佛自己的肺已经快要报销一般,带着嘶哑的声线和阴阳怪气的笑声,对我说:“这不重要……外乡人。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用沉默做回答。
“他们都不相信我。”老霍尔仿佛自顾自地说。“我说……我说,这里是一个噩梦。他们都以为,我在比喻什么……不对!”他用力敲了一下铲子,提高音量,说:“我没有在比喻什么,这里就是一场梦,一场无法真正醒来的噩梦。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他顿了顿,用一种颓废而低沉的声音说:“噩梦……将延续它本该的结局前进……没有人可以阻止……悲哀啊。悲哀啊,越是反抗,越是挣扎。就越是悲哀。”
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又一次看向我,对我说:“你可以理解吗?这是一场噩梦。”
“我可以理解。”我平静地回答,我的答案毫不作伪。
老霍尔犹疑地皱起眉头,细细盯着我,就像是在审视我是否言不由衷。但他似乎也没有得出答案,只是叹息一声。说:“我无法做到,我知道。谁都无法做到……”
做到什么?“反抗?挣扎?”我问。
“所有因为至深之夜而产生的行动,都是毫无意义的。”老霍尔全身上下,弥散着一股灰败的气息,“相信我,在至深之夜到来的过程中,我们只能等待,只能接受……悲哀啊,悲哀啊。”
“你曾经尝试过去拯救什么?”我说。
“啊……拯救?”老霍尔仿佛在问自己般,回答着。
“那么,为什么你会将我带回来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问。
老霍尔沉默了一阵,又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着的外乡人……你知道吗?过去我总会杀死他们,因为,我认为他们是让这里变得疯狂的源头,他们自己就是疯子……可是,你看起来还挺正常?”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又不仅再一次审视我:“看哪,这双疯狂又平静的眼睛。”
疯狂又平静?充满了矛盾的形容。我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眼中的我的样子。
“美丽的眼睛,让人恐惧,充满了力量……但或许并不是好事。谁知道呢?”老霍尔自言自语般说着,又开始挖掘,“也许,我只是想要某个人代替我挣扎下去。”
因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丧失了所有的信念,却又无法放下原本的初衷,而带着绝望的心情,去期待其他人吗?真是复杂,又充满了感性的内心。我不由得这么想着。
“我可以做什么?”我问。
“……谁知道呢?”老霍尔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但是,是否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呢?”他阴阳怪气地笑着。
“至深之夜是什么?”我没有理会那充满了嫉恨、嘲讽和绝望的笑声。
“一个终结,一个新的开始。”老霍尔的声音严肃起来,就像是在向某个伟大的存在祷告:“它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一个交替的过程。只有当人们面对它的时候,人们赋予了它一个意义:在它到来的时候,就是改变的时候。有人惧怕改变,有人认为,至深之夜会带来一个悲惨的结局,和一个痛苦的未来。也有人对这一切充满那了信心。但无论如何,伴随着至深之夜的到来,一切都将不会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
“异变?”我扼要地总结到。
“异变?”老霍尔似乎没想过这个词,他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说:“很形象。至深之夜的到来,让一切都开始异变……没有人知道。这种变化最终的结果是好还是坏,但它此时此刻,已经带给人们巨大的痛苦、悲哀和绝望。”
他一边说着,将最后一铲土掀到一旁。转过头对我说:“外乡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他的长相:那苍老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而在这个年纪,还要去面对危险的异常,去保护其他人,的确有些勉强。他的身体。虽然很高,但却谈不上强壮。总而言之,他现在的样子,很难让人想到,他会是一个战士。曾经为了保护这里,去拯救什么而战。
而且,呆在这个病院里的老霍尔,又未尝不是一个精神病人——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反而感受到我和他之间,存在一种依稀的联系。因为,我似乎,就是老霍尔这样的人。只是,当他绝望的时候,我仍旧没有绝望。当他苍老的时候。我还是如此年轻。
他的存在,就像是在预示着,我的未来?我不禁这么想,但我理所当然的,拒绝自己变成他这副样子。
“也许,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你没能完成的事。”我平静地回答到。
“哈?”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渐渐有些愤怒。“口出狂言!我没有不曾完成的事情!我的失败,不是我的错!”他顿了顿。仿佛在强调着什么般,对我说:“没有人可以躲开或扭转至深之夜。因为,那是这个噩梦存在的原因,也是这里的人还活着的原因。不要太狂妄了,外乡人,我知道你会做什么,你会做的我已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这么说着,精神再度虚弱下去,“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妄想,你做的,和我做的没什么不同,我做的,已经就是所能做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拯救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止至深之夜。”
现在的他的状态,于我而言也并不陌生,因为,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那些因为深刻感受到“末日进程”的不可遏制,而充满了绝望,最终放弃的神秘专家们,都是这么一副样子。
我不想对他保证什么,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能用自己那悲观而绝望的视角,去理解、看待和接受。他的内心,已经充满了灰烬。正如人形“系”所说,他或许曾经是一个很坚强很强大的战士,但他失败了,只剩下这么一个糟老头的残躯还在如幽魂般徘徊。
在这个噩梦之中,他必然是某种意识的反映,亦或者,存在与之关联的某个具体对象。这是一个意识态的世界,放弃的话,就真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看到那挖掘出来的深坑,正好可以放下一副棺材,但是,这里没有棺材。老霍尔的背更加佝偻了,他扔下铲子,跳进坑里——我顿时明白了,他已经为自己挖掘好了坟墓。
“你在我的头上,加了点东西……你不打算看看,它能不能发挥作用吗?”我站在坑边,朝躺在坑底的老霍尔问到。
他缓缓伸直身体,脊椎发出咯咯的声响,在这阴沉的氛围中,倍添了一份阴森。然后,他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腹部,一直都充满了情绪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不了,那没用。我知道的……”他说:“它可以避免你看到更加可怕的东西,你看不到它,就不会被它影响,但是,没有用,你迟早会看到它们,因为,你受到禁忌的眷顾,就必然会去做的事情,会一点点侵蚀你。你也许会怀疑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否真实,但是,你只能将之当成真实。没有人可以在至深之夜前保持正常,异变将如影随形。”
尽管他说得十分晦涩,但我仍旧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在过去,在两位一体的理论形成之前,的确有这么一种想法,每一次“江”的出现,每一次“神秘”的强化,都是自身被侵蚀的表现。无论是被什么东西侵蚀,那对自己而言,都必然是以一种“恶性”体现出来的。
如今老霍尔想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意思吧——他在我的额头留下的烙印,于这个噩梦之中,无法抵消伴随魔纹而来的“神秘”的侵蚀,而他或许认为,魔纹和至深之夜是有紧密联系的。拥有魔纹的人,在面对至深之夜的时候,可以采取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行动,进而促成普通人无法做到的结果,但是,这一切结果,即便暂时看来是好的,但伴随着至深之夜的到来,都只能是徒劳无功。甚至于,拥有魔纹之人,在至深之夜到来的过程中,自身的异变,会让他们自己去摧毁那些他们曾经认为是好的结果。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情况,对神秘专家来说,也并见得有多独特。在神秘学中,类似的情况,也并非是难得一见的特例。反而,这种异常的变化,实在太经典,也太普及了,哪怕是普通人也对这样的情节时有耳闻。
我沉默了好一阵,老霍尔就像是死了一样默不作声。
好一会,我才问到:“为什么这些墓碑的名字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会选择这里?”
“为什么?”老霍尔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不为什么。高川,它既可以是名字,也可以只是一个象征。我应该躺在这里,因为,其他人也选择了这里,选择了这样。”
“要我帮你在墓碑上刻下名字吗?”
“……如果可以的话。”老霍尔说:“请和周围一样。”
“高川?”我问。
他默不作声。
我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连锁判定中,他身体的一切细微活动都已经停止。
他死了。
我拾起地上的铲子,将土堆一点点复原。泥土很快就遮住老霍尔的身躯,他没有动静,哪怕是还活着,我也不认为,他还想爬上来。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他将自己渴望的一切,放进了漂流瓶中,渴望某人会拾起,再度去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但他又不认为,甚至于不希望对方可以完成自己不曾做到的事情。
如此矛盾而苍老的人,被泥土彻底掩埋。土堆的最下方,就是一块墓碑,我将它牢牢插上,用长刀在石面刻下“高川”这个名字。当我完成的时候,文字就变成了和周围墓碑一样的形状,奇特而诡异,无法直接辨认,却能明白它的意思。
我对墓碑说:“你好,霍尔,我就是高川。”
我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墓碑都用“高川”这个名字,为什么老霍尔要在死后,埋在这里,也用了“高川”的名字。不过,我知道,自己的心情,并不因此变得激动,而我的内心深处,虽然充满了痛苦、悲哀和绝望,那是,却仍旧有一道希望的亮光,让我无法停止脚步。
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他们已经死去,而我已经复苏。
我的心中,还充满了疑问,却没有半点犹豫,带着怜悯,却没有丝毫畏怯。我觉得,是时候找一个地方,从整体上确认一下,自己所在之处到底是怎样一个样子了。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这个噩梦里的“病院”,整体的布局就是半岛上的精神病院。而存在于这个噩梦中的人,也会和半岛精神病院中,服用过研讨会药物的病人有关联。
那么,老霍尔到底对应的是,怎样的病人?而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存在于这个噩梦中的呢?这个答案,多少也可以解释,研讨会对“乐园”的研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了怎样的程度。
尽管如此,我仍旧有一些不确定的东西,例如,老霍尔的经历似乎很丰富,而这个噩梦的历史时间,似乎也很漫长,哪怕用意识态的时间感来解释,也不能就此肯定,它只是不久前才形成的。
或许,阮黎医生对白色克劳迪娅的影响的解释,可以说明一些情况。
无论如何,还是弄清噩梦的大体情况为第一要务。(未完待续)
1241 祭台
我的记忆中,没有半岛精神病院全貌的印象,虽然在阮黎医生的眼中,我在三天前就被送入精神病院接受进一步的治疗,但于我而言,那段时间就像是从来都不存在一样。半岛面积很大,精神病院的范围,跨越半岛和内地的交界,内里的环境相当复杂,从地图上看,至少有五分之三的区域为未经开发的自然山林景状。这些地方没有特别高的山峰,但却有不少山包,据说还有高达十米的悬崖,以及最狭窄处只有两米的小型裂谷。
人形“系”说过这里就是“病院”。按照过去的经验,这个“病院”对应半岛精神病院的可能性很大。并不说完全相同,在噩梦中,哪怕是对应正常的东西,也多是会以一种令人不快的扭曲体现出来。但在地形地貌乃至于建筑格局的大体轮廓上,却基本上是相似的。
不过,如今我所见到的礼拜堂、民居和墓地,整体格局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太过强烈的相似感,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我对半岛精神病院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不久前才脱离的木屋区,但很明显,现在这片地方,并非是对应木屋区。反过来说,如果我在其它某个地方,可以找到类似于木屋区的景状,那么,多少就能证明,这个噩梦的场景,是以半岛精神病院为基础的。进而,可以通过这里的情状,和半岛精神病院正在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我有理由相信,倘若,这个噩梦对应的就是半岛精神病院。那么,出现在这里的人们,也同样对应着搬到精神病院中的人们,而在这个噩梦中所发生的事情,将会直接反馈到他们身上。从意识态干涉他们的生活、行为乃至于生死。
我并不为自己的这个猜想感到惊讶,因为,阮黎医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研讨会正在研制的“乐园”,其效果之一,就是让人们可以干涉白色克劳迪娅所产生的意识态影响。倘若,我进入这个噩梦。正是因为服用了研讨会的药物,而这种药物的确应用了“乐园”的一些研究成果,那么,将如今的情况,视为“乐园”的成功。应该也算不上是什么夸大之言。
在半岛精神病院中,服用了类似药物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而这些人却很可能无力应对这个噩梦,而陷入重重困境中,反而导致精神方面的加速崩溃。就我目前所观测到的,这个噩梦所流露出来的压抑、怪诞和充满了绝望的至深之夜,让我更加肯定。倘若服用了研讨会药物的人,都会进入这个噩梦,那么。最终展现在研讨会面前的,就绝对不是成功的景象——服药的病人们会比过去更加痛苦,更加狂躁也更加脆弱吧。
但是,这种药物于研讨会研究“乐园”的初衷来说,其实并不是完全失败的,因为。它的确让人进入了意识态,而仅仅是因为。这个意识态对病人太过不友好而已。
倘若这里的人,真的对应着半岛精神病院的病人状态。那么,这里的恶化和异变,对这里的人们所造成的伤害,一定会产生一种相对真实的反馈。
我不觉得,自己可以放任这种情况不理会。如果我在这个剧本中,并非是毫无用处,而于这个自身所处的情节中,必然承担着某种使命和责任的话——尽管我不清楚,那会是什么使命和什么责任,但我愿意相信,自己是为了拯救而来。
哪怕如今的拯救,必然失败,亦或者成功的话,也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另一个悲剧的起因,我也不能认为,如今的拯救,是毫无意义的,是错误的——我如此告诫自己,离开坟墓后,从另一条岔路攀向山包的最顶端。
这是一条年久失修的石板路,大部分的石阶和平台都已经开裂,长满杂草。在阴暗的天气下,浓郁的影子仿佛会流淌一般,两侧的灌木丛,和林木的深处,不时传来模糊的声音,那绝对不是人的声音,也并非是熟悉的山林动物的叫声。这一切都让人感到压抑和恐惧,可是,在我看来,完全是千篇一律,无论会不会出现真正的敌人,这种扭曲阴暗的分为,以及夸张怪诞的景状,都已经不可能让我的心情产生半点波动。
我用一如既往的谨慎,展开被极大削弱的连锁判定,观测着周围的情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此时的连锁状态所捕获的信息,以及在我的感知中呈现的方式,反而更加契合“才能”的说法。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伴随着负荷的加重而展现出更强力量的连锁判定,让我不时怀疑,它是否还仅仅是“才能”,而并非是“神秘”。
连锁判定是才能,速掠是超能,两者都是魔纹改造所带来的力量。这个认知是从过去的末日幻境中成形的,在过去,才能和超能的区分,以及能力展现的强度,都有着明显的区别。只是,伴随着战斗愈加激烈,敌人的怪异和神秘也愈加疯狂,这种才能和超能之间的分别,已经削弱到了,几乎可以无视的地步。而我也早已经习惯了,在一般情况下,不将两者区分来看待。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自己被“侵蚀”的一个有力证明。
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才能”的意义是“人的能力极限”,“超能”的意义是“超出人的能力极限”。跨越这条界限,才能和超能的模糊,不正是可以视为,“人”向着“非人”的转化吗?
而如今,老霍克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让连锁判定这个才能,再一次恢复成为才能的样子,展现为一种极度敏锐,却还是人类范畴的感观,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烙印让我再一次回归到“人类”的范畴。而在这之前,其实我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了呢?
倘若我受到侵蚀,那肯定是由“病毒”和“江”所引起的。而这个烙印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侵蚀,甚至回返侵蚀没那么严重的状态。无法不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和老霍克以及这个烙印对应的,更加现实一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这个东西,是不是也会对“病毒”产生效果?
更进一步去想象,它有没有可能是针对“病毒”有效的药物?倘若放在这个层面去思考,那么。老霍克和烙印的情况,就不免涉及到病院现实——可是,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跳跃了。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针对“白色克劳迪娅”有效的药物,毕竟,我服用的药物,就是研讨会研制“乐园”的成果体现,而“乐园”的性质和研讨会的期许,应该也会在我服用的药物中体现出来。从这个角度,同样可以解释,这个烙印为什么会以“老霍克的传承”这样的方式。来到我身上。
无论如何,连锁判定的回归“正常”,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仅仅是一种假象。额头的烙印,抑制住了魔纹的力量,让我以一种更贴近正常人的姿态,存在于这个噩梦中。
醒来的短短时间中,我遇到的情况,无一不暗藏着大量的信息。但是。和过去一样,这些信息是无法完全解读的。作为人类而存在的我,无论是视野、思维还是想象力。都局限于人类的极限。
我这般思考着,台阶的倾斜角度开始变大了,最后一段通向山包顶部的台阶,每一阶的高度,都有半米高,而台阶的面积也很宽,加上两旁更加粗大的石柱,和粗犷的雕像,都给人一种,这些台阶并非给正常人类修建,有什么比人类巨大许多的东西,一度行走在这条台阶上的感觉。
而如今,到处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被杂草和灌木侵入,崩碎的石块,也已经有不少已经风化。柱体和雕像也并非全都完好,不仅有残缺的,而且,还被人刻意堆砌在一起,给人一种臃肿浮胀的感觉。
声音,在这个地方,回响得更加强劲而尖锐,风经过这里的时候,也变得更加凛冽。
我压着刀柄,踏上了最顶端的平台——山包的最顶处,竟然是一个原型的祭台。我确信,这里的确是祭祀用的,站在这个相对较高的地方,可以一览下方的景色,也让人觉得,自己和天空更加接近。而这样的感觉,在神秘学中的很多祭祀仪式中,都是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
天空、大地、海洋、眼睛……这些名字的意义,在神秘学中,往往超出它最初的定义,而充满了一种人性化的恶意和残酷。是的,这些名字在神秘学中延伸出来的意义,大多数情况下,都绝对不是褒义的。它也许携带有人们的某种期许,但研究这种期许,反而会注意到其背后的残酷现实和一些非常识非道德的观念。因此,我一直觉得,一旦这些名字,出现在一个神秘事件中,那么,它一定是充满了恶意,充斥着可怕的恶性,是一切灾厄的源头、本质和体现。
这个山顶的祭台,充满了“期许天空”和“居高临下”的味道,而其周边的花纹和主核心的图案,也或多或少夹杂着“眼睛”的图案,一些波浪般的曲线,让人联想到海洋。这一切,在第一时间给人带来的联想,都已经说明了,这个祭台的异常和重要性。
虽然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噩梦,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个厚重的历史,和一段血腥的往事,在我此时所在的区域徐徐展开。在腐朽的气味中,我第一次很明显地嗅到了血腥味,以及一些明显不正常的味道。我握住手弩,小心翼翼地来到祭台边缘,靠近礼拜堂的方向。
从右手边,可以看到被雾气包围的坟墓,因为墓碑上的名字都是“高川”,所以,我称呼其为“高川之墓”,而左手边则是礼拜堂和民居所在。更远的地方,也有一个高耸的,更具备标志性的建筑,只是在这阴沉的天色,和飘渺的灰雾中,看不清它完整的样子。不过,这足够证明。并不是我所在的地方,才有人类留下的痕迹。
我在心中描绘着平面图——高川之墓,居住区和山顶祭台,以及连接三者的道路,组合起来就像是刚刚抽芽的种子。
当然。我相信,这也是有寓意的。
这是一个开始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某个终结将发生的地方。我不由得这么想到。就在这时,一阵恶风从背后袭来,我早就有所准备,向后一个翻滚。呼啸擦着上方扫过。在翻滚的视野中,出现一双巨大的筋肉纠结的双脚,很明显不是人类的脚,因为是逆关节的。而脚掌的形状,其实更像是手掌。
与之错身而过的时候。我拔刀出鞘,用力砍在脚踝上。它的皮肤和骨头都很硬,刀刃在切破外皮和肌肉后,无法斩断骨骼,而且,外皮和肌肉被切开时,传到手中的感觉,也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一股力量,用力咀嚼着金属刀身一般。
我直觉发动速掠,瞬间向后一大跳。就见到脚踝伤口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灰烬一样的东西,它们于半空幻化出许多痛苦哀嚎的脸。我敢说,倘若碰到它们,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而这些当成“血”喷出的“灰烬”,让我在第一时间联想到黑烟之脸。
研讨会的研究,有五十一区的人插手?这么想的我。却不觉得这个结论有任何奇怪突兀的地方。研讨会的成份,都已经有nog和末日真理教了。再多出一个五十一区也没什么。
偷袭我的怪异,比我高大三倍。除了双手双脚的外形,可以和人类产生联系,其它部位都无法让人联想到人类。它的双脚是反关节的,大腿和肌肉都已经腐烂长毛,上半身佝偻着,肿大的腹部,塌陷的胸口,也完全看不出一个人形,头部也完全是某种动物的样子,却辨识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唯有手的部分,和人类最相似,也是五根手指,可以握拳抓物。它抓着两把斧头,斧头的柄底用锁链系在一起,当它挥舞起来的时候,直接用离心力带动另一把斧头,狠狠朝我站的地方来了一个重击。
祭台的地面冒出火花,石面竟然没有因此碎裂,可真让人感到意外。怪异的力量,绝对不是虚假的。
只是,连锁判定和速掠的力量虽然受到抑制,足以让我在祭台的范围内,哪怕不用眼睛,也能确定它的动作和方位,并从容进行闪避。
就在它第二次起手的时候,我已经压低身体,一个冲刺,滑至它的左肋,双手握着长刀,狠狠斩在它的腰腹上。脊椎挡住了刀刃,没关系,它已经身形踉跄,我转身来到它的身后,反手切开它的后颈,再一刀直接斩下了它的脑袋。
那粗壮又充满腐败味道的身躯颓然倒地,一瞬间化作飞灰。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腕内侧一阵灼烧的痛楚,一股力量沿着魔纹流窜,刺激着每一条神经。这种感觉真是太熟悉不过了,甚至可以说让人怀念。我的血液在沸腾,我伸出右手,飞灰被一股力量凭空攥成一团,倏然吸入魔纹之中。
我翻过手掌,一颗硬质的石块出现在掌心,那模样明显就是“灰石”。
这个怪物死去的样子,和被魔纹吸收的样子,简直就是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对付了恶魔一样。
我可不觉得,这仅仅是偶然。但也无法说清,两者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秘密。
并没有时间让我多想,或许是这边的战斗,引起了连锁反应,我听到了身后来处的台阶上,响起碰撞的声音。那是很有节奏的声响,伴随着脚步声,就像是有很多东西,正在一路攀上来。
我抬起手弩,瞄准了那个方向。
明明过来的时候,虽然一片阴森,却没有出现这些怪异的痕迹。那么,这些怪异,是刚刚才生成的吗?是因为,我站在了这个祭台上,才因此出现的吗?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仍旧忍不住这么想到。
陆续现身的怪异挤满了台阶,但毫无秩序,它们彼此碰撞,动作明显更敏捷一些的,却被围困在中间而无从施展,显得十分暴躁。它们有的像是兽类,有的具备人形,但更多的,却是介于两者之间,甚至于,那软乎肥腻的样子,就如同脓包一样,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根据过去的经验,我一度猜想过,这里的怪异,很可能就是对应的病人们,其病态和痛苦的一面。简单来说,将这里的怪异,视为半岛精神病院中的人类,也应该是可以的。只是,眼前的怪异,多少还维持着人形的也就罢了,那些完全失去人形的,让我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我不忍心去想象,倘若这些怪异都有对应的某人,那么,这些非人的怪异,所对应的人类,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在假设,这里就是半岛精神病院的噩梦化的前提下。我想,杀死了这些怪异,一定会对它相应的某人,产生极大的影响。但是,我并不是确定,到底是好的影响,亦或者是坏的。
不过,有一点很明显,如果我不杀死眼前的怪异,它们也不会放过我,进而,也不会放过居住区的人们。它们的形态,明显是充满敌意的,和居住区的一切对立的。而这些怪异,也同样是被老霍尔驱除狩猎的东西。老霍尔在过去,或许就是从它们手中,保护了这个地方,直到连他自己,也遭遇了某些充满恶性的情况,才在绝望中放弃。
这已经不是放过不放过的问题了,在无法确定,到底会出现什么后遗症之前,是不可能束手待毙的。我没有犹豫,在怪异们刚踏上祭台的时候,就连发射出弩箭。弩箭的冲击力比想象的大,几乎相当于大威力的枪械了,被射中的怪异身体就是一顿,体格相对轻弱一些的,立刻就被推倒在身后的怪异群中。
因为地理环境限制而挤成一团的怪异们,顿时迎来一阵骚动,内部的混乱,让它们开始伤害彼此。每一次疼痛,都会发出嘶吼和尖啸,而从它们伤口处流出的,有的是和之前的怪异类似的灰烬,有的明显是液体,是“血”或“脓液”,暗红色的,深绿色的,蓝色的,黑色的,都是相当粘稠、肮脏又阴冷的颜色。
空气中,腐败和血腥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使用着手弩,我才察觉到,原来它并不需要箭矢,而是以“灰石”作为力量来源的。它的把柄镶嵌的灰石,很快就变得苍白,之后碎裂成粉末,这个时候,我便将之前得到的灰石重新按入孔中,再度激活攻击。
也许,我手中的长刀,在镶嵌了灰石之后,也会变得更加强大?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但即刻,额头的图案烙印一阵刺痛,让我不禁回想起了老霍尔的告诫和讥讽。
原来如此,每一次使用魔纹的力量,都会对烙印的封锁造成冲击吗?所以,一旦过度使用魔纹,过度使用灰石,烙印就会破除,而我也会重新回到之前魔纹使者的强度吧。魔纹使者对老霍克来说,就是禁忌力量的体现吗?
心中这么猜测着,我收起手弩,甩开臂甲处的鱼线勾绳,瞬间将目标处的敏捷型怪异捆住,拖至脚边,直接挥刀斩断成两半。它的身体硬度,明显不如之前那个高壮的大家伙。
两次成功的攻击,让我逐渐弄清了这些怪异的强度。虽然力量被限制,但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东西。至少,在战斗难度上,比当初厕所怪谈的时候,第一次面对那只犬类恶魔轻松多了。
我甩动手臂,收回勾绳,下一刻,发动速掠,挥刀斩向正前方已经锁定的怪异。(未完待续)
1242 死讯
突进,后撤,甩起勾绳,拉扯怪异们的脚步。站在祭台的入口处,狭窄的空间让任何体积巨大或者动作灵敏的怪异都无法正常活动身体。过多的数量,让它们在被我解决之前,被当作盾牌来使用。它们没有多的灵智,无法离开台阶后,从侧旁的山体攀爬上来。它们同样无法飞行,无法使用远距离攻击。它们的形体不一,有人形,有兽形,也有完全不同于两者,乃至于无法从人类的审美观说出到底是什么的形状,但这些表面上的样子,并没有展现出匹配的行动能力和知性,它们看起来就像是野兽一样。
即便如此,如果放任不理,它们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攻击性,以及超过正常人类的体质能力,势必会给普通人造成极大的危险。不是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身经百战,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忍受伴随它们而来的味道,怪诞和恐怖的外表,我才刚刚抵达这个噩梦,所以不清楚,居民区那些精神病人在看到它们时,是否会崩溃,而正常人在看到它们时,是否又会疯狂。
甚至于,我在注视它们的时候,也不禁产生一种联想——我所看到的它们的样子,和其他人眼中它们的样子,是不是也会有所区别呢?
我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但让我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做,这么去杀死这些怪异的原因,就在于我自身所观测到的,和依据这些观测到的情况,所猜测的可能性。以及身边的一些人的期许,包括老霍克在死前隐晦表达出的不甘和痛苦。以及睁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叫做“系”的人形女性,所带给我的好感,以及我对半岛精神病院中,同被选为例诊病人的玛索的担忧。
假设此时此刻,半岛病院中。所有服用了研讨会新药的试药人——我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例诊病人都是试药人——都会进入这个噩梦,那么,眼前这些丑陋又疯狂的怪异,大概也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吧。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大致不会相差太远。而自身也可能会在这个噩梦中行动时,遭受一定程度的影响。
这些影响虽然是潜移默化的,但老霍克留下的话,让人不得不提高警觉。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以拯救所有的人。而我也这么梦想着。但在目前,我十分清楚,也已经接受,自己只能选择一部分人,去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予帮助,而并非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按照他们的期许去给予帮助。在我的名单上,除了玛索、咲夜、八景、系色、桃乐丝和真江等家人之外。其他人都有一个次序,从高到低排列下来。
我对自己的心中,如此区分他人。而感到羞愧,也十分清楚,这绝非是英雄所为。但我甘愿忍受这种羞愧,这种梦想失落的悲伤,眼睁睁去目睹他人正在遭受的痛苦,而选择了这样的做法。
我早已经承认。自己不是英雄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曾为这样的自己感到自豪。反而,有一种抑郁、苦闷和愤怒。一直都在我的内心深处积蓄,只有在面对“江”和“病毒”所带来的恐惧时,才会消散一空。我想,这就是自己为什么,可以习惯那种无比的恐怖的原因。因为,它给我带来的恐惧,于我自己而言,其实是一种净化,一种解脱吧。
而现在,我每挥出一刀,每束缚一只怪异,将其拖倒,挡在其它怪异的跟前,让它们在无助中死亡,都能清楚感觉到,那些负面的情绪,正化作一种灼热的力量,在这些武器中,在这一举一动中涌动。我的内心,反而随着每一次攻击,而愈发感到安宁,就像是在冰冷幽深的湖水中,慢慢沉淀。
我并不特别恐惧这种现象,因为,通过一些攻击性的行为,宣泄自身的愤怒、悲伤和痛苦等等负面情绪,是每一个普通人都会出现的冲动,道德和人性对这样的冲动有所束缚,但却又并不是,一旦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就不再是普通人,就一定是心理出了毛病,反而,这样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极为正常的共性。
而我于这个噩梦中感受到的,于自身内心和外在上的变化,也不过是反映着这样的共性而已。
因此,我并不在意,不会因为觉得,会产生这样的冲动,而做出如此主观性的,宣泄性的攻击,就是某种异化的开端。我身为神秘专家,对什么是异化,了解得比一般人更多。无论是来自于“江”也好,来自于“病毒”也好,亦或者“沙耶”、“白色克劳迪娅”、“灰雾恶魔”、“特洛伊病毒”、乃至于末日真理教的巫师面罩等等,所产生的异化,都有着一个极为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这种异化,并非是让好人变成坏人,亦或者将脾气好的人,变成发狂的怪人,而是将人们从自身定义为“人”的标准中撕扯出来,以一种潜移默化或相对粗暴的方式,变成相对于“人”的非人。
而这个非人的标准,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人对身而为人的标准产生改变的时候,那些来自于“神秘”的异化,仍旧会相对这个改变的标准,将个体或群体,改造成相对的非人。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沙耶,它始终让人位于一种“感观扭曲”的状态,始终展现在感染者面前的,是其自身判断标准的“假恶丑”,观测中的外物形态,永远是感染者自身所厌恶的姿态,并不会因为感染者习惯了这些“假恶丑”,就能将之视为“真善美”——因为,当感染者自身的判断标准变化的时候,沙耶的标准,也会随之变化。
这才是沙耶最恐怖的地方。
与这些可怕的异化相比,此时从我体内涌出的力量,哪怕来自于我的负面宣泄,也仍旧是人类的范畴罢了。放在普通人身上。倘若不将这些负面情绪宣泄出来,的确有可能让人做出违背正常道德观念的事情,但于我而言,那样的变化,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哪怕我在击杀这些怪异的过程中。感受到自身的净化和安宁,也不会纯粹为了得到这样的感受,而去刻意针对它们。从一开始,我就十分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和它们厮杀。
打倒它们。只不过是通往目标的过程中,无法避开的风景而已。
这样想着,我用极为模板化的,反复而没有新意的方式,将阻塞在台阶上的怪异们清扫一空。
虽然很轻松。但是,战斗本身所带来的感受,已经让我明白,自身在这个噩梦中,所使用的能力,以及所展现出来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理论的话,不需要多提。虽然表面上有所区别,但大致上,和我过去在其它噩梦中。所使用的力量,其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毕竟,哪怕景色、气氛和种种外在表现比较独特,但这里也仅仅是一个噩梦。
我将长刀回鞘,沿着来时的路线向下冲刺。我已经在祭台上,俯瞰了周边的环境。确认目的地后,就已经不需要再迟疑路线的正确与否。连锁判定也让我不需要担心大部分怪异的埋伏。弥散在四周的灰雾,以及怪异们死亡时的姿态。加上魔纹的反应,都让我可以借用过去对付“恶魔”的经验。这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老霍克有一点没有说对,哪怕在这个噩梦中,我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手”,而是一个技术娴熟的“老猎人”。哪怕有其他的神秘专家在此,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是更加经验丰富的那一个。
我奔驰在山道上,速掠的能力被遏制,但也比正常的跑动迅捷灵敏,大概有多快?我从未去认真计算过,在意识态世界里,在这样一种神秘化的世界里,去较真具体的数值,虽然并不是无用,但也并没有数据意义本身看来的那么重要而绝对。我在过去,就没少见到,太过纠结数据,自诩理性的神秘专家,在突如其来的异变中吃亏的情况。
意识态也好,“神秘”也好,都具备着超乎认知的活性,其变化太过丰富,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可靠的,大部分还是自己的直觉。
用直觉感受敌人,感受自己,感受战斗和非战斗环境下的,由每一个细节综合起来的复杂变化,从中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大概的结果。哪怕这个轮廓和结果,并非是完全正确,也不是绝对标准,但却也有着更佳的容错率,足以让人在犯错的时候,不至于连修订和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反手,转身,在林间盘绕,闪开一个个怪异的偷袭,明明登山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它们,此时却争先恐后地对我进行狙击。这一切的变化,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我进入了祭台引起的。但是,反过来,我又不能肯定,倘若我不进入祭台,它们就不会出现。
倘若没有这些怪异,老霍克也就不存在战斗的理由和对手了。而这一带,也不过是富有神秘气息而景色迷人的山区而已。
阴沉沉的天空,积云在不时刮来的狂风中剧烈流动,雨丝变得更大了,落在树叶丛中沙沙作响,这才是主旋律,而我击杀怪异们的切割声、碰撞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嘶吼,就如同一曲邪异的伴奏。我后退,借助树木的枝干,挡下一个不知其名的怪异的喷吐,它就像是不停地反胃,不停地呕吐,这些呕吐物哪怕不喷出来,也不时流淌到它的身上地上。它的样子和动作,一看到就让不舒服,有一种共感式的痛苦。
哪怕是普通人,看到剧烈的作呕时,也会下意识产生作呕反应,但是,在这样的怪异身上,这种共感更加剧烈和疯狂,普通人的话,一瞬间就会大脑空白,身体虚脱吧,更别提战斗了。这是一种目视,就会受到负面影响的情况,在所有因为“神秘”而形成的噩梦中,其实也不太少见。
我想,意识行走者是最容易经历这种事情的。他们可以自由行走于他人的意识态中,自然也免不了。被他人意识的恶意所侵扰。
不过,这种程度的侵蚀,对我而言,几乎可以无视之。
我没有半点犹豫,将勾绳当作鞭子。将其卷起,砸向另一个朝这边扑来的怪异。两者毫无意外地相撞,滚落一地,被我用手弩解决。不断有尸体瓦解成灰烬,魔纹根本来不及吸收,大部分散逸在空气中。变成了灰雾,而这些灰雾,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孕育出这些怪异吧。
我也曾经想过,用魔纹直接吸收灰雾。但是,很明显,这些灰雾是无法这么吸收干净的。和过去一样,它其实并不具备一个具体的源头。而魔纹通过吸收这些东西,所转化而来的力量,不断补充我的体力,治愈我的伤势,强化我的体质和战斗能力。一如过去一样,它就像是一个万能药的制造机。只要有特定的材料“灰雾”,亦或者类似的东西。就能让我的战斗资源不至于匮乏。
这里是危险的,但也是十分适合魔纹使者的战场。
唯一让人生厌的,就是毫无意义的战斗。我一直都在跑动,虽然没有特意躲避,但也不会特意需找怪异去击杀,只有在它们试图挡路的时候。才会成为斩杀的对象,而我也在不久后。就摆脱了这样的战场。踏足墓地所在的岔路口时,临近的怪异。已经被我清扫一空。它们再度孕育,并从这条路前往居民区,大概需要不少的时间。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甩在一旁的石头上。这个时候,从天空落下的水线,已经不能再称为雨丝了。低洼处的积水,不断泛着涟漪,而草木却并没有因为雨水,而变得更有生机。一切都仍旧是死气沉沉的,阴郁而充斥着恶意。
天空的一侧,不知道是月亮还是太阳的,一个苍白色的星体,正徐徐朝地平线落去。这个时间点,似乎正准备进入傍晚,而我也觉得,不太可能看到“火烧云”之类的美丽风景了。
我所了解到的至深之夜,并不是指今晚,而是一段从这个噩梦既有的“过去”持续下来的某种变化,从这个“历史”来看,它很漫长,但是,从我的视角来看,却又可能,会在自身所经历的第一个晚上抵达一个结束。
在一场噩梦里,所谓的历史、过去和未来,其实都不具备太过真实的意义,更多是一种概念和含义。当你接近它,了解它的时候,其实就是“堕入噩梦”之中了。
我回到居民区,楼房被十字型交错的道路分隔,但面积并不大,大约只有二十多个建筑,大部分都亮着灯,少部分像是完全衰败了,阴沉黑暗的内部,仿佛隐藏着某种恶意和不详。十字路口的中心,是一个人造喷泉的小广场,地砖的颜色斑驳暗淡,但构成的图案却同样有一种仪式性的味道。有一盏路灯,在雨中跳出蓝色的电弧,发出滋滋的噪音,似乎随时就会烧毁,却偏偏一直都亮着。我觉得,它是有象征意义的,所以,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熄灭。
我一路行来,和离去时不同,这一次,我仔细观察着每一栋建筑的外表和内部,聆听漂浮在空气中的声音。那窃窃私语的话声,仿佛是念诵什么的祈祷声,疯狂的笑声和凄厉嘶哑的歌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疯狂而压抑。让人不得不认为,发出这些声音的人都是精神有问题——当然,有着半岛精神病院的假设在前,我并不对此感到惊异。
这里于我而言,陌生中带着熟悉,疯狂中带着平静,在病院现实中,我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氛围。尽管,病院现实中,居住在这种开放式环境中的病人,都不像这里的那么狂躁,往往都是些缺乏活性的病患者。不过,比这些叫声所表现出来的情状更加疯狂的病人,我也不是没见过,就在病院现实里,那些恶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绝对不比这里表现出来的更加怪异、疯狂而让人感到危险。
我唯一疑惑的地方在于,这里相对于半岛精神病院是什么位置?很明显,绝对不是木屋区。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从祭台上俯瞰时,并没有太多的熟悉感。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即便是我,也下意识放轻脚步,保持沉默,哪怕说话也尽量不用太大的声音——并不是危险和怪异,促使我这么做,而是一种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中,下意识的防范心理。我十分清楚,如果我造出太大的动静,是有可能引发某些异变的——毕竟,这里是意识态的噩梦,而这里的居民,又是一群精神不稳定的病人,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有可能刺激他们。
我抬起头,选择了一个没有发出太大声音,但光亮和窗户晃动的身影,都暗示有人在内的人家。
我敲响房门,里面顿时一片寂静,就像是里面的人瞬间屏息。
我又再次敲了敲,按照心理学,用了一个相对舒缓的,足以表达善意和理性的节奏。我一直都相信,声音的节奏,可以让人们下意识了解其中的意义。
“什么人?”敲了三次房门后,里面终于有人问到。
“我是接任老霍克的猎人。”这是我久经思量的台词。
人形“系”和老霍克的表现,都让我觉得,老霍克对这些病人,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无论是憎恨他,害怕他,还是感激他,都意味着,他是一个拥有固定地位,在一个封闭的小环境中,有鲜明立场的人物。我暗示这些人,我继承了这些,可以让我这个“外来者”,更容易地融入这里的环境中,从这些人的身上,获得更多的情报或帮助。
我并不认为,老霍克做过的事情,会让他在这里彻底不受人待见。也许,他有可能伤害了一些人,但绝对不会是全部人,毕竟,从一个好的出发点去做事情,最后却被所有人都讨厌,这样的情况其实也是挺少见的。
“老霍克?啊,那个男人。”里面的声音,像是一个温润的年轻妇人,她对老霍克似乎并不了解,也不太关心,但还是问了问他的情况,有一种感觉,她是出于礼貌和无聊才开口的:“我知道他,我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很感兴趣,我以为,他会变成一个有趣的人,跟我说一些有趣的故事,但他最近都不来这边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死了。”我扼要而直白地说。
里面的女人没有迟疑、犹豫和不信任等等情绪,自然而然的接着我的话说:“那真是很遗憾。不过,他看来有了一个心仪的继承人……年轻人,你会成为有趣的人,为我说那些有趣的故事吗?我对你在做的事情很感兴趣。”
“不,我只是来通知一声。”我如此回答到。
里面的女人还是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口吻中没有失望,也没有希望,她这么平平淡淡而礼貌地回答:“愿神保佑你。”
真不知道,里面到底住着怎样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和答案,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理性或感性的味道,比起礼拜堂里的人形“系”,我反而觉得,房间中的女人,更像是一个人偶。
我没有鲁莽地推开门,我并不着急确认,里面到底住着什么。反而是邻侧的黑暗房间,突然亮起灯来,有一个男人压低声音,却又足够清晰地问道:“嘿,你……那个老霍克的继承人。”我转过头,他仿佛能从里面看到我,继续说到:“是真的吗?老霍克真的死了吗?”
“是的。”我平静的回答。
“哦,天哪,真是太不幸了。”那个男人用浮夸的声音感叹着,又急促地对我说:“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他给自己挖了个坟墓,然后跳了进去。”我如此回答到。(未完待续)
1243 相对安全区
居民区一眼看过去,大约有二十多栋建筑,其中人形“系”和中央喷泉最为显眼,也是最让人感到平静的地方。人形“系”说这里的人都是精神病人,而他们所在的建筑,也从外观上,就散发出阴郁而癫狂的味道。这种阴郁和癫狂,在普通人看来,往往是精神病人的特点,但我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偏见。并不是每一个精神病人都是阴郁和癫狂的,也不是每一个精神病人都会长时间处于发作状态,精神病人之所以和普通人有区别,本质就是心理层面的差异,但也有不少是出于生理方面的疾病和缺陷,导致在感知事物和判断事物上的功能性差异。
真正具备攻击性,极度反常的精神病人,的确往往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世界观和道德观,因之往往在普通人认为微不足道的方面,产生异于常人的固执,进而与普通人产生矛盾,并最终付之于暴力。更严重一些,是基于他们自身的生理机制和功能性的失常,产生一种近乎本能的攻击性。这是我最常见到的具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但即便是这样的病人,也并不总是以“狂躁”和“阴森”的方式,作为他们日常的表现。
在我的经历中,尤其是病院现实的生活中,我遇到过的精神病人,在日常生活方面,并没有表现出和普通人太大的差别。他们展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更多的是一种不正常的平静和迟钝。这些病人,只要过着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也不会产生厌倦的情绪,更不会突然就变得癫狂。和他们的交往。除了在交流中所呈现出来的不协调感,其实并没有太多危险的情况发生,医生们更需要操心的是,他们伤害自己。
是的,精神病人伤害自己的几率。其实比伤害他人的几率更高。哪怕是在细心的呵护下,让他们不去伤害自己也往往是整个治疗阶段的核心重点。
以上这些,虽然只是我根据自身经历,所得出的结论,但是,我仍旧相信这么一个论点——充满不安定的内心。狂躁地去伤害他人,甚至不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精神病人,在整个精神病人的群体中,其实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少部分”的说法,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们的特异性,而必然有某些不太常见的情况,发生在他们身上。
例如末日症候群。
在病院现实中,最让人感动危险的,的确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他们的危险在于,他们虽然也有安静的时候,但是,产生攻击性的时机和原因。却很难捕捉。他们的异常,相对更具有一种突发性,以及在突然爆发的时候。所展现出的非同寻常的身体能力和意识狂躁。哪怕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一旦事发突然,而自身又没有做好准备,十有八九会丧生在末日症候群患者手中。
是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虽然在发病现象上,也不一定会去攻击他人。但是,攻击他人的几率和能力。几乎是病院中所有被列入危险的重病患者之最。
可是,被确诊发病。拥有前科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在病院所有的精神病人——包括理论上已经可以视为换上了末日症候群,却还没有从生理状态上明显表现出来的病人——之中,也仍旧属于少部分。
这一切数据上的理解,正是让我觉得这个居民区不太正常的缘故。正因为是在意识态的世界里,所以,我才更能肯定,仅仅在外观上,就具备这种阴郁而狂躁氛围,哪怕其暗示的是一个精神病院,也是绝对不正常的。
这些的居民,放在“精神病人”这个群体中,也绝对属于少部分。换做是病院现实里,这个地方势必是一个特别划分出来的,专门留给危险性重病患者的区域。
所以,这里绝对不可能是木屋区。
木屋区的病人不久前捉弄了我和其他人一番,但那样的表现,其实还是相对挺温和的。
既然老霍克是为了守护这个地方才去战斗,那么,我想,所谓的精神病人,其实应该也包括老霍克在内。这也意味着,老霍克于这个噩梦外的主体,其实也是一个富有攻击性的重病患者。而他在这里所遭遇的,所看到的,当然也会与他那危险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进而,我其实并不确定,他到底是沉浸在自己的噩梦中,而想去成为某种人,去解决某些事情,亦或者,这里所产生的怪异,或许并不会因为他的认知而产生改变?
意识态世界的麻烦,就在于,很难将共性和个性用手术刀一样精密的方式区分开来,去具体对待,进而也很难确认,自己看到的,所经历的,对他人到底是不是同样具有作用。
在这种时候,只能从自己和他人相同的地方去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共性,是真正可以去理解他人所处状态的基准。
如果我完全不同于这里的精神病人,与其没有本质上的相同点,那么,我是不能用自身所遭遇,所观测到的情况,放在其他人身上去理解的。
反过来说,我可以理解这个居民区的众人,所要面对的危机,以及老霍克的绝望和死亡,并理所当然地接受当下的环境,那就已经证明,我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并且,自身的病情,和他们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共性。
是的,我和他们的共性,才是让我可以在这里平静地,接受他们的反应和话语的原因。否则,哪怕本职是一个心理医生,也会对精神病人的表现感到烦躁。
我敲响这些居民的房门,将老霍克的死,转告给他们。而他们的反应,也并不一致。当然,他们的任何反应。其实都在我的意料当中。
无论是藏在屋内的年轻少妇看似有兴致,实则淡漠的表现,亦或者隔壁那反复无常,总是带着讥讽的男人。其看待老霍克的角度和态度,绝对都不是他们此时所表现出来的这样。他们现在的反应。比之他们所呆着的这些房间的外表,还是正常了一些。他们的反应,无论是掩饰还是讥讽,也太接近正常人了。
也许普通人会觉得,他们的表现已经足够不正常,但我还是要说。他们的表现,还远不如我认为的那么不正常,而这反而才是最不正常的情况。
或许,有什么力量,在抑制着他们于行为上的危险和疯狂。更让我不由得假设。一旦他们离开自己的房间,亦或者我将这些门打开,他们就会变得不一样。
在意识态中,房间和门,都是具备深层隐喻的事物。而样式特殊又封闭的房间,和紧锁的无人走出的门窗,就更是如此。
我一边和病人们说话,一边仔细揣摩着这些房间和门窗的样式、状态、装饰乃至于光线和人影。所可能暗示的情况。我的确打定主意,尽可能保护这一带,不让病人们受到那些怪异的攻击。但是,对这些病人,我当然同样具备一定程度的防范心理。他们此时看上去是受害者,但是,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就有可能变成加害者。
他们就是那些必须严加防范的“少部分”精神病患者。而在和他们的沟通和交流中。哪怕他们说得煞有介事,而其言辞中。也必然携带一部分情报,但是。绝对不能完全相信他们。他们所想的,所看到的,哪怕和我有一定的共性,但也绝对不会和我完全相同。再者,也同样不需要去在意他们的说法和态度,因为,和这些精神病人,在这些问题上产生争执,是十分愚蠢的。
带着这样的信条,我的心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男人压低声音,却又足够清晰地问道:“嘿,你……那个老霍克的继承人。”我转过头,仿佛从透彩绘玻璃窗后感受到那种认真而锐利的视线,只听他继续说到:“是真的吗?老霍克真的死了吗?”
“是的。”我平静的回答。
“哦,天哪,真是太不幸了。”那个男人用浮夸的声音感叹着,又急促地对我说:“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他给自己挖了个坟墓,然后跳了进去。”我如此回答到。
这么说,在普通人心中,一定觉得十分荒谬,觉得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说,老霍克就是精神病人,却就很容易理解。而他的死亡方式,也暗示着他自身的精神状态。当然,屋内的人根本就不曾怀疑我所说的这些,毫不犹豫就相信了。
“哦哦!那可真是有意思……啊,不,我的意思是,那真是让人惋惜的死法。”那个男人匆匆改口,但我仍旧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态度和立场,是和老霍克对立?亦或者和之前的女人一样,只是个旁观者?
“你说自己是接任的猎人?”男人说:“你要替老霍克做事?”
“不,我只是为自己做事。”我明确地回答。
“啊……这样……”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很快又发出呼呼的笑声,似乎很愉悦,“我说过的吧,我说过的吧,那个老头肯定没好下场。”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自得其乐问到。
“想说什么?不不,我什么都不想说。”男人又一次压低声音,对我说:“给你一个忠告,年轻人,不要相信狡猾的老猎人。除非你也变成那样的家伙。他是愚昧的!危险的!他自以为是,但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愤愤,这股愤怒怪异的,一下子就冲破了临界点,以巨大的咆哮爆发出来:“我憎恨他,但他已经死了,我该怎么办?”下一刻,声音中的情绪又平息下来,对我这么说:“外来人,我嗅出了你的味道。你说自己是接任那个老头的猎人?好吧,看来你并不知道,猎人到底是什么,而你自己又在狩猎什么,你会后悔的。我猜。那个老头已经后悔了,对吗?所以他才要埋葬自己。”
“很遗憾。”我平静而肯定地说:“也许我不知道猎人是什么,又在狩猎什么,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会后悔的。”男人固执地说,之后,再次将灯熄灭了。
“不要理会这个男人。”之前搭话的年轻妇女平缓有礼地说:“他在年轻的时候,受到了一次严重的心理创伤,他憎恨每一个有梦想的人。”
只有这句话,听起来让她不那么像是个精神病人。而她口中的那个过去的男人,当然也和目前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形象。
我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做更加刺激的事情,例如破门而入之类。在当前的噩梦中,哪怕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重新安顿他们。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几乎不需要多想,我就能确定,哪怕这个居民区处处充满怪诞的气息,也已经是目前噩梦中相对安全的地方了。
我和他们交谈,就像是新搬来的人,和邻里搞好关系,至少弄清都有些什么人。而并非是带着一个功利性的目标,去和他们结交。
我在门外施礼告辞。年轻妇女没有声息,就好似消失了一样。之后,我一家家传递着老霍克的死讯。渐渐掌握了这里的病人们的大体情况。就和我最初的想法一样,应该不是每一栋建筑里都有病人存在,但是,有的房间一片漆黑,但却仍旧是有人的。他们似乎很畏惧光,觉得光芒会带来危险。而黑暗能让他们感到平静。而且,也不是每一个确认有人的房间。都会对我的招呼做出反应,有一些人假装自己不在。但却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连锁判定直接就能感知到,在我说话的时候,他们其实就贴在门后,倾听着我的声音,就好似计算着某种阴谋。
那样的景状,对普通人来说,一定是毛骨悚然的吧。
不过,普通人应该是来不了这里,即便过来了,也大都无法像我这样,直接感知到看不见的地方所正在发生的情况。
如果仅仅能看到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那么,这个居民区就仅仅是氛围上的古怪而已。
古怪,不安,阴森,种种负面的东西,汇聚成一处处灰暗的积水,在细密的雨丝中,泛起点点涟漪。对于不怀好意的人,是不是应该一视同仁地给予保护?我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并不打算得出结论。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期待,这里的人会对我的决意,产生什么好的反应。我并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赞誉,才为这个地方做事的,仅仅是我单方面,希望可以保护这块地方而已。
我没有找到玛索。但假设玛索也来到这里,那么,至少有这么一块,相对更加安全的地方,可以让她生活下去。
在这里虽然需要应对病人们的危险,但也总比去面对那些怪异更好。那些怪异的形态,已经证明了,它们比这些古怪的病人还要扭曲、疯狂、危险,充满着非同小可的恶意。最起码,这里的病人,还都能和我交谈,而且,他们看起来,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房间,甚至于,在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能走出房间。只要这些病人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么,房间外就是安全的,如果没必要,我绝对不会进去,也不会亲自给他们开门。
我有一种感觉,哪怕传闻中的至深之夜会在零点的钟声响起时到来,并结束一切,但整个噩梦的长度,绝对不会仅有一次睡梦的时间。
我不疾不徐向礼拜堂的方向走,一边在脑海中,整理并分析当前的情况。至深之夜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玛索的去向,这个噩梦产生的原因,以及以它为源头,将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这种种事情,都是我必须查明的。哪怕无法查明,也必须尽可能阻止那些不好的结果。
将所有可以在噩梦中找到的人,只要其还维持人形,那么就将其带到这个地方统一保护起来,无疑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我进入噩梦的时候,就并不是在这个居民区,而是以一种昏迷的姿态,被老霍克找到并送来这里。我觉得,自己的这个遭遇,并不特殊,应该也有其他的人,在堕入这个噩梦后,就处于一个孤单而危险的情况。
我在探索这个噩梦世界的同时,可以下更多的工夫,需找他们的踪迹。
这般在心中做出决定,我走进礼拜堂。人形“系”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抱着拳头做祈祷状,不过,她的兜帽在放下后,似乎一直都没有再戴上。之前我怀疑,人形“系”和系色有关,不过,两者在相貌上并不相同,尽管,两者在人形的姿态下,都可以称得上是美人。
我刻意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抬起头看向我,说:“尊敬的使者,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老霍克死了。”我说。
“是的,所以,您只有去墓地,才能找到他。”人形“系”和我想的一样,没有任何动容,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一如既往地平淡。但是,她的回答却又一点双关的意味。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我带着心中突然生出的怀疑,又问了这么看似多余的一句。
“他带您回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人形“系”说:“在您醒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果然,出现了异常的答案。
“但我在墓地看到他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躺在墓地里。”我将自己亲眼所见的,老霍克的死亡描述了一遍。
但人形“系”似乎不太理解,我想要表示的意思。她歪了歪头,以表示疑惑。
“如果他早就死了,那么,我在墓地看到的他是什么?”我问到。
“他在埋葬自己。”人形“系”一本正经的回答,但于我来说,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用处。
我开始觉得,我无从从她这里,找出矛盾的原因。人形“系”对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情况,似乎都抱着一种理所当然,也习以为常的态度。
“墓地是怎么回事?”我问:“为什么墓碑上的名字都是高川?老霍克的坟墓,刻的也是高川的名字,而并非他自己的。”
“至深之夜让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的死相。”人形“系”说:“神在俯瞰着我们,给予我们警示。”
她的态度和说法,看来已经无法在给予我更直观的解释了。但我并不为她如此隐晦的,死板的言语感到焦躁和不满。她理所当然地,用这样的态度,在这里存在着,而我并不觉得这又什么不对。如果不将她这样的存在方式,视为理所当然,面对噩梦中理应具有的更多怪诞和疯狂,是绝对支撑不下去的。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有为什么在这里吗?”我转开话题问到。
“是的,一个伟大的命运,让我在这里的等待您的到来。”人形“系”说:“为您服务,就是我的使命,直到您经受住至深之夜的考验。”
“那个伟大的命运是什么?”我追问。
“就是伟大的命运,仅此而已。”人形“系”如此回答到:“它注定,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东西,也天生具备使命,而这个使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意义。我竭尽所能地为您服务,尊敬的使者大人。”
她的回答还是很隐晦。
“外面的居民都是病人,那么你呢?”我继续问到。
“是的,我也是病人。整个世界都生病了,我也不能例外,但是,也许您可以挽回这一切,如果您真的想这么做的话。”人形“系”说:“您找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和使命了吗?”
“当然。”我说。
“那么,恭喜您,愿您在道路上不会迷失。”人形“系”如此说。(未完待续)
1244 合众连横
这个噩梦和我以往经历过的都有些不同,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人形“系”身上,她的存在和互动,就如同一个预先被设置好的引导者。∷四∷五∷中∷文…,她看似人,却没有人的触感,虽然有女性的香味,但却不具备女性的感性,她所有的行为和对话,都让我觉得,她只会这么说,这么做,而不需要期待她会产生别的想法和行动。我知道,人形“系”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但问题就在于,她身上仿佛存在一个“程序”,只有在满足一定的条件下,她才会开始解说。
至今为止,她所有的主动行为,都仅仅是将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身上,而并不具备其它更深入的想法。
我不知道,是否该用“游戏中的指引npc角色”来形容她,但是,她的表现十分贴近那样的形容,唯一让我迟疑的,是在观察她,和她互动的时候,所感受到隐藏在被动性和机械性背后的灵性——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并非是一个死板的角色,而是在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我怀疑这具躯壳的深处,就是系色。我凝视她的眼睛,想要瞧出,系色是不是在用她的这双美丽却有些空洞的眼睛,观测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我失败了,我无法将这双眼睛当作深入其内心的门窗。那空洞的眼神,就如同掩盖了一层浓浓的雾霭,让人无法看清深处的东西,只能感受到,在那深处必然有着什么。
我猜测人形“系”的来历,以及她之所以在这个噩梦的意义、立场、身份和背景。
在神秘圈内一直都有这么一种说法,当一个神秘事件发生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事物,都绝非是路人,无论是人或非人。现象或物体,其存在的形态,交流的方式,所展现出来的特质等等,所有描述其存在性的每一个要素,都是构成这个神秘事件的部件。精细而复杂,包含着大量的信息,以至于无法被人类自身完全解读出来。
任何被卷入神秘事件的无辜者,看似一种偶然和背运,但实际上,其背后所蕴藏的意义,和神秘事件有着很深的牵扯,与其说是“无辜者”,不如视其为“被选中者”。他们被卷入其中。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在这样的一个神秘事件中,其实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普通角色”,每一个角色,都有其不可替代的意义和作用,而经历事件的神秘专家之所以看不出来,仅仅是因为,这些意义和作用。发生在神秘专家的视野和认知之外而已。根据神秘专家的经验、想象力、洞察力、观测能力、解读能力和自身特质的不同,不同的神秘专家在面对同一情况。所区分出来的“重要角色”和“普通角色”也是各不相同。但也受限于自身的狭隘性,因之,不可能挖掘每一个角色身上的秘密,进而无法真正看清自身所经历的神秘事件的全貌。
那种居高临下,把握整个事件脉络的可能性,在神秘专家面对神秘事件时。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神秘专家知道许多东西,但反过来,他们也只能知道他们可以知道的东西。
越是经历神秘事件,就越是会意识到自己的愚昧和无力,乃至于在接触到一些可怕的存在时。这种愚昧和无力会与疯狂产生化学反应,进而让神秘专家自身变得扭曲。
这些情况在很大程度上,和神秘学中的克苏鲁体系一脉极为相似,必须认可,无知本身就是幸福,而知道得越多,就越会细思极恐。而与克苏鲁体系最大的区别在于,所谓的“邪神”从来都没有得到确认,而对未知的恐惧,也绝对不是神秘事件的重点。
神秘事件的重点在于,它看似很有即视感,但它的发展却往往会出人意料。对于经验丰富的神秘专家来说,神秘事件中的未知看起来很少,每一种发展的可能性,都可以有一个预先的判断,哪怕是真正面对着自己从未意识到,从未碰到过的情况,神秘专家自身的素质,也不可能让其立刻限于恐惧之中。但是,整个神秘事件的发展,有时会产生巨大的突兀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而让神秘专家恐惧到发狂的,并非是居高临下,无可抵御的神秘力量,而是一种直接的情况——不知道为何,就是感到恐惧和发狂,完全找不出真正的缘由,只能本能给自己一个理由,但自己却知道,那绝非是真实的理由。
这种恐惧,我经常接触到,而发狂的情况,却很难说出一个标准。
眼前的神秘事件,每一个桥段,每一个情节,每一个景色,都给我一种十分标准的“恐怖而神秘的模板化场景”的感觉。这里的人和事,明明都应该是确有其人,并真实在与之互动,却仍旧可以感到这种模板化。
但是,神秘专家的经验和谨慎,让我不可能真的将这一切,都当作模式化的恐怖游戏。我必须提防突如其来的转折和变化,以及隐藏在这种模式化背后的,暗中汹涌的波涛。
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现,也许在他人看来毫无意义且多余,但从我的角度来说,都是有其意义,且是细心编排的。我的提问,所想获得的答案,并不仅仅在对方给出的回答之中,也不仅仅存在于回答者当时的表现当中。我追寻的,是他们之所以在这个噩梦中的意义。
我知道,这很难,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任何一个神秘专家,都不可能了解一个神秘事件中的全部情况,而我也大概不会和他们有太多不同。即便如此,如果真的想要活下来,做出点什么成果的话,就必须这么做。
“这里经常会有陌生人出没吗?”我问。
“没有,这里的人,一直都住在这里。”人形“系”回答。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说,哪怕没有高深的意识行走者,侵入病人意识的方法还是很多的。整个研讨会的成份十分复杂。而我也绝对不相信,在研讨会让病人服用新药的时候,那些潜伏在研讨会中的神秘组织,会什么都不做。眼下的噩梦,想必也有一部分是那些神秘组织的功劳。阮黎医生的理论和技术水平毋庸置疑,但她却不认可神秘化的现象。而往往从更具备科学逻辑的方向去探寻这个世界正在面临的末日进程,因此,哪怕她假定“白色克劳迪娅”可以让病人产生“互动性幻觉”,也绝对不可能,用药物让病人产生幻觉,并构建这么一个噩梦。
而眼下这个噩梦,也明显不是病人在“白色克劳迪娅”的影响下自然形成的,更不是在世界神秘化的过程中,通过电子恶魔使者的渠道所构成的。噩梦的人和事所展现出来的模板化。本就证明其背后有某些人的意识在其主导作用。他们干涉了研讨会的研究,利用了研讨会的新药,很可能在药物成份中,有预谋地添加了一些神秘化的成份,主动利用病人的意识态,营造出这么一个噩梦环境。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不可避免地。在一些现象上,呈现出一些很有代表性的情况。让人可以第一时间,就联想到熟悉的人和组织。
而我也相信,既然他们殚精竭虑构造了这么一个噩梦,当然不可能是随便之举。任何导致这个噩梦的产生,以及认知到这个噩梦存在的神秘组织和个人,都会尝试利用这个噩梦。而最直接的利用方式,就是进入这个噩梦,捣鼓出一些事情来。
直接进入这里,或许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一定会是隐藏在暗中的人们。最普遍的手段。
因此,如果人形“系”所说的话,是表示这个噩梦中只有我们这些人的话,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反过来,既然她并非意指如此,那么,也可以认为,她或许在暗示其他的情况。
最简单的,就是“在这个居民区之外还有其他人,但他们从未来过这里。”
比较复杂的,就是“这个居民区的人,并不仅仅只有老霍克走出去过,还有一些人出去后尚未回来。”
这些未归还者,都是些什么人,遭遇了什么事情呢?他们的情况,和我的情况有什么差别呢?这些问题就相当复杂了。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确认一点:我虽然被老霍克称呼为“外乡人”,但目前似乎已经被默认归于这个居民区的成员之中。我是“外乡人”,但已经不是“外人”,更不是“陌生人”。
“这里一直饱受怪异的侵扰吗?”我想了想,又问到。
“老霍克解决了所有靠近的麻烦,但他总将于绝望中死去。至深之夜的降临不可阻挡。”人形“系”回答。
“那么,我可以带人来这里吗?”我又问。
“是的,您可以带人过来。”人形“系”说:“在这里,或许可以让他们更容易度过至深之夜。”
“那些怪异,是人变成的吗?是病人变成的?”我进一步询问到。
“也许。”人形“系”说:“坚定的信念,灼热的渴求,是一切改变的起始。”
人形“系”给出的答案太过于隐晦。
“你有这个地方的地图吗?”我问。
人形“系”摇摇头。
“如果我需要外出,该从哪个方向走,才更容易抵达有人的地方?”我问。
人形“系”给我指了个方向,我回想了一下,在祭台处远眺到的高塔般的建筑,就处于那个方向。
“祭台的使用者和对象是谁?”我问。
“完成仪式,是渡过至深之夜的唯一方法。”这一次,人形“系”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却透露出一个重要的可能性。
我看向礼拜堂祭坛上的白色克劳迪娅,联想着研讨会的“乐园”,中继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之间具备关联性的各种情况,以及假设中为一切开端的“病毒”和“江”。
倘若至深之夜指代的,就是整个中继器的变化,那么,它当然会影响到末日幻境的局势,和病院现实中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状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至深之夜都是一个具备暗示性的转折点,即便是阮黎医生那不受到“神秘”影响的视角,也是如此。
那么,针对至深之夜的“仪式”,可能也是一种会让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局势产生巨大而关键变化的方式。那么,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个“仪式”。又是为什么,可以确保这个“仪式”一定生效呢?
这个问题,从人形“系”身上没有得到答案。
但我本能觉得,这是系色的手笔。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考虑,执行这个“仪式”的风险。如果真的是系色在“剧本”中埋设的伏笔,那么,无论它的结果表面上如何,其最终的目的。都是针对“江”,因为,她和桃乐丝一样,认为“江”就是“病毒”。
系色打算让我亲自完成对“江”的陷阱吗?
说起来,富江已经离开我的观测很长时间了。也意味着,我对“江”的观测,已经中断了好些时候,尽管期间“江”的力量也有所展现。但是,不以人形江的姿态留在我的身边。总让我有一种晦涩的预感,就像是头顶上一直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不知道,和纳粹的异化右江擦身而过,算不算是这种预感的应验,但是,我个人觉得。那时的危机还不够大。
富江离开后,一直没有音信,也没有熟悉的其他人形江出现,这让我一直小心翼翼,为和“最终兵器”等级的东西硬碰硬做准备。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会出现,但只要无法观测到“江”,就一定会变成这样,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倘若会出现在这个噩梦中,那么,有没有可能利用它,去抵消有可能存在的系色所布置的陷阱呢?毕竟,系色她们,是把“江”和“病毒”一概而论的,也就不会去区分,其他的最终兵器,和富江她们到底有什么分别。
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对她们而言,所有叫做“江”,和“江”相似的存在,都是最终兵器,都是“病毒”的体现,都是必须消灭的敌人。
而放在眼前的噩梦中,既然参与者已经可以确认,有五十一区和nog,那么,所有在这个噩梦中产生的情况,其最终目的,也都可以认为,是指向这个中继器本身的,具体来说,很可能就是为了消灭纳粹藏在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针对纳粹的最终兵器“异化右江”。
伴随着这样的思考,我渐渐可以理清这里头看似复杂的关系。将之前得到的情报,与当前的情况联系上了。
我是这样猜测的:
对阮黎医生来说,这次用药所产生的噩梦,正是“乐园”诞生的前奏,体现了一部分“乐园”的成果,是针对“白色克劳迪娅”的研究的一大步。但是,这种药物并没有对我这个精神病人,达到理想的治疗效果,反而,有可能加深了病态,这正是早上谈话的时候,她制止我继续服药,匆匆离去的原因。
对末日幻境的nog和五十一区来说,他们促成了研讨会的研究,并在一定程度上,干涉了新药的效果,从而创造出眼下的噩梦。这个噩梦和噩梦拉斯维加斯相比,虽然人数局限在半岛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身上,却同样是一种共同性的噩梦。两个噩梦之间,存在差异,但也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我想,他们有可能是想要,通过噩梦去干涉噩梦。而目前仅仅是实验,在得出更多成果后,应该会进一步,将其扩散到更多人身上,而不再局限于精神病人。
噩梦拉斯维加斯和鬼影噩梦的扩散渠道是电子恶魔体系。而眼下这个新噩梦的扩散渠道,如果我没有料错,就是“乐园”了。无论是nog还是五十一区,都明白“乐园”的意义,他们干涉新药的举措,在他们看来,也有钳制末日真理教的作用吧。
神秘化扩散,是电子恶魔体系对正常社会体系的侵蚀,也可以视为,是纳粹对这个世界的正常人的异化,为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的怪物提供食物养分,更可以视为纳粹控制下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正按照预设机制进行运作。
那么,这次利用新药所产生的噩梦,正可以视为,纳粹的对手们,尝试对已经被电子恶魔体系异化的人们,进行二次异化,将他们变成“有毒物质”,尝试用这样的方法,去削弱或战胜噩梦拉斯维加斯的怪物。另一方面,也可以视为,比之前更加激烈的,针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运转机制和控制权的行动。
这个噩梦的形成,表面上看是一个独立的神秘事件,但其背后所隐藏的,应该是这次拉斯维加斯攻略的再次升华。
在nog队伍彻底崩溃,和五十一区彻底对立之前,在末日真理教完成它们的大计划之前,又一次心领神会的合作,于三者乃至于更多独立的神秘专家之间展开了。应该没有经过具体的磋商,而是在各有心思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推动了这一次事态的发展。
说不定,就在半岛上的某个地方,在精神病人之中,就有我熟悉的神秘专家。
这个半岛的面积不算小,而精神病院的情况,应该也适合暗中的潜伏和引导。和病院现实的情况,变得有些相似。
如此一来,人形“系”所说的“完成仪式才有可能渡过至深之夜”,大概就是一个给予所有进入这个噩梦的别有图谋者的暗示吧。而这个仪式,也应该是为了上述猜测而存在的。
我认为,其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异化”——让服药者的意识层面,完成一种蜕变性的异化,但是,却不会保证,这是有益的,甚至于,我认为,这种异化必然是恶性的,激烈的,以达到攻击性的效果。
利用“仪式”完成所谓的“渡过至深之夜”,大概和我所认为的“得救”是不同的概念吧。
人形“系”之前也说过了,至深之夜是不可避免的,必然发生重大改变的一夜。无法渡过,就会被毁灭,成功渡过,就会迎来暂新的一切。“暂新”和“得到拯救”有时可以连系在一起,但有时却是完全不相干的,甚至于,是对立的。
我盯着人形“系”,但很明显,她没有任何知性和感性上的动摇,而我确认了,不可能再从她身上得到更具体的提示。如果我不问这些问题,她大概会一直沉默不语吧。她在这个噩梦中,就是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不是邪恶的,也不是正义的,引导着我,但却不一定,是引导我去往自己所想要的结果。
她,就是一个预设之物。而我也不准备对这样的她做更多的事情。因为,那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后退,转身离开礼拜堂。站在屋檐下,我抬头看那不知道是月亮还是太阳的圆球,它正在缓缓下坠,明明是乌云密布的阴雨天,它却好似位于云层之下,又排挤了雨丝的存在感,清晰得可以看到其表面的纹理。
只有在噩梦中,才能看到如此壮观宏大的一幕——它就像是要坠落地面,而非是要越过地平线。
我决定了。我要走出这里,寻找更多的人,看看是否可以应证自己的猜测。然后,我要找到玛索,将她带回这个居民区,然后,尝试保护这个区域的人们,以我所希望的方式,安全渡过所谓的至深之夜。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破坏仪式,问题只在于,如果没有这个所谓的“仪式”之外,如今的这些病人,是否可以成功渡过“必将到来的至深之夜”呢?
想要得到答案,只有走出去,找出更多如我这样的“外乡人”——末日真理教、五十一区、nog和其他的神秘专家,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未完待续。。)
1245 病院中
我又一次离开居民区,沿途清除了那些离开林区的怪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些怪异的外模似乎逐渐再朝拟人的方向变化,一部分在祭台处遭遇的非人形怪异,出现了类似人类肢体的结构,我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同一类怪异,但它们明显在外表上有极大的相似点,而唯一不相同的地方,正在于有没有拟人的肢体——这些看似手或脚的部分,就如同长岔了的枝桠,就这么突兀地接驳在那非人而臃肿的肢体上,虽然不断舞动,却又没有任何伤害力,只是充满了违和感,让它不自然的外型越发让人作呕。
我无法定位当前的居民区于整个半岛的位置,我甚至仅仅是在猜测,这个噩梦的地形是根据半岛的地形构成的,但另一方面,我并没有在半岛上看到过远方那座高塔的影像,我怀疑那就是如我这样的“外乡人”在这个噩梦中建造的,别有目的的建筑。
正因为当前比较醒目的坐标,只有居民期间和高塔,所以我也比较倾向于沿着两点一线,逐步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当前出现的怪异,即便在此时,我自认为属于“封印”状态的时候,也比过去遭遇的大部分“恶魔”更弱,也并非每一个都体现出强烈的攻击性,而根据我的观察,导致其弱小的原因,大部分在于,它们某一方面的优点太过突出,就像是将整体能力的平衡性,进行了一种偏向性的调节,而让它们在特定的能力和状态下有不错的表现。反而言之,只要脱离它们擅长的范围。就全都是弱点。
皮粗肉厚的家伙,其移动速度就会慢得令人发指。而擅长用肢体攻击的,也绝对不会突然就喷出火焰和毒液。速度快的,其身体就如同玻璃制造的一般,似乎一碰就碎——当然。仅仅对我而言,它们是这个样子,如果它们的对手是普通人,自身的优点足以弥补缺陷,甚至于,它们所表现出来的缺陷。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平均水准。
不过,只要不无死角的全方位攻击,或者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愈能力,亦或者拥有足够强力的负面影响力,这些怪异自然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哪怕在这种“被封印”的感觉下。魔纹力量的使用变得十分艰涩,连锁判定明显被削弱不少,但速掠超能的“相对快”特性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哪怕是被最为敏捷的怪异偷袭,只要它扑入连锁判定的感知范围,哪怕眨眼间,就已经抵达颈边,我也仍旧可以使用速掠避开这致命的一击——向一旁跳开,或者干脆就地一滚之类。完全没有那种千钧一发的感觉,哪怕是看起来最惊险的时候,致命的攻击几乎贴上了肌肤。于我的感觉中,用以做出反应的时间仿佛还是很充足。
闪避,翻滚,这些过程,都是需要花费时间的,而我并不觉得。这个过程消耗的时间,有比那些速度奇怪的怪异更少。但偏偏在我做出反应的时候。对方和我仅差的那一线距离,就如同咫尺天涯一般。我总是能在最后一刻避开它们。然后进行反击。
手弩也好,勾绳也好,长刀也好,每一种工具,无论它的原来用途是不是攻击,我都能自然而然将它们当成武器使用,本能就能发挥它们各自的特效。看起来激烈而紧凑的动作对我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这些工具,在使用的时候,也如同手脚一样轻灵。
我转身,利用树木和大石做掩体,俯下身,悄无声息地靠近刚刚发动攻击的怪异,而它们就这么愚笨的,没有任何警觉性地,茫然地四下扫视,而在它找到我的同时,我也已经来到发动攻击的最佳距离,直接斩掉了它的脑袋——有时是肢体,有时是胸膛,总之,这些怪异都拥有那么一些“核心”,就如同人类的心脏和大脑营养,贯穿和斩出之后,它们就会颓然倒地,化作飞灰,再被魔纹吸入成为养料。
这个时候,我自认速度不是最好的,但是,却又一种真实的行动感。就像是我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用自己可以理解得方式,一点点地,不快但足够精确地肢解敌人。而在过去,每当我使用速掠,尝试以“光”为参照物,以达到一个超乎自己认知的极限速度时,其感觉比现在还要空虚。仿佛所谓的“比光更快,比意识更快”都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的情况。
我一直都觉得,利用速掠的特性,选择那些不正常的速度参照物,不是什么好主意。当自身的速度超过在理论上可以理解得极限,我就感觉到,那是不是一种虚假而充满了副作用的情况。一两次使用,或许可以抑制住那种不真切的感受,但是假设自己去频繁使用的话,却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在进入这个噩梦之前,我在使用速掠超能的时候,一直都是抑制自己,尽可能不去做到所谓的“最好”。因为,那个“最好”的程度,实在让人心生不安,无法理解:用光做参照物,就可以比光更快?以意识为参照物,就可以比“意识”更快?是不是有点扯呢?但是,另一方面,我的确是可以做到的,在过去的战斗中,也已经尝试过,而且,并没有感受到存在任何后遗症。
或许,我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每一次都做到比“光”更快,比“意识”更快,但我一直都下意识排斥了这样的行为,以至于,哪怕是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从未在林场发挥上,抵达过自身的极限。
如今面对比“恶魔”还弱的怪异,当然更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并不否认,未来的怪异有可能在多方作用下,一步步变得强大而古怪可能,但至少现在,它们在我面前。仍旧是是予夺予取。
在祭台上眺望高塔,感觉似乎不算很远,但实际前往的时候,才能感受,它确实要比我所想象的更远。途中我歇息了一次。整理身上的灰石和装备。灰石的大量存在,让我切实感受到便捷——对自身的治疗,对外物包括武器的改造,基本行都能用灰石的力量来完成。每当这些灰石的力量诸如到武器和道具中的时候,我也总能感觉到,有一种力量侵蚀着身体。和魔纹相呼应,并被额头的烙印排斥着。我清晰感受到了,额头的烙印总会有失去作用的时候,我越是杀戮怪异,越是从它们的尸体中提取灰雾和灰石进行使用。这种感觉就会越发清晰而强烈,就如同一道不断闪烁旋转的警告红光。
我擦拭刀刃,看着天空仿佛日月般,正不断朝下沉的巨型球体,一边回想和分析这段时间所得到的情报。我不觉得,自己可以从中得出一个完全正确且完全肯定的答案,只是,这么思考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哪怕是在战斗的时候。我的思维也仍旧会不时脱离当下的战斗。可即便我想得太多,而且,是不得不去想这么多。但这样的状态却从来没有一次打扰睡眠。
过去的末日幻境还好,而在复苏之后,我每一次睡下,都无法进入深眠的状态。我总是会做梦,而偏偏这些梦境无比逼真,有一大堆阴谋。一大堆特殊情况,等着我去解决。这次也一样。我当然不自愿坠入这个噩梦的,但既然碰到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乖乖地在一个地方隐蔽等待,直到彻底苏醒。
苏醒的时候,需要和“神秘”战斗,就连睡着了,也还要继续和“神秘”战斗。梦和现实,在感受中,充满了矛盾却深刻的连系,而这种连系总会给人带来不好的预感,可偏偏在大多数时候,那些最恶劣的预感总会成真。
我一直假设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但反复翻看自己的日记,却看不出冷漠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而故事中的“高川”,也总是自讨苦吃,宛如精神病人一样呓语,而去坚信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是的,我不觉得,故事中的自己,那个“高川”是一个正常人,就连故事本身,也足够晦涩而荒谬,从正常观念来说,根本就只是杜撰失败的产物,可偏偏,这就是我写下的东西,也是我正在面临的情况。
无论翻阅多少次,我都无法从中找出“更好更正确”的路线,那些已经经历的事情,哪怕带着记忆回到过去,也不像是可以通过不同的选择,令其变得更好。一种极为强烈的命运感,充斥在那荒谬的故事中,只会让人充分意识到,主导这一切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完全超乎人类想象力范畴的东西。
那东西,的确和人们自己所设定的“神明”和“魔鬼”是不相同。人类设定的东西,哪怕是为了表述对方的强大,而营造一种悲观的思想,也总会在这样的一个强大之物身上,下意识暗藏一些“可以让人类战胜它”的弱点或特性。即便在被称之为“对人类毫无兴趣,而远超人类想象”的克苏鲁神秘体系中,那些混沌的邪神,就算被描述为“一直在沉睡,一旦醒来,就是一场灾难”,其也总是在沉睡,偶尔产生的恐怖,也往往会在一段时间后,就重新被人类压制回“沉睡”的状态。
是的,哪怕在描述“对未知的恐惧”时,人类在自己所设想的世界,所设想的怪物里,也总是天然具备一种绝经翻身的优势。即便是最糟糕的时候,也往往有“上帝的归上帝,人类的归人类”这样的信念。
然而,我从自己的故事中,却看不到这样的东西——那些看到了危机而行动起来的人们,坚信自己可以度过难关,拯救世界的人们,仅仅是不得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些事情”,哪怕是明知道自己可能正走向失败,也强行去相信,自己可以摆脱这种困境。我并不是认为,这样的信念不正确,毫无道理,仅仅是觉得,正是这样的信念,才侧面体现出那种残酷的绝境,是多么的难以撼动。
所有在挣扎的人,越是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刚毅和努力。就越是会在让人感到失败时的痛苦和无助。
这个冥冥中隐约可见的“剧本”,对所有试图挣扎的人来说,都是糟糕至极。但是,这些闪耀着自身光芒的人们,为了自己的信念努力拼搏的人们。却又的确是“剧本”不必可少的成份。他们让“剧本”变得精彩,有所升华,而不至于成为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从头到尾的烂故事。
正因为感受到这一点,我才越来越相信。这个故事的主角,是“飞虫”,而不是“人类”。而“人类”满意或不满意,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他们就像是为了这个故事才诞生的,一旦脱离这个故事,“人类”就没有了存在的基础和理由。
在这里,没有天赋人权,人生来,也不是为了开拓进取,去寻找自己的使命。人生来有责,而这个责。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剧本”,扮演一个“角色”。
这是多么悲观的思绪呀!我清醒过来,摇摇头。继续将自己所想到的,所经历的,编撰续写着“高川”的故事。我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噩梦,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这里写下的东西,会不会出现在醒来后的日记里呢?
我合上日记。插上笔管。日记的封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很正式。有着黑黄色的皮质封面,没有文字,但皮质的纹理,却恍惚让人看到一些错觉,就如同现实中,那些利用花纹塑造“立体视觉效果”的情况,不过,比之更加“先进”。这些纹理让我看到的错觉或幻觉,是会动的。
我无法描述自己凝视日记封面时,那蠕动变幻的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很匹配这个噩梦的氛围。于我而言,它没有任何影响,但是,我不确定,它会不会对其他人,尤其是普通人有影响。
不知不觉的时候,就连日记本和故事本身,都变成了一种暗喻着疯狂的不祥之物。这让我有点沮丧,因为,在很早以前,我还曾经期待过,根据自己的真人真事,撰写如《哈利和戒指》那样出版热卖的长篇小说。
现在看来,我所面临的,可不仅仅是个人笔力和出版渠道的难题。我甚至不敢给一个普通人看这样的内容。
我将日记塞入皮套中,重新放回高领风衣的内袋,顺手竖了竖领子,侧旁在这个偏僻的岩体凹陷内。外面的雨丝似乎又变大了,到处都是积水,而光线一如既往的暗淡,哪怕没有风,也让人感到湿冷。我没有生火,就这么蜷衣而卧,冥神休息。在这个噩梦里,我有些困倦,而我知道,在去往高塔的方向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虽然有些担心,我离开后的居民区情况,但是,无论为了寻找玛索,还是为了探明他人的动向,都不能老呆在那里。此时此刻,我只能为他们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有一些意识。然后,警觉感让我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很显然,自己是不应该睡着的,甚至不能迷迷糊糊,所谓的闭目养神,就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也能立刻跳起来战斗,而感觉上仅仅是一阵子的迷糊,有可能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哪怕仅仅是瞌睡,也会让时间飞快溜掉,并让自己处于毫无防备的危险中。
我用力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就是按向腰间的长刀,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手掌传来细腻的布料质感,以及腰部的触觉。我睁大眼睛,顿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并非岩体内侧,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然而,即便是这么一个陌生的房间,也足以让我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从噩梦中苏醒了。
不仅仅是因为那种意识上的清醒,而在于这个房间的摆设、装饰和味道,都和噩梦中的一切,有着极为明显的差别。
更多的声音,更多的颜色,逐渐在脑海中成形,勾出更加鲜明的形象。
床的四周很安静,或许会让人感到恐惧,但却绝不会如噩梦中那样,到处都充斥着怪异。角落点燃蜡烛,晃动着暗淡的光线。可以听到雨点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窗外的雨线十分明显,淅淅沥沥,让人觉得它绝不可能很快就停息。睡着前还有的阳光,如今已经被一层薄薄的阴云挡住了。
这里是病院,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种味道,以及伴随这种味道,往往存在的一种独特的氛围,于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房间的天花板是陌生的,但是,布局、氛围和景状,却并不陌生。我顿时想到了,这里应该就是半岛精神病院。
大概是阮黎医生让人送我回来的吧,但过程并没有惊醒我。我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是不是在他们印象中,我过去三天在这个精神病院所使用的病人房间。虽然空间有一般旅馆的双人间那么大,但只有一张全白色的大床,样式就是病院常用的那种,仅仅是规格足以轻松躺下三人。不过,这个房间没有多余的个人用品,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吧。
除了大床之外,就是床头柜、桌子和书架,甚至连衣柜都没有。我身上套着灰色的宽松病人服,而床头柜上还放置着另外两套。桌子上有纸和笔,我走过去翻了一翻,果然是我的日记本,里面的内容,并没有出乎我意料,包括了我在噩梦中所写的那些。到底是,我于噩梦中的行动,也反馈回正常的身体中,还是其他原因,我已经不再刻意去猜测了。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真实在哪里”的问题,而是,我所观测,所经历,所确认的世界,无论是自以为的幻觉,还是自以为的真实,都正以一种复杂的方式,相互联系在一起。
而我只能将它们都当作真实去应对。
的确,这是个疯狂地世界,不是吗?
我推开窗户,顿时一阵湿冷的风刮进来,窗外是一片草坪,有着浓密树冠的大榕树在狂风中摇摆,枝桠上还系着一个藤制吊椅。草坪的尽头,地面陡然低落,形成一个小小的断面,从房间里看不到断面有多深,而下面又有些什么。不过,在抵达断面之前,就已经有铁围栏阻止人们往那边跑。
按理来说,我所在的地方,应该是病院的重点区域,但从外面的景象看起来,却又像是这个区域中,相对偏僻的地方。
房间的布局简单,甚至可以说单调,大片的白色虽然刺激精神,但却是这里的色调首选,任何可见的摆设,都尽可能贴近白色。但要说特别干净,却也很难产生这种想法。有些地方是灰白色,反而显得有些陈年和脏渍。消毒水的味道,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嗅到,他们似乎连冲马桶,都是用消毒水的。而且,整个房间没有电路,可以选择的照明工具有:火柴、油灯、蜡烛和用电池的手电筒。至于其他大型的家用电器,就更加不可能了。
似乎是为了最大程度上,防止病人接触太多的东西——其实,这并非是少见的做法,虽然对病人来说,或许不够方便,也缺乏和外界沟通的渠道,但是,也有很多精神病院选择以这种单调的环境,去抑制多姿多彩的外界给病人带来的精神压力。
单调的生活环境,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方式,已经被证明,对于平缓精神病人的精神层面,是有不少帮助的。不过,如果有能力的话,病院会针对病人的情况,为他们提供不同的个人房间环境,而不会将整个精神病院,都变成这么一个单调的情况。而这样的做法,当然也是正确的。其实,对精神病院的经营来说,所谓的“单调”,除了可以排斥“重度患者”之外,也更加节省资金。
这些门门道道,是我从阮黎医生那里听说来的。
不过,和病院现实对比,眼下这个精神病院的个人房间,也未免单调得太过夸张,不自然,而显得有些压抑,并没有给我那种“为病人着想”的感觉。(未完待续)
1246 病院中2
我在噩梦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精神病院中,这样的发展在我的生涯中一点都不奇怪。虽然我为了区别自己所身处的环境,而分别称之为“现实”和“噩梦”,但是,一个“现实”是相对另一个“现实”的“噩梦”,而本来应该相对是“噩梦”的环境,却又在某些情况下,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这些情况也总会出现。到头来,我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什么是噩梦,又什么才是自己的幻觉。
像阮黎医生这样的人,总会将“现实”定义为自己无论身处或不身处都唯一而真的环境,而正常意义上,“现实”这个词汇就是这样样子。我不否认阮黎医生对“现实”的理解,反而觉得,像那样理解,有一个代表“真实”、“最高”和“唯一”的概念,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也是人类更好生存的必需。反而,像我这样,总是不知不觉,就将“现实”和“真实”等等概念模糊对待的人,一定是有病的,不正常的,尤其是,这种模糊,并非是主观认知上的问题,而是一种更偏向于客观上的观测时,当然就更不正常了吧。
人类,是有极限的。
在这个极限范围内,从来都没有谁可以观测到多个真实,而看似已经做到了的我,自然和身而为人的自我认知相悖逆。
于是,结论就相当明显了:如果我是人类,那么,我所遭遇的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情况,一定有一部分是幻觉。而不是幻觉的那部分,哪怕是破碎的,也应该可以拼凑出一个唯一现实的轮廓,这个轮廓或许是有缺陷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同一种事物在同样的观测时。同一时间呈现多种形态。人,只能看到他所能看到的东西,在同一时间里,同样的观测方法下,看到确定时间点的某一个人,那这个人就不应该同时表现出其他身份下的不同行为和不同性格。
如此一来。身而为人类的我,若是真的观测到了真实,那么,系色和桃乐丝她们也应该只是一种样子,而并非又是人的同时。又非人。
然而,在我所观测到,所亲身经历的情况中,不仅“高川”有多个,其他人和事物,也完全没有一个“唯一性”。尽管它们之间看似有所联系,但是,反而正是这种隐晦的联系。证明了它们在概念上的“不唯一”。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什么是梦。什么是幻觉,唯一的标准,只剩下自己的感觉,以及“江”和“病毒”。
这本来就是很荒谬的事情。
而现在,我对这样的荒谬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不会因为突然蹦出一个“比过去都要更加真实的处境”就惊诧不已。完全不会这样,而仅仅是将这一切。当成是“既成事实”和“既有存在”来看待。
我默认“江”和“病毒”是存在的,而自己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人类”。这样对自己进行设定。听起来也很可笑吧,可是。和其他觉得“因为这样很帅,所以想尝试一下”,亦或者“有某种心理阴影,所以用这样的做法来逃避”的人不一样。
我不这么做,就无法生存下去。这些设定,已经不是我强加于自身的身份,而是构成如今我的人格的一部分了。
中二病迟早有治愈的一天,他们看到的世界,也将和其他人一样平凡无奇。他们可以为自己曾经所做过的那些事情感到羞耻,亦或者一笑置之,然后展开新的生活。
而我却看不到这一天。
因为,在我观测的这个世界里,在我梦想成为英雄的时候,有人死了,无数人也将在我眼前死去,在那之前,他们饱受痛苦——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世界,而当这些事情在眼前反复发生的时候,我也无法做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这一切当作是自己羞耻的幻想,从而一笑置之。
在这个常人感到荒谬的世界里,我和那些有些坚定信念的同伴作战,对手也是一群疯狂却又充满信仰的敌人。他们的言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而我也同样影响了他们。让我将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那些死亡,那些痛苦,那些奋斗,那些梦想,都当作是区区的“中二病”而一笑置之,又怎么可能?
绝对无法做到。
所以,我只能对自己说,眼下的一切,正在发生的一切,或许在他人眼中,有另一种形象,但于我而言,就是属于我自己的现实。
在和普遍而正常的认知中,要维持这样一个个人化的认知,是十分困难的。我十分清楚,一直以来,“正常”和“不正常”的想法,就如同拉锯战一样,拉扯着我对世界,对他人的认知。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如此复杂,复杂到了,我根本弄不明白,却又必须在这种不明白中,一路走下去。
每当碰到荆棘的时候,每当被荆棘刺痛的时候,我也只能将这些苦楚自己咽下,而对他人沉默不语。因为,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
虽然,在这个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里,也有他人的存在,也会和他人眼中的世界产生交集,但这并不意味着理解和赞同。反而,分歧才是最显眼的。
哪怕是一时的合作,也无法代表,双方不会成为敌人。哪怕都认为对方很重要,也无法保证,双方会一起携手走上相同的道路。哪怕是理念上的相似,也无法肯定,会踏入同一个方向。
不能和所爱的人想同样的事情。
不能和所信任的人以相同的方式看待同一个事物。
不能和所重视的人以相同的意志,去完成同一个目标。
彼此视为重要的人,总是会为了对方着想,而走上自己所肯定。而并非是对方所肯定地道路。
这不是很令人悲伤的事情吗?
有这么一种说法,如果真的爱上了某人,就应该为其着想,承认其所决定,甚至于。帮助其在其所决定的方向和道路上,实现其所所想——但是,问题在于,你真的认为,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而自己所爱的人才是正确的吗?你愿意只因为自己所爱之人的意愿。在自认为其错误的时候,仍旧决定帮助对方走上你认为的错误的道路,然后去承受你所肯定的,一定会到来的恶劣结果?
没有自身的意志,而以对方的意志为中心。这就是爱的表现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清楚,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碰到这样的人。在我身边的人,全都是拥有强烈的自我意志,而试图去拯救什么,去实现什么的人。他们并不是不懂得体谅他人,认可他人。仅仅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否定过自己。也不去怀疑自己。哪怕这个世界上,存在“道路有很多种,不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就去否定他人的正确性”这样的说法,他们也会说:“我并不否定他人的正确,我只是坚持自己的正确。”——仅此而已。
是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正确。
但是,当这些正确不能组合起来。反而充满矛盾。
当自认为的正确,就算没有他人附和与认同。也会用自身最强硬的意志去推行时,就是我如今所看到的一切吧。
无论是我,还是病院现实的研究员,亦或者末日幻境中各个组织,乃至于组织内部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合作和结群,仅仅是因为大家的“正确”有共同性,而并非是受到对方的“正确”感染,而试图去完成他人所提出的“正确”。
正是在这样的形态下,末日真理教、nog和黑巢出现了,简直是不可思议,而我只能用人格、人性和人类意识形态方面的共性去解释。
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哪怕是在暂时没有太多“神秘”体现的“病院现实”,也同样是一群固执己见的人在博弈。
我有时会想,其实,世界会怎样,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吧。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在同一个环境下,自己是否可以将自己所认为的正确贯彻和执行。如果这个正确,拯救了世界,那么就是善良的,如果毁灭了世界,那就邪恶的。但是,其实在这个“拯救”或“毁灭”结果到来前,自己所认为的正确,到底会成就善果,还是成就恶果,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点缀,并不高于“自认为的正确”本身。
我有时也会觉得,其实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也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存在于,并观测到,这样一个世界。
当然,这仅仅是十分偶然的时候,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总是会想很多,也会将之记录在日记中,但这些想法,从来都不是主导我行动的主动力。我所要面对的,当下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一个,是可以用这些复杂又晦涩的想法可以解决的。
我的心情,总是摇摆不定,也会时常为了一件事而犹豫。但我十分确信,自己在决定方向之后,同样拥有极强的执行力,而不会因为一时的摇摆和犹豫,就朝令夕改地改变方向。
我往脸上敷水,让情不自禁,突然出现混乱的思绪稳定下来。我并不认为,是这个病房不自然的单调和白色,造成了这种情绪上的不稳定和思绪上的杂乱。因为,哪怕不在这里,我过去也经常会犯下这样的毛病,尤其是复苏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就连战斗的时候,也会陡然脱离战斗内容本身。若非是速掠的“相对快”特性,说不定早在某次战斗中,就因为晃神被敌人干翻了吧。
亦或者说,正是因为速掠超能,让我获得了相对他人更多的余裕,所以才会在战斗中滋生杂念?
我分不清楚。我知道,这大概并不是好事,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恍惚,有那么一会,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模糊。但看起来不像是我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我的样子。不过,我仍旧没有任何惊疑不定,这种情况在过去,已经多次发生了。尽管看似可以从这种像是错觉的现象下,觉察出一点秘密,但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这个秘密和答案。它仿佛是“真实的映射”,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
在病院现实的时候。这些“幻觉”、“错觉”和“即视感”,一度成为我寻找真实的助力,但是,现在看来,当时还是太天真了。这些幻觉、错觉和即视感。的确可以暗示许多线索,但却并不意味着,循着这些线索所找到的东西,就是真实不虚的。
镜子上似乎因为我的想法,而蒙上一层雾气,看起来很诡异。我用手掌擦了一下,只看到一个手印在上边清晰烙印下来,然后从烙印的上方。淌落一丝丝的鲜血,一下子就将镜面涂花了。被血手印挡住的我的脸,在镜子中愈发显得怪异。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直接离开了洗手间。
大约是下午的五点左右,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时,是半个小时以前。窗外的雨声愈发向量,我决定离开房间走走,不大可能会再次走出这栋楼。但是,另一方面。也想确认一下,这栋楼的结构和其他的住客们。我从床头柜拿起研讨会的特制手机。直接穿着病人服出了大门。
长长的走廊在眼前延展,一时间,似乎蔓延到了我所看不清的前方,房门也开始弯曲,就好似用球面镜的广视角摄像一样。但是,我眨了眨眼睛,它又恢复二十米左右,两侧的事物也恢复那种方方正正的模样。我有点觉得,自己的幻视,是不是变得频繁了?我怀疑是在我进入噩梦的时候,病院的工作人员为我注射了某些药物,而此时的情况就是副作用。尽管阮黎医生阻止我服用新药,但是,这仅仅是指,不服用过去制造的那些新药,而随着时间进步,新药也会不断完善,她当然会让我服用更新的药物。
新药应该是研究试制“乐园”的部分成果。其本身,当然也会具备一定的致幻效果。让人做噩梦,不过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我可以设想的,比较糟糕的情况,会是病院现实中那样,所产生的幻觉,足以让观测到的人,以一种非人的形象体现出来,从而唤醒自身的攻击性。
不过,以个人感觉来说,除了眼前的景象偶尔会出现一些疑似“错觉”和“幻觉”的异常,但类似迷幻药的强烈致幻感和轻飘忽忽的感觉并不存在。
我觉得自己完全正常,但就是眼前的一切,突然就变换了形象,而又在下一瞬间,变回其原来的样子,而连锁判定,则没有观测到半点异常。
范围达到五十米的连锁判定,第一时间就将整栋楼包裹。我所在的这栋楼只有四层,我的房间,就在第三层走廊的尽头,走出门后,左手就是围栏,右手则是清一色的房间,门都掩着,并不全都是上锁的。在我的脑海中,一个立体图形迅速勾勒。
这栋楼的房间有三分之二已经有人居住。
我敲了敲邻居的门,里面的人不打算出来,从连锁判定的感知来看,他只是静静站在房间中心,什么事情都不做。他看起来已经站了很久,我一直在他门前呆了五分钟,敲了十几次门,他都毫无动静。我知道,精神病人无论会做什么看起来诡异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其实都不需要大惊小怪。如果我想进去,大概就得破门而入了,而问题就在于,房门相当坚固,木质的表面,但听声音,内里似乎是镶嵌了钢板,除此之外,就像是刻意上了好几道大锁,而我目前也没有任何工具。
我的行李,早就不知道被人拿到什么地方了。在我清醒的时候,当然可以确保工具不失,但问题就在于,我并不总是可以保持清醒。病房中当然也没有这些犯案用的东西。如果想要保证攻击和行动能力,光有连锁判定和速掠超能是不足够的。我至少需要一把匕首。如果可以的话,我也需要找到足够的材料,重新制造辅助道具。当前所要面对情况似乎有点像是病院现实里的情况,虽然拥有魔纹力量,但却要面对更加诡异的环境,也说不清到底哪边比较轻松。
我之后又故意制造了一些动静,不过,完全没有人出来看热闹。整栋楼维持在一个空荡而安静的氛围中,愈发显得怪异。凡是有人的房间,不管里面的人在做什么,都没有回应我的意思,而房门的结构,也不说我这个速度型的魔纹使者可以空手强行打开的。反过来,凡是没有人的房间,不是房门没有关上,就是没有反锁,可以直接从外边扭动把手打开。我期待里面会有一些材料什么的,但很可惜,都是一些废置已久的空房,仿佛一直没有人打理,几乎没有可以使用的物件,淤积的灰尘扬起来时,足以让人呼吸不畅,而且,到处都是蜘蛛网。
我还以为,精神病院会看在阮黎医生的面子上,把我安排到一个更加精致的病人区。就在我翻箱倒柜的时候,手机响起来。
来电显示并非保存在手机中的任何一个号码,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问号。
我没有犹豫,直接接听了这个可疑的电话。
“谁?”我想,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
“……总算是联系上了。”那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信号极差,不仅声音断断续续,高低不一,而且充斥着杂声,“高川……沙沙……我……约翰牛。”
“约翰牛?”我确认到。
“是的……你那边的信号……干扰……火炬之光的人过去……留下记号……”约翰牛说了好些话,但我能听出来的,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内容。再想询问更确切的内容时,信号就中断了,听筒中只剩下一串盲音。
不过,单凭那几个重要的词汇,我也大约可以猜测约翰牛想要说得事情。
最重要的是,火炬之光的人已经过来了。
火炬之光是nog的重要构成,而nog则在研讨会里有席位,因此,在研讨会试图制造“乐园”的时候,火炬之光的到来并不让人意外。不过,不是其他人,而偏偏是火炬之光,再加上约翰牛的特意通知,其背后的意义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因为,火炬之光的到来,就意味着“偏差”的扩大——简单来说,在他们到来之前,倘若出现意外,那也是正常情况,但是,火炬之光到来后,再出现的意外,就不再是正常的情况。火炬之光的“偏差”神秘,说不定会带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化。
nog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才会让火炬之光参与到“乐园”的制作中呢?他们肯定知道阮黎医生等人所想要的“乐园”是什么样子的,而末日真理教影响下的“乐园”又会变成怎样。正因为各方都需要“乐园”,所以,对于“乐园”的完成,大部分是持肯定态度的。而最大的矛盾点,就在于“乐园”应该具备怎样的效果。
然而,火炬之光的“偏差”是敌我不分的类型,派遣他们过来的原因,是不是可以看作是,nog已经认为,自己不可能在乐园研究的影响力方面,超过末日真理教,所以试图搅混水呢?
约翰牛似乎想让我和火炬之光的人汇合。
但我觉得,还是暗中观察一下比较好。
尽管因为信号问题,没能听清约翰牛所说的全部内容,但具体说到火炬之光和记号,如果是说火炬之光会留下自己的记号,我多少有一个大致的概念。哪怕无法具体描述,也能确保,自己在看到时,一定可以辨认出来。(未完待续)
1247 庄园
我目前使用的手机是研讨会专用,无论是信号还是功能都有很大的限制,不过,正因为nog在研讨会中也有份额,其中网络球占据了绝大比例,所以我并不为约翰牛可以打进电话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即便可以插手,但通话的不稳定仍旧让我觉得,在正常情况下,即便是网络球也无法太过插手当前的情况。我不知道这是网络球那边故意制造的错觉,亦或者事实真是如此,但无论如何,我无法主动联系上约翰牛等人,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独自应付当前的环境,却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约翰牛的口气来看,身为nog的重要构成部分的火炬之光,也无法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涉足研讨会目前的研究。由此可以判断,研讨会内部属于入侵者们的构成部分,已经形成一种相互牵制的状态,而彼此双方也有足够的耐心,压制大规模的动作,去间接影响和等待“乐园”的构成。我觉得,这种敌对中的相对稳定,除非有足够明显的证据,证明当前的情势已经彻底倒向某一方,否则不会轻易被打破。而如同我这样,可以利用一些身份,以更直接的方式在精神病院中活动的人,自然也是难能可贵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当前的身份,对许多人来说,不仅仅是网络球,都有利用价值——我不仅仅是阮黎医生的养子,更是她的病人;我既是末日幻境的入侵者,也有这个中继器世界中的精神病人。多重身份让我在当前暧昧的情势下,获得了更多周旋的余地。目前为止。真正对我完全只具备恶意的,就只有末日真理教和纳粹,无论是nog还是五十一区,亦或者爱德华神父那样的独行神秘专家,都一度暗示着合作的意向。当然,在我的行为表现出一定的倾向性后,他们更多是以一种“引导”和“利用”的方式,不直接与我进行面对面,硬碰硬的交涉。
我的立场不会变化,但是。我的行事和目的,在其他人眼中,却应该是善变而暧昧的。我觉得,他们对和我进行接触,有很大的顾忌。
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说。我的出现也实属非常事件。我相信,至今为止,仍旧没有人可以确定,为什么会出现两个“高川”。大概在另一个高川身上,于我复苏之前,就已经存在不少线索,但是,要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不具备病院现实的视角,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我也相信,系色和桃乐丝应该不会对末日幻境的其他人。说出病院现实的事情,她们的顾虑,也一定和“高川”无法将病院现实的事情说出口类似。
我在这些人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又身手高强,还占据着相当便于行动的身份。我不清楚。自己晋升四级魔纹使者的情况,是否已经大面积暴露。但这个可能性是很高的。仅仅就爱德华神父来说,我就不认为。他可以严守这个秘密。反而,如果他用我的情报去和各方势力做交易,才是更容易理解的情况。
我的确不清楚,自己的份量到底如何,但我很清楚,自己并非毫无分量,而且,在各方的谋划中,也一定占据重要的位置。也许我并不明白他们的计划到底为何,而我的行动,又是否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但我十分清楚,我绝对不是“只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目前为止,在这个半岛,乃至于更早之前,所遇到的情况,其实都是各方势力相互博弈后,交叉影响所形成的某种“引导”。他们从我的身上,或许无法获得全部的利益,但一定获得了一部分利益,而这也是我无法阻止的。想要“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彻底杜绝敌人的计划,也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们引导着神秘事件的发生,而我是被他们内定的一个参与者,我所带来的任何影响,不管正面还是负面,也都应该在他们的估量之中。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无法完全限制,我自身所具备的影响力,而只能在我参与事件所造成的余波中,尝试修正对自己不利的一面,扩大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在这个过程中,又不免和其他势力产生博奕。
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局面,我除了不主动产生神秘事件之外,和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既不是旗子,也不是旗手,而是一个宏观局势下的一个必要的部件。正因为必要,所以才拥有优势。
是的,“必要”的优势。从这个角度来说,倘若没有我的参与——无论是有目的还是无目的,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他们都不可能完成自己的计划。
这个优势所带给我的,最重要的好处,不是用自身的参与与否去讨价还价,因为,无论我自身意愿如何,这个博奕中的局势,都不可能让我置身度外,而我的计划,也让我无法完全置身度外。好处在于,我的行动相对更加自由,也更加不具备限制,在这种一定程度上的,最大的是肆无忌惮中,对方却不可能纠结所有的力量,来针对我一个人,也必须考虑我所代表的亚洲情怀和耳语者。
简单来说,只要我还在活跃,亚洲方面就是安全的,耳语者虽然弱小,却也是被人所顾忌的。
我在欧美地区的活动,本身就是一种保护伞。让大部分别有用心的人,都不得不将目光放在我所在的地方。我虽然只有一个人,却如同在走在舞台的最中央,而灯光无论分给谁,都会有一根显眼的光柱,照射在我的身上,让他人无法完全忽视。
是的,我知道,在我无法观测的地方,有许多重要的神秘事件发生了,而这些神秘事件,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而我却不知道,那些神秘事件的真面目,更不知道其影响为何,因为,我在那些神秘事件中并非主角。但是。这没关系,不是吗?因为,我哪怕只是和这些事件擦身而过,也会让其产生倾斜。
仅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算得上是“偏差”的一种,只是。我所造成的“偏差”,和火炬之光的那些人不一样,不会让整体发展脱轨,而必然会让人们得到一部分自己所预期的利益。
我对火炬之光的“偏差”了解不多,但是。在大部分传闻中,都是以“暴走”、“无获利者”以及“两败俱伤”的形态出现的,是一种相当负面的情况。因此,虽然火炬之光是一个强大的老牌组织,却往往不受他人待见。毕竟,谁也不期望,自己准备好的一切,以自己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式超展开。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吧。哪怕,火炬之光的人自身,也无法真正避免这种“偏差”的影响。大家都倒霉的话,他们也往往逃不掉。
也正因为如此,拥有这么邪性的“偏差”神秘的火炬之光,也仅仅是一个强大的老牌组织,而不是最强的神秘组织,明明还是个新兴组织的网络球。却在口碑和规模上后来居上。
现在,约翰牛那语焉不详的联系。让我不得不去和这些如同搅屎棍一样的“偏差”进行接触了。
我可不是什么隐藏角色,既然约翰牛刻意提到火炬之光已经干涉进来。就意味着,哪怕我不主动去和他们接触,他们也会找上门来。
既然如此,因为不主动制造神秘事件,而是被动等待神秘事件找上门来,所以目前无所事事的我,决定主动和他们进行联系。这并不是哪种选择客观有利的问题,而仅仅是,主观性的个人决定。
毕竟,研讨会的研究,放在我们这些病人身上,也就只剩下试药的工作罢了。整个研究过程无法看到,哪怕看到了,也无法从那种种理论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确定了一下自己的目标:
以保护阮黎医生和玛索为核心,更多去干涉噩梦中的情况,从噩梦的角度,尝试去影响研讨会的工作。阮黎医生是通过我的日记,和我的沟通,来判断新药的影响,并且,应该更在意新药对我个人的影响,进行诊疗后所得到的结果,又会反馈回研究中,进而对研究本身造成影响。在这样的连锁中,噩梦的变化,在噩梦中发生的事情,我所看到的,以及我所采取到的行动,以及我所造成的影响,都会成为相当重要的,足以影响阮黎医生,进而间接影响研究工作的因素。
与这种影响力相比,我反而不具备在现实中,直接干涉精神病院运营,病人状态乃至于研究本身的立场和能力。
要保护阮黎医生和玛索,首先就必须确定她们的所在。连锁判定已经告诉我,玛索并不在这个病栋中,而阮黎医生更多时间,应该会在自己的办公室和某个隐秘的研究基地。我需要找到这些场所,当然是以从nog口中获知相关情报更加方便。这也是我主动去接触火炬之光的一个理由。
我并不反对和他们做交易,并在这个过程中,被他们利用。因为,火炬之光自身的“偏差”神秘,就意味着,事情往往不会以每个人所期望的方式变化。他们既然来到这里,任何“利用”和“引导”都会变质。
其实,要在这种预判中,去完成自己所想要的保护,也是有矛盾的——我虽然有计划,但是,“偏差”当然也有可能,在我的计划中产生效果,让我无法完成我想做到的事情。
是的,最坏的可能性,就是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无法预估半岛精神病院和研讨会研究的结果,唯一让我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有机会的原因,仍旧在于“江”的特殊性。
因为有“江”,所以我可以有所期待,因为有“江”,所以,我可以主动去接触危险而异常的“偏差”,因为有“江”,所以我可以设想最疯狂的计划,而不去理会理性如何,科学如何。在“江”的面前,上帝和哲学都已经死亡,科学就如同渣滓。但是,在“江”的身上。却有一些现象,符合那些号称“混沌”的神秘学和科学理论。
任何思考都是可笑的,可是,我无法不去思考。这是一个让人痛苦的悖论,而我却必须劈开它们。在黑暗的深渊中,找出一条通向圆满结局的道路。而人的思维和想象力,都无法超过身而为人的极限,所以,只能尽可能,利用思维和想象力的极限。以那样的疯狂,去获取一个成果。
我相信,身而为人,局限为人的自己,所能想象的疯狂。一定可以被超越“人”的极限的“江”所包容。“人”的不可能,于“江”而言,是可能的。
是的,对我而言,现在的“江”就是这样一个概念,这样一种底牌。
我反复坚定自己的想法,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大概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是一种妄想而彻底放弃吧。人的承受力,同样是有极限的。哪怕是神秘专家,在其所面对的东西超乎自身承受极限的时候,也会崩溃。
而我身为“高川”,身为梦想成为英雄的人,是绝对不能崩溃的。
我踏出病栋,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关注。因为病栋里全都是病人。完全没有病院方的管理员,这里的管理目前看来很放松。没有人维持秩序,也没有人看守大门。甚至于,我没有看到摄像头。我没有刻意去寻找,但是,我的经验足以让我在第一时间找到容易布置摄像头的方位,而如果我没有找到,只能说明,他们的确没有安装监视器,亦或者,使用了更高深的隐藏方法。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这样的做法,不是为了“每时每刻都能干涉病人们的行动”,而是维持一种“在必要情况下,可以做出干涉,而在平时就任其发展”的态度。
要探究某些人的心理,并不总是需要直接与对方面对面交谈,仅仅从观察布置,也是可以得到一部分结论的。我不觉得,自己的心理学水平有多高深,不过,我仍旧会以自己的观察和理解去行动,而不会因为“自己的心理学水平不足”,就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所判断出来的东西。
因此,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相比判断力,行动力更强的人。
雨丝很细密,站在外边,不出一分钟,就会让轻薄的病人服彻底湿透。病栋里有人居住的房间无法打开,而无人居住的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我只能空手穿过雨幕,向着从楼上可以看到建筑轮廓的方向前进。
根据我所得到的情报,精神病院已经被改造过多次,现有的面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而大部分都保持着相对原始的风景。不过,从我自身有意识抵达过的两个区域:木屋区和此时置身的病栋来说,精神病院内部建筑之间的距离,未免也相隔太远了。虽然我判断,我所置身的病栋,相比起木屋区,是更加核心的区域,但是,它距离隐约可见的其他建筑,仍旧有好几百米的距离,加上林道和坡度,彼此之间,给人一种很强的隔离感。
就像是,将不同的病人,划分在不同的区域,利用距离让他们保持一种相对封闭,不被其他区域的环境干涉的生活,就如同一个个利用心理学的方式,巧妙隔开的“环境仓”。
我目前所在的病栋里的病人,一定是和木屋区的病人不同的。虽然应该都是精神病人,但在病态的倾向性上,这一边是这一边,那一边是那一边。
我被划分到这一边,大概也有某种用意在内,只是,倘若病栋中的病人不出来,无法让我近距离观察的话,我也很难找出其中的共通性。
我对精神病院总体构造不太了解,所以,虽然是打算前往其它区域,却很难判断,自己将要去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其在整个精神病院中,承担有哪些功能性。而我也在尝试,将一路上的环境,和噩梦中的环境联系起来——虽然这么说,也这么做,但是,一路上我所看到的,都无法和我在噩梦中经过的地方联系起来。
这个精神病院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另一方面,听说尚处于人员调整的状态,因而人手比过去还要稀少。我认为,这个精神病院中的从业人员数量大致是不能满足当前运营状况的。我也在怀疑,这种人手的稀缺,是不是一种研讨会可以营造的表面情况,亦或者,是末日幻境的各方势力彼此掣肘的结果。
木屋区出现了异常,我所在的病栋也出现了异常。这些先兆,让我觉得,是一种异常正在精神病院中全面扩散的征兆。因为,哪怕在我前往其它区域的路上,再看到更多的异常,也不会感到惊讶。
事实也是如此,靠近人为修筑出来的正路,一切都比较正常,但是,走在这些道路上,眺望阴雨中变得倍加模糊的岔道、角落和深处,就会产生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在黑夜的森林中,一个人行走,虽说也不免会产生各式各样的错觉,以及自己吓唬自己的联想,进而产生莫大的恐惧,可是,那样的恐惧,和此时的不自然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那些岔道、角落和深处,有什么隐藏的感觉,以及危险和恐惧的情感,更加有一种实质感。
彼此之间的差别,就如同真正埋伏着什么,和感到埋伏着什么的错觉。
我一路行走,那种不详的,恶意的异常感,就一路尾随着我,或不时出现在我的侧旁远处。我感受它们的窥视,而又下意识感觉到,它们不会在这种时候,立刻就扑上来。有一条很明显的,感觉上的分割线,将我和它们划分开来。
树林在雨声中,发出不正常的声响。那并非是树叶和植物被雨珠拍打的声音。伴随着阴云的增厚,和傍晚的过去,光线愈发暗淡,而那些异常也愈发活跃。我不得不点燃提灯,这些提灯的样式,很像是抵达半岛前,我们一行落足的那个小镇上,特殊的风俗仪式所使用的那些提灯,似乎背后还富含很多故事和隐喻,就如同专门用来吓唬孩子的黑色童话一样。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有逃院前科的自己,会被放置到管理如此松弛的病栋中。不过,对目前而言,松弛一些的管理,对我而言的确是有利的。
因为需要观察环境,所以我没有使用速掠,就这么一步步,靠近了之前隐约可以看到的建筑。在雨幕中,它就像是一个狰狞的水泥巨兽。越是靠近它,那种弥漫在四面八方的异常感,就更加浓郁。建筑本身的样式,就像是想要仿造城堡,却最终因为工程问题,变成了烂尾楼,最后根据烂尾楼的结构,重新调整了设计,草草是施工完毕,留下一个四不像的丑陋外表。
一共有四层,除了第一层是扩展出台阶的入口,向上每一层都有一个延展出来的大晒台。入口四周是杂草丛生的院落,之外是一圈木质围栏。前院正门也是十分简陋的拱形门,上面的门牌是相当潦草随便的字迹,有一部分脱落了看不清楚,只能连猜带蒙地去感受其中的意思。大致就是“xx庄园竭诚为您服务”的标语,正是这样的标语,让我觉得,这个地方原本并非是精神病院的地盘,而是病院扩建后才包含进来。
但是,精神病院并没有对建筑本身进行修葺,外表看起来,比我所在的病栋还要衰败。
我审视着这个地方,当目光落在一扇被木板钉起的窗户上时,里面亮起光,似乎有人在活动。(未完待续)
1248 警告
一个庄园,在阴沉而下雨的时节里,充满了衰败颓废的气息,仅仅从外表上看,就像是荒废了许久而无人打理,但间或从钉上木板的窗户内可以看到亮光,所以我觉得还是有人在里面居住的。况且,无论多么废旧,也仍旧是一个大型建筑,精神病院可没有置之不理的理由,除非在这里发生过多起让人忌讳的事件,然而,这个精神病院的背后,隐藏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神秘势力,而是多个相互牵制的团体。而在没有这些神秘组织渗入之前,这个中继器世界的正常社会中,也并不存在“神秘”,所有的“神秘”,都被纳粹用一个强健有效的体系集中到了“噩梦”之中,去供养那个藏在噩梦深处的怪物了。
无论是正常情况下,还是不正常的情况下,精神病院都不可能会因为建筑本身的荒废和不雅观,就放弃利用这么一个现成的庄园。而显然,这样的环境也不适合正常人居住,大致是不会让正常的病院员工们住在这儿的,因此,如今在里面的住客,应该就是一群精神病人吧。
整个建筑的外观,给我的感觉,就如同我当前居住的那座病栋一样——精神病人被刻意放置到这样的地方放养起来。
说起来,这个精神病院被达拉斯买下之后,新的管理政策似乎偏向于让病人获得更多的“自由”。木屋区就是一个实例。而根据病人病情的不同,这种“自由”上的限制也会从病人们所处的区域情况看出来。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庄园看上去比我所在的病栋更加糟糕,其中的病人。想必在病情程度上,也比病栋中的病人更加严重。
从这里开始,我感受到更加浓郁的异样感,随之而来的很可能就是更危险的状况。在“神秘”已经开始弥漫于四周的时候,我很难不去认为。庄园内还是一切正常。
庄园的大门被粗大的锁链缠绕,赤手空拳的我无法解开,而庄园内的确有人,在附近的草丛中,我找到了“禁止无相关人出入”的警告牌。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即便如此,我仍旧会进去。
我扔下警告牌。虽然想找一个趁手的武器,但这个木牌的质地已经腐朽,根本当不起武器使用,被我扔下的时候,磕中了一块稍大的石头。顿时四分五裂。我突然听到幻觉般的笑声,笑声本身没有什么情绪,充满了机械感,却让身体被雨打湿后的阴冷感觉油然浸入到心底。我平静地扫了一眼断裂处,那里正淌出鲜血。
眨眼之后,幻觉已经消失了。
无论是在末日幻境还是病院现实,这种充满了不详,仿佛在述说什么。却又让人莫名其妙,不得不去结合一些阴暗的猜测去进行联想的幻觉,着实已经碰到了不少。过去的我还试图找出其中的缘由。试图证明幻觉所暗示的某种真实情况,可到现在为止,仔细想想,我都尚未真正破解过某一个幻觉,而仅仅是牵强附会到一些情况罢了。我一度认为,幻觉就是自身记忆的映射。但现在却对这样的想法表示迟疑。
甚至于,我在怀疑。在病院现实中闪现的那些记忆、梦境和幻觉,究竟是真有其事。或者是已发生事情的扭曲,亦或者仅仅自以为是事实。
除了当下,围绕“江”和“病毒”产生的各种古怪情况,我已经不确定,到底哪一些才是真实不虚的事情了。
这样想的话,或许连咲夜和八景她们的事情,也和我这个“高川”所认为的有所出入。不过,这样理性的假设,于感性来说完全不可能接受。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相信,“高川”是带着拯救她们的使命而诞生,并为了她们努力到了现在。
只有这样去相信,只有这样去行动,才能证明,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这些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我不需要那么负面的想法,所以,哪怕一时会这么想,也绝对不会在心中留下痕迹。我对自己的心理调整,一直都是不遗余力的。不过,对于不时产生的幻觉,我已经习以为常,也是不争的事实。
都走到了这个地步,对这些神神秘秘的情况,已经不需要惊讶和恐慌了。也没有必要,立刻就根据一些臆想和猜测,去立刻做决定。这些幻觉可能代表了什么,但是,既然我从未找出过足以证明其真正含义的证据,那么,就只需要将它当成是日常的一种现象,就如同雨后的彩虹那般,是这种苛刻而困苦的生活中,一剂味道复杂的调味料。
暂且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我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最真切的想法。
我发过誓,无论事实多么难寻,无论真相多么苛刻,我也绝对不会放弃希望。
而为了维持希望,调整自身的心理,就是必须的手段,而我也绝对不会对这么做的自己太过苛责。
我沿着围栏一侧绕着圈子,果然发现了一些可以让人钻进去的破洞。其实,使用速掠更加方便,而充满朽态的木制围栏,也才只有一米高罢了,本身就不可能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进出。
外面的那个警示牌,也仅仅是一个警示牌而已。
一般人也不会毫不知情地,在这么一个阴森偏僻的地方乱逛。
我想,换做是我的话,也绝对不会费大力气,将这个地方翻新成更加幽闭的空间,此时“生人莫近”的味道已经很浓郁了。
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有使用任何“神秘”的力量。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那般,钻了进去,用双脚走路,用眼睛观察,用一定程度的连锁判定进行感知。我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有意义。我反思过,但最终还是采用了这样的方法,就仿佛有某种捉摸不清的情感和想法,让我选择了如普通人一样行动。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很多时候,我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既然是自然而然的行动,那就一定不会是错误的吧。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自然而然的“浪费”,不明不白的“自我限制”,让我在以普通人的方式进入庄园后,那种异常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钻入鼻腔的空气显得粘稠,但绝对不是因为阴雨的缘故。荒废的草坪。发散出来的,也不是自然的草木泥土的气味,反而有一种尸体腐烂的感觉,让我觉得,脚下柔软的土地。新埋葬了一大片的尸体。我顿了顿,才抬起脚,走向庄园正门。
阴雨中,庄园内的灯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时间和节奏上太过吻合,所以给我带来一种刻意的感觉。就像是里面的人知道有一个外人接近,于是怀着某种心理熄灭了灯光。
我把手放上大门,尝试用了一点力气。大门没有关死。虽然有些笨重迟缓,却吱吱呀呀掀开一条缝隙。我的耳畔又传来阴森恐怖的笑声,仿佛在对我说: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但身为神秘专家。这种明显的挑衅,已经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
我心中完全不为其所动,用力推开正门。
正对我前方,于大厅中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歪着头,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五官也是扭曲的。看到我的时候,立刻发出笑声——我听出来了。在门外听到的阴森恐怖的笑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虽然很古怪,却没有让我感觉到针对性。普通人或许会吓一大跳,觉得这个老人有毛病,的确,他当然有毛病,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
在我的眼中,他就像是一个留声机一样,只是静静坐在轮椅上,面朝正门发笑,却根本就不会做出更危险的动作。很古怪,但是,放在精神病人身上完全没有问题。
我对他视若不见,任由他在背后继续阴森森地发笑。他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有问题的情况还是存在的。我前方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扑上了一层灰烬,勾勒出一个箭头状的图案,就像是在某个意志的作用下,进行路线的指示。
然后,穿堂风一进来,灰烬就开始变形,松散,飘散于空中,还夹杂着点点火星。
这个庄园里的确存在一些危险、神秘而有意识的东西。
连锁判定并没有提前感知到灰烬符号和这个阴森老头的存在。
门于身后重重关闭,我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更加特别的情况发生。
这里用来照明的也同样是古旧的烛台。我没有急于探索,而是绕道烛台处,将可以点亮的蜡烛和油灯全都地用提灯点燃。当内部亮堂的时候,那些阴郁压抑的氛围立刻减轻了许多。
我抓起一根铁质烛台,足以当作长枪使用。这才谨慎的搜索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任何收获后,才沿着灰烬符号所指向的方向前进。
我一边上楼,不断有稀奇古怪的,看似文字又仿佛图案的东西,沿着墙壁上的裂缝蔓延,其中最显眼的仍旧是那个箭头图案。
我预感到,有人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上了二楼,没走几步,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我沿循着这股味道抵达一扇半开的门前,静静站了三秒,我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充满了悲惨的渲染力。
我刻意敲了敲门,才走入其中。
房间的角落有一个蹲着的女人,劈头散发,发出呜呜的泣声。我一眼看到她,就知道,这又是一个精神病人。
她没有理会我,仿佛根本就没察觉到我这个人,只是自顾自的哭着。到底为什么哭泣,我不想知道,因为精神病人往往会给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由。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没有威胁。
可是,充斥在这个庄园中的异常感,又更加浓郁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接近的危险感。
我在看到自己拖长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摆,也会产生一种别样的感觉。
和轮椅老人一样,我没有询问这个女性,就这么退了出去。
之后。地面上用灰烬的写着:为什么不看看她的脸?
“因为没有必要。”我很谨慎地回答。
带着火星的灰烬被刮来的,奇怪的风给吹散了。
“其实你应该看看她的。”一个声音从对面的楼梯口传来。我看过去,只见爱德华神父从容不迫地循梯而下。
我对他在这里毫无意外。即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碰到他,但在“乐园”即将诞生的时间和地点。随时随地都可能碰到这个曾经的末日真理教神父不到场。反过来说,他躲我那么久,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路面,才是更人惊讶。
“你改造了这里?”我问。这个庄园的异常感是如此强烈,但又绝非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高川先生。”爱德华神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反问到。
“我不需要你普及天下大势。”我谨慎地说。
没有趁手的武器。虽然不至于会输掉,但我仍旧觉得,在这里和他开战,绝对是很愚蠢的选择。四级魔纹使者当然强大,可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伎俩,以及爱德华神父的沙耶技术,也绝对不会是好相与的。
顿了顿,我们之间充满了无言的胶着。过了小半会,爱德华神父提议到:“我们合作吧。”
“你想什么?”我平静地反问。
“我有些事情抽不开身,希望你可以将它带入病人们的噩梦中。”爱德华神父这么说着,摊开手掌,露出一粒灰黑色的小东西。看上去是物质,但我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它并非物质态之物。也非是完全的意识态之物。这就是神秘之种,一种可以将普通人催生出“神秘的”的奇物。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没有伸手,而反问:“你我都知道,植入它的下场不会太好,要拔出也非常麻烦。除此之外,玛索的事情。你也要给我一个准确的交代。你和我上一次的交易还没有完成,不是吗?”
“看来你已经进过噩梦了。”爱德华神父点点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显然,他对于病院给我们这些精神病人服用新药。以及新药的效果,的确是有所了解的,而这也恰恰证明了,他们这些人的确对新药的效果进行了干涉。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噩梦的世界,以及在其中的布置。
不过,哪怕爱德华神父主动求援,我也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抽不开身”,亦或者只是一种试探。这些小动作,仅仅从他的表面行为和表情,是完全无法判断出来的。我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哪怕会进行心理判断,也绝对不会完全相信判断的结果。
我没有接过他的话,只是在等待他的后继。
果然,他继续说到:“你已经见过玛索了。为什么还要说交易没完成这种话?”他盯着我,有一种审视的感觉:“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我真的没想过,这种药物竟然会对你的记忆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但看起来,除了记忆之外,并没有其他副作用。”
听他的口吻,似乎和阮黎医生一样,对我所失去的那三天有所了解。如此一来,也能判断,我的确是在他人的观测中,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的时间时连续性的,而并非我突然“跳跃到三天之后”,而这个中继器世界“补完了跳过的三天”。
“是的,对我来说,那只是一瞬间。”我说:“那三天,我都在噩梦拉斯维加斯。”在这件事上,我不觉得有说谎的必要,因为,我不觉得,那是可以作为把柄的情况,而爱德华神父的所作所为,相对当下的情况,其实并不是最直接的威胁源头。反而,五十一区的敌意还更大一些。
“噩梦拉斯维加斯……听说五十一区干翻了全场?”爱德华神父问到,他看起来真的不太了解其中的情况。
“在我离开的时候,算是他们稍占上风。你应该知道黑烟之脸的能耐,说到底,它的特性和沙耶很相似,不是吗?”我平静的说:“这是你期望看到的,是你将一部分沙耶技术交给他们的原因,不是吗?”
“是的。但是,他们做的似乎比我期望的更好。”爱德华神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中继器就是不一样,对吗?”
“我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我说:“你们让病人服用的新药,会让人进入一个统一的噩梦,而在这个中继器里,噩梦才是‘神秘’的汇聚点。有这样一个区别于噩梦拉斯维加斯的噩梦,你们才能更方便自由地做一些事情。”
“是的,正如你所想,这是所有人默契推动的计划。”爱德华神父微笑,“我只是出了一丁点力气,像我这样的独行者,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巨大的工程……我们都知道,在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有一个怪物,更有一个可以掌控那个怪物的最终兵器。那是一个大家共同的敌人。你看,在这样一个怪物的威胁下,就算是末日真理教和nog也是可以联合的,五十一区造成的破坏和固有的成见,也可以暂时放下,所有渔利的想法,也可以搁置。所以……你知道的。”他耸耸肩。
他在暗示什么,我当然清楚。各方默契推动的计划,绝对不是我一个人可以破坏的,整个计划中将会产生的受害者,也已经在估量中而被默认许可。这并不是什么正义的计划,参与到计划中的人,也没有一个会带着幼稚而苍白的想法。这并非是“没有想清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而是“想清楚了,而一致推动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仍旧不认为,这是一个符合自身美学的,可以视而不见的事情。我也不觉得,当我在噩梦中,看到那些凄惨的结果时,也能如其他人那般平静对待。我知道,自己的感性丰富,而所有的理性,都仅仅是为了感性不至于泛滥,但是,自身的确是更多依仗感性行动的人。
我觉得,自己会干涉这个计划。而现在的所作所为,和所想所说,都已经体现出来了。我也觉得,爱德华神父也已经看出来,并在用婉转的方式警告我。
是的,这是一种警告。
他们知道这个默契推动的计划无人可挡,但是,却也不希望,在途中制造更多的麻烦。
“你想我说什么呢?”我举起手腕,让他可以清楚看到第四等级的魔纹,这也是一种警告:“新药对我造成了影响。你觉得这是许可范围内的误差吗?”
“也许。”爱德华神父的表情有些紧绷,他说:“也许,只是证明了,你和其他病人不一样?在所有的例诊病人中,你也是最特殊的。”
原来如此,他们已经完成了对我的观测和比较。我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不过,这也证明,他们对玛索的情况同样有很深的了解。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那个噩梦。”爱德华神父斟酌着,对我透露了这么一个信息:“并不是每一个服用新药的人,都能活下来,带着一个强健的意志,在噩梦中自由活动。研讨会对新药的研究,并不是完全根据我们的想法进行的。”
“也就是说,的确不止七个例诊病人服用了新药。”我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爱德华神父摊开手,“但是,谁能成功,谁能在噩梦中得到自由,谁最终可以于噩梦中解放,都不是我们这里的某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情。这关乎病人自身,也关乎一些更复杂的缘由。”
“是吗?”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这是在说谎。这个由大部分势力默契推动的计划,拥有一个极为隐晦的“仪式”,我看到了那个祭台,哪怕它还没有启用,我也能直觉感受到,那是一种献祭仪式。
但在这里摆明了说,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谈谈玛索。”(未完待续)
1249 脸
我知道一定会在这个半岛上碰到爱德华神父。
我目前所搜集到的线索都证明,研讨会的活动已经吸引了这个世界中大部分“入侵者”们的目光。虽然我可以猜测,“乐园”的诞生,其实就是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利用中继器进行许愿的结果,当然,因为火炬之光的活跃,“乐园”诞生的前后理所当然地发生了偏差,但无论如何,对“乐园”的研究已经开始,而围绕“乐园”,试图利用末日真理教的计划去为自己的计划做铺垫的各种阴谋也随之展开。如今半岛上的势力十分复杂,尽管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而是以一种隐晦秘密的方式参与——我十分熟悉这种隐秘行动的风格,因为这本来就是神秘组织最擅长的风格。
爱德华神父虽然是一名强大的独行者,但是他的计划同样不可能只依靠自己来完成,大部分准备,需要对各方的行动加以干涉,利用对方的计划去完成自己的计划。我十分清楚独行者的自由和制约,强大和局限,至今为止,我都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一个独行者可以将整个局势操控手中,将他人变成手中的木偶,反而,在充当下棋人的同时,也不得不将自身变成一颗棋子。
正如我自己必须见缝插针,随时干涉自己可以观测到的,亲身参与的他人的计划,并按照具体情况细微调整自己的计划。整个计划始终只有一个不断修订的草稿,想要按照既定的步骤,一点点去实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的计划在阶段目标和过程细节上。已经于心中订正过无数次,和最初的计划草案已经有很大不同了。而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外界的剧烈变化,以及自己的认知加深,而不得不去修正的原因。
我不觉得爱德华神父会是例外。
如果他想完成自己的计划。同样许多到处奔波,干涉任何他所知道的,所认为将会影响自身计划的他人计划,如今半岛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其后继影响,理所当然都是他必须深入关注的。否则。他过去于暗中协助五十一区完成黑烟之脸又是为什么呢?我有理由相信,黑烟之脸和沙耶病毒一定存在某种相互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也绝对不可能被当前的五十一区破解和反利用。假设随着时间推移,五十一区也可能达到完全摆脱沙耶病毒影响的可能。但他们就是缺乏时间。反过来想想,爱德华神父当然也有可能制造假象,让五十一区的人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掌握黑烟之脸,剔除所有隐患。但即便让他们知道,自己暂时无法完全剔除隐患,也可以将这种隐患,看成是五十一区和爱德华神父的联系纽带。
无论如何。都没有证据可以让我相信,五十一区真的可以完全将爱德华神父摈弃计划之外。爱德华神父过去一直都是末日真理教的重要成员,倘若五十一区和末日真理教合作。那么,五十一区、末日真理教和爱德华神父三方的默契,理所当然会遭到nog的敌视和警惕。因为,他们真的有合作的基础,而这个基础甚至可以保证他们各取所需——这也是我所能理解的,nog可能对当前局势的最坏判断。
如此一来。爱德华神父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的这些话。当然也可以视为一个组织联合的警告。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绞杀我的行动上,或许这就是我在失去了对富江的观测后,没有第一时间直面最终兵器的原因。我十分清楚,魔纹达到第四等级的自己有多强,而自己又有多少后手,但也同样清楚,即便是这样的自己也并非是无敌的。
无论是可以进行意识行走,加上已经达到“用意识作为参照”的速掠超能,都不足以让我百分之百肯定自己能够在面对最终兵器时取得胜利。在我的理论中,“江”和“病毒”是两位一体,而“江”仅仅是我对“病毒”观测的一种人性化的结果,而这个人性化的结果,会随着失去对人形江的观测,失去对体内“江”的观测,而迅速偏向于“病毒”。而“病毒”毫无疑问,是对所有人都毫无益处的,完全符合“病毒”这个词汇的负面意义。更可怕的是,大概“病毒”并非刻意针对人类,其活动,也不对人类抱有任何恶感或好感,它仅仅是依循自己的生存方式,不自觉地给人们带来可怕的恶果。末日症候群患者仅仅是因为“病毒”存在,自然而然产生的变化。
正如我们无法抱怨天灾,只能尝试去削弱它,控制它,但是,当这种天灾属于“无法观测”,却在实际产生作用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我自过去的末日幻境中诞生,经历了病院现实,才获知了“病毒”这个存在的概念,但如果没有经历病院现实,那么,同样也只能通过末日进程本身,和网络球的人一样,苦苦思索和追寻,这么一个导致末日进程的概念吧。
末日幻境的人几乎不可能知晓病院现实的情况,反过来,病院现实的人也只能从数据去揣测,而无法直观观测到末日幻境的情况。唯有特殊的人,才能跨越这条看不见的界限,同时以不同的视角,去尝试理解自身的存在。这样的人,被称为“被选中者”也无可厚非。
而哪怕是我、桃乐丝和系色这样的“被选中者”,也同样难以理解“江”和“病毒”的存在,而只能以各自所能理解的部分,描绘一个个近乎空想的理论,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相信,她们和我一样,都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也不可能真正认知这样一种存在。它的存在性,具备一种超越性。
“江”是唯一的慰藉。因为,它可以在理论中,于我的观测中,表现相对温和。但是,如果连“江”都不存在的话。我们面对的就只剩下可怕的“病毒”了。
我因为“江”获得力量和底牌,在他人面前展现出异常强大的一面,暂且可以认为,对自己有益,但在“江”消失,而“病毒”的一面展现的时候。这些力量和底牌又算是什么呢?本来有益的力量,当然也可以变成是“有害的侵蚀”吧。
而在假设中,属于“病毒”体现的最终兵器,会让我显得弱小,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我并非完全肆无忌惮。在富江离去,而身边也不存在其他人形江的时候,唯一的慰藉,反而是体内时而涌起的,因为“江”的存在而产生的本能恐惧。它证明“江”还存在,进而证明“病毒”还没有接近。这种熟悉的,让人欣慰的恐惧,就如同一个天然的对“病毒”侦测的雷达。至今为止。没有比之更准确的了。
可即便如此,在无法观测人形江的现在,同样暗示着“病毒”的活跃性的情况。都仍旧是我无法忽视的。
此时爱德华神父的警告,在我的眼中,并不仅仅是代表那些庞大而富有野心的神秘组织,更是这些神秘组织的活跃背后,所隐藏的“病毒”的活跃性。我可以透过他的行为和语言,隐约感受到“病毒”的活跃所带来的威胁。
我不知道在爱德华神父的眼中。此时的我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我很努力维持自己的心态,毕竟。这本来就是我早就预料过的结果之一。不过,爱德华神父偶尔流露出的眼神。还是有些疑惑的。
我觉得,他可以感受到,我之所以避开词锋,转移话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大势力吓唬了”,而存在一种更深刻的理由。我也觉得,他正是因为不明白这个理由,所以,才对我的表现感到有些好奇。
即便如此,我也仍旧不会告诉他关于“病毒”的任何事情,因为,那并非是我计划内的所为。
爱德华神父的话中有许多不实的地方,他没有说谎,而仅仅是尝试用话术削弱我的反感。但我是知道的,这个由大部分势力默契推动的计划,拥有一个极为隐晦的“仪式”,我看到了那个祭台,哪怕它还没有启用,我也能直觉感受到,那是一种献祭仪式。
很可能,一旦这些人通过“噩梦”确认了,病人们的状态达到理想的程度,就会对其进行献祭。虽然这么想,但是,病人们在“噩梦”中的状态,亦或者说,整个“噩梦”的变化,到底要达到何种程度,才能让他们满意,这个指标是我暂时无法知晓的。另一方面,“至深之夜”的传闻和开始,也证明了,对方的计划一定有这样一个指标。
我可以看穿许多东西,但在这里摆明了说,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谈谈玛索。”我说,“还有刚才那个女人,她到底是谁?”
爱德华神父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笑,不再延续之前的话。我没有给予他任何保证,我也相信,他实际明白我的态度,在噩梦这一环节中,我们是敌对的。同时,我也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打算将这种敌对放在眼下解决。我们为了各自的计划,都还有用上对方的时候。
尽管忌惮“病毒”的活跃性,但我不会因此,就害怕与末日真理教和五十一区这样的大组织交锋。而我的这个态度,也已经充分让面前的男人知晓了。
目前的情况,这样的表态就已经足够。
爱德华神父对我说:“玛索和你不一样,对新药表现出极强的适应性,在所有服用新药的病人中,她是近乎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唯一一个。甚至,我个人觉得……”他顿了顿,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新药促进了她的成长。”
“成长?什么方面的成长?”我有些皱眉,“成长”看似一个好词汇,但是,放在特定的环境和针对性的异常中,却并不完全意味好的方面。
“我也无法形容,我们现在已经无法进入她的意识了。哪怕她也同样连接着噩梦。”爱德华神父的表现十分谨慎,“我在她体内种下的神秘之种,已经完全脱离我的掌控。”
“果然。你真的对她植入了神秘之种。”我平静地说:“你很不满意?脱离了控制?但上次见面,你说过,会失去控制,是因为失去了制造和控制的核心恶魔变相。”
“不。”他摆摆手,说:“最初选中她就是因为。在外界伦敦的那个玛索。我一度以为,这是那个玛索利用中继器进行干涉的结果……但看起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即便如此,这里的玛索也很特殊。神秘之种就像是激活了她的特殊性一样。”
“结果,你还是没有告诉我,现在的玛索到底如何。”我说:“她在哪里?”
“就在这个庄园里。”爱德华神父说:“我刚刚去看望了她,给她带了一些童话故事……”他这么说着。却皱了皱眉头,“但很显然,她很不友好。我觉得你最好小心一点。”
听他这么说,我反而放下心来。他的语气,并没有掩饰玛索的精神问题。很可能。精神病人玛索让他吃了一些暗亏,但也证明,即便是面对爱德华神父,玛索也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了。
“为什么玛索会在这里?”我问。
“七个例诊病人都是优选出来的,实际也已经证明,在试药的过程中,会发生各自具有代表性的反应。”爱德华神父说:“因此,七人被分开来安置。而其他普通的病人。在服用新药后,也会根据结果,安排到七人各自所在的地方。”
“你呢?又是什么身份?安置病人的地方。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吧?研讨会的注视,也同样是各方的注视,你已经不再需要隐藏行踪了吗?”
我继续问到。爱德华神父看起来比我更了解当下的病院情况,也许他在病院中谋得了一个员工的职位。我不太肯定,只是因为,我不觉得爱德华神父会如同那些躲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但既然他光明正大地和我接触。我觉得,肯定是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这样的身份。
“精神病院也是需要神父的。”爱德华神父微微一笑。如此说到。
“那么,这个女人呢?”我看向屋内。那个蹲在墙角哭泣的女人,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爱德华神父两个人就站在门口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味道对我来说十分熟悉,因为,在真江身上时常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况。
“她过去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谈及这个女人,爱德华神父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一些,“但是,在服用了新药后,被玛索做了一些事情,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她的脸,说不定会让你感到惊喜。”他的口吻中藏匿着一丝戏谑,我听出来了,所谓的“惊喜”其实是反义词。
我无从把握更多的信息,爱德华神父就像是在诱惑我和那个女人直面相对。
“有必要的话,我自然会去做。”我说。
“我很好奇,你会从她脸上看到什么,以及……她被你看到之后,会变成什么。”爱德华神父饶有深意地说,“那么,最为我之前一阵子食言的补偿,免费给你一个消息:五十一区之所以可以表现得那么强势,其秘密听说在于一块芯片上。我觉得,或许你会对那块芯片感兴趣,如果你真的打算和他们对抗的话。”
芯片?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爱德华神父语焉不详。他没有再理会我,以一副神父的虔诚和怜悯,对房间中的女人画出十字,说着“一切开始必有终结,这便是真理”这样的话,稳步朝大门离去。
我目送他离开庄园,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房间里。爱德华神父说玛索就在这里,那应该不是谎言,这里格外浓烈的异常感,有可能是以玛索为中心产生的。不过,在找到她之前,我不由得想起刚刚走出房间,遇到爱德华神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在爱德华神父说:“你应该看看她。”之前,地面上已经有灰烬拼凑出文字:“为什么不看看她呢?”
我不认为两句话都是爱德华神父的所作所为。那么,地上的灰烬文字,又是谁在表达的想法呢?是玛索吗?我并没有从爱德华神父身上,瞧出他也知晓灰烬文字的证据。
一路行来,我遭遇的异常情况已经足够多了。不过,那大多数是以“幻觉”的方式呈现的,之前的灰烬文字当然也有可能是幻觉——因为是幻觉,所以,也有可能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种反映。
我深吸了一口气,太多的暗示,都证明,这个女人的脸可能有问题。即便如此,我仍旧决定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快步走回房间,在哭泣的女人身旁半蹲下来,对她说:“为什么哭泣?”女人的肩膀一耸一耸,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就像是在呵斥敌人一样,便不由得放轻声音,“或许我是个好听众。”
女人的肩膀微微动了动,泣声渐渐变弱了。
“你可以先看看我的脸吗?”她这么问,在当前的环境下,就已经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了。但是,爱德华神父已经有言在先,我不会因为这种气氛就放弃。
“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
女人的哭泣声彻底停住,她沉默着,空气也随之更加压抑。原本就十分安静的房间,变得更加死寂了,外面的雨声突然开始变化,虽然仍旧水落下和拍打的声响,但是,我本能意识到,声音之间的微妙差别。
当女人彻底转过身,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根本就无法描述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那几乎就是一个无底的空洞,也没有五官,甚至看不出脸型的轮廓,就仿佛头发下只剩下一片黑暗。然而,渐渐的,在黑暗中仿佛又有五官浮现,并渐渐变得熟悉。我有些恍惚,就像是被那隐约的,熟悉的目光拉扯到黑暗之中。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影像,但是,却又无从描述那些影像到底是什么内容,只是觉得,那肯定是我所知道的东西。
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种窥视,一种流向,就像是我自身的信息,经由一条隐晦的路线泄露出去。而眼前的女人,正是这条路线的一部分,但却不是终点。在警觉性刚刚生出的一瞬间,女人已经惨叫起来。这叫声是如此的凄惨,痛苦,撕心裂肺,无法形容。
“别看我!”她艰难地喊到,蜷曲起身体。她双手覆面,只见到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一开始鲜血还是少量,但几个呼吸内,就变成了涌泉一般。我不由得后退几步,自身信息的泄露感,让我产生警觉,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信息应该来自于我的意识深处,是构成我这个存在的核心。但也正因为如此,让我意识到,她之所以变得如此痛苦的原因了。
果然如此,那些喷涌出来的鲜血正变得越来越粘稠。女人倒在血泊中,仿佛已经没有了气力。
我走上去,抬起她的头部,构成她的脸部的黑暗,正在隐约构成那个熟悉的五官轮廓。
“真江?”
我以为,这张脸会变成真江的脸,而这个女人本身,会变成真江的身体,最终一个活生生的真江,会站在我的面前。然而,情况变得更加诡异。黑暗中,如同真江的五官陡然缩了回去,就像是这张脸的黑暗,通往的是一个更庞大的巢穴,而一些古怪又可怕的东西,就藏身其中。
下一刻,一只手猛然从这女人脸部的黑暗中伸出。
速掠展开。
然而,失效了。
那只手猛然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一下子就扯了进去。
难以想象,在一瞬间,我不由得如此想到,黑暗只有女人的脸部大小。(未完待续)
1250 裂
我不清楚这个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脸确实不同寻常,仿佛有什么在那张黑暗的脸之后窥视着我,却因为这种窥视,产生了更大程度的异变。从黑暗的脸中满溢出的浓稠血液,正是“江”的象征,我觉得,无论藏在黑暗中的是什么,当它和“江”接触的一刻,就一定不再正常。
在那黑暗深处,我仿佛看到了真江。下一刻,一只女人的手从那张黑暗的脸中伸出,抓住了我的肩膀。
哪怕是可以达到“相对快”的速掠超能,也无法逃离这个明显的动作过程。
我毫无抗拒之力,被抓住,从我的角度看,我被这只手扯进了那张脸的黑暗中。放在正常情况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撇开黑暗后面的东西不提,那张脸也就仅仅是一张脸的大小。
我过去经历过不少奇异怪诞的事情,即便如此,现在发生的事情于我而言,也是极为新鲜的。
我没有多加挣扎,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江”的气息,伴随而来的还有那熟悉的恐惧感。我仍旧有余力在想,此时在他人的眼中,我的遭遇到底是怎样一个场景?真的是我所自觉的,被一只手扯进了黑暗的脸中吗?亦或者,他人观测中的我,仅仅是面对那个女人发怔?
无论如何,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身临其境,极为真实的情况。
我在黑暗中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的声音。很多人在说话,仿佛有气泡生成又破裂,发出咕咚咕咚作响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可以分辨出来,但最终又模糊成一片。我感到自己浸泡在水中,不由自主地上下沉浮。我还能感觉到,一种不太明显的窒息感,就如同肺部被填满了某种东西。但又不至于真的无法呼吸。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但是不太真实。我觉得自己是“睁开眼睛”的,然而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一只手在黑暗中拉扯着我,而我却看不见那只手。
有一股憋闷的感觉,随着我被越扯越深而逐渐清晰,最后强烈到我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如同陆地上的鱼儿一样艰难喘息。
嘶呼——
那不自主的感觉,伴随着挣扎的呼吸快速消退。一瞬间,我的身体又恢复了控制,潮湿的空气一股脑卷入鼻腔中。我的视野开始恢复正常,但是呼吸的节奏仍旧很不稳定。当我察觉到的时候。自己正仰躺着,脑后枕着什么柔软的东西。
我听到依稀有人的声音从某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聚合失败了,放弃猫箱,重新检查数据……”声音很熟悉。我猛然记起来,那应该是系色的声音。可是,那声音的遥远感,让我不觉得她就在这里。但是,那声音的余韵。让我仿佛可以理解许多情况。我没能继续整理自己的思维,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感觉风,仿佛在对自己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静再一次包围着我。我的肌肤感受到潮湿和冰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我的身体,划过眉毛、鼻子和嘴巴,越过脸庞和胸口,钻进我的病人服,摩挲着我的肌肤,就如同在摩挲一件珍贵的绸缎。
我发现。虽然之前觉得自己没有闭上眼睛,但实际上。却已经闭上了。
我用力睁开眼睛。
一张脸从上方垂下,黑色靓丽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倾泄下来。哪怕五官被刘海遮住一部分,也仍旧可以一眼辨认出来,而最显眼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双眼睛,对上的时候,瞳孔到底是什么颜色,一点都不重要,因为,那瞳孔的深邃、黑暗、邪恶和残忍,以及藏匿在最深处的东西,都给人带来无比强烈而又无比熟悉和安宁的恐惧感。
它仿佛在咀嚼着我的恐惧,咀嚼着我的灵魂,反复舔舐,吞咽,反刍,但就是不会彻底消化掉。
这不是人类的眼睛。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不过,这样恐怖的感觉,突然如幻觉般消失了。
我感到自己的左眼剧烈抽搐,痛楚让我变得更加清醒。我艰难地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问到:“真江?”
没有回应,但是,肌肤的触感所带来的女性的柔软和丰满的感觉却是真实不虚的。我依稀嗅到一种香味,然而,这种香味又开始变质,变得不是那么深沉。那种非同寻常的感觉,正如潮水一般退去。那只手的抚摸,也变得急切而慌张。黑丝瀑布一样的长发,也变得不再那么有光泽。脑后的触感,虽然仍旧丰满和柔软,但却已经不再熟悉。
变化太过复杂,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已经不是真江了。
我抬起搁在额头上的手臂,看到的是一张普通的女人的脸,她低垂着头,七孔流血,变得极为恐怖,就如同恐怖片中惨死的厉鬼。她的手的确深入了我的病人服内,但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呼吸,从手掌传来的触感正变得僵硬和冰凉。连锁判定已经观测不到她还存在任何生命活动特征。
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我就躺在这个女性尸体的大腿上,就如同躺在膝枕上的情人。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万分惊恐吧,但我却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不是我不会惊讶,而仅仅是,之前已经有太大的冲击,让我的情感完全燃烧,而此时剩下的,只有苍白的灰烬而已。
我知道,这个死掉的女人,就是之前那个没有脸的女人。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看到她的脸了,如果没有七孔流血的惨状,五官倒是十分端正,而且也没有扭曲,反而构成了一种安宁的感觉。这种种矛盾的感觉,异样的表现,都让我相信,“江”的确出现了。以真江的方式。
当然,她此时已经消失。
我从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大腿上爬起来,女人就跪坐在地上,就如同一座雕像。我没有理会周遭的情况,用病人服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再次端详她的相貌。看起来像是欧美人种,但是,脸部的肌肉和骨骼有一些不正常的扭曲,变得更加靠近亚洲人的脸型——仿佛被粗暴地整容过一样,不过,不仔细看。是无法觉察出这点不妥的。
她摆出的姿势,有一种亚洲人特有的柔和美感,哪怕在尸体已经冰冷坚硬的现在,也仍旧可以感受到,她生前做这个动作时的温柔和体贴。
只是看着她。就能联想到她的过去,并和她的现在进行对比,从而更能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矛盾感。
就像是神秘学中常见的“鬼上身”一样。
我撕开她的病人服,果然看到了更多的扭曲。我仔细摸索,她的胸部、腰部和胯部,构成女性最显眼的性别特征的部分,皮肉和骨骼都已经发生变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外力作用。而强行令其发生变化,从而在有衣物遮挡时,令三围的轮廓更加起伏和优美。但也因为这种强行的扭曲,让她的内脏全都受到严重的创伤,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在过去,也有过人形江依靠侵蚀扭曲其他女人的身体而显现的情况,但像现在这么惨烈的景象,还是第一次看到。给人一种“半途而废”的感觉,而且整个过程也没有过去那种必然和圆滑。我看了一下四周。堕入黑暗之前所看到的浓稠血液,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那张黑暗的脸。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无法再从房间中找到半点线索。如果不是尸体的异常,还真让人觉得,之前所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我没有再去思考,之前发生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抱起尸体,将她放回床上,看着她,我的心中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她的死,产生任何愧疚,只是觉得有些悲伤,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她最后做点什么。我合上她的眼睛,她的表情是如此安详和平静,哪怕身体的扭曲,也无法证明她是痛苦死去的。我找来一大片窗帘布,盖在她的身上,离开了房间。
爱德华神父说的没错,这个女人的确不正常。既然和我的接触,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那么,当她和爱德华神父接触的时候,爱德华神父在她的脸上,到底看到了什么呢?我觉得,这个女人所产生的变化,都是根据对视着的另一方所具备的某些特质而产生的。
放在当下的场景,这样一个神秘女人的出现,无疑显得十分突兀。哪怕是服用了新药,也不应该会让一个普通的病人异变到这种程度。
我不仅想起了自己在黑暗中所感受到的一切,以及将醒未醒的时候,所听到的那个遥远的声音,再加上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时,所遭遇到的灰烬文字。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之所以会遇到这个女人,完全就是一个措不及防的陷阱。只是,陷阱本身被“江”的力量强行破坏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陷阱已经和“江”进行了一次接触。
倘若这次事件的主谋就是系色,反而不会让我觉得奇怪。桃乐丝也好,系色也好,一直都以“江”为目标,进行针对性活动。她们用很长的时间去做计划,去布置陷阱,她们有能力基于病院现实对末日幻境进行干涉。
这一次,也仍旧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我不觉得,她们会认为只凭借这么一个小小的陷阱,就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我走出门外,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门似乎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就突然意识到门牌号不同了,门和墙壁的外表,也存在许多细节上的不同。我猛然再推开门,只见到房间内部的布局已经改变了许多,而本该在床上的尸体,也已经不见了。
这个房间已经不是原先的房间。
这是另外一件空房,可是,在位置上,却替代了女人尸体所在的房间。
我没有因此多做停留,也完全不去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我和爱德华神父都经历过那个房间。就证明那个房间曾经是存在的,而此时的不存在,也必然是“神秘”的结果。假设幕后操作的人是系色,就完全不值得惊讶。
窗外开始闪电,继而响雷。亮白的光穿透玻璃,让走廊和房间变得更加阴森。
我继续寻找玛索,爱德华神父说过,她就在这里。沿途经过的每一个房间,我都尝试打开。这里和我所在的病栋不同,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精神病人们虽然也都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其行为和说话,却带着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粘腻阴森的感觉。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和我沟通的意思,但也有少部分人,留给我一个相对确切的消息:这里并不只有一个女孩。像是玛索的女孩,就在顶楼的最里边。
我并不清楚,真正的玛索到底长得怎样,我所描述的样子,完全是在噩梦拉斯维加斯里看到的她的样子。不过,一个是噩梦,一个是相对噩梦的现实,两者之间的差别。也有可能从外貌上体现出来。我所看到的噩梦拉斯维加斯的玛索,不一定是她的肉体外表,也有可能仅仅是她的精神外表而已。
我来到顶楼。期间没再碰到怪异的事情。但是顶楼的情况,同样有些不正常。之前听可以沟通的病人说,这里有不少女孩,但是,我在一路上寻的过程中,根本就看到女孩。一个都没有。整个顶层,在展开连锁判定后。所观测到的全都是空房。我向走廊最深处前行,连锁判定接触到了病人所说的那一间。却仍旧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是的,我没在这里找到玛索,整个顶层除了我自己之外,都空无一人。
即便如此,我并没有放弃。我将手放在最后的门上,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感知着充斥在整个顶层的异样感,猛然扭动把手,将门推开。
在大门敞开的一瞬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股脑泄出来。那并非是风,但是,我却可以感受到流动感。倾泄出来的东西,席卷了我身后的一切,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形成一种可怕的动荡。我只觉得,身后的一切都在扭曲和延长。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积蓄在这个房间的“神秘”正在宣泄出去。
我听到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以及更加嘈杂的铃声,又从某个宽阔的空间,传来悠长的钟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要让人变得疯狂。
我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一具具女孩的尸体挂在墙上,躺在地上,趴在床上和桌上,没有多少血迹,姿容也没有凌乱,但是一眼看去,就明白那都是尸体。继而,我听到身后有呼吸声。我向后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几乎就要笼罩住我了。
我踏入房间,将门关上,将所有已经产生的异常都关在门外。而房间中,除了一具具的女孩尸体,就再没有别的特殊之处。我一具具地检查尸体,顿时发现她们都长得一个样,而且,应该就是玛索的样子,和我在噩梦拉斯维加斯里看到的她一模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不明白,但是,我可以肯定,玛索没有死。这些玛索的尸体,似乎暗示的,是别的某种情况,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存亡。因此,哪怕目睹到这么都玛索的尸体,我也仍旧保持着情绪稳定。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可能已经不处于正常的空间了。
这里的玛索尸体,从外表来看,都是只有十二三岁,也都身穿病人服。我解开她们的衣服,通过抚摸去近距离感受她们的存在,的确有一种异样,不属于人类尸体的感觉,而当这种感觉产生的时候,这些玛索的尸体便垮塌下去,变成一摊摊的灰烬。
我听到了玛索的笑声,仿佛这一切,只是她的一个恶作剧。
“玛索。”我沉住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我不在。”玛索的声音传来。
我寻声望去,只看到被厚重的窗帘挡住的窗户。声音应该是从窗户外传来的。
我快步走上去,用力扯开窗帘,顿时有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刺穿了整个房间。亮白色中呈现的阴影,尽皆变成了女孩的轮廓,有一种被她们包围的感觉。更异常的情况是,窗外有一张巨大的脸,就好似一个巨人歪着头窥视的模型房间中的小人。而我就是那个小人儿。
怪异而恐怖。我的心跳也不禁有些加速。
那是玛索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到。
“别管我。”玛索的大脸张合嘴唇,雷声滚滚,仿佛就是她的呼吸。
我不想对她使用任何侵略性的神秘,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好好和我说话。我明显感觉到她和噩梦拉斯维加斯时的变化,尽管在噩梦拉斯维加斯里。玛索就已经极为异常,任性而邪异,但相比起现在的感觉,当时的她似乎还收敛了许多。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的玛索,和我所曾经遇到过的玛索。有着很大的差别,而这种巨大的差别,在咲夜和八景上都没有遇到过。
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变化。
“你想做什么?”我问。那张巨大的脸一直在窗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诡异。
“别管我。”她还是这么说。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我诚恳地说,“我想保护你。”
“你不应该来这里,阿川。”她说:“快离开这里。他们想伤害你。”
“也许。”我听到她的话,反而平静下来,有人试图对我不轨。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在意,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我所遭遇到的恶意,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反过来说,以我的做法。不被人针对反而才是不正常的。
“你知道,我不害怕他们。”我说。“而且,现在也已经没有离开的办法了。我也有必须留下来的原因。我不担心自己。但是,我很担心你,玛索。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做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咯咯。”玛索在发笑,笑声邪恶又尖锐,带着小女孩的天真,却又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成熟。那是让人不由得产生恐惧的联想,但又充满吸引力的声音。
“他们想做什么?”我问。
“他们想让我和你生孩子。”玛索的答案,让我不由得惊愕。
搞什么鬼?
“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因为很害羞嘛。”玛索接着说:“但是,我也很想和阿川生孩子,所以,我就把害羞的我全都杀死了。她们都是口是心非,明明很想和阿川生孩子,却装作一脸清纯的样子。一群婊子!”她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是充满怒气,情绪上的变化极为不正常,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精神问题。
我耐心地倾听,思考,解析当前的情况,总算是有些理解,当前到底是什么情况。玛索似乎通过某种方法,杀死了自己一部分身而为人的正常观念,从而表现得比过去更加疯狂,而她这么做,似乎并不是受到强迫,而是自身精神的一种恶性畸变。也许,是服用了新药的结果。
“你说他们要害我,还要你和我生孩子?”我再一次确认到,“你知道他们想怎么做吗?我很强的,玛索,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因为他们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你如果要救我,就一定要和我生孩子。如果你和我生孩子,你就一定会死去,你的一切,都将成为孩子的一部分。”玛索的声音变得邪恶,“我好想和阿川生孩子,但是,我又不想阿川死去,我也讨厌让阿川死去的孩子。就算我让阿川别管我,阿川也一定不会听吧?没关系,我刚刚想到了,该怎么解决。只要我吃掉孩子,重新剩下阿川就可以了。嘻嘻嘻嘻嘻嘻……”她这么说着,巨大的脸向上抬起,我预感到她要离去,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干脆。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房间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尸体,也没有玛索。
我知道,玛索就在这里,可是,她以一种疯狂的想法,刻意躲避着我。(未完待续)
1251 界限
我不能用过去见过的玛索来揣测这个中继器世界的她。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而现在又明显有人在蛊惑她。她在一种荒谬的氛围下泄露了情报,而我不觉得她在说谎。唆使她这么做的人,当然就是可以从中获利的人,但问题就在于,目前正在发生的所有异常,都是一种在大势所趋下,众所默认的异常。在这群人中拥有大量操弄人心的好手,我不觉得,仅仅凭借自己半桶水的心理学知识,可以在他们刻意引导下,将玛索的精神修正回来。
我知道,自己必须做好一个准备,那就是:玛索会按照如今她的想法做下去,哪怕这种想法是由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引导的。重点就在于,玛索此时的想法,并非是一种强制的灌输,而是打心底滋生出来。哪怕是精神病人,其内心的想法也十分复杂,而引导只在于,让病人从这些复杂的想法中,选取更符合引导者心愿的一个想法罢了。
我对这种引导十分熟悉,阮黎医生有这方面的理论书籍,而她也一直在我身上使用这样的手段。
假设玛索此时的做法,是她自己的决定,那么,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光凭嘴巴说服她。现在的她甚至以自己的能力,阻止我的直接接触。之前发生诡异变化的环境,想必就是玛索的固有结界的体现吧。这个庄园有可能已经成为她的“领地”。
参考之前从爱德华神父那里得到的,关于七个“例诊病人”的安置情况,当然可以假设,包括我在内。每一个例诊病人都有自己的“领地”。而我则是离开自己的“领地”,前往他人的“领地”的一个特例。研讨会既然将我们这么分配,大概是不愿意看到我这个做法的。
我在他们的眼中,大概就是不安分的病人吧。
每一个“领地”都有一个例诊病人作为“头目”,而其他分配过去的病人。也都是服用了新药的病人。假设病人们拥有“领地”的意识,而他们也会在“噩梦”中存在,那么,噩梦中或许也会出现这种“领地”式的区域分布。
而我在噩梦中苏醒时,并非在自己的“领地”,而是在一个不知道位于何处。相对于病院哪块区域的“居民区”中,本身就已经可以证明许多东西——即便放在所有服用新药的病人中,放在所有的例诊病人中,我也是特殊的。而这种特殊,于我而言。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一直都很特殊。我有许多证据证明自己的特殊性。眼前的情况,不过是众多证据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尽管我也看到了一些特殊的病人,例如那个已经死掉的女人,例如眼下的玛索,但我仍旧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特殊性和她们有本质上的差别。
然而,这种特殊并不足以让我立刻解决眼前的问题。
玛索的房间已经恢复正常,空无一人。所有的摆设就像是刚刚才有人在,但玛索的确不在这里。她想要藏起来的时候,我的连锁判定根本无法锁定她的位置。而只能用感觉,去感受到她的存在感。不过,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可以确定玛索的安全,仍旧不枉自己来这里一趟。
玛索在精神上的问题,反而成为暗中涌动的计划的一个重要环节。只是那句“给阿川生孩子”的说法多少让人感到羞耻。
我决定退出这里。因为再继续呆下去。也大概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了。我来到这里,确认了玛索的安全。和爱德华神父进行接触,并借助一个特殊的女人再一次观测到真江。这些成果都不容忽视。我需要重新整理情报,以从细节上调整自己的计划。
我离开这里时,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奢望想要得到更多的想法。窗外雨幕绵绵,电闪雷鸣,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人打消探索新区域的想法。我把自己于庄园中搜集到的材料打包,沿着来时的路线回到自己的病栋时,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
病栋里的情况和我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那些可以用连锁判定观测到的病人,似乎在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过。
我将材料扔到房间角落。窗外的阴沉已经不仅仅是阴云密布的关系,夜晚已经悄然降临了。
我确认过,这个病栋里有一个大食堂,完全可以应付将病栋的房间住满的人数,更何况,在这个时候,病人的数量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而这里所有病人的一日三餐,都需要在那里解决。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多数病人才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
但是,哪怕有病人不出门,这个病栋也不会出现某个管理人员,强制将他们从自己的房间里拖出来。这里的每一个病人的生活似乎都是自发的,病院方面只提供了日常资源,却也因此稍显得冷漠。大概是没什么正常人想要在这里久呆,所以,当我进入食堂的时候,负责伙食的人似乎早已经离开,而饭菜就如同自助餐一样,放在四张大桌子上,还在冒着热气。
不需要其他人交代,病人自己就会取用食物。我趁这个机会,混在人群中观察他们。这些病人的气色都不怎么好,也全都是一副沉默寡言,十分消极的模样。玛索的庄园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而我所在的病栋里,却似乎没有这样的异变产生。
我拿着食盘,找到一个女性病人的位置坐下。选择她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她的长相和身材符合我的审美观,看起来也相对没有其他病人麻木。她的眼神有时会茫然,但有时也会变得警醒,行动上也小心翼翼,尤其在吃饭的时候。双眼更是炯炯有神,似乎一下子就从精神的病态,恢复到正常人的范围。
就我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想和她聊的,仅仅是选了她身边的座位而已。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主动和我攀谈起来。
“我认得你。”这个女病人在我坐下之后,一直用惊异的目光盯着我:“你是那个谁。”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开吃。这里的病人,就只有我一个人明显是亚洲人,而在众多西餐里。只有少部分的中餐样式,就仿佛是为我特地准备的一样。汤料,米饭,各种酱肉,青菜和包子……这些哪怕在中餐里。也极具日常特色的伙食,肯定不是时常准备的。
我将菜倒进饭碗中,加入豆酱和番茄酱等等佐料,和饭一起搅拌起来。旁边的女病人看着,微微露出个作呕的表情,她在这种时候,精神方面看上去倒是很正常。
“这样你也吃得下?”她皱着眉头说。
“很好吃。”我用勺子,挖起黏糊的饭菜塞到嘴里。虽然这么做看起来有点难看。但是混杂的味道,却一直是我喜欢的。
“看起来就像是在吃翔。”她用了一个很文明的“翔”字,去指代那不雅的说法。
“那你要来一口吗?”我舀了大大的一勺。对在她的嘴边。
我原本以为女人会很厌恶地拒绝,却没想到她想都不想,就一口吞了下去。末了,她还特地强调说:“吃起来也像是翔。”
我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她的表情——她的神态和正常人说这种话时,经常出现的神态都不一样,反而让我觉得。现在的她更有精神病人的感觉。
“我记得你了,你是翔人!”女病人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我一下子就预感到。她接下来的话在正常人听来绝对不好听。
“我听说你们翔人不吃翔的话就活不了。”果然,她这么说的时候,一本正经,根本就没有侮辱人的意思,反而打心底让人感到她的歉意,“我不应该指责你们必要的生活方式。我真的没有种族歧视。”
“你是亚洲人?看起来不像。”我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当然不是。”女病人说,很认真地用双手挤了挤胸口,说:“亚洲女人的胸部可没有我这么大。”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说法,但在这种时候,我只能无言以对。
“但你刚才的说法是中央公国的……你刚才用的就是中语,不是吗?”我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谈话中,一直都缠绕着某种不自然的感觉。眼前的女病人完全是欧美人种,但交谈的时候,用的却是最标准的中央公国通用语。
“你在说什么傻话。”女病人有些不满地说:“我用的是n48星云的阿基利亚语。”
n48星云的阿基利亚语是什么鬼!
我觉得,对话很难再进行下去。虽然眼前的女病人外貌和身材都符合我的美学,但精神上的问题越来越凸显,而且不是我擅长应付的精神病类型。与之相比,过去的真江和现在的玛索,都要容易相处一些。虽然就麻烦程度来说,眼前的女人无疑是更加安全的。
我不说话,加紧吃饭。
女人根本就不吃饭,一直盯着我看,这种注视根本无法完全忽视。我不得不抬起头,应付地说到:“有什么事吗?”
“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她说。
“n48星云?”我反问,但很显然,我的反应是错误的。
“你有病吗?n48星云是什么鬼?”女病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她还想就此教训我一番,我连忙打断她,问到:“那么,有什么事吗?”
“我在想,到底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你。”她这般说着,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看,然而,直到我沉默地把晚饭扫荡殆尽,也没有见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我准备离开,就被她抓住手臂,她很用力,我用正常的力气也没能挣脱开来。
“什么事?”我只能再次问到。
“我想起来了!”她大声说:“你是那个外乡人!老霍克的继承人!”她的声音传遍整个食堂,而她所说的内容,似乎对食堂里的病人产生了一定的刺激。一时间,穿梭的人群都静止下来。这里的每一个精神病人都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空气变得压抑,只有女病人大声说:“就是你,你这个杀人犯的帮凶,你杀了我们!”她的声音刚落,气氛和画风都开始变得异常。本来没什么特色的食堂。就好似被剥开那层陈旧的外皮,露出内里的粗糙质地。眨眼间,四周的窗户全都波随,一股力量挤压玻璃碎片向室内散射,我看到好几个站在窗边的病人被扎穿了太阳穴和咽喉,哪怕没有致命伤的。也有血流不止。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死去,更没有因此慌张乱奔。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包围了我和女病人,用一种病态的目光。沉默地盯着我。敌意在空气中浮动,更多的异常现象已经出现了,地面已经浮现淡淡的灰雾,更有一种颜色更深的灰黑流质,从地板缝隙中不断渗出。
风雨从破烂的窗外吹入,之前被玻璃碎片造成致命伤的病人,其皮肤、脸型和身材都开始发生变化,就如同骨肉被扭曲。被砸烂,被揉搓,有的彻底失去人形。有的还维持人形,却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样子了。我抬头挡住风雨,那湿意和阴寒比正常的雨丝更加刺骨,而我的左手仍旧被女病人抓住。但是,这个时候,她那张大叫的脸和匆忙的姿势。已经完全定格,就如同一具雕像——不。被风雨沾湿的她,正从头到脚浮现石质的纹理。她真的变成了一尊石头雕像。
从地板缝隙渗出的灰黑色流质,如同有自我意识般,缠绕病人们的脚踝一路攀上,病人们当然也在发生变化。变成一种更具有恶意,破坏力和无理智的模样。
一群怪异正在我的眼前诞生。而我所在的场景,也不再是正常意义上的病栋。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我不确定,这是幻觉,亦或者陷入了噩梦。周围的人到底是已经变异,亦或者仅仅是在我的眼中,变成了这样丑陋而异常的形态。
墙壁被什么东西从外边敲砸,巨大的力量没几下就让墙壁出现裂缝。当墙壁倒塌的时候,一个庞大的,又和我身处的病栋四周景象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视野中延展开来。
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其实正站在岩洞前的平地上,已经身穿噩梦中那套镶嵌金属护板的高领风衣,长刀和手弩已经持在手中,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都在暗示我正处于一个危险的被围攻的状况,必须用暴力和杀戮来维护自己的性命。
感觉就像是之前那尚算和平的“现实”,才是一个梦境,而此时回到这个充满了怪异的世界,才是回到了现实。
自己只是从懵懂的梦境中醒来,不得不应对残酷的现实罢了——不过,我认为这是错觉。
眼下的情况,才不是“回到残酷的现实”,而是“进入了残酷的噩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噩梦和现实,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划分了交界,而我又在什么时候跨过了这条界限。但四周环绕的恶意可不是作假的,哪怕对手是人类,只是我将他们看成了怪物,但是,我觉得恶意是不会骗人的。
哪怕对方是人类,也是对我抱有恶意的人类。
我其实并不特别在意女病人抓住我时,高喊的那声:“杀人凶手。”我可以猜想出,她到底在暗示什么,可以去联想一个“我发了疯,把同一病栋的病人当成怪物杀死”的情况。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想这么多。
我一直都很清楚,不战斗或许真的可以不杀死人,但是,自己一定会变成死人。
“抱歉。”我对这些蠢蠢欲动的怪异说着,抽回手臂的时候,却发现刚才一直抓住我的女病人所变化的雕像,已经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相比起过去所遭遇过的神秘事件,现在的异常情况其实也不算得什么。
我抽出长刀,抬手射出弩箭。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怪异如潮水般涌上。
劈砍,穿刺,突进,后撤,翻滚——
弩箭击穿脑袋,细丝绞断颈脖。
沉重劈下的大斧砸下之前,就已经跳上岩台,闪开飞溅的乱石。
诡异如幽魂的身躯,一旦穿透某个物体,就会让其蒙上一层寒霜。
鬼火在旋转,空间在扭曲,触手如鞭子一般挥舞,就连风也会锐利地剖开坚硬的石头和铁块。
仿佛犬类的东西,在阴暗的角落中窥视,滴滴答答的垂涎充满了腐蚀性,爪子同样充满了毒性。
更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东西,以难以描述的方式,突然间就出现在身旁,对精神造成可怕的创伤。
这一切,都是我和怪异的战争。
尽管最初的怪异看起来是食堂中的病人变异而成的,但实际上,怪异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食堂中的病人数量。由此可以推断,眼下我所在的地方,当然不是“食堂”。我杀死的怪异,哪怕有病人,也绝对不仅仅是“食堂中的病人”。
我开始飞奔。更多的怪异仿佛受到召唤一般,正源源不绝地朝这个战场赶来。尽管我并没有在战斗中感到疲累,也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连锁判定和速掠,虽然在感觉上受到压制,但却仍旧在发挥它们最常用的特性,我的闪躲和反击,远比这些怪异要快,而即便它们包围了我,能够同时对我进行攻击的,也不过是最内圈的几个。最危险的,要属那些拥有隔空攻击能力的怪异,但是在不断的游走中,只要可以巧妙穿梭于怪异的缝隙中,反而可以制造误伤。
即便我不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极端的危险情况中,但我也确实感觉到,即便僵持下去,这些怪异的数量也绝对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杀光的。
甩掉它们,才是脱离战斗的唯一方法。
我翻滚,跃进,在岩台上跳跃。烟尘追逐着我,巨大的力量如同推土机一样,击垮我曾经立足的地方。风和火焰,和空间的漩涡试图阻挡我,拉扯我,只要慢上一步,就会被吞进巨大的波动中。爆炸不断产生,让风衣在尘烟中猎猎作响。而这一切阻止,最终都化作我的动力,而所有无法成为动力的一切,也将如同薄膜一样,被我斩开一条通路。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同一时间产生在身边的,充满恶意和攻击性的现象,次数和数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最后还能跟上的,只剩下类似狼犬的,一眼就让人觉得极为敏捷的怪异,以及那些根本不走路,用特殊方式移动的怪异。但是,哪怕是擅长奔跑的犬类,和我之间的距离也在加速放大,速掠超能仍旧是“比它们更快”,唯一无法设为参照对象的,是那些不以正常方式移动的怪物,该受它们是“跳跃”还是“穿梭”呢?这些怪异没有“移动过程”,但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不是多么稀罕的对手了。
它们看似会虚实不定,但要在它们看似实体的时候,突然接近并斩杀,也还是很容易的。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怪异其实在众多怪异中,只占据数量的少部分。
十几个呼吸后,我的身旁已经没有了任何怪异。它们和我的距离,已经完全超出了连锁判定可以观测的范围,而它们也不见得会在这个距离下,仍旧会锲而不舍地追上来。
我想,战斗结束了。
我一口气跑出很远,四周也早已经不再是充满岩块,而是一片树根纠葛的密林。
站在树端眺望阴沉的天际,不知道是太阳还是月亮的巨大白色球体已经有一半没入地平线中。而矗立在它前方的高塔,就像是正在被巨大的阴影吞噬一样。(未完待续)
1253 不协调
怪异被炸飞了好几米远,火焰啃噬着它的身体,痛楚让它跌跌撞撞,引燃了周围的木架和桌椅,但在众多矮墙的隔离下,火势不至于蔓延到更大的范围。这种怪异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没想到火焰对它如此有效,多少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我不停游走,保持和这个因痛苦而发狂的怪异之间的距离,片刻后,体型巨大而凶猛的怪异就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已经死亡。
我举起右手,魔纹微微亮起,伴随着一阵灼烧般的痛楚,我似乎可以听到一种火红的烙铁压在皮肉上的声响。当然,这仅仅是错觉而已。
怪异焦黑的身躯有一大片化作飞灰,钻入魔纹之中,但仍旧有宛如甲壳的一部分无法被分解。我有些好奇,这在目前为止所遇到的怪异中,还是唯一一例。看来剩下的甲壳部分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正因为这种特殊,让我接近的时候,仍旧十分谨慎,随时保持启动速掠的念头。
我来到这团残骸的近侧,用刀鞘翻动,就听到一阵零碎的碰撞声,从残骸中滚出另一些东西。尽管已经破损严重,但仔细观察下,仍旧可以辨认出那是骨头。不是怪物的骨头,反而让我觉得像是人类的骨头。到底是人类被这个怪异吞进了肚子里,亦或者出于另一种更秘密的原因,在这里无法得知。这些骨头并不完整,怪异残骸的甲壳在烧焦后,也给我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但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多的东西。
我放弃继续寻找这个怪异的秘密。它对火焰的抵抗能力实在太差了,被烧了一通,大部分线索都已经消失。不过,这一个怪异死后,被魔纹吸收的份量。要比过去任何一个怪异都要多,大概可以制造出三个灰石。
在这个噩梦中,灰石几乎可以用作所有作战物资的补充和辅助——强化和修补武器和防具,补充手弩的弹药,乃至于吸收后治愈伤势。尽管没有受伤,但我仍旧在原地休整了一番。这才继续踏上寻找上一层的通路。
高塔第一层又许多意义不明的东西,雕像、尸体、花纹和图案,甚至于那些根本就看不懂的书籍和文本资料,这些东西让这个高塔不像是人们居住的地方,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试验场。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实验。又到底得出了怎样可怕的成果,却根本找不到可以解读的线索。这个高塔对于整个噩梦的意义,相对于至深之夜的意义,也就愈发隐晦起来。
期间,我还看到了一些无害的幽灵现象。并非是真正的幽灵,从神秘专家的角度来看,其实是一种表面上和神秘学中的幽灵类似的现象。一些透明的人影偶然会出现在视野中,亦或是翻阅书籍。亦或是彼此对话,又或者是匆忙奔走,但全都不具备攻击性。哪怕它偶然还会穿过我的身体。
我和这些“幽灵”之间,看似在同一个空间,实则相隔着一个遥远的概念上的距离。幽灵们似乎在演绎着它们曾经在这里的生活。
遭遇了一次怪异袭击后,就没有再遇多的危险。偶尔出现的幽灵现象,让我跟随这些幽灵,找到了通往第二层的通路。那是一个牢笼一般的升降梯。大门就是一个铁栅栏,栅栏的底部很尖锐。就如同一根根标枪,还沾染有不少的血迹。似乎有人没能进去,在门口就被陡然降下的铁栅栏给洞穿了,但是,我并没有找到尸体。
在进去前,我刻意实验了铁栅栏的坚固程度,结果我并没有撼动它丝毫。进入升降梯内部后,似乎感应到某种机关的启动,铁栅栏陡然降下,让我觉得自己被关押在这个牢笼中。上升的时候,别有一种即将被上层审判的异样感。
升降梯的容积大幅度限制了活动面积,如果在这个时候被伏击,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会毫无反击的能力,但想象也知道会麻烦无比。速掠超能哪怕是在小范围内的转移也会有所增益,但是,就个人的战斗风格来说,于狭小的范围内腾挪,远远不如可以大范围转移来得轻松。
我一边警戒,一边估算升降梯的上升速度和时间,以尝试确定从第一层进入第二层所需要经过的距离。从高塔外面观测层落之间的距离,的确和亲身经历的感觉相差极大。我觉得,这座升降梯至少上升了二十多米。
升降梯从一个镂空的平台上升起,第二层的部分场景,便在我的视野中扩张。而就在升降梯停下的时候,便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升降梯的顶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仅仅从升降梯的震动和声音的厚实程度,就能判断出,那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坚韧而并非是坚硬的东西。连锁判定一直打开,那东西进入观测范围的时候,就以一种直觉的方式,将关于这东西的部分信息传入我的脑海中。
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怪异。
身躯好似蠕虫,椭圆而滚胖,没有脚,但有两个人手形状的前肢,想必人类的手臂,这个怪异的前肢更长,就好似一层皮裹在骨头上,没有任何肌肉组织。怪异的手从上方深处,就如同掏东西一样,从铁栅栏之间的缝隙钻了进来。它的目标是我,这一点毫无疑问。
不需要迟疑,在铁栅栏升起的同时,我拔刀就砍在这只手臂上。
只听到铿锵一声,宛如金属撞击,清脆而坚硬,刀锋破开那层皮后,立刻溅起一片火星。
长臂用力一挥,就让我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掀起来。我后跳,借助后墙做踏板,斜下俯冲,从刚升起一条缝隙的铁栅栏下方滑了出去。另一只长臂十分敏锐,在我还在地面滑动的时候,便拍苍蝇般一巴掌盖下来。
速掠启动。我陡然加速后滑,躲过这一击。
怪异的巴掌砸在地面上,空气被挤压,在一声闷响中,化作四下排放的气浪。让遍布尘埃的战场一片浑浊。如果这股力量结实拍打在人体上,应该会把人压成肉饼吧。
坚硬的身体,强大的力量,敏锐的反应——这就是眼前的怪异的两只手所具备的威能。
然而,这个怪异如蠕虫般的身躯却显然远远不及这双手有威慑力,甚至让人觉得。它其实是很难活动身体的,完全只依靠这两只手进行捕猎。但反过来说,这双手其实也可以看作是它的脚,辅助它进行移动。
我抽空瞧了刀锋一眼,之间的碰撞。似乎让刀锋也黯淡了一些。这把长刀经过灰石升级,效能远超普通的兵器,因此,反而可以肯定,那双手除了坚硬之外,还附带有别的什么神秘。
蠕虫怪物看似头部的前端慢慢打开,就像是一个长满利齿的圆形口腔。下一刻,一片灰蒙蒙的物质喷吐出来。在我面前化作一道道绳索,试图将我缠绕。
这样的它看起来就像是在吐丝。然而,灰雾形成绳索的现象。让我更不禁想起末日真理教巫师的活化绳法术,因此,我没有在第一时间闪避,而是直接用长刀劈开试图缠上来的绳索,果然,当这些灰雾绳索被斩成两段时。猛然变成两条毒蛇,攀附在刀身上。张开血盆巨口向我咬来。
这个怪异……和末日真理教有关。
我的念头疾闪,一甩长刀。利用惯性摔开攀在刀锋上的毒蛇,展开速掠,从更多绳索的缝隙间急速穿出。
灰雾还没有消失,于蠕虫怪物的身前凝聚成一团,但体积比最初喷出时少了许多。即便如此,这些灰雾的份量,仍旧足以完成一两个巫术。正如我所想,当我依靠速掠加速跃起,一刀斩向怪异的时候,它的四周顿时出层叠如鳞片的半透明六边形,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我的攻击。
我一直没有将视线完全从那团灰雾上移开,果然看到它减少了一大块体积。在怪异的手臂收回前,我急速挥刀,尽皆砍在护盾上,一个呼吸后,在怪异的手臂回援的同时,灰雾已经溃散消失。我游走脚步,在被手臂砸中前,就已经闪躲到更远处。
蠕虫怪异盘踞在升降梯上,来回挥舞手臂,空洞般的嘴巴浮现一圈锐利的牙齿。它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对我说什么,看样子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况且,它现在也的确没能发出人声。
陡然间,我觉得有些晕眩,地面好似掀起波浪,让我无法站稳。而怪异抓住了这一时机,双臂撑地,好似发射炮弹一样,将椭圆的身体撞过来。我瞬间就明白,这种晕眩绝对是这个怪异搞的鬼。
虽然身体失去平衡,但是,速掠超能仍旧在起作用,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和炮弹般冲来的身躯擦身而过。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看到这只蠕虫怪异重重砸在前方古怪而巨大的容器上,一片破碎垮塌的声音传来,它几乎就要被掩埋了。
第二层和第一层一样怪异,倘若说第一层还有一些人类日常生活的气息,那么第二层就完全只剩下实验室的味道了。纺锤形,锥体和圆柱体的器械随处可见,但无论仪器还是容器,最小的都有我的半身高。蠕虫怪物的体积,反而可以收容进一些大型的容器中。
升降梯自带烛台,也是此时第二层唯一的发光点,越往周边,黑暗就越发浓郁,说不定就是亮光,将蠕虫怪异吸引过来的。在倒地的蠕虫怪物调整好身体前,我迅速扫视四周,虽然因为光线的缘故,看得不太真切,但深处一些容器里,装载的东西,其轮廓都可以和眼前的蠕虫怪异联系起来。
这种蠕虫怪异,似乎是被刻意培育出来的。
我正这么想着,突如其来的晕眩再一次出现。本该是蠕虫怪物尾部的地方,出现了蠕虫怪物那张拟人化却极其扭曲骇人的五官。它看起来,就像是将头和尾巴相互对调了,前肢变成了后肢。
强忍着不舒服,我再次发射了好几次手弩。有一次,箭矢恰好钻进了张开的嘴巴。蠕虫怪异吞下这支利箭后,完全没有任何明显的不良反应,仅仅是闭上了嘴巴。然后,晕眩感立刻从脑海中消退了。
我掏出荧粉瓶。依次砸在这只蠕虫怪异的身上。它仿佛是极为厌恶般,用力扭了扭身体,随之双臂发力,跳到了天花板上,似乎准备从上空发动袭击。我在它的阴影下奔驰,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有十几发充满腐蚀性的液体砸在我的身后,不一会就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坑洞来。期间我用手弩射击,但就和我想的一样,全被六角形的护盾挡住。
就这样你追我赶,虽然僵持了那么一阵。但整个战斗对我而言,还谈不上什么艰难。我还想从这只蠕虫怪异身上,找到更多的证据,去看看它到底和末日真理教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几番周旋后,它的攻击和防御就再也没有新的花样。看似灰雾法术的喷吐能力,也不如正式巫师那么丰富,尤其是那极具特色的传送门。更是没有出现。这意味着,这只蠕虫怪异的灰雾法术能力,也就只有巫师学徒的水准罢了。当然。其防护罩配合两只强大的手臂,综合力量上要比巫师学徒更强,尽管如此,和末日真理教的正式巫师相比,它仍旧谈不上强大。
任何一个正式巫师,都可以轻易将其斩杀。
看清了这一点。我就不再有新的想法。几次高速穿梭的同时,挥刀消耗掉它的护盾。趁机将准备好的燃烧物投掷在它的身上。
和在第一层碰到的怪异一样,这只蠕虫怪物对火焰的抵抗能力依旧很弱。甚至于,它的整个身躯,除了手臂之外,全都是易燃物。被火焰包裹的怪异,没几个呼吸,就从天花板摔下来。火焰舔舐着它的身体,发出嗞嗞的声响,有黑油一样的液体,渐渐从它的身体上淌出,发出刺鼻的恶臭味。
它疯狂地挥动手臂,却对挽救自己毫无用处,最终,手臂也力竭般垂落,又是十几秒的时间,这双手臂就从被烧穿的身体上脱落了。
最终,这只蠕虫怪异连同火焰一起化作飞灰,被魔纹吸食,而剩下的手臂则等待我的检查。
我用刀尖切开表皮,果然下面是没有肌肉组织的,看似骨骼的解构,其质地却和第一层怪异的甲壳相似。我用力劈砍了几下,都没有在上面留下伤痕,这个时候,我隐约想起了,为什么甲壳和手臂骨骼,都给我一种隐约的即视感。
因为,它们很像是统治局的构造体——尽管无论视觉还是触感上,和构造体相差很多,但它的质量和用途,都和死体兵十分相似。
不过,全身构造体的死体兵,哪怕无法使用灰雾法术,也比一般的巫师更强。而眼下的怪异,尽管战斗方式多样化,却显得如此脆弱。
无论是第一层还是第二层的怪异,假若它们都是意识态中,“人类”的病态变形,那么,它们那柔软的地方,似乎都暗示着什么。
这一次,我能够在怪异尸体上找到的收获更少。它比第一层的怪异,还要容易着火,除了手臂之外,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残骸。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在面对下一个怪异的时候,不要再使用火焰了。
我回到升降梯旁,准备摘下里面的火烛,朝这一层更深处的黑暗进发,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恍惚,身体好似掉落一个空洞,急促地下坠。
当这种坠落感达到极致的时候,有光钻入我的眼睛,让我不由得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下一刻,清晰的景象在视野中展开。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病栋的食堂里,就在进入噩梦之前,我和这里的病人发生了冲突。但眼前的场景显然和这个认知没什么不同,我站在餐桌前,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而餐盘中的食物丝毫没有动过。我放下手臂,周围没有任何人对我的动静感到好奇。食堂中的气氛很静默,缺乏活力,病人们就如同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进入,打饭,吃饭,离开。坐在我身旁的,的确是那个和我发生冲突的女精神病人,但是,她也仅仅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下又一下,专注地将饭菜搅拌在一起。
不是我搅拌饭菜,而是她在搅拌饭菜。她那些神经质的话语,放在此时的她身上,却显得格格不入。我几乎无法肯定,当时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就已经是不真实的幻觉。我唯一肯定的是,自己肯定产生了幻觉,而幻觉又连接了噩梦。
我坐回椅子上,开始吃饭,吃了几口,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精神病人。她的样子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的确是同一个人,但现在的她更加沉默,安静,反而显得麻木又呆滞。她不吃东西,就只是搅拌着饭菜,连汤水都倒进了饭里。
虽然在进入噩梦前,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但我又能对一个精神病人抱怨什么呢?我抓住她的手,她茫然抬起头看向我,我为她整理了凌乱的刘海和领口,然后用勺子将她盘中的饭菜舀起来,送到她的嘴边。她不发一言,好一会,张开嘴巴吃下去,慢慢地咀嚼。
她的进食就如同慢动作。但我还是有足够的耐心,将她食盘中的饭菜都喂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饿着还是撑着。她的表情呆滞,反应极慢,缺乏沟通能力,和噩梦前我所看到的她完全不同。在这个时候,我于食堂中所看到的病人,几乎都和她一个样子。
她吃完了饭,就在我旁边呆愣愣地坐着,直到我也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起身的样子。我不觉得,她会一直呆在这里,既然她被留在这个病栋,而这个病栋是如今这个样子,那么,至少这里的病人都养成了某些反射机制,可以按照时间段照顾自己。这个女人,虽然反应迟钝,但也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吧。
即便这么想,我仍旧不愿意让这个稍微有一面之缘的女病人就这样留在这里。我抓住她的手臂,她顺从地站起来,被我牵着离开了食堂。
我不知道这个女病人到底住在哪里,但是,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个病栋表面上没什么人看管的样子,所以,其实病人们可以选择任意一个房间居住。问题只在于,房间里是否有生活设施,而他们又是否可以照顾自己。
牵着我的手的女病人,顺从地去了我的房间。我虽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在弄明白前,她可以住在这里。尽管没有人照顾,她在理论上也应该可以照顾自己,但是,我却对她怀揣着一种怜悯的情感,和一种淡淡的羁绊。我不知道,带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是为了照顾她,亦或者只是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想一个人呆着。
夜色渐深,房间里没有电视之类的娱乐,也没有其他的大型日用电器,甚至台灯都没有一个,照明最常用的就是蜡烛、油灯和手电筒。我点燃油灯,将女病人带到浴室中,帮她清理身体和头发。她的病人服下没有穿任何内衣,却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羞耻感,哪怕此时被我清洁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的一切情绪和反应,都像是生锈了一样。若非她的表情呆滞,眼神茫然,在清洗一番后,光看外表和胴体,也算是美丽成熟的女性。
我帮她套上我的另一套病人服,拿着她的病人服去清洗。然后,这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我不知道这个女病人的名字,也没打算知道。我的房间里,多出了她一个人,稍微排解了空气中的沉闷和单调。于我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