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外围区域
运兵车不久后就离开公路,驶入荒野中,从显示器上的地图路线来看,应该是绕过拉斯维加斯地区的军事防线和五十一区所在地,往拉斯维加斯城长驱直入。在我们抵达之前,五十一区和正规军防线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佯攻,以牵扯纳粹的注意力。因为这个时候,整个拉斯维加斯城已经被中继器的干涉立场覆盖,相当于一个特殊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以,nog无法保证我们可以悄无声息地入侵其中,也就是说,越是靠近拉斯维加斯,就越要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过去五十一区发动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却在城市近郊就没了消息,没有生还者,其携带的器材也没能将当时记录下来的情况传送回去。也就是说,即便只是拉斯维加斯近郊的神秘,就已经让五十一区有些措手不及了。
虽然五十一区除了中继器之外的神秘,比起nog要弱上许多,五十一区无法办到的事情,不代表nog无法办到,不过,在得到事实证明之前,nog提供的设备和装备是否有效,实在是无法让人产生足够的信任。
一路上没有纳粹跳出来阻截我们的移动,直到拉斯维加斯城的异状遥遥在望时,仍旧没有遭遇一场战斗。在空旷的荒野上,通过高空侦察俯瞰着我们所在的车队,一种渺小感立刻扑面而来。我们就像是进入大象体内的一群微生物,这头疯狂的大象没有意识到我们的侵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开局了。
运兵车在五十一区提供的坐标处停下,再往前就是五十一区辨明有实质性危险的地方,安全和不安全的分割线虽然是看不见的,但是。五十一区之前通过多次试探积累起来的数据,大致以拉斯维加斯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十公里的面积华画出一个标准圆。五十一区派遣的侦察队进入圈内后,很快失去了联系,而只要在圈外,就不会遭致除了纳粹士兵外的任何打击。这是否意味着。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领域范围就是这个圈内的地土地?我觉得,一定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我们这些负责深入拉斯维加斯城的神秘专家陆续下车,运输兵们帮忙将一些箱子卸在地上后,行了一个军礼便告辞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战斗。磅礴的大雨一直在下,呼吸到肺里的氧气有一种解离放射性后的怪味,坐在车里无法体验到,但是,一下来就能察觉。外面的环境是多么恶劣。在头盔面板中,清晰地显示出高辐射的警报,幸好防护服和头盔的连很紧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外露,否则,普通人光是在这种环境中行走,就是取死之道。
在遥远的那一端,整个拉斯维加斯城就好似同时存在两个一个是本体。一个是镜像,一个是地面上的城市废墟。另一个则是倒悬在天空的完好城市,两个城市之间由一座座摩天大楼连接着,从地面向天空拔起的大楼,先是呈现出损毁状,到了中部却逐渐变得完整,而在接近天空的那一座倒悬之城时。却又变得像是以倒悬之城为根基建造起来的一般。从毁损到完好的状态之间,有一条不太清晰的分割线,就像是两座针锋相对的城市之间的间隔。
那是十分奇异的景象,就连从天际倾泄下来的磅礴大雨,也仿佛被倒悬都市遮住了。其下方的拉斯维加斯原城废墟还在散发着浓烟和火光,就像是有大火在持续燃烧着。那就是中继器的干涉力,所呈现出来的异常。本来在城市周边巡航的纳粹空艇已经全部被五十一区和防线驻军调离,根据五十一区的远视观察,即便是纳粹自己也没有离开空艇,进驻这个异常的拉斯维加斯的迹象。当然,也不排除只是无法观测到的可能,除此之外,也有纳粹通过月球中继器直接跳跃到拉斯维加斯城中的可能,猜测纳粹空艇被调走后,拉斯维加斯城中不存在纳粹,只是理想中的最好情况。
不过,以我们此时和拉斯维加斯城的距离来说,如果已经被城中的存在察觉到了,那也只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我并没有产生任何被监视的感觉,也没有探知到任何敌人包围这里的迹象。反而,这片区域太过安静了,仿佛除了我们自己和风雨声之外,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有点儿让人毛骨悚然。
铆钉分出一部分人向四周扩散警戒,其他的人则拆开箱子,将里面的部件拼成新的运载工具。虽然运兵车回去了,但如果可以不用双脚走到终点的话,我们自然也不想那么做。nog提供的运载工具在速度、场地适应和武器搭载上,比普通的装甲车更有优势,可惜的是,为了确保这种优势,在续航力上却大幅度降低了。出于某些神秘的缘故,这种外型仿佛蜘蛛般的机动装甲一旦启动,就无法关闭能源输出,在最小能耗下,也仅能持续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最高强度的活动状态下,最多只能持续二十分钟。
正因为续航力上的短板,也只能作为试验型武器用在当前这种特殊场合中。
一共十台铁蜘蛛组装成功,而存放在箱子中的部件满打满算是可以组装十二台的,只是在组装过程中,因为不熟练的缘故,引发了神秘性的排斥而损毁了其中两台的核心部件。这个结果再一次让人感到,这是多么不友好的战争兵器。
四支骨干小队各自拥有一台铁蜘蛛,而剩下的人则分批乘上另外六台。说是乘坐,也不过是通过nog配备的磁反应战靴将自己固定在铁蜘蛛的背上而已,实在很难让人对这种试验品产生好感。在尝试对铁蜘蛛进行控制后,我们终于可以再次前进。直到越过五十一区标注的高危线,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五分钟后,我们撕裂雨幕,抵达了城市近郊,这片地区已经有不少低矮的建筑了。高速公路就在百米外的蜿蜒着,原本平整宽阔的路面,此时却已经断裂多处,就像是被轰炸过一样,到处都是弹坑。
不仅仅高速公路如此,我们所经过的地方。都呈现出强烈的战后气息,房屋崩塌不说,不时还能看到一大片高温后的玻化状态,很难判断出,这里到底是被怎样的武器毁灭的。正常的热兵器痕迹到处都存在,但也不缺乏常规热兵器无法制造的痕迹。
虽然入目之处,景象惨烈,但是异常的出现,是在十分钟之后。距离拉斯维加斯大都市只剩下一千多米的地方。最初是有人报告看到火光,然而,在进一步排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而当事人坚定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对神秘事件有丰富经验的专家,对这种只有某某人可以看到的异常,自然更加提高了警惕。若是普通人。大概会觉得这是幻觉,但是。对我们来说,在一个本就会出现任何情况的地方,只有某个经验丰富的专家产生了幻觉,本就具备一定的指向性。这位专家被暂时监管起来,他自身也对这个决定没有意义,甚至主动申请意识检测。不过,没有发现意识被入侵的痕迹。
异常出于意识态神秘的可能性降低,那么,一种会从物理上产生异常的神秘自然就列入警戒名单中其神秘的外在表现为神秘,活跃性不高。很可能是一种被动激活的性质。这样的神秘,在众人的经历中并非罕见,它的用处就像是古时候为了防贼,故意埋下一串铃铛,一旦牵线被触动,铃铛就会作响,它本身是有攻击性的,但是,攻击入侵者,却并非最核心的功能。如果我们没有猜错,接下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这种火光,进而激发出充满攻击性的神秘。
相比起中继器的鼎鼎大名,这种程度的外围警戒还是挺轻松的,然而,回想起五十一区的试探行动报告,就不得不让人将危险性提高一级。虽然五十一区不可能派遣像我们这般全由神秘专家构成的精英队伍,大概就是数名神秘专家搭配普通人素质的优秀军人,但是,这种模式的组合仍旧是具备极强生存能力的,他们失陷在这里的速度,足以证明,这种外围警戒的强度,要远高于他们这种组合模式的强度,至于有多强,就只能由我们自己体验了。
情况和我们预想的一样越来越糟糕,很多人看到了火光,同样在接近后无法找到火源。事后回想起来,他们有的说:“像是鬼火一样游动”,有的说:“像是火器攻击时产生的焰光。”而无论哪一种,都让人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当这种现象频繁到一个程度时,铆钉突然下令停止前进,寻找来时的道路,因为
“外界的信号有问题。”他如此说到,“我怀疑信号是假的,我们已经和外面失去联络了。”
众人没有多余的诘问,这样的情况一开始就在预想中,五十一区派来的队伍当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失去联络,nog提供的试验型设备也不一定好用,对此大家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一部分神秘专家开始检查通讯器的问题,捕捉信号的异常,而另一批人则同时利用信号数据和原始的方向辨别知识,去回溯已经走过的道路。之后大家很快就察觉到,两种方向辨别所得到的结果是不同的,信号数据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大,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得到证明,负责检查通讯设备和信号异常的人回馈消息说:“我们接收的信号的确是伪装的,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很难判断,更糟糕的是,我们的数据化系统有可能都会出现同样的问题。”而进一步联想,所产生的可能性更加麻烦进入这片区域后,有可能连我们身体所接受到的外部信息,都会让我们的身体做出错误的反应。
人体本就是一个精密且敏感的信息接受和反馈装置,虽然数据结构和机器不同,但是信号这个概念本就涵盖了总总。如果中继器产生的异常,是针对信号整体概念的话,那么,我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触摸到的,乃至于直觉都变得不再可信。这就是一个巨大而逼真的幻境场,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并非完全虚幻,而是通过扭曲实际存在的东西,去迷惑人的感官。我们将会受限于通过感官去确认的固有认知。无法去判断危险的真实面貌。
“也许没有这么严重。”铆钉想了想,用舒缓而稳重的声音说:“直觉依赖于身体本能,但是,同样也受制于意识。大家都是意志坚定,对自我意识的拥有深刻认知的专家,应该都明白,自己的意识可以抵抗何种程度的扭曲。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放弃数据化系统和五官,只通过意识去调动直觉。在这方面,意识行走者的抗性更高,所以,从现在开始,以意识行走者的意见为主。”
队伍并没有因为联想到的可怕而退缩,正如铆钉所说的那样,这种程度的干扰十分棘手,但是。对于一大批专业人士来说,却拥有足够的能力去互助。去对抗。
“退路怎么办?”有人问。
“没有退路。”这就是回答。
所以,确认来时的路线只是一个过程,而并非结果,就算是迷失了来时的路,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因为,我们的路从一开始就无法回头。
我们继续拔营前进。意识行走者利用自己的意识能力,尽可能为众人提供意识层面的防御层,而我们这一队和附近的队伍,则更加轻松一些,因为江川的固有结界是可以具现化在物质层面上的。在铁蜘蛛的脚下出现灰雾的时候。由固有结界产生的异常,已经侵蚀了周边的环境,进一步来说,因为江川的固有结界可以和周围的真实环境同化,所以当这个固有结界中的景象,和更外围的景象产生一种明显的分割时,固有结界中的景象才是真实环境的体现我没有证据,但对这一点确信无疑,这种“照见真实”的特性,绝对是江川固有结界一个强有力的特性。
被圈入江川固有结界的人同样很快就察觉了,固有结界中的景象和外围景象的似是而非,对于善于观察的专家来说,那条区分出结界内外的“景色异常分割线”是如此显眼。在询问了江川的神秘特性后,同样对这种“照见真实”的特性充满信心。随着我们前进,一旦景色被固有结界同化,就会发生细节方面的改变,这种改变并不在于某栋建筑在或不在那里,而仅仅在于,房子的外表或地面的某一处,产生了细节方面的变化。而这些细微处的变化累积起来,的确给人的感官造成了强烈影响,具备一种引导催眠的性质。
之后,鬼火一直都没有在固有结界中出现过,但是,在结界外出现的频率更加频繁了,就连左江也看到了好几次,她也饶有兴致地前去鉴别,不过收获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有人开始认定这就是一种幻觉,但是,也有人和我一样,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开端。在一个幻境领域中,幻觉变成真实,并不是少见的事情。
渐渐地,鬼火变成了一团散发着幽光的影子,而随着我们的前进,影子也开始往人形方向变幻,开始变得有真切感。这个时候,利用肉眼去判断的话,我们几乎是在原地踏步,根本就没有缩小和拉斯维加斯都市中心的距离。在这片近郊的房舍废墟中,这些人影变成了提枪前进的士兵,他们穿梭在公路上,在街巷里,在房间之中,远远望去,这种活动感频繁而阴森,很快就有人感觉到,这些仿佛幽灵一般的士兵和自己的视线对上了。
“我觉得它们感觉到我了。”那人说。
有意识行走者利用意识力量去捕捉这些幽灵士兵,结果竟然成功了。
“感觉上和江川的能力相似,是一种同时具备物质态和意识态属性的东西。”那名意识行走者说,然后表情一瞬间凝重起来,半晌后,才严肃地对我们说:“他们开始拥有攻击性了,我感受到恶意,大概接下来的阻碍就是这些家伙了吧。看起来,他们是源源不绝的,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摆脱。”
众人相信了这名意识行走者的判断,开始加速铁蜘蛛的前进,与此同时,意识行走者所说的“恶意”也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些幽灵士兵好似突然有了敌对意识,将我们视为敌人,从每一个可以埋伏的地方投来窥视的视线,就像是在寻找攻击的机会。这种感觉很强烈,每个人都相信,只要产生一丝空隙,子弹就会毫不客气地射来。
“进化速度太快了,是因为我们加快靠近都市中心的缘故吗?”左川皱着眉头说:“我开始相信,五十一区的队伍是消失在这一带了,从这些幽灵士兵的进化程度来看,普遍会在我们进入中心前就达到精锐的水准。从数量和阵势而言,五十一区派来的队伍绝对走不出这种强度的战场。或许在精英军人的掩护下,神秘专家可以走得更远,但是,那些精英军人应该是全部都留在这里了。”
“江川,你确信我们没有原地绕圈吗?”我看向江川问到,因为幻境的缘故,不少人认为肉眼距离没有接近都市中心,是因为被幻觉欺骗了视野而原地绕圈。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所以,在判断反向和距离的时候,不能以江川固有结界外的景象为参照物。然而,固有结界的范围并不是很大,仅仅通过内部的景象作为参照就直直往前,不走弯路,也同样需要极强的方向辨别能力。
“没有问题,我们已经通过了一半的路。其实,这些幽灵士兵的进化就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们距离都市中心越近,它们就越活跃,不是吗?”江川信心十足地说,其他人都认可地点点头,做好了随时被攻击的准备。
随着铁蜘蛛的加速前进,第一声枪响终于从旁边的建筑中发起,随后,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更密集的枪声就伴随着狂风骤雨呼啸起来。我们就像是落入了重重包围圈中,枪口焰火不停跳动,放眼放去,感觉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
被这些子弹直接击中,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论到每颗子弹的攻击强度,大致和普通步枪相当,对铁蜘蛛的前进没有任何阻碍。这里善于防御的专家实在不少,很快,一层层可见和不可见的,物质态的和意识态的防御层便构建起来,铁蜘蛛只管放开脚步,迅速朝江川指示的方向前进,因为怀疑这些幽灵士兵是无穷无尽的,所以,没有人提出要就地歼灭一批,那只是在浪费精力。或许,拉斯维加斯的这层外围防御网,便是打算让猎物挣扎,进而将其至死都束缚在这里吧。
幽灵士兵的攻击强度同样伴随着我们的加速前进而提升,攻击方式也从普通的子弹,变成了特种弹,几乎常规战争中出现过的远程攻击似乎都会出现,让人觉得,在最终会不会发展到核弹规模。这种饱和式又不断提升威力的攻击,却附带有意识层面上的神秘性,虽然物质态的威力不足为虑,但是,对意识的冲击却让人有些头疼。
即便如此,加速前进仍旧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因为,只要我们还在前进,幽灵士兵的攻击强度始终都会上升,而我们在原地停留越久,所承受的负荷就越大。人多虽然有人多的好处,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轻松就可以度过的危险,却因为团体行动,而不得不采取更加笨拙的方法。正如我在这种环境下,完全可以带着江川施展速掠超能迅速越过,但却不可能这么做。
1020 都市中心废墟
拉斯维加斯郊外废墟中出现的大量幽灵士兵就像是死于之前战争的士兵们的亡灵,随着我们加速靠近都市中心,他们的模样也开始变得愈加清晰起来,包括各个部位的伤势以及身上的军服,乃至于手中的武器。他们的身体显得虚幻,就像是一团火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揉捏而成,他们的眼瞳中有什么在燃烧,他们被开膛破肚,被掀开脑壳,即便是这般凄惨的模样,甚至是残肢断臂,也无法阻碍他们如幽灵般飘忽的行动。这些幽灵士兵有的似乎还保留着一定的神智,有的则完全凶暴或呆滞,有的组队行动,而有的仿佛就是以一人之力坚守最后的岗位。但无论这些幽灵士兵是为什么作战,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这些“入侵者”。
那燃烧般的注视集中在我们身上,和他们的子弹一般锐利而实质,伴随着密雨般的火器弹药,强大的精神冲击震撼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这是一种同时对物理存在和意识层面上的打击,其强度的快速上升,以这些幽灵士兵们的外表详细化和武器进化体现于表面上,我们不得不考虑在进入都市中心之前,他们就可以释放出核弹的可能。如今,虽然因为视觉误差的缘故,肉眼距离上并没有接近都市中心,但是,江川却十分肯定,我们已经快要进入都市废墟内部了。而幽灵士兵们的枪火,也已经进化成了高爆弹,一次集火就足以将我们周遭二十米方圆的地方夷为平地,若非我们之中存在善于防御的神秘专家,说不定会在这里就不得不分散队伍,以充分发挥每个人的长处。
像现在这般保持队伍的完整性,而不得不限制一些神秘的发挥。实在是一种折磨。不是每个人的神秘都擅长防御的,但是,却并不代表他们的神秘对当前的状况没辙,只是这些神秘技巧无法照顾到大多数人而已。我可以使用速掠超能,在这枪林弹雨中游走自如,但却无法带上所有的神秘专家。其他人的情况,也类似于此。
铁蜘蛛的速度也无法提高,因为江川的固有结界虽然有照见真实的能力,但要在这狭窄的真实视野中找到正确的道路,却是十分消耗心力的事情,速度越快,她在判断时所经受的负荷就越大,如今铁蜘蛛的速度,已经是她可以及时辨别方向的极限。超过这个速度。即便仍旧可以指路,也是一种透支行为。然而,为了保证之后的战斗力,我当然不会许可她这么做,对于被动防御的其他人来说,这无疑是让人心生不满的决定。因为,即便是善于防守的神秘专家,在需要兼顾七十九人的情况下抵挡越来越强大的炮击。已经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和江川一样。他们已经濒临维持正常战斗能力的极限。
谁也不清楚,进入都市中心后,这种围攻是否还会持续,不过,一想到进入都市中心废墟后,就有可能摆脱这些不断进化的幽灵士兵。得到喘息的机会,自然就会对阻止铁蜘蛛加速前进的我产生不满。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等人需要通力合作,但是,一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nog临时拼凑起来的。二来,也并非只有江川一个人承受着过大的压力。铆钉在接到“提高速度以避免更大损失”的提议后,也露出沉思的表情。
只有江川一人过负荷,和负责防御的神秘专家们全都过负荷,其中的取舍看起来很容易,但最高指挥官铆钉却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我觉得,他大概是在顾虑我们这支由约翰牛为队长的小队实力。尽管在对其他人时,会宣称我们是“敢死队”,但实际上,这个“敢死队”的意义和“炮灰”是截然相反的。
一旦铆钉对我们这支骨干小队出手,大概会让他在四支骨干小队中的威信大幅度降低吧。铆钉这样的人,必然会衡量各个战力的比重,那些没能参与清理任务的神秘专家数量庞大,然而,却并非这次作战的主力。可偏偏为了妥协,他不得不将当时的另外四名候选者提拔为小队长,与他一起分享指挥权。
铆钉的目光转向约翰牛,只是约翰牛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仅仅用沉默的目光回敬,而其它三支骨干小队也并没有对我们问责,这就足够了。尽管这支七十九人的队伍刚进入战场就产生了关系之间的罅隙,但也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情。甘愿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参与这次作战,并不意味着彼此之间就能紧密合作,这取决于过去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方式,以及在危险中的选择考量,不过,这里的神秘专家们并非不知道什么叫做合作,最高指挥官的声威和权限到底在哪里,通过这件事就足以暴露出来,我觉得其他人不会再进一步试探。
无法通力合作,无法将团体的力量最大化,这样的情况虽然增加了大家的压力,但视情况并没有走到必须解体的地步。负责防御的神秘专家脸色不好看,但还是进一步增加输出,去抵挡越来越强劲的攻击。我们都知道,一旦他们觉得事不可为,而其中一人减弱输入,整个防御就会迅速收缩并崩塌,如果那个时候幽灵士兵带来的压力还会继续增加下去,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解散队伍,以更灵活的支队方式,各展奇能进入都市心中废墟。这么做谈不上好坏,也无法肯定战斗力就会削弱,毕竟“神秘”的强大,就在于使用者的发挥可能会受制于人数,也可能不会受制于人数,量变造成质变并非是绝对的。
不过,那样的情况应该是最高指挥官铆钉所不愿意看到的吧。一旦队伍分散,各行其是,那么最高指挥官的权限就会进一步被削弱,而事后必须承担的责任却不会相应有所减少,而从nog的态度来看,一个无法掌控队伍的指挥官。自然是不合格的指挥官,对铆钉的评价也会相应降低。铆钉作为雇佣兵协会派出的代表,这样的打击多多少少也会牵连到组织威信。毕竟,在过去的这段时间中,雇佣兵协会一直是以“最擅长战争的神秘组织”而被人着重看待,一个最擅长战争的神秘组织。所派出的人无法掌控自己的队伍,无疑就是热辣辣的讽刺,即便今后还有许多取回荣誉的途径,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短期内的威信受损是必然的。
我觉得以雇佣兵的性质和作风来说,这种威信和荣誉上的损失,是铆钉自己也很难接受的。不过,从铆钉此时的表情来看,无法判断他心中的想法。他仍旧沉稳而严肃。就像是一颗难以被风浪摧毁的磐石。这样的表现,无疑是可以在其他人心中加分的,尽管,这一次的试探,本就是这些人顺势而为。
我想,就算事情到了必须分队的地步,也一定有许多人愿意跟随铆钉吧。
正这么想着,突然在幽灵士兵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不少幽灵士兵被强烈的冲击波和火焰撕扯身体,霎时间就化为乌有。而他们的攻势也在这一瞬间减弱了两成,而接下来这一阵阵的同等规模的爆炸就好似耕犁一样平推了我们的侧翼,迅速降低了我们所承受的压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询问,所有人都带着谨慎的表情,寻找异常产生的原因。而在这一期间,铁蜘蛛的速度并没有减缓。
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有黑色的影子在放大,它猛地跳起来,好似流星一样砸在地面上,紧随它其后的还有五个类似的东西。这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就是从六个蚱蜢一般的跃起又落下的东西上飞射出来的,暴雨和夜幕无法遮蔽那独特的形状,以及宛如从背上升起的烟柱和火光。
“是导弹?似乎是五十一区的人。”有眼神好的神秘专家传来这个消息。
导弹的尾气清晰可见,一次发射就有十多枚,直接撕裂黑夜中的雨幕,砸在幽灵士兵的阵地上,从我们的左翼到右翼,每一次毁灭都会让那一片地区的幽灵士兵彻底解体,而原本就呈现废墟状的建筑,也在这一次次的扫荡中彻底崩塌。然而,我们很快就注意到,在我们的身后,彻底被摧毁的建筑好似影像倒放般,土石钢筋水泥蹦起来,重新拼回原本废墟的模样。而星星点点的鬼火也在其中复燃,并迅速被看不见的力量捏成人形。这些家伙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是无穷无尽的。
蚱蜢一般的黑影迅速接近我们,他们的速度比铁蜘蛛还快,之前由某个神秘专家提供的情报被确认了,那些的确以仿生学制造出来的蚱蜢一般的机械,的确带有五十一区的标志,不过机体看上去一点都不光鲜,显然已经多次遭受攻击的摧残,只是那些攻击的强度,并不足以摧毁这些蚱蜢机体的结构罢了。对方也是谨慎的人,并没有立刻就靠近我们这支队伍,能够在大规模幻境中分辨我们的所在,显然对方也有不少手段。
“这里是nog的队伍。”铆钉用扩音器喊道。
“这里是五十一区。”对方也做出明确的回复:“我们这里有大量伤员,需要休整和后勤补充。”
“过来吧。”铆钉没有任何犹豫。
经过那些蚱蜢机体的一轮猛攻,我们这边所要承受的压力大为降低,在双方主动汇合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波折。被歼灭的幽灵士兵还在复原,它们的速度很快,但是,在攻击重新上升到之前的强度前,五十一区的人已经进入了我们的防御圈中,并第二次发动了扫荡攻击。唯一的坏消息是,他们的弹药只能再发动两轮这种程度的攻击了。
五十一区的人包括伤员在内,一共有三十六人,正好每一个蚱蜢机体搭载六人,其中有五分之四的人带伤,其中又有三分之二的人伤势严重,接近垂死。他们的伤势很奇怪,看上去并不全都是这些幽灵士兵的攻击造成的。
“我们已经进入过都市中心了,那里有怪物!”伤员心有余悸地说:“这些幽灵士兵只是最弱的警戒线,但是,他们的死亡会让那些怪物更加强大。若非没有选择,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杀死那么多幽灵士兵的。”
从五十一区的人口中,我们得到了一些情报。但是,他们所掌握的东西并不多,虽然他们的装备让他们更容易突破幽灵士兵的包围圈,不过,进入都市中心废墟之后,所发生的怪异事件。就不是单纯依靠装备可以解决的了。这种情况对我们这些长年行走在神秘圈中的人来说,十分常见,“神秘”的存在是可以无视数量和爆炸能级的。而五十一区的队伍中,普通的精锐士兵占据了大多数,而神秘专家却只有十二名,而且在能力上,只有六名二级魔纹使者水平的专家,另外六名所谓的专家,仅仅是灰石强化者的等级而已。
灰石强化者等级的人死了四个。二级魔纹使者水平的专家也死了两个,一个重伤,且伤情古怪,就像是得了失魂症一般,双目呆滞,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可是意识却活跃到了其他意识行走者都难以接入的地步。就像是一个一触碰就会爆炸的炸药桶。我们这支全由二级魔纹使者水平以上的专家构成的队伍中,并不缺乏在治疗方面有一手的人。五十一区的伤员大多数因此而得救,但是,仍旧有少数伤情太过古怪而让人束手无策。虽然五十一区的那些普通精锐士兵为此感到伤感,然而,对于神秘专家来说,这是极为常见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会因此而产生情绪波动了。“神秘”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的多样性,可以想得到的,完全想不到的,看似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应有尽有,而其造成的破坏结果,无法扭转的情况也多得是。区区七十九名神秘专家所掌握的神秘,对“神秘”的全种类来说,无疑是沧海一粟,这些进入过都市中心废墟的人可以活着逃出来,并碰到我们,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一批了。
五十一区的情报描述让我们阻止了他们继续用这种大规模轰炸的方法去消灭幽灵士兵,虽然硬撑着有些吃力,但是,如果消灭了它们,反倒让都市中心废墟里的怪物变得更强,那无疑是更糟糕的事情。五十一区的人对那种怪物语焉不详,甚至于无法判断它们的样子,更具体的说,是众说纷纭,而消灭了幽灵士兵会让对方实力大增,也是他们的神秘专家通过表像判断出来的那些怪物看上去像是一个人,但实际上是多人的综合体这些神秘专家用凝重的表情,述说着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些怪物没有实体,物理性冲击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而虚化的身体就如同幽灵一样,可以无障碍出没大多数地方,潜伏在每一个角落。很难判断它们到底会藏在哪里,而它们也很少使用强攻的方式,就如同刺客一般,穿梭在阴暗的角落里。因为它们的存在,所以完全无法放松精神,而一直保持最高警惕状态,会让人很快就疲倦下去,一旦精神虚弱,就会被扯入一个和都市中心废墟风景几乎一模一样的意识态世界里,并在其中遭遇更加古怪的情况。那名仿佛患了失魂症一般的神秘专家,大概就是因为其意识还被困在那个意识态世界中,却没有死亡。
“一开始,我们以为自己就是在现实中,因为意识态世界中的一切,和我们当时的经历几乎是无缝接驳的。”那名神秘专家如此描述到。
我和左江对视一样,五十一区的队伍所遭遇的情况,在我们的预料之中,这里是被中继器的力量干涉的地方,而中继器的力量来源于精神统合装置。虽然不清楚精神统合装置的实际模样,但是,让人陷入意识态世界中,本就是它最本质的功用之一,而且,在我们的进一步判断中,如果想要夺取精神统合装置,就必须进入那个意识态世界里,因为,恐怕那个意识态世界就是中继器内部,也是精神统合装置实际所在处,一直呆在物质世界中,恐怕连接触精神统合装置都做不到吧。
中继器的强大之处,不仅仅在于从意识态干涉物质态的力量,更在于,一旦有人闯入中继器的意识态世界,而这个中继器是被某个意识控制的,那么,就相当于神秘学的描述中,这人进入了神明所掌握的神国,在神秘学中,非有特殊情况,否则,进入那种地方,绝对是十死无生,甚至,连死亡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然而,这一次战役,想要达到预设目的,就必须闯入如此可怕的环境中,并最终完成“杀神”等级的任务。七十九名,不,现在算上五十一区的三名神秘专家,就是八十二名魔纹使者二级以上,掌握了超能,可谓是天才般强大的神秘专家所构成的队伍,去面对可能真的存在的“神明”,其风险也许比九死一生更大。正是这种让大多数人都感到绝望的危险,让原本决定参与其中的人冒着被nog处决的风险,违背规则逃亡,事实上,逃出基地所要承担的危险,确实比现在必须进入“神国”杀死“神明”的危险要小得多。
如果这里的所有人都葬身在拉斯维加斯,对于nog来说,也是十分惨烈又残酷的打击,将近百名的至少是掌握了超能,等级在二级魔纹使者以上程度的神秘专家,放在全球人数来看是极其稀少的,虽然我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神秘圈中,到底这种等级的专家有多少个,但我绝对相信,其稀有的程度也不会下降多少,尽管,在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魔纹使者这一“神秘职业”,但是,其它“神秘职业”强度若是相仿,也会呈现出数量稀少的情况。
就在我们整理五十一区带来的情报时,幽灵士兵的攻击陡然开始急剧下降,它们似乎被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无法在追逐我们。而这个屏障后,并不存在鬼火,而是一种彻底的死寂,就连暴雨也失去了声音。雨水还在降落,打在地面上溅起一阵阵的水花,但这一切,就像是一出无声的黑白电影不仅声音,就连多彩的颜色也在褪去。
之前进入过都市中心废墟的五十一区队伍见怪不怪了,不过,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无法放松精神的异常,尽管,五十一区的人说,这里没有危险,而且,就连之前那种大规模幻境的情况也一起消失了。不过,在我的连锁判定中,有太多的细节,呈现出一种流动性的古怪,某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仿佛被强大的吸力抽走一般,直直朝都市中心废墟汇聚,然而,我感觉不到风的存在,仿佛这种流动不过是错觉但是,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出现问题,也不相信连锁判定产生错觉。
有不少神秘专家用各自的方法察觉到了古怪,彼此交换信息之后,却无法锁定一个确切的原因,但至少,这种古怪的确暂时没有体现出对我们的伤害,或许,这种破坏力将会在都市中心废墟中体现出来。
“要进入都市废墟了。”就在短暂的死寂和安宁中,江川开口提醒到。
铁蜘蛛和蚱蜢机体猛然跃起,齐齐飞入夜空中,落在同一片建筑丛的顶上。我们没有立刻展开行动,因为幻境已经消失,所有的数据设备又能够工作了,趁这个机会,我们必须收集一些信息五十一区的人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但那是他们的收获,我们可以和他们交换所得,但在规则上,却不能免费拷贝他们所收集到的数据。之前的情报交换,也是对我们伸出援手的报答而已。
1021 攀爬
广阔的拉斯维加斯在燃烧,从远方看不清的景象,在此时一览无遗,在塌陷的废墟中,建筑的钢筋水泥内脏暴露在暴风雨中,黑色的水流在地面蜿蜒,而燃烧的火焰就随着这些饱受污染的水流滚动着。放眼望去,视野之内的色泽都是阴沉的,就好似被黑夜涂上了一层外膜,但是,只要看到,就不会错认为那是正常的颜色,因为,就连仅存树木的绿,也是绿得太深而近似黑色。街道上有报废的车辆,就像是从远远的地方被某种爆炸的力量吹飞了,翻滚着,砸落在这一带,而时间也同样停留在那一刻,黑色的烟气正源源不绝地从车体中散播出来。
平坦的道路变得坑坑洼洼,狭窄的巷道因为建筑的垮塌而被封堵,锈迹随处可见,一部分细节看上去就像是过了几十年之久,而另一些细节,却明显停留在事变的一刻,矛盾的异常感无处不在。
我们站在废弃的建筑顶上,用尽各种方法去尽量收集任何情报,去关注每一个细节。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硫磺味和硝烟味,温度在这种转冷的暴雨天中,显得不正常的高热,仿佛脚下的都市,其实是建立在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我和一些神秘专家摘下了全覆盖式头盔,亲身体验这里空气的味道,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已经完全不适宜正常人居住了,空气呼吸到肺部,就好似吸了一大口燃着火星的木屑,几个神秘专家匆匆又将头盔戴上了。
“感觉如何?阿川。”左江和我一样摘下了头盔,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在所有这么做的人中,她显然是最轻松的其中一个。这个恶劣的环境似乎对她完全没有造成影响。我一直都觉得左江的身体素质很好,但现在的对比,才更清楚到底有多好。说起来,富江的身体素质比左江还强。
“很不舒服。”我也有点受不了了,将头盔戴上,重新打开呼吸器。屏幕上的自检状态数据显示,我的身体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已经出现一定的虚弱。我不由得看向五十一区的人,怪不得他们一直都带着防毒面具。如果没有了这东西,那些普通人构成的精锐士兵们,大概连作战的力气都没有吧。
“你们真的打算和我们一起深入吗?”铆钉沉稳地,再次对五十一区的人确认到。
“没办法,虽然我们已经受够了那个地方,但是。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独自离开拉斯维加斯,郊外也不见得比这里的情况更好。”五十一区的队伍中,暂时就任指挥官的三级魔纹使者苦笑着说到。他们之前能够在幻境中找到我们的位置,是因为装备特殊的缘故,但是,这些装备同样无法让他们离开拉斯维加斯,他们已经尝试过了。在发现我们之前,他们一直都在那片郊外的废墟中徘徊。而所携带的弹药基数,也已经消耗在了那个地方,剩下的根本就不足以一路扫荡那些幽灵士兵,一旦弹药耗尽,在无法离开那片土地的情况下,被幽灵士兵拖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以
“我们只能和你们一起前进。你们的队伍,比我们更加强大,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五十一区的指挥官的回答十分坚定,而他的决定可以代表五十一区这支队伍的全体意志,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对铆钉来说,只要对方肯接受领导,那么,加入己方的人数越多,自然也意味着手头可以动用的资本更多。我不认为铆钉会拒绝,事实上,铆钉甚至没有正面夺取指挥权,而只是默认将五十一区的人马视为自己的一支下属小队。三名神秘专家,两名灰石强化者,配合精英士兵,一共三十六人的编队,相对于nog这边的每一支编队都是弱小的。不过,他们已经进入过这片区域,再次回来,必然有经验可循。
“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城市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吗?”有人向五十一区的人问到。
“是的,一直都是这副鬼样子。”回答的人有些烦躁,他对继续前进有些轻微的恐惧,可是,他似乎没有选择,脱离大部队的话,死得会更快:“不时还会从上面掉下一些东西。”他这么说着,身边的人不由得和他一样抬头看向天空。从远郊观察拉斯维加斯时,在城市上空所看到的那座颠倒都市,这个时候已经无影无踪,黑色的天幕阴沉却又正常,粗大的雨线连接着天与地,也仿佛在扯动着两边,试图令其合拢,让人感到一股沉重的压抑感。
除了暴风雨的声音和我们自己的声音之外,这个都市中心废墟愈发显得万籁俱寂,没有半点儿人气,更看不到任何活动的怪物。直到有人踩在水洼里,不经意地朝下方一看,猛然叫了一声,好似触电般飞速后撤。其他人被这人惊动,端着枪口凑上来,却没有什么发现。
“你看水里。”之前察觉到不对的人提示到。端着枪的神秘专家小心翼翼地依言凑上去,低头一看,也不清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是猛然后退一步。
“是什么东西?”这下子,没有人再轻举妄动了。
“有人在看过来。”那人谨慎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辞,“我肯定,那不是我的倒影,虽然那家伙的脸和我一模一样。我觉得他是真的,就生存在水面的另一端。”
“不是幻觉?也不是怪物?”有人皱起眉头,“如果是复制自我类型的神秘,那么,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从一开始,麻烦就不可能小下来。”另一人嗤笑着,毫不在意地说。
我和江川看了一眼,由眼前的怪异情况所联想到的东西,倒是和江川的固有结界有些相似。江川在获得神秘之前,就经历过左江的妄想体验的洗礼,即便真如那些神秘专家所说的那样,我们将要在某个时候。面对自己的复制人,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最棘手的敌人可能就是自己,但是,无论是江川还是我,对这种战斗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不过。那些人注意到的水中异常,在更多人上来检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经过一番修整,我们已经做好了再度出发的准备,目标是之前观测拉斯维加斯时,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栋高楼大厦。本是和颠倒都市直接相连的高楼大厦,在颠倒都市仿佛已经消失的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有一个极限的顶层并非它原来的顶层。它有三分之一的上部被打断了。
尽管不能确定颠倒都市究竟是消失还是隐密起来,但是众人的想法都一样,必须尝试一下进入这类特殊的高楼大厦中。毕竟,那已经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有所发现的异常了,除此之外的异常,体现的都是一种环境上的恶劣。五十一区的人之前也是在攀爬那类大楼时遭受攻击的,在那之前,无论于大街小巷中如何游走。留下的都只是一片废墟的死寂,唯独在攀爬高楼时。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虽然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出来,但现在却不得不再次送上门去,五十一区的人有些情绪复杂,这种复杂并没有刻意掩饰,大多数人都能直接看出来,然而。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们跳出建筑顶端,铁蜘蛛和蚱蜢机体踩踏在碎石上发出令人悸动的声响,四周的死寂,传递回来阵阵回声。压抑的气氛在深夜暴雨中愈加浓烈,时间已经接近黎明。但那厚厚皑皑的乌云是否会让阳光穿透,却让人不报以厚望。屏幕上的环境数据不断滚动,一次又一次带来糟糕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气污染正在飞速变得严重,黑色的水流将辐射尘埃推向流经的土地,其严重程度足以让裸肤接触这些污染的普通人产生病变,这意味着,在这片大雨覆盖的地区,土地都已经不再适宜人类长期生存了。比起拉斯维加斯的异状,这种污染或许才是普通人更为关心的话题。
我们有特殊防护服遮挡全身,但是淋着这种充满了破坏性的雨水,仍旧让人下意识觉得犹如浸泡在肮脏的下水道中一般,不由得加快了载具的前进。这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阻挠我们,本觉得会留守的那部分纳粹也不见踪影,让人觉得他们对中继器自身的防御能力充满了信心的确,中继器的强大,无法让人不对它产生信心,我们对此行的危险早有估计,只是,纳粹的无作为给大家更加增添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一些神秘专家反复抛着硬币,我打听了一下,他们似乎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自己的运气,如果在复数的抛掷中,出错的次数超过半数,那么,一般而言就是运气不好的象征,如果想要更加准确,就只能抛掷一次,一次性决定自己的错误和正确,不过,这样得出的结果一旦不详,反而会促使人们反复多投掷几次。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证明这样的测算是有道理的,在大多数比起相信神秘更相信科学的人眼中,一切的结果,不过是概率问题。不过,对于常年在神秘中行走的人来说,这种看似没道理的过程,却更加深入人心甚至于,他们也可以用量子学程度的科学理论去解释,那就是“任何变量都并非孤立存在”。
抛和不抛硬币,抛多少次硬币,抛出的硬币结果如何,都会从这个行为本身对周遭产生涟漪般的影响,这种影响或许很微小,微小到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这种涟漪却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被更大的涟漪打碎,从而影响到这个更大的涟漪,而发生了改变的更大涟漪又会对与之相连的物事产生另一种影响如此循环下去,改变就由此发生了。
改变本身,从开始付之行动的时候,哪怕仅仅是一个念头的活跃,就已经出现。无论从微观角度还是宏观角度,无论从科学角度还是神秘角度,抛硬币这种行为看似简单,却巧妙地结合了看似不相关联,甚至于表面排斥的理念。它是科学而物理的,但又是神秘而异常的。
这样的理念,还是我第一次听说。但是,从我所拥有的学识范围内,却无法否认它的可能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抛硬币会是如此深奥的事情,但对那些人来说,大概也只是在辩驳中才会提出的说法吧。有点硬撑的意思。然而,每当我想起“江”和“病毒”的存在,想起因为人类自身的极限而无法确认的世界,想起这个末日幻境,以及我将要赌上一切的行动。就不由得去相信,这的确就是真实的一个侧面。
如果,一切思维和行动的存在,在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必然在广袤的。无法被人类自身观测和认知的存在范围中造成影响,那么,我希望我的思想和行动,所带来的影响,会是一个在自己看来足够好的结果。我想,自己何尝不是在抛硬币呢?只是,我抛掷的,并非常识意义上的硬币而已。
如今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那些反复抛着硬币的神秘专家了。他们心中的不安,就凝聚在这枚硬币上。
十分钟后。我们抵达最近的高楼大厦,和之前所说的一样,它的上半部彻底被毁掉了,像是爆炸又像是融化,更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巧克力。这样的高楼大厦在拉斯维加斯完好的时候,必然有一些名声。但此时,大厦以往的名字是什么,已经没有人在乎。如果在郊外所看到的颠倒都市的景象是切实存在的,那么,即便这栋大厦塌了一半。也应该会有另一半无法看见的部位,连接着头顶上方的世界吧正因为无法用肉眼看到,所以才觉得,那个颠倒都市才是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一个意识态的世界。
铁蜘蛛和蚱蜢机体捣毁了正门,开凿出一个足以容纳机体进入的口子。第一层的大堂十分宽敞,高度也完全可以容纳机体,不过,在我的连速判定中,上边楼层的高度就会降低到只有三四米高的程度,对于体格庞大的机体来说,是最不适宜的作战环境。不仅仅是我可以直接侦测到上面的情况,其他人也同样可以做到,所以,接下来的一段距离,如何调动机体就是优先要解决的问题,毕竟,总不可能放着强力的工具不使用。
“我建议将机体留下。”五十一区的人说:“我们所看到的怪物机动性很强,如果机体堵塞了移动路线,对那些怪物来说不算障碍,却会影响我们的行动。我们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墙而过的。”
“以一层的距离遥控机体行动。”铆钉很快就决定到:“尽量将我们和机体的行动,同步在两个楼层中的同一条直线上。你们看看这栋大厦的蓝图就知道了,在楼层的两侧都有安全楼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尝试用武器破坏楼层,直接从空洞跃上去。”
五十一区的人摇摇头,他们提起过,这样的办法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已经尝试过了,但如果这一次和他们的遭遇没什么差别,那么,越往上行,异常就会越加明显,到最后,不用双脚攀爬是不可能前进的。只是,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提供的情报,只能作为参考,因此,最终还是赞同了铆钉的决定。
五十一区的人这一次不需要打头阵了,不过,这无法让他们觉得安心,尽管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后来者重蹈覆辙,不过,出于自身素质,并没有做出强硬的反对,更没有嘲笑的情绪。正如事先说好的那样,我们这一队充当先锋,约翰牛二话不说,操纵着铁蜘蛛,直接给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来了一炮,强力的实体炮弹直接轰穿了五层楼,在落石砸下之前,铁蜘蛛已经跳离原地。
在剧烈的震动平息之后,还不断有龟裂沿着豁口蔓延,一眼望去就明白,那里已经不在具备承重的作用。其他人都警惕起来,声势浩大的动作,自然也是为了打草惊蛇。如果这里真的埋伏着什么,或许会在这一刻跳出来,至少,其活动被观测到可能性,要比之前那种死寂的气氛更大。
所有人都在张望,通过自己的神秘和直感,去搜索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分钟后,没有结果,铆钉朝我们点点头,示意我们可以前进了。
在约翰牛的操纵下,铁蜘蛛冲回大洞下,多足就如同压缩的弹簧般震了起来,一个呼吸间就直接将我们送上了第二层,龟裂的洞口边缘再次碎裂,而铁蜘蛛在那之前,已经借助口器射出的绳索,向第三层的豁口攀去。
就如同一只真正的大蜘蛛一般。
想象中的攻击没有来临,我们停留在第三层,等待其他人上来,并负责戒备工作。我用连锁判定扫描着头上的两层,方圆五十米的观测范围,足以将还没开凿出洞口的楼层也关注起来。物质的活动,在相互碰撞中,好似涟漪一样扩散,我依靠感觉去判断这种扩散是否有异常的地方,甚至依靠碰撞时的落点,去勾勒具体的形状,这就像是将无数的“点”拼接成“面”一样,是十分繁琐而非脑力的行为,对我如今的身体强度而言,负荷同样巨大,若放在过去,大概就会流鼻血了吧。
这种强度的侦测,反馈回来的仍旧是“一切正常”,然而,这里的怪异氛围是如此浓郁,让这种“正常”也变得不正常起来。没有得到敌人的信息,其他人安全抵达了第三层,在其他人也确认完毕之后,我们又开始朝更高的楼层进发。
工作是重复的,开炮轰击,跳跃攀爬,不走楼梯而是自己开凿路线。一直上行,其过程顺利到无以复加,可是,心中沉重的压力,却不降反升。这种情况,将会持续到异常切实出现,亦或着……我们抵达了顶端却发现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有人低声自问。我们全体人马站在这栋大厦最高层,那仿佛被啃过的巧克力一端,四周的风景变得更加辽阔,雨水迷蒙的视野中,一切是如此平静,诡异而死寂,没有任何的异常,也没有任何危机,可是,却是完全出乎意料,让人感到十分不自在。
在这里,我们没有发现接驳颠倒都市的另一侧楼体,让人不由得觉得,这次试探已经失败了。但是,如果整个拉斯维加斯,都是这般没有动静的话,我们的任务也就很难找到途径去完成。连敌人的正体都找不到,又如何去破坏呢?毫无疑问,如果事实就是如此,所造成的打击,恐怕比敌人出现后规模是如何庞大如何震撼,都来得更大。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曾经做过同样事情的五十一区的人,有些焦躁起来:“我们上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别着急,我也觉得不正常。”我们这边有人安慰到:“也许现在的正常只是错觉而已……”
他正这么说着,突然有名五十一区的士兵发出怪叫声,我们看向他的时候,就看到了他那因为紧张和震惊而骤然紧缩的瞳孔。下一刻,他猛然抓住一条凸起的钢筋,而整个人就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扯了上去般,悬挂在半空,仿佛依靠钢筋才避免了脱离这片楼顶。
“拉我一把!快来拉我一把!不,赶快固定自己!该死的!”士兵叫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们是颠倒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我们的身体,试图让我们向上飞不,是坠落!
重力感在一瞬间产生逆转,我及时固定自己的身体,就发现都市地面是在头顶上方的,而雨水,正从下方不断向上灌来。
世界,颠倒了。
或者说,当我们之中有人意识到的时候,它便颠倒了。
1022 攀爬2
阴沉沉的乌云在脚下旋转,紫色的雷电犹如出海的蛟龙,暴风雨自下而上呼啸而来,而都市地面却在头顶上,重力刹那间颠倒,让人措不及防,这一切就像是顺应我们的寻求而来。在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颠倒都市中,但其过程却并非全如我们所想。攀爬到高层建筑顶上的想法,以此时的结果来说,并没有出错,然而,问题在于,如果没有人意识到我们已经位于颠倒都市中,那么,我们会置身至于颠倒都市之中吗?
当前的异常,就像是古老的唯心哲学——只有意识到了才会存在。其他人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在我的感知中,在那名士兵没有产生对这个颠倒异常的认知前,我们的确是处于一个相对正常的拉斯维加斯中。
有几名反应不及的士兵没能固定住身体,惨叫一声就向下坠落,当我们准备援手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只剩下一个黑点了,很快就没入雷光闪烁的云层中,一看就知道没有幸存的可能,那无匹的自然威力可不像是幻觉的存在。除了所在之处完全颠倒,地面在上方,天空在脚下,恶劣的自然环境并没有什么改观,暴风雨打在众人身上,到处都浮动着一种躁动的气息。我觉得这里没多少人会因为如愿来到了颠倒都市而感到欣喜,当前的情状是在预想之中的,然而,越加沉重的诡异,预示着前途多舛。
这个颠倒都市究竟是意识态世界,还是物质态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目前还难以确认,但是,脚下那片暴风雨的天空所呈现出来的肆虐,却超过之前的所见。“掉下去的话就没命了。”这样的想法。想必很多人都有,而这样的想法,在很多时候,也会作为事实体现出来——即便这仅仅是一个意识态世界而已。
没有人愿意催眠自己“掉下去没有关系。因为只是一个噩梦般的意识态世界”。然而纵身一跃,去检验这个猜测的正确。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掉下去就会死”的结果,无限趋向于百分之百。我们只能以这个结果为前提行动,不少人提议离开这里。相对于之前爬上这座大厦的行为来说,再次向上攀爬。其目的却是为了下楼。
“你们遇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况?”nog的人若有所思地向五十一区的人咨询道。
“不,我们没能进入颠倒都市……”这么回答的人说到后来,却表现出不自信,“或许是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我们已经进入了。我觉得在抵达顶层之前,就已经进入颠倒都市,所以才会遭遇那些可怕的怪物。而呆在正常都市废墟中的话,虽然感到很异常,但的确是没有什么危险的。不过,呆在那里就意味着什么都做不了。根本就没有意义。”
“所以,如果纳粹在场,有可能是停留在正常的都市废墟中,而即便他们意识到自己会被调离,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中继器本身就拥有防御机制,而入侵拉斯维加斯据点的我们,一定是为了某些目的而来,而这些目的,注定了我们必须离开那些相对安全的地方。”铆钉想了想,总结道:“虽然会很辛苦,但是,还是保持高警惕为好。意识行走者注意一下,我们究竟是意识进入,还是身体和意识一起进入。这个颠倒都市很可能不是一般的意识态世界,中继器的前身,瓦尔普吉斯之夜,拥有在意识态和物质态之间转换的性质,更像是一种中间态的产物。根据我们的研究,也只有这种中间态的产物,才会拥有自我意识倾向。就算被改造为中继器,这样的特点大概也会继承下来,我想,这一点五十一区的朋友们最有发言权。”他如此说着,用仿佛巨石压迫般的目光扫视着五十一区的人,nog的神秘专家们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五十一区的人在表面实力比己方还弱小的情况下,还能活着在都市废墟中走了个来回,要说没有五十一区对中继器的研究心得,那一定是在开玩笑。
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五十一区的人根本就不打算,或者不能将更深入的情报交出来。相应的,nog一方的网络球代表也必然拥有类似的资本,但基于nog的复杂情况,约翰牛的沉默也不是不能理解,而且,在约翰牛的领导下,我们充当先锋,本就是一种变相的情报支援。情报本身不具备价值,而是在得到利用之后,才会体现价值,作为前锋的约翰牛可以利用情报,也就是nog利用上了情报。相比之下,处于弱势地位而被保护起来的五十一区等人,其掌握的情报并没有得到更好的利用,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而暂时没有进一步的改变,也仅仅是忍耐还没过期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五十一区的人可以将自己拥有的东西当成宝贝一样,一直到头都不拿出来分享,即便,分享了就会遭到惩罚。
五十一区的人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他们的表情不算好,但也没有反抗的意思,潜在的规则大家都明白。我想,解开温情的纱幕,只需要一个机会而已。
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之前没有呆在铁蜘蛛和蚱蜢机甲上的人小心翼翼地爬回来,将自己固定在机器上。铁蜘蛛和蚱蜢机甲的腿就像是钩子一样扎进水泥中,步步稳健地从之前开凿出来的豁口退回大厦内部。
之后的情况又再次发生变化。原本以为大厦里的重力也是颠倒的,原本的地面会变成天花板,而天花板则相反,但实际上,进入之后才发现一切正常。天花板仍旧是天花板,地板仍旧是地板,就连楼层的编号也一如既往,我们既是处于编号中的最高层,也是处于环境中的最底层,其实,若非可以从窗户眺望到外边异常的风景,大概没多少人会觉得。自己处于一个颠倒的世界中吧。
我们要回到的一楼大堂,就在一连串豁口的最上方,我抬起头,从这一层层的豁口向那边眺望。只看到在阴森的尽头。有一片微光的存在。光感很小,无法让人看清东西。却在依稀间照出几个活动的影子,充满了古怪而不详的味道。那到底是什么?我没来得及多想,铁蜘蛛已经跃起来,沿着来时的路朝上方进发。
在我们进入上一层的时候。整个灯火黯灭的大厦突然灯火通明,突然的变化,让队伍中不由得一阵骚动,随即,这片灯光又像是到年限般,熄灭了大部分,剩下的。也已经比刚开启时黯淡了不少,间或的闪烁,似乎在提醒我们这些闯入者,这些灯光随时会全部熄灭。
“真是老套的场景。”一名神秘专家冷淡地嘲讽道。通过环境的变化去调动人们心中的恐惧。是编织恐怖故事时常用的手段,从“编织故事”的角度而言,却是一种有意识的思考和设计。对于常年行走在神秘中的专家来说,这种情况所体现出来的“有意识”反而是最不可怕的,不过,大多数怪异而神秘的事件中,总会以这种表现手法,去“通知”人们自身的处境。
闪烁却不熄灭的灯光,仿佛要扑出墙壁的黑影,时刻潜伏在角落中的不安,通过个人的想象力进行发酵,但是,这些要素通常是不具备实质杀伤力的,也就是说,是否这些要素,并不会真正改变危险性。对我们这些神秘专家来说,这些要素的真正功用,在于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掩盖真正实质性的危险。
隶属五十一区的普通人精锐士兵们想必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环境的恐吓因素,已经被降到最低。我们稍作停留,以经验数次检测了可疑之处后,决定继续向上攀爬。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环境中,有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它啪的一下,砸在一名士兵的脚边,引得那名士兵神经紧张,瞬间将手中配上战术手电的枪口指向声音来处,并不断后退。
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吸引了一部分神秘专家的目光,而另一部分神秘专家则心有默契地加紧了对周边的侦测,以避免注意被完全调动后遭遇突袭。约翰牛操纵铁蜘蛛走上去,在昏暗的灯光中,一把明显是五十一区风格的枪械正躺在那里,一只断手还扣在扳机上,鲜血不断从断口流淌出来,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片水洼。
“离开枪口方向!”约翰牛立刻喊道。她很谨慎,稍微有些经验和常识的人都知道为什么——出血量相对于一只断手来说太大了,而且,那只手的手指还放在扳机上——不管断手的主人是不是五十一区的某个人,也不管他在死前做了什么,在一个充满了异常而神秘的环境中,这些因素就意味着危险。例如——
枪械跳了起来,断手扣动了扳机,只有轻轻的唆声,光线直接贯穿而来,却因为约翰牛的提醒,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铁蜘蛛的一只尖脚猛然践踏上去,将整只断手和枪械都压成废品,之后,就是电光四射的景象。这个异物自爆了,产生的力量,让铁蜘蛛的尖脚表面出现了融化的迹象,但是,铁蜘蛛的外壳其实并不导电,因此也无法伤害到乘坐在上面的我们。
“终于来了。”有不少人反而因此轻松下来,有攻击就意味着有明确的敌人,比起明明没有感知到敌人的行动却不得不提高警惕,遭遇到明确的攻击而提高警惕无疑更让人舒心一些。
“只是个开胃菜而已。”一名神秘专家抬起手,释放出一道五彩的光线,顷刻间抹去了血洼。随后他皱了皱眉头,猛然看向五十一区队伍的其中一名士兵:“这是你的血。”他的声音不存在质问,而其他人也没有为难那名士兵。士兵有些惊慌,但在想要辩解的时候,被五十一区的神秘专家阻止了。
“和你没关系,至少,和现在的你没关系。”那名神秘专家说的话,让身为普通人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但是,心中的压抑却得不到解答。仅以目前的情报量,我不觉得有人可以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为什么这名士兵还完好,一只属于他的断手却以这种怪异的方式发动了攻击?
对于神秘专家作出的“断手和血液属于那名士兵”的判断。在这个时候反倒没什么异议。
因为情况再诡异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这种程度的诡异就算不上什么了。
“就在刚才,我的计时器停止运作了。”突然有一人说到。很快。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同样的情况。不过,有一部分人的计时器却并非停止。而是变得紊乱。
“时间的紊乱在三小时的范围内。”很快就有人归纳起来。
“三小时前,你们在什么地方?”铆钉向五十一区的人提问,而目光却落在那名断手所属的士兵身上。
他的问题让五十一区的人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有人回答到:“和现在一样。在攀爬一栋高层建筑。不过,欧文并没有受伤,之后也没有断手。”欧文就是那名被指出断手所属的士兵。
铆钉在怀疑什么,显而意见,只是并没有如愿。虽然说,断手的人要再长出手来,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这里就有人可以帮人做到,但是在当前情况下,五十一区的人也没必要说谎。那么,这只断手就并非过去之物被转移到了现在。而是另有它因。
名叫欧文的士兵抽了抽嘴角,他似乎想抱怨铆钉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比这更诡异的情况已经出现了——断手来自于他,却并非是他断落的。
“也许是复制?”有神秘专家这么一说。
“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我的感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另一人摇摇头说到。
又等了一会,没再出现异常事件后,铆钉对我们说:“继续。”约翰牛便操纵着铁蜘蛛继续向上跳跃攀爬,但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异常,而放弃利用早被打开的豁口。约翰牛的想法大致就是,万一真要出现什么,我们就是诱饵,铁蜘蛛身处半空时,灵活性大为降低,就是最好的攻击时刻,但若是危险真的到了可以摧毁铁蜘蛛的强度,那么,放弃铁蜘蛛也没关系。而我们自身的能力,一般情况下,足以确保自身的逃离。
用一台铁蜘蛛换取敌人出手,在某种角度上,是很有价值的。大多数情况下,当攻击强度抵达一定程度时,发起攻击的人就无法完全隐蔽自身的所在。将敌人引诱出来,进行反击,进而顺藤摸瓜,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状态,远远大过一台铁蜘蛛的价值。
至今为止,所面临的危险,都没有达到我们对中继器所拥有力量的预判程度,这些只是开胃小菜,但却不可能一直都是开胃小菜。敌人不做大动作,一定并非是蠢到了戏耍对手,而必有其原因——保持这样的谨慎,是所有可以活着成为神秘专家的人所必须要具备的素质,哪怕事后证明自己疑神疑鬼也没关系。
不过,在敌人的攻击被引诱出来前,我们发现了新的状况,再一次停留于某一层落的时候,有人靠近窗户,对比了我们当前所处的位置,才发现,我们在这栋大厦中攀爬了那么久,但从外部观测,和头顶地面的接近却是在某一个距离内停止了。
“我们已经没有在移动了。”那名神秘专家慎重地提醒到,“有可能,我们继续在大厦内行动,是不可能抵达一楼的。这些楼层虽然编号在下降,但可能是没有底线的。”所谓的没有底线,自然就是即便编号为“一”楼,但却还会有“零”楼,“负一”楼等等……当负数出现时,我们的攀爬不会有终点。
“也有可能会回到正常的都市废墟。”另一名神秘专家补充到,“敌人没有做出剧烈的攻击姿态,有可能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线。在没有找对路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但是,五十一区的人却的确遭遇了强力的反击。”黑巢的露易丝看向五十一区的人:“他们走得比我们远?那么,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路线。”
“我们可以提供我们走过的路线,你们要去我们曾经去过的那栋建筑也没问题,甚至要复制我们当时的行动也完全没关系。”五十一区的神秘专家说:“但我不觉得那是好事,正确的路应该不止一条,我们遭到强力的攻击,并不意味着我们走对了路,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走了一条和现在不同的死路。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能找出正确的路线,我们连离开这里的办法都没有,如果我们找出了正确的路线,也没必要回头,不是吗?”
黑巢的露易丝没在继续,因为,五十一区的这名神秘专家的说法的确是有其道理的,无视这一点发生争执进而产生冲突,完全是得不偿失。
“我们需要一批人尝试到建筑外部攀爬。”铆钉说,这一次,他没有明确提出要我们约翰牛支队负责,因为,这明显是十分危险的行动。
只是,作为先锋的我们没理由退却,约翰牛操纵铁蜘蛛来到窗边,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也不能全队人都出去冒险。左江和江川要留下来,因为两人在爆发行动力上弱于我和左川,而且,有她们在,自然是比其他人更好的保险。约翰牛的情况尚不了解,但她作为队长,并不准备留下来。
左江和江川没有反对我的提议,离开了铁蜘蛛,随时准备着用手头的道具对我们进行支援。
下一刻,约翰牛操纵着铁蜘蛛跃出建筑外,射出蛛丝悬挂在建筑外壁上,避免坠入上方的大地,在没有阻隔的环境下,向上移动的速度可比在建筑内部轻松多了。
外面的风很大,暴雨撞击着我们,让人觉得仿佛随时都会摔出去一般。铁蜘蛛的尖脚插进墙壁,用蛛丝吊着,一顿一顿地向上滑去。之前停顿下来的距离感开始出现变化了,我们的确成功地往头顶上方的地面移动。下方的层落中传来低低的呼声,行之有效的结果让关注我们的人感到欣喜。虽然在建筑外壁上攀爬很危险,但是,总比一直被困在某一个距离上要好得多,至少可以让人看到希望。
不过,夹杂在喜悦的低呼声中,有五十一区的声音:“其实,在拉斯维加斯的中继器还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时候,和颠倒都市相似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只是,当时的重力还是正常的。”
“你是指什么?”有人追问。
“那时的重力,是从头顶指向脚下,也就是那片天空。”说话人的声音刚落下。我、左川和约翰牛立刻感受到了重力的剧烈变化。在建筑内部,重力的确是正常的,由上往下,而在建筑外部,异常的重力,猛然变得正常起来。当铁蜘蛛松开爪子的时候,立刻向下坠落,好不容易在蛛丝的帮助下,没有坠入那阴沉的天空中,但之前移动过的距离全都毁于一旦,反而距离头顶上的地面更远了。
而且,糟糕的事情还没完,在正对着我们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当我们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它在重力加速度下,已经快要撞中我们了。
“铁蜘蛛?”约翰牛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行动却没有任何迟疑,在本能的催促下,操纵铁蜘蛛打算避开下落轨道。然而,坠落的那台铁蜘蛛却好似镜像一般产生了针对性的位移。时间上已经不足以操纵铁蜘蛛再进行第二次闪躲了,而且,就算闪躲可能也是无效的。下坠的铁蜘蛛和我们乘坐的铁蜘蛛有一种古怪的关联性。
“走!”我瞬间展开速掠,抱住约翰牛和左川,跳入一旁的窗户中。刚落定脚步,结束速掠,就听到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两台铁蜘蛛纠缠在一起,直往着下方的天空坠去,几个眨眼后就被乌云吞没了。
1023 厕所中的惊愕
莫名其妙从上方砸落的铁蜘蛛撞中我们乘坐的铁蜘蛛,一同摔落到下方闪烁着雷光的云层中,重力的突然转换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更让我们疑惑的是,为什么会从上方坠落一台铁蜘蛛呢?在发动速掠而延长的时间中,我仔细观察过这台铁蜘蛛,从风格上看,的确就是nog配给我们的型号,只是上面充满了大战之后留下的伤痕,有几只尖脚已经折断了,腹部更是凹陷,似乎遭受到过量的冲击。它之所以摔出建筑外,看上去并非是有预谋的,而是遭到了强烈的攻击,根本无法固定自己的身体。然而,我们遭遇的情况还是十分怪异,除非nog在我们这些神秘专家组队进来之前,已经提前派遣出队伍,亦或着,是nog的成员,铁蜘蛛的供应商私下进行了某些行动,否则,铁蜘蛛应该是我们这支队伍才拥有的特殊载具。而且,当时约翰牛的确已经操纵铁蜘蛛进行闪避,若没有特殊的缘由,自由落体的这台铁蜘蛛是不可能砸中我们的,我在观测时看到的,在这台铁蜘蛛身上发生的同步位移,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俯瞰着下方翻滚的云层,总有一种“无论当时约翰牛如何操纵铁蜘蛛,都不可能避免这次碰撞”的感觉。这种“必然性”应该是某种神秘在起作用,然而,若说是有什么敌人在暗中狙击我们,却也无法从这次袭击中找出证明,仿佛一切都仅仅是偶然罢了。
事实是,并没有偶然,只有神秘。
我们三人之中可没人对这样的结果抱怨,受到袭击,受到难以理解的袭击。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我们在建筑外侧攀爬时,没有任何阻碍,大概才算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吧。不过,约翰牛也好。左川也好。都无法对我们之前遭遇的情况做出解释。
“真是麻烦了。”约翰牛叹了口气:“我们要用双脚重新爬回去吗?”她盯着通道的另一侧,之前利用铁蜘蛛打开的豁口。位于看不见的转角后,而我们此时的位置,距离大部队所在的位置,还有三层楼的距离。理智想一想。铁蜘蛛在还没发挥其真正威力时就丢失了,我们三人也被迫和大部分分割开来,这种情况在任何神秘事件中,都是麻烦要来的象征。如果接下来的路程中,出现实质性的怪物,那一点都不用奇怪。通过种种看似偶然而怪异的情况,削减来犯者的保命筹码。将人们从人群中一小块一小块地分割出来,然后逐一吞噬。这简直就是古典、好用又常见的手段。正因为太过寻常了,所以,书面上有许多防范和解决的办法。然而,根据当事人身处的实际情况的不同,真正意识到自己落入这种经典陷阱中时,再想找解决办法,往往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正如我们现在的情况,召唤大部队下来接应,也比自行前进更为保险,我的连锁判定中,并没有察觉到此时所在之处有任何攻击性的预兆。也就是说,呆在这里不动,暂时是安全的。只是,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敌人的引导,那么,我们想要保守处理的打算也就行不通了。左川已经用通讯装置联系三层楼之上的大部队,结果却是在意料之中:“信号被切断了。”
我这边的通讯装置也同样发出沙沙的杂音,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正常情况下,三层楼的距离,加上楼层的材质,并没有那么强力的信号隔绝能力。约翰牛用积分购买过临时强化通讯模块的设备,但此时用起来,也完全没有效果。沙沙的声音听久了,似乎被扭曲成一种很怪异的尖啸,让人心中烦躁。这些细节上的奇怪情况,都是只要细心,拥有足够的联想力,都能从容以对,但无论多么从容冷静,也无法改变我们此时的糟糕情况——我们的确被从相对安全的大部队中分割出来了。
大概只要离开这里,无论是向上攀登,和大部队汇合,还是向下离开,试图回到安全的正常都市废墟,一路上都不会再像之前进来时那么安逸。
“上边如果也联系不上我们,应该会派人下来接应吧,至少,江川和左江会下来。”左川说。
“问题是,他们可能会接收到伪装信号,别忘了我们在郊外遇到的情况。”约翰牛想得更多,“敌人拥有干涉数据信息的能力,虽然在进城之后就没再出现过那种情况,但如果现在发生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接收到完整信号就罢了,现在,通讯已经被切断,再联系上的时候,信号也许会不清晰,而那种不清晰的信号,又有多少可信度呢?当然,我也觉得,上面若是发现不对头,也会派人下来接应,但将希望放在上面,是不是太保守了呢?我们并非失去了铁蜘蛛就没有了战斗能力,和大部队分开,也意味着我们的行动可以更加灵活。之前为了确保和大部队同步行动而无法施展的能力,也不再需要顾忌。我觉得还是前进比较好,诚然,我们会遇到许多危险,但是,比起呆在原地不动地死守,反而有辱我们先锋的身份。”
约翰牛的目光从我和左川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我身上,她并没有强行发动命令,但是,说的话却并非没有道理。敌人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给人的压力会很大,反而,出现这次怪异的袭击,被分割出大部队,也算是变相让我们摆脱了某些枷锁。
“主动引诱,主动出击,先锋不就是干这种苦活的吗?”约翰牛再一次强调到,“我愿意承担先锋的职责,就是因为可以将主动权抓在手中,我觉得,你们也有相同的想法。”
“是的,主动总比被动更好。”我同意道:“在上面的人找过来前,我们也不能两手空空地原地等待。”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被从大部队中分割出来的我们三人,反而是最有可能摸清敌人底细的队伍。敌人要对我们做点什么,付之行动之后,就不可能完全不留下尾巴。
我们已经没什么好选择了。为了再确认一下周围的情况。约翰牛打开了旁边唯一一处看起来松动的门。
门后的房间从格局和器物上来看,是一间女厕。但我们三人都注意到,门外并没有明确的指示。而且,单单从门的形状以及过道的格局来看,这里都不是厕所所在地。
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的污管破裂的缘故。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就好似十几年没清洗过,放眼望去,门板、墙壁、地面和水池中,都遍布着黄褐色的脏渍。污秽不洁的景象,一映入眼中就足以激发出人们心中强烈的厌恶和退避的情绪,而放在这个异常的环境中。更是带来一种不详而扭曲的观感,仿佛这些脏渍似乎都是某种活物,会带来某些更污秽的东西。
“一开门就是这种地方——”约翰牛嫌弃又厌恶地自语着。可是,这个地方的确有些异常。我们不得不深入观察一下。我这边的连锁判定早已经确认这个房间中没有更多的活物,不过,约翰牛却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不碰上那些脏渍,一一推开了所有可以打开的门。生锈的门轴发出沙哑的声音时,厕所里的灯光也应和着阵阵闪烁,一副影影幢幢的样子。
大部分马桶隔间都没问题,但是有一个隔间里坐着一具尸骨,半身腐烂,剩下的半身还能从破烂的衣物后看出性征,是一位女性,只是头已经被斩断了,不知道留在了什么地方。看尸体的姿势,可以想象她当时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才跑进来的,正畏畏缩缩地坐在马桶上,在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就被杀死了。那么,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拉斯维加斯的普通人在城市彻底陷落之前就通过紧急通道撤离了一部分,而剩下的那部分,应该在之后的战斗中全都死光了。在到手的情报中,并没有当时纳粹离开飞艇,在城市中进行巷战的说明,当时五十一区和拉斯维加斯驻军摆开阵势,却被纳粹飞艇用强大的范围武器,连同城市一起化为废墟。当时的死者绝非是这名女性的样子。
拉斯维加斯成为废墟后,才在纳粹的控制下进行中继器变化,之后五十一区陆续派来试探的部队,但那些人也绝对不是眼前女尸的打扮——从可以观察到的部分,多少可以判断出,她在生前是位白领丽人,很可能就在这栋大厦中办公,在大厦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后,才惊慌失措地跑到这里想要躲起来,但仍旧被什么东西割掉了脑袋。
这样的情况,和我所知道的拉斯维加斯变化不怎么相符。在我们进入之前,拉斯维加斯面临的是一场彻底的毁灭和转变。相对那种泰山压顶,无可抗力的情况,诸如怪物跑出来吃人,从城市某处开始的异变,最终波及到全城的演化等等情况,都太过繁琐了。
这具女尸的出现,简直就是将一个罪证放在了并非本罪案发生的现场,充满了格格不入的矛盾感。
可是,它就在这里,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其中必有蹊跷。说起来,整个厕所环境都不太像是战火涂炭过后的景象,也完全不符合一栋商业大厦应有的水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下意识抬起头,却看到正对着马桶的天花板上,有一副眼熟的图案——那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狼,头部被夸张地放大,就像是正在探头而咬,对比起身体的比例,就显得有些抽象,但是,那栩栩如生的凶恶却好似涂料一般,让它比写实的画面更加残忍,附带着一些细节上的图案,也让人感到其具有某种宗教性的味道。
虽然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但是,在我第一次接触到异常,在那校园的老旧厕所中看到的恶犬图案时,所产生的感觉却和这时类似。那时,也是一个肮脏的厕所,也有我未曾见到却的确存在的受害者。如今我还清晰记得当时写在恶犬旁边的警告:“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你说什么?”站在旁边一起观察这个夸张抽象的狼头图案的约翰牛惊讶地问到。
“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即视感,但是,这种相似性让我觉得不应该停留。我速掠起来,抓住约翰牛和左川,飞速朝厕所门外奔驰。然而,原本极快的速度,却因为距离感的异常,而变得没那么快了。在我的感受中。整个厕所空间好似在我进入速掠状态的一刻。被某种力量干涉了,厕所的长方体。就好似海绵一样,被蹂躏,扭曲,拉长。我们所在的地方和门口的距离被拉远,其速度比速掠还快。这是一个陷阱!我不得不这么想,然后,下一刻,我们也被扭曲了,虽然感觉不到痛苦,但是。我可以看到自己三人的身体就好似麻花一样——并非从物质层面被扭断,而是空间层面上的错乱,明明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却仍旧感觉完好。我觉得还在奔驰。但是,奔驰的效果已经没有了,相反的,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拉长,让我觉得自己反而是在倒退。
就好似站在快速的逆向传送带上奔跑一样,无论跑得多快,只要速度上无法抵消相反的速度,其定位也是在不断后退的。真是很少见的情况,我想着,因为,速掠超能是一种“相对快”的概念,单纯从速度概念上去超越由此产生的速度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我所面临的情况,当然不可能是在和异常比拼速度——不管这是什么异常,它用另一种概念,让速掠的相对快概念变得不那么有效了。
我觉得这是一种空间层面上的调整,但是,考虑到这里很可能是意识态世界,亦或着是意识态和物质态混淆的中间世界,那么,这种异常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基于意识的。而就在我揣测自己所面临的异常时,空间感上的扭曲陡然停止了,就好似用力过度而被扯断挤爆,然后又扩大为另一个空间。四周逐渐清晰起来的景象,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然后,我突然发现,原本被我带着的约翰牛和左川都不见踪影,而我自己也并非站在某个陌生的空间中。
实际上,我对面前的景象十分熟悉,而且,对自己此时的行为也充满了即视感——我正蹲在一个遍布污渍和青苔的厕间中,鼻端充斥着氨气的味道,唯有从指尖袅袅升起的烟味,c冲淡了不适感。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此时的自己正身穿高中校服,口袋里的香烟盒已经瘪了下去,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正徐徐燃烧到中段。
我在做什么?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和我在上一刻时拥有的记忆完全矛盾。这里是学校的旧厕所,我正在吸烟,这是违反校规的行为,为了保证自己的优等生印象不在老师眼中破灭,所以,我只能选择来这里抽上一根。有很多喜欢抽烟的学生也是如此,呆在这里的好处,就在于不会有人刻意打开厕间,去探究同类的真面目。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自问自答。
我是一名优等生?这一点毋庸置疑,问题是,我为什么到了现在还呆在学校里?我觉得这可真是一个恼人的幻觉,在上一刻,我还是经历了诸多冒险,肩负着拯救的重任,虽然谈不上英雄,却也是极为异常的家伙。而现在的情况算什么?我又回到了优等生的时代?真是可笑,虽然对那个世界中存在着诸多的留念,但是,它确实已经毁灭了。
毁灭了……
我在这里接触到神秘,然后被更高的神秘杀死了……
然后回到了看似“现实”,却更加无奈的世界……
在“现实”中死去,于另一个末日幻境中“复生”……
在那里寻找着结束一切的关键,试图夺取名为精神统合装置的东西……
在这非凡的冒险中,我找到了自己爱着的人,或非人,也遇到了爱着自己的人,以及非人。
我结识同伴,认清理念,产生觉悟,与神秘战斗,乃至于连自己都变得异常。然而,即便有着种种的不如意,仿佛一直有可怕的阴影在头顶上方盘旋,仿佛总会在最后关头,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扑灭。我在风雨中摇摆,被暴雨扑打,我体无完肤,患上了可怕的疾病,必须面对比自己的想象更为黑暗的现实。即便有着这种种的不如意,但是,我仍旧有着自己的道路,不再迷惘,有着自己必须负责的人和事,也得到过信赖和支持。
我所得到的东西,填补了心中的空缺,无论那样的生活有多糟糕,却让我觉得是有意义的。
是的,那是有意义的,十分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冒险。就像是一些人常说的,一辈子都梦想有过那么一次的,绝大绝叫的冒险。
可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站起来,将烟气从肺中吐出来。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异常的厕所、女尸、狼头图案、不知道是空间性质还是意识态性质的异变……一系列和脑海中的自我身份认知截然不同的词汇和概念,就好似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觉得千头万绪,但是,一种深刻的熟悉的,勿宁说“极为现实”的感觉,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将此时看到景色,体认到的自己,视为一种幻觉。
什么是“现实”?这个词汇的定义,是极为严格的,但是,对我来说,那就是一种感觉。幻觉和现实对许多人来说很难区分,但对我来说,经历了太多的幻觉错乱,“现实感”反而极为敏感,没错,正如现在,我所产生的感觉——这间学校的旧厕所,躲起来吸烟的优等生,有着至今为止最为浓郁的“现实感”,和脑海中那盛大而绝叫的冒险比较起来,甚至于这里更为“现实”。
那么,我的冒险呢?我的战斗呢?我所遭遇过的那些人呢?我爱过和爱着我的人和非人呢?咲夜、八景、玛索、桃乐丝、系色……还有“江”和“夸克”,都在哪里?上一刻还在身边的约翰牛和左川,又在哪里?我下意识呼唤着“江”,没有反应。我的感觉很不好,但是,我还记得这个时候该如何应对,那些危急时刻的应对,就好似本能一样烙印在每一个细胞中,如今,或许只有这种战斗本能,才能证明,我的冒险是切实存在过的。
我思考着,观察着,不顾肮脏摸索着,试图找出可以证明这就是个“现实感极强”的幻觉,是中继器的陷阱等等的东西。不过,那腻人又作呕的触感是如此逼真,我甚至掐着自己的手臂,用痛楚来试探自己是否居于一个意识和身体分离的状况。结果,我没有找到任何“这不是现实”的证据,可是,悖论在于,我同样不相信自己上一刻的冒险才是幻想。
那么,我是回到了过去?时间机器?世界线跳跃?我抬头看向天花板,如果回到了过去,那里应该有一个无比熟悉的,作为冒险开端的图案,那就是厕所怪谈的源头,一只六眼叼着十字架的恶犬。
“没有……”我无法形容此时的感觉,但是,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斑驳的青苔。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将烟头扔进便器冲口中,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印象一点点丰富起来,那仿佛隔了很久,被盛大的冒险掩盖的记忆,就好似从废纸篓中翻出来,又一点点涂抹上鲜亮的色彩。上一刻,我是触发了中继器的厕所陷阱,还是刚关上隔间大门点燃香烟?突如其来的记忆冲突,让我觉得如梦幻般,说不出的惊愕。
1024 真实与妄想的间隙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有一段和我过去的记忆不相符的资讯在我的脑海中滋生,周围的环境比我过去所经历过的都要真实,让我很难确定这是不是幻境——虽然从理性上来说,这里应该就是中继器构造的幻境,但是强烈的真实感,却难以被理性说服。对一个清醒的人来说,到底是依靠什么,去判断自己所处境的真假呢?是记忆?感受?还是和上一秒延续性相违背的变化?
当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上一刻我的确就呆在厕所里吸烟,而中继器之类的情况,不过是在整个发呆过程中的幻想,那么,我该如何确定,那个幻想才是真实,而此时此刻的遭遇才是幻想?
“妄想体验……”我下意识回想起左江的能力,虽然没有尝试过那种能力的效果,但目前所遭遇的情况,却和能力顾名思义的效果极为相似。那么,这间校园里的厕所,和上一刻大厦中的厕所,哪一个才是我的妄想?
那无比强烈的真实感,让我无法确定,我目前所处的状况,是否就是中继器的攻击。若将思维由此发散出去,五十一区的那名宛如失了魂一般的神秘专家,有可能便是处于我当前的状况。
伴随着记忆的浮现,正在进行一场大冒险的记忆,反而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大概是因为太过违背常理,而相比起这间校园的旧厕所所代表的生活,充满了梦幻色彩吧。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不,因为记忆鲜明起来,所以,似乎也没那么久,大概就是一年前。我就呆在这家学校里,充当一名平凡的优等生。
在听闻厕所怪谈之前,在这里的生活,一切都是正常又朴实的。没有异常。没有神秘。没有死党和死仇,没有戏剧性的挑衅和反击。没有恶魔也没有怪物。我的身体也是极为普通的高中生素质,没有患上任何恶性疾病,自然,“江”也是不存在的。
我感受不到“江”的存在。也呼唤不出“夸克”,没有格外锻炼出来的体格气力,也没有超凡的才能和异常的神秘力量。连锁判定消失了,速掠超能也不复存在。在我的记忆中,任何证明自己是一个神秘专家的能力和他物都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知识和经验。但是,这种知识和经验,相对此时此刻在脑海中浮现的平凡生活的记忆,却显得无比荒谬。
就如同——
做了一个相对逼真的梦。醒来之后,留下了一堆残渣。
极为矛盾的感觉,让我有些焦躁。
我逐一打开一扇扇隔间的门,最终确认了,此时这座旧厕所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不一会,门外传来男生的声音,一伙学生正靠近这里,本能促使我回到隔间,关上门,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自己,他们也是来这里吸烟的,但是,这里的默契就是“尽量不和不同来的人见面”。
所以,我躲起来,这样的本能,和战斗本能一样强烈,根本就不需要思考。声音进入厕所,他们各自推门,如果有人在隔间,自然会反锁,后来者就会找下一间,如果人全满了,那只能抱怨运气不好,赶紧离开,但实际上,在我就学于这所学校的时间里,这间旧厕所从来都没满人过。
所以,这些新来的男生很快就占好了各自的地盘,而我则听到他们的锁门声后,开门走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放轻脚步,甚至来到一位男生所在的隔间门前停下来,有些犹豫,我也不清楚自己在犹豫什么。来这里抽烟的人虽然遵守不干涉他人的原则,但是,要说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是不尽然的,正因为这一点交情,而在负责处理和这些学生相关的问题时占据优势,也是自然而然的。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意破坏这里的规矩,在我停下脚步的时候,门后的男生停止说话了,他似乎有些紧张,所以,我快步离开了这里。
我觉得这一切极为古怪,极为异常,如果这是一个幻觉,那么,又该如何识破这个幻觉,离开这个幻觉?尤其在一切都充满了“现实感”的时候,甚至于,这种现实感和脑海中的记忆,让我不得不去怀疑,上一刻的自己走进的,到底是哪一个厕所?
是充斥着怪谈的厕所?
是中继器陷阱的厕所?
亦或着,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厕所?
首先,我告诉自己,正如我第一次去到那所谓的“现实”时告诉自己的那样——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去做什么。我必须找到一些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否位于一个意识态的幻境中。不管我当前所处的环境有强烈的真实感,意识态世界相比起物质态世界,都是不那么严密逻辑的。如果这里是中继器为了囚禁我的意识,而以我的意识为核心构建出来的“牢笼”,那么,一旦我无法找出其中的破绽,认知就会遭到潜移默化,其禁锢就会更加强力,而考虑到中继器的能力,这种可能性反而很高,这是极为糟糕的情况。
这里的真实感实在太过强烈,配合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自问自答,几乎每一刻都在侵蚀我的想法。这个声音的来源,也是富有逻辑性的,它让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为了不让自己错乱于真实和妄想之中,是每一个人都必须拥有的东西。
我十分清楚,自己已经下意识开始怀疑,末日幻境和病院的一切,是否都只是自己的妄想了。
我今天除了观察之外,注定做不了什么东西。作为普通学生的习惯,正在我的体内复苏,而作为战士的习惯,因为能力的消退,也开始变得迟钝。让我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就是一名普通学生的原因,此时此刻,仅仅在于自我的观测和分析——这是一套基于末日幻境的经历而培养出来的自我认知方法,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对我来说,自我认知都是生存的核心之一。
是的,首先。我得生存下来。
我顺着学生时代的记忆走回教室。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鲜活而明亮的学生气息充斥在视野可见的地方。整齐的校服。活跃的学生,走廊上闹哄哄的,教室里只剩下三两人在聊天。我一进入自己的班级教室,那种强烈的生活感便再一次涌上心头。就像是我并非时隔多年才回到这里,而是十分钟前,就坐在这里,这是一种日常的烙印,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渗透了身体的滋味。
然后,我回过神来。现下正是放学时间,同班同学将会在之后的二十分钟内陆续散去,留下的一般都是卫生执勤小组和习惯在学校把当天作业完成的学生。我没有任何事情,学生会没有工作交代下来。这个时间,我本该是要回家的,就在去旧厕所吸完烟之后,就会离开学校,而不是回到教室里。
“忘了带东西?”一尺之隔的同桌问到,就像是在问“吃饭了没有”一般自然。可是,这倒让我觉得有些不自然。可是,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去证明他是异常的,而并非是我。在这平凡而日常的问候下,我觉得自己才是不对劲的那一个。
我半晌没回答,他也没有理会,只是转眼朝我看了看。我好似一下子清醒过来,说到:“啊,是,有些东西……”我漫无目的地翻了翻书桌和书包,今天的课业历历在目,一周之内的课程,以及老师和学生会交代的任务,也十分详尽地呆在脑海中,几乎不用怎样翻找就自然而然地浮了上来。
太现实了,太真实了,太日常和普通了,正常到了让我不禁觉得,末日幻境就是妄想,才是闲暇时分才会去想的多余之事。
只是,要接受这种平凡的日常,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有点觉得,这就是现实和幻想,朴实和精彩的冲突。我用力甩了甩头,于是同桌有些奇怪地又看了我一眼,问到:“身体不舒服?”
“啊,还好,就是有些困。”我下意识回答到。
“那可真少见。”同桌随意说着,又埋下头继续做题。
“对了。”我想起来,厕所怪谈最先是从他的口中得知的,“还记得学校旧厕所的怪谈吗?”
“什么怪谈?”他有些惊讶,神情不似作伪,我相信自己的观察,他的确是真的不知道。可是,他本该知道,不,他应该且必须知道的!我按耐着这一刻沸腾起来的思绪,放轻了声音说:“就是旧厕所的怪谈,我记得是你告诉我的,那个地方好几次有人失踪了,至今都没能找到。”
“啊,我有说过吗?”同桌惊愕地说:“我没说过,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那个地方真有人失踪了,就绝对会传得全校都是。”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四周,仿佛说什么秘密般,对我说:“你是学生会的,难道不清楚吗?那里是差生聚众吸烟的地方,消息可灵通了。老师其实也知道那个地方的情况,我听说,学校打算将那里拆掉。反正都有新厕所了。”
同样是关于旧厕所的传闻,但是,和我记忆中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仔细想一想,却觉得同桌此时所说的,反而更有逻辑也更和情理——这是基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异常与神秘的前提上的逻辑和条理。
因为新厕所的建成,旧厕所被废弃了,还成为了差生聚众吸烟的地方,校方对这种情况不可能一无所知,所以,最终决定拆除旧厕所。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我揉了揉太阳穴,只听到同桌在说:“喂,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真不舒服的话,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没事没事。”我勉强笑了笑,起身说:“我就先回去了。”
“晚自习来吗?要不我帮你请个假?”同桌又问到。
“不用了,我回去躺一下就行。”我一边说着,一边踏出教室,和几个擦身而过的同学打了招呼。
“高川,班长说晚上要调位置。”他们说。
“八景说的?”我愣了愣,反问到。是的。八景,一个本该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存在。
“是啊,听说你的位置要前移。她没通知你?就你一个要前调的。”知情的同学说。
我想起来了。的确。八景仍旧是班长,不。应该说,她本来一直都是班长,却不是学生会的成员。她在下午课间时跟我提起过调整座位的事情。这是班主任的决定,在学校里也是常例。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大致是为了提高学习互助效果,和避免早恋行为。
和末日幻境里的记忆不一样,在这个生活气息浓烈而平凡的学校时光中,还是高一我和八景,彼此之间并不是十分熟悉,谈不上要好的朋友。就是正常的学生来往而已,远远及不上末日幻境中那深刻纠缠的关系。比起普通同学关系的八景,和我有着涉及生命的密切关系的八景,宛如只是存在于我的妄想中的角色。
我有些失神。但是,在没有进一步观察和寻找前,做下任何判断都是不对的。我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刻意在路过咲夜的班级时,顿了顿脚步,朝里面眺望。咲夜不在里面,但是,她的位置十分清晰。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在此时的情况下,究竟是希望看到她,亦或着不希望看到她。
我踩着夕阳的影子,延寻着清晰起来的记忆走在回家的路上,从末日幻境的角度来说,我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可是将末日幻境当作妄想时,却生不出半点怀念,因为,这是我几乎每天都要踏上的道路。周围的风景是如此自然而日常,就如同人类使用手脚时,从不去思考手脚是如何活动的,这里的风景所带来的熟悉感,也是潜移默化在我的内心中,从来都不需要去思考,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为了寻找真相与妄想的证据,特地绕了一圈远路,走过那熟悉,却又充满即视感的天桥时,总是不自然想要回头,总觉得,咲夜会如末日幻境里那般,在不经意间出现。然而,她没有出现,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真实感,无法让我认定其为中继器根据我的意识幻化而出的伪物。这里的风、云、阳光、水泥路面散发出来的味道,因为工业化而不那么理想的空气,车子驶过时的声音和排气,人们在道路上的交谈和牵扯,都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如果将这一切都当作幻觉的话,说不定也会被他人当作疯子吧,我很清楚,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无法将这里的一切,都当作一个宏大的幻象,即便,我是如此的了解唯心主义哲学,也做不到“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的程度。然而,我也无法承认这就是真实,而末日幻境里的冒险,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而我自己,则不过是一个沉浸在中二妄想中,几近走火入魔的孩子,即便,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是如此的残酷,仿佛总有一张巨网,细细编织着所有人的生活,即便,我和其他人的挣扎,也不过是织网中的一部分。
在末日幻境里,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开始成长,成形,固定,那个残酷的世界,让我试图去思索命运,去理解他人,尝试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血和火,在战斗和战斗罅隙的生活中,品味宁静的安然。那是最坏的世界,我一直都有尝试要改变它,并且,也有一群道路不同,却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去面对那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的结果,现在,我回到一个比过去的一切都要真实的世界中——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观察,但是,现有的感觉,已经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就是一个普通而平和的世界,而且,也大概就是我和那些人奋起作战,对抗末日,最终想要挽回的世界的样子——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平静和日常,和末日幻境比较起来,应该是美好的吧,可是,我的心中,为什么会认为,末日幻境里那一步步靠近地狱的生活,却也是一种美好呢?
那是最坏的世界,也是……最好的世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绕了远路,眺望着夕阳下的城市,无法平息心中的悸动,却又难以否认心中的矛盾。
我明明知道,人类的世界再怎么平和,也会在角落中存在黑暗,但是,却无法否认,那种程度的黑暗,相比起末日幻境的残酷,也是很好的,至少……八景、咲夜、玛索、系色、桃乐丝还有……真江,会在这个世界中,可以过上平淡而日常的生活。是的,比起作为末日症候群患者,如果可以得到这样普通的生活,那实在是太幸福了。
如果她们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中,那么,无论是幻觉还是真实,我都想和她们见上一面,确认她们的存在,进而确认我自己的存在。不管末日幻境到底是真实还是妄想,我在其中所肩负的责任,并不会因为世界的变化而变化,除非,我已经不再是高川。
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身为高川,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其实已经找到了。可以为自己所爱着的人去付出,去挣扎,去对抗一切不可对抗的恶意,这其实是一件十分荣幸,也十分幸运的事情。因为,太多的人,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就已经死去。
人,总是要死的。
所以,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走向死亡的路途,而如何去死,才是贯穿整个必然灭亡的生命的意义。
我真的很想,看一看,在这个美好而真实的世界中,我所爱着的她们,可以过上怎样的生活。即便,在这个世界,我和她们也许已经并不存在末日幻境中的那些交集点。
我走进公园,离开石子路,走进那条末日幻境中也同样存在的偏僻小道。我要去的地方,对我的生命也有着特殊的意义。在末日幻境中,我在那里找到了夸克,一个啄食死人眼球的乌鸦——它的存在,必然是特殊的,在不同的世界中,也有着不同的表现意义,正如它在病院现实中,只不过是我的人性自审。那么,在这个真实无比的世界里,它又是否存在,是否有着别样的意义呢?
我没有找到它,我站在大树下,这里的阴暗比外面来得更快,夕阳的余光,已经无力渗透这片枝繁叶茂的林子。这里也有一群孩子在玩耍,在平地上,没有任何被挖掘的迹象,在末日幻境中,乌鸦夸克是在我还是孩童的时候遇到的,那时,在这个地方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可是,我询问孩子们,他们对此表现出不知情的热切,对他们来说,杀人案是十分新鲜又刺激的故事。我仔细观察过,这片地方,完全没有当时事件留下的迹象——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痕迹早已经被彻底掩盖,但也可能,它从未发生过。
“回去了。大哥哥,我们要回去了。”孩子们对我说,没等我回话,就笑闹着朝林外奔去。
是的,回家,我也要回家了。
也许,夸克已经被我收养在家中,等着吃生牛肉呢。
树林的阴暗,没能带给我任何刺激,以及异常可能发生的联想,它就仅仅是阴暗而已,没有任何独特的刺激,即便路灯亮起时,那影影幢幢的景象,也无法让我产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躲在其中,随时会跳出来”的感觉。我在末日幻境中培养出来的直觉,完全没有效果,仿佛,它本来就不存在,只因为,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这个世界,没有异常和神秘,所以不需要任何对抗异常和神秘的力量、本能和经验,在这个意义上,末日幻境给我留下的,也就只是一堆妄想的残渣罢了。
1025 天平的两端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从末日幻境转入这个颇有蹊跷的世界还不到一个小时,但却拥有大量关于我在这个世界生活状态和认知情况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如同与生俱来,且毫无违和感,即便,它与我的末日幻境记忆相冲突,然而,由这些记忆带来的真实性和日常感,却是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无法达到的。即便是在病院现实中,我都揣测了许久,怀疑其为某种相对于末日幻境的意识态幻境,而并非一个绝对意义上的现实。我用“现实”这个字眼去描述在病院中获得的资讯,仅仅是为了和末日幻境区分开来毕竟,两者之间存在某种上下层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在我的眼中,却并不是唯一而可靠的。
在我的生命中,影响最为强烈的,无疑是末日幻境我曾经这么认为,可是,当我“回到”如今这个世界,却足以形容为“醒来”的感觉,这是连病院现实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带给我的强烈感受,足以在感官上,区分出“末日幻境”和“真实生活”。
我从第三者的角度观测自我,自然可以保留以“末日幻境”为主体,向外辐射的思维核心,但是,仅仅从第一人称的感受来说,“末日幻境”相对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无疑是“妄想”一般。
我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接受了自己脑海中,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是一个优等生,在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城市时,所构建出来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没有异常和神秘。
也因此,不需要任何对抗异常和神秘的力量、本能和经验。
在这个意义上,末日幻境给我留下的。也就只是一堆妄想的残渣了。
感受性和逻辑记忆的冲突,理性和感性的矛盾,让我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另一方面,我却必须承认,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不需要肩负“去拯救谁”这般沉重的责任,因为,没有人需要拯救,我所爱着的人,和此时此刻的我一样,必然也过着平凡而日常的生活。不必担忧末日的降临,也没有被“病毒”感染为末日症候群患者,并因此遭受各种各样的磨难。
世界虽然不是彻底的和平,但却比末日幻境的时代好了不知道多少。尤其在这个国家。人们过的是和平时期特有幸福生活,大多数战争年代留下的创伤,都将在今后的半个世纪里愈合。
正因为没人不幸福,所以,不需要英雄。
所以,不需要英雄高川,也不需要神秘专家高川。我的存在,名为高川的优等生。就仅仅是一名校方眼中的优秀学生而已。
如果这个世界才是真实,那么。我的责任,大概就已经结束了,而我的冒险,也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因为,一切厄运都没有开始,所以。没必要刻意去寻找厄运中才存在的东西,包括“江”。反过来说,如果“江”同样在这里存在,那么,“病毒”也必然如此。而厄运的降临,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这平凡而宁静的日常生活,终将要堕入地狱之中。
所以,我不应该希冀“江”的存在,我感觉不到它了,我是正常人,不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我的体内,没有寄宿着怪物,而世界,也将正常地发展下去。
我不知道,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到底是应该怀着怎样的情绪,是应该微笑,亦或着哭泣,没有异常和神秘,平凡又日常的世界,平凡的我,或许平凡又幸福的咲夜她们,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承认,这样的结果,对比起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那样的残酷,的确是美好得不知道多少,甜蜜得简直让人晕眩。
可是,为什么,我的情绪无法平和下来,我的血液仍旧在沸腾,却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贯穿了我的灵魂。我开始怀念那不该怀念的东西,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咆哮着,让我去寻找“江”即便,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比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要真实,理想而美好的世界,即便,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全都是妄想出来的东西,即便,“江”的存在,意味着“病毒”的存在,也意味着,世界将要动荡起来,也没有关系,也要找到它。
这样的心声,是如此的强烈,就像是挣扎在牢笼中的恶魔,咆哮着要挣脱出去。
我没有理会,只是怀着那矛盾的心情往回走。我想,不管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一一确认那些,在我的生命中占据着一席之地的人们的存在,也是必要的。如果这个真实的世界,不过是中继器制造出来的逼真幻境,那么,我所在意的人们,也必然不会消失;而如果这里就是唯一真实的世界,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不过都是我的妄想,那么,我所在意的人们,也必然在这个唯一真实的世界有一个原型,因为,妄想从来不会无根而生。
“江”对我而言,是极为特殊的,但是,假设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真江、咲夜、玛索、八景、系色和桃乐丝她们的确存在,却没有和我产生交集的情况下,我需要找回“江”吗?“江”是“病毒”侵蚀我所爱着的她们,才产生的特殊存在。没有“病毒”,没有感染,没有末日症候群患者,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交集的基点。换句话来说,作为高川的我,可以为了和她们产生交集,找回自己熟悉的一切,从而去寻找“病毒”,引发感染吗?
答案是否定的,虽然,内心中奔涌的情感,一直都在喧嚣着,让我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然而,我觉得那是不正确的,也并非自己想要的。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回想起了,自己之所以踏上英雄之路,尽管事实上已经失败。却仍旧坎坷前行的觉悟我所付出的一切,是为了拯救我所爱着的人们,但却并非是为了这个拯救过程,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让她们至少不必要再遭受末日症候群的折磨,最好的情况,就是能让她们摆脱病院的阴谋。回归日常的生活中”的这个结果罢了。为了这个结果,我付出了很多。
既然不是为了拯救的过程,而仅仅是一个美好的结果,那么,和我面前所认知到的世界又有什么差别呢?当灾难的源头不复存在,一切都还没开始,我的觉悟,不就已经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结果了吗?的确,末日幻境那波涛汹涌的生活。改变了我,塑造了我,让我得到过去从未想过的东西,但是,相比起我不顾一切的觉悟,都想要达成的结果,无疑是可以抛弃的。
哪怕,是人和人之间。那珍贵的情谊,关系。乃至于一个看似璀璨的人生。可以为了什么人付出一切,甚至以死亡为代价,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为了自己的所爱,在绝望中前进,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既然这些都能接受,那么,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一直都没开始”为代价呢?
当我想起自己的觉悟,内心那不甘的喧嚣,便逐渐平息了下去。我对这个世界。也不再具备刻意的想法,这是真实还是中继器的意识态陷阱,其实都没有关系。就像在病院现实,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和在末日幻境中也有一定的区别那样,我是否接受这个世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在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要做什么呢?答案其实一开始就存在,而且,无论是在病院现实还是末日幻境,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妄中,都未曾改变过。
我要确认真江、咲夜、八景、玛索、系色和桃乐丝她们在这里的生活,相对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那残酷的环境来说,是不是一个幸福的结果。与之相比,我的失落,“江”的消失,夸克的不再,神秘和异常的不存,也只是一种必须觉悟和付出的代价而已,以因果线而言,也根本就不需要挽回。
我走回日常的住宅楼,打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在华灯初上的时间里,显得有些阴暗。我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习惯地开灯,因为双亲出差在外的缘故,这个家里都略显空荡。我洗手之后,跑到阳台上,寻找乌鸦的踪影,然而,我却在和阳台相连的卧室里看到了“它”那是一幅画:乌鸦在大树下,啄食着尸体的眼球。全幅画都用上了冷色调,深沉而充满寓意。画上有绘者的落款,高川,是我的名字。我突然间“想”起来了,这是从小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故事,从而引动的灵感,促使我在参加了油画兴趣班后,所画下的第一副正规油画。
其实,单纯以油画来说,它并不怎么好,也就是一名刚学习油画不久的新手所正式画出的第一副作品而已。可是,仅仅是因为我的感受性,才觉得它仿佛寄托了什么,拥有寓意,放在其他人眼中,大概只是一个粗陋又没多大考究的作品吧。
我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在自己的卧室中,早晚面对着它,仿佛它对我而言,拥有什么深刻的意义,可是,就连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仅仅是一种感性上的触动罢了。每个人,总有一些自己印象深刻,可在他人眼中却不算什么的东西。
乌鸦夸克,大概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也许,其内在的心理象征,比起病院现实中,阮黎医生给我进行的侧写还要少。至少,在病院现实中,乌鸦夸克虽然也是一幅画,但却是我“吃掉了真江”后所产生的心理阴影的象征。而在这个平凡又日常的世界,平凡的我,自然不可能做下那么不平凡的事情,也就谈不上如此残酷的心理阴影。偏爱冷色调和阴森古怪的画像,或许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和某些心理因素,但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甚至不能由此证明,这样的家伙是个怪人,是个精神病。
如果,在一个平凡的世界,还能牵扯出我“不平凡”的一面,说不定我也会欣然接受这个设定吧。前提是。真江她们并没有因此陷入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那残酷的起因中。
我打开抽屉,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进去,又拿起一根香烟点燃了。在确定乌鸦夸克是怎样一种姿态后,我的心情却好了一些,没有异常。就意味着平静,也许我并不想要平静的生活,想要去波澜壮阔地度过一生,用生命去追逐绝望中的光,但是,如果代价是让我所爱的人陷入痛苦和折磨中,当然是不值得的就算是,我所爱着的她们,并不认识我。大概也不会和我再产生交集。
不管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结果,是真实还是中继器陷阱,我都已经平静下来,并接受了自己身处其中的事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我怎么想,它就是这样。如果要破坏它,就要付出代价。而那样的代价,有可能是我无法承受的。所以,我可以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或许,也不必要。粗暴的破坏平静。并不适合所有的世界,也不符合我的认知。
我抽完一根烟,和平时一样,自己做了晚饭吃过后,前往学校上晚自习。
“你的身体不舒服?”上课铃打响前。八景转头问到,“好一点了吗?”
我的座位被调动了,身为班长的八景成为我的同桌。我终于见到了她,一个和印象中没什么区别的女孩,我对她十分熟悉,但她对我虽然谈不上陌生,但交情也并不深刻,仅仅是同班同学而已。比起病院现实的她,此时的她和末日幻境中的她一模一样,有着一头靓丽的长发,动作干练利索,充满了一种实干派的气质,身为班长的职责,她一直都做得很好,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好评,即便是班里的刺头,也不会对她的吩咐推三阻四,因为她总会在接人待物的细节方面做得比其他人更好。
原来的同桌似乎将他的猜测转告了八景,八景和平时对待生病的同学那般向我询问到。
“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疲劳。”我只能这么回答到。
八景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琢磨习题。我收回目光,落在那熟悉的习题上,手中的笔却只是在草稿上描着没有规则的线条。我想问八景是否幸福,但是,这样的话又怎好这么直白地问出口呢?不过,单单从八景那习以为常的学习状态来看,她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即便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大致也和普通人一样,是在情感和成长上的问题吧。这个世界,没有她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去战胜的敌人,没有怪异和神秘去威胁她的正常生活,虽然并不意味着没有天灾人祸,然而,放在广阔的人口比例中,她的未来和普通人相比,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吧。正常地成长,正常地老去,正常地死亡,即便遇到问题,也是所有普通人都会遇到的问题。
生活在这样普通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普通的人,八景是否满意呢?是否会幸福呢?我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她是幸福的。但是,正因为她并没有末日幻境的记忆,所以,无从和现在的生活进行对比,而是否感到满足和幸福,也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做下的结论。无论在我的心中,有多么期望她能过上此时这般平静和平的日子,也无法因为这种想法,决定她是否满意和幸福。
虽然难以启齿,会被当作怪人吧,亦或者,被她视为早恋的倾向,从而将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拖上一个尴尬的冰点,亦或者会发生某种我所无从预料的变化。八景对我来说,本该是十分熟悉的,但是,那也只是末日幻境中的她,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中,我和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和这样的一个,熟悉又陌生,仅仅只有普通关系的女生谈论幸福,我的心中有些迟疑,琢磨着开口的方式,但是,在这节自习课的下课铃打响前,我还是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无论如恶化,都应该将那句话问出口。
巡堂的老师会在窗边走过,偶尔也会走进教室,教室中的窃窃私语声也随之此起彼伏,外面的天空很明亮,虽然因为空气污染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浑浊的橙红色,但却格外让我感到宁静,仿佛天空本该就是这个样子。我不由得想起几个小时前,末日幻境中被核爆污染的漂泊大雨,那漫天冰冷的黑色,流淌在大地上,又不由得想起,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那混沌又变幻不定的灰雾,仿佛总在视野和感知之外,隐藏着致命的危险。那样的世界,无论多么正常的时候,都会让人想起怪异和神秘的恐怖,似乎下一刻,好不容易得到的歇息就会被打断,那样的生活,就像是总处在惊涛骇浪中,时刻都有熟悉的人死去。
而在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里,人们享受着平和与宁静,虽然并非没有意外的风险,但是,大多数人的心中,却不会提心吊胆地认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莫名其妙的死神抓住,也从来不会担心,自己熟悉的人下一刻就会不见踪影。人们可以平静而正常地结束自己的自然寿命,而无需考虑折磨的痛苦。即便有意外,但也只是少数人才会遇到的意外,人生中的惊涛骇浪,从来都不是无休无止的。
这真的,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我的内心,就像是被这片不那么清澈,却格外祥和的夜色过滤了一样,所有的苦恼和重担,被留在了夜的深沉中,留下的只有一片平静。我翻开作业,在重复过无数次的思路中,解开一道道公式。而我的灵魂,也如同这般,被一层层地解开了。
下课铃声响时,我合上作业本,原本觉得会很不自然的问话,就如同流水般,自然而然地对八景说了出来:“八景,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嗯?”八景看过来。
“你觉得自己幸福吗?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中,感到满足吗?”我如此说到。
八景有些错愕,我明白,这可不是平时同学们会提起的话题,就我过去而言,也很少去思考自己是否幸福,不过,对这种平静的日常是否满足的问题,还是有自己的答案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感冒这种平静的生活,我有过很多梦想,其中一个就是成为英雄,我的孩童时期,有过各种各样的狂妄,即便升学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才亦步亦趋地踏在日常的脚步上,但也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在我的内心中,那狂妄而幼稚的想法,一直都没有褪色。所以,最初走入厕所怪谈的时候,才会在恐惧中走向反击,也才会逐渐适应,那接踵而来的怪异和神秘。在走进病院现实之前,虽然末日的阴影一直压在心头,但是,抵抗它,反击它,破灭它,拯救世界,成为真正的英雄,这样的想法才是支持着我在神秘世界中的冒险的力量。
病院现实,就像是给我泼了一头冷水,但是,却仍旧无法浇熄我直面惊涛骇浪的热血。也许,比起这个平静而日常的世界,我是更喜欢那个充满了危机的世界的。
我明白,但是,比起我所喜欢的,我已经有了更加在意的东西。所以,即便是我自己喜欢的生活,也不会为了得到它,而付出一切。
而我面前的女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八景,就是我所在意的人。我希望她幸福,满足,如果这是能让她获得这些东西的世界,那么,我愿意无视中继器陷阱的可能性。这里太过真实,真实到我无法抱着这是一个意识态幻境的觉悟去破坏它,除非,我能找到让自己确信无疑的证据。
1026 真实与虚妄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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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景就坐在我的身旁,一如我记忆中的过去,现在的她,和我在末日幻境中初次见到她时时一样的,充满了没有被怪异和神秘污染的纯粹,虽然已经体现出能干优秀的一面,但也仅仅就是一个普通女学生而已。这样的她坐在我的身边,就像是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让我那波涛汹涌的内在,也不由得平息下来。“中继器陷阱”这个想法并没有因为这个世界的强烈真实性而从我的脑海中消失,我的矛盾和猜疑,在这几个小时里绷紧了神经,不断去试探、观测、猜想、自审,这些得不到一个确切结果的行为让我的精神十分疲倦。
曾经和我有着深深羁绊的存在于前几个小时中,仿佛都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直到我看到乌鸦夸克的油画,想起这副油画的由来,才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现在,有这么一个曾经和我有过深深羁绊的人就坐在我的身旁,看着她,就觉得仿佛一切正在渐渐踏入我所熟悉的轨道上。
八景存在,咲夜应该也存在,那么,其他人或许也是以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方式,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正如八景只是一个普通优秀的女高中生,其他人也同样拥有一个普通而平凡的身份吧。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下意识确信是如此,但只有在她们真正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才彻底安下心来。
我平静地看着八景,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了刚在这个世界“醒来”时的忐忑。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我,也早已经有了觉悟。
“你觉得幸福吗?”面对八景无言的惊愕。我再一次问到。
“干嘛问这个问题啊?”八景和我对视了一阵,我很坚定,她便想了想,回答道:“也就那样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电视里不总播放一些凄惨的人生节目吗?我觉得自己比那些人好多了。说自己一点都不幸福,那还真是……”她耸耸肩膀,又说:“倒是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像你。”
“不,只是看了一些节目,有感而发罢了。”我随口回答道,但是,我已经明白了,八景的确是幸福的。虽然,因为没有切身的强烈对比,而只能用他人的不幸来衡量,但是,她所举例的那些不幸,比起她在末日幻境中的不幸,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她现在是幸福的。一种不需要去深入思考,不需要刻意对比。也能感受到的,普通的幸福。
“是这样?”八景仿佛要瞧出什么般,她一都不信我的回答,“高川,你这个人平时就够古怪了,现在就更加古怪了。”
“啊。我平时很古怪吗?”我岔开话题问道。
“真是没有自觉。”八景的口气不怎么好,“总之,下次别拿这么无聊的问题来问我。”她的态度一点都不客气。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我如此回答道。
八景瞥了我一眼。站起来准备要离开教室,但突然又坐下来,再次打量了我一番,这个时候,我已经打算结束谈话,收拾收拾桌上用品,然后离开教室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等等,高川。”八景叫住我,她这个时候,看起来就像我之前一样,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我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身和她对视。
“你为什么问我那个话题?”八景重提之前的事儿,这一次,她看起来比当时的我还慎重。
“不都说了吗?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感性萌发。”我只能这么回答:“这几天,我一直都在看那些人生故事。”
“你在说谎。”八景毫不犹豫地说,就像是已经作下结论,“我知道你在说谎。你想要做点什么,对吧?因为你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她用一种异样却充满了穿透力的眼神凝视着我,充满了她平时那种一针见血的风格。
不过,我觉得,她此时说我“不满意”,其实表达的是,她的“不满足”。平静的生活,让她想做些奇特又刺激的事情,这样的想法,在学生时代是十分普遍的心理。我觉得很正常,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应该说出末日幻境里的事情,亦或者,将这个平凡而真实的世界,变成一个新的末日幻境。
“要做什么?”我重复她的话,有些失神。她猜对了,我是想做一些事情,但是,想并不代表去做,况且,我无法断定,那么做是正确的,我有觉悟去做任何事情,也有一个最终而明确的目标,但是,只有在确认了所有人的答案后,才进行选择。八景是幸福的,但也不算满足,只是,这种不满足,却是基于当前所拥有的幸福上的,相比起末日幻境里和病院现实中的她,是一种奢侈的不满足。我觉得,任何以破坏这种幸福为前提才能得到的东西,都是得不偿失的。
如果这就是中继器的陷阱,束缚着我的意识,让我无法脱离这个世界,那么,在我找到破坏这种平凡却宁静,让我所爱着的人们,都得以过上他们自己都不自觉的幸福生活的理由前,我甘愿在这里束缚下去。因为,假设这并非中继器的陷阱,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一切,不过是我在平静生活中不甘平淡的妄想,那么,为了这种妄想贸然行事,一定会让我追悔莫及。
也许末日幻境给予了我许多东西,但也是因为它夺走了我的许多东西,所以,我才会对其有着如此深刻而固执的情感吧。同样的,末日幻境会打给八景一些东西,但也一定会夺走她的一些东西,我已经见到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的她,她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都一目了然。而与那样的她进行对比。我的确认为,可以在幸福中奢侈地寻找进一步的满足,已经是足够美好的人生了。
这个世界的八景,根本就不清楚末日幻境中,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敏感吧。她的不满足,让她察觉到了我内心中潜伏着的挣扎。
在这一瞬间,我想了许多,但最终只是摇摇头,回答道:“不,我只是单纯地问这个问题而已,其实,可以回答出一般般就够了,我的确问了一个浅显易见的无聊问题。”
我打算中止这次谈话了。即便,继续交谈,或许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深化下去,不过,八景是一个充满好奇心和斗争心,又拥有敏锐洞察力的女生,所以,一旦我们之间的交集是基于这个问题深入下去。说不定就会引出一些麻烦来。每个不甘平淡生活,想要制造刺激的学生。总会做出一些之后看来幼稚,当时却难以阻止的事情来。在这个真实感极强,又没有怪异和神秘的世界,不遵守日常生活准则而试图去改变什么,只会让人事后感到后悔。
我从来都不怀疑八景的行动力。恐怕,她早就有了什么想法。亟待需要有人支持吧。她之前对我的问题的回答,已经让我察觉到了一丝苗头。我打算离开,将这件事冷却下去,去没想她一下子就扯住了我的衣领。
我离开得很迅速,反而让我差一点被衣襟勒得窒息。
“给我说清楚。否则别想离开。”八景十分干脆地说,周围的同学因为这边的动静看过来,不过,八景这副样子早就被这个班级里的人习惯了,所以,很快就没在理会。
“说清楚什么呀。”我在她松手后,一边抱怨着,一边整理衣领,平凡的我可没有末日幻境中那超常的身体素质,虽然战斗经验和本能还在,但是,对象是普通女高中生的八景的话,也不可能进行反击吧。
“你其实对这种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很不满,是不是?”八景用一脸“我看穿你了”的眼神盯着我,“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这个世界上,可是有很多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她说的话,简直就是我想说的话。
“既然你已经闲到了开始思考人生哲理的地步,我倒是有一个好工作可以介绍给你。”八景说到这里,语气充满了一种故作玄虚的味道。
“我还是全日制学生,不打算打工。”我说。
“义工,对毕业考评有好处,有工资拿,还能在高考时加分。”八景说。
她的坚持让我充满了即视感,应该是在末日幻境的时候,有过相似的场景。然后,我听到了一个无比耳熟的名词耳语者。
“我私下成立了一个叫做耳语者的互助类社团,社团宗旨是在帮助他人的同时,寻找生命的灵感,以及有刺激有趣的事情。”八景压低了声音,直勾勾地盯着我,说:“所有加入社团的人,都应该是不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方式,想要做些改变,力图让自己的生命旅程更加璀璨的志同道合者。我觉你有这个潜力,高川同学。”
“我从未听闻学校有这样的一个社团,而且,单从活动宗旨来说,学校也不会允许成立这种对升学毫无帮助的课外社团。”在听到耳语者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在末日幻境中,八景不正是这个社团的开创者吗?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邀请我了。但问题就在这里,若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我于“妄想”中的经历,为什么会复制到这里?如果说,是早已经发生的过去也就算了,但是,在这之前,我的确没有听说过八景提起过耳语者。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我并非是在这个真实世界听说了“耳语者”,才在“妄想”中加入这么一个因素,如此一来,这个充满了强烈真实感的世界,真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吗?
我的思维和情绪都在震动,八景的话,就像是将这个平凡真实的世界揭开了不为人知的一角。即便如此,我仍旧需要压抑这种心灵的震动,继续关注事情的发展,寻找更多可以确认“这是一个真实巧合”亦或者“是中继器陷阱的一部分”的证据。
“当然,学校是不会允许这种社团存在的。”八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但我说过了。这是私下成立的社团,是我私人成立的,不需要校方和社会的承认,只需要参与者本人的承认就足够了。”
“既然不是校方承认的社团,和毕业考评和高考加分有什么关系?”我反问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地下社团的成立。总离不开资金的支持。”八景不疾不徐地回答道:“我对社团有着很高的规划,首先就是弄一大笔钱,而这个过程,自然是惊心动魄,一般学生乃至于其他普通人都无法享受到的刺激。”
果然如此,还真是八景的风格,我不由得捏了捏鼻梁,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在重复我所熟悉的过去。在末日幻境中。她组建的耳语者也没少走歪路,所谓的“刺激”,自然是和日常生活准则相悖的行为,一个不好,就会给自己的平静生活带来巨大的麻烦,至少,在那个怪异和神秘存在的世界里,耳语者被末日真理教利用。乃至于被屠戮的结果,此时还历历在目。这个看起来是真实的世界。虽然没有怪异和神秘,但是,也一定会在某个时候,八景会为自己那充满“刺激”的作为而自食其果。
我自然是希望她不要做太过出格的事情。
“犯罪可不好。”我说。
“谁会去犯罪啊?”八景看过来的目光带上鄙视:“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不过,人手方面有点紧缺。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选。能够保证学习质量之余还有力气去做这些事情的学生可没有多少。”
“保证学习质量?”她的话不由得引发了我的深思,八景的耳语者显然和在末日幻境中的不同,在没有怪异和神秘的世界中追逐怪异和神秘,无疑是没有结果的,在末日幻境中。八景之所以成立耳语者,正是因为她当时已经开始接触到怪异和神秘,先知的力量已经自发察觉出来,这种事本身对一个普通学生而言就足够的刺激了,但是,这个世界没有这回事。八景的耳语者到底会朝何种方向发展,也就值得商榷,至少,绝对不会是她为了追逐不存在的怪异和神秘而搞出来娱乐活动,我所知道的八景,在行动上一直很有规划性和预期性。
她所追求的,必然是在她已经有了一套计划,可以达成一定阶段的东西。八景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已经透露出耳语者将会涉及正常社会层面,而并非只是一个运作于校内的学生团体,过早地接触社会,去谋取金钱,也只是为了更大计划的第一步而已。虽然有些担心,她用以筹集活动资金的方法,但是,既然她说并非犯罪,那显然是已经有了先期的准备。问题在于拥有活动资金之后,在一个无比正常的社会中,会去追求怎样的自我价值我一点都不觉得,八景的耳语者,会往政治经济方面发展,尽管,它不可避免要涉及政治和经济,来巩固自身活动的基础。也不觉得,会是向一种单纯的极限娱乐方面发展。
我有点估摸不准八景的想法,正如过去在末日幻境中一样。
只是,这个无比真实又平凡的八景,会和末日幻境中的她一样吗?假设末日幻境只是我的“妄想”的话,我觉得是不会完全相同的,但是,耳语者的成立,和末日幻境的趋势一致化,让我如今已经不敢妄下断言。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看起来无比真实的世界,是中继器制造出来的陷阱的可能性反而更大。如此就能解释,为什么明明是过去交集不多,仅仅是普通同学关系的八景,和我在末日幻境中对她的认知如此相符。
“怎样?那一定会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八景突然说:“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高川同学。”
我的内心有些震动,因为,这个世界的轨迹,似乎正在和末日幻境的轨迹重合,这并非我推动的,而更像是有某种本被屏蔽的力量,开始干涉到这个世界。这是我的直觉,现在,我又开始有直觉了,这种直觉,和之前所谓的直觉,存在差异性,同一个词汇所描述的东西,在八景说起耳语者之前,与说起耳语者之后,就像是明显地划分出一条界限我感觉到,如今的直觉,是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去信任的,正如,我在末日幻境中的直觉那样。
“注意……我?”我不由得重复道,“为什么?”
“不知道,直觉吧。”八景简单地回答道:“不过,从今天的谈话来说,我的直觉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她的语气,开始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她越来越像末日幻境中的她了。
“我考虑一下。”我果断结束了谈话,直觉让感到,继续谈论下去,一种命运般的重叠会越来越明显,而自己其实并没有接受那样的结果,即便,如果这个世界最终和末日幻境重叠起来,就已经证明了这是中继器的陷阱,并且,我也将会脱离这个陷阱。一个被证实拥有怪异和神秘力量作用的世界,是不可能困住我的。可是,这个世界带给我的,无以伦比的真实感,反而让我难以接受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意识态世界,而任由一切沿着崩坏的轨迹运转。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在我确认其他人的生活状态之前,我希望它能维持在这真实而平凡的界限里。我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希望,结论是,大概我是渴望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吧。哪怕,我会为此付出让末日幻境中所得到的一切,都成为“妄想”的代价。但是,如果一切都没开始,那么,就让一切都不会开始,也比促成那残酷的世界更好。
如果,这个世界,有机会成为一个理想乡,那么,为什么不让它存在于遥远的梦的尽头呢?一个没有末日、没有怪异和神秘、没有末日真理教和神秘纳粹,没有感染“病毒”,不需要英雄的世界,其实,也就意味着,它不会成为每个人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灾难。
我希望,我所爱着的人们,可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这是一个梦,我也希望,当我醒来时,梦还会一直延续下去,而梦中的她们,也会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
“不应该现在,不应该这么快,不要变成那样残酷的世界。”我对着自己,对着不知道是否存在于不可知的另一端,某个让这一切发生的存在祈求着。然而,我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奔流的声音,听到了自己心脏超乎预想的强劲鼓动,我的身体,似乎正随着我逃离教室的脚步,不断强壮起来。我还听到了那熟悉的,幻听一般的呢喃,听到了宛如风拂过耳边的吟诵,夜灯下普普通通的阴影,也好似在不停的扭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试图摆脱那看不见的枷锁。
怪异和神秘,就在“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线上摇摆着。这样的感觉,让我仿佛可以再次觉察到“江”的存在但是,这样的感觉,并没有继续强烈下去,整个世界,就在一种暧昧的状态下摇摆。我觉得自己再一次从普通的高中生,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因为,对于正常人来说,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是实在的。只有精神病人,才会产生这种什么都不确定的感觉。
我扶着走廊上的扶手,深深呼吸着,测量着自己的肺活量,确认自己的强壮感,是不是一种错觉。有人在旁边唤我:“你的身体还没好?”我转过头去,原来是之前的同桌,他再一次提议到:“去请个假吧,你的脸色都发青了。”
1027 辗转
同桌正合我搭话,突然抬起视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的身后。
我感觉到一种征兆,猛然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在看什么?”我不由得问那位曾经的同桌。
“哦,一个隔壁班的女生,刚才一直眼定定地看着你。”说到这里,曾经的同桌用调侃的语气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不是被她暗恋了。”
我当作一句玩笑,不过,也有在心中怀疑,曾经的同桌所说的女孩是不是咲夜。就在刚才,我的直觉变得极其敏锐,而这个感觉上无比真实的世界,其真相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在将末日幻境当作“妄想”来看待的时候,我心中很是难受,就像是被夺走了重要的东西,而当末日幻境又再度真切起来的时候,我又有些恐惧,害怕这个无比真实而平凡的世界,会再度陷入怪异和神秘所弥漫的末日中。就在几个小时前还无法感受到的“江”,再一次以幻觉的方式露出了苗头,而我之前和八景的交谈,就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让这个正常而真实的世界,走向那毁灭命运的钥匙。
虽然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是,我的直觉在告诉我,一度被排斥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江”,正在侵蚀而来。我所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一切,包括风吹草动,和夜色下的阴影,都渐渐生出一股怪异的味道。我不害怕怪异,只是,打心底不希望这个世界就此沦落。可是,若我将这种担忧告诉其他人,想必会被认作是精神出了毛病吧,尽管在我的眼中。这个世界正在变得不详,可是,怪异、神秘和末日走上舞台的征兆,却并不强烈,换句话来说,大概只是我基于八景的谈话中的巧合。油然而生的错觉……我希望,事实就是这样,我所担心的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
倘若末日幻境只是我不甘平凡的“妄想”,那些冒险不过是脑补的画面,而我将之和真正的真实混淆,仅仅是因为太过投入如果这就是真相,我也愿意接受,正因为。如今那种“世界正走向只有我才知道的命运”的感觉太过突然而强烈,所以,我愈发感觉到,之前那种真实又平凡的世界观感是多么的美好。
然而,我担心的是,这一切,并非是我的妄想,“末日幻境”的确存在。而这个世界也将步入末日幻境的后尘,这样的结果。即便会让我挣脱中继器的陷阱,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因为,好不容易,我可以看到八景她们,可以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里平静地生活着。对我来说,这样的景象。简直就是不愿醒来的美梦。
我沿着走廊路过隔壁班,咲夜没在里面,之前曾经的同桌口中一直盯着我看的女孩是否就是她?我有些在意,但是,明明我立刻转过头去。她便不在了,也同样让我有些在意。她走得可真快,我从走廊扶手探出头,沿着楼梯口向四周巡视,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咲夜就在这里,她是个从未缺席过晚自习的好学生,既然不在班级里,也不在走廊上,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下楼外出了。
然而,直到下半节的晚自习铃声响起,我也没能找到那个身影。我不由得有些担心,咲夜到底去了哪里?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和八景的交谈进而产生的异常感觉,让我有些忐忑。带着沉郁的心情,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八景看过来,但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继续之前的话题,她的目光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掠过我的脸,再次落在习题上。
之后的晚自习时间,我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习题后,就一直在分析自己感受到和察觉到的每一个细节。这个世界在他人眼中,应该是习以为常的正常,但是对我来说,在同时拥有对这个世界和末日幻境的体验认知时,两相比较,却觉得它距离“异常”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样的考虑却只能深深埋藏在心里,哪怕是组建了耳语者的八景,也不会觉得我的想法是正常的吧。
这个世界的基础构架,和末日幻境形似,而与病院现实相去甚远。以病院现实为基点观测末日幻境的话,末日幻境是位于下级的世界。但是,若以这个世界为基点,观测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话,却会产生一种“两者皆为脑内妄想”的结论。
这个世界是最终的真实,我以这个世界为蓝本,在脑海中妄想出了末日幻境,并以病院现实为整个故事骨架的填充这样的想法,也是有存在基础的。
倘若站在末日幻境的角度,去观测病院现实和这个世界,却可以感受到末日幻境在三者之间处于一个核心的位置。
我一直都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唯一而真实的世界,正是因为,若说三者其中之一为完全虚假,就会连带着另外两者的存在性也出现裂缝。
虽然情况正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这仅仅是世界观的错乱,而并非我的目的性也产生了错乱。我一直都觉得,有必要通过存在于我记忆中的人,去确认自己和世界的关系,而且,我有一种紧迫的预感,我必须在变得“越来越奇怪”之前,完成并确认这个世界的样子,也就是完善一个巩固的世界观。到底是“末日幻境妄想”,还是“中继器的陷阱”,必须在我所感受到的阴森变化完成之前完成确认,否则情况说不定会愈演愈烈。
做下决定之后,我在下课铃刚刚打响的时候,就冲出教室,埋伏在校门外等待咲夜的出现。
咲夜走出校门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和八景一样,无论外貌,还是身穿女生校服的样子,比我在病院现实中看到的。那副人格破碎的模样,更加有一股熟悉和怀念的情绪。我对咲夜的校园生活并不怎么熟悉,在末日幻境中碰到她的时候,末日真理教所带来的异常,已经彻底侵蚀了她的生活,在短短的几天内。事态就急转直下。在末日幻境中,咲夜提起过,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对我有了很深的印象,但究其开始,也不过是我所忽略的一次偶遇罢了。但是,在这个和末日幻境形似,却不存在怪异和神秘的世界里,我们之间。是否也有着那样的交集?我在末日幻境中,对她的认知,是否可以生搬硬套到这个世界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见到八景之前,一直都是否定的。
我在末日幻境里和这些人的深入关系,已经超过了我在这个世界的现阶段时间,如果我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和结识,没有发生改变的话。那或许就可以将“末日幻境”看作是一种未来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本来就是“神秘”范畴。
换句话来说,只有我和她们“不相干”,在我主动靠近她们之时,不存在末日幻境那般的交集点,才能让我感到,这个世界是安全的。末日将不会开始。所以,我看着咲夜,心中却期望着,“末日幻境”不过是我的妄想,而在末日幻境中所认识到的她。也不过是我的妄想而已,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可能会发生极大的改变,但是,如果我们之间的相识相知,要基于一个末日的厄运,那么,我宁愿远远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在梦想,人和人之间的交集,一定不是基于一个噩梦命运的开始,那才是我想要的真正的美好世界。
咲夜的气色很好,一点都没有我在末日幻境中碰到她时,那副惶恐无助的样子。她的朋友显然比在末日幻境中时更多,和朋友们谈天时,总带着安静的微笑,没有任何怯懦,就如同我曾经想象过的,若她没有遭遇怪异和神秘时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看到这样的她,不由得眼眶湿润起来。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刻意和她相会了,我不清楚,如果自己踏入她的生命中,会让未来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这个世界给我的感觉太过暧昧,我担心和咲夜的交集,会和八景产生交集时一样,让怪异和神秘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假设这个世界是“中继器的陷阱”,那么,之前所发生的变化,大概就是“江”正在侵蚀这个世界吧,这并非坏事,但一想到它在发生,却让我觉得,也并非是一种好事。
至少,我希望可以让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她们,能够继续这平淡却真实的生活,即便这有可能仅仅是一场基于我的意识,为了困住我而诞生梦境也无所谓。
八景已经在追求幸福以上的满足,咲夜的样子,已经足以让我明白,她此时的幸福。她们不需要我,也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能够看到这样的她们,对我来说,也同样是一种幸福。
我远远地看着她们,咲夜突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也许是另有原因,但我却觉得她在找我,她感应到了我的存在这么敏锐的感觉,对一个暧昧的世界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离开了,就如同本能一样,我走进巷道的阴影中,快步前行,虽然不得不避开咲夜,大概也要疏离八景,但是,我此时的心中,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看到其他人,确认真江、玛索、系色和桃乐丝的生活,是否也如同八景和咲夜这般平静而幸福,若果她们也是如此,那么,我觉得,接受自己是一个中二病患者,将末日幻境视为自己的妄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因为,我其实已经不再清楚,哪里才是真实,哪里才是现实,哪里才是幻想了。在我的经历中,前一刻还是真实的东西,下一刻就变成虚幻的变化,实在太过频繁,唯一贯穿这些真实或虚幻的,就仅仅只有人格、精神和意识而已。所以,我不禁去想,也许,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份真实或虚幻中,各人自身的想法。这也是真实和虚幻不再具备那条清晰分明的沟壑时,必然产生的结果。
“病毒”真正的力量,或许并不在于让人生病,而在于,让病人的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模糊起来。人们的生活方式和固有观念。让他们不得不去区分虚幻和真实,但是,它却能以一种奇妙的状态,贯穿始终。对于病人来说,其实自身的存在基础已经被彻底被改变了,当定义变得模糊。无法再如遵循以往的定义去区分虚幻和真实时,思维就会变得混乱,或许,这才是病人最需要面对的本质问题。
而这种定义上的模糊,根由并非人为意志的改变,“定义”这个词语,向来是从人类自身的认知为基点的,为的就是,通过将事物的性质划分出一个清晰的界限。供以人们更清晰地辨认。但是,假设此时关于“真实和虚幻”的定义是模糊的,那么,这种模糊,却定然不是人类自身故意混淆了概念的缘故,而是一种切切实实的存在性变换。就如同石头不再是石头,于是“石头”的定义便不再起作用。
既然如此,再去执着“石头”是不是石头已经没有意义了。就如同现在,这个世界可能是“真实世界”。也可能是“中继器陷阱”,按照正常的情况,当然只有其中一种可能性,但是,如果它的本质就是“既可能是真实世界也可能是中继器陷阱的中间态”,那么。以它必然是其中之一的前提去认知它,就不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也许,是我的想法太过狂妄,但是,我开始觉得。决定它是继续为中间态,亦或者偏向真实或虚幻的重要因素,就在我的身上。我的认知,我对这个世界的观测,可能是存在我的体内,也可能是存在于我的妄想中的“江”,会综合成一个复杂的参数,决定这个世界的性质。以我对前沿科学的一知半解中,这样的情况,和量子力学中的“观测者效应”有些相似。先不提“观测者效应”是否可以应付当前的局面,是正确亦或者错误,我对自己立于“观测者”的位置上,进而产生影响这一点,从直觉上是认可的。
当然,放在一个没有怪异和神秘的世界里,我这狂妄自大的想法,也就是最严重的中二病象征吧。不过,此时此刻,遇到八景和咲夜的我,却是期望,自己的确是一个深度的中二病患者,因为,如此一来,那悲惨的命运,就不过只是一个中二病患者的妄想而已。这的确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吗?
我放开脚步,带着觉悟的愉悦,向着自己家走去。
之后的好几天,我一直都在完成自己身为优等生的职责,虽然在末日幻境中,我已经不是高中生好多年,不过,来到这个世界拿起课本,遵守着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完成学生会的任务,却没有任何不顺畅的感觉,也不觉得有事隔多年的怀念感,就像是这一切,从未在我至今为止的生命中停止过。
我没有再去寻找咲夜,好几次擦肩而过,也只是用眼神确认她的安全和快乐。八景方面,自从那晚自习课之后,也没有再提耳语者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切就又回归了原状,看似怪异和神秘复苏的苗头,再一次偃旗息鼓。这几天,我上下晚自习时,多次路过那僻静而幽深的巷子,学校里偏离的角落,被阴影笼罩的建筑物里层,都没在感受到直觉的鼓荡,那时听到的幻听,也一直没再出现。
平静的生活,让我几乎要忘却了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事情,只是会在梦中,看到一些不自然的东西,但醒来之后回想起来,却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一个梦境,就如同一场正常又迷糊的噩梦而已然而,它的存在,却在时刻提醒着我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事情。我假装自己不记得自己的异常,但实际上,我仍旧明白,自己其实是极为不正常的,因为,我无法真正把自己当成是中二病患者。
按照“精神病人从来不说自己是精神病”的说法,无法将自己当作中二病患者的我,应该就是一个真正的中二病患者吧。可是,思维上的清晰和理性,却总是以第三者的角度,观测着自己我并非是坚定“末日幻境”是真实的,却也无法坚定“末日幻境”只是一个妄想,我的态度,一直都要摇摆,正如同,我将这个世界视为真实和虚幻的中间态,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觉得这个世界不断在两者之间摇摆。
我告诉过自己,只要肯定其中一个结果,那么一切大概都会结束吧。既然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自己所在意的,所爱着的她们,应该都有了一个幸福的结果,那么,就承认末日幻境不过是一个中二病患者的妄想吧。可是,总有一个借口,横亘在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让我无法跨越这个借口,有时是尚未见到的真江她们,有时是末日幻境中那激昂的冒险,有时是病院现实中高川的约定,有时仿佛就是深藏在身体和灵魂的最深处,早已经感受不到的“江”。
为了让自己可以尽快做出决定,我一直在课外花大力气寻找真江她们,然而,我在末日幻境中和她们的相遇过程,和八景咲夜两人相比,却没有足够的提示。八景和咲夜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若果将末日幻境视为妄想,那么,完全可以看作是以她们为原型,从而勾勒出末日幻境中的她们,虽然她们在末日幻境中的行为,放在这个世界中,就如同预言一般,但是,只要不接触的话,似乎就不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当然,也有可能是同样产生了变化,而不和她们深入接触的我无法认知到。
与之相比,我和真江、玛索、系色和桃乐丝的相遇,则完全是基于怪异和神秘展现后的命运,单纯按照她们在末日幻境中的身份和出现地点为参照,那么,这四人在国外的可能性极大。然而,仅仅是一名高中生的我,又如何在海外那茫茫的人海中,寻找四个应该不认识我的人呢?
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在一次偶然的突发奇想中,我得到了一些线索。
虽然病院现实的环境,和末日幻境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是,考虑到“病院”只是一个孤岛环境,那么,外部和末日幻境相似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不过,以病院现实的经历出发,去追溯我和真江她们在被“病毒”感染前,曾经呆过的福利院,我找到了一张看起来充满了即视感的照片那是在网络上众多福利院的内部环境摄影作品中,偶然间翻出来的,但是,当我看到照片,产生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时,却觉得,这种偶然竟像是一种命运的牵连。
福利院的照片中,就仅仅只有建筑物内部的景象而已,并没有人物在其中,而且放到网络上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光是复制的图片就有许多。要从中一步步理清线索,找到拍摄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又忙活了一个多星期,才通过网络和电话联系的方式,找出当时的摄影赛事组织者那并不是一个成功而出名的比赛,又只是在网络上举行在取信他们之后,找到了这座福利院的拍摄者。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在本该在意料之中呢?拍摄者有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名字、性别和职业。
“阮黎医生?”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行动,又一次让这个世界,和末日幻境与病院现实,有了更进一步的连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位女性心理学家,她的存在,总让我觉得是一种厄运的征兆。
1028 鸦
要说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是脑内妄想,最难解释的一点就是,为什么我在这个感觉无比真实的世界里,尚没有认识阮黎医生,也是第一次听闻八景的耳语者计划,然而,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却已经有了这些人和事的发展呢?要说这是预测未来般的能力,放在这个正常的,不存在怪异和神秘的世界,本就是一种悖论。如果,这个世界也存在怪异和神秘,那么,这个世界和末日幻境又有什么不同呢?当怪异和神秘存在的时候,便间接证明了“江”和“中继器”的存在,进而证明“病毒”的存在,即便如今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发生,所以,我不希望这个世界存在怪异和神秘,如此一来,脑内妄想的“预知性”就必须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排除掉。
我决定先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尽管她的资料没有太多放到网上,不过,仅仅从她的照片和寥寥无几的介绍中,还是可以看到,她和病院现实中的阮黎医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首先,是容貌上的相同,其次,是气质上的相仿,最后,则是职业上的接近。要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工作地点吧,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开有一家私人心理诊所,而并非位于某个孤岛上伪装成病院的研究所。
阮黎医生曾经在病院现实中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而且又是充满知性气质的漂亮美人,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虽然她也是为病院工作,不过,却是我在那短暂的。充满了抑郁和怪诞的病院现实生活中,所感受到的一丁点明亮色彩。以我对病院现实中的她的理解,我可以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以一种病人故事的方式进一步对她进行试探。如果我担心和八景她们的深入接触,会让这个世界往末日幻境的方向变动,那么。和阮黎医生接触的话,却意外的没有这样的担忧。病院现实中的阮黎医生和八景她们不一样,她总是以一名心理学家的身份和角度,去观测人和世界,用心理精神的角度,去解释神秘和怪异,而她本人更是没有深入涉足“病毒”的研究,只是通过对“高川”的观察,去判断研究进展。这也意味着阮黎医生一直处于一种中立观测的立场。我觉得,她可以给出一个让我觉得不错的答案。
我抄下那家私人心理诊所放在网络上的联系号码,拿起手机拨打过去。那边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声音传过来时,就像是久违了的熟人,她的声音,简直就是病院现实里的复刻。
“你好,这里是阮黎心疗。我是阮黎。”阮黎医生用公式化的开场白说到。
“你好,阮黎医生。”我说话的时候。听筒对面的声息似乎有那么一刻暂停了,似乎阮黎医生在做其他事情,我不由得再次问道:“阮黎医生?”
“啊,你好,我是阮黎,请说。”阮黎医生终于回答道。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了。
“我最近做了一些噩梦,我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幻了。”我简单扼要地说:“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谈谈,解除我的烦恼。”
“好的,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会尽全力帮助你。”阮黎医生的声线变得十分柔软,让人感到十分舒心,“还先请问您的名字。”
“高川。”我回答道。
“高川?”阮黎医生突然陷入沉默,但从听筒那段的呼吸声可以判断出,她并没有离开。我觉得,她的反应有些惊乍,就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我一样,不过,在我于这个世界的记忆里,的确从来都没见过她。若非为了寻找真江她们,继而在一种仿佛命运的偶然中和她产生交集,大概连她这个人是否存在,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具体的概念吧。
从这点来看,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似乎也掌握着某些特殊的情报。
“阮黎医生?”她停顿得太久,我不由得催促到。
“啊,是的。”阮黎医生似乎更醒悟过来,转向其他问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这里还有几个病人,所以需要预约。”
我说了个时间,阮黎医生没有异议,只是她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奇怪,也许阮黎医生知道一些什么。我很期待和阮黎医生的见面,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去银行支领这个月的生活费。虽然去阮黎医生那边并非为了看病,不过,既然对方是心理医生,即便只是聊天,也是需要支付费用的。
在确定了阮黎医生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这个晚上,我再一次做了那醒来之后就变得无比模糊的噩梦,只记得自己似乎在黑暗中坠落,而一个说不清的存在,一直在呢喃着,让人不由得疯狂起来的声音。我醒来时冷汗淋漓,头重脚轻地来到镜子前,回想自己的记忆,用逻辑题目来确认,自己并没有真的成为疯子。
在和八景、咲夜形同陌路的这些天,那种怪异和神秘在鼓动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若有若无的幻觉也随之远去,可是,这一次,我看着镜子,恍惚的一瞬间,却猛然看到了自己的左眼变成了红色,它似乎在提醒什么,它仿佛不是我的眼睛,而是另一个存在穿透时空的界限,凝视过来的目光。“江……”我不由自主,把那无法忘却的代号说之于口。下一刻,我陡然清醒过来,镜子中的自己再度恢复正常,仿佛之前的变化不过是一次幻觉,但是,如此熟悉的幻觉,就像是在提醒着我,它所代表的东西,正在向这个世界渗透。
那相对于如今这个正常的世界,是绝对糟糕的变化。我开始对自己的不作为感到不自信,我以自己的意志坚持着这个平凡而正常的世界,真的可以杜绝非常识的变化,让那残酷的命运,仅仅作为我的一次“中二妄想”而存在吗?
我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地努力去证明。那的确是我的中二妄想,而阮黎医生无疑是最好的倾述对象。即便以病院现实中的她为模板,她也是可以通过心理引导的方式,让我自觉认定自己只是一个中二病患者吧。其实,我也已经意识到了,我之所以无法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二病患者。仅仅是因为,我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经历,是如此刻入骨髓,很难让自己承认自己的“平凡”。
反过来说,即便是要认定那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而这种妄想也必然有其根源,这个根源就在于,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我都会从各个角度,运用所有已知的知识,去论证自己的“与众不同”。
是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已经开始意识到,如果我始终认为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变化就一定会继续下去而我无法摆脱这种以自己为中心观测世界的视角。它让我自身成为了一个矛盾体,我一边希望这个世界的平凡。又期待自己的不平凡,然而,假设自己不平凡,那么自己一定会给这个平凡的世界带来某种改变,从而证明自己的不平凡。
次日之后的数个夜里,我辗转反侧。思考是痛苦的,可我却难以放下这种痛苦,只能在死结中,默默等待着一个决定性的变化我虽然想主导这个变化,然而。有一种敏锐的感觉,让我察觉到某种无可抵挡的运转,它就像是命运一样,将主导权牢牢把持在自己的手中。
“江……?”我在心中,述说着那个名字。我想让它成为我的“妄想”,可事实也许是,它的存在,根本就不被我的意志所干涉。即便我无数次对自己说,那不过是妄想,但它仿佛就扎根在我的灵魂中,让我无法真正去认定,那就是一个妄想。
即便在病院现实中,我也从来都没有如此痛苦,如此挣扎过,我并非在抱怨什么,而是,我属意的这个平凡的世界,的确和我自身之间存在看不见的巨大隔阂。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向我释放最大的恶意,假设这并非我的妄想,而是中继器的陷阱,那么,中继器已经正式向我展示它的力量了这可是一个酷刑的世界,不是肉体上的酷刑,而是思维、心理和精神意识上的。
我的生活一阵紧迫,一阵轻松,一阵痛苦,一阵仿佛得到了解脱,但是,我在这些天的遭遇,让我意识到,它可能永远不会定格在哪一个。轻松将会让紧迫变得更加紧迫,而解脱也总让更大的痛苦来得突然。我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想,早已经放下的事情,都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突如其来般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却又无法通过主观意识去忽略,去遗忘,去摆脱。
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天天变得憔悴,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样子,然后,在某个早晨,我再度打量镜子中的自己时,突然意识到了,镜子里的家伙为什么会熟悉又陌生这个憔悴的样子,不正是病院现实中的高川吗?
病院现实在阮黎医生出现后,再一次和这个世界产生了进一步的交集简直就像是命运一样。
我努力振作精神,用冷水深深敷了一下脸。相比起现在的情况,病院现实中的生活也是同样可怕,给精神带来巨大冲击的经历,在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双脚残废,只能坐在轮椅上。正是有了那样的经历,所以,虽然我此刻感到痛苦,但是,那熟悉的,与什么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东西战斗,去把握自己命运的燃烧,似乎正随着血液的奔流逐渐苏醒。
我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比那时更加糟糕,我一直都相信,无论要遭受怎样的折磨,我的意志也不会打垮,如果有什么可以阻止我,那必然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消灭我赖之行动的肉体。再有三天,我就要去见阮黎医生,可是,镜子中憔悴的自己,让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去和一个自己所重视之人碰面的形象。
在战胜所有外来的折磨前。我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战胜自己,至少,要唤醒战斗的意志。回想着末日幻境中,没有踏入神秘圈的那些年,我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松松垮垮,斗争对象是谁其实并无所谓那憔悴的镜像。冰冷的自来水,以及过去那一幕幕战斗的记忆,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间真正苏醒过来,一阵激灵贯穿了脊髓是的,有没有怪异和神秘作为敌人,有没有幻象折磨自己,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拥有一颗战斗的心。一种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熄灭的热情。
我向学校请了假,走出家门,去到五金店中,买回自己所熟悉的每一种材料和工具。然后重整自己的卧室,将整个空间,按照自己在末日幻境中的记忆和经验改造成一间工房。我开始制作那些仿佛烙印在灵魂中的武器,我打磨、拼装、缝制。聆听金属在手中的碰撞,弓弦绷紧的声音。磨砺刀刃,切割护手,将防滑布一层又一层包裹在把柄上。我在这些动作中,感受着自己灵魂的强度,聆听着灵魂发出的声音。
这个身体是如此脆弱,没有怪异和神秘。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而已,但是,已经足够了,因为,它比病院现实中的身体更加强壮。也更加利于行走奔驰。我用富江教会的技巧锻练自己,尽管,在这短短的几天中,不会带来本质的变化,但是,那些动作所带来的疼痛和酸涩,总会在筋疲力尽之时,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战斗意志正在快速凝聚起来,变回我所熟悉和习惯的程度。
“意志,用你的意志,去战胜所有的困境,即便不能,也要坚信如此。”富江的声音,在我每一次于那模糊的噩梦中醒来时,在我磨砺刀刃,切割金属的时候,都会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她的嚣张,她的进击,她的忠告和警示,她每一个暧昧有坚定的眼神,她屹立在高楼大厦上的背影,就如同旧照片一样,罗列在我的脑海中。
然后,在正式去拜访阮黎医生的前一个晚上,我没有再做噩梦。
我醒来的时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感受到自己强大的一次。那并不体现在肉体上,而在于我对自己的认知我有信心,去面对任何可喜或可悲的变化,无论这种变化,是如我所想,还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想到了失败,和不可接受的情况,但是,我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那就是,我因此悲痛欲绝,从而停下脚步。
我之前从来都没有一次真正称心如意的胜利,可是,我也从来都没有倒下,这一次也不会。既然不会倒下,那么,失败本身,就不再具备决定性的意义,因为,失败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人停下脚步。
“无论这个世界是真正的现实,还是中继器的陷阱,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其实就只有一个而已。”我穿戴起护甲,调整好臂刃,将弓弩放入背囊,把利于行动的小部件,一一扣在腰带上,然后,穿上带兜帽的深红色风衣,对着镜子中,那再熟悉不过的自己说:“以自己的意志走到生命的尽头。”
在这个没有怪异和神秘的平凡世界里,我武装起来,要针对的敌人,就只有我自己和不可测的命运,以及深藏在世界的阴影中,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东西。我的敌人,是无形的,我武装身体,但真正武装起来的,是自己的灵魂。
“走了,夸克。”我对墙上的乌鸦油画说到,毫不迟疑地转身而去。我觉得,真正的夸克,其实一直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灵魂里乌鸦,拥有黑色的羽翼和尖锐的爪牙,穿行于夜幕之下,它的声音凄厉而沙哑,拥有智慧,是真正的食腐者,被视为不详,但究其本质,就只是一只乌鸦而已,只遵循着本能和思维而动的一种动物,并不存在任何他人加诸其身的意义。
高川,亦是如此。
九月初的天气,温度还未从夏末的高度下降太多,穿着风衣的我,饱受他人另类的目光,但是,我的内心没有丝毫动摇。我早已经算好了时间,步行前往公车站,阮黎医生其实就住在城北的高档住宅区,这在几天前,让我感到惊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情绪了。我的内心十分平静,随着公车的前行,注视着每一个从车窗前掠过的细节,车外阳光明媚,地上的阴影就变得格外深刻,不过,无论那些阴影会带来怎样的感觉,是怪异亦或者正常,都不曾在我的心中停驻。
半个小时后,我下车步行,阮黎医生的心理诊所距离下车点还有一千多米的路程,我踩着平静的步伐穿街过巷。这片高档住宅区的均价也可算是整个城市里最顶尖的,就我所认识的人中,除了阮黎医生之外,就只有咲夜家在这里有一套房子,不过,那是末日幻境中的咲夜家,这个世界里的咲夜家到底如何,并不是十分清楚,毕竟,为了以防万一,我没有和咲夜深入接触。不过,在过来之前,有打听过这一带的情况,相关的房地产商运作了很久,但是却始终只能维持一种相对冷清的生活环境。我很少过来这一带,如今亲自走在这片小区的道路上,冷清却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偶尔会有高档汽车擦身而过,不过,在五分钟内看不见一个人影的情况还是占了大多数。
每一个交叉口都装有摄像头,不过,经验和本能足以应付,尽管,在正常情况下,不需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再一次尝试飞檐走壁的本领,以便有备无患。我借助这种非普通人会做的事情,磨合身体习惯和武器装备。果然,一开始还有些陌生,但很快,本能就完成了对动作平衡的调整,身体脚步也开始轻松起来。
一千多米的距离,按照规划出来的路线行走,最快也需要十分钟的时间,不过,我有特别的行动技巧和路线,那种融入阴影中,踩在寂静里的脚步,正一点点从每一个细胞的鼓动中提炼出来。之后,在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墙上,我俯瞰到了阮黎医生她正从诊所的停车间走出来,遥控放下卷帘门,手里提着一个药箱,身穿白大褂,就轮廓而言,和我在病院现实中的她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和她约好的时间是一整天,不过,看诊所的样子,似乎她这个时候才开始上班。
阮黎医生在进门前,还刻意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在确认周边没有一个人影后,这才走进诊所中。
我仔细确认了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位阮黎医生后,才从高墙上跃下,在地上翻了个滚进行缓冲,沿着事先观察好的,不会轻易被人察觉的路线,渗透到诊所中。光明正大的直接上门并不是不行,只不过,我觉得一个让人吃惊的出场方式,有利于让人从细节中,暴露出想要隐藏的秘密如果,她真的有秘密的话。
我可不是来求医的,而是来向一位真材实料的心理学家试探一些东西,确认她眼中的这个世界,以及她眼中的我,乃至于她在我所认知的世界中的意义,这是涉及对方心理的行为,阮黎医生没有足够的武力,但是在心理层面上,可不是什么软柿子。阮黎医生和我达成联络时,就已经让我察觉到了她所按捺的一些怪异,从这个角度去猜测,看似在这个世界完全和我这个高川没有关系的阮黎医生,说不定在某种意义上,比八景咲夜她们和我的关系更为紧密。若是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的人际关系,都会在这个世界有所体现,那么,阮黎医生和我之间的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说不定也在某种可能上延续了下来,即便,在我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1029 逻辑自洽
我弄不清这个世界,就如同我弄不清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我所能看到的世界太狭隘了,我觉得自己必须承认这一点,才不会在三者之间那无比驳杂的关系中崩溃。有人说,只有看到真实,才能做正确的事,虽然真实的概念在进行认知之后就会漫无边际地放大,但是,追求真实和真理的过程,才是拥有智慧者的最高追求。我个人是不赞同这一点的,因为,若是只有看到真实才能做正确的事情,而人自身无法观测到绝对的真实,那么,自诩为智慧生命的人类,岂不是一生下来就开始做错误的事情,直到生命的终结吗?与此同时,我又必须承认,若将观测自身,观测世界的视角不断拔高,不断放大,的确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有意义。
我想,思维的高度和生命的高度不平衡,或许就是自我崩溃的开始。所以,我从不将自己的思维,拔高到超越性的地步而做下一个唯一的结论,尽管,我的身边,就有着一个超越我思维高度的存在,而我,也相信存在那样的东西。
思考本身,并没有给我带来过快乐,每一次深入思考,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总是在做一些明知故犯的傻事,而观测自己当时的思维,也会觉得,那样的思考方式同样充满了自相矛盾的愚昧。可我仍旧需要思考,也许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仅仅是,只有通过思考,才明白,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才明白。为了避免在愚昧中毁灭,就需要战斗。
是的,战斗,不是和外来的破坏,而是因为明白了自己的愚蠢而产生的惰性这其实挺有意思,如果自己的思考和行为。放大到一个高度,都是愚蠢可笑的,那么,就会得出一个结论:不去思考和行动就行了。然而,思考和行动,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不会把什么变得美好,或许还会让一切变得糟糕起来,但是。不进行思考和行动的话,是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
运动起来,让自己的灵魂和身体运动起来,那便是一切的开始。只有“活动”本身产生的时候,构成“活动”的主体才拥有意义。这是我至今为止,所体会出来的思想,不是被其他什么人告知的,而是从自身的经历中总结而出的道理它是否正确?我无法说。它在任何状态,任何高度下。都是正确的,但至少,从我此时此刻所身处的状态,立足的高度,自我的观测,和对他物的认知统合中。它是正确的。
也许,我对这个真实世界、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三个世界的观测是片面的,对它们的理解是愚昧的,从而无法看到真正的正确,也难以摆脱因此出现的矛盾和痛苦。但是,仅仅因为这样,就静止于在自己片面的理解中,那对我来说,一定不是正确的。
在这个没有怪异和神秘,只要我不去探究什么,按照一个普通学生的方式生活下去,大概一切都会很平静吧,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然而,我却仍旧行动起来,去追索末日幻境中的人们,进而接触到病院现实的人们,这种命运般的连锁,三个世界充满了恶意般的关联,都似乎在嘲讽我的举动。我接触得越多,大概所观测到的结果,就会越加偏离我想要的结果,而这就是愚者的下场吧。
即便如此,我仍旧将自己武装起来,从身体到内心,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所得到的经验和本能,把平凡的自己,重新打造为一台战斗兵器。这个正常又平凡的世界,没有怪异和神秘充当我的敌人,所以,我并非为了某个确切概念的敌人而武装自己,而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在一种战斗的状态,或者说,一种高速运动的状态,去克服我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已经产生的惰性。
我会否遭遇敌人?会否遭遇厄运?会否发现在这个世界的阴影中,潜伏着可怕的危机?是否能够看穿隐藏在正常之后的不正常?我希望不会,但是,却无法保证绝对不会,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假设那种情况的可能出现,而将自己维持在一个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状态,直到彻底死亡。
假设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危机,这自然不是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但是,也并非精神病人的思维方式,就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而生活的,他们或许看起来很平常,但内心中却保持着最高的警惕,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准备投入战斗。我也只不过是成为了其中之一,向着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危机宣战罢了。在这个和平的城市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种心态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在他们眼中看起来怪异的事情吧,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人类是只能关注到自己身边的人,而无关者的怪异虽然会在一时引人注意,却终究会被遗忘这儿过程出乎一般人想象的快。例如,很多年以后,当你想起过去做了一些让自己感到羞臊的事情,可是,这件事其实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而当时的旁观者,早就已经忘却。你自以为他们会记得,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你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实际上,即便我变成夏末秋初身穿深红色风衣的怪人,不走大道而翻墙越壁,被什么人看到了,那些看到这个我的人们,大概也只会一时觉得怪异,但很快就会抛之脑后,甚至连报警都不会。因为,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的人罢了。
一个人的存在感,其实并没有他自己所认为的那么强烈,觉得自己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深刻的影响,从一个极高的思哲角度来说,是正确的,但放在人类个体的高度上。却不过是一种错觉。
我是很渺小的,却有一个超乎想象的庞大存在,在运作着看似偶然却隶属必然的命运之线,它将我的妄想和现实混淆在一起,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抹平,以我所无法观测和理解的高度。证明它无时无刻都存在于我的身边。我内心中承认有这样的存在,将之变换成具体的形象和称为,就是我所认知的“病毒”和“江”。
它究竟是我的妄想,还是我所无法理解的真实,当我承认它的存在时,都无所谓了。它是无法被确认的,无法被有效观测的,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它本身就代表着不确定性,无法通过它的行为,去辨认它的好坏,因为,它的行为本身所代表的,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从而在低度的认知中显得混乱,甚至显得邪恶。它就像是剧目的编撰者。可身在其中的角色,却无法得知。自己会面临怎样的走向,可能是好的,可能是不好的,身为其中一个角色,我觉得,它总会在某个时刻。给我一点“惊喜”,就像是,通过恶质的手段,去满足我的渴求,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必然如此。
所以,我只能随时做好准备,去迎接这种“惊喜”,通过它或许早就知道,或许并不在意的方式,借助它的力量,让自己走到一个完美的结局我甚至不可能肯定,我的想法和行为,是否也是被它所暗中引导,乃至于结果本身,也是早就已经注定的。
可是,就算假设一切都早已注定,注定我会这么想,这么做,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此而已地死去或活下去,那又怎么样呢?我所期盼的,不过是一个美好的结局而已,所以,如果结局美好是必然的结果,我一定会欣然接受。如果不是,我也无法可想,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断尝试着,可能也是它所期待和摆弄的挣扎。
所以,我必须保持沉默,也只能保持沉默,然后,坚定地朝着不知道是否早已经被规划好的命运走下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在和阮黎医生的碰面,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命运拐点。因为,这样比较有戏剧性。
我和阮黎医生的见面已经经过预约,回想她当时的语气,我觉得,她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的,并且确信我一定会找她,尽管,这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都没有相关的记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是第一次见面的熟悉的陌生人,但是,对她来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还要更近一步。不过,即便如此,当我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仍旧吓了一大跳。我没有直接从诊所大门进入,而是爬上墙壁,撬开二楼的窗户翻入其中,她并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所以,当我靠着墙角,在阮黎医生的办公室里,和刚走进门的她视线相对时,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却又熟悉这种惊吓,只是缺乏抵抗力。
面对阮黎医生这样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我觉得这种震撼是有必要的,至少,她在这个时候,无法完全掩饰本能的反应,进而让我做出判断对她来说,和我进行这种方式的碰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下一句话,她将会单刀直入。
果然,阮黎医生正了正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将心灵的门窗闭合在镜片后,一边平平常常地说着:“你又来了,你还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吗?”一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报告甩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
没有等我回答,她便替我回答道:“第十次,虽然你不是我所见过的最糟糕的病人,但是,显然你没有听从我的劝告,病情正在加重,你每一次过来这里的时间,都比上一次更短了。”她顿了顿,用力盯着我,就像是看待一个不配合的病人,直接阻止了我的说话,就像是我想要说什么,她都了然于心。
“你想要一个解释?好吧,每一次见你,我都要重复这个解释,而你总是无法完全相信。嗯,虽然老是重复同一件事,会让我感到疲倦,但没有办法,你是我负责的病人,在你发病前和发病后的这段时间里。也总比其他病人更像是正常人。好吧,我就再重复一次。”阮黎医生喃啐了几句,便一字一句,就像是要刻在我的记忆中般的语气,用力地说:“你是高川,高一学生。一个精神病患者,喜欢妄想,记性十分糟糕,或者说,遗忘的东西有深刻的规律。这些情况并不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真正麻烦的是,你总会分不清妄想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进而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怪异,甚至充满攻击性……攻击性。这是最为严重的一点,本来你是要被关押进精神病院中的,但是,我把你保了下来。你想问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养母。”
阮黎医生前面的话,在我的各种经历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被从各种方面证明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我具备攻击性,也是十分好理解的。唯一让我差点站不住脚跟的。是她最后的那句话。
阮黎医生是我的养母?这个人际关系可真新鲜。可是,就算去质疑,也会被“遗忘”这个词汇所解释吧我混淆了自己的妄想和现实,甚至忘记了现实中的人际关系,而以妄想中的假设情况来行动,所以。我是一名有待治疗的精神病患者这是足够完美而有逻辑的解释。
而我可以明白这种逻辑所体现出来的清晰思维能力,却在心理学上,无法作为“我不是精神病人”的证据,因为,精神病并不是“没有认知能力。思维逻辑错误”,那样的状态,只不过是精神病例中的可能性症状之一而已。拥有清晰敏锐的思考能力,可以对这个世界和自己进行认知,甚至拥有高深的心理学知识和运用能力,这样的精神病人虽然罕见,但却屡有记载他们总是最危险的一种精神病患者。
我的情况,完全可以套入其中。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盯着我看的阮黎医生放松身体,靠在软椅上,“阿川,我是你的养母,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是,聪明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一件有益的东西。你能够从我的话中,分析出自己的情况,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仍旧是以你的妄想为立足点,来观测、判断和认知自己的情况。这不是一件好事,这句话我说过很多遍了,但我仍旧要告诉你,如果你无法将自己的立足点转变过来,那么,你越是聪明,就越会深陷于自己的妄想中。你所学会的那些心理学知识,不会帮助你摆脱这种痛苦,反而会让你越陷越深。”阮黎医生说到这里,表情有些暗淡,就像是在为我悲伤,“我知道,你会思考我的话,也许,会一度赞同我的话,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你最终完成改变,你也许会正常几天,但总会再度陷入妄想之中,变回现在的这副模样。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如果你需要证据,那么,你可以检查自己的电脑,因为你知道自己总会忘记一些事情,所以,你选择了记录下这些会被忘记的东西。只是,有时候,当你从妄想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会下意识连这样的事情都忘记,或是下意识忽略过去。”
“……我已经搜索过房间的所有角落了。”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现下的情况,这次见面果然充满了戏剧性的冲击力。
“所以,你才来这里见我。只要你见到我,再回去搜查一次,就能找到现实的证据。”阮黎医生捏了捏鼻梁,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面对一个让自己困扰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所以,再重复一次,也不过是例行的规律而已。我想,在这段时间里,你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其实你和我是住在一起的,每天晚上,我都睡在你的隔壁吧?你忽略了我的存在,而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但是,不在这个诊所的碰面的话,你总是无法察觉到。你的病情很严重,阿川,我的宝贝,我爱你,所以,我不会放弃你,不会让你被关进那种无聊地精神病院中。你要过上正常的生活,就必须收敛自己的妄想,幸好,无论你是否在妄想,你总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当一名优秀的高中生。”
我从阮黎医生的眼中和语言里。感受到任何欺骗,她很严厉,但又很和蔼,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在看待自己的儿子,尽管。在她的口中,我们只是养母子关系。可是,我却无法在第一时间接受这样的设定。在病院现实中,我和阮黎医生的关系就很好,但是,养母和养子的关系,未免也太突然地接近了。
可是,我同样无法用暴力对抗面前的阮黎医生,因为。我感受不到她的恶意。她不是敌人。
“我想,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我顿了顿,“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叫妈妈?真的说不出口。”
可是,这一步停顿,却让阮黎医生露出微笑,而且,这个微笑有些有些促狭。
“我觉得,你最先应该去找回的。是你对我的称呼。”她说:“小时候你总会开开心心地叫我妈妈。”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当气氛变得微妙时。阮黎医生温柔地对我说:“我想,这次例行的诊所碰面,已经给了你足够消磨时间的信息了。我接下来还有工作,你去二楼躺一会,对了,记得把这身衣物换掉。里面藏了很多危险物品吧?”她的语气严厉起来,“你应该明白,在这个正常的世界,这个和平的城市里,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保护自己。它只会伤害你,让你无法走进正常人的世界。”
她的严厉无法让我产生对抗的情绪,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受到深切的善意,虽然难以接受,但是,我察觉到,自己对这个养母存在的事实,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习以为常。只是,出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经历和记忆,让我无法将自己摆正到养子的位置上而已。阮黎医生有一点没有说错,我需要时间去消化在这里得到认知。
阮黎医生对我的装束很反感,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打扮”的意思,她对我的变化感到无奈,但没有放弃,而我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说,自己不是一个精神病人,除非我找到反驳的基础。仅仅是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的记忆,显然是无法成为这个基础的。阮黎医生的态度和解释没有破绽,也没有恶意,就像是她所说的一切,就是事实我沉浸在妄想中,而下意识去忽略了现实存在的事物,进而将现实中的人和事,转化为妄想的源泉。而一切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不虚的证据,就存在我身边,只是我从妄想出发,而下意识忽略了可以击破这种妄想的证据。
如果从阮黎医生的角度出发,去解释八景的耳语者所体现出来的“预言性”,大概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吧:其实,身为学生会成员的我并非没有注意到耳语者的存在,只是,下意识忽略了它的存在,却在妄想中深化了这样的存在。而在这个世界,从八景口中得知耳语者的存在后,才觉得自己的遭遇和末日幻境的经历重叠了,然而,这仅仅是我从八景本人口中得知了,我早已经从其它渠道知晓的事情。
正因为,我总会将真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早已经见过的人和事“忘却”,将之塞入“妄想”中,所以,才显得“妄想”呈现出一种异常的先兆性。而这种先兆性,不过是错觉而已。
而在阮黎医生看来,我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本身就是精神病状的一种。
我完全可以理解这种逻辑,但是,正如阮黎医生说的那样,理解和接受,完全不是一回事。至少,我可以感觉到,面对阮黎医生的解释和态度,自己内心深处仍旧充满了警惕,而这种警惕,正是由身上的武装所支撑的。而这又证明了阮黎医生的说法和态度,她认为我此时的装束,对我的治疗是一种阻碍。
我需要时间,去调整自己的心情和认知,无论是承认,还是拒绝阮黎医生的解释,都需要认真思考。我离开办公室,遵循阮黎医生所说,到二楼的休息室休息时,阮黎医生在背后,用期盼的语气提醒到:“不要放弃治疗呀,阿川。”
1030 存在感
我躺在诊所二楼的床上,最初从这个房间的窗户翻进来的时候尚没有注意到,如今仔细观察,立刻就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房间里的摆设、颜色和格局布置,都带有浓郁的病院现实的气息,当时没有注意到,大概是因为太过熟悉了的缘故。窗户也是刻意打开的,却有一些表示出抗拒的暗示性装饰,就像是刻意让从这个渠道进出的人对自己的行为产生厌倦感。阮黎医生说这是专门为我保留的房间,那么,这些东西全都是为了我而特地准备的吧。阮黎医生或许知道我会从这里进来,而不是走正门,但我出现在她眼前时,她那惊吓的表情却也不是伪饰的即便是最熟悉的人,从最熟悉的地方出现,也会因为一些细节因素,例如“无声无息”而让人受到惊吓,从阮黎医生的反应来看,她身上的确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她如果是正常的,那就意味着,我是不正常的。我对自己的不正常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对于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中,阮黎医生竟然是我的养母,倒是大大吃了一惊。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么,我和阮黎医生的养母子关系就是真实的,然而,在我的脑海中却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反而是有自己双亲的印象……我突然想不起来了。我不由得从床上翻身坐起,汗毛都竖了起来,“孤儿”的身份,是在病院现实中的存在,而在末日幻境里,我的确是有双亲的,而在这个世界的记忆里,也和末日幻境相仿佛,拥有双亲的记忆从来都没去深究。只下意识知道,他们正在国外工作。
只是,因为阮黎医生的话,让我不由得去接触这份的记忆,可是,没有没有关于双亲的任何详细资料。关于他们的一切,就只有“双亲在国外工作”这个模糊的印象,平时里也从未如现在这般仔细深入过,去探究他们的年轻、身份、工作和相貌。
我对他们,只有模糊的印象,而没有具体的记忆,我甚至无法找到他们存在过的任何证据,我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成长到可以认知外界之前的记忆。彻底模糊了。但是,阮黎医生说她是我的养母时,我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虽然觉得震惊,却只是基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认知产生的。
我越是深入去探究自己的事情,就越是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记忆有太多缺失的片段和下意识的忽略。如今回想起来,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其实也不甚清晰,只是在阮黎医生提醒之前,我从未去想这些事情。也许,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的认知,让我下意识将这些事情当作是“中继器陷阱”的破绽。
有太多细节,被我忽略。被我遗忘,若非阮黎医生的提醒,大概是不会刻意去想到它们的吧,正因为这些细节的存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和那严密的逻辑感。又进一步增强了。让我唯一还无法彻底认为这就是真实世界的,就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些细节,真的是因为我下意识忽略和遗忘的吗?亦或者,是我注意到了才存在。
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这个世界没有怪异和神秘,可是,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却油然生出一种怪异和神秘感。这个城市是和平的,人们是平凡又正常的,没有激烈的战斗,也没有大量的人口失踪,我原本觉得它很美好,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它就如同一张经过伪装的怪物巨嘴,勾引着猎物掉入其中。
也许是我太过敏感了,因为,阮黎医生之前说过的话,让我反应过来,这种毛骨悚然的想法,的确是基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才会产生的。一旦接受这个世界是唯一真实,而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只不过是基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所演化出来的“妄想”,这样的设定,的确不应该出现这种强烈的危机感。
在这里,阮黎医生和我不仅仅是养母子的关系,更是心理医生和精神病人的关系。我虽然带着“自己是精神病人”的觉悟,但要切切实实地承认这一点,将这个世界当作唯一真实,的确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这些情况,应该都在阮黎医生那里有病历备案,她对我进行观察和治疗已经很久了当这个念头产生时,我又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阮黎医生相关的情况,有着很强的接受力,就像是理所当然,所以从未想过它是否正确和不正确。
这是一种面对朝夕相对的亲人的感觉,阮黎医生的存在感比我脑海中那模糊的双亲印象,更加地清晰,更加具有冲击力,也更加容易接受。
我仔细琢磨着自己每一个可能忽略的线索,将其拼成一个更具体的轮廓,伴随这样的举动,这个世界的真实感也越来越强,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再拿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来侧面印证彼此之间的关联,就好似完全将之抛之脑后,突然间又想起来。
注意力的偏向,就像是被两种力量分从两端拉扯着,让我在彻底浸入哪一段前,又将我拖出来。
我的思维开始混乱,无法再逻辑地去思考问题,思绪的发散,很快就让我连自己想到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强烈的困倦弥漫心头。我闭上眼睛,意识朝着黑暗滑落。
在睡着之前,那强烈的困倦让我觉得自己一定会睡得很熟,但是,当我沉入黑暗中时,仍旧可以模模糊糊感觉到自我的存在,而随之感受到的强烈的下坠感,让我觉得好似灵魂要被这股拉扯的力量拖出身体。我在挣扎,我依稀知道,自己在挣扎,不过,身体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单纯只有我那模糊的意识在挣扎而已。巨大的恐惧好似从黑暗深渊的最深处蔓延上来,像是潮水,像是某种藤蔓植物,就像是粘稠腻人的液体,又好似一条巨大的舌头在舔舐全身,它充满恶意。让人联想到死亡,这些恶意刺穿灵魂的肌肤,扎根在内核之中,宛如一种诅咒,要和我连成一体。
熟悉的恶意,熟悉的恐惧,在模糊的意识状态下,我感受到的一切,都充满了“江”的味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同过去那般,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对我的亵玩,就如同在宣告对我的占有。我在恐惧中平静下来,平静中,却带着透入骨髓的恐惧,冰冷中充满了温暖。不安中交织着安详,矛盾的螺旋。就好似基因一样贯穿于我的身体和灵魂。
然后,这个意识模糊的自我“看”到了,在黑暗的深渊之下,不知道几万亿里,仿佛连距离都不再是明确概念的另一端,一颗血红色的眼球浮现出来。它凝视着我。我无法述说,这目光中的情绪,但我仍旧肯定,它绝非是单纯残暴而冰冷的,也许。残暴和冰冷,的确占据了绝大多数,但是,额外的情绪,就像是污渍一般,从一个角落中缓缓地蔓延着。
“江……”模糊可以感受到自我的我用尽全身心的力量,说出那个名字,仿佛那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名字,一说出口,就即将从梦魇中醒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清醒,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无底般的黑暗深渊开始变得模糊。经过那么多次的体验,我知道,它并没有消失,只是重新回到它原本的所在。
当我可以自如转动念头时,第一个问题浮现: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呢?
这个念头就如同唤醒沉睡的钟声,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用力翻了个身,随后有一股力量在推攘我的身体,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迅速逼近:“阿川,醒一醒,要回家了。”
我用力睁开眼睛,阮黎医生的脸正靠在我的面前,呼吸轻轻擦过我的脸庞。我又做噩梦了,可是,这一次的噩梦中所发生的事情,在醒来之后,却没有如潮水般褪去,那股深刻又矛盾的冲击,将之烙印在我的记忆中。不过,即便是和这些天的噩梦截然不同的体验,但相对于末日幻境中的体验来说,却并不陌生。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股残留在身体中的强烈刺激,比起前些日子里,那不清不楚的噩梦,这个清晰的噩梦反而让我更加习惯。
阮黎医生见到我清醒过来,便一边说着今天诊所的事情,一边收拾资料,她一直都在提醒我,这里就是真实不虚的世界。不过,噩梦中的“江”的出现,就像是对这个认知的反弹。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残阳的余光拖着长长的影子,让视野中的城市风景渲染上了迷幻的色彩,仿佛连空气都是闪闪发亮的橙红色。
平凡的世界,和平的城市,正常的国家,每个人都在习以为常中,度过自己的日常,看着行人们或匆匆或徐徐地从街巷中走过,我真正感受到一种排斥,或许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排斥,亦或者,是这个世界对我的排斥。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这个世界的,因为它很正常,很平凡,我所认识的人们,都可以在这平淡的生活中,去寻找自己可以承受的刺激,而并非是被危险逼迫,而不得不投身于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的战斗之中。
在噩梦中惊鸿一瞥的“江”,用它那无以伦比的存在感,在我的灵魂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甚至冲淡了我对这个正常世界是否为真实的犹豫。阮黎医生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妄想,但是,“江”用那深入骨髓的恐怖,让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是妄想,它也绝对不是一个妄想。
“江”是存在的,即便来到这个世界后,只有噩梦中才能感受到,平时则无处寻找踪影,但那种彻骨的矛盾恐惧,却绝对不是妄想出来的恐怖可以比拟的。它用如此强势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存在,然而,我却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人述说因为,即便说出来也没有用吧,他人无法感受到,无法接触到。无法观测到它的存在,任何可以证明它存在的证据,对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存在。
要我怀疑自己,硬性把它当作是自己的妄想,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现在的我是决然无法做到的,而既然相信它的存在,那么,这个世界的真相,自然就有待商榷。我不知道,当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江”的存在时,这个平凡的世界会变得如何,但我的想法也同样很清晰,我不想因为“江”的存在。而让这个世界发生变化。
我希望,这个平凡而美好的世界,即便不是唯一的真实,也可以像末日幻境、病院现实那般,作为“真实”的一个可能性而存在下去。
末日幻境总是濒临末日的毁灭,病院现实看似巩固而安全,却狭小黑暗充满了压抑,只有这个世界。平凡而广阔,就像是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在剔除了那些危险和压抑的因素后,实现了重合。它的真实感,甚至可以充当相对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真实。阮黎医生、八景和咲夜她们,如果并非是中继器利用我的意识幻化出来的伪物,而是真正的她们,亦或是真正的她们的一部分。一种投影之类,那就真是太好了我如此希冀,却也不对此报以太大的希望。“江”宣告自身的存在,打破了太多我所设想出来的可能性。
我还没有找到真江她们,但是。“江”的出现,让很多事情,让我观测到的很多细节,都变得没有意义。尽管,这些细节,一一证明了阮黎医生的正确,但是,对我来说,最庞大、最强烈、第一性的参照物,就是“江”,而并非这个世界的细节。
我的内心中,被阮黎医生一席话所挑起的波澜,已经开始平息下来。阮黎医生将资料装进手提箱中,将白大褂搭在手臂上,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事,比起在病院现实中看到的她,现在的她无疑更生动,更美丽,也更正常,散发着淡淡的温馨。她的眉宇其实挺严厉的,但是,表现出来的性格,却比病院现实中的她温婉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她的身份是我的养母吧。
即便是“江”提醒着我,唯有它才是真实,但是,我同样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设定,我的双亲早已死亡,而自己是被阮黎医生收养的孤儿,和真江她们也没有必然而深刻的联系,只是普通地生活成长罢了。要说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我在阮黎医生的眼中,患上了相当严重的精神病,容易失忆,容易沉浸在妄想中,还往往将妄想和现实弄混。没有她的调整和治疗,恐怕什么时候就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关押起来。
是的,我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我在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高川,这样的一种生活。除此之外,没有怪异和神秘。我可以像接受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那样,接受这样的世界,这样的自己。而当我愿意接受这一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思维中,少了许多矛盾的东西,变得清爽起来。
在感受不到“江”的存在时,这个真实感十足的世界,和末日幻境、病院现实有着深深的鸿沟,可是,当“江”出现的时候,它便用自身为桥梁,将三个世界彼此串联起来,变成了同等的存在。我不再需要去考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问题了。因为,唯有“江”,才是确定自身现实的基准点和参照物,因为,只有不变又拥有强烈存在感的东西,才能做为参照物、坐标、基准点之类用以分辨他物的核心。
而我所经历的世界,相对于“江”来说,变化都太过强烈了,每一次,都仿佛真实,但最终却又无法确定是否为真实。
我在得到结果的平静中,接过阮黎医生的手提箱,随口回答着关于校园生活的话题,尾随她离开诊所,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位。浓烈而真实的平凡生活气息,让我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我扮演着,一个脱离了妄想,回归现实生活的,属于这个世界的高川,阮黎医生露出欣慰的表情,我不讨厌这样的扮演,因为,我想留给这个世界中,所有爱着我,和我所爱的人们,一个平静又充满希望的自己。我放弃了去思考,她们到底是真是假的问题,因为,我觉得,变成一名愚者,或许就是面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办法。
对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来说,一个暂时摆脱了精神症状,重新恢复正常的养子,是值得她高兴的吧。她半路停车,买了很多熟菜,还有一瓶香饼,就像是要庆祝什么般,她绝口不提我的妄想,就像是已经忘却了一般,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习惯了,而并非完全放心。在今后的时间中,她仍旧会对我进行观察和治疗,试图让我彻底远离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妄想”,真正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中。
我没有抗拒,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为这个世界的阮黎医生所做的事情让她的养子变得健康正常,至少,让她认为是健康正常的程度。
我在自己的房间中,陆续找到了证明阮黎医生所说之事的证据,也就是“我混淆了妄想和现实,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证据。在这个世界里的双亲印象,的确是我虚构的,原因其实早就被“清醒”状态下的“我”写在了电脑日记中,甚至就放在最容易看到的地方,以便“犯病的自己”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只是每一次都会被“犯病的自己”忽略,当然,每一次经过阮黎医生提醒后,都会在一定时间内恢复正常,然后将自己的经历,再次写入这本电子日记中“病情”的第一次记载是在三年前,有记载的次数,是两百三十一次,现在,我可以将自己现在的情况再写进入,就是两百三十二次了。
我没有去想,这些证据,是否在我“意识到应该存在”之后,它才“存在”的。因为,我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设定,所以,可以体验和观测到的一切,都可以当作事实。而且,我已经决定了再次“发病”的时间。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以“正常”的状态,陪同阮黎医生一段时间。因为,我不知道,当自己再次“发病”之后,是否还有机会回到这个世界,甚至于,无法判断,这个世界是否还会存在下去。
留在这个世界,面对这平凡而宁静的生活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似乎弥足珍贵的。它很理想,但我却不得不离开,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它之间有排斥性,更是因为,“江”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我偶尔会觉得,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良的影响也就是,“江”的侵蚀。
我希望直到我离开为止,乃至于在我离开之后,这个世界都可以保持如今的模样,但这也就意味着,虽然我喜欢这里,却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我贪婪地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在夜间的大楼顶端,俯瞰着广袤无垠的都市夜景。我将自己关于“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妄想”的故事写下来,交给阮黎医生,做为她的研究资料,也做为我在这里存在过的证明。
“你知道吗?只有妄想出来的故事,才会如此发散、扭曲、转折突然、匪夷所思。”阮黎医生这么评价道:“阿川你喜欢写故事,一定知道,将一个灵感点子化作初稿写下来时,这种初稿是多么的粗糙,甚至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它也许会成为金子,却需要进一步的提炼才能变得流畅。而你在妄想中的经历,和初稿一样粗糙,而真实的生活,则要精致许多。我觉得,应该给你做一次催眠,再次陷入妄想的时候,一旦碰到哪些匪夷所思,不合逻辑的东西,就会下意识明白这只是一个妄想的,糟糕透顶的世界。”
1031 存在的土壤
我所写下的描述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故事不出所料被阮黎医生当作是“妄想”的证据。不过,正因为进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所以对这样的情况没有抗拒。我不仅仅是阮黎医生的养子,同时也是她的病人,这个身份将会一直延续到我离开这里为止。尽管,我并没有找到回归末日幻境拉斯维加斯的途径。不过,“江”的存在感越是强烈,就越是让我有一种自己即将离开这里的紧迫感,这个世界是平凡的,我不打算在这里久待,生怕招来扭曲这个平凡世界的异变。
我给自己订制了一个回归的时间,以及一系列尝试回归的方法,事实证明,仅仅是集中精力去“妄想”末日幻境的事情,是无法让自己回到末日幻境的,那仅仅是立足于这个世界的妄想而已。至于彻底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我也无法办到,因为,我喜欢这个世界。不否定这个世界,却又想回归末日幻境之中,似乎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即便,我的身份是经常陷入妄想世界,弄混妄想和现实的精神病人也做不到大概正因为做不到,所以我的表现在阮黎医生的解读中,是精神病症状有所好转的证明。
“妄想并不是坏事。”这一天,阮黎医生对我说:“每个人,从孩童到成年,多多少少都会对一些正常或不正常的东西产生幻想,尤其是孩子,因为心志不成熟的缘故,当他们用那懵懂天真的视角观察世界时,总会发现这个世界有许多超出他们视野的东西。虽然那对于成年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却是难以认知的。因此,会对它们产生恐惧心、排斥心和好奇心,将之视为异物,进而成为他们妄想的源头之一。人类就是在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尝试从自己的视角对未知进行解读中成长和进步,从这个角度来说,称妄想是推动人类进步的一种动力。也并非没有道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和安静坐在椅子上吃晚餐的我视线交汇,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目光才格外像是病院现实中的阮黎医生。
她继续说到:“不过,将自己妄想出来的异物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东西,而不去深究它为什么如此,进而以异物的概念接受它们的存在,就会出现阿川你现在的问题。所谓异物。是一种和正常事物相区分的概念,正常的东西,往往是无聊的,枯燥的,繁复而无趣的,与之相对,异物自然是有趣的,神秘的。让人恐惧却又充满刺激的。换句话来说,当异物于视角中变成常物。它便会失去这些吸引人的特质,但是,一个人要成长,要正常生活,需要的是常物而并非异物,不断将自己的视野中的异物转变为常物概念。就是一个人成熟的过程,正因为异物减少,常物增加,所以,成年人的世界往往是无趣的。令人疲倦的,因为,一个人和外物的接触范围是极其有限的,越是抵达这个范围的边缘,所能接触到的异物就越少,常物就越多,能够一直保持异物增长速度,不被转化为常物的速度压倒,大概就是经常拓展自己的认知边缘,接触高深知识的科学研究者们吧。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才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拓展接触范围界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占据巨大多数,所以,这些人成年之后,都会感到生命的无聊,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成熟。”
“听起来,成熟不是什么好词语。”我如此回答道。
“也许,不过,在我的词典中,成熟既非褒义词,也非贬义词。”阮黎医生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只是各人的极限体现,以及社会分工的需求而已,它所代表的意义很复杂,却又不可或缺。这么形容吧,成熟也可以代表稳定,而一个稳定的部件,是人类社会大机器保持平稳运转的必要因素。你不会觉得,由不稳定的零件构成的机器,可以更好地工作吧?人类社会需要成熟的人,原因也可以这么简单解释。而不成熟的人,不是可以加工的新零件,就是已经确认损坏的零件,社会机器自然而然会将之排除掉。阿川,你知道我致力于心理学研究,其目的就是为了”
“挽救损坏的零件?”我说。
“不,我可没那个本事,只是,一个学科的深入,尤其是心理学科的深入,可以让社会机器的自律筛选零件机能变得更加精细和完善,过去曾经被确认是损坏的零件,在我看来,只是因为是筛选机制太过粗陋,而无法将其实还有可能修复的零件筛选出来。而在新的机制下,或许可以将这种筛选更加精确一些。”阮黎医生十分自信地说到。她的形容很通俗,即便只有高中生的知识的我也能理解,而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阮黎医生的研究竟然是带着如此深刻的理念和想法。就我个人的感观来说,坐在和面前的这位养母阮黎,可比病院现实里的主治医生阮黎优秀多了。
“真是伟大的目标。”我还能怎么说呢?她的理念的确让我觉得,这是一个伟大又符合逻辑的道路,也许她一个人是无法成功的,但是,却无法否认,其中有吸引人沿着这条路研究下去的地方。我很钦佩这样的阮黎医生,因为,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明确阐述自己科学理念的研究者,第一个,大概要属病院现实中的安德医生吧。
而正因为病院现实中有安德医生,而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有阮黎医生,所以,我再一次无法否认,这个世界的实际存在性假设这个世界是中继器基于我的意识变化出的意识态幻觉牢笼,那么,是不能存在这种,我都无法触及,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高层次的理念的。与拥有这种高层次理念的世界相比,完全展现不可解读的怪异和神秘的末日幻境。就显得更加虚幻不真了。
“可是,如此精密地筛选零件,是不是显得人类社会太过苛刻了?”我没有反对阮黎医生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只是,也有自己的疑惑,“一个苛刻的社会。或许运转会更加高效,但是,也容易因为细节问题而崩溃吧。太过精密的社会,是不是会缺少自我调节能力?”
阮黎医生惊讶地停下筷子,她似乎觉得我能提出这样的看法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我从她的眼神中,直觉感到,她并非是因为我正确了才吃惊。而是因为我提出的问题在她想来是错误的,所以才觉得吃惊。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阿川。”阮黎医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松开来,“也是,你从小就很聪明,家里也有许多专业书籍可以看,所以,你的接触面要比一般的孩子要广阔不少。可是,你的接受力并没有超过一般的孩子。只能说,是普通优秀而已,所以,才造成了你认知中的异物比常物更多,进而促发了如今的精神问题,是我平时没有注意的错。”正了正脸色之后。她开始以坚决的态度否定了我之前的问题:“人类可以认知到自己已经是这个星球上智慧最高的生物,也因此意识到自己的独立性有多么强烈,进而产生了,人类个体和人类社会之间的联系并不如自己原本想象中的那么严密的错觉。例如,人类社会缺少了某个人类个体不会就此停止运转。进而发展到人类个体离开了人类社会,也绝对不会缺失什么而无法存活,甚至有人认为,人类社会的结合性还不如蚂蚁群落。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了,这只是错觉而已。人类自傲于自己的心理和意识的成熟程度,但是,从心理学和意识方面的角度来说,人类的个性其实比蚂蚁的个性还要稀薄。”
我再次被阮黎医生的说法吸引住了,只听到她继续说到:“在如今的很多人看来,人类个体认为自身心理意识在成熟之后是独立而平等的,它和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有所交集,但又不会因为存在这种交集改变自身的独立性,但从心理学和意识形态学的范围深入探讨,就会出现一个有趣的结论,人类个体即便远离人类群体,自身意识也没有和社会意识切断联系,无论孤身一人时,谋求团体的出现,还是个体在某些情况下对团体的排斥,都代表着这种看不见的联系是存在的。因为,真正切断联系之后,表现出来的,不应该是希望加入或是抗拒排斥,而是一种试探和认知的懵懂,在面对未知时,或许会产生恐惧,但是,恐惧本身并不会导致加入或抗拒,而是一种纯粹的刺激和好奇。只有在对其有所理解之后,才会希望加入或强烈排斥,而理解,本就是联系的体现。因此,人类社会对人类个体的吸引力,和人类个体对人类社会的排斥力,其实都是彼此之间拥有联系的体现,吸引力和排斥力一直都存在,自然意味着,联系从未中断。”
“这可真是……有趣的说法。”我没有评论其正确与否,因为,我只是一名优秀的高中生,而阮黎医生才是一名心理专家,拥有对这个话题的深度进行探讨的资格。她也许是错误的,但是,也仅仅是出于猜想“她是错的”,我并不具备以自身认知为基础,去指定这种层次的研究结果是否正确的狂妄。所以,我只能用“有趣”,来代表我的沉默。
阮黎医生说起这个话题时,兴致高涨起来,沿着之前的话说下去:“就人类这个生物的意识状态来看,看似独立的意识个体,其实也只是由人类社会意识形态出于分工需要,进行割裂和加工之后的零件。其所具备的独立个性,正是人类社会谋求自身成长的体现,但却非真的就是独立而个性化。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社会意识别有目的地,将本是复制克隆出来的自身部分,包装成不同的东西,遵循多样性发展的优势,进行宏观层面上有益于自身的筛选和演化。但是,正因为其内核并非那么个性而独立的东西,所以,反过来成为人类个体无法脱离自身与人类社会的联系的证明。”
“也就是说,人类个体的存在,和个性化的高度觉醒。证明了人类个体和人类社会的不可分割性,而人类社会的共性,则反过来证明了人类个体并不存在真正的个性?”我提出这个问题时,自己也对其感到匪夷所思,这个理论所体现出来的事实,可不比任何怪异和神秘的存在肤浅。而正是因为它太复杂了,让我不明觉厉,也无法反驳其正确性。我知道,如果自己提出异议,阮黎医生有更多的例子,去证明它的正确。
“可是,这和我之前的关于人类社会精密性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我转回正题问到。
“真是个小笨蛋。”阮黎医生激昂的语气缓和下来,对我说:“人类社会的复杂性,本就是精密性的体现。一个粗糙的东西,是不可能变得复杂的,否则就会崩溃。而人类社会既然是如此复杂,一旦深入研究,就会发现诸多暂时还难以理解的异物的存在,又怎会因为,我将某些异物转变为常物时带来的进步,而变得更加精确呢?人类社会比任何人自以为的还要苛刻。还要精确,我的研究能够带来的变化。对其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从异物转化为常物的角度来说,或许,我所设想的更精确地筛选机制,其实早就存在,并一直都在运作。而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解开它的面纱,让其从没有认知的异物变成已经确认的常物而已。我的导师曾经告诉过我,研究者,并非开创什么。其所作所为,不过是让自己的眼睛,从近视眼无限趋近正常,可以看清楚黑暗深处的事物。研究者,也没有改变什么,所有看似的改变,其实是早已经存在于此处,却没有被观测到的存在。在我还没有独立工作的时候,经常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现在,我才算是对此有了粗浅的理解。”
阮黎医生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她和自己那位学科导师一起工作的日子,那位导师显然对她的影响很深,但是,在阮黎医生的口吻中,可没对其充满了抱怨。而可以谈起那段时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无法述说的过往。这样的聊天,其实在重新确认了阮黎医生的养母关系后,每天晚餐都会发生,话题往往没有明确的中心,会根据一个话题延伸到另一个话题,最终完全脱离最初的话题,之后又恢复到一些家常事情的对话。很轻松,很散漫,但却又让我觉得,这其实是阮黎医生的刻意之举,虽然她认为我最近的“病情”有所好转,但还需要进一步治疗,通过看似漫无边际的聊天,去加深我对妄想的排斥,这本就是一种持续性的,暗示性的治疗方法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这般过去了好多天,而这些天来,除了总会做关于“江”的噩梦之外,世界暂时没有任何变化。阮黎医生潜移默化的治疗,的确是充满了效果,会这么想,是因为,我觉得“江”的频繁体现其存在感,便是对这种治疗效果的反弹,但是,除了影响我之外,“江”的力量似乎还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浅薄却又坚韧的隔膜。
这个世界是正常的,而我是异常的,而阮黎医生的治疗,让我的“异常”,转义为“局限性”的概念而存在。异常,是视野和认知的局限性的体现,绝对无法理解的异常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科学又平凡的世界,没有任何异常和神秘实际存在的基础。即便是在比科学脚步超前一百万步的地方,也仍旧是科学范畴的认知,淡化了神秘的概念。而因为人类接触范围极限的理念,也杜绝了,神秘总在视野之外的说法,因为,神秘和异常,都是异物的体现,而人类接触范围极限之中,异物是不断转化为常物而减少的,至于人类接触范围极限的之外东西,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它既然不被“接触”,自然就无法体现其存在。而神秘和异常,至少要确保,它是存在的。
在人类接触范围极限之内,异物有尽,怪异有尽,神秘有尽,虽然每一个人的接触范围极限或许并不一样,有的天才,其极限范围还在增加,但是,我也无法自称,自己的接触范围极限比其他人更大,比其他人更加天才。如果,我的接触范围极限和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不少人要超之于我,那么,我所观测到的异常和神秘,在他人看来,自然是极其无稽的,将其固执认定为不可理解之事物,也是可笑的。而这样的我也将被人类社会视为不成熟的个体,不稳定的零件而加以排斥,于是,我是精神病人,而其他人不是,我可笑愚蠢,而其他人不是。
反过来说,如果我无法变得正常,那么,被这个世界所排斥,就是极为正常的情况。然而,“江”的存在,让我无法变得正常,因此,阮黎医生才从来都不觉得,我的病情已经痊愈吧。而在她的眼中,大概我已经病情反复过许多次,而且,之后也必然如此,所以,不会对我如今的正常掉以轻心。
毕竟,她说过“你也一度正常过一段时间,但总会发病”这样的话。她不相信我自发的“痊愈”,而只相信她经过多年观察和研究所取得的数据结论。
我现在所需要面对的问题是,我喜欢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对我是排斥的,由此产生的痛苦也是切实存在的,即便此时还很微小,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会不断增大。如果想要被这个世界接受,我就必须接受改变,但是,“江”的存在,让我无法改变,这虽然矛盾,却也是一个不容许否认的事实。因为“江”的存在,我和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可是,即便我想离开这个世界,也觉得自己必然可以离开,但却找不到具体的方法,在这期间,还必须忍受,这个世界正在不断刺激“江”,而“江”的活跃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侵蚀的后果。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个世界可以抵抗“江”,因为,在我的认知中,“江”和“病毒”本就是这样充满了破坏力的存在。
我躺在床上,窗外的霓虹灯光把隔壁的大楼映上红色,那颜色不禁让我想起“江”,我起身站在更衣镜前,抚摸着自己的左眼,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清醒时感受到“江”的存在,仿佛它在这个时候,就仅仅是我的幻觉而已。也许我应该庆幸,它不会立刻就将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我再度睡下,进入梦乡,在习以为常的噩梦中,感受着“江”的鼓动,然后在醒来时,感受这种鼓动的残留。
日复一日,我渐渐习惯了这般重复,看似有某种征兆在雀跃,却一直都没有更具体迹象的生活。世界仍旧是正常的,我的生活,也依旧在平稳中持续,和八景、咲夜她们没有过多的交集,我继续寻找真江她们,而阮黎医生的治疗也在继续。阮黎医生知道我在找哪些人,她主动提出帮忙,认为最终的结果,有利于我的精神状态的恢复,她拜托国际友人帮忙,却一直都没有结果。相同名字的女孩很多,然而,具体的身份资料,却显然并非我想要找的人。
寻人没有进展,可是,却从进一步证明了这个世界有多么平凡和正常,如此稳定的生活状态,持续了两个月。若非“江”每一个夜晚,都会在噩梦中提醒它的存在,恐怕我会更加彻底地融入这个世界中吧。
1032 异变的开端
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我的生活就如同末日幻境中,接触到厕所怪谈之前那般简单,就像是那因为厕所怪谈而中断的时间在这里得到了延续。我不清楚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心中也一直保留着异常会在某一刻来袭的担忧。我沿着仿佛就是自己本该走上的道路,以一个优等生的身份学习、观察、聆听、寻找,这个世界的正常,无法消弭“江”在我的噩梦中所带来的悸动。我所经历的世界,无论是现实还是虚幻,都无法让我找到一个确定的基准,以彻底将现实和虚幻区分开来,所以,哪怕是在这个无比真实又正常的世界中,我的真实基准参照仍旧只有一个,那就是“江”。
若“江”不存在,那么,这个世界就定然和末日幻境、病院现实拥有本质上的巨大区别,但是,“江”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和它们便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这是我所找到的,最容易让自己保持思维逻辑和头脑清醒的办法,即便,这样的世界观,必然让我和他人眼中的“正常”搭不上干系。
不过,有一点好处就在于,因为其他人无法观测和认知“江”的存在,所以,也就很难察觉到我和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这让我在大部分时间中,看起来是“正常”的,阮黎医生也认为我的病情有所好转而感到欣慰,只是免不了加深了心理指导方面的工作,因为,在她的眼中,我有太多的病情复发的前科。
当然,在这个世界,能够认知到我的“不正常”的人。似乎就只有阮黎医生一人而已。
我沉默地观测自我和他人,阅读着阮黎医生的心理学书籍,不过,阮黎医生比较反对我去钻研其中的部分理论,因为,她认为。明白心理学知识并尝试应用在自己身上,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那么是值得鼓励的,但是,若是一名精神病人,那就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病者无法自医”的情况,在心理学中是极为常见的情况,虽然这个结论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事实更让人瞠目结舌。在大多数病例中,心理上有毛病的人,一旦深入钻研心理学,用以解读自身,即便最初是怀着病者自医的想法,但是,其结果总是会“巩固”自身的病情。
“心理学可以总结多数人心理层面上的相同点,也可以帮助一个人找出自身心理层面上。异于他人的地方,并尝试做出解释。可是,心理学所找到的异常点,却并非是错误点。‘错误’这个词汇是十分暧昧的,必须基于一个严格的系统进行严格的定义,人们常识中的错误,便是基于人类社会系统发展需求而严格定义出的概念。我们说一个人犯了错,并不意味着,它在绝对意义上是错误的,而仅仅是局限于一个严格而狭小的范围内,不利于本身的成长亦或者一个社交系统的运转。”阮黎医生严肃地对我解释到:“但是。心理学并不仅仅是社会心理学,它的触手涉及到方方面面,并且,并会对一个人的错误给予不同的解答。一个人的异常点,它有可能在某些方面体现出错误的一面,但是,在心理学的解析下,却会在更多方面呈现其非错误性。”
“也就是说,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一旦钻研了心理学,用心理学去解读自身的问题,往往会趋向于自己的心理问题并非是问题的结论?”我已经明白阮黎医生的意思了。
“是的,这里有一个关于吃人的精神病人的案例。”阮黎医生从柜子上的档案袋中取出一份资料,示意我看看,“吃人对于如今的人类社会观念来说是极为错误而异常的,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我点点头,将资料打开。
“可是,这种错误和异常,其中包含的因素,并不仅仅是心理问题,还涉及到伦理问题,生物学问题等等,它是一种综合性的,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严格定义。但是,仅仅单纯从心理学研究的角度出发,却可以得出吃人并非错误的结论,所谓的同类不相食的普世观念,其实是基于一个极高的社会物质基础上,以人类自身的生物性和智慧性定义下来的观念。正因为这个观念成立的基础太高了,所以,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纯粹的心理学中简直不堪一击。因为,心理学将会剥离一切观念的基础,以便于研究构成这些观念的过程中,各种因素对心理的影响。”阮黎医生顿了顿,不由得问道:“我说的也许太复杂了,阿川你能明白吗?”
我还是点点头,虽然的确有些复杂,但我还是大致明白其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人类的心理活动和观念成型,其实就像是一滩浑浊的污水,想要解析污水的成份,以及这些成分的相互作用,以便于明白这些污水的本质和形成,就会采取分离污水成份的方式,让污水净化,然后再用这些分离出来的成份去复原污水,并在这个过程中进行解析。”
“是的,很朴素的研究方法,不是吗?”阮黎医生微微露出笑容,“但是,你自己也说了,污水或许是有毒的,但是,在分离了成份之后,所得到的,不过是净水和再基础不过的其它成分而已。那个吃人的家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的作为是不对的,违反世俗观念和普世价值的,他最初只想要通过心理学去治疗自己,所以才学习心理学,但是,依靠心理学将自己的心理解析拆分后,却只能看到一片纯净……”阮黎医生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悲哀的神色。
“所以,他不再认为自己是污秽而错误的,心理学改变了他作为人类社会一个环节的基础观念,反而巩固了他的异常,他不再将自己的异常视为异常,与之相对的,原来的正常,就变成了不正常。或者是,谈不上正常或异常的,没有对错的,毫无价值和偏向性的东西。”阮黎医生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一个吃人的恶魔,至死都不会悔改。因为,心理学让他认定了,自己才是正确的。也许,心理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并非是为了纠正什么,而仅仅是放大什么,让人们看到它至于消灭它、改造它亦或者,是认定它。并非取决于出声后培养出来的观念,而仅仅在于,人类天性的选择。”阮黎医生这般说到。
“我觉得你的这个看法有些悲观。”我仍旧无法说她的看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因为,这是一位心理学专家在自己领域所得到的感悟,不过,说它悲观,却是我自己的想法。也觉得不需要掩饰。
“或许吧。人类太过复杂,越是研究心理学。就越是觉得它太过复杂。”阮黎医生捏了捏鼻梁,“太复杂的东西,总是不讨人喜欢的,即便是喜欢复杂而精致的结构的研究者,也会被这种超乎想象的复杂晃花了双眼。它有一种魔性,让我觉得每一次为病者治疗。都好似有一个自我站在悬崖上,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可是,与此同时,又如此地让人欲罢不能,越是情况严重的病例。就越是让人想要钻入其深处,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可是,那好似一个无底又黑暗的深渊,太过投入,就有可能永远都出不来了。”我接着她的话说到,阮黎医生惊讶地看着我,“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妈妈。”我如此回答到。
阮黎医生的表情变得格外丰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好久没有发出一个准确的音节,不一会,她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阿川,你终于叫我妈妈了,这是自你发病以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叫我。”阮黎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妈妈很开心,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开心。”
我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说出“妈妈”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抗拒和别扭,仿佛本就应该如此,只是,阮黎医生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反而让我有些窘迫。
阮黎医生似乎看出来了,连忙将话题转正,说:“总之,今后不要太过钻研心理学了,也不要自己用心理学去解析或治疗自己,那是身为第三者的医生才能做的事情,而作为当事人的病人,这么做只会让自己的病情加深而已。我并非是反对你阅读这些书籍,只是,在目前情况下,不需要你用这些书籍里的知识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我们必须谨慎一些,以前,你还是个孩子,而我也没有注意提醒你,也许,就算提醒,你也不会听吧。不过,阿川,你已经比以前更加聪明,更加成熟了,所以,我认为你拥有足够的自制力。我们必须谨慎,可能让你的病情加重的危险,都不要触及。”
“知道了。”我正视阮黎医生的视线回答到,我并没有说谎,使用心理学会巩固自己的心防,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而我已经不需要再去巩固自己的心防了,因为,它已经比钢筋水泥还要坚固,“江”的存在,就像是不断加深效果的强效粘合剂一样。
阮黎医生满意地点点头。
于是我告辞,这一天就这么度过了。我继续写作业,看电视,在网络上搜索资料,真江她们的情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即便阮黎医生已经拜托她的国际友人帮忙,但是,即便有我给出的描述,似乎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雇佣人手就需要花费不少的资金,虽然阮黎医生身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也颇有身家,但是,我却不能让她将自己的钱大量投入到寻人启事中。很快,我就不再提起关于真江她们的事情。
然后,这一天放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之前未曾想过会再见到,但是,在这里见到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的人。当然,理所当然并不代表我希望他出现,或者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出现,意味着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我的生活,这个平凡的世界。都要掀起一番波澜,甚至转变为惊涛骇浪。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在我的认知中所扮演的角色,几乎就是一切异变的最初。
“末日代理人,卡门……”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他仍旧是那身不变的深红色风衣。包裹着高达两公尺的消瘦身躯,红色的宽檐帽,将他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在他的形象里,他笔直地站在我家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环抱着。他很不正常,任何人看到他,第一个想起的代词或许应该不是“他”。而是“它”。颜色、姿态和形状,都充满了一种惊人的压力,仿佛浸泡在尸山血海之中,连空气也变得粘稠血红起来。
就如同我在厕所怪谈中,所看到的他一样,他的手中,仍旧抓着一个沙漏。听到我的招呼,他仿佛从长久的思考中醒来。帽檐下的阴影中裂开一个弧度。他在笑,有一种惊悚的感觉。两只眼睛从阴影中亮起来。脸部的轮廓更加不像是人了,更像是融化在黑暗中的浓雾。
有一些东西开始在脑海中浮现,确切地说,我觉得那并非是我这个人格的记忆,而是来自于其他高川的,例如。此时在末日幻境伦敦的另一个高川。因为太过深刻的缘故,所以,在眼前怪人的冲击下,从深深的地方漂浮起来。这些记忆,印象和概念。让我一时有些恍惚,和这位末日代理人的相遇,是第几次了?自己,似乎明白关于他的更多的事情。
“好久不见,高川。”他的声音传来,却没有他的形象和气质,给人带来的印象那般疯狂。
“好久不见,不知道我应该称呼你为什么?”我抛开脑海中那些杂讯,只以一个久违的一面之缘者的姿态,面对这位末日代理人。如今,我已经极为深刻地明白,他自称末日代理人,并非只是一个酷酷的称号,而是,他本身的行动,的确就是一种末日降临的征兆。他不站在末日幻境的任何势力一边,因为,他的立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以“江”为因,以“江”为果的存在。他代表的,是一个庞大又复杂的意志,这个意志到底是“病毒”的还是“江”的,其实并不需要深究,因为,在我如今的解读中,“病毒”和“江”其实就是一体两面,因为观测角度不同,而呈现出来的片面形象罢了。从这个意义上,我反感“病毒”而喜欢“江”,其实是最为可笑滑稽又不合逻辑的,但是,感性使然,让我也不打算改变。
因此,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位末日代理人,他和我大致可以算做是同一方的吧。不过,要说我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江”的出现,那么,末日代理人的出现,自然也不会带来任何好消息。
“末日代理人,卡门,或者艾鲁卡……我比较喜欢你称呼我为卡门。”末日代理人卡门如此说到。
“那么,卡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问出了自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因为你在这里。”卡门饶有深意地回答道,他看着我的双眼,我却觉得,他是在透过我的心灵之窗,和深渊之下的“江”对视。开启心灵之窗,走进意识深处的力量,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也是没有效果的,不过,或许心理学暗示和催眠可以有更强的效力,我没有尝试过,因为在这之前,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我不喜欢窥视他人的内心,也不喜欢操纵他人的意识,战斗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正常又平凡的生活,不需要如此极端的斗争手段。我武装自己,仅仅是为了保持战斗的意志罢了。
“那么,换句话来问吧,你所求者为何物?”我直接了当地问道。
“心中的自由。”卡门的声音,也变得肃穆起来,他的回答是认真的。
“向何处寻求?”我继续问道。
“意识的深处。”他回答。
“你的终点在哪里?”我又问。
“江所在的地方。”他如此说到。
“……江不在这里体现。”我沉默了一会,告知于他。
“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卡门的声音十分慎重。
“时机为何?”我不由得问到。
“精神统合装置。”卡门那藏在阴影下的脸,勾起一道深深的弧度,显然他已经胸有成竹。
“精神统合装置……在这里?”我有些惊讶。
“你不知道?”卡门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沉寂下去,“你只是不愿意去这么想而已。精神统合装置不在这里,但是,这个世界是通往精神统合装置所在的地方。既是陷阱,也是通路。”
“所以,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中继器的陷阱?”我不由得苦笑,“这里不是真实的吗?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这么真实的世界。”
“我从来都没有说,这并非一个真实的世界。”卡门的声音响起来,“它并非虚假,也并非真实,既是虚假也是真实,它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是相对于异常危险的,正常和平的体现,如果非要做一个定义,大概就是最现实的理想乡吧。是不是很难想象?纳粹中继器的最强防御,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世界,但是,正因为所有的异常都不存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是针对任何拥有异常和神秘的入侵者的最强防御,我喜欢称呼这里为绝对领域。”
“这是我希望的,也是他人所希望的世界?”我转过身,看向走廊窗外的都市风景,夕阳的光辉,让水泥钢筋建筑群的轮廓变得柔和起来,就像是,沐浴在一种被神眷顾的温暖之中,“我喜欢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们这样的存在。”
“是的,所以,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卡门说,我的直觉开始出现异样的反应,那是异常出现时的直觉,我猛然转过头,只看到卡门手中的沙漏,已经开始落沙,它就像是一个信号,而且是已经响起的信号,充满了不详,不需要解释,也能让凝视者下意识觉察,有什么变化已经开始发生了。
我二话不说,掏出藏在书包中的匕首刺去。我要阻止这个世界发生变化,这是早已经坚定的想法,它不应该走向末日,因为,它的存在,就像是心灵中最后的港湾。卡门之前也说了,这个世界,是构成整个末日幻境的人们美好愿景的体现,是现实化的理想乡。我爱着这个世界,即便一直无法融入其中。
哪怕,这不是真实,而仅仅是一个梦,也没关系,我不想让它变成噩梦的心情,是十分真实的。
所以,必须阻止,哪怕导致异变的,是在行动上,和我殊归同途的存在,是可怕又强大的,本应该不会成为敌人的存在。我已经没有了超凡力量,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理论上,面前的卡门也是如此,只是,他手中的沙漏,很可能打破这个定论。
自己的举动充满危险,我明白,但是,该做的,绝对不会放弃!
我挥动匕首,虽然没有了魔纹超能,身体素质也大幅度下降,但是,战斗的因子,早就已经在这些日子的锻练中复苏。我的脚步轻盈,平衡性也达到了目前的最佳状态,如同弧光划过的锋刃,紧贴着卡门的脖子,又在他后仰的同时,于半途转向他持着沙漏的那只手。
在即将切中卡门的手腕时,他的身体陡然冲进我的內怀,错开匕首的锋刃,空余的手掌抵住我的下颚。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砸在我的牙关上,我只觉得大脑一懵,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只觉得脊椎都开始麻木。
1033 投石问路
虽然早就觉得这个平凡的世界将会在“江”的鼓动下变得不对劲起来,但是真正遭逢异变的时候,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以一名普通学生的身份上下学,自然不可能携带足够的武器,虽然已经将自己的意识武装起来,通过专门的锻练对身体的强度和灵活度进行调整,但是,太长时间的平和,仍旧让集中力无法在第一时间拔高到极限。
末日代理人卡门的强大即便放在这个怪异和神秘不显的世界中,仍旧一如既往,他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意识,让我好好饱尝了一顿狠揍。
痛苦谈不上,但是,全身都麻痹了,大脑受到重击,思维有些迟钝,更有一股强烈的晕眩,我用力咳嗽了几声,想着,大概是脑震荡了吧。现在爬起来也没有多少战斗力,我老老实实靠在墙壁边,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以便于应付接下来的攻击。
就算是卡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对异常和神秘的抑制力极为强大。毕竟是中继器的自律性防御性系统,被纳粹刻意调整为这种形态,我已经明白他们的用意了,拉斯维加斯外围的异常和神秘体现,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虽然对正规军队也有抑制作用,但是,最重要的目标仍旧是拥有神秘力量的人一旦人们觉得必须要使用神秘力量才能突入拉斯维加斯,那么,纳粹构建的拉斯维加斯防御网就成功了,中继器内部的防御系统,正好是针对神秘力量的类型。
想要夺取中继器核心和精神统合装置,就不得不沿着开放性的意识态途径前进,从正常的拉斯维加斯废墟进入颠倒都市是必然的,颠倒都市被光明正大地放在众人眼前。它本身就起到一个思维引导性的作用。进入颠倒都市之后,便是踩在物质态和意识态的界限上,再进一步,就会继续深入中继器本体的意识态内部环境,这是唯一的深入途径,也是陷阱。只要有人不断深入,那么,终究会受到这种抑制力的影响,而无法使用神秘力量,变成只有战斗意识却没有足够战斗素质的普通人也许,不是每个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来到我如今所在的这个世界,但是,只要他们还要前进,就一定会发现这里。进入这里,如今末日代理人卡门的出现,正是一个开端。
他带来了和我的预想一样的答案:已经有人意识到这里的不对劲,为了避开对神秘专家而言最糟糕的情况,有必要从外部进行“骇客”行动。末日代理人卡门是否已经和那些人合作?我不清楚,但是,卡门明显在进行这种骇客行为,他的沙漏正是这么一种功能的体现。但是。在完成之前,如果没有特殊的途径。他也无法使用神秘力量,因此,肉搏就成了当下首选的方式我多少期望这种情况可以延续下去,没有神秘力量的话,这个世界的正常武力要解决入侵者不会十分苦难,不过。沙漏已经开始倾倒,而我之前的失败,也证明了,在没有神秘力量的情况下,要在短时间内从卡门手中夺走沙漏是不可能的事情。
“真是愚蠢。”卡门没有走过来。而是隔着五米远,用一种冷酷的目光盯着我,“我以为你可以理解,一起携手合作,但是,你的意志实在太差劲了。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自己的模样吗?”
“不,我一直都没有改变。”我咳嗽了几声,心中仍旧平静,抬起目光和他对视:“只是你不应该用第一次见面的片面认知,套在此时的我身上。放下沙漏,卡门。”
“已经开始的,就不会再停下。”卡门摇摇头,将沙漏抛给我,“你想要它?好,给你,但是,你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你能做什么,那或许也是好事,但我不觉得江会帮你。它要进入这个世界,就一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
我只能沉默,卡门所说的事情,也是我早就已经意识到,想要先一步处理好的,“江”每个晚上都在凝视着我,虽然我一直都没有发现异变,但却明白,异变不可避免,除非我可以脱离这个世界。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避免异变的产生,是我在和卡门见面之前的想法,当时,我并不知晓这个世界,正是通往精神统合装置的途径,不过,即便现在我从卡门口中得知了这一情报,仍旧觉得,应该有办法绕过这条途径,以不破坏这个世界的稳定为前提,去寻找精神统合装置。
这样的想法,可能在其他人眼中格外天真,不过,对我来说,这仅仅是去尝试或者不去尝试的问题。“江”的力量十分沉重,它不总是按照我所想的那样发展,但是,我仍旧相信,它有办法达成这个想法。我和“江”是一体的,“江”可以通过我侵蚀我所在的地方,但是,反过来说,我也可以行动起来,将它的影响带到我想去的地方。
然而,异变的速度太快了,显然,在有直达捷径的情况下,“江”并不打算绕远路。我想,卡门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江”的注意力进一步投放在这个地方。“江”和我是一体的,也意味着,其行动多少会受到我的行动和立场的限制,所以,卡门就相当于它的一个额外的,更加自由地行动力吧。至少,卡门不受到我的限制,可以限制他的人,大概就只有“江”。他是末日的代理人,“江”之意志的额外体现,进一步来说,从他的出身和作为来看,在意义上,更倾向于“病毒”的本能。
在我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行动,假设其他人同样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存在,那就一定会行动起来。我和他们是不同的,在心理和认知层面上,都不相同,所以。我所产生的感觉,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另一回事。从他们的观测立足点来看,这个世界的特殊性有可能只是一种单纯的防御能力体现,无论真实感多么强烈,也不可能触动他们的内心。在我所见过的大多数神秘专家眼中,平凡的世界才是最不可思议。最不真实的。所以,对于这样的一个“虚拟实境”,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攻陷它而已。
我、约翰牛和左川的尝试,都证明了,单纯在颠倒都市中攀爬,无论是在建筑内侧还是外侧,都可能并非是正确的方法。被卷入更深的意识态世界,也许是一种极大的危险。五十一区的队伍中,至今还有神秘专家无法醒来,但是,按照卡门的说法,却也是最正确的途径不入虎口,岂得虎子。
我不清楚,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卷入这样一个真实又正常的世界中,但在真正可以观测到。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特殊性的人眼中,我所经历的。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拥有足够的特质,去证明这里就是真正通往目的地的道路。这次攻入拉斯维加斯的nog队伍迟早会意识到,中继器核心是以这样的方式存放于这样的世界中的,他们,包括五十一区的人马。其实早就发现了入口,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深入再深入。突破这个世界设下的阻碍,转化地利上的劣势。
所以,卡门来了。也将会有更多人进来。因为,卡门的沙漏,会最先破解这个世界的抑制力,虽然不清楚会达到怎样的程度,是不是彻底解放神秘力量,但是,既然有了他做初一,后面之人做十五就是必然的事情。
面对一个开始龟裂的世界,进一步破坏它的外壳自然会变得更加容易。
“还有谁?”我不由得问道,卡门的态度已经让我明白过来,他这次行动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在向我寻求合作,这还是第一次,如果这个世界就只有我和他是入侵者,那么,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虽然和他的见面次数不多,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十分理解他的。他的性格孤僻又自信,如果是可以自己完成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假手他人。但是,如果发现自己一个人无法做到最好,也不会勉强自己独自去做。
现在的情况明显就是,有某些强大的人,和他同时抵达了这个世界,并也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破坏这个世界的抑制力是众志成城,但是,之后的情况大概会变成彼此攻歼吧。可以使用神秘力量的话,卡门虽然是末日代理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使用“江”的力量,但也不是唯一最强的。所以,他才找上门来,在给了我一顿教训后,又毫不惋惜地将沙漏交给我。
因为,打破沙漏没有太大的意义,即便我阻止了这一次,也难以阻止其他人进行的下一次。说不定,在我和卡门在此交流的时候,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
我将沙漏抬起来,里面的流沙已经下落了一半。我的直觉已经变得敏感起来,异常正在复苏,比之更早以前所产生过的感觉还要强烈。我翻转沙漏,然而,漏斗本身却毫无变化,沙子的下落也就没有倒转,就像是外壳和漏斗被分割开了一般。
面对我的询问,卡门没有回答,只是说到:“准备一下吧,你没有太多的选择。世界末日的进程一直都没有改变,无论是在什么地方。”说吧,他转过身朝走廊尽头的安全楼梯走去,背影好似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渐渐失去了踪影。
这就是怪异和神秘的显现,情况的进度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也许再过不久,更大规模的怪异和神秘就会在这个世界产生。我凝视手中的沙漏,用力往地上一摔,在心中喊道,碎裂吧,于是它便碎裂了,沙子散得一地都是,我摩挲着容器碎片和这些沙子,只发现它们已经变回了正常的物体,之前那种神秘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迎头而上了。想要杀死所有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想来是不太可能的,nog的同伴也在其中,正如卡门所说,这个世界的末日已经进入流程。我想不出可以停止它的办法,但是,假设这个世界只是通往精神统合装置的一个渠道。而并非精神统合装置所在的地方,或许我可以做点什么,让所有进来的人迅速通过这个渠道,避免这个世界在神秘力量的交锋中被迅速推向深渊。将战场放在更深处,而不是这里,这样的事情。我大概可以办到。
正如我尝试守护过末日幻境,却不可避免看到世界末日的到来,如今我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重复这个悲剧而已。即便如此,我仍旧不能置之不理。即便,注定要毁灭的世界,没有任何价值,可是,在这里。也有八景和咲夜,也一定存在玛索、系色和桃乐丝她们。真江是否在这里?我不清楚,不过,在怪异和神秘出现之后,大概存在的并非正常人的真江,而是某一个“江”吧。
我觉得自己会碰到她,我们的命运轨迹交织在一起,这是由“江”和我的羁绊所注定的。
我抛开这种种的思绪。回到家中取了扫帚和垃圾铲,清理走廊地上的碎玻璃和沙子。在我做完这些前,阮黎医生已经回来了,她对我在做这些事情感到惊讶:“怎么回事?阿川。”
“不知道什么人把这些东西摔在这里,怕有人踩到,我稍微清理一下。”我保持着平常的心态对阮黎医生说,她可是心理学专家。若是我不能保持平静的心情,一定会被她看穿吧,不过,就算追问下去,知道了怪异和神秘的事情。她大概也会认为是我故病重发,之后的事情会很麻烦,所以,在危险出现之前,还是保持平常的状态为好。虽然世界末日已经走上轨道,怪异和神秘所引发的事件,会一个紧接一个而来,这个世界的发展趋势,说不定也会和我遇到的其它末日幻境一样,不过,在怪异和神秘达到一定浓度之前,对普通人世界的影响不会太大,而要达到破坏性的浓度,是需要大量时间酝酿的,这个世界是否可以撑到那个时候,还是一个问题。我真正要面对的问题,并非这个世界自身的异变,而是外来者侵入所带来的危险。
我有自信去面对那些危险,可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却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好在,既然这个世界的抑制力是由中继器维持的,那么,即便是入侵者想尽办法遏制这种抑制力,也应该无法尽全功,因为,中继器的力量,不是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就能对抗的,否则,就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地做事了。正因为判断无法直接用力量压制和摧毁中继器,所以nog才组建了我们这支队伍。
怪异和神秘的体现不可避免,但是,可以达到怎样的程度,没有亲身体会到之前,还无法判断。我的能力还没有恢复,所以,可以把自身的恢复程度设定为一个标尺,进而评估入侵者在这个世界可以发挥出的实力。
我在脑海中统计着每一个可以想到的细节,并将之整理归纳成完整的行动纲领,一边招呼阮黎医生进了家门。阮黎医生看起来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以为地上的垃圾只是一次意外,有人不小心打碎东西在走廊上,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今天学校有什么趣事吗?”阮黎医生就这么说着家常便话,放下工作的事情,开始忙活晚餐。
“没有。”我平淡地说:“每天都是一个样。”
“会不会觉得无聊?”阮黎医生说:“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总是会觉得这种平淡重复的生活是非常无聊的事情,总想找一点刺激的事情来做,我不担心你会学坏,但是,正因为你不会去做那些刺激的坏事,所以,才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产生妄想。妄想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是,太过投入的话也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阿川。其他孩子最多就是变成家里蹲,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避免现实的刺激,但是,你的承受力和适应力太强了,所以很容易混淆妄想和现实的主次。因为,对你来说,妄想也好,现实也好,都是可以接受,也必须接受的事实吧。”
“大概吧……”我只能这么回答,我觉得自己似乎就像是阮黎医生所说的那样,无论是什么出现在眼前,幻觉也好,事实也好,都能承认它的存在,只因为它是我能感受到的。
“这样不好,你要学会抗拒一些东西,用理性去分辨,哪一些是真的,可以接受的,哪一些是假的,无论多么像是真的,都不能接受。”阮黎医生一边在厨房忙活着,一边随口为我进行心理辅导,这就是她对我的医疗方式,在普通的生活中进行潜移默化,而不是特地找个时间,在诊所里进行集中治疗。当然,在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说教罢了,只不过,说教的话题,往往集中在意识形态、哲学和心理学科普上,多少有些和别家不太一样。
我觉得,如果自己不是优等生,又在末日幻境中不断增进自己的知识面,恐怕是应付不来这些话题的吧。这些可不是家长会对区区一个普通高中生会说的话题。
阮黎医生做的最多的,就是对我灌输普世价值观,她认为,三观正确,遵循普通人的思考回路去认知事物,就是最好的治疗效果。她的医疗方式谈不上新颖,甚至在很多年轻人看来,十分老套,但是,不可否认,以填鸭式的方式,辅以暗示性的手法,给病人灌输普世价值观,让他们从被迫到主动地,接受这种价值观,的确达到了很好的治疗效果。用阮黎医生的话来说,就是“管它老套不老套,有用就行,而且,从我的经验来看,在很多时候,这样的方法比其他新颖的治疗方式都更加有效,不过,对某些病人来说,有些残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强硬灌输某种观点的。不过,比起电击疗法来说,显然我的方法更加人道主义。”
“没有人反抗吗?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已经固化,要进行扭转是很困难的事情吧。”我曾经这么问过。
阮黎医生的回答是:“很简单,我用催眠的方法,将要灌输的东西反复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当他开始思考时,这些东西就会开始干涉他的思考,让他痛不欲生,焦躁异常,然后不得不再来我这里接受治疗。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尝试引导他,让他承认,只有遵循我灌输进去的东西进行思考,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说到这里,阮黎医生的笑容十分恶劣,“快乐、平静和痛苦,都是精神层面上的效果,比肉体和外物上的作用,都更为深刻。很多人都会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心灵的平静的,阿川,你尝试过吗?那种夜不能寐,无比烦躁,思考时一团乱麻的感觉。它不会至死,但是,绝对让人痛不欲生。只需要遵循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被世人所承认的正确三观,就能获得安宁,这样的代价,也是大多数人愿意付出的。”
“这样的做法……真的是人道的吗?符合正确三观的吗?”我不由得汗颜。
“啊,这是疗法需要。对医生来说,切实解决病人的问题,才是最优先的,也是这个职业的核心。”阮黎医生面不改色的说:“我只是用药猛了一些,但是,比起号称磁暴步兵的那位杨教授的电击疗法,更安全也更加有效。别看杨教授那么有名,我的生意可比他好多了。”
之后,我便没有再问她关于诊所工作方面的事情。阮黎医生的手段绝对谈不上温和,尽管,它并不显得头角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