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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全部成为F     限制级末日症候txt下载     限制级末日症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1 再见桃乐丝(二)

    电梯门被足有半米宽的手掌轻松撕开。一个同样巨大的头颅探进来,它就像一头发现藏在狭窄空间中的猎物的霸王龙,张开长满尖锐牙齿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咆哮。虽然无法听到声音,但仍旧有一种几乎化成实质的压迫感朝我们挤压过来。

    这颗头颅呈现椭圆形,通体灰白色,只有额端前部有一只闪烁着红光的眼睛。撕开电梯大门的双掌正迅速发生形变,指间的薄膜缩了回去,形成更加粗长坚硬的指节,尖锐的指甲轻轻刮着被撕下来的大门碎片,这些碎片就像是饼干一样脆弱。

    它做出咆哮姿势的同时,我已经开枪了。近在咫尺的距离,我甚至不需要进入连锁判定的状态就能将子弹打成一线,之前频频建功的特殊子弹在一口气射出十发之后,成功打烂这个凶狠家伙的眼睛,但它没有因此失去活动能力。这个看似眼睛的部位,仿佛不是它的弱点般,至少它不见得比之前更加愤怒。

    这时它的整体轮廓完全呈现在我们面前,先前的比方没有说错,这真是如同霸王龙一样的怪物——拥有硕长的头颅,庞大的身躯,灵敏而相对短小的前肢,粗壮得足以支撑其直立的后肢,以及一条充满力量感的尾巴。

    在我继续扣动扳机的同时,怪物将已经被揉烂的金属片扔在脚下,前肢朝我们抓来。那尖锐的指甲和迅猛的动作让人不禁觉得即便只是擦过,普通人的身体也会变成两段。我不假思索就进入了爆发状态,转身抱住身后的两位女性。伏下身体,以几乎是贴着地面的高度如同猎豹一样向前窜去。

    从头顶上方缓缓掠过的力爪压迫着的空气。散发出一道道波纹,就像是在水中划过一般,在错失目标后,大概是打在电梯的金属壁上,发出缓慢沉重的割裂声。

    我们从它的双腿间滑了出去,这个怪物的反应相当敏捷,几乎是我来到它身后的一刻。它就已经开始转身了。当我脱离爆发状态的时候,就看到借助转身的惯性甩在电梯上的尾巴将电梯打得扭曲得不成样子。

    它看上去很硬,拥有如同自然界那种凶猛的猎食动物一样的本能。被打烂的眼睛部位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至少它绝对不是仅仅依靠视觉来锁定我们的位置。我不知道自己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解决这个怪物,所以不敢贸然进入有严格时限性的爆发状态。

    我将格雷格娅和崔蒂推向一旁,一边用步枪攻击吸引它的注意力。一边在和它周旋的间隙中快速打量着这个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厂房。堆积着不少看上去已经被废弃的工程机械残骸,但也有仍旧在运作的东西。不远处有一条大概是生产线又或是维修处的地方,无数的吊臂从远处调动集装箱,从中提取零件,安装在一个足有十米高的仿人型机械上。这台仿人机械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圆盘底座,双臂则是一对巨大的钻头。这台仿人机械和电梯之间的范围内。散落着更多的自走兵器残骸——有逆足型的,有四足动物形的,也有蜘蛛一样节肢关节的,甚至还有履带和背负式喷射引擎。

    空气仍旧散发着烧灼的臭味和热量,看起来不久之前,这个地方刚刚发生一场战争。

    桃乐丝真的在这个鬼地方吗?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面前这个怪物,以及适才发生的战争都是和她有关吗?诸多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她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太妙。如果她之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大概都是安全网络系统针对她的黑客行为发动的反击。

    根据战争现场留下的痕迹进行判断,我认为正处于维修状态的仿人机械。以及地面上这些报废的自走兵器残骸并不全部隶属于安全网络系统,很可能是桃乐丝用来抵御安全警卫的防御措施。我们来得相当及时,如果面前这头霸王龙一样的怪物是安全警卫,而仿人机械是桃乐丝的最终防线,那么只要我们再晚一点儿,安全警卫就能彻底解决所有的防御措施。

    想象中,被桃乐丝控制的这些防御机械都是相当死板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安全警卫不费吹灰之力击溃。这只安全警卫的体格、防御、力量、敏捷和反应远远超过普通安全警卫,但它似乎没有装备进行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完全依靠身体来击倒敌人。

    对我来说,虽然没办法立刻解决战斗,但是要拖延下去并不是件难事。关键是集中精力,不要浪费每一次爆发状态。我手中没有决定性的武器,必须撑到仿人机械被修复的时刻。

    我成功吸引了安全警卫的注意力,格雷格娅和崔蒂快速远离战场中心,朝厂房的更深处跑去。她们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从进入厂房之后,桃乐丝就一直没和我们联系,我们必须知道她现在到底怎样了。

    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躲过鞭子一样扫来的尾巴,然后绕到一片金属残骸之中。我发现每当自己藏身于这些残骸中时,安全警卫总是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找到我。当然,利用这片残骸,我说不定能够顺利逃走,但是考虑到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行动,我就必须每个一段时间就露一次面,用网络游戏的俗语来说,就是吸引仇恨。

    我能做到这一点,应该要感谢安全网络系统没有彻底控制这台安全警卫。否则它大可不理睬我,直接摧毁仿人机械,杀死格雷格娅和崔蒂。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阻止它这么做。

    安全警卫开始用挥动爪子、用身体撞击和尾巴鞭打的方式清理遮蔽自己感官的残骸,随着沉重而密集的撞击声,环绕在我周围的残骸一具紧接一具被扔起来。我不得不迅速转移地点。还要防止被抛飞的残骸击中,哪怕它们只击中我紧挨着的残骸——它们飞过来的时候。产生的动量实在太大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片灌木和草丛中奔窜的兔子,霎时间出现在安全警卫的观察范围中,随即又消失在另一片灌木草丛中,而安全警卫就如同饿狼一样紧随而来。

    我压低身子,靠在一个两米高的残骸边,有一大块金属构架从空中砸下来,距离我不到一米。在厂房灯光的照射下。烙印着安全警卫形状的狰狞影子缓缓朝这边蔓延。我听到沉重却警惕的脚步声,它顿了顿,似乎要转身离去。我认为这是个危险的先兆,它可能是对我失去了兴趣,但也可能是刻意布下的陷阱。

    不过,就算这是一个陷阱。我也必须随它的意。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转身离开残骸,然而,在这么做的时候,我却发现一丝不对劲——前方没有见到那台安全警卫。我的目光停在地面上,一个相对之前更小的影子正迅速朝我这儿掠来。

    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脑门顶上一阵发麻,仿佛有一股恶风从上方吹来。我进入爆发状态。头也不抬地朝右手边疾跑,刚踏出三步,巨大的震动感就从身后传来。就算不利用连锁判定的力量,我也能勾勒出这一切的经过——安全警卫识破了我的行为模式,假装离开,却高高跃起,当我察觉不对的时候,它已经相当靠近我了。现在。它已经落在我的背后,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

    连锁判定开启。身后目标锁定,一张巨大的网络在线构的世界中悄然张开。

    爆发状态和连锁判定带来的双重负荷让我的身体经受着非人的折磨。仿佛被投入锻钢机中,不停被撕扯、挤压、扭曲和灼烧,但这是值得的,我清晰“看”到了安全警卫的动作。它快速地迈动双足,在刹那间爆发出之前未曾有过的,足以追赶上处于爆发状态的我的速度。沉重的身体加上高速移动所产生的巨大动量让我背后的空气就像是气球一样弯曲膨胀,又像是水银一样沉重地朝两侧滑去。

    我的面前出现残骸,原本是我藏身之处的残骸,此时反而变成了要命的障碍。如果我要绕过它,就会在这一瞬间失去速度,被身后的霸王龙安全警卫逮住。

    我尝试抬起双脚,踏在残骸上,电影里身手高明的人都这么做:安全警卫的追上来的一刻,转身扫动尾巴,而我已经借助冲刺的力量,踩着残骸做了一个后空翻。身处半空的我看到一条粗壮的尾巴如同慢动作一样,从距离不到半米的下方掠过。空气发出沉闷的爆炸声。

    最危险的一刻已经过去,当我退出爆发状态和连锁判定的一刻,猛烈的撞击声从背后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替代我被击中的残骸肯定已经被摧毁了。这次攻击的力量完全超越了这台安全警卫之前所有的攻击。

    类似霸王龙的安全警卫重新转到正面的时候,我正好以它的额头为落点,随即沿着它的脊背翻了个身,反手将折叠刀插进它颈脖和身躯交界的缝隙中。从传到手掌中的感觉来判断,我并没有伤害到它,但是被我挂在身上的安全警卫显然十分不适,它用力抖动身体,不停在原地打圈,试图将我甩下来。

    我没有被甩下来,在攀上它的身体时,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想到了可能解决这场战斗的办法。我时刻注意着它的尾巴,这是一个赌博,看看到底是我坚持得久,还是它更不耐烦。并没有让我久等,安全警卫的尾巴倒卷起来,下一刻,如同标枪一样插过来,而我已经借助摆荡的力量翻向另一边。

    尾巴从我的身边擦过,直接插进安全警卫自己的后颈中。这一下让它受到重创,它的步伐开始踉跄,就像是喝醉的酒鬼。尾巴拔出来的时候,我能从颈脖上的大洞中看到里面的组织结构一片凌乱,像是颈椎一样的地方缺了一大块,几乎就要折断了。

    它显然没有受到教训,反而更加焦躁不安。再一次朝我甩动尾巴。我直接松开抓住折叠刀的手,滚落它的下方。险之又险地没被它踩中。这一次,它对自己尾巴的控制力更弱了,直接被尾巴的巨大力量抽断了脖子。

    如同鳞片一样的甲片四下溅开。当安全警卫踉跄地撞中一旁的残骸,最终倒在地上的时候,受损严重的脖子终于再也无法维系沉重的头颅。椭圆形的脑袋砸在地上,一路向我滚来,开合的大嘴还在做着撕咬的动作。我远远绕开。警惕地接近那具无头身躯,从地面上拾回自己的折叠刀。

    这一次,它和之前碰到的那些贯彻仿生学的安全警卫没什么两样,失去头部之后,即便不代表死亡,也再没有活动的能力。

    我确认安全警卫的死亡。将目光投在大型仿人机械上。它的维修似乎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但很快就停止下来,因为后方的流水线已经不再运送零件了。机械壁犹如束手无措般在它的身上移动,但是再没有半点火星溅出,只剩下机械空转的声音。厂房中显得安静,似乎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变得安静下来。

    格雷格娅和崔蒂从维修装置上方的架台上露出身影,她们朝我摇头。表示没有找到桃乐丝的藏身之处,为此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们始终没敢叫喊,生怕引来可能潜伏在厂房中的敌人。

    我让她们下来,大家再次汇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种轻微的挤压声。我们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电梯宛如掉入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中,以更大的幅度被搅动,压缩。挤成一团金属球。金属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最终消失在空气中。现在。原本电梯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片平地了,更后方是一堵没有门的墙壁。上方原本应该存在下降通道的地方,也不见任何缺口,仿佛那里本来就是完整的天花板。

    “好像……”格雷格娅不确定地说:“我们下来的那栋建筑所在的金属管下方,似乎也没有下降通道。”

    这可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似乎唯有“空间传送技术”这样的词汇才能解释。不过,在统治局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现象和技术都有可能存在。我们进入统治局的方式,不也是通过一个光状的“节点”吗?

    电梯的消失让我产生“安全”的想法,在我呼唤桃乐丝之前。代表通讯接通的沙沙声已经回荡在厂房中。

    “听到了吗?高川。”桃乐丝的声音响起来:“我看到你们了。那是最后一个安全警卫,冲我来的,我的防线快要被突破了,但我无法移动。你来得正是时候。现在安全了,我已经将本地的安全网络屏蔽,它在突破防火墙之前无法找到这里的位置。”

    “你在什么地方?”我说:“我们该好好谈谈。”

    “是的,我们必须谈谈,有许多东西你必须知道。”桃乐丝说:“我在地下室,现在给你们开放入口,就在电梯所在的位置。”说罢,原本电梯所在,如今是一块平地的地板上,悄然出现一个四方形的缺口,里面亮起灯光,可以看到向下通行的台阶。

    “你真是像只鼹鼠。”格雷格娅不由得说。

    “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在找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从桃乐丝平淡的语气看来,她并不介意格雷格娅的说法,“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就像是病毒一样。”

    “好,病毒女孩。”当我们进入台阶的时候,格雷格娅仍旧絮絮叨叨地说:“我被你弄得一头雾水,你得跟我们好好解释一下。”

    这一次,我们十分顺利就抵达了地下室。这是一个只有一百平方的空间,除了入口之外,有大量的电路、导线、管道和显示屏堆积在墙边,有的已经十分陈旧,有的相对崭新,但无疑它们都在工作,亮起的屏幕中,看不清的数据高速流动。有某种静电场让我们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这里的一切都让格雷格娅和崔蒂露出惊叹的表情。

    “真酷。”格雷格娅说。

    “然后,你在哪?”崔蒂接着问到。

    我们并没有看到人类的踪迹。

    “在前面,那些屏幕的后面。”桃乐丝说:“我无法移动,所以你们必须自己过来。”

    显然,这堆大概是用来入侵安全网络的设备后,还存在一个在视觉上相对隐秘的空间。当我们如她所言,有点狼狈地翻过高高的设备堆后,一个刺眼的身形暴露在我们面前——一台大型的终端操作台,一张靠背椅,而仰头靠在椅背上的,是一具只有女孩体格大小的骷髅。

    毫无疑问,这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尚未腐烂完全的肌肉组织散发出恶臭,她的哥特式连衣裙已经落满灰尘,显得肮脏破烂,令人惨不忍睹。头骨上没有完全掉光的头皮垂落稀松的发丝,是金色的,但已经枯萎了。在这朵枯萎的花朵上,插着许多神经一般的导线。

    我们都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桃乐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希望这具身体没有吓着你们。”

    “你就是桃乐丝?”格雷格娅尖叫起来,又迅速捂住嘴巴,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天,噢,我的天哪……”(未完待续。。)

362 脑硬体

    362 脑硬体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一直和我们对话的竟然是一具尸体。她为什么还能够保持思维?人真的存在灵魂吗?她在这里到底呆了多久,遭遇了何种事情,以至于变成这副模样?拥有正常世界逻辑思维能力的人都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但是,这具尸骨的大小和桃乐丝的声音相符,大概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仅仅聆听她的声音,我们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形象就是面前的尸骨还在生时的模样吧。

    即便如此,即便她似乎就在眼前,但我们仍旧难以理解,一具尸体和我们进行沟通的场面。

    之前还在震惊的格雷格娅竟然朝那具尸体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一些它,确认这一切是否真实。

    “不要碰我!”桃乐丝严厉的声音响起。还没接触到它的格雷格娅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缩手。

    “不需要怀疑,我并不需要肉体才能存在。”桃乐丝说:“这没什么难理解的。我让自己以资讯化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仅仅需要保存人格意识资讯的载体而已,并不只有人类的肉体才能做为载体。”

    虽然大概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但是我仍旧对这一切感到无比惊奇。

    正常世界里已经能将大部分的物质以数据的形式在电脑中描绘和模拟,也有人假设能够将人格意识以数据形态进行存储,可这仅仅是停留在理论学术中的假设,是一种科幻乃至于幻想。要做到这一步,需要更精深的理论,和更加强力的硬件——人格意识和肉体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的差异一样复杂。任何事物在确定最终本质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即便是上个世纪观测到的电子,如今仍能分出更细微的结构,存在更复杂的运作方式,由此延伸出各种假设和理论。

    很难想象,明明是肉眼可以观测,肉体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却在追究其根本的时候,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概念,何况是无法直接观测,无法直接触摸的“人格意识”呢?

    如今,人们想要描述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往往只能使用“灵魂”这个概念性的词汇。

    桃乐丝将自己如今的状态称为“人格意识资讯”,那么,这个“人格意识资讯”是灵魂吗?

    于是,我问出这个问题:“现在的你现在是鬼魂吗?”

    “也许。我并不是科学家,我也无法理解自己当前的状态,只是明白自己可以这样存在,并找到了这么做的方法。”桃乐丝说。

    “真是难以置信。”崔蒂感叹到。

    “我也这么觉得。”桃乐丝说:“不过,你们的理解也许有些偏差。”

    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过,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可是,真正的我并不是你们眼前所看到的这样。真正的我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们看到的,只是一段资讯,一个倒影。”桃乐丝如此说到:“高川,也许系色已经跟你形容过,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网络游戏?它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但又不完全是这样。”

    “网络游戏?”格雷格娅的尾音高高吊起。

    “你在开玩笑吗?”崔蒂皱起眉头,“虽然你现在的模样……我可不想和精神病人讨论问题。就算是我也明白这个世界有多复杂,仅仅是十二种基本粒子,四种基本力就不可能进行模拟。我们会流血,会死,会去爱,去恨,遵守着最严禁的物理法则,我知道所有说世界只是一场游戏的人都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疯了?也许。”桃乐丝竟然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无比冷峻的语气说:“但是,对你们来说,再也没有机会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了。你们只能生存在这个世界里,这里对你们来说就是真实……”她顿了顿,用一种悲哀的语气诵读了一首诗词:“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崔蒂皱着眉头朝我看来,她不明白桃乐丝到底说了什么,因为最后的诗词是用上了中央公国的语言,可是她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些东西。

    “是我的国家一首经典的诗歌。”我用浅薄的说法向她解释到:“当你仅仅身处一座高山中时,是无法认识它的真正样子的,因为它太大了,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

    “我们不来见你,不是为了和你讨论世界观。我对你为何小小年纪就产生这种灰色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没有兴趣,如果在正常的世界里,我会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们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崔蒂对女孩的尸体说到,“我们能够为你做点什么?”

    “不,不是你们能为我做什么。”桃乐丝并没有对崔蒂的言辞产生丝毫情绪,她只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你们什么都做不到”这样刺人的话。

    “那你又为什么和我们联系呢?”崔蒂冷笑道。

    “因为,这里有高川可以做到,而且他也必须去做的事情。”桃乐丝这么说的时候,格雷格娅和崔蒂都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格雷格娅又再次看向女孩的尸骨:“你和高川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他不认识你,可是你明显对他很熟悉。”

    “他生病了,忘记了许多东西,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能想起来。”桃乐丝说:“他也必须想起来。”

    格雷格娅用不信任的目光盯着尸骨。不过崔蒂却仍旧紧皱着眉头,从看到这具尸骨开始,她的表情就没有轻松过,显然和一个如同疯人呓语的尸体进行沟通对她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我说。

    “这只是一种错觉。”桃乐丝说。

    “好吧,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怎样送这两位女士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再把你带出去。”

    格雷格娅和崔蒂听到我这么说,都开始浮现紧张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的尸骨。崔蒂一定很想离开这里,不过格雷格娅是否这么执着就很难判断了。

    “只是离开所谓的统治局的话,在这里就可以。我能为你们开启节点。”桃乐丝爽快的回答让崔蒂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挂起淡淡的欣喜,她看了格雷格娅一眼,女大学生只是耸了耸肩。她非常清楚,无论是我还是崔蒂,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那么,你需要什么呢?仅仅是让我把你带出这个厂房,或许你想要回到正常世界里?”我不由得开口问到。这个处于诡异状态的存在——无论它是不是眼前看到的这样,是一个女孩的“灵魂”——她指引我们来到这里显然别有目的,不可能免费送两位女性离开。

    “当然,我需要你带我离开。还记得那只小熊吗?”桃乐丝说。

    “从垃圾堆里捡到的那个?你说过,通过那个布偶定位我的位置。”

    “那是我在剧本里设下的暗门。”桃乐丝的语气轻轻地低沉下来,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油像是自言自语:“看上去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不会被人注意到。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能让计划顺利进行……。”

    “有什么东西在阻挠你?”我觉得她的话充满了某种暗示。

    “是的。不过,我们先不谈这个。”桃乐丝说:“你将要在这个世界呆上很长的时间,为了保存你的人格意识资讯,为了拥有做某些事情的力量,你必须植入一个东西。如果你答应,我就为这两位小姐打开节点。”

    没等我回答,格雷格娅已经抢先一步问到,用带着浓浓警惕味道的语气说:“如果你觉得能用我来威胁高川先生,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并不特别害怕这个地方,而且就算不依靠你,高川先生也有其他办法让我们离开。”

    崔蒂看了一眼格雷格娅,没有说话。

    “你说呢?高川。”桃乐丝没有理会两人,直接朝我问到。

    “你要植入什么东西?”我问。

    “……也许你可以称呼它为脑硬体。”

    “看上去是刚刚才想到的名字,是从来没人用过的实验品?”

    沉默延续了几秒,在我们的凝视中,桃乐丝缓缓说到:“是的,这是一个新技术,是我引以为豪的作品。它能让你在肉体停止运作的时候仍然存在。”

    “就像你一样?”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尸骨。

    “就像我一样。虽然腐烂的肉体有些恶心,但至少不会死亡,不是吗?”桃乐丝反问到。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用异样的眼神朝我看来,似乎想要我拒绝,但又对这个“脑硬体”充满好奇。

    “重要的是,你必须去做一些事情,而植入脑硬体能让你更有把握。”桃乐丝又提到了“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样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问。

    “不能说。”桃乐丝面对这个问题,说了和系色同学一样的话:“是禁止事项。”

    我越发相信,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和系色同学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她说“我和系色来自同一个地方”——看来很像这么一回事。我曾经猜想过,对于用“网络游戏”来形容这个世界的她们来说,这个“同一个地方”大概就是“游戏终端之外的现实”这类某种意义上的超越世界的高度。她们给人一种什么都知道的感觉,就像先知一样,但又表现得比先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加深刻,但却因为某些缘故无法明说。

    只有制造世界的神,或者自认为自己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才会这么描述人们眼中无比复杂、神秘和庄严的世界。认为自己是神,这不就像是疯子的呓语吗?在我的知识中,有无数关于这种精神状态的病例和理论,然而,我偏偏无法像格雷格娅和崔蒂那样,将她真正视为精神病人。

    我无比深刻地体会到,在我体内深处,来自基因的本能,又或是潜意识的深处,存在某种干扰我正常认知事物的东西——很难形容的感觉,硬要说来,那就像是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和世界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隔阂,而我一直认为,诞生并生存在这个世界中,依靠并依循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存在的自己应该和这个世界无比融洽。

    正是因为这种隔阂感,让我不由得想去见识一下系色同学和这位桃乐丝所说的东西,想要知道在她们眼中,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模样。

    “听起来,除了要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外,我并没有什么损失。”我在众目睽睽中,缓缓开口了,“为什么不呢?我很想知道‘脑硬体’到底是怎样神奇的东西。”

    “高川先生!”格雷格娅惊叫起来。

    “请您三思。”崔蒂也说:“我知道您想保护我们。您是个正直勇敢的人,但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您因为我们的关系被迫做那些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不,并不是被迫。”我说:“我的确对这个能够保存人格资讯的技术很感兴趣。如果这个脑硬体真能产生效果,那么对于我们耳语者,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东西。而且,除了实际效果之外,我也在技术上对其充满好奇。大概没告诉过你们吧,其实我同时担当着近江博士的技术助手的工作,勉强也算是一位科学家。”

    格雷格娅和崔蒂并不相信,或者说,并不完全相信我的回答。但是我的意志十分坚定,让她们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说服我。

    “那么,抓紧时间,在安全网络系统再次找到我们之前,赶紧开始吧。”桃乐丝说。

    “该怎么做?”我问。

    “首先你得将我的人格意识载体取出来。”桃乐丝说:“用你手中的折叠刀剖开我的头颅,不用担心,这个载体十分坚固,你几乎没机会伤害它。”

    “用和安全警卫类似的材质做的?”我一边问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提着折叠刀走到座椅后,将她的尸体的头部扶正,然后瞥了一眼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人的目光和我一接触,立刻就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深深抽了一口气。我将椅子转向背对她们的方向,不让她们目睹到正变得猎奇的场景。

    “差不多。毕竟是我能找到的最坚固的物质。”桃乐丝回答到。

    相对于普通女孩的头骨硬度,折叠刀足够锋利坚硬,我轻易就将刀尖插进女孩的头颅中。碰到了一个硬物,当然不可能是脑子,那么大概就是保存她人格意识的特殊载体了。我好似切西瓜一样,沿着中线将头颅剖开——没有尝试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出来,这到底是怎样奇怪的一种感觉,就算是医学生,也很少会遇到“尸体告诉你应该怎样去切开它的脑袋”这样的事情吧。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模糊。

    “你似乎知道统治局到底是什么,还有那些奇怪的灰雾……”我用随便问问的语气说。

    “是的,我知道。”桃乐丝说:“但是,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东西,解释的文档罗列起来,就算一个图书馆也无法装下。如果你很在意,那就更不应该错过这次植入脑硬体的机会……一个理解这个世界,理解你所肩负的重任的机会。”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从剖开的头骨中取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它的色泽看上去就像一片普通的塑料,在其表面上浮现一条条时隐时现的光状回路。

    “这个就是脑硬体?”我突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既视感,似乎在什么地方,我用它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似乎将某个人的人格资讯保存在这种芯片里面?我皱起眉头,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找到类似的记忆。

    “怎样?很熟悉的东西,对吗?”桃乐丝的声音以芯片为中心散播出来:“我不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由你自己记起来,去选择是否接收它,否则就没有意义。”

    “用系色同学的话来说,是上一个世界线的记忆?”我用玩笑般的语气说。

    然而,桃乐丝对待这个问题时,却显得十分严肃。

    “对剧本来说,这样说也没错。”她再次用了“剧本”这个词语,然后继续说到:“你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你必须选择放弃自己,亦或者放弃过去,而这个决定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你的未来,生死和胜败……但是,我相信你,因为你就是高川,不是别的什么人。过去的一切看似忘记,实际都在因子中留下烙印,你的体内流淌的是高川的血脉,传承着一旦燃烧起来,就算变成灰烬也不会熄灭的意志。”

    我对她的语气中所蕴含的某种力量感到震撼。我的不明白她到底在暗示着什么。我自认不是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但是仅仅听到她的话,流淌的血液就不由自主沸腾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使命感撼动着我坚固的内心,我感受到一股仿佛来自于心灵深处的意志在这一瞬间洞穿了每一个细胞。

    它在和“我”对话。

    ——英雄……高川……

363 植入

    363 植入

    我压抑着心中的躁动,盯着捧在手里的芯片。这就是桃乐丝用来存储自我人格意识资讯的载体,小如指甲盖的体积中竟然能够保存一个人的灵魂的信息量,这是多么可怕的技术呀。制造它的材质十分坚固,几乎不可摧毁,所保存的信息在材质彻底老化之前不会有半点损毁。在桃乐丝的说法中,它是和大脑紧密相连,但又彼此独立的一个硬盘、处理器乃至于一个终端,人脑配合脑硬体,可以获得更大更直接的情报存储量和更快的信息处理速度,如果人脑死亡,脑硬体仍然可以独立运作。将要在我的身体里植入“脑硬体”中存储着大量关于统治局的情报,一旦植入成功,我就会在一瞬间学会统治局语言,拥有非法骇入安全网络系统的能力。

    但这些能力都是对桃乐丝来说都是次要的。“我要带你上浮,你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尽管你无法理解它。”桃乐丝这么对我说。

    “不能为其他人植入吗?就像她们两个。”我说的自然是格雷格娅和崔蒂,“如果你真有这个能力,她们也一定不会介意看一看你所谓的世界真实。”

    “脑硬体是我的最新技术结晶,对植入者的要求十分严格。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世界里,也许只有你才拥有这个资格。”桃乐丝说:“她们两个和我们是不同的。”

    可是我打量着格雷格娅和崔蒂,完全找不出她们和我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她们拥有意识的躯壳,但却已经没有属于她们自己的身体了。”桃乐丝强调着令人听不懂的话。

    “我不明白,我们很好地站在这里,不是吗?”崔蒂摇摇头,迷惑地弯曲手指,挥舞手臂,“我的身体一直都在这里。”

    “不,这只是意识的躯壳而已。”桃乐丝说着,再不理会她们,向我问到:“现在,你准备好了吗?高川”

    “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到。我明显感觉到格雷格娅和崔蒂担忧的目光,但是一股强烈的冲动让我决心做下去。就像桃乐丝说的那样,我有某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像现在,同意桃乐丝的条件,让格雷格娅和崔蒂尽快脱离危险的统治局,就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我不确定,错失这个机会,自己是否能够在接下去的旅程中保护这两位女性,直到找到离开的方法。

    虽然桃乐丝用熟人的态度对待我,但我并不确定她是否就完全无害。

    这个女孩如今的存在方式已经足以证明她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做一些事情,或者让其他不认可她的人按照她的话去做某些事情。

    “现在该怎么做?”我不等其他人开口,抢先说到:“要启动什么机器吗?”

    “不用,你只需要将手中的芯片插入你的右眼中。”桃乐丝说,但这一次她明显不希望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人听懂我们两人的谈话,因此用了中央公国的语言。

    格雷格娅和崔蒂为此感到十分不快,但是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要小心呀,不要随便相信这个家伙的话!高川先生。”格雷格娅这么对我说。

    直到崔蒂和格雷格娅翻过显示屏堆,远远避开。我这才有些吃惊地说:“这块芯片可是你的载体!你想做什么?不是应该为我准备一块空白的脑硬体吗?”

    “没有第二份。”桃乐丝用平静的语气说:“你必须和我共用一块,直到这块脑硬体在你的体内繁殖出属于你的那一块。并且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带你上浮。你不需要担心我是在试图霸占你的身体,我对成为男人没兴趣,而且,你的体内拥有十分特殊的因子,会对一切恶意的攻击产生强有力的反击,我可不想反被它吃掉。”

    “特殊的因子……系色同学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我所忘记的一切记忆都保存在那种因子中,说我应该找回这些记忆。”我有些犹豫,说:“虽然许多事情似乎都在印证她的说法,我也觉得应该找回那些记忆,但是……我并不确定是不是要这么做,为什么我要那么做呢?”

    “可能系色同学对你说,那个特殊的因子被称为‘江’因子吧。她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实际上,我们并不确定,那到底是‘江’因子,还是只单纯是被‘江’因子感染后产生变异的正常因子。”桃乐丝谈到我体内的特殊因子时,语气似乎有些绷紧起来,“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特殊因子都和‘江’因子存在特殊的关系。‘江’因子都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如果你不打算取回记忆,就要倍加小心。当你掉落意识深渊的时候,它可能会攻击你,把你吃掉。一旦你被吃掉,那么就永远不会再有高川了,就算身体再度产生新的人格意识资讯,也是和高川没任何关系的崭新的人格意识。没有具备高川特征的人格意识结构做为骨架,保存在特殊因子中的资讯,也永远都只能是一段高川人格意识资讯的残渣。”

    我用了好一阵才大致消化了桃乐丝最后关于“高川人格意识”的那段艰涩难懂的理论性解说。这段说明的大概意思是:每个人的人格意识都有其独特的结构,打个浅显的比方,这个结构就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模子。无论填充这个结构的记忆、经验、观念乃至于思想如何变化,只要结构没有变动,最终都会形成一个在基本结构乃至于本质特征上都相同的人格意识整体,就像是无论在模子中浇灌的是水还是水泥,模子乃至于里面东西的形状都不会发生变化——这种情况在桃乐丝的理论中,仍旧认可为同一个人。

    然而,一旦这种结构被打破,即便会有新的结构产生,这个结构也将失去前一个结构的固有特征,这种情况下就不再认为新的结构和旧的结构是同一个人了。

    “按照你的说法,一旦我取回那些记忆,我就要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不,不是你拥有的一切,而是你自己。”桃乐丝再一次强调到:“你现在的人格意识将会重新格式化,以便于和保存在特殊因子中的资讯融合,因为那些资讯并不单纯只是记忆。”

    “就像不同的金属可以形成合金,但材料不同,合成的过程有的容易,有的困难,最后得到的合金材料也会有所不同?”我说。

    “实际情况更加复杂,但这种形容十分形象,新的高川必须成为各种配比中最强的那一种。”桃乐丝说:“高川,你在这种理论性的概念上仍旧拥有出色的理解力,这也是人格结构论的证明。拥有不同的记忆、人生和经验,并不代表某个人的本质和特征就会有所不同。就算人格和记忆都是崭新的,但在其人格意识的本质结构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在面对同样的事情时,仍旧会产生相似的梦想,相似的情感,相似的理念,拥有相似的能力,相似的思考方向,乃至于做出相似的选择。”

    桃乐丝并没有给予我任何选择上的建议,仿佛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无论哪个选择,都是由我自己来决定。但是,她的语气让我产生一种如果不选择融合特殊因子中的信息,就无法或者很难完成接下来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我处于一种强烈而莫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中,我体内强烈的冲动让我去选择融合,然而理智却在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做,我的情绪摇摆不定,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抉择。

    有哪个正常人会放弃自我呢?何况,我也不明白,她所说的我必须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对身处于这个世界的我来说,有什么是我迫切希望去做的事情呢?我想拯救世界,但世界末日似乎无法避免,我想拯救人类,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希望我这么做,而且,自己也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我希望能够在末日来临的时候,保护自己所爱着的人,但是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是的,我一直都很明白,我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试图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然后相信自己与众不同,相信自己的与众不同能够为自己带来力量,而这个力量能够让我成为英雄。

    我想成为英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英雄。

    但是,这个想法和使命感似乎和桃乐丝所说的“只有我必须去做,也才能做到的事情”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我清楚这种不同为什么会诞生——桃乐丝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显然并不一致。

    我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关系,完成其中之一是否会对另一个产生影响,又会产生何种影响。

    我愿意植入脑硬体,这是因为能让格雷格娅和崔蒂安全离开,能让自己切身体会脑硬体的力量,能满足自己对于系色和桃乐丝所说的一切,以及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的好奇心。这似乎是一个两全其美的途径。但同时,必须承担它所带来的风险。

    我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风一般的轻语:

    ——你准备好了吗?真的,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吗?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你和我的信息并不对称,你完全可以欺骗我,或者用更强硬的手段。”我这么问她。

    “因为我们也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心理到底有多复杂。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心甘情愿的人能够在这种人格意识资讯的融合中增加成功率,但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么做不会增加成功率。我们需要最大的成功率,最完美的结果。”桃乐丝如此说到:“一旦你植入脑硬体,选择就会随之而来。再问你一次,高川,你确实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听到风一般的轻语在对我说:

    ——这是你的最后一单工作。

    ——这是你回到安息之地的关键。

    ——也许你会成为英雄。

    ——但如果你逃避这次选择,

    ——你将永远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明白这个声音到底是来自自己的潜意识,还是体内深处潜藏的某种东西。这个警告所昭示的危险,正让我心中的警铃大作。大概没有人能够清晰看到自己未来的关键,也许会有更多人觉得,放弃这一次,未来还有更多的机会。但是——“我是与众不同的”——我这么告诉自己:“现在我所听到的,并非来自外界影响的错觉,而是来自生命和使命的警告。我这一生中最关键的选择,如今就在眼前。”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做出选择,甚至,桃乐丝并没有让我立刻做出选择,尽管如此,这个选择并不会就此消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香烟的味道,只有阵阵尸体的恶臭,以及电子器材特有的味道。

    “我准备好了。”我说:“什么时候能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离开?”

    “在你植入脑硬体的一刻,节点传送将同步进行。”桃乐丝说:“只要你用右眼盯着她们,我就能对她们的位置进行锁定。”

    我不再言语,用力握住芯片爬上堆积如山的显示屏、导管、零件和正在工作的金属仪器。然后,我站在这座金属、导线和显示屏组成的山丘上,俯瞰着下方的格雷格娅和崔蒂。她们是如此年轻,风华正茂,她们还有更美好的未来,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应该在那样可怕的末日未来中挣扎。

    如果,我接受脑硬体,看到系色同学和桃乐丝眼中的“世界”。或许我能找到最理想的道路。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自欺欺人,也不是伪善。我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世界末日是否必定到来,我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够实现自己所有的梦想,但是现在,这一刻,就在这里,我将成为她们的英雄!

    “高川先生?”格雷格娅疑惑的声音传来时。

    我将芯片硬生生插进自己的右眼中。

    很痛,十分痛苦。我的右眼视野只剩下一片血红色,温热的液体正沿着皮肤滑下,而痛苦在每一次神经抽搐时,都在让大脑也随之颤抖。然后,我右眼的世界渐渐黯淡下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仅存的左眼里,格雷格娅和崔蒂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格雷格娅尖叫起来。

    我并不到她到底在叫些什么,因为痛苦好似已经占据所有通向大脑的神经通道,痛苦的信息挤满了大脑。我不知道眼睛被插瞎的时候,是否真的会如此之痛,我感到大脑仿佛要沸腾起来,像是一锅热腾腾的粥,而这股灼热正迅速传递到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感到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声音,没有动作,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缓慢,直至完全静止下来。

    格雷格娅和崔蒂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定格在下方眺望着我。而我也无法动弹,身体每一处结构,每一处组织,每一个细胞都脱离了它原本运行的方式,在以另一种同样无比复杂的模式进行运转。

    然后,格雷格娅和崔蒂所在的地方亮起白光,白光快速增亮到再也看不清她们的身形,随后,白光旋转起来。随后,白色的漩涡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一粒光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格雷格娅和崔蒂消失了,四周的零件、导线、仪器和显示屏也正在消失,最后就连房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宛如身处一个漆黑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无法动弹的身体正被某种流动的力量推着,不知道向何处飘去。

    当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出现光亮和景物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公园里,身旁不远处是一个沙池,三个女孩正在玩沙,身子和脸蛋都脏兮兮的,但却挂着喜悦的笑容。她们朝我转过头,向我挥手,“阿川,来呀!”我转过身体,另一侧的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滑梯和一个荡起的秋千。滑梯顶端是个大一点的女孩,笔直黑亮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面孔,让我看不清她的样子,然而,我知道她是谁——真江,比我大一岁,是我初恋的女孩。

    是的,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而已。

    虽然相貌和气质有些不同,但是这个叫做真江的女孩让我想起了近江。随后,有更多的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江、真江、富江、右江、近江……

    然后,我在荡起的秋千那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却同样是女孩模样的人——桃乐丝正坐在秋千上,被系色推着荡起来,发出欢快的笑声。

    在这个被黄昏染红的小小游乐场里,一切都是如此平和,一种感性让我不由得落下泪来。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一切都像是在昨天,然而,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世界又一次黯淡下来,我又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黑暗空间里。原本我对这一切只是沉默地接受,可是,现在它让我简直难以忍耐。

364 幕间复苏(一)

    364

    幕间复苏(一)

    当黑暗再次出现光亮的时候,我又再一次来到另一个不同的场景里。

    包围我的世界,就这么黯淡、光亮、转变地重复着。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是自己在第一次使出连锁判定的力量时,在昏迷中抵达的那个奇异世界的延续——火烧云的黄昏,沉静的走廊,风中摇摆的公园秋千,滑梯下的石洞,幽暗的树林……我和六个女孩在一幕幕的场景里逐渐长大。

    我渐渐意识到这些场景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这是一个不知道在地图上哪个位置,也很难见到外地人的小镇,住在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我和真江、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玛索六名女孩当然也不例外。

    镇上所有的大人、设施和商业活动都围绕唯一一所孤儿福利院提供服务,这很疯狂,还是孩子的我似乎无法理解,但是现在这具小孩的躯壳里,存在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我觉得这是亲身经历过的一切。我在当时的场景下说出不同的言辞,做出不同的行动,但是这些言语和举动却并不存在“强制感”,我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然后变成“过去”存在于那里。

    在这一幕幕场景中,我偶尔会想,这就是保存在特殊因子中的“高川记忆”吗?可是,即便我尚没有做出接受它的准备,但它仍旧就这么变成了“我”——现在的高川——的一部分。就像是回想起曾经忘记的过去,没有任何一丝生硬,也没有被强加的感觉。

    在小镇上的生活并不总是那么平静,孤儿院和为孤儿院服务的大人们有时会让人感到害怕。这种恐惧根源于某种隐藏在日常下的变化。不知不觉的时候,一切都开始改变,我记不得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很多孩子甚至是大人都被要求定期检查身体。

    镇上蔓延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就连孤儿院也被波及了,孩子们被无故责骂惩罚的次数快速增加。不仅是我和真江她们,其他孩子也开始抗拒外出,似乎只有呆在房间里才能免受那些无妄之灾。

    偶尔必须要出去的时候,在公园里,在森林里,在偶尔露出一角的隐秘房子里,在某个四壁皆白的房间里,会看到许多看不清样子的人们,有时甚至连身材都如同影子一般模糊,只觉得他们十分臃肿,拿着奇怪的东西在空气中晃来晃去。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其他孩子总能听到令人恐惧的吼叫,听到人类的惨叫声,可是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场景的转变速度开始加速,后来每当我眨眼的时候,四周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当场景再度稳定下来时,我和六个女孩再一次齐聚在一起,而叫做真江的女孩,让我生出初恋般感情的女孩,正躺在一张床上,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绷带,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知道,她生了重病,全身就像是被烧过一样。

    在许多天前,她甚至连我们的话都听不清了,总是用一种狂燥的视线凝视着我们,让人浑身发冷,口中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就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样。在病症的初期,医生们认为只是患上感冒,但是开出来的药全都无效,我们还想要带她去医院,可是总是被她固执拒绝,宁愿就这么躺在床上默默承受着病情的折磨。那个时期,镇上的大人们,尤其是医生正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期间还传出了有孩子被折磨和侵犯的传言,让孩子们十分害怕和大人,甚至是和自己小团体外的人接触,我们也不例外。

    在对外人的恐惧和真江的固执下,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目睹真江的病情一日日恶化。

    每一次和真江见面,房间里都存在一种阴郁、压抑、令人窒息的东西。开始我和其他女孩还能跟她谈谈日常,开点玩笑,劝慰她一定会好起来,可是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口了,渐渐地,就连和真江见面也变成了一种让人痛苦的事情。

    我有时会想要不顾一切将真江带到医院去,可是,难以想象的压力阻止我改变这一切。这种无形的压力来自真江本身,来自日益严重的环境,来自自己内心的脆弱——我不确定,将真江带到医院,放任她一个人住在那些产生过无数可怖流言的惨白病房里,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和其他女孩商量,但大家同样无法做出抉择,就在这种难熬的日子里,真江的时间一步步走到尽头。

    现在,她快要死了,我们都感到无比的悲伤。

    那些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息仍旧环绕在这个房间里,这让我们产生了更复杂的情绪,这些难以理解的情绪让我们头脑空白,只是齐齐盯着躺在床上的真江,她的每一丝呼吸,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在牵动我们的心脏。

    然而,这个濒临死亡的状态延续了很长的时间,就在这段时间中,发生了让我们无法理解的,十分可怕的事情。

    真江稍微清醒的时候,让其他五名女孩离开了,唯独将我留下来。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这种大家都能听懂的话了,她的声音让我们都吓了一跳,那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阴郁的气息,仿佛不是从人类身上发出来的。

    她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东西了,所以没有发觉,假装离开的女孩们悄悄透过门缝窥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我要死了,阿川。”她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我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到,但我希望她看不到。

    “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真江继续说:“它会传染,你们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我想,我知道传染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便看到真江重病时的样子,心中也没有太多惧怕的情绪,好似变得和她一样,然后死去,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害怕。”真江说:“可是,她们都在害怕。尽管如此,我仍旧希望你和她们能够活下去,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颤巍巍伸出的手。当我握住那只手的时候,一种灼热而粘稠的感觉从皮肤传来,似乎要将我和她融化粘合在一起。

    “我要制造这种病毒的血清,这样才能让大家活下去。”真江说。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我明白,什么是血清。

    “喝下我的血吧,阿川。”她说:“这些血会被你的身体吸收,如果你能活下去,也许会产生抗体。然后,用你的血制造血清,为她们注射。”

    “保护她们,不要让她们受到伤害和委屈。”她絮絮叨叨地说,“喝下我的血,我的血将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用你的血制造的血清为她们注射,这样,我们在彼此的身体里,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我好喜欢你,阿川。”她说:“我想要继续活下去。”她似乎在哭:“我不希望就这样死去,我好害怕,阿川,我好害怕啊。”

    我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杀死我,阿川,现在就杀了我。”她语无伦次地说,“否则我会伤害你们,我会杀死你们。”

    我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的身体揉入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紧紧地搂住她。

    “我不会死。我会喝光你的血,这样你会继续在我的身体里活下去。”我已经无法思考,只是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可是,我的心中却如此希望着——我不想她死去,不想再也见不到她,哪怕是最荒谬的说法,也想要去相信。

    于是,这一天,在门外的五个女孩的注视中,我喝下了真江的血。

    之后,每天我都会进入真江的房间,喝下她的血。其他女孩都用一种不安的视线凝视着我,又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真江的房间,但很快,视线所表露出来的东西和她们自身一样变得沉默,她们再也没有进过真江的房间。但我知道,每当我进去的时候,她们都在看着。

    虽然觉得她们在害怕,但又感到并不单单是这样,有某些事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酝酿,虽然在我注意到她们的地方,她们再也没有和真江接触,但我却觉得,她们一定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去过真江的房间。我不太理解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是女孩们的秘密,而我只是做着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

    看似随时都会死去的真江以难以置信的毅力坚持了两个星期。

    每一次的场景亮起时,我都出现在真江的房间里,喝下她的血。我开始觉得自己正在吃掉她——吃掉自己所爱,吃掉腐烂,吃掉死亡,这样的自己,就像是一只乌鸦。我感受到体内正在产生某种变化,让我备受痛苦和煎熬。也许是病毒正在侵蚀身体,我这么想着,但是却为这样变化感到高兴,一开始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够坚持下去,直到产生抗体,提取出血清。然而,渐渐地,我开始觉得,真江就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这才是自己高兴的原因,我开始为这种想法感到恐慌,因为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这样既高兴又恐惧的情绪在场景结束之后仍旧纠缠着我,我在场景中再也不认为真江那无比丑陋,又在逐渐腐烂融化的**感到悲伤,因为——

    她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似乎听到了,没错,在没人的角落,或是恍惚的时候,她在我的脑海里轻声对我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没进入真江的房间,我认为躺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被她抛弃的躯壳。

    这样的想法让我一阵子感到欢喜,但随即就会涌出无法遏止的悲伤。后来,悲伤没有了,可我在照镜子的时候,仍旧会莫名地流下泪来。

    “真江不会死了。”我对其他女孩说:“你们会没事的,不久我就能制造血清了。”

    除了系色和桃乐丝外,咲夜、八景和玛索都露出费解的表情,她们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说法。

    “她……”桃乐丝说了一半,顿了顿,脸色阴沉地往真江的房间看了一眼,“我要杀了她,她要变成怪物了,她会杀了我们,她已经杀了好多人!”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却想到真江曾经让我杀死她,因为自己会杀死我们。仅凭话语是很难让人想象这种场景的,我也想象不出来真江将我们一个个杀死的场面,她就像我们的大姐一样关心爱护我们,我们也同样憧憬爱戴着她,我们没有血亲,但我们彼此就是最亲密的人。

    我们一直认为七个人其实是一体的,这样的关系会永远持续到世界尽头。这也不难解释我为什么听到真江和桃乐丝这种要杀死彼此的话感到震惊了。

    但是,那是真江的愿望,虽然她当时充满了恐惧,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真心想要我这么做。我知道,她心中的不安驱使她用这样的方式来试图保护我们。也许真江也对她们说了同样的话。

    桃乐丝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征询我意见的眼光盯着我看。

    “真江已经不在那个房间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每次看到那个房间都会让我窒息,尽管我已经不再进去了。很难才能回想起来,最后一次看到真江的样子。她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中,绷带下的**似乎融化了一般,变形了的曲线让绷带变得松懈,露出令人感到恶心的渗出黄水的组织。只有轻微的膨胀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然而,那里活着的大概只是一个躯壳罢了。我想,真正的真江已经不在那个躯壳中了。

    即便如此,那个躯壳是如此痛苦……

    于是我对她们说:“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这么说了之后,桃乐丝拉着其他女孩匆匆走了。

    又一个场景之后。

    热气正不断升高,烘烤着我的头发和肌肤,让我觉得十分口渴。还有一种呛鼻的味道,以及劈里啪啦的剥裂声。外面有人在叫,在哭喊,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再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们在跑,凌乱而惊慌。

    我的意识霎时间清醒过来,很快就从周围的动静中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发生火灾了。

    不一会,重重的脚步声朝这边响起来,门被人打开了。

    “阿川,快起来,真江,真江姐姐她……”来人用稚音,一边哭泣,一边惊恐地大叫着,是咲夜。

    咲夜朝我大叫,然而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不如之前那样能够听得清楚,唯一比较清晰的只有“真江”这名字。

    我的身体突然传来极度的不适感,不单纯是痛苦,而像是许多让身体不舒服的状况突然出现。我的右眼皮不断跳动,我不得不死死闭着,右手也不听使唤,为了不让咲夜察觉而担心,所以将右手背在身后。我的内脏似乎绞成了一团,双腿毫无气力。

    一团火在我的身体里燃烧。

    这样的状态并不陌生,我知道,体内的病毒发作了。在恍惚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了真江在叫我的名字。

    “你先走,我很快就跟上。”眼见燃烧越来越猛烈,我不得不这么说。

    继续留下来很危险,我无法动弹,会变成她的拖累,至少要让她赶紧离开。可是咲夜却执意扯着我的左手,似乎要硬拉着我出去。就在这时,走廊通向外侧的方向出现了另外五个女孩,系色被八景和玛索两人搀扶着,显得十分虚弱。

    桃乐丝一脸血迹,表情扭曲得吓人,她穿着睡衣,手上还拿着一把血淋淋的电工刀。

    她们就这么盯着争执不休的高川和咲夜。火焰开始爬上天花板,并逐步吞噬着两侧的墙壁,更深处的房间猛然发生爆炸,破碎的房门伴随着黑色的浓烟砸在地上。情况是如此危急,然而我和女孩们却愣愣地呆在走廊上,因为,或许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我们的名字。穿越房子崩塌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呢喃。

    是真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的。我很吃惊,为什么会是她呢?她怎么可能还能动弹,还能发出这么清脆的声音?

    就在这时,走廊的楼梯口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着火的人影从上面摔下来。我朝那边望去,在熊熊的火光中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个大人,双手从手肘处被人砍断了,一边哀嚎着一边挣扎,宛如恶鬼般朝我们这儿爬过来。

    咲夜抓住我的手更加用力了,她紧张得似乎要将我的手握碎一般,紧接着,从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

    不慌不忙,一步接着一步走下来。

    全身冒火的断手大人仿佛听到了催命的声音,挣扎和嘶吼变得更加激烈了。

    呼吸间,人还没出现,火红色的衣摆先在楼梯处露出一角。

365 幕间复苏(二)

    咲夜的反应更加激烈了,她几乎将我扯倒在地,将我向后拖,我知道她害怕极了,可是即便这么害怕,仍旧想要带走我。我十分感动,可是我实在帮不上忙,身体的强烈不适将身上的气力全都抽光了。我大喊着,让咲夜把我放下来,让其他女孩把她带走。

    可是没人回答。我有些焦急,我预感到正在走下楼梯的一定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时,桃乐丝手持电工刀越过我和咲夜的身边。

    下楼的人终于露出全貌,她被一圈浓烈的火光包围在中间,披头散发,身上同样穿着睡衣,一手提着一个小熊布偶的耳朵,一手提着柴刀,宛如从地狱火海中走出的鬼怪。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记得很清楚,无论是小熊布偶还是柴刀,都是我和女孩们用偷来的钱买的,长耳兔布偶是送给桃乐丝的生日礼物,买柴刀则是出于一种极为认真的自卫态度——那些可怕的大人们会伤害我们。

    而现在,拥有它们的,是我和女孩们最熟悉的人——真江。

    嘈杂和喧嚣激荡着我的鼓膜,让我想要呕吐。

    断断续续的说话,夹杂着疯狂的笑声,和杀意十足的呵斥。

    很难相信,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真江是认真的想要杀死我们!可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不成人形了,为什么又会以这样看上去完好无缺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桃乐丝她们前往真江房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到身体越来越热,外界灼热的空气和体内散发出来的热力让我的大脑开始晕眩。无法思考,好似要融化了一样。我只能借助身体传来的感觉判断。自己正被咲夜朝远处拖去。模糊的视线偶尔清晰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在燃烧的走廊中,对峙的真江和桃乐丝之间,大人终于被烧成一块焦炭。

    就在这时,真江和桃乐丝两人的对话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是你让阿川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也要好好活着,现在才想主意吗?”桃乐丝说。

    “他说过要无论在哪里都会和我在一起。我爱他,你知道,我爱他。”真江说,“就是死也要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只有阿川才能拯救我。只有他!我无法再忍耐了。求你,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嘻嘻,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杀死他的,你这个怪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桃乐丝说。

    “我是怪物?是的。怪物。大家都成为怪物的话,一定会更加快乐吧。你也被感染了,桃乐丝,很快就会和我一样了。变成一个怪物。还有系色、咲夜、八景、玛索……阿川?”真江歪着头看过来,片刻后疯狂大笑起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hurry!hurry!hurry!hurry!hurry!hurry!”

    在我的耳中。真江的声音正在变形。疯狂,邪恶。厚重,不再是女孩的声音。仿佛万千的魔鬼在鼓掌,在庆贺,在高吼。

    伴随那“hurry!hurry!”的高喊,破碎的天花板拥着火焰将真江的身体吞没。滚烫的气浪袭来,所有人都不禁用手挡在脸前。然而从指缝间望去,却看到那娇小的身躯在焚烧中扭曲,五官渐渐在火光融化,变成整块焦黑的兵俑一般,那“hurry!hurry!”的声音却一直没有落下。

    直到那焦黑坚硬的躯壳出现一道道的裂痕,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从内部孕育而出。

    一种混淆了恐惧和疯狂的气息充斥在走廊上,所有人都开始撤离这片走廊,这座巨大的房子即将塌陷。

    我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体内的不适依旧如初,但是在这种痛苦中却产生了一种让自己站起来的力量。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确定,即便是自己死去,也要让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安全离开!

    这个变成怪物的真江是冲我来的,应该由我结束这一切。我必须留下来,因为我不确定,就算这样大的火势和崩溃的房子,是否能够阻止那个看上去根本就没有死掉的怪物!

    我推开咲夜,冲上去从桃乐丝手中夺过电工刀,用力咲夜和桃乐丝推出房子。我站在门槛前,没有打算出去。有什么东西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垂下视线,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在我回头之前,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怪物是不会死的,所以,永远爱我吧。”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扯回燃烧的房子中,眼前,近在咫尺的门框和砖石崩塌下来,将出路完全堵住,系色她们的身影彻底在视野中消失。

    在那个自己被不断后扯的飞逝感中,我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叫喊:

    “真江!”

    ——真江!

    即便场景瞬间恢复成一片无垠的黑暗,我似乎仍旧能够听到自己的叫喊。我的内心中有一团灼热的情绪在膨胀,那是一种比恐惧更复杂的情绪。当时,我觉得自己好似就要死了,在这一片什么都么有的空间中漂流着,这种情绪仍旧没有任何衰减。我想要知道后面所发生的事情?我被真江捉住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场景没有继续转换下去。

    我感到自己在快速上浮,与此同时,一片如同显示屏的光幕在我的眼前展开。

    ——人格意识载入进度10%……

    光标在闪动。

    我明白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桃乐丝所说的特殊因子底层信息,对我来说,完全如同自己所经历过的一般。尽管我不觉得自己的人格意识有所改变。但是,我知道一定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不容置疑的转变。只是作为转变后的产物,“我”无法进行确认。

    这种人格意识资讯的载入在植入脑硬体之后就开始自动进行,似乎并不关乎我选择与否,这和桃乐丝当初所言并不完全正确。

    光屏上的记录再度滚动:

    ——自动载入进行中……侦测到干扰机制,执行第二方案;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确认主动载入将加速载入速度,并进行最后40%的资讯载入。

    ——警告1:主动载入被确认后,为了保证兼容性。将会进行人格结构格式化。

    ——警告2:格式化前所有资讯将会备份,直到重新注入新结构。

    ——警告3:无法确保创建新结构的成功率。

    ——警告4:你准备好了吗?高川。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

    光标停留在yn之后,不断闪烁着。我却无法执行最后的确认步骤,无名的恐惧感从理性中诞生,它战胜了不断膨胀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种胜利究竟能持续到何时。我没有去思考。尽管思考也许会给自己一个确认或放弃的理由。只是紧盯着那闪烁的光标。感受心中的悸动,以及一种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膨胀的感觉。

    上浮到了尽头,我感到自己正向着一团白色的光芒飞去。速度是如此之快,似乎自己被拉扯成一条长线。黑暗中出现无数的光点,就像是宇宙中的星光一般,飞速向后倒退。

    当我冲入那一团白色的光芒中时。这片光芒顿时替代黑暗充塞在整个空间中,那种膨胀的感觉终于在无形的边线处被遏止了。这些边线勾勒出一个轮廓,那就是我的身体。我又再度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不再充满在那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中产生的虚浮感。尽管如此,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连一个小指头都没办法移动。严重的虚弱感好似潮水一样将我吞没,随之而来的是异物从鼻腔和嘴巴里吸入的难受劲,那并非是窒息的感觉。若要形容,就像是呛水。

    我开始发觉自己悬浮在一片黄色的液体中。每当呼吸和张开嘴巴的时候,这些液体就不断灌进来。我无法中止这一切。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想要呼救,可只是吐出无数的气泡。隔着黄色的液体和上升的气泡,我看到光源在上下左右晃动,有些耀眼,外面的东西模模糊糊。

    身体是如此虚弱和疲劳,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右眼神经一阵作痛,连带着神经连接的大脑部分也开始疼痛起来。好想是长了个肿瘤,一个硬物正在形成,并挤压着其余的大脑部分。我恍惚听到声音,很快,这声音就放大到一种嘈杂得恨不得让人变成聋子的地步。

    包围着我的黄色液体正迅速顺着某个通道流出去,我也颓然接触到下方的平面,一下子瘫坐下去。如果在这个时候昏迷过去,大概就不会吃到这么多苦头了,可我想要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始终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不得不说,突然在脑子里形成的硬物帮了大忙,当我专注在它身上时,它似乎能够接管大脑的一部分功能,让我不至于因为身体的自我保护而彻底昏迷过去——这是脑硬体,这个想法就像是偶尔漂浮到波涛表面的稻草,随后又沉入无意识的海洋中。

    大概是眼球在抽搐的关系,模糊的视野一直在晃动,但我仍旧意识到,自己和黄色液体就像是水果罐头一样,被装在一个圆筒形的透明容器里。黄色液体褪去之后,正前方的容器壁被打开,一个臃肿的人形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让我觉得很像是外星人,但大概是人类——它,他,或是她,将我的眼皮翻开,用强烈的光线照射我的眼睛,然后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听不清楚,那声音就像是在地下水通过洞穴时产生的回音,涳涳作响。很快,对方似乎放弃了,向身后摆手,很快就有某个东西从外面插进容器中,我被放了上去。应该是担架吧。我这么想着,似乎这个时候大脑已经彻底不工作了。所有的思考都在那感觉中只有指甲大小的脑内硬块中运行,借助这小小的硬块,我还能感受肌肤所传来的一些信息——我被抬起来,出了容器后,就被人抓住胳膊,用针筒注射了某些药物。

    这些药物让我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连内脏和眼球的躁动都不那么明显了。意识好似被一斧子劈成了两半。大部分的“我”都沉睡下去,只剩下小部分清醒的“我”存在于脑内硬块中,继续关注自己身体上所发生的事情。并非全都是坏事,至少现在,“我”不再感到来自身体的痛苦了。

    渐渐的,似乎能够听清周围的声音。

    ——快。快。再注射二十毫升的k19……我们必须尽量阻断神经……负面资讯对因子的干扰……

    我的身体又被注射药液,原本还剩下一些躁动感的眼球也彻底沉寂下来,内脏连呼吸都无法进行了。在一阵窒息中,有一截软软的长条物体从鼻腔处插进身体里,灌进来的不是空气,而是液体,之前浸泡在黄色液体中的呛水感又再度产生。虽然有些难受,但是窒息感却顿时减弱了许多。

    ——这个液体能够进行呼吸循环。

    ——是那种被称为lcl的黄色液体。

    这样的意识再次漂浮上来,随后又沉下去。

    外界的声音让我有些松懈,因为那明显是我能听懂的话,对方是人类。他们的动作十分匆忙,模糊的景物在眼前晃过,令人晕眩,滚轮和金属的声音则令人烦躁。在带走我的过程中。用锋利的器物割破我的肌肤,取走了一些东西。我想大概是血或皮肤组织什么的……我就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被带进一个看似手术室的地方。

    我明明睁着眼睛。但对方似乎觉得名为k19的阻断药剂生效了,认为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没有将我的眼睑合上,如果他们这么做了,我就只能通过肌肤来感受自己身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由多个灯管组成的无影灯十分刺眼,人形还是看不清楚,他们围绕在我的床边走动。他们为我做了一场大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有时候,我几乎觉得脑袋里的硬物,被我认为是“脑硬体”的东西被他们发现了,但似乎没有,他们没有将它取出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虽然不太清醒,但保存在脑硬体中,维持活动状态的意识让我明白,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也许是偏见,我或许是个重病患者,而他们正维持我的生命,并试图拯救我——所有像是取样、解剖和手术的过程,都是为了这个高贵的目的——尽管如此,我仍旧维持着这个偏见,就像是这个偏见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在这具身体中沉淀下来,不断发酵,膨胀,直到如今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它。

    为我做手术的人群中有声音这么说着: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时间不符……

    ——意外……剧本兼容性……我一直认为这次的剧本制作得太匆忙了。

    ——进入末日幻境后……数据变动剧烈……出来后因子的活性化确实增强了……情况突然恶化,不得不重新调试……

    ——上一次的数据的解析进度如何?

    ——进度很慢……仍没找到理论异性病毒因子的存在。

    ——这一次观测到的数据保存了吗?

    ——正在检查……之前的数据一直很平稳,突然就……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没有了!”什么没有了,听不清楚,但手术室里所有的声音都顿住了,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调制液没有了……连同lcl一起……反应停止了,是被吸收了吗?

    ——不可能!正常的人体无法吸收……所有的实验体都无法……

    ——所以,这不正常……是异性病毒因子在起作用?

    ——数据!……查看数据!

    急剧的脚步声出去,不久后又进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个规律……的确是异性病毒因子……哈哈,它吞噬了调制液和lcl!我们证明了!异性病毒因子的确存在!

    他们搬来许多仪器,在手术进行的同时,金属面板从上方遮过,一排排光线停留在我的身体上,产生微弱的热度。

    ——能够找到它吗?

    ——不,不行……活性下降了……失败了吗……

    ——我的方法是正确的……第一次进入后明明出现效果……

    ——偶然性太大了,不过不用担心,这仅仅是第二次进入……我们有时间,要确保特例实验体的安全……目前为止,我们就只有这一个特例……不能失去。

    ——也许实时观测记录中保存有数据……提出数据需要时间……

    他们在找什么?什么是异性病毒因子?对于这个问题,在脑硬体中运行的意识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唯一存在我体内的特殊因子,拥有强大吞噬和侵蚀性的病毒因子,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被系色和桃乐丝称为“江”因子的东西。

    他们正在寻找的异性病毒因子就是是“江”因子。

    手术在接下来的时间正常进行,结束之后,保存在脑硬体中的意识也开始涣散。

    虽然有许多不解,但是仅凭一块小小的脑硬体,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即便是保存意识的功能,也在更大量的药剂注入后迅速减弱。

    终于,我昏迷过去了。未完待续。。

366 记忆回廊(一)

    ——高川。-< 书海阁 >-(

    ——高川!

    我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宽敞的房间中,两侧的墙壁边都堆着书架,眼前的黑色木质办公桌巨大又沉重,同样被埋在书籍和纸张中。这是一个充满严肃和阴郁气息的房间,但是当办公桌后的人拉开身后的窗帘时。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就将这些令人不由得产生紧张情绪的气息冲散了。

    明亮的光斑笔直流淌到我身上,站在窗边的人似乎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过了一阵子,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我才看清那个人——男人,五十岁上下,身穿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白大褂,一如电视上经常看到的研究人员或大夫的形象。

    他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我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来到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是夏天的某一日。真江死亡,而我和系色等人活了下来,在真江造成的混乱中——我一直认为是她造成的——孤儿院的幸存者包括我们在内一共不超过二十人。当我们来到镇上的时候,发现镇上同样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不止孤儿院,有许多建筑都燃起大火来,无论呆在哪都逃不过灼热的气流和浓烟的阴影,在熊熊的火光中,有人正在发生冲突,他们像疯了一般在大街小巷中跑来跑去,烧杀抢砸,被施以暴力的人反击会去。不停有人倒在血泊中。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这个镇子并不算大。住在周围的人多少都有些面熟,而这些人正疯狂地和不久前仍旧和睦相处的邻居们撕打,甚至想杀了他们。敞开的房门里露出摊倒在角落里的身影的一角,很多人都在开枪,星星点点的枪声在镇子的每个角落此起彼伏。

    我感到看不见的仇恨正在随着死亡和燃烧蔓延,但这些仇恨的种子正在急剧减少,很快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毫无理由的相互攻击。

    这些发疯了的人想要冲到我们身边来。但很快就被另一批人阻止了。这批人看起来是刚刚才来到镇上的,一半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另一半则是全身笼罩在臃肿厚重的防护服中。士兵们阻止了疯狂的人们对我们的攻击,而身穿防护服的人则有一小半背起半人高的箱子,抬起连接箱子的喷管,从里面喷出来的不是消防用水。而是一条条炙热的火线。被烧中的疯狂的人们立刻就变成一团人形的火焰,但他们在彻底死亡前,却仍旧拥有令人恐惧的行动力,就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一般——不,这么形容不对,我听到了他们痛苦的低吼,可是我却觉得这种痛苦的缘由并不来自于肌肤上灼烧的火焰。

    燃烧的人给士兵们带来巨大的麻烦。士兵的子弹若非直接贯穿他们的头部,无法立刻杀死他们,一旦自以为地不再理会,或是被他们扑进身来,就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有不少士兵就因此丧命。

    士兵们开始喊话,这个时候风声大作。剧烈的风让火势更加壮大,燃烧的声音和建筑倒塌的声音让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处于弱势。我们被试图解决镇上动乱的人们带到空旷的地方。不停还有更多的镇上幸存的居民被迁移来此处。可是每个人都只是愣愣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切,大家都知道。这个镇子完了。

    在这片动乱的末尾,已经很少能听到人类的声音。压抑的沉默正迅速覆盖着这个濒临毁灭的镇子。

    人们在无声中死去,枪声似乎永远没有停下的时刻,巨大的火焰和飞窜的火线点燃一个又一个伫立的物事——不管是人形还是其他的什么形状。可是目睹这一切的我们,乃至于身边的其他人,都无法发出哪怕是呻吟的声音,只是簌簌发抖地站着,或是脱力般坐在地上。

    更多的车辆驶入镇上的范围,人数正在急剧减少的士兵得到增援,更多身穿防护服的人用极为迅速的动作,如同蚂蚁一样扩散到镇子的每个角落。有一个充满威严的男人走到我们这些幸存者聚集的空地上,他摘下罩在脸上的面具,对大家说:“你们安全了,我们很快就会将你们送到医院,在那里你们会获得妥善的治疗。”

    他似乎是这支救援队伍的长官。

    没有人回答,哪怕是半句感激的话。我注意到很多人的眼珠子都呆滞得一动不动,好似听不到任何声音般,只是盯着宛如正在变成地狱的镇子。反而是我,虽然也觉得这一幕令人吃惊,心中充满了震撼、颓然、愤怒、无助、疑惑等等复杂的情绪,但仍旧能够思考,以至于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人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我用相对其他人来说绝对可以称得上冷静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发现站在身边,如亲人一般的五个女孩中,只有系色和桃乐丝表现得和我一样,而咲夜、八景和玛索虽然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但比较起其他人,却似乎包含着某种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就连大人似乎都无法再保持思维能力了。

    我开始对我们这些人的反应感到有些恐惧——如果多数人的反应才是正常,那么我们是不是太不正常了呢?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和其他大人一样,沉默地凝视前方的地狱。

    没有得到回应的长官并不生气,似乎对这里人们的反应感到理所当然。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我身边的系色开口了:“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的冷静让我也感到吃惊,听起来就像是冰冷透明的水晶在相互敲击。

    这个长官果然对她的反应感到吃惊,他的视线从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孩子身上掠过。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但仍旧控制自己不做任何动作。继续和其他大人一样,呆滞地看向前方。这到底是不是出于害怕的心理。我不太清楚,但我的确不想被视为“特例”或“与众不同”。

    我十分敏锐地感觉到,长官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反而在其他女孩身上都顿了顿,这让我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危机感。在过去,在孤儿院里,有许多孩子十分喜欢做一些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的事情。真江她们无疑能列入做得最成功的一群人中,而我却截然相反,一直不让自己表现得“独特”,每当她们做一些令人瞠目的事情,并为之欣喜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旁边默默看着。所以。即便我们总是一起行动。但我却被其他人叫做“胆小鬼”,被其他孩子视为“最懦弱的人”。不过,因为我总是和真江她们一起行动,所以被欺负的次数很少。

    如果被欺负了,我也会做出反击,但同样因为是和真江她们一起行动,所以仍旧无法改变其他孩子的想法。就连大人都觉得我是个“懦弱的孩子”,并为之摇头叹息。我有时会扪心自问,自己是胆小鬼吗?但得出的结论却是——我也在做着“与众不同”的事情,在所有人都试图变得独特的时候,沉默的自己不就是最与众不同的吗?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胆小懦弱。

    尽管如此,有时,我也想要和其他孩子一样出风头。不过转眼就会放弃。后来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我想成为和真江不同的,但又是“特殊的”。具有“不同价值”的一个个体吧。

    “你们是什么人?”

    在长官表现得吃惊又沉默的时候,桃乐丝重复着系色的话。其他女孩,包括平时好似尾巴一样,看上去没什么主见的咲夜和玛索都用一种灼灼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

    “我是医院的人。”长官说:“你们的镇子发生了生化事件……知道什么是生化吗?病毒,就像感冒一样,这个镇上的人都生病了。”

    女孩们点点头,我们都在电视剧和电影里了解过什么是生化危机,这些救援人员的装束和行动与电视电影里演的十分相似。所以,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不知道女孩们都在想些什么,但是当我听到生化病毒的时候,就不由得心中一紧,想到了生病后就变得十分奇怪的真江。

    ——我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疾病。

    ——你们和我太接近了,都被感染了。

    ——将我的血喝掉,如果能活下来,说不定能够制造血清。

    ——阿川,一定要救她们呀。

    真江一直被视为我们这支小团体里,不,应该说,是整个孤儿院的孩子中,最聪明最能干的人。

    我们几乎不会怀疑她的话。现在也一样,既然真江说了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是这样。我觉得,这支救援队伍是冲真江来的。

    于是,我更加约束自己,让自己看上去跟其他人一样无害。在电视和电影中从来都不缺少救援队伍将幸存者杀死,彻底掩盖事件缘由的镜头,如果这个长官表现得让人感到不对劲,我就会立刻发动反击。我偷偷将口袋里的电工刀取出来,藏在背后。

    不过,这个长官并没有对系色她们的独特表现再惊讶下去,也似乎不打算攻击我们。他之前说的“将会将幸存者送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的说法很快就得到应验,在镇上的战斗彻底结束之前,我们被身穿防护服的人送进车里,接受一系列消毒、观察和临时治疗后,被转运到其他地方。

    车子开出很远,车厢里没有窗口,完全不知道走了多长距离。在车体的摇晃中,精疲力竭的大家很快就睡着了,虽然我很想坚持到落脚处,但不知不觉也成为了昏睡者的一员。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呆在一处像是宿舍,又像是病房的房间里。

    白色的瓷砖镶嵌在地板和墙壁上,一盏散发冰冷黄光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这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系色她们都不在身边。这让我迅速清醒过来,并让精神紧绷起来。

    我推门而出。门外是一条走廊,许多关闭的房门沿着走廊的墙壁排列整齐。走廊上只有我一人,当我试图推开其它房间的门,看看系色她们是不是在里面时,却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鼻梁上架着眼镜,似乎是医生的漂亮女性走出楼梯口。

    我们的视线一下子就对在一起。她朝我点点头,说:“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其他人都醒了,被安排在正规的宿舍里,以后你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你们生病了,需要住院治疗。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其实这里的空气十分新鲜,也不会有繁重的生活压力……啊,看我,对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认识一下,我叫阮黎,是你的主治医生。”

    其实。对于她说的话,我很快就理解了,而且并不感到惊讶。电视和电影里都这么演,我们会被当作珍惜物种一样对待,可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但也可能会面临可怕的威胁——在身体里的病毒被治愈之前。

    这种时候,主角通常都会和病院里的人保持友善的态度,不管他们是不是敌人。都至少要在表面上这么做。尤其是自己的主治医生,因为她或他将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和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人。

    于是。我很快就从装出的愣神中恢复过来,嗫嚅着对她说:“我。我叫高川。”

    “很好,高川,现在我们就认识了,希望未来会成为朋友……”她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嘴唇微微翘了一下,“现在,在为你安排宿舍之前,你的心理医生需要为你做一些辅导,我们这就去他那里吧。”

    “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我连忙问:“里面是不是有五个女孩,分别叫做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

    “啊,那五个女孩吗?”阮黎医生似乎对她们记忆深刻:“她们也被安置好了。她们也提起过你的名字,所以我们会将你们安排在同一个楼层。你的房间应该会在她们的隔壁。”

    “她们……”我想不出更形象的描述,只得简单问到:“她们还好吗?”

    “嗯,都挺精神。不,应该说,相对于其他病人来说,真是精神过头了……现在的孤儿都是这个样子吗?”阮黎饶有兴趣的微笑着。

    “不……”我继续用嗫嚅的语气说,“也许……”

    随后,我被阮黎医生带到这个到处都是书籍和报告的办公室里。对面站在阳光背景中的男人,叫做安德医生,仅仅从外表就能感受到一种学识和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资深医生的气息。我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对面的视线让我的身体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不由得挪了挪屁股。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坐在距离办公桌足有三米远的高脚椅上,双脚甚至要踮起来才能接触地板。

    “我叫做安德,是你的心理医生。”对面的老男人重新在办公桌后坐下,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眼镜。他垂着头,视线掠过镜框上檐,越过书籍和报告堆所形成的峡谷继续投在我身上。

    他似乎才刚刚做自我介绍?我想,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为什么呢?我又有些恍惚,视野里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似乎像是快速放映的影片。在模模糊糊中,有一个意识告诉我,自己正在做梦。

    这是一个关于过去记忆的梦境。

    “我的同僚……嗯,那些人做了一份丑陋的报告。”他的话再次清晰传入我耳中时,我清醒了一些,再次对上他的视线,听他继续说:“他们调查了每个病人的档案,然后逐一和病人们交谈,以此了解在病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这是我当初告诉他们的,可是他们显然没有做到。你所在的孤儿院的某些当事人谈论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虽然有些突然,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真的吃掉了自己的女友吗?那位叫做真江的女孩。”

    他说话的时候给人老人般絮絮叨叨的感觉,但最后的问题却像是一记闷锤,将我一下子震醒了。

    ——你真的吃掉了真江吗?

    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个问题,惊恐地睁开眼睛。

    视野里的一切景物都改变了,我发现自己正横躺着,上方是陌生的天花板。

    一个明显散发出金属色泽的银白色天花板。

    身下柔软的感觉告诉我,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可是衣衫背襟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你真的吃掉了真江吗?有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述说。我似乎产生了错觉,自己正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乌鸦。我张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乌鸦的叫声。

    我用力支撑起身体,确认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乌鸦,当我看到自己的手脚,发出人类的声音时,才不由得长长吐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367 记忆回廊(二)

    我没有变成乌鸦。-< 书海阁 >-)这又不是《变形记》,我这么想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个关于吃人的问题仍旧在我的脑海中翻腾,可是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我没有答案,当时的情景保存在记忆的最深处,我仍旧想不起来,那些关于过去的梦境,不也没有出现那一幕吗?

    我的确在发生变化,回想着在小镇上的生活,以及在中央公国里的生活,两种生活的记忆让我无法述说哪一个才是“真实”,但是,大概因为都是自己切身经历的缘故,这些记忆并没有产生对立,只是彼此之间存在着一个深深的沟壑。

    我在哪?

    在系色和桃乐丝所存在的世界,还是在中央公国里?

    存在于我记忆中的一切物事,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份,即便它们或许拥有同一个名字:

    一、病毒爆发的小镇,真江、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救援部队、医院、心理医生安德和主治医生阮黎;

    二、即将迎来末日的世界,消失的系色,失去身体的桃乐丝,长大了的咲夜、八景和玛索,统治局和末日真理教。

    现在的我,到底是哪个世界的我?

    我转头张望自己所在的房间。四壁、地板和天花板似乎是由一体式的金属板构成的,没有一丝接缝,在上方墙角处开有一个通风管,风扇在管口转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呜呜声。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桌子上一角摆放有一台电脑,桌子旁是饮水机和废纸篓。通风管正下方的角落是用木质结构遮拦起来的洗手间,木板的涂料十分光亮,就像是刚油不久,但颜色也同样是银白色的,嗅不到涂料本身的味道。

    我没有找到门口的位置,似乎被人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了,这里与其说是居所,更让人联想起监狱。我开始回忆在昏迷前,没有做梦时的印象。大脑处的硬物并不是幻觉,我又再度感受到它的存在,因为它的挤压,产生一丝丝疼痛。我下意识伸手抚摸额头。当然是不可能碰到它的,甚至就连凸起的触感都不存在,除非我能把自己的手伸进脑壳里。

    在自己脑袋里出现一块异物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可是这个异物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不管它是不是“脑硬体”——这么说是因为,我感觉它似乎不久前才“长”出来,没错,就是在我“上浮”之后,并非是之前我插进自己眼睛中的那块。

    这么想的时候,桃乐丝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直到它在你的身体里繁殖出新的一块。

    或许。这个硬块,就是所谓的“繁殖出的新脑硬体”,只属于我自己的“脑硬体”。

    无论是脑硬体,至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甚至连带我自身,还存在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供以思考的线索多如乱麻,我想,自己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理清它们。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进入洗手间,打算用冷水给自己的大脑降降温。

    洗手池的水龙头有两个。一个热水,一个冷水,这倒是挺周到的服务。我用双掌盛水,就像是在浅水区折腾的鱼儿,扑腾扑腾地往脸上掀。冰凉的水让我又清醒了一点,思维似乎转得越来越顺畅了。然后。我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例如眼睛。我曾经用寄存桃乐丝人格意识的脑硬体插入右眼,当时变成瞎子的那份痛楚,以及格雷格娅和崔蒂看到这一幕时的震惊样子仍旧历历在目,可是现在,这只右眼竟然能够视物了,就像被弄瞎的记忆不过是个幻觉。

    我连忙去找镜子,然而,当我关掉水龙头的时候,立即发现自己的手掌明显变得更小,更加苍白了。

    就好似常年不见阳光般,细嫩的肌肤充满病态的白色,连青色的静脉都看得一清二楚,充满了令人恐惧的透明感。{书友上传更新}细长的手指则令人想起“弹钢琴的手”,可是,这并不是我的手——确切来说,不是身在中央公国时,我记忆中的自己的手。

    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我很快就压抑住了这种情绪。我不想为这种事情吃惊,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还有更多的东西会让自己吃惊,与那些东西比较起来,自己刚刚察觉的事情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变化。

    我让自己对身体的变化尽可能感到理所当然,有无数好的借口或理由来说明这一切,例如“自己已经不在中央公国了,甚至不再是中央公国的高川了。”尽管如此,我仍旧按照原来的想法,迅速在洗手间的门板上找到了镜子。

    一扇半身镜,我在它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说实话,我完全无法在第一时间就接受里面的那个身影是自己,因为“他”的形象和根据两种记忆所猜测联想的形象有着巨大的区别——既不是孩子,也不是青年,而是居于两者之间,充满了青涩的感觉。“他”长得清秀,并不是十分出众,但也无法视为“泯然众人”,就像是患上了绝症,即将死去一样,弱不禁风的身体仿佛风吹就会跌倒,眉宇间浮现出沉郁的气息。

    无论是在小镇记忆中的自己,还是在中央公国里的自己,都绝对和这个形象扯不上关系。我也从没想过竟然会看到如此“脆弱”的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但是,镜子并没有被巫师施上法术,我知道,这个看起来清秀柔弱又阴郁的十六七岁的男孩,就是名为“高川”的自己。

    这真是太疯狂了。我这么想着,双手用力在脸皮上搓动,试图抹平眉宇间沉郁的气质。让气色红润起来。

    我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没有看上去的这么脆弱。所以,我对自己竟然是这幅形象感到大为不满。然而,大概是身体的确受到病症的干扰,处于某些负面状态的缘故,无论我怎么摆弄这张脸,都无法让它变得更充满活力。

    身体很虚弱,我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原本以为是刚醒来的后遗症,但明显不是。这不是中央公国的“高川”。而是小镇事件后的“高川”,感染了奇怪又危险的病毒,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高川”。这份认知让我产生了更多不好的想法,然而我不敢去想。我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系色和桃乐丝在什么地方?还有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一定都在这里!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真江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

    ——喝下我的血,制造血清拯救她们。

    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气力好似随着热度的上升渐渐被抽去,不一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真是糟糕的体验,我不断在脑子里发着牢骚,借此让自己保持清醒,扶着木门,跌跌撞撞地走洗手间,将自己扔在柔软的床铺上。

    过了好一阵。这种发烧一样的状态才潮落般退去。之后,我发觉脑子里存在硬物的感觉变得微弱了,可是,当我集中精力的时候,这块硬物的存在感更加清晰。它就像是我的第二个脑子,同时用两个大脑同时进行思考,或者交替思考,这是一种极为新鲜的体验。

    保存在“脑硬体”中的,自己从黑暗中醒来至在手术中昏迷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如同放映机的影像。一幕幕重现在脑海中。

    我被从某个罐状容器中取出来,应该是病院的医生为我注射了名为k19的不知名药剂,然后送上手术台。他们在我的身上取了一些样本,并且谈及“剧本”、“特例”、“lcl”、“异性病毒因子”等等专有名词——这些名词所代表的意义都十分重要。

    我有些害怕自己会想到某个答案,但它已经不由自主地在思维中浮现了——我被从镇子转送到医院后。被当作特殊的病人,参与到某种人体实验当中。在这个实验里。我的记忆被限制,修改,就像玩了一场真实的游戏——我在中央公国里的所有记忆,都是在被称为“末日幻境”的虚拟现实中产生的,可我在“醒来”之前无法理解,即便醒来之后,也难以相信。

    这个“末日幻境”实在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根本无法想象它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就算产生了这样的认知,我仍旧深深疑惑,我在中央公国里,在统治局里遭遇的那些事物和人们,我所爱着的耳语者,咲夜、八景、白井、森野和近江,他们都是虚假的吗?关于他们的记忆和感情,也都是虚假的吗?

    关于末日的预言。

    拯救世界的时间机器“命运石之门”。

    世界线理论。

    这些反复被系色和桃乐丝两人提起的“理论”和“概念”,也都是虚假的吗?

    那么,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上浮”,亦即让我在当前这个“现实”中醒来,谈及这些概念和理论,让我去寻找“人格保存装置”、“精神统合装置”和“命运石之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明白,系色和桃乐丝为什么会惊鸿一瞥地出现在那个世界,为什么突然让我醒来——对于病院方的实验人员来说,我的“上浮”同样不在计划之中——当然,我很高兴自己拿回了“保存在特殊因子深处的记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能够理解系色和桃乐丝所做的事情的必要性。

    而且,“特殊因子”是否就是“江”因子?这一点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换句话来说,我对此时自己的状态,以及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仍旧一无所知。

    我不明白医院的实验人员到底对我做了些什么,不明白他们对系色她们做了些什么,不明白醒来的自己到底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复仇?寻找?或者是探索?

    真江的遗言和死亡历历在目,我要保护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要为她们制作血清。我不知道。在初次和安德医生会面后,直到我现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到底有没有去努力做到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她们如今的状况到底如何。一切都乱糟糟的,系色和桃乐丝的性格和迄今为止的奇怪行动让我意识到,她们似乎正在策划什么阴谋行动,关于这个行动的具体内容,我也许知道,可偏偏没有那一段记忆。

    不过,仿佛深深根植于本能中的危机感让我相信。她们的行动一定十分及时且必要。

    眼前,似乎一直存在着一个半透明的屏幕,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存在于那里了。

    姑且称之为“脑硬体中的程序”。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包括脑硬体本身,到底是通过何种技术手段实现的,它们存在的本身就已经匪夷所思。

    ——资讯载入进度2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一如醒来之前最后一次看到的那样,光标停留在“确认项”后闪烁着。我明白,自己所疑惑的东西,或许将在确认之后获得的资讯中得到解答,然而,此时此刻的我仍旧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确认它。

    确认后所产生的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记得“末日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所认识的人,以及因其而产生的情感。就像我无法确定“末日幻境”中的一切是虚假还是真实,我也无法确认,这份情感是否重要。

    ——你准备好了吗?真的,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吗?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是你的最后一单工作。

    ——这是你回到安息之地的关键。

    ——也许你会成为英雄。

    ——但如果你逃避这次选择,

    ——你将永远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这样的声音,每当我试图静下心来时。总会不管不顾地浮现在脑海里。它就像是被事先植入“脑硬体”中的死板又令人憎恶的程序。然而,正是它的存在,让我无时无刻都警醒着,自己不能逃避这一切,也无法逃避。它所描述的故事。真实存在着,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需要时间。”我不停对自己说。让我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可是不这么做,就无法安下心来,“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知道更多,我需要听更多的人说话。”我坐起来,右脚充满不安和烦躁地抖动着,我明明清楚,却无法让它停止下来,“一个柔弱的身体,一个摇摆不定的意志,又能够做什么呢?我需要力量,我必须变得强壮,我要坚强起来。”

    我想,现在的自己,脸色一定很难堪。

    那种“沉郁”的表情,也一定更加深重了。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一条螺旋状的阶梯,从床前向上盘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在头顶上方,另一个“高川”站在台阶上,平静和我对视,他的微笑一如既往的自信,平静,仿佛没有任何选择和困难能够困扰他,时刻都充满了希望、梦想和期盼。“啊,是你。”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你不是离开了吗?你是谁?”

    他一如既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我。

    我继续自言自语般说:“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你这样的表情。你不是小镇的我,不是病院里的我,不是末日幻境里的我。你到底是谁?是高川吗?哪一个高川?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然后,他和螺旋阶梯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停留在我视野中的,仍旧是那面半透明的屏幕。

    ——资讯载入进度2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气体泄漏出来的声音。我抬起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正对床铺的另一端墙壁上,原本看似毫无接缝的地方正缓缓裂开一个口子。白色的气体在地板上弥散,门开启了,人影从外面笔直延伸进来,白色的大褂在走廊的柔和灯光中染上淡淡的黄色。似乎是个女人,看不太清楚,不过,是我熟悉的人。

    是阮黎医生。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我这么问自己,一个声音很快就做出回应,她是我的主治医生,出现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另一个声音却对我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阮黎医生走进来,打量着房间,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么年轻,别总是板着脸。”

    “我在什么地方?阮黎医生,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依循着心中的声音提问。

    “你在医院里。这里是你的病房。”阮黎医生说到这里,露出无奈的笑容,轻轻用手指顺了顺头发,“啊,你不记得了吗?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病情加重,被转到这个重病室进行独立观察和治疗,不过之前的治疗效果似乎并不大好。我们决定重新为你进行诊断……要配制新的特效药,不过,在做身体检查之前,你要去见见安德医生……还记得安德医生吗?”她用柔和的目光征询着。

    我点点头。我当然记得安德医生是什么人。

    “心理医生……我的心理状态很糟糕吗?”

    “这你应该心理有数。你呆在医院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应该能够理解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状态。”她说:“你没看镜子里,自己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吗?真吓人。”虽然说吓人,但她仍旧微笑着。未完待续。。

368 记忆回廊(三)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力图让自己别去想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情,然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http:

    ..

    友上传更新}阮黎医生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了我半晌。

    “你还记得多少?”她问。

    “什么?”我不太明白。

    “你的上一次病发十分突然,我们不得不采用临时方案,从各方面来说,我们的准备都不够充分,仅仅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而已。实际上,我们对是否成功并不抱太大的期望……”阮黎医生说:“我以为你会忘记更多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不觉得,有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例如……”我板着脸左右张望一下,问到:“这是什么地方?”因为她之前的问题透露出一些令人警惕的信息,我没敢向她直接询问关于系色和桃乐丝,以及其他女孩的事情。我不觉得自己能够隐瞒记忆恢复的问题,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在上一次治疗前,自己的表现究竟怎样,但是我可以尽量少说一点话。

    尽量保持沉默,听听他们怎么说,我只能暂时这么打算。

    “秘密。”阮黎医生毫不客气地说。

    “连病人都不允许知道?”我有些差异,“这里是医院吗?”

    “当然,在医院中,不过是有严格保密制度的设施里。”阮黎医生说:“为了研究出更合理的治疗方法,你作为特例参与到实验中,所以才会在这个地方。当然,我希望你没有忘记,参与这项研究事先已经得到你的许可。”

    我对这话不以为然。也许的确是我自愿的,但也可能不是,但深究这件事情没有意义,终究我已经参与进来了,而且还将继续下去。我或许能够在这里完成真江的遗愿,制作出能够拯救系色她们的血清,但就目前来说。他们研究了我很久,似乎并没有找到制造特效血清的方法——他们甚至连我身体里的病毒类型都没有研究清楚。虽然一般来说,制造血清有相对简单的方法。但是我并不拥有专业的医学知识,也没有相关的实验器具,因此,在认为“他们根本不想制造血清”之前。我得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具备制造血清的因素了吗?

    无论如何,医院的研究一定有相关的报告,我想得到它。

    “我到底患上了什么病?”我问。

    “末日症候群。”阮黎医生说:“一种过去从未见过的特殊病毒引起的症候群。”

    “好,我就不问这种特殊病毒到底是什么了。我不是研究人员。但是,我听说感染病毒后没有死去的话,身体会渐渐产生抗性,能够制造出血清。”我说:“我似乎已经患上这种病很久了,你们既然能够屡次让我活下来,为什么还没有制造出血清?”

    “确切来说,你的身体并没有产生抗性。”阮黎医生说:“你之所以还或者,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能够对抗这种病毒。而是你身体里病毒的活性不像其他人身体里那么剧烈。除了你以外。感染这种病毒的人没有能够挺那么久的,从数据来看……”她眯起眼睛,“就像是你身体里的病毒并不打算那么快就干掉你。”

    “所以,你们一直在找让病毒产生这种特殊反应的原因?”

    “是的,你是特例。在你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阮黎医生平静地说。“可惜,我们仍旧没有找到……好消息是。你上一次不算成功的治疗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让我们验证了一个猜想。”

    “能告诉我吗?”我凝视着她的眼睛。

    阮黎医生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这件事。

    “我们怀疑你感染的病毒本身和其他患者有本质上的区别。{http:

    ..

    友上传更新}”阮黎医生解释道。“一个类型的病毒很可能产生多种变异体,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就像流感也因为病毒株的不同而产生许多分支。”

    “你们怀疑我感染的病毒是一种变异病毒?”

    “没错,并不是说,你的身体里没有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感染的那种常规性病毒。但是,拥有一种活性更低,但对其他分支病毒,以及感染病毒后造成的细胞和基因层面上的活动拥有更强影响力,毋宁说是控制力的变异病毒。”阮黎医生说:“这种病毒暂时被我们称为异性病毒因子。”

    “异性?”我对这个前缀有些不解。

    “没错。”阮黎医生脸上挂起调侃的笑容,“它呈阴性反应……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个女孩。”这么说了之后,她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说:“我们还怀疑它其实是其它病毒的母体,不过,暂时无法肯定,因为我们并没有找到它,只是证明了它的存在。听我说,高川,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异性病毒因子,它对末日症候群患者,乃至于普通人都有巨大的意义。它能够控制其它分支病毒以及病征反应,而且活性并不强烈,是人体最可能适应的病毒,也是最好的血清材料……感染了,嗯,暂且称为“末日病毒”,感染末日病毒后,人体会产生许多奇妙的变化,虽然最终会导致基因崩溃,但是在崩溃之前,的确产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们如果能够掌握异性病毒因子,就可以控制这些变化,让每个人都获得成为超人的机会。”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并不在意是否有人能成为超人。我猜想这种异性病毒因子来自于自己所喝下的真江的血,当时的真江知道自己的血里所存在的病毒因子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吗?如今,关于她的想法,已经无法考究了。

    “告诉我这些事情没关系吗?”我试探着问到。

    “不算是很重要的东西,保密机制里也没说过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还是别到处宣扬比较好。”阮黎医生十分直白地说。

    “我会的。”我可以用各种恶意去猜测这些医院人员的行动,但我仍旧对阮黎医生报以谢意,她为我透露了许多重要的信息,虽然她说没关系,但被其他人知道的话,大概还是会让同事对她的印象产生一些负面影响。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告诉我这些事情,也许她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也许单纯是为了让“失忆”的我在今后更加主动地配合医院的实验,但我却无法这么肯定。

    “现在能站起来了吗?”阮黎医生说,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右脚上。

    我才发觉。和她对话的时候,右脚已经不再焦躁地抖动了。

    “来,我带你去见安德医生。”阮黎医生说着,转身离开房间。我连忙跟上去。

    我们所经过的走廊十分狭窄,并没有直道,都是弯曲着,像是环绕在一个圆形中心边缘,而且没有窗户。左右两边都是厚实的金属墙壁,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面的景物。墙壁光滑而单调,清一色的银白色,在有些发黄的柔和灯光下,仍旧会让人觉得刺眼。我从阮黎医生那里得知,在这栋高机密设施中的人,不仅是病人,连带工作人员一起。都很少能够获得外出的机会。

    “这栋建筑就像安置在南极洲的大型观测站一样。拥有自给自足的能力。我们有温室,有水和空气的洁净循环系统,虽然收不到外面的大部分信号,但电脑和服务器里存储有大量的资源,也能收看院内频道。院方买下了外界大量节目的转播权,我们甚至还有独立的新闻小组。”

    “但是也不可能完全不到外面去。不是吗?就算是我,也知道在这种封闭单调的空间里呆久了会对人的精神产生不好的影响。工作效率会大为降低。”我并没有被她的话迷糊住,问到:“阮黎医生。你多久才会出去一次?”

    阮黎医生瞥了我一言,貌似无奈自嘲地笑了笑。

    “一个月。”她回答到,“你想出去?”

    “我很讨厌这个地方。”我直言不讳。

    “我能给你出一份证明,如果你表现好的话。”阮黎医生说:“但是,另一份证明需要安德医生开。如果你想出去,就不要故意找他的麻烦。”

    “我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呢?”我诧异地说。

    “因为他会也许告诉你一些你不愿意听到的事情。”阮黎医生神秘地说,“也许不会。这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安德医生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方法,他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能让病人的行为符合自己的期待。”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这种预感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存在。我大概知道和什么有关,但同样不愿意去深入思考。

    我一直都十分害怕知道答案,尤其是这里的医生给出的答案。

    “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和他有矛盾。”我的说话方式变得有些尖锐,“你和他看不对眼?”

    “我个人对他十分尊敬。”阮黎医生没有生气,仍旧是之前那副平静的样子,“不过,我们的研究理念不一致。”

    “啊,我有些感觉到了。”我体味着因为这句话而引起的某种记忆上的共鸣,“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是,阮黎医生你并不认可安德医生在末日症候群治疗方式上的理论?”

    “没错,我不喜欢他的方法。”阮黎医生朝我眨眨眼睛,“不过,他最先取得成果上的突破。”

    阮黎医生的表现让我觉得,她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是要我帮忙对抗安德医生吗?我模糊觉得,阮黎医生想要取代安德医生,成为“末日症候群”研究工作的主导。但是,这个想法也许只是一个错觉。虽然她的话多少让人浮想联翩,但我仍旧察觉到,正是因为这样暧昧的态度,自己更不应该主动涉足进去。

    阮黎医生虽然是我的主治医生,而且在私人感觉中,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然而,这种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亲密感情纽带,仍旧无法让我否认她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女人。

    我甚至下意识去怀疑,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和安德医生的竞争感,其实别有目的。

    安德医生才是我的心理医生,但是,可能是受到尚未彻底回想起来的记忆的影响,我觉得阮黎医生同样是个水平上不逊色于安德医生的心理学专家。我在“末日幻境”中系统学习过心理学,正因为如此,才让我觉得这两人的造诣之高是现在的自己无法企及的。

    他们就像是在末日幻境里传授我心理学的教授,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能够对旁人施加他们想要的影响。普通人察觉不出来。反而是像我这样的半桶水比较敏锐。值得警惕的是,教授曾经用实际行动警告过我,对一个心理学高手来说,影响一个初出茅庐的心理学专业学生。并不比影响普通人更难,甚至更容易——因为初学者总是太过神经质,又相当死脑筋,总是自以为是,不管准备是否充足。总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假设他人的思维模式。

    假设他人的思维模式并不总是研究人类心理的最好方法,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而且十分危险。一个准备充分,思维慎密的人,可以用许多方法改变思维模式的外在表象——而在没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去收集足够充分的资料前,自以为精通心理学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获取这种外在表象,作为建立思维模型的根据。

    正因为他们熟悉一些心理学知识。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成功了。这反而加深了这种危险的习惯,而习惯总是最难改变,也是最紧迫的时候最先出现的东西。

    具有这种危险习惯的心理学研究者总是会倒在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紧迫感中。

    我回想着教授的话:“在你建立某个人的思维模型的时候,你得问问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了解他呢?建立模型,然后根据模型去分析对方。这是最错误的方法。在把目标分析到一定程度之前,我们根本就无法做出正确的模型。”

    于是。我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了解安德医生和阮黎医生呢?

    答案当然是“否”。于是,我极力压制那种想要凭借直觉和记忆为这两人建立思维模型,借此去解析他们的冲动。在末日幻境中,我同样喜欢这种直接建立模型的方式,尽管明知它充满漏洞和危险,但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十分好用,所以,用教授的话来说,我已经养成了不好的习惯。然而,我不敢在这里放任这种习惯。

    我明白,面对这些心理学高手,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

    必须谨慎,再谨慎。

    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的轮廓,开始在我的心中变得模糊起来。我决定抛弃过往的记忆、直觉和成见,更加客观地解读他们的样子。

    “你看上去很慎重。”阮黎医生突然说:“你现在很紧张吗?”

    “不。”

    “让我猜猜……”阮黎医生歪了歪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是不是别有图谋?”

    “不,我并没有想这些。”我否认到。

    “你还是太嫩了。”阮黎医生摇摇头,说:“你在怀疑我。我并不介意,但劝告你,还是别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整天疑神疑鬼的话,在这个设施里可有得受。而且,安德医生最喜欢你胡思乱想了。”

    我不想再跟她多说,我有一种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哪怕是谎言,说得越多,就越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态度。他们之所以和我说话,就是因为我处于“失忆”的状态,认为需要更新之前建立的关于我的思维模型。他们想要从我的身上找出真相——如果我知道真相的话,他们不会放弃这种可能性,哪怕是极小的可能性。

    过去的我似乎没有给他们提供太多的信息,而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和尚未恢复的记忆里掌握着至关重要的真相,例如真江的事情,例如系色和桃乐丝正要谋划的事情……这些事情都将是决定我们未来处境的关键,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甚至觉得,自己之所以失去太多的记忆,正是因为“有这个需要”。系色和桃乐丝的奇怪举动,只是在逐步完成过去的我和她们所制定的计划——一个只能在暗中进行的庞大而精密的计划,而我的状态,无论是失去记忆,获得记忆,乃至于成为特殊实验体的处境,都是这项计划中的必要部分。

    ——计划顺利进行中。

    这样的想法,让我多少获得安心和冷静。

    少说多想,尽量保持沉默,我再一次这么警告自己。

    一路上,气氛变得沉默而压抑。虽然我对阮黎医生并不反感,但是警惕感却十分明显,我想,阮黎医生也一定看得出来。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尴尬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如既往地平静,步伐和呼吸的节奏就像是精密测量过一样,最后,在一处拐角前停下,对我说:

    “到了,安德医生也并不喜欢看到我。你自己进去好了。”阮黎医生朝转角那边扫了一眼,没等我的回答就转身离开了。(未完待续。。)

369 记忆回廊(四)

    我目送阮黎医生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越过转角。近旁左手边的第一扇门的铭牌上有“安德医生”这样的标识,门嵌在墙壁里,接缝十分细密,必须靠近了仔细看才能察觉出来。我和阮黎医生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门都是这个样子,反射着银白色金属的光芒。

    我收回注视大门的目光,朝走廊前方望去,这条不知道有多长的过道呈现弧形,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外围,让人觉得这栋封闭的建筑里其实就只有这一条路而已。我在脑海里勾勒着这样的场景:建筑就像是鸡蛋一样,密封的外壳,里面又有蛋白和蛋黄两个部分,这条过道属于蛋白的部分,呈螺旋状盘绕在蛋黄上。而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则是在蛋黄的位置。

    我没有在办公室门上找到按铃之类的装置,只能试探着敲了敲门,手指关节的肌肤上传来金属的冰冷和坚硬。

    这些材质的确是金属。可到底是什么金属呢?我无法确定,在“末日幻境”里学到的材料知识没有给我哪怕是半点帮助。我觉得排除手感,外表有些像是统治局里看到的那些材料,这让我有些疑惑。

    只要头脑正常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明白“末日幻境”并不是简单的虚拟现实。就算是亲身经历过,也很难相信,竟然真的存在这种身临其境的虚拟技术。流淌在那个世界中的逼真情感,行为和思想,能够套用任何已知的物理理论去解释大多数现象,哪怕是广义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也能在其中证实,这样的世界真的是人类能够制造出来的吗——如果人类拥有这样的技术,就不应该仍旧呆在地球上。

    就算火星人也不可能制造出这样逼真的幻境。它简直就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只有“神”才能花上七天的工夫创造它。

    就算在这个世界醒来,我仍旧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之前存在的世界竟然只是个人工产物,自己所珍视的那些人。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个虚拟角色。为什么我在现实中所珍视的人,咲夜和八景她们也会出现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她们和我一样接受了实验吗?还有多少人接入到这个虚拟世界中?其他人,例如白井、森野和席森神父。究竟是“现实世界”存在的人物,还是“末日幻境”中的虚拟角色?

    说实话,虽然过去的记忆正在恢复,但仍旧无法让我完全肯定。如今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和那些技术人员提到的“末日幻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用这具残弱的少年身体,走在这条封闭的长廊中,和阮黎医生的交谈,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没错。植入的记忆告诉我的理性,这个地方和这个残弱年少的自己,还有那些残酷的记忆之梦,就是最真实不过的现实。但我的感性时而会变得混乱,觉得自己并没有从因为过去记忆而产生的梦境中醒来,反而掉入了另一个更加逼真的梦境中。

    也许,其实我是在希望这个“现实世界”是一场梦,所以拼命想要找出它的“破绽”。

    “既然到了。为什么不进来?”从门上发出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唤醒。

    我用目光寻找发声装置。但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懂开门。”我这么对大门说。

    “哦,你连这些记忆都失去了吗?”门上传来的声音如此说到。

    不过,我却觉得说“失去”其实并不恰当,“没有找回”更加贴切。我猜测里面的人一直在观察在站门外的自己,现在说的这句话也是一种试探,往更坏的地方想。这句话甚至是对方在对我进行心理暗示,加深我的“失忆”状态——这意味着。尽管态度上没有完全表现出来,但这些人有可能希望我“失去记忆”。**(..)最好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根据已经恢复的部分记忆判断,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小。仍旧是孩子的时候或许觉察不出来,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个仿佛孤立于世的完全由孤儿和孤儿福利机构组成的小镇,真江和其他人突然感染的病毒,以及及时赶到的救援人员,可疑之处简直数不胜数。

    我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和阴谋论去揣测潜藏其中的阴影。

    我没有回答对方那个看似自问自答的问题。里面的人应该就是安德医生,他通过看不见的传声器对我说:“将手掌放在门上三秒,系统会对你的指纹和惯性压力进行识别,有的时候,你还需要根据提示使用视眼膜,不过我的办公室没有这样的要求。”

    “惯性压力?”我一边将手掌放到门上,一边提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我认定对方在对我进行心理描述,那么每一次谈话都是交锋——就像阮黎医生说的,我会因此疑神疑鬼,疲惫不堪,可是我又有什么好的对抗方法呢?现在,我又下意识认为,这次对话又是一次试探。

    不过,我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假装,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所谓的“惯性压力”到底是指什么,尽管我能从它的字面意义上猜出它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人们在开这种门时,尤其是开某扇门时,习惯性施加的力量。”门上传来的声音用刻板得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解释到:“例如,当你每次将手掌按在我的办公室的门上,都会使用一个范围值内的压力。”

    “不会出现例外吗?例如情绪激动的时候。”

    “那么,我就知道你的情绪激动。”声音说:“它是开门的一个条件,但又不仅仅是条件。就像现在,你的压力指数并不在惯性指数范围内,一般情况下你无法进入,但如果我在里面,就可以从里面为你开门。”他宛如欣赏自己的冷笑话般发出呵呵的声音。

    我很惊奇自己竟然听懂了这个冷笑话的含义——如果从外部打不开,自然只能从内部打开。不过,这同样是一个陷阱。

    “你的确记不得怎么开门了。不过,似乎没有忘记我,我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声音这么说着,门向左滑进了墙壁里。

    如同我在记忆之门中,第一次看到安德医生的样子。办公室里的摆设几乎不差分毫。同样高大的架,同样堆满籍和报告的办公桌,甚至连纸堆的数量和方位都没有改变。当那个男人站起来拉开身后的窗帘时,同样明亮的光线冲散了办公室的阴郁。明明从外面看起来,觉得这个办公室同样是密封在一个金属壳中,但窗户外的风景却被掀起窗帘的微风送入眼帘中。

    我的心中因为这幅熟悉的景象产生一丝动摇。之后男人才转过身,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时,我才察觉看似户外风景的景色,不过是由一面屏幕营造出来的逼真画面而已——窗框本身就是放映屏的一部分,而微风是从细密的隔片状散热口里吹出来的。

    随后。我开始觉得,自己踩着的地板并不是木质的,而同样是用金属制成,不过是刷上了木质纹理的颜色,此刻觉得又冷又硬。

    一首轻柔的夜曲节奏的蓝调老歌突然在办公室里响起。安德医生十指交叉,顶着下巴,将视线投在我身上。

    “坐。”他说。

    我觉得没必要去想这是不是又是一个考验了,这个男人简直无孔不入。

    我坐在距离办公桌三米远的椅子上。无论椅子的样式还是摆放的位置。都和记忆之梦里的场景没太大的不同。只是,当时我需要踮着脚才能接触地板,而现在已经轻易就能脚踏实地了。我观察着安德医生,和梦里比较起来,头上的花白头发已经完全占据了整个脑袋,脸上的肌肤也更加松弛。皱纹也更多了。这些变化都清晰地为我展示着时间的流逝。

    空气的味道,仿佛也和过去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这样充满既视感的景象。让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第一次碰面时,安德医生所说的话:

    ——我的同僚……嗯。那些人做了一份丑陋的报告。

    紧接着,现在的安德医生开口了。

    “我的同僚……嗯,那些人做了一份丑陋的报告。”

    虽然是敌人,但却充满了怀念的味道。

    “你的上一次紧急治疗采用的是我的方案,他们现在批评我太过草率,手段太过激烈。因为你的身体的恢复状态不如预期,而且很多数据都没能保存下来。”安德医生说:“当然,我们已经证明,你的体内的确存在一种与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不同的变种病毒,但是,我们无法找到它——他们假设用另一种方法就能找到它……”安德医生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脸失望的表情,轻轻摘下眼镜,继而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放他娘的屁!如果不是采用我的计划,就是斯大林复活都不可能让他们得到现在的成果!我明明提醒过他们,上一次的治疗方式之所以有些激进,不仅是因为你的身体需要,也只有那种程度的对抗,才有可能激发那种病毒的活性。他们以为能够确认这种病毒的存在是托了谁的福?这群渣渣!”

    他的手在颤抖,似乎是被气的。我不确定,但他也许并不全是在演戏。

    我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听着,高川,为了我们的目标,你必须继续像过去那样不受到那些人的诱惑。我的计划和成果一直都走在那群废物的前面,但是,他们试图忽视这一点。我需要你的支持,十分需要。”安德医生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

    我和他对视了好半晌,他并没有催促我做出答案,但似乎很期待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我这么说到。

    没错,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计划,也没有曾经和他合作默契的印象。不过,我刻意控制着语气,不让这些东西在脸上表现出来。

    安德医生颓然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将眼镜戴上。

    “是的,你失忆了。”他说:“所以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推翻我的好机会。”这么说着,他发出自嘲的笑声,“他们以为我是谁?大独裁者希特勒吗?这群渣渣!”

    “关于实验,你还记得多少?”安德医生打开抽屉,一边取出一套文件夹,一边问到。

    “说实话,一点都记不得了。”我摇摇头。说:“我刚醒过来那会,简直不相信自己真的是在‘现实世界’里,觉得这就像个离奇的梦境……我之前所经历过的那些。到底算什么?”

    “按照你的情况,的确会出现这种后遗症。不过,你该庆幸自己还能醒过来。”安德医生说:“实验性治疗在原计划中本来会持续更久,而且你的身体遭受病毒的摧残太过严重。已经濒临死亡,匆忙的调整,加上那么激烈的剧本。在计划的最初,我判定你能再次醒来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可能性如此之低,你还让我进行实验!?”我刻意用上愤怒的语气斥责道。“真不敢相信,你还有脸说需要我的支持。”

    “如果不采用我的计划,进行那种程度的实验性疗法,你还能坐在这里发脾气的机会连百分之一都不存在。”安德医生板着脸,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我说。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仍旧无法理解,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支持,那么你必须重新为我解释你的计划。还有。我醒来前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难以想象,它真的是人类造出来的?”

    安德医生和我用眼神交锋了好半晌,我强硬地不避让视线,最终,他似乎妥协一般,将文件夹打开了。

    “没错。是由人造出来的。”安德医生说:“而且,是利用了在尝试对你和其他病人进行治疗时所得到的阶段性成果和副产物制造出来的……十分可怕的工具。我们用‘末日幻境’来称呼它。”

    “为什么叫做末日幻境?还有,这种幻境是怎么构造出来的?”我装作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安德医生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页又一页地翻动报告,不一会,我就催促道:“你必须跟我一清二楚地说明白!”

    “真是暴躁的性子……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和我的预期稍微有些偏差。”安德医生抬起视线,看向我说到。

    他的语气不太平静,仿佛他真的对我的这般表现感到失望和疑惑。不过,我无法确定,他心里真的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更符合他的希望,而且,也并不是完全无法解释。

    “你的说法,就好象我以前的表现更好似的。”我紧盯着他,说:“过去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安德医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声。

    “不得不说,过去的你比现在的你优秀百倍。”

    “可是,你却让那个我消失了。虽然我对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不满……”我针锋相对地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但是,我想知道,这项实验到底是怎么让我失忆,然后又变成另一个人的。”

    安德医生叹了口气,将报告合起来,完全没有让我看的意思。

    “一个人的素质如何,是由几个方面决定的?”他这么问到,不待我回答,就自言自语地说:“我认为,人格占据了决定性的地位。在这里,你明白人格是什么吗?”

    “人格主要是指人所具有的与他人相区别的独特而稳定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风格,体现个人整体的精神面貌,是具有一定倾向性的和比较稳定的心理特征的总和。”我很快就回答到。

    “你没有变成白痴和文盲,至少这一点值得庆幸。”安德医生略带嘲讽地说。

    我没有生气,但仍旧装出一副忍耐的表情。气氛变得沉默,过了一阵,安德医生才继续说:“知识、经历和经验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风格,但是,组成记忆的知识、经历和经验一旦在结构上,例如优先秩序上发生改变,那么,人格就很可能发生改变。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事情在不对的时间点上发生了,或者把没有发生的事情误会已经发生,把幻觉当成真实,对某些物事产生误解等等……实际上,无论现实怎样,它们只是以资讯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大脑里。”

    安德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严肃地说:“已经发生的事实是唯一且确定的,但是保存在大脑中的资讯却可能发生改变。它们本身扭曲了,或者彼此之间的联系和结构发生变化,影像的片段组成另一个观感截然不同的影像,这个时候,会对主观意识产生巨大的影响,从而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进而产生心理特征、思维方式和行为风格的变化——这意味着人格的变化。

    存储在你大脑中的资讯消失了一部分,在末日幻境中重构了一部分,这就是你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原因。”(未完待续。。)

370 记忆回廊(五)

    我大致明白安德医生关于人格形成的理论。(_-< 书海阁 >-)这是十分大众的观点之一,但这种理论其实和桃乐丝的说法存在矛盾。

    桃乐丝并不认为作为人格基础的是资讯本身,她认为资讯只是一个填充物,用来填补一个固有形状的构架,而这个构架本身,才是人格的基础。当一个婴儿刚诞生的一刻,在它存在记忆和理解能力前,这个结构已经存在了。这意味着一个人在刚出生时,其人格本质就在生理上被确定了。简单形容,那就是一个人的人格模板是好还是坏,在出生时就已经决定。

    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填充不同的资讯,拥有坏人模板的人并不会一定做坏事,当然,他可能比拥有好人模板的家伙更容易变坏,也就是所谓的“坏蛋胚子”。

    桃乐丝的这套说法大概是从基因论中延伸出来的,当然,实际情况会更加复杂。

    在安德医生的理论中,构成“高川”这个人的大脑资讯和资讯关联方式产生变化,形成了不同的“高川”。这个理论的人格是完全有序的,人的行为完全能够按照条理进行观测和解析。

    在桃乐丝的理论中,人格却不是完全有序的,构架固定,但填充其中的大脑资讯可以有序,也可以无序,换句说法,就是出于混沌状态——所以你可以塞入多余的东西,只要不让构架发生形变。同时,外人所观测到的目标人物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看似拥有某种规律和条理,但实际上,只是一种“无序下的有序”的反映而已,但是,因为同时存在“有序中的无序”状态,所以无法完全测定一个人的心理和行为。

    我虽然在末日幻境中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但是我的才识无法判断两者说法的优劣和正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安德医生和桃乐丝等人的活动都是基于自己的理论。并且都取得了部分成果。醒来的我,记忆乃至性格已经发生改变,然而。我并没有因此感觉到自己在改变前后的异样,这便是桃乐丝理论的佐证。然而,安德医生的实验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我因此失去记忆。并且在这些人眼中,现在的我在个性、思维和行动方式上与之前存在巨大的区别,是一个全新的“高川”——当然,这其中也有我正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如此的原因,因为关于这一点。他们仍旧抱有疑问,并在持续进行观察和试探。

    “这些关于人格的理论,你能大概理解吗?”安德医生问。

    “是的,我能理解。”我说。

    接下来,安德医生又看向报告,然后拿起遥控器,调在整窗户形状的屏幕中显示的画面。原先那片明媚外界的录影消失了,继而是一段录像——浸泡在黄色液体中的瘦弱少年突然抽搐。紧闭的眼睛出现剧烈活动的迹象。就连表情都开始转换,不一会,他猛然睁开眼睛,因为不适应浸泡在黄色液体中的环境,产生溺水的迹象,不断吐出泡泡……

    我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我醒来时的录像。安德医生并不忌讳我就在这儿,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希望我能看到这段录像。

    两米多高的透明容器中,黄色液体沿着大量的软管被迅速抽离。全副武装的研究人员冲进来,开始调查我的状态。

    这些事情在我的脑硬体中都存留有印象,不过,通过这段录像,我第一次看清了当时周围的环境。

    实验室十分宽敞,最为显眼的是中间的一堵金属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东西,通体黑色,外表光滑,如同纪念碑一样矗立在房间中心。

    在金属碑的基座周围是一片环形的池塘,其中注满了黄色的液体。(_-< 书海阁 >-)池塘外缘的地面上,许多两米多高的透明容器相隔三米,排列成一种令人眩目的螺旋状,然而,在可以看到的范围内,除了我被移出的容器,其它容器都是空荡荡的。

    黄色液体通过连接容器和池塘的软管,在彼此之间流通。

    我感受到安德医生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脸上,但我并没有理会,也没有放弃继续观察这个实验室,尤其是那块黑色的金属碑。我擦了擦眼睛,总觉得上面有什么奇怪的花纹。

    “这就是末日幻境的硬件系统。”安德医生突然开口说:“那块金属碑一样的东西是控制中枢,当你被送入接入舱后,会以意识状态进入其中,体验这个世界上最逼真的虚拟现实。黄色的液体,是为了这套系统专门开发出来的营养液,我们称呼它为lcl,它随着你的呼吸进入你的身体循环,为你提供生命所需的养分和氧气。当然,效果在你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时最好,如果你在里面醒过来,反而会产生溺水现象,甚至是一定程度的排斥反应。”

    “这套系统到底有什么用?”我凝视着显示屏中反复放映的画面,一边问到:“你打算让我在这个末日幻境中做什么?”

    “有一点你理解错了。我的计划的确需要通过这套系统才能开展,但接入末日幻境中的你不需要刻意去做任何事情。”我的视线往旁边的安德医生身上移了一下,他又一次交叉十指,抵着下巴,紧盯着我说:“末日幻境中的一切……不,应该说,是一种总体性的发展趋势,都会根据事先制定的剧本发生变化,而你只需要在剧本中做你自己。”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这种暧昧的说法。

    “剧本?你是说剧本?”我说:“末日幻境中每个人都会根据剧本来说话、思考和行动?就像是rpg一样?”

    我不觉得所谓的“剧本”能够做到这一点。安德医生对于是否回答这个问题有些迟疑,沉默了片刻后,他对我说:“……当然不可能控制每个‘角色’。”

    安德医生在“角色”这个词上加了重音,这才继续说:“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权限……你也可以认为,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实际上,都是那么一回事,但是,我们仍旧拥有对整个虚拟现实世界的发展方向的调整能力,例如加快所谓的‘末日’的到来。”

    面对安德医生这样冰冷又理所当然的说法。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在他的口中,在末日幻境中的我、咲夜、八景、近江、席森神父,包括其他冒险者和末日真理教在内。因为“末日”预言而产生的行动与交集,那些极为严肃的思考和决绝,甚至任何丑恶和善意,都变得像是个恶劣的笑话——这个世界的发展仅仅是一个早就被确定的故事大纲而已。诚然,过程中的细节会产生无法控制的变化,但是,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而这个结局何时到来。都已经被注定。

    没错,我承认,这个“剧本控制”的说法能够解释我在末日幻境中所遭遇的一系列异变,所接受到的所有预兆,似乎都在暗示“世界末日无可避免”,乃至于可以解释“世界线收束理论”。因为这一切都处在一个处于“上帝”状态的人们的干涉下,是一种刻意的设定。

    在这个剧本设定中,末日幻境就是一个依循世界线理论而存在的世界。

    然而。我有些怀疑。尽管这一切看似都在安德医生的掌握中,他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但他真的知道在末日幻境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吗?甚至,他真的明白,这个末日幻境是一个以“世界线”为基础的世界吗?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那么系色和桃乐丝的出现。以及她们强调“世界线理论”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每一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以及她们的言语和态度。都会加深这样的想法:她们在进行某项秘密计划,她们不会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托了脑硬体的福。让我明白自己的苏醒并不在安德医生的计划当中。他的实验因为系色和桃乐丝的某种极为隐秘的干扰——其中,桃乐丝似乎是以黑客的状态侵入了末日幻境中——从而导致实验在某种意义上中断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失败。这让他不得不反过来寻求我的帮助。当然,这种寻求帮助的做法也许是一种态度和心理上的试探,他的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没有我就不行的地步,但是,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否则他大可用其它话题作为测试题目。

    如果安德医生对“剧本”的信任胜过一切,却无法去验证末日幻境是否真的以“他的剧本”为构架,那么系色和桃乐丝的存在和行为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们到底身处在怎样的环境中,才能获得干扰末日幻境剧本的能力?

    系色和桃乐丝都是和我一样患上了末日症候群的病人,她们两人在安德医生,乃至于这个病院里的研究人员的心中的地位如何?是否和我一样特殊?还有咲夜、八景和玛索……除了在末日幻境里,自从我醒来之后,就完全没有获得关于她们的消息。

    然而,我不能直接向安德医生询问她们的情况。因为,我是“失忆”的少年,一个拥有“全新人格”的高川,我暂时还必须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沉默了好一阵,我才问到:“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末日幻境,到底跟我的治疗有什么关系。你的计划和实验,都是为了治愈末日症候群患者吧?”

    “不,我的计划和实验,并不是让末日症候群消失,而是让末日症候群变得‘可控’和‘有益’。”安德医生说到这里,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容,“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约定?”我有些诧异。

    “没错,我有说过吧,过去的你是一个更加优秀的孩子。”安德医生向后倚靠在椅背上,“你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帮助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更不用说,主动去参与一个危险计划的实验体。然而,当我正在为实验体发愁的时候,你主动提出了条件作为自愿参与计划的交换。在这之前,这个病院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才是那群末日症候群患者中最特殊的一个。”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交易。”我面不改色地插口道。然而,此时我的脑海极不平静。安德医生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脑硬体又开始工作了,不停释放出更多的记忆。

    这些记忆让我处于一种幻听和幻视的状态。似乎有那么一段陈旧的影像和当前的场景重合在一起。这期间的后半段,我甚至听不见安德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装作一副倾听的样子。

    那是被病院的医生确认感染生化病毒后。被判长期住院治疗的一段时间。

    当时,我已经注意到,镇上幸存下来的人都被判定感染了这种病毒,但是并不仅仅只有镇上的人才感染。有不少来自外地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陆续被送到病院中来。我们得到精心的照顾,病院方为治疗我们的病,动用了不少人力物力,昂贵的新型治疗器械和实验性的特效药不断被研究出来,并送到病院中。我们每天都要进行体检。每三天就要进行一次全身体检,每一周,服用的药物就会产生一次大变动。

    尽管如此,仍旧有许多患者迅速死去。陷入晚期的患者就像是我在小镇时看到的那些胡乱攻击无辜者的疯子。他们脾性狂燥,皮肤呈现脱水状态,又像是要融化一样,行动时的动作有些别扭,但却极为敏捷。力气也大得惊人。他们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就算用枪械射击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击倒,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完全丧失身而为人的智慧,似乎仅仅是失去理智,因此十分危险。

    一旦被确认病情进入晚期,患者就会被隔离起来。关进特别制造的“重病室”。尽管如此,每一天。病情突然恶化,进入病情晚期的患者攻击他人的可怕事情仍旧时常发生。这个时候。系色她们仍旧和我在一起,没有人陷入那样的疯狂,但是,我们仍旧避免和其他病人在一起——实际上,大部分人都这么做,尽量避开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例如长时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做不到,就选择人少的时候行动。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尽管不断有患者被关进“重病室”,但后继仍旧不停有新的患者被送进来,而且,那个“重病室”仿佛怎么都不会被塞满的样子。我特别关注过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但他不幸地进入晚期病情,被送进“重病室”后,就再也没有被送出来的迹象,哪怕是一具尸体都没有——为了确认这一点,我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去观察是否有医院的人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运走尸体。

    这时,我已经确定,“重病室”里一定发生了某些特别的事情。

    在安德医生的某次心理疗程结束时,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被关进“重病室”里的病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时很直白地对他说:“你们在拿这些无可救药的病人做人体实验,对不对?”当然,在决定使用这种直白的逼问前,我有过深思熟虑,可是,我已经发现了,系色她们的病情已经出现恶化的迹象,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变成疯子,被送进“重病室”里,那时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一想到她们会和其他病人一样,被当作消耗性的实验品,我简直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我要救她们,这不仅是我,也是真江的愿望。然而,当时的病院并没有检查出我的身体有任何特殊性——真江曾经说过,如果我能活下去,那么身体里就会产生抗体,可是,尽管我的病情不像其他人那样恶化得如此之快,但病院仍旧完全没有检查到我的身体里有出现抗体的迹象。

    因为存在其他和我一样,病情暂时呈现稳定状态的患者。对病院来说,我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没有抗体就无法制造血清。我无法确定自己的体内是否能产生抗体,当时的真江也无法确定,我可能也会因为这种可怕的病毒变成疯子被送进“重病室”,我并不恐惧这样死去,但却无法忍受系色她们先走一部。

    我意识到,为了让系色她们拥有多一点的可能性,自己必须付出一点什么。

    例如,和病院做交易。也许,他们利用“重病室”,获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成果。

    我渐渐想起来了,当时的安德医生还没有如今的老成稳重或者说是狡诈阴沉,正值事业上升期,随时都一副“做大事”表情的他,变得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你说了什么?”当时的安德医生问。

    “我想知道你们的研究进展。”我这么对他说:“我觉得,用我来进行实验,比用那些晚期病人更可能让你们获得突破性进展……你应该多注意一下我的资料,我吃掉了自己的女友,而她正是一位晚期病人。不过,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的协助,我有条件。”

    安德医生,要来约定,亦或是交易吗?未完待续。。

371 记忆回廊(六)

    我想起来了,我以自愿成为实验体为由,和安德医生做了一个约定。**(..)是的,不是和医院的研究部门,而是和安德医生这个人——我们约定……

    ——如果你的计划能够解救我的亲人,那么,我会告诉你一个关于这种病的大秘密,并尽可能协助你解开这个秘密。

    “你当时跟我约好了。如果我的计划是‘有益’的,那么你允许我使用你的身体。”安德医生的话将我拉回现实中。

    他在说谎。我的脑海里回荡着这样的想法,尽力不让这个想法显露在脸上。我已经回想起来了,为了能够增加系色她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年幼的我对安德医生说出了“我的身体能够产生抗体”这样的话。当然,安德医生当时并不相信,因为身体调查报告里并没有这样的数据。尽管如此,我仍旧希望他能够尝试用我的身体制作血清。

    “真江是镇子里第一个发病的人,她身上携带的不应该是病原体吗?”当时的我用这样的话来劝服他,“这种病的患者,病情的平均恶化速度并不慢。但是,我吃掉真江之后,病情的恶化反而变得缓慢下来。”

    这句话唯一的谎言是,我其实并不知道,真江是不是第一个感染病毒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安德医生有些惊讶,他让我回去后,大概彻夜翻看了关于真江的资料。最终,他似乎认可了“真江是病原体携带者,而吃掉她的我的病情却没有加重,反而看上去像是得到控制,所以我的体内一定发生了当前检查所无法观测到的变化。”这样的说法。当时,安德医生在院方的研究专家中其实并不显眼,但他仍旧申请到了成立新的独立研究小组的资格,因为他做出了《可控性基因调整》的报告,其中就涉及到对我的身体进行研究后得到的成果:《生物磁场变化与沉睡因子干涉现象》。

    为了获得我在实验计划上的配合,他的确在一段时间内进行了血清研究。由此制成一种名为k1的初期产品。这种药剂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血清,它看似拥有延缓病情的作用。但实际上,只是一种高效的大脑神经阻断剂。

    “重病室”内试注射了k1药剂的患者,在一段时间内,性情似乎变得平和了许多。身体情况的恶化也得到控制,只是行动、思考和说话的时候有些迟钝。这被看作是k1的副作用,但实际上,注射了k1的患者,由神秘病毒引发的体内因子层面上异变的加速了。

    当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注射k1后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当时的研究工具很难观测到这种因子层面的变化,尽管这种变化其实十分剧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战争”。

    这是一场由神秘病毒充当催化剂,活性因子和苏醒的沉睡因子为争夺身体主控权而产生的战争。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意识到,为了获得这场控制权战争的胜利,沉睡因子甚至以“线粒体”为主导。产生了新的人格意识。

    如果说。原来的人格意识基于主导身体的活性因子而存在。那么新的人格,则是完全基于以“线粒体”为主导的沉睡因子们而存在。两者的交锋,将会在一方再度陷入沉睡,甚至是完全被消灭才会结束。

    意识和因子之间没有硝烟,但又无比惨烈的战斗,才是产生末日症候群患者表面病症的关键——他们烦躁。焦虑,精神分裂。再也听不懂人话,连自己的声音和意识形态都产生巨大的变化。外表呈现高温、脱水、失痛等等现象,全部都是因为体内战争过于剧烈,需要更多的能量;或是胜利向某一方倾斜,导致人格意识脱节;又或是身体结构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战争,而不得不被动进行强化,亦或是转换成另一种能够适应这种战争的状态。(1_1)

    在战争结束或是战场完全崩溃之前,基于两类因子而存在的人格意识将会不断产生,不断发生冲突,它们彼此间就像是世代的死仇,似乎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性。

    安德医生称呼因子之间的交锋是“深层战争”,人格意识之间的交锋是“表层战争”。两种战争相互牵扯,彼此影响。

    k1的药性阻断了大脑神经信号,让当前主导身体的活性因子所支持的人格意识被“囚禁”起来。缺少一方人格意识的表层战争得到缓和,这才是病情看似缓解的原因。而实际上,患者的身体因为沉睡因子的胜利,正在产生可怕的变化。

    是的,这是在k1投入使用很久之后,才逐渐被我们解开的秘密。而在这之前,我们自以为获得阶段性的成功。表面看上去,k1的确让进入“重病室”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变得安稳起来。而这个时候,系色她们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

    于是,我们为她们注射了k1的第三代产品k3。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旧无法确定,自己当时是不是因为无知而做出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因为,如果当时她们不注射k3,身体很可能会因为剧烈的体内战争而崩溃。她们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完全认不出我来了。至少,注射了k3之后,虽然产生了许多严重后果,但至少让她们的身体得到保存,或许,还有人格意识——被“囚禁”在大脑内的人格意识,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藏在一个坚固的保险箱里。

    在系色她们注射了k3后不久,我被安德医生告知,之前注射k1的患者产生异变——他们的身体不知道是崩溃,还是怎么回事,变成了一滩黄色的液体。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活着”。

    办公室里,安德医生正在为我重新解说他的计划,我听到他正在阐述“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体内基因和人格分裂的关系”,这些我已经全都回想起来了。可是,我仍旧垂下头,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不让安德医生能够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因为。回想起那些事情的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完全失去了血色。

    那些由注射了k1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变成的黄色液体,被称为“lcl”。更重要的是,这些lcl是活着的,它们曾经是能够区分出个体的人类。

    没错,此时窗户状屏幕上正在放映着。我浸在lcl液里醒来,随后被研究人员带出的全过程。我的胃部剧烈翻腾,一想到这些“活着的人”以这样的形态被我呼吸,消化,就不由得想要作呕。

    脑硬体里保存着我被研究人员从容器中取出时。那些研究人员的谈话。

    ——快,快,再注射二十毫升的k19……我们必须尽量阻断神经……负面资讯对因子的干扰……

    他们为我注射了k19,k1的第十九代产品。原本,我不应该记得这些事情,包括之后被送入手术室的经过,但是,醒来时快速在大脑中形成的硬块成功取代了大脑的一部分功能。它宛如在大脑上开了一个暗门。桥接了连通大脑的神经,一部分讯息得以被传送进去,进而保存下来。

    我不知道这个脑内硬体是否真的是脑硬体,也不明白,明明是虚拟现实“末日幻境”中的道具,为什么会在我醒来之后真的出现在脑子里。但是。事实很明显,无论桃乐丝的计划全貌到底是什么模样。她至少在这一步成功了。

    从这个玩意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开始,末日幻境已经和现实世界产生了足够深刻的联系。

    “之前。我们已经谈到,人格意识基于**才能存在。但反过来说,人格意识也能对人类**拥有极其深刻的影响。”安德医生的话再一次清晰地钻进我的耳中时,我已经跳过了他的长篇大论的很长一段。不过没关系,他所说的事情,我都知道。甚至,他试图欺骗我的地方,我也已经想起真相。

    “举个显而易见的例子,运动员通过意志的力量,能够做到平时很难完成的活动,他们的身体组织和协调性在那个时刻超乎寻常。另外,抱持开朗的性格,也能对癌症之类的绝症产生相当好的协助治疗效果。而患者通过坚强的意志,活过病情理论上的时间的例子也屡见不鲜。”安德医生的声音在我耳中变得喋喋不休,令人厌恶。

    “我的计划是,通过对新生人格意识的培养,进而达到对**的影响,一种强有力的影响。”安德医生继续说:“我们让患者的人格意识在末日幻境中生活,通过剧本对其施加影响,实现培养和筛选的过程,反过来,这些患者的**浸在lcl营养液中,会随着人格意识的变化产生变化。通过这种隐形的潜在影响,我们就能够对末日症候群进行控制和调整,让造成末日症候群的因子们好好听话,将身体改造得更加强大和完美。于此同时,在末日幻境中的人格意识也在变得更加完美——如果有不完美的,没关系,只要**不崩溃,人格意识就会不断诞生,我们有足够的资本重新来过。”

    安德医生的解说到此时才让我重新抬起头来,因为,他说的东西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足够震撼人心,足以解释我那无法完全掩饰的脸上的异色。

    安德医生的表情平静刻板,可是他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完美的人格意识,加上完美的**,曾经被人体抛弃排斥的因子将重新发挥它的作用,和现存的主导性基因相互协作,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进化!由人类自行主导的最终进化!这就是‘人类补完计划’,你不觉得自己正在创造历史吗?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将会让所有的人类都受益。”

    我极力保持平静的表情注视着他,安德医生没有偏开目光,反而诚挚地和我对视,说:“我们做过约定,不是吗?现在,我仍旧需要你的支持。如果在计划的实验期间发生**崩溃,人格意识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人格意识先不提是否能够存在,即便存在,也如同孤魂野鬼。你,高川,是目前唯一一个接受实验。但身体却没有崩溃……嗯,应该说,身体的崩溃处于控制之中。完全可以救回来的患者。你已经为这个计划付出很多,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换句话来说,这个计划是目前最有可能治疗末日症候群,甚至更进一步的方案。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这样的成果。你的身体也无法等待太长时间。”

    随着我一直没有做声,安德医生也保持沉默的态度。我们直勾勾盯着彼此,想要从对方的任何一丝身躯、肢体乃至于面部的波动中,挖掘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无可否认,过去的回忆让我遭受了极为严苛的考验。但是,我仍旧坚持和安德医生的战斗。我知道,这就是一场不亚于体内战争的战斗,一个心理层面上的对抗,安德医生并没有遗忘自己的工作——他让我来到这个办公室,并非是单纯为了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失忆者,或是寻求一个患者的帮助,他身为计划的最高主持者。不可能没有备案让他的意志贯彻下去。

    这次会面所谈及的一起。所让我见到的一切,都是为了验证我到底“失忆”到何种程度,是否已经如计划一般,成为一个“崭新、洁白、拥有更多操作余地”的新高川。

    也许,他在阐述计划时的热情能够让许多人的注意力倾斜,但是。在我脑子里的硬块一直释放着足够的信息,让我保持着对他最初目的的猜测。并保持警惕。

    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仍旧无法确定这场考验的结果。我无法从安德医生的身上看出他到底猜测了什么,确定了什么。在这场考验中,他的表情并非全然死板,他有过叹息,有过愤怒,有过渴望,有过激情,最终回归平静,平静中藏着炙热——这一切就像是他真的如此,除此之外,并无二心。

    我得不到答案,但却希望安德医生得到错误的答案。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说:“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想成为小白鼠。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你认为我有选择吗?”

    “我只是希望加重天平这一边的筹码。”安德医生露出笑容,“我当心理医生已经三十多年了,明白人的心理究竟是多么奇妙而复杂的东西。有时候,一个人为了抵挡自己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即便那对他有好处,也甚至能够做到伤害自己。我不希望你胡思乱想,伤害自己,更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在这项跨世纪的伟大工程中,我们都是不起眼的尘埃,但是,缺少我,缺少了你,都将会让人类工程学上最伟大的成就的降临拖延十分漫长的时间。”

    “我想要安静一会。”我说:“我能离开了吗?”

    “是的,你可以走了。在一段时间……最少三天之内,没有人会打扰你的休息。”安德医生点点头,将桌子上的文件夹整理好,放回抽屉中,拿起遥控器关闭窗口状显示屏,“我希望你能够尽快调整好心态,进一步的治疗计划会在近期内出炉。如果那些人不是太过白痴,应该能够顺利通过,当然,如果他们征求你的意见,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

    我站起来,准备往外走。不过,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转头问到:“我还要回到那个末日幻境中吗?既然我已经知道那只是一场游戏,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这句话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本身。我深知再度回到那个世界的重要性——我必须弄清楚,那个世界里的咲夜和八景到底是怎么,系色和桃乐丝又在策划着什么,在这庞大如谜的计划,在现实和幻想的交锋中,我、她们和病院到底要获得怎样的结果。

    我想要让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活下去,康复起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却不想承认,或是承认了却不想去相信,自己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至少,我希望她们能够恢复到过往平静的日子。失去了真江,我不想再失去她们。可是,我根本无从了解她们现在的情况,甚至。现在的我,这具脆弱的身体,这个不够坚强的意志,根本无力去为她们做些什么……不,一定是有什么必须由我去做,只有我才能做到。而能让我获得行动力的地方,只有末日幻境之中。

    如果,在末日幻境里产生的变化,真的能够干涉到现实世界的话。我装作搔着头发,抚摸脑内硬块所在的地方——手传来的感觉,它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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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限制级,末日,症候群,轻小说,科幻,要素无误。(未完待续。。)

372 意识隙间

    372

    意识隙间

    如果我再一次进入末日幻境……

    “不得不说,你会忘记自己在现实的情况。”安德医生用一种充满信任感和压迫感的眼神凝视着我,“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对现在的科技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请你务必信任我们,我们并不是在拿你的身体和记忆开玩笑。你是我们最宝贵的特例,你的价值远远超出你的预计。我已经大约找到你之所以成为特例的关键,现在我们就要揪出那个关键来,然后,你会以一个健康……不,以一个超人的身体走出这家医院。而且作为报酬,你今后的生活将会得到最完善的保障。”他露出充满诱惑的笑容,“想想看,因为你的有回报的付出,将会让成千上万的人得救,人类不会因为这种病毒陷入灭亡。至今为止,除了我们,有谁可能治疗这种基因层面上的感染和异变呢?”

    我盯着他,扔下一句话后扭头离开

    我告诉他:“我不是救世主。”

    “但你必须成为救世主。”安德医生的声音从正在掩上的门口传来,“你也必须承认,你想成为救世主。”

    ……你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他最后的一丝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进入我的耳畔,最终埋葬在脑海的最深处。

    脱离了安德医生的视线,我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气力。我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在地上。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就像这个身体刚刚抵达的年龄一样——我抱着膝盖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大概两三秒,这是我允许放纵自己心中软弱的时限。之后,我再一次使尽全身的力量站起来。

    我无法拯救世界。

    但是,我,必须要成为,英雄。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蜿蜒的走廊没有楼梯,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但是回去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墙上有“门”的缝隙。每隔五米就有一扇“门”,和安德医生的办公室一样,拥有严格的进出权限,也许我的房间也一样。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不知道这个封闭的设施里到底有多少工作人员和患者,这里和我记忆中的“重病室”不太一样。

    过去的我和安德医生在“重病室”中进行实验的时候,那里的空间同样巨大,外表看上去仅仅是一栋三层的砖楼,但却拥有至少五层的地下室,地下室的边缘远远超出地表建筑的面积。可是,很多时候,“重病室”仍旧像是一个普通的病疫研究所,甚至让人觉得只是一个现代化的高级设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存在于记忆中的“重病室”充满着压抑,已经显得陈旧,就像是一座老古董建筑。

    而如今我所呆的地方,表面上已经失去了那种压抑而狂热的气氛,反而充斥着金属般的冷漠和效率。更令人害怕的是,它根本就不像是一座“现代化医疗研究设施”,反而像是用一种超越时代的科技建造出来的监狱。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都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当我为她们注射了k3之后,她们如同其他接受k系列药剂的患者一样,不久之后就发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但是,就在我为此一筹莫展的时候,安德医生告诉我,他们的另一个研究小组取得了一些额外的进展,也许能够让她们活下去。他没有告诉我,他们将会采用怎样的方法来保住她们的性命,但我不得不同意他们带走她们。

    在她们一如其他患者那般变成黄色的lcl前,院方就将她们带走了。之后……我再次见过她们了吗?

    我用力敲着脑袋,想要让记忆回流得快一些,但是,信息在此中断。

    ——资讯载入进度30%……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

    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我开始犹豫,但最终仍旧没有确认。

    当我从脑内资讯中抽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前。没有钥匙,我将手放在“门”上,它果然如预料般打开了。我坐在床边,听着大门重新关闭的声音,呆呆出神。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仿佛除了回到末日幻境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并不好受,就像是被世界抛弃,除非回到末日幻境,现实的自己已经变得毫无价值。

    我似乎只能等待,这真是令人发疯。安德医生的确不需要焦急,他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只有回到末日幻境这一条路可以走。

    我开始感到疲惫,虽然才刚刚醒来不久,除了和阮黎医生与安德医生交谈,什么事情都没做,但是,我仍旧打心底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虚弱。我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舒服,这里的研究人员通过非常规的方法让我活了下来,但仅仅活下来并不值得喜悦,我完全想象不出,自己何时才能像过去一样,以一个健康的,毫无病痛,不用担心随时会崩溃的身体走在阳光大道上。

    我开始昏睡,其实这个时候,我挺害怕睡着,因为不知道在没有知觉的这段时间里,身体里是否又产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恶化。每一次睡眠,似乎都在挥霍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然而,我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运动呢?

    在我陷入一片黑暗又宁静的世界,感知变得浑浑噩噩的时候,有不太清晰的声音呓语般,在这个安宁的世界中响起。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叶子,被高山上的溪流托着,正飘向不知道有多遥远的前方。这个声音让我“舒展”了一下。

    没错,舒展了一下,没有身体,只是蜷缩在一起的意识,好似被这个声音触碰到,反射般铺开了。

    我渐渐苏醒过来,寻找着声音的来处,想要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因为眼前一片黑暗,我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因为我觉得,黑暗只是因为我将眼睛闭上了。

    但并不是那样。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确明亮起来。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螺旋向上的阶梯中,向上看不到顶端,向下也看不到地面,脚底传来粘稠的感觉。我抬了抬脚,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踩在一滩红色如血的浓稠液体中。我的目光顺着台阶向上和向下移动,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阶梯中间的位置都铺上了一层血色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迎宾的红色地毯。

    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在梦中。

    我听到钢琴声,紧接着又响起女人的歌声,她哼唱出模糊的声音,让人觉得像是在讲述某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但是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我觉得这个音乐,这个声音,这个故事,都充满了熟悉的既视感,却想不起来历。我没有看到女人的样子,似乎永无止境的螺旋阶梯上,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该向上走,还是向下走,但是,站在中间一定不对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抬起脚。当我决定向上走时,螺旋阶梯外侧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晶莹水滴,自上而下洒落,就像是下起了一场小雨,然而,它们并没有落在台阶上。台阶的两边仍旧是干燥的,而中间如红色地毯一样的血色液体,则以一种沉重迟缓的姿态流动起来。每当我走上一部,这些液体都拍打着我的脚,很快,原本只有鞋底高的液面已经漫过鞋面。

    我一直向上走,景物一直没有变化,枯燥而单调,只是血一样的红色液体已经涨到了我的膝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觉得这些是血,大概是因为它散发着淡淡的香甜味吧。可是,这些红色液体是如此粘稠,让我的步伐开始沉重起来。

    声音、雨水和血色液体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上方,这让我十分想要走到尽头,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自己鼓劲,这起了作用,不一会,螺旋阶梯上方出现了一个多余的东西——多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仅仅是因为在长时间一成不变的景色中,它的意外出现让其存在变得突兀。

    我加快步伐,趟着血色液体向那东西冲去。当我来到它跟前时,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悬浮在阶梯中间的画框。这是一副我的肖像画,并不是照片,而是一种用厚涂的技法上色的油画般的画像,该说是栩栩如生,还是有些怪异呢?我觉得,它既像我,又不像我。这幅画里的我虽然带着笑容,但是大片的阴影让它处于一种阴森的气氛中,尤其是背景处,初看上去像是涂上了深黑的颜色,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得这是一种极为深沉,几近于黑的红色。

    色泽深沉的背景中,似乎存在依稀的纹路,看得不太清楚,像是一个女性相貌的轮廓。

    这幅肖像画显得陈旧,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年头,甚至脸上的几处涂层出现剥离的迹象,似乎正变成深沉背景的一部分。这大概是我觉得这幅画显得阴森的原因之一吧。

    出于心理学学生的自觉,我觉得这幅肖像画突然出现在这里,代表着某种意义,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而这片螺旋阶梯、落下的雨和流淌的红色液态地毯,也同样具备着复杂又深沉的含义。不过,我不太明白,它们究竟都代表些什么。

    我继续向上走,悬浮在半空中的肖像画也越来越多,不仅有我的,也有其他不认识的人的。我的肖像画似乎正变得好起来,色泽不再如第一幅那般陈旧,但仍旧显得阴森诡异。其他不认识的人的肖像画则没有这么好,它们的颜料似乎正在溶解,沿着画面流下黄色的液体——就像是lcl液。这让我生出惊悚感,觉得他们似乎都是活生生的,正发出一种无言而痛苦的哀嚎。这么想的时候,肖像画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扭曲而痛苦起来。

    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因为,它们就在你的身体里。

    似乎有声音这么对我述说。我转头四顾,完全发现不了声音的来处。但很快,我的眼前在一瞬间闪过一副画面,虽然它一闪就消失了,但我仍旧看到了,那是我被浸泡在容器,被黄色lcl液包裹的画面,lcl液正不断从我的五官和毛孔中渗入自己的身体中。

    仿佛这就是解答——这些肖像画都是末日症候群的患者,它们以lcl的状态活着,被吸纳进我的身体中——这个解答又像是在告诉我,原本我应该因此死去,但是,结果我却因此活了下来。

    从众多的陌生人的肖像中找出自己的肖像渐渐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当我走过肖像最为繁杂的一段道路,之后的道路上,除了我自己的肖像,其他人的肖像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画框。构成他们肖像的涂料彻底溶解得不成形状了,随后,连溶解后生成的黄色液体也像是正在蒸发一般,渐渐消失。

    最后,只剩下我的肖像画,那是最后一副半身的肖像画,画中的我戴上了深红色的礼帽,上半身穿着的是一件同样深红色的礼服般的大衣。他的笑容不能说阴森,但却充满了神秘,轮廓消瘦,线条有力。栩栩如生的眼神,似乎在和我凝望。

    我几乎不敢确认,他就是我自己。

    ——为什么……不敢确认呢?

    声音似乎是由这幅画说出来的,我几疑是自己的幻听。

    但我仍旧自言自语般问到:“你是谁?”

    ——我是……卡门……

    我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这幅画上的“我”说,自己叫做卡门。

    “你是什么人?”我问。

    ——我是……末日代理人……

    他这么回答到。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问。

    他如此回答到:

    ——为了取得沉睡因子的最终胜利。

    “原本如此,可是,他被困住了。”突然,有一个清晰的声音插口到我和卡门肖像的对话中。

    我沿着声音看向身侧,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我”。

    是我在过去的螺旋阶梯之梦中看到的“高川”。这个时候看到他,在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

    “好久不见。”我对他说。

    “嗯,好久不见。”他对我微笑着,“原本,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你去了哪里?”我问。

    “哪里也没去,只是一直在卧室里睡觉而已。”他说:“我以为她不会再让我出来了。”

    “她是谁?”我又问。

    “她是……”他说了那个名字,可我完全听不到后面的声音,随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时,只听到他这么说着:“你不应该再向上走了,那是她的地盘,你会被吃掉的,那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怪物呀。”

    我还想问清楚一些,可是,从上方落下的雨,原本一直落在阶梯外的雨,突然间落到了阶梯里。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无法躲闪,我、另一个“高川”和名为“卡门”的肖像画,全都被淋了个通透。当肌肤传来一种被包裹的感觉时,我才发觉,原本只居于中间的红色液体不仅覆盖了整条阶梯,而且已经弥漫到我的腰部。上下张望,这仿佛就是一条从遥远的上方流淌下来的血河。

    河水奔涌的速度和力量越来越大,一直在涨,如果不停止下来,一定会将我完全吞没,但是,在那之前,说不定我已经被潮水冲走了。

    “看,她又开始了。”另一个“高川”抬头仰望。

    末日代理人“卡门”也是如此,他发出阴沉又孤傲的笑声,肖像的脸仿佛整个都笼罩进深沉的背景中,只剩下弧形的嘴线和从眼睛部位发出的光。

    “哦,哦,真是凶暴,真是可怕呀。”他发出啧啧声感叹着。

    “你们到底是……”我努力在奔涌的血色浪潮中站稳脚跟,因为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们,“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你们知道些什么?这个身体……”

    ——当你漂浮在海面,你永远无法理解海底发生了什么。我曾经也漂浮在海面上,可我终究沉没,回归一切的源泉,最终的归宿……

    另一个“高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再也听不清楚了。我感觉自己浸泡在血色奔流中身体好似在融化,另一个“高川”用力推了我一下,我再也站不稳,一下子跌出螺旋阶梯,朝着无尽的下方坠落。

    在无尽的螺旋阶梯上方,不知道多遥远的地方,一双将整个阶梯都覆盖在其阴影下的,无比巨大的血红色眼睛猛然睁开。

    它似乎在注视着我!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

    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出现在眼帘中。

    ——资讯载入进度35%……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

    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一个声音在近旁响起。

    “滴——你有一份邮件。”

373 超级系色

    .373超级系色

    我从床上爬起来,充满诡异和暗示的螺旋阶梯之梦仍旧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双可怖的巨大红色眼睛,让我下意识看向天花板,确认它是否就在那里。.只有看到这片天花板的银色和平坦,才能让我稍微安下心来,可是过了一会,我又不禁抬头去看。

    回忆着自己在螺旋阶梯里碰到的事物,也许能够带来诸多遐想,可我什么都没思考,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因为,那终究只是一个梦境,无论它们多么真切,都不过是深层意识的倒影而已。“卡门”、“另一个高川”、“她”和那些肖像在那个梦的世界呈现出那种样子,但它们本身的真实样子却并非全然是那样。

    你能想象,自己体内的沉睡因子、某段失落的记忆、病毒和被当作营养液消化掉的物质,会以“一个完整统一的意识”出现在你面前,和你对话,抱怨,诱惑,甚至是攻击吗?

    这些因子其实并不会说话,它们在梦里和我交流,只是一种体内所存在的各种因子彼此之间纠缠交锋的投影而已,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仅仅是形成“我”这个意识的因子们和其它份属不同的因子产生了稍微剧烈的互动吧。但是,试图捕捉梦所反应出来的全部信息只是徒劳而已,在我知道的任何心理学大师里,没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人体里到底有多少因子,它们之间的互动到底产生了多少信息呢?简直无可计量。

    过了一会,我来到电脑旁,它不知何时打开了。我清楚记得自己无论是出门还是回来时,电脑都是关闭着的。也许是病院官方发来的消息,但我更期待另一种可能——有人偷偷入侵了这台电脑,想要和我进行私下的会谈。

    我毫不怀疑,这些电脑和网络统一被建筑里的服务器端惯例和监控,所以,就算对方能入侵进来,也并非代表这个交流是安全的。我小心翼翼观察着电源,果然,指示灯已经亮起,随后我打开显示器的电源。

    ——欢迎使用本系统。

    显示屏上弹出的对话框中打印出这么一行字,随后就消失了。对方似乎不在线,只是将邮件发送到我的电脑里,这样对他或她来说的确比较安全,但是,对我并非如此,保存在邮件箱里的东西难道不会被服务器端扫描吗?如果,我并不确定,只是如果,对方真的是黑客,那么这封邮件很可能让病院对我的警惕大为增加。

    事情是否会如我所想发展,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我是否打开这封邮件。

    我有些犹豫,一边观察着电脑系统。这个系统的外观十分简陋,就像是上个世纪,图形操作系统最初发展时那样,低彩的界面,简陋的图框,很少使用图标,仅仅用文字对功能进行标注,整个桌面上更是只有一片淡蓝色的背景,常见的屏幕下方或上方的项目栏都不存在。我点击鼠标右键,有菜单弹出来,一旦松开按键就会消失。

    我这下明白到底该怎么操纵了。

    点击右键,让列状阴影移动到“邮件”上,松开按键后,一个代表邮件箱的窗口弹出来。里面只有一封邮件,而且名字呈现乱码的状态,完全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内容。我定了定神,最终还是决定打开来看一看。它现在是官方邮件的几率已经跌到冰点了,这名黑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是否还对其他患者的电脑做了同样的事情?我猜测着对方行动的初衷,并经由他的动作来推断更多的关于这所封闭建筑的信息。

    例如,对方是否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否在确认我的身份之后才发送了这封邮件?如果答案肯定,那么我至少可以肯定,对方是安德医生所负责的实验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并且在态度上可能和安德医生相左。安德医生说过,有人反对他的实验计划,这个家伙很可能就是其中一员。

    我不知道这封邮件到底会带来什么,这种不确定性让我抱有希望。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我最终又下了一次决心,就像是将最后的筹码推上赌桌一般,点击了邮件的链接。

    显示电子邮件内容的窗口弹出来,但令人吃惊的是,里面既没有图片和影像,甚至连文字都没有。

    那里是一个黑色背景的命令终端,交互用的光标在闪烁。我知道这玩意,如果我在上面敲出命令,系统就会执行。可是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命令终端显然不是为了让我执行某个程序,我定了定心神,在上面敲下这行字:

    ——谁在那里?

    当我按下回车键的时候,这行文字变成了乱码,随后消失了。

    三秒后,命令终端的光标开始向右侧移动,一个个文字从界面上跳了出来:

    ——桃乐丝。

    这个名字让我吃惊之余,也难以相信。当然,这并非是指桃乐丝没有能力进行黑客行为,实际上,她甚至已经非法骇入了“末日幻境”,将我从中带出来,还为我准备了一个谜样的“脑硬体”装置。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此时在屏幕另一端的黑客就是她,这完全出乎于一种“她还在等我去救她”的感性认知。

    我曾经以为,她们都处于一种深度隔离的状态,所以,除了通过末日幻境,我们之间不存在交流的方法。然而,“桃乐丝”这个名字出现在命令终端上,打破了这种猜测。

    如果对面真的是她,那么,自从病院在很久以前带走她们之后,桃乐丝是女孩们中第一个和我恢复联系的人。

    这个时间,真是太漫长了。

    我的双手在颤抖,心中有一腔灼热的情绪在激荡,让我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强烈跳动着。我想敲下“真的是你吗?”这样的话,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想见她,想抚摸她的脸庞和头发,想从她那里得到其他人的消息。

    她就是我失散已久的亲人。

    尽管如此,当我的指尖在键盘上跳动的时候,我只是写下了这句话:

    ——对不起。

    我的视野一片迷蒙,就像是沾满水汽的玻璃。当我敲下回车,当这行字以及桃乐丝的名字同时变成乱码的瞬间,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继续打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我答应过真江,我想要保护大家,我本来应该要做得更好,但是我没有做到。

    我应该做得更好,但我没有做到。

    我应该做得更好……

    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大家都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做到呢?

    我无法用“年幼”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我的胸口隐隐作痛,我的五官都皱了起来,想要让这痛苦更加剧烈,可是,无论多么痛苦,都无法缓解心中的愧疚。我的手指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这时,命令终端上的光标移动起来:

    ——不要哭。

    桃乐丝这么说着。

    虽然看不到桃乐丝的脸,甚至,末日幻境中那个已经完全腐烂的女孩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浮起,可我并不感到害怕,仍旧很想再见到她——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要哭了。

    ——嗯,我没哭。

    我用力擦了擦眼睛,迅速打出这样的话来。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她这么写道,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你在哪?我问。

    ——在约定之所。

    ——约定之所?是什么地方?

    ——不能在这里说,但你一定会想起来。

    ——我们不能见面吗?

    ——是的,现实里不行,但你可以去见见系色。

    桃乐丝的话让我感到迷惑,难道系色也在这个封闭的建筑里吗?我想问清楚一些,这时桃乐丝上传了一份压缩包。她让我解开压缩包,告诉我,里面有我应该知道的东西。

    我按照她的话做了,解压缩花费了五分钟之久,然后在桌面上生成了一个新的文件夹,文件夹名字同样是乱码——这个乱码的文件夹无法用普通的方法进入,桃乐丝开始在命令终端里教我进入文件夹的步骤,我跟着照做,繁琐的解码行为持续了一分钟后,我才得以看到文件夹中的内容。

    里面总共只有两样东西,一份影像和一份文档。

    ——看完之后记得销毁。

    在我反应过来前,桃乐丝打出这行字后就离开了,连同对话窗口和电子邮件一起,所有曾经和我对话的痕迹都被彻底删除。

    我无法理解在桃乐丝这般动作的背后到底潜藏着多少危险,但是,这一次和我联系上,一定花费了她不少工夫。虽然仍旧身处于重重迷雾和危险之中,但她的话让我意识到女孩们至少都还活着,这姑且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我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让激动的情绪平复下去,将精神再一次冷静地集中起来。

    然后,我打开了影像文件。

    播放窗口弹出来,没有任何控制器按键,仅仅是一个视频窗口而已。这份影像里,拍摄视野以四十五度角俯瞰着下方的物事,看似主角的瘦弱少年正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显示器,这个景象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少年很久都一动不动,这时,我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某种诧异的想法。

    我用力站起来,而视频中的少年也跟着用力站了起来。

    我尝试转身,视频中的少年也跟着转身。

    没错,我确定了,这个视频里的少年就是我自己。我本来应该可以更快地辨认出来,影像里的场景完全就是我如今所在的房间。只是,从我在现实中醒来开始,到现在大概连半天都不到,身边的一切,包括这个身体,都充满了陌生感。这让我根本就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份实时监控的视频。

    桃乐丝是怎么做到的?我不太清楚,但这个技术在我看来十分了不起,简直就是超乎想象。我抬起头,试图根据拍摄视角找出监控系统的摄像头,但是,似乎天花板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装置,到处都是平坦的,连一丝缝隙都不存在。

    我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视频上,因为画面开始移动了。镜头正迅速上升,不一会就将整个房间都囊括进来,紧接着,密实的墙壁开始变成半透明的状态,随着镜头的继续上升,房间外的景物也被囊括进来。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障碍被穿透,一个个房间被囊括进来,影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建筑立体结构图。

    这是一个相当庞大又复杂的建筑,和我最初想象的一样,这个建筑就像是鸡蛋一样,除了一条盘旋的走廊围绕在“蛋黄”上,并不存在其它过道,甚至,无法明确分出层落。与之比起来,“我”的标识成为一个红点,坐落于右下角的位置。

    建筑的整体外形出现在影像中,在建筑的顶端有一条长长的管道笔直向上延伸。镜头沿着这条管道上升,速度越来越快,而视角也变成仰视的角度。上方是一片漆黑的边缘,似乎十分坚硬,不过,镜头猛然一跃,就穿过了这个障碍。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新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而周遭的光线也变得自然明亮,越过建筑边缘,更远的地方呈现出一片鳞光闪闪的蔚蓝色。镜头继续上升,视角重新转变为俯瞰,这是一个修建在山丘顶部的高塔。

    而我所在的封闭建筑,就在这座高塔的脚下,仅仅通过一条升降管道连接两者的内部。

    镜头越来越高,更多的景物被包囊起来,这让我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这座病院坐落在一个被大海包围的孤岛上,除了这座岛屿之外,镜头能够包括的范围内,没有其它的岛屿和礁石。岛屿的整体形状就像是一个蝌蚪,在尾巴处修建有一座码头,但是此时并没有船舶停在那里。更远的地方,地平线变成一种灰沉沉的颜色,云层在剧烈流动,将日光的投影剪得七零八落。

    我似乎可以嗅到一种特殊的味道,暴风雨即将光临这座岛屿。

    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但我仍旧按照计划销毁了这份文件,然后打开另一份文档。

    文档里最顶端的一行如此写着:《超级系色、超弦与大一统理论》

    接下来,写着这么一段前言:

    很久以前有这么一种观点,世界是由无数微小的原点物质构成的,这种朴素的唯物理论贯穿了一个多世纪。人们发现了物质由分子和离子组成,但不久后,又将它们分解为更小的原子、原子核和电子。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意味原子和电子就是所谓的原点物质,但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粒子对撞机的出现,他们终于通过粒子对撞,将原子核划分出了更细微的组成部分:中子、质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等等粒子。

    这就是粒子学说,人们认为所有物质是由只占一度空间的“点”状粒子所组成,也是目前广为接受的物理模型。尽管在基本粒子的基础上还能够细分更微小的粒子,但最普遍的对这个世界的描述仍旧是:这个世界由十二种基本粒子,四大基本力(强、弱作用力,电磁力,以及重力)组成。

    这个物理模型很成功的解释和预测相当多的物理现象和问题,但是此理论所根据的“粒子模型”却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

    例如,宏观的广义相对论与微观的量子学说发生了最根本的冲突,它们各自能够描述几种基本力,但都无法完全解决全部的现象。这意味着它们都不完全正确,而且,它们自身也无法彼此统合起来。

    为了解答那些相互矛盾的理论现象,人们需要一个能够描述所有现象,至少是能够弥补当前宏观和微观学说之间的冲突,能够将十二种基本粒子,四大基本力统合起来的方案。

    这就是大一统理论,亦即“终极理论”。

    超弦理论的迅速发展,在于它有可能成为这个终极理论。

    前言到此结束,在进入正文之前,文档中插入了一张图片:

    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中,黑色金属碑伫立在中央,基座周围是一片环形的池塘,其中注满了黄色的液体。池塘外缘的地面上,许多两米多高的透明容器彼此间相隔三米,排列成一种令人眩目的螺旋状。黄色液体通过连接容器和池塘的软管,在彼此之间流通。

    研究人员正在对话,而另一些人则将一些病人装入容器之中。

    一切都栩栩如生,就像是当场照下的一般。

    我对这张图片中的景物并不陌生,这些正是构成“末日幻境”的奇怪设备。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中间那座黑色金属碑被一个箭头标注着:这就是超级系色。

374 超级系色(二)

    这份文档在前言介绍了“超弦理论”产生的缘由之后,并没有继续阐述超弦理论和超级系色的关系,而是直接切入了“超级系色”和“末日幻境”的概念:

    超级系色,是一台超级生物计算机。*1*1*

    构成整个“末日幻境”的系统由三大部分组成:中枢部分的“超级系色”,环绕在中枢边缘的lcl液,以及作为客户端的圆柱形容器。池塘也好,导管也好,仅仅是用来控制lcl的流动。

    这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偶然杰作。谁也没有想到,最初当作超级生物计算机的“超级系色”和lcl结合起来时,竟然会构成一个近乎完善的虚拟现实。

    lcl严格来说,可以被视为一种生命形态,它是“活”的,是注射k系列药剂之后发生变化的患者。初步推测,这是因为线粒体无法取得最终胜利的缘故,因为k系列药剂在将原人格意识封锁在大脑中的同时,也让线粒体暂时无法侵占大脑。迫于这种异常的状态,**为了适应这种情况,不得不以一种剧烈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形态。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太多无法完全观测的因子层面的互动,因此实际情况要更加复杂。

    这是一种变异还是一种进化,直至如今都无法找到绝对性的理据,因为lcl形态已经完全超出了研究者的想象。在这种状态下。人体的基础因子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明显的特征是——曾经以个体存在的人类患者,完全失去了个性,只剩下近乎同质化的共性,因此,不同患者所形成的lcl液能够以一种无比契合的方式融为一体。若将原本形态的人类形容成装满水的杯子,现在他们失去了杯子,只剩下水混合在一起,而他们的人格意识就在这片黄色的lcl液中飘荡,但是。他们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才是自己的身体了,甚至,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概念。

    暂时无法清楚lcl中的人格意识究竟处于何种状态,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又感觉到了什么,在长时间的观测中,没有发现这些人格意识能够控制lcl进而影响外界的情况,也许,这是因为lcl再也不是属于他们单独一人的东西了。

    至于包括大脑在内的整个身体转变为失去个性的lcl液后,原本封锁在大脑中的人格意识和新生人格意识会产生怎样的交集,同样无法进行观测,但是研究人员一致认为,所有的人格意识。无论是原生的,还是新生的,都在lcl液中游曳,直到它们遇到彼此,之后产生社会化行为——交流、抗争、交朋友或成为仇敌,一切都有可能。

    为了能够观测这些人格意识的状态,研究人员将它们接入了超级生物计算机“超级系色”,因此,以某种意义上来说,lcl液同样是“客户”。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两者接触之中,进一步的剧烈变化产生了。虽然暂时无法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上去似乎是以“超级系色”中的程序为骨架。以接入人格意识为血肉,双方以一种十分精巧的模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近乎真实的世界。

    在这个被称为“末日幻境”的世界中,“超级系色”的程式不再是唯一的规则,也许仍旧是处于核心的规则,但也只能算是最重要的其中之一,而并非唯一。人格意识就像是长在庞大树根上的藤蔓或青苔,以“意识”形态构成了世界的各种规则——人的意识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由意识和程式结合形成的规则不仅具备“客观因素”,同样具备“主观因素”,当人们认为有重力,地球的重力加速度是个定值,于是,这个虚拟现实的重力被一定程度上“补完”了,当某个意识认为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甚至可能具备相关的知识,因此,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可以在世界中被推导出来。{http:

    ..

    友上传更新}

    诸如这些在现实中被研究出来的理论物理,只要lcl液中的人格意识存在其概念,几乎都可以演化出来。

    除此之外,人类的意识总会产生一些奇思妙想,哪怕它毫无理论根据,然而,在这个由主观意识和客观程式完美结合的虚拟世界里,这些奇思妙想同样开始影响世界的规则——一些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或者没有道理的东西,开始出现在“末日幻境”之中。

    “末日幻境”的存在变得非常复杂,让所有参与研究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但他们至少还控制着中枢“超级系色”,通过这台充当世界核心的超级生物计算机,他们可以对接入末日幻境中的“人”进行数据上观测。虽然没有十分直观的影像,但是通过在巨量数据中寻找那些“有用”的数据,再根据这些数据对比lcl液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变化的数据,进而展开更近一步的解密和研究。

    最终,在某次实验后,安德医生提出一个设想,并试图让所有人根据这个设想展开新的研究计划:

    “末日幻境”中的一切活动并非常规意义上的人类活动,而是包括了不同人格意识的相互作用和影响,程式和意识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乃至于各种因此之间所发生的作用和影响在内的各种活动的“倒影”。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接入者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东西,并非真实的东西,仅仅是一种富有暗示意义的“幻觉”而已。

    这让“末日幻境”的变化格外复杂,甚至连“情绪”都会让整个虚拟世界产生意想不到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末日幻境”中很可能会变成能够被接入者目视。并接触到的“实体”。

    尽管只是一个设想。但安德医生所提到的这些,似乎能够解释当前找出的一部分数据,于是,在“尝试一下”也不错的想法下,实验计划开始了。

    在安德医生的领导下,大家制造了“剧本”,这个“剧本”在理论上,能够通过“超级系色”影响整个“末日幻境”。

    在这个理论中,通过“超级系色”执行“剧本”,能够对“末日幻境”中的任何人格意识都产生影响。之后,这种人格意识层面上的变化,反馈会他们现实中的“身体”,“身体”在意识的影响下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又倒影回“末日幻境”之中。如此一来,现实和虚拟现实的深层交互形成了。

    而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才在这一刻被从理论中释放出来。

    当然,也有人并不认为这个计划有成功的可能性,以各种方式对其证伪,因为它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那就是——安德医生的理论必须正确——但是,该如何证明他的理论,以及经由这个理论诞生的计划是正确的,至少是部分正确的呢?

    单纯举例lcl液的变化没有意义,或者说。没有一锤定音的意义。因为lcl状态的患者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是“活”的,但已经不能算是常规意义上的“人类”,必须要有一个符合常规意义,以及具备“个性”的人充当观测中介——他既是观测外界的主体,也充当被观测的主体。

    这必须是一个真正能够同时存在于“现实”和“末日幻境”中的人类。研究者们进行了多次人体实验,但是几乎没有一个具备常规特征的人类能够活着走出接入箱——他们最终变成了lcl液的一部分,无论他们曾经的**和意志有多么强健,无论他们是否感染了“病毒”。

    “末日幻境”和lcl液的侵蚀性和同化性超乎想象的强大。

    这种情况导致特殊个体“高川”变得极为突兀,同样是接入“末日幻境”中实验体,在其他人纷纷失败的时候。他仍旧存活了下来。当然,在大部分情况下,他的身体一直处于一种极为糟糕的状态下,似乎随时会变成lcl液,但偏偏在悬崖边缘被某种力量扯住了。几乎在接入“末日幻境”的时间里,“高川”一直处于这种暧昧的状态。这种情况让研究人员感到提心吊胆。但“高川”仍旧活了下来,唯一可惜的是,当他第一次离开末日幻境的时候,似乎失去了大量的记忆,研究人员推断,这是因为在“末日幻境”中重构了人格的关系。

    这种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实践了安德医生的一部分计划——可以通过“剧本”制造完美的人格。但是,因为“高川”的失忆,他们无法获得更多的来自“高川”主观观测的资料,仅仅能够通过对其进行外部监测收割数据。

    另一方面,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高川”的**并没有得到恢复,反而变得十分混乱糟糕,渐渐地,仅仅是调理就足以让人伤透脑筋。这让安德医生的“意识”影响“**”,借此制造出“完美**”的理论受挫。

    就在这时,安德医生告诉诸人,在“高川”体内存在某种其他患者所不具备的因素,导致他本身就具备非比寻常的弹性和可塑性,那种进入“末日幻境”时的暧昧状态是一种比单纯处于现实中时的状态更“好”的状态,而“高川”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他长时间使用了用lcl液特制的调整液,他体内所存在的“不明因素”在调整液的作用下被激活。

    为了证明这一点,或者说,出于毫无头绪,姑且一试的想法,在安德医生的推动下,在“高川”的身体崩溃时,或者说,突然进入“暧昧状态”的时候,往他体内注射了基于lcl液改造的调制液,再一次将其接入“末日幻境”之中。

    然而,第二次“末日幻境”之行,并没有采取调理性的温和剧本。安德医生认为正因为“高川”处于一种形态转变或是决定生死的临界状态,才更要营造激烈的环境,让“未知因素”暴露踪影——这个“未知因素”必然是一个未曾观测到的特殊因子。如果它要在整个身体都处于临界状态的情况下。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必然要加大对“高川”的干涉。

    因此,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之行的剧本,被安德医生基于上一个剧本,调整为一种极具倾向性的剧本,在这个剧本中,反原生人体的各种要素的“倒影”将获得失衡性的优势——这同样是为“未知因素”准备的,它似乎不是构成当前人类基础的原生因子。

    在安德医生的计划中,经历这个剧本之后,在“高川”身上会发生的变化中。可能性最高的是“死亡”,其次是“未知因素”的现实呈现,这同样也意味着“高川”的死亡,一种人格意识概念上的死亡——于是。新剧本被起名为“降临”,在一定意义上,是前作的延续。

    然而,这次试验不知在什么方面发生了何种问题,“高川”在剧本初期突然醒了过来——这在过去从未发生过,接入“末日幻境”的人从来没有主动醒来的例子。

    尽管如此,他们成功得到了足以证明“不明因素”存在的数据,结合安德医生所提出的理论,他们将这个“不明因素”称为异性病毒因子。

    以上是关于“末日幻境”和实验体特例“高川”的报告。

    报告很长,我一口气看了许久。头脑有些涨得发疼。大概是报告尽可能使用第三方的客观视角的缘故,即便是我这个当事人,也并没有因为这份报告而感到愤怒或无奈之类的情绪。我似乎在看着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人们,在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切都充满了虚幻的感觉,就像是一篇天方夜谭,这些人竟然以一个无法证实的猜想为理论依据,使用自己所无法理解的设备,进行一个宏伟到令人咂舌的计划,这在同样有过实验室研究经验的我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科研人员会做的事情。可是,他们的确是研究人员,而且,他们似乎正向着最终胜利迈进。

    尽管如此,仍旧太荒谬了。

    我将自己摔在椅背上。好似缺氧一般沉重地呼吸着。

    这份报告里讲述的不是别人的事情,而是身为“高川”的我的事情。虽然报告里提到了其他患者的下落。但他们明显只是配角而已,就像这一段的副标题所说的那样,这里的主角只有“末日幻境”和实验体特例“高川”。

    之后,还有关于超弦理论和超级系色之间关系的理论猜想的报告。可我已经消化不下去了,我唯一想起的就是入侵电脑的桃乐丝在离开前对我说的话:

    ——也许你可以见到系色。

    一瞬间,我皮肤上冒出无数的鸡皮疙瘩。

    系色,超级系色,这两个名字间的相同点显然是在暗示着什么。自从系色被带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甚至没有听人提起过她……至少在现存的记忆里不存在。即便是不久前,安德医生试图用播放我脱离末日幻境时的影像来测试我时,也从未跟我提起过这套构成末日幻境的设备的名字。

    超级生物计算机“超级系色”,能够和lcl液进行交互,lcl液是由注射k系列药剂的患者变成的,这一切似乎都在将结果指向一个令我感到疯狂的答案:

    ——系色被调制成了一台超级计算机。

    更重要的是,这台被病院的研究人员所依赖的超级生物计算机,也许他们自信对系色动了什么手脚,令他们能够对其进行控制。但是,它其实并不被他们所掌握,至少,它已经开始欺骗他们了。。

    无论它用了什么方法成功在研究人员的保有或产生意识,它的存在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而在这个自我意识中,必定或多或少具备了“系色”的成份。

    它有意识地修改了二周目的“剧本”,并非光明正大的修改,而是在二周目剧本“降临”中,隐藏了一些暗门,也许不多,但就像是冒险游戏中,足以让整个游戏的世界观发生反转的隐藏要素。

    在“末日幻境”中,系色的“倒影”对我所说的话,已经很明显暗示了这一点。因为,她在最关键的地方,提出了“世界线”的概念。

    所以,我所经历的剧本,或许真正的名字就是《世界线》。

    往更深处思考,系色,或许还要加上不知身处何处的桃乐丝,她们特地制造了一个“具备时空穿越可能性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明显会对身处其中的“人”产生深层影响。

    那么,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看似身处沉重压抑的环境,实则乘坐在一辆疯狂的马车上,简直令人措手不及,不知所措。

    ——如果,“末日幻境”能够借由“倒影”来影响“现实”的话,那么,“倒影”的反转,也许能够让“现实”的反转。

    在这一节内容的结尾处,某人,也许是系色、桃乐丝,也许是其他人,如此写到。(未完待续。。)

375 超弦幻想

    “现实”的反转——我不太理解,这个所谓的“反转”到底是怎样的概念,但似乎并不是患者身体恢复原状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没有继续看最后一节内容,将已经看完的部分删除后,突然觉得十分口渴,这份档案灌输到我脑中的情报似乎让脑子处于一种极限运转的状态,如果能把它从脑壳中拿出来,说不定会发现已经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这种大脑似乎随时会停止工作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的身体也好似从刚才开始就处于一种体温上升的状态,当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时,顿时头晕目眩,差一点摔倒在地板上。正如档案报告里说的一样,在“末日幻境”中感觉不到,但是一旦醒来,身体就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样子。我没有在房间中发现水壶之类的东西。我想找阮黎医生,也许她会给我开一些药来缓解痛苦,身为特例病人,他们不可能随便让我死去。但我不能出去,如果有人突然闯进来,发现这份还没读完的文档该怎么办呢?

    我扶着墙壁走到卫生间,尝试打开水龙头的时候,手滑了好几下。我咬着牙,用两只手使劲掰,终于让水流了出来,这也让我切实觉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何种地步——在几十分钟之前,自己明明还能好好地从安德医生的办公室走回来。

    我将脑袋伸到水龙头下,让冷水冲洗头颅。然后侧过嘴巴接水。一下口一小口地往喉咙里咽。我的喉咙就像是重感冒时那样肿胀,连喝水都感到辛苦,每一次吞咽都觉得像是在吞咽坚硬巨大的核桃,被坚韧的果皮刮得生疼。

    好不容易灌了一肚子冷水,我告诉自己感觉好了一些,但是,但我抬起头正视前方的时候,却发现墙壁上镜子中的影像似乎有些不对劲。我的视野反复在朦胧和清晰之间对焦,当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稍微眯起来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看起来明显变得更加消瘦了,而这仅仅是一个多小时之内发生的变化!更可怕的是,肌肤的色泽和纹理太过光滑,反而有一种融化的感觉。我瞪大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他。他也盯着我,某个刹那间,他的身形似乎发生扭曲,当我想要去确定的时候,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决定离开,这面镜子中折射出来的影像让人感到心慌意乱,连整个卫生间的气氛都陷入一种阴沉和怪诞之中。我甚至在那么一瞬间,认为镜子里的不是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另一个活着的东西。这无疑是错觉,虽然我很快就镇定下来,但这也证明我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又开始了剧烈的变化——根据从记忆和报告中获得的情报中,这是因为我体内的因子又一次展开了战争。

    我无法判断这个战争的胜负优势如何,但是,如果我真的承认自己将要崩溃的话,那么,就一定会真的崩溃。

    这同样是意志的较量。我的意志,以及新产生的意志——如果真有的话。

    不能倒下,不能放弃。要将这看作是一场磨练。如果不经受这样的折磨,如今我这懦弱的意志又如何成长起来呢?我这么告诉自己,因为,现在的“高川”比起在末日幻境中的“高川”来说,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实在太脆弱了。

    知道自己的脆弱和改变自己的脆弱,并不是一件能够划上等号的事情。

    但是。我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我努力让自己去回忆真江,回忆系色、桃乐丝、咲夜、八景和玛索的样子,想象存在于末日幻境中的她们。我无法思考更多的东西,但仅仅是这些回忆往我的身体里注入的一丝丝力量就已经足以让我重新站起来,让膝盖不再发抖。

    我尽量这么去想:既然她们存在于末日幻境中,那么,无论她们变成了何种形态,她们当下至少还是活着的。如果系色和桃乐丝的计划,那个世界线剧本真的能够通过末日幻境的变化反转现实,那么,即便她们变成了lcl液,也拥有恢复的可能性。这么一来,似乎能够理解系色和桃乐丝的想法了。

    她们两人也一定是这么打算的——既然现代医学对末日症候群根本无能为力,所有的研究就基于“超级系色”和“lcl”构建的末日幻境,那么,就不要去理会这些陷入疯狂理想的家伙们,以自己的理解,去订制一个更加可行的计划。

    “人类补完计划”是否真的能让这些研究者制造出完美人类?这根本就不重要!也对此不感兴趣。1(1)我们需要的是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亲人伙伴。如果,“人类补完计划”可以利用,那就利用,无论这个计划需要消耗人力物力,乃至于改变身而为人的形态,身而为人格的意志都没关系。

    如果“剧本”不合适,就修改剧本。

    如果“lcl”不够,就补充lcl。

    如果“执行者”不够强大,就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观测者”存在疑虑,就抛给他们更大的诱饵。

    只要能够保持“末日幻境”的存在,那么已经成为系统中枢的“超级系色”就有机会去完成计划。

    似乎,有些不对劲,之前的状态明明已经痛苦到不能支持这种发散性的思维,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我这么想到,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不受控制的思维给吞没了。就像是一旦运转起来就无法停止的机器,脑海里的思考信息好似被风暴推动的浪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急剧奔涌。

    ——“高川”是特例者。

    ——“高川”体内存在未知因素。

    ——“高川”的身体处于常规和非常规的暧昧状态。

    ——“高川”的人格拥有被操作的价值。

    ——“高川”的意志拥有被利用的价值。

    ——“高川”就是人类补完计划的最佳实验体。

    ——大家。你们都走在通向成功的道路上。

    ——所以。继续。利用他,复活他,杀死他,解剖他,观测他,改变他,人格也好,身体也好,藏匿着人类进化最贵重的秘密的宝藏就在你们的面前。

    疯狂的呼声环绕在耳畔,视野在旋转。我的意识是如此清醒,甚至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自己正陷入一种幻听和幻视的状态,借由之前突然不受控制的思维奔涌而诞生的这个声音所描述的场景是如此残忍、残酷和血腥。充满了凶恶的狂气,就像是另一个陷入狂热思维的疯子在大声呐喊,而无数的人以呼声迎合着这个疯子。

    然后,那个声音发生了某种变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诸位,我喜欢战争,喜欢闪电站,喜欢撤退战,喜欢反击战,喜欢攻坚战。我也喜欢末日。喜欢生化末日、喜欢核末日、喜欢陨石撞击地球,喜欢非人者入侵地球。我喜欢绝望,喜欢在美好的一切破碎时的悲哀和疯狂,喜欢在最极限的情绪下诞生的改变。在所有的故事中,只有悲剧才是最美。

    ——不用担心,一切都只发生在末日幻境中,你只要让“高川”做一个梦,一个如真实一般的梦,就能获得你们想要的一切数据,就能让现实变得更加美好。

    ——你们问我是谁?

    ——我叫卡门。一个末日代理人。

    “不,我不叫卡门,我叫高川。”我抱着脑袋,倚靠在洗手池边,用更大的呼声告诉自己。“我是高川!”

    ——我的意志并不代表我的意志。

    “我是高川。”

    ——我的意志,代表女王陛下的意志。

    “我是高川。”

    ——女王陛下对你的贸然闯入十分不喜。

    “我是高川。”

    ——女王陛下对你占据了这具身体十分不喜。

    “我是高川。”

    ——女王陛下对阻止了她的成长的你的同伴们十分不喜。

    “我是高川。”

    ——她决定要吃掉你们。嘻嘻嘻嘻……

    “我是高川,给我滚开啊!卡门!”我这么大叫起来,倏然间,只剩下我的喊声在卫生间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我用拳头捶了一下墙壁,痛楚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恢复正常了,但是,这种正常的状态反而让我有些不安,因为实在太正常了,反而成为一种异常——我的身体,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健康过,再也没有不久前那种病秧秧的虚弱感。

    当我攥起拳头,能够清晰感受到手指的力量。

    我活动手脚,它们是如此轻盈灵活。

    仿佛得了高烧,肿胀的喉咙,头晕目眩的状态,这一切都在这么一瞬间失去了踪影,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毫无疑问,一定是体内因子的战斗发生了某种关键性的变化。

    我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突如其来的正常,我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仿佛蜘蛛的吐丝般,渐渐将我缠绕,当我意识到这种恐惧感的时候,已经彻底被它包围了,无处可逃。

    身体恢复了正常,可是恐惧感给精神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我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死亡。

    我看向镜子,镜子里的我,长着一只血红色的左眼。没错,这不是幻觉!我用力地将双手抵在镜子两边,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的确是红色的左眼,就像是在“末日幻境”中看到的那样。

    可是,这不是末日幻境,而是现实。

    我猜测,这是因为末日幻境中的“倒影”,正以一种更强势的姿态干涉现实的征兆。

    这只血红色的左眼,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不受控制地左右摆动,和右眼之间完全没有协调感。这让它充满了诡异。令人害怕。当我试图控制它,例如,当它转向左边的时候,控制它朝右边看,就会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像是在和另一个意志争夺着这只眼球的控制权,不一会,就连眼角边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虽然在末日幻境中有过类似的体验,可是,在现实里似乎更加严重。

    不一会。左眼开始跳动,就像是心脏在跳动。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摸这只眼球,可是,镜子里出现一个无比逼真的影像——一个尖牙利齿的嘴巴猛然从瞳孔中跃了出来。试图去咬这只手。我仍旧被吓倒了,不禁缩回手,这才意识到是一个幻觉。

    这张恐怖的巨嘴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我有些不知所措,翻来覆去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像,但那里并没有更多的变化。我只得将这件事暂且放下来,虽然仍旧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身体变好了也算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事。

    我回到电脑旁,一个声音如风般在耳边轻轻述说:

    ——那是江。

    江?未知因素,特殊因子,江因子?我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没错。似乎就是江,我还清晰记得,当我在末日幻境中陷入一种意识沉睡的状态时,也会做关于“它”或是“她”的梦。那片黄色的大湖,那些从湖中深处的手,还有那片深红色的浓稠液体,以及,那个似人非人的女性形态——似乎,真的是江。

    究竟是江在我的意识中形成倒影,还是我的意识进入了江的世界?无法理解。但是。我的确是见过她的,而且,我下意识觉得那种莫名恐惧的恐惧对象正是它。可是,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恐惧。因为,她的身上有真江的影子。

    也许是我的深层心理决定了它的形象。也许,它的形态盗取了我的记忆。

    但是,当我意识到她和真江十分相似的时候,就一直存在这样的念头——真江的话实现了,她真的重生在我的身上,她没有死去,借由进入我体内的她的血,经由病毒的催化,她的灵魂和我身体融为一体。

    所以,我才会将这个特殊因子取名为“江”。

    我的手已经放在鼠标上,可是脑海中飞速转动的思绪,却让手指迟迟无法动弹。在之前冒出的想法中,我猛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为特殊因子取名的?江因子,这不是系色的说法吗?

    这时,突然又有一个思维跳出来,就像是某个人在对我说话。

    ——卡门屈服了,这很危险。

    我顺从这个话题想到:“危险?”

    ——她的力量已经比卡门强大太多,不,它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寄生,潜伏,催化,吃,成长。变异就是它的粮食。

    “就像是寄生虫一样?”

    ——更可怕,寄生虫不会自己制造食物。

    “它是真江吗?”

    ——也许是,但最多只有一半。

    “它要对我做什么?”

    ——它要吃掉你,小心,别被吃掉了。

    这个声音没再响起,我从恍惚中猛然醒来,警觉这似乎又是一个幻觉。尽管如此,我却无法不去在意在这个幻觉中和某个人的对话。

    我甚至觉得,这是螺旋阶梯上的另一个高川在说话。

    他在提醒我,试图帮助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帮了我许多。

    这让我觉得应该多信任一点这个幻觉。

    这个幻觉的出现,让我又一次意识到以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悬浮在视野中的,也仅仅存在于我的视野中的脑硬体对话框。

    ——资讯载入进度38%……

    ——被动载入将在60%后中止;

    ——是否开启主动载入?

    ——是否确认主动载入:yn(你做好准备了吗?高川)

    光标在闪烁。

    载入进度又增加了。我这么想着,将视线挪回最后一节报告上。那是一段尝试用超弦理论来解释末日幻境、超级系色和lcl液之间彼此间的关系和状态的说明。

    常规牛顿物理。十二基本粒子和四大基本作用力。宏观相对论和微观量子力学,无论哪一种单独使用,甚至是同时使用,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计算机和lcl,“程式”能够和“人格意识”结合起来。它们看上去是不同类型的东西。一种是可直接观测可以触摸的物质,另一种是不可直接观测不可触摸的非物质。要将物质和非物质统合起来,必然涉及到最终理论。这种假想中的大一统理论,拥有对世间万物的存在性都进行准确描述的力量。

    尽管如此,这种理论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力。

    唯一最接近最终理论,最有潜力实现大一统。至少是统合基本粒子和基本力场,能够同时准确描述现有宏观和微观理论的理论就是超弦理论。

    但它目前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只是具备这样的潜力。

    因此,在最终理论不可窥视的状态下。退一步选择去完善超弦理论,挖掘超弦理论的潜力也就可以理解。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超弦理论在内的弦理论,最初的雏形是一个数学公式。这公式能够成功的描述最初发现者正在求解的强作用力。之后,才进一步将这公式理解为一小段类似橡皮筋那样可扭曲抖动的有弹性的“线段”,由此发展出“弦理论”。

    在更多时候,超弦理论甚至不被当作物理理论,而仅仅被视为数学模型,甚至是一种哲学。

    至今为止,所有涉及“弦”的理论。都处于一种不可证伪,也不可证实的状态,无法获得实验证明,也无法进行观测,它本身就可以当作是一个科学幻想。

    “弦”是一种能量弦,就像是钢琴的弦一样,但却是由能量组成。

    弦论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电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之类的粒子。这些看起来像粒子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很小很小的弦的闭合圈(称为闭合弦或闭弦),闭弦的不同振动和运动就产生出各种不同的基本粒子。

    这意味着,“弦”这种概念化。能量化的东西,被看作是一切物质的终极本质。“弦”靠自身的振动和运动,成为各种粒子,彼此之间产生不同模式的共振,就是粒子结合成各种物质的过程。

    于是。我们自认为的“物质”,其实也是“能量”。试想一下。“弦”状的能量振动共鸣,形成了某种模式,于是被称为“大地”的能量模型出现了。同样的,能量弦也构成了另一种不同的振动共鸣模式,被称为“人”。

    能量的“人”,站在能量的“大地”上,可是当“人”接触“大地”的时候,却感觉大地是“物质”的,而这仅仅是一种主观的错觉而已。

    这种疯狂的东西,却能够解释物质和非物质的结合,因为它们最终的本质仍旧是“能量”。能量的形成、交互和流动,区分出一切看上去像是不同类型的东西,同时也让它们存在结合,乃至于同质化的基础。

    在这个理论或是哲学下,末日幻境也好,超级系色也好,lcl也好,人格意识也好,都是不同模式的能量,但仍旧是能量,是由能量弦构成的。因此,它们能够彼此结合,并进行运作,在最本质的层面上,让构成它们本身的“能量弦”改变振动频率和运动方式,形成了诸多不可思议的物事。

    也因此,它们能够反过来影响现实。

    基于这个理论,同样能够解释“人类补完计划”和“反转计划”的可能性,可以解释末日幻境的真实性,可以描述其中时间、空间和物理现象,以及倒影理论、现实不存在而末日幻境中存在的一切,乃是于“世界线”。

    尽管如此,超弦仍旧是当前人类理解极限内最大的科学幻想。

    而基于此幻想才能描述的无法观测和理解的超级系色与lcl的交互,以及末日幻境的存在,本身无法证实超弦理论的正确性和物理模型存在性。

    因此,这似乎可以理解的一切,在某种意义上,仍旧是“幻觉”,即便它就伫立在人们的眼前,甚至其构成基础能够被触碰到。

    基于“幻觉”而进行的不同计划,如今正被各方以一种顽固,不,以应该说,以不得不去相信的态度执行下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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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介绍:
1999年将出现恐怖大王,末日即将降临。
17岁的高二学生高川追查校内学生失踪事件,无意中被卷入末日幻境,成为红衣怪客口中“阻止末日”的天选者。
末日流勇者斗恶龙。
限制级末日症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限制级末日症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限制级末日症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