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抵达
345 抵达
车辆的行使路线开始向下蜿蜒,之前并没有明确的感觉,但是不久后回头看,就能看到城市建筑高高耸立在上方,让人感觉这座城市似乎建立在丘陵上一样。这座城市是如此之大,直到现在,我们仍旧处于城市范围内的某条高架路之中,沿着看似单向的宽敞车道一直向前。
车道的尽头出现一座座醒目的路标,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还是能够猜测上面的指示性图案的含义。
箭头所指的方向是一处地下隧道的入口,现在它遥遥在望。
灰雾已经变得十分稀薄,积厚的云层也开始出现裂缝,光线从裂缝漏下,在车道上留下一条条光栅,给人一种澄净透明的感觉。这幅美丽的光景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的心情好了许多,身后的安全警卫迟迟无法追上,也让她们开始习惯这种追逐,于是她们开始露出风景区的游人特有的表情四处张望。
这样惬意的时间没有多长,车辆很快就冲进地下隧道之中。从外面朝里看的时候觉得隧道里一片黑暗,但是进入之后却发现两侧的墙壁上竟然散发出萤火一样的光芒,光很淡,但每一块地方都被照亮,一直向前延伸到很远。这些墙壁同样是用看似金属又看似石头,但又给人有机物感觉的材料制作而成,这种材料是白色的,大概和安全警卫的躯壳材质是一个品种吧。
这绝非是自然生成的材料,在地面城市也并非每一处都能见到,大多数地方,例如居民的房子和商店的建材就给人廉价和轻便的感觉,只是在其中掺杂某些合金作为骨架,所以才会在战斗中轻易就被破坏。不过,如果有材料学方面的专家进来此地的话,一定会大呼不虚此行,因为这里的一切材料看起来都是正常世界里没有的,光是对这些地面城市里常见的材料进行解析就要花费大量时间。
我不知道进入统治局的人是否将目光投向了这些材料,我对动力学充满兴趣,对和动力学息息相关的材料学也十分注意,如果有人在最新的研究前沿阵地发表过关于类似材料的论文,那么我一定会注意到。但从自己掌握的渠道中并没有听闻新材料的重大成果,也没有找到和这里的材料有蛛丝马迹联系的新材料理论和发现。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说不定有人将之隐藏起来了。
近江对这些用于民生,乃至于普及性装备在安全警卫身上的基础材料没有兴趣,她要找的是能够支撑时空穿梭的神秘材料。我对时空穿梭一无所知,无法理解到底在时空穿梭的过程中,究竟会有哪些因素会对材料本身带来何种程度的压力。不过,如果在统治局里也无法找到这种材料的话,我想像不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保存在统治局研究机构最机密的地方,受到严密的安全防线和严格的权限机制保护。二级乃至于三级的魔纹使者所拥有的权限,能够打开这样的地方吗?我对此不报以太大的希望。
隧道呈现盘旋性的斜坡状态逐渐往地下深入,像是环山公路的下行道,当然,如果将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车道放大几十倍,也会产生类似的感觉吧。两侧墙壁上的荧光让我们在视野内的前方区域毫不受阻,这里的路面相当平整,宽度达到五十米,沿着中轴线有一条同样散发出荧光的大概是区分车道的虚线,墙壁上的荧光是白色的,而虚线的光则是红色,让人不自觉升处被警告的危险感,不会越过这条虚线。
尽管如此,因为此时只有我们两辆车在行驶的缘故,所以就算只能走半边,仍旧给人十分宽敞的感觉。隧道里十分安静,只听到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声音,比隧道外更轻微,而且没有发生回响现象,很可能是因为四周的材质拥有吸音的效果。
“还有多久?”崔蒂问我。
其实我觉得她没必要问我,这条隧道在我们当初定制的路线中,同时是抵达终点的必经之路。
“已经到了后半段。”我还是回答了。
“还有五分钟。”坐在另一辆车上的锉刀做出了更详细的回答,“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我希望我们会是最后一个。”
崔蒂和格雷格娅面面相觑,她们不明白为什么锉刀会这么说。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想当“最后一个”。卡西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如果无法避免竞争,那就尽量减少参与竞争的人数。锉刀这些人一直没有彻底甩掉身后的安全警卫,说不定就是想要让这些安全警卫成为一个筛子,筛掉多余的竞争者。
他们要将安全警卫,乃至于安全网络系统的注意力吸引到那个通往三十三区的车站里。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虽然并不介意耍这种小手段,但是同样担心双方的交战会不会摧毁地铁。不过席森神父也应该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有反对,那就应该有一定的把握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情。
“地铁是定时往返的吗?”近江开口问到。
“一般情况下是。”席森神父说:“不过,若遇到非常情况,也可以申请提前发动。”
原来如此,他们打的就是“非常情况”的主意。
“安全网络系统不会阻拦吗?”近江。
“权限问题,要看看运气。”席森神父说,“如果不能成,那就得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说不定就无法进入三十三区。这些临时开放区有时间限制,有的很长,有的很短,对这种开启时间不稳定的原因,现在最主流的说法是,要看临时开放区周围是否突然出现短段时间内无法消灭的恶魔。”
“我倒觉得我们的运气挺不错。”卡西斯接过话,说,“上一次进来时才叫惨,这次至少多了两个活下来的。”
格雷格娅和崔蒂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由得瞠目结舌。他们这支雇佣兵队伍在她们眼中可谓是损失惨重,准备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重火力,结果只剩下这么点人。
“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自己挺幸运了。”崔蒂说。
“你们何止是幸运,简直就是喝了幸运女神的洗澡水。”卡西斯挖苦般哈哈大笑。
“还有两分钟,卡西斯。”锉刀在那边打断了他的笑话。
车辆的速度迅速减弱到比没被追赶时还要慢,安全警卫们追赶的步伐声以清晰可辨的速度急速靠近。不一会,我就从后方的弯道处看到两三个安全警卫的身影。它们有的直接以圆球状态在车道上滚动,有的跳上墙壁和顶壁,宛如壁虎一般,四肢交替着快速爬行。不一会,更出现几台之前没有见过的类型,其中一种新型号的安全警卫宛如蝎子一样,拥有巨大的勾尾,节肢状六足的足端配备有滚轮,让它们能够以滑行的姿态迅速前进。另一种则更像是蜘蛛,直接依靠背脊前端的喷口射出白色的绳索,交替爬行和摆荡的方式。
“是仿生学。”我轻声对自己说,现在,我更加肯定了,统治局的原住民在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乃至于意识形态上和我们拥有某种程度的一致性。他们不是外星人,不是怪物,甚至不是其它物种,而是同样在这个星球上生存和成长的人类。
在历史上的某个消失的时间段里,他们的进程和正常的历史进程发生了断层。我这么想像着他们的来历,他们的遭遇,在心中问自己,在同样长的时间里,这些人是如何发展出这种超乎想象的文明和技术呢?他们最终想要得到什么呢?
“神秘”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未知性和可能性。挖掘一个神秘的遗迹,探索它们的过往,同样令人着迷。可是,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对我的遐想和思考发出嘲笑。是的,这种感觉来得十分突然,那不是真实的声音,但我仍旧清晰地“听”到了。就像是上帝的笑声。
这个声音彻底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原本因为神秘而激荡的心情复又变得平静,让我觉得这种探究毫无意义,因为思考和想像的路线一开始就错了。那个来自仿佛来自于身体深处,或是灵魂深处的声音对我说,它们的本质是更加概念化,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无法理解这个声音。尽管如此,我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安全警卫和车辆的距离越来越近,它们甚至试探性开了几枪。幸亏有席森神父的气压控制和锉刀的神秘静止能力保护车辆,才被我们险险躲开。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她们的心理状态还无法如其他人那样,视危险如玩物。所以,不管车后的安全警卫是否在攻击,她们都紧紧趴在车里,抿住嘴巴,似乎稍微放松就会大叫出来般。
为了躲避攻击,越野车不断蛇线行驶,剧烈左右摆动,幅度之大轻易就能将没抓捞的人甩出车外。格雷格娅开始呕吐,崔蒂不顾那些酸腥的秽物,紧紧抱着她,让她不至于因为手脚发软而被甩出去。
最危险的一次,一台安全警卫突然爆发出高速度,接近到距离车尾只有一只手的地方。车辆后方的机枪猛烈射击,它顶着身上如暴雨般飞溅的火花追出一百多米,才被近江直接用电锯斩成两半。这期间它所有的攻击都被锉刀的超能力静止抵挡下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种静止能力的作用范围并不局限在自己身体的正前方。
期间,我用连锁判定的能力,狙击了一台蝎型安全警卫。它的头部虽然被子弹贯穿,但那里似乎并不是它的控制中枢,所以除了身体微微一颤,什么事情都没有。随后,它的勾尾尖端瞄准了我们。
“操!别惹这个大家伙!”
卡西斯用力打转方向盘,急促的动作让我感觉到他的紧张。下一刻,勾尾尖端出现聚焦的光点,在充满荧光的隧道中分外恐怖。这种极其凝聚的光亮让我下意识想到激光。
“第一发要来了!”我提醒道。
“我知道,我知道。”卡西斯大喊着,“抓紧,要飞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车体一震,我们已经身处在半空了。并非车辆自己跳了起来,而是因为我们已经冲出了隧道的尽头。头顶上方只有十米高的顶壁霎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高大,更加宽广的半圆形穹顶。不知道什么人在进出口处设下路障,被一口气撞开后,断裂的零件伴随在车旁飞舞,有塑料的,有木材的,甚至是金属的。紧接着,就是一道炙热的光柱擦着车门射向远方,车子还没落地,车边的装甲已经开始变得烫手了,还滋滋地冒烟。
如同长枪一般的光柱维持了至少三秒钟的时间,期间有人发出咒骂的声音,而且还不只一个,大概激光摧毁了什么,重物砸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整个大厅中如同一锅沸腾的粥。当我们开始承受车辆落地时的冲击时,从隧道里面传来更加可怕的如浪潮,又像是无数蒸汽锅冒气的声音。
几乎来不及反应,无数的针状光芒、激光长矛和拖着尾状烟气在天空翻滚的柱体好似火山爆发一样从隧道口喷了出来。紧随而来的尖锐的啸声和翻滚的气浪将车辆给掀翻了,车里的人都掉了出来。格雷格娅发出尖叫声,被崔蒂压在身下,而我则扑在崔蒂身上,近江支起电锯顶住压过来的车底,而席森神父则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车底,一手制造出猛烈的旋风包围了车体。卡西斯则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座位上,以头下脚上的姿态发出快意的大笑。
针状光芒尚未击中穹顶就开始落下,激光长矛分成无数更小的光束落下,在半空中翻滚的柱状体同样解体,从宛如劈开两半的壳中,更多针状光芒从蜂窝状发射孔中激射下来。数不清的爆炸在大厅中铺开一片宽阔的长毯,轰鸣的声音和更加急剧的气浪以辐射状向四面八方扩散。我进入连锁判定的状态想要看清这一切,可是巨大的信息蜂拥而来,仅仅一秒钟,我的大脑就好似要烧毁了。
翻倒后被当作临时掩体的越野车承受着沉重而密集的打击,发出的撞击声很快就淹没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可是它的每一次颤抖都让伏在车下的大家心惊肉跳。我们都见识过安全警卫针状子弹的厉害,越野车虽然加装了高抗性的装甲,但是到此时还没瓦解,完全是多亏了席森神父的气压控制能力。冲击波和冲击所形成的气浪都在一股强大而受到控制的旋转力量中化为防御的一部分,面对这种规模的覆盖攻击,席森神父也表现出异常难受的神态,渐渐有鼻血流出来,似乎随时都会脱力的样子。
因为之前解决过多台安全警卫,我曾以为这种最低等级的常设兵力就只有那种程度的力量,可是如今这些安全警卫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彻底打翻了我的想法。只有一台的话,也许的确不过如此,但是更多的数量,更多的类型聚合在一起,它们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战斗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锉刀小队如此肯定,他们引来的这批安全警卫一定会给提前抵达的家伙们好看。
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引来了多少台安全警卫,看上去比锉刀小队遇到的那一波更庞大。当覆盖攻击暂告一段落后,不断从隧道出口跃出的安全警卫们让我彻底明白,这一次真的是引来了大麻烦。
不断有身影从半空中落下,又有身影爬到穹顶上,一副随时会跃下来的样子。不断出来的安全警卫就像出巢觅食的蚁群。我大约估算了一下,至少接近百台,起码有五种不同的型号。这样的数量让我不由得去想,安全网络系统一直没有对我们发动猛攻,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将所有的入侵者一网打尽。
它们进入大厅后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静静地站在四周,和攀爬在穹顶上,用一种机械的目光凝视着大厅中的所有人。一轮爆炸的硝烟过去之后,不少人和我们一样从车辆掩体下爬出来,所有的车辆不是被彻底摧毁,就是燃起大火,或者一副破破烂烂等待废品处处理的样子,有几处地方,从车体下方蔓延出血水。
有人死亡了。
而且,也不会再有人进来。
锉刀的计划成功了,安全警卫解决了尚未进来的人,准备着和已经进来的人大干一场。
还活着的人有三分之一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锉刀会引来这么一大批安全警卫,以至于在遭遇攻击的第一时间没能完全保护好自己。反而是距离安全警卫最近的我们正好处于高抛弧线的中前部,反而躲过了攻击矛头,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
346 厅内攻防
346 厅内攻防
大厅中还能动弹的人和安全警卫的数量差不多,不过若是大家各自为战,战斗力反而要逊色于安全警卫。我几乎肯定他们会各自为战,因为这些人在躲过第一轮攻击后,仍旧泾渭分明地聚集成二十多个小团体。
“操!是锉刀!”有人叫起来,“那个疯子!”
“竟然有那么多!难道地上的安全警卫全都派到这里了吗?”
“安全网络无法接入,终端被锁死了。”有人难以置信地说:“嘿,锉刀,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没什么,搞到了点三十三区的情报,想分一杯羹的话,活下来才有资格。”锉刀坐在翻到的越野车边缘,从口袋取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根用力吸了,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
“你入侵了安全网络?”某个人提醒了大家,顿时,大厅中的声浪再一次涌动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咒骂,但锉刀小队的人一点都不在意。在一大片安全警卫的虎视眈眈中,那些咒骂的人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恐惧感,让人感觉只是习惯性在抱怨而已。这种损人利己的活儿肯定不止锉刀小队干过,这里的每个人都吃过这样的苦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安全警卫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不过趁这个机会,我将大厅里的人们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些人来自世界各地,但亚洲人种十分稀少,加上我们也就十来个左右,而明显呈现欧美人种外貌特征的最多。因为末日真理教近年来的势力扩展,欧美非三个地区参与灰雾事件的人同样呈现扩张的趋势。席森神父说,最近三年涌现出来的小组织几乎是过去总和的三分之一,这也是末日真理教无法彻底根绝其它组织和独行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尽管如此,我仍旧没听过政fu方面泄露关于这些人、事和组织的风声。如今聚集在大厅里准备前往三十三区的人群中,表面看上去也不清楚是否存在政fu方面的人。
从过去三年的活动数据来看,末日真理教依仗自己在灰雾研究上取得的超前成果,开始逐渐走向世界的表面。他们肆无忌惮,因为巫师体系的建立让他们摆脱了魔纹和统治局原有超常科技的束缚。他们有自己的计划,并且走在一条通向成功的路上,他们成功地让政fu和媒体乖乖闭上嘴巴,并着力打压其它组织和独行者。
尽管因为末日真理教逐渐浮出表面的大动作让更多人知道了灰雾现象和统治局的存在,由此诞生出更多的不在他们掌控中的新血,他们似乎也不可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然而这些新血都是散兵游勇,根本不可能摆脱拥有强大组织性的末日真理教的阴影。就算他们能够进入统治局,能够获得魔纹,在统治局中获得一点点优待又怎么样呢?末日真理教对统治局和灰雾的研究持续了近百年,甚至更久,他们拥有最系统,最严谨,也最具效率的研究方式和专业的研究人才。其他人想要彻底追上他们的脚步,最快也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末日真理教步步紧逼,其他人除非能从统治局中获得超越性的遗产,才具备长时间埋头发展自身的可能性。
我想,过不了多久,这些喘不过气来的组织和独行者就会像席森神父一样,一股脑全涌进亚洲来。而这说不定正是末日真理教所期望的事情,只要这些跳蚤一样的散兵游勇离开,他们就能彻底掌握三个大洲,而聚集在一起的反抗者们会变得更加醒目。
我的确这么认为,末日真理教没有大规模渗入亚洲,并非单纯因为亚洲国家的内部管制太过严格。他们拥有上百年的悠久历史,经历过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也最为残酷的战争,他们活下来了,在战争中蚕食他人的血肉,变得比过去更强大。这一定是因为他们的每一步计划都经过无数次严密精细的研究。
也许并不是没有反抗者看穿末日真理教的计划,只是他们有心无力。末日真理教沉默得太久,在几乎被历史遗忘的时候却突然爆发出压垮一切的力量,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想要期望末日真理教自己犯错误?那可真是太难了,他们见证过太多的兴衰成败,在之中所活得的智慧、经验和方略让他们在经历数个国家的兴衰乃至分裂灭亡后仍旧是自己。
玛尔琼斯家取得末日真理教的实际统治权和相对激进的行为虽然让他们损失了一部分教徒,但这并不是内乱崩溃的征兆,因为它本来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
这样一想,如今大厅中聚集的近一百人的数量一点都不多,反而少得令人担忧。这些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势必会再度锐减一部分。我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人,仅仅是游历于末日真理教之外的组织和独行者中小得可怜的一部分。
想要整合这些人,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并不是在质疑锉刀的做法,她一定也明白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我仍旧期望他们能活下来更多的人,但到底有多少人在接下来的交战中能够坚持到撤退的一刻呢?我希望结果不要太糟糕。
这里是统治局的地铁候车大厅,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四线的铁轨,至少在这种交通工具上,统治局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看到铁轨,就自然而然想像出列车的模样。不过,此时列车并没有抵达,那里一片空荡。有几个机灵的家伙事先躲到了下面,安全警卫的攻击受到权限限制,并没有波及那一块,如果接下来的事态恶化,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跑到下面去。在列车抵达前,那里就是安全区。
大部分人并没有躲起来,反而趁安全警卫没有动手的时候加紧拆卸车辆上的武器,就地构筑新的掩体。这里的车辆全都经过大幅度的改装和强化,但是在第一波攻击中,仍旧损失了三分之一。黑烟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不时还有殉爆的子弹和手雷等等热武器,他们的主人没能事先将它们带出来,现在也不敢过去。
锉刀小队一边和对方对骂,一边施施然朝那些人群中走去。我们当然尾随其后,就当自己也是锉刀小队中的一份子。对于以半月形的阵势包围众人,却在第一波攻击后停顿下来的安全警卫,格雷格娅表示不太明白它们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石雕一般。
“这里是通向三十三区的入口。”席森神父解释道:“在临时开放区关闭之前就是交通要道,这里没有出现恶魔,安全网络系统第一次进攻已经触犯临时开放区的权限,要进行第二次进攻,就必须进行调整。”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格雷格娅如同好奇宝宝般追问。
“当然,这种事情时不时就会来一次。”旁边的卡西斯笑着说:“一开始是个坏蛋打算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自己独占一个临时开放区,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他耸了耸肩膀,表示那个带头人的下场十分凄惨,“然后,有更多的人打上这种主意。结果大家都没想到,经历了多次之后,安全网络系统还没能完全解决这里的权限冲突问题。它有时候很精明,但有时候却不得不当个善忘又迟钝的大块头。”
直到我们汇入人群中,其他团队都各自将阵地构造好之后,安全警卫才突然从沉睡中苏醒般,发出机械运转的响声。它们开始移动,步伐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流畅起来,尽管如此,仍旧没有攻击。有几台形状特殊的安全警卫,在貌似头部双眼的地方亮起红光。
“五分钟,比上一次快了三十秒。”席森神父在一旁自言自语般说。
“不提前动手吗?”近江环视周围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但并没有首先开火的打算。
“如果这个时候攻击的话,下一次解决权限冲突的时间会更快。”锉刀淡淡地说,她的香烟在几口后就只剩下过滤嘴,被她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熄了。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蝎型安全警卫的勾尾开始聚能,强烈的亮光让人无法直视那一点。几台如同在常规安全警卫身上搭载了重装火力组件的重型安全警卫“嚓”的一声,齐齐掀开背脊上的弹药箱,每一个箱子的蜂巢发射口中都装载了十二发柱体弹。其它安全警卫也各自打开自己的发射管。
被百十支弹药发射口指着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在体会到这些即将发射的弹药的威力之后。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无法参与这场预期会十分激烈的战斗,她们事先躲进了铁道区里,和其他几个同样躲起来的人一样,贼头贼脑地探出头来。
突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其他人也明显感觉到了,众人脸上露出张狂或是阴惨惨的笑容。
“来了!”有人大喊。
他的声音还没落下,正前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早已严阵以待的安全警卫们打响了战役的第一枪。
空气发出尖啸声,最先抵达的是铺天盖地的针状子弹。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每一台常规安全警卫张开的大嘴中,枪管持续闪烁起蓝色的光芒。这种压制性的攻势之前只在它们攻击恶魔时看到过,现在轮到我们来承受这股压力了。就在众人依托临时掩体抵挡和回击的时候,重装安全警卫的柱状弹带着长长的烟状尾迹抛向半空,这些柱体旋转着,展现出强大的滞空力,然后开始解体。
在这之前,六道直径半米的激光柱贯穿了冒险者们的阵地,霎时间,攻击轨道旁的空气发生扭曲,紧接着是热浪滚滚袭来。在激光柱开始减弱的时候,临时阵地就像掉进了桑拿房,到处都是白色的热雾。我亲眼看到几个倒霉蛋正好处在激光轨道上,也不清楚他们是否在第一时间就被蒸发了。
尽管如此,除了几个身手敏捷,充满自信的冒险者跃出防线之外,大多数人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各自构筑阵地里。安全警卫的攻击一开始就是覆盖整条阵线,单位面积上所遭到的攻击还算是相对稀少,至于遭到强力一击而死掉的人,就只能当他们运气不好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在阵地里赌运气,总好过跑到外面堵枪口。
普通安全警卫的压制性攻击仍在持续,能抵达这个候车厅的人都明白,它们的弹药有多充沛,说不定直到列车抵达,这种压制性的攻击都不会削弱。更可怕的是,柱体弹解体后,自上而下发射的子体弹种类繁多,具有比针状子弹更强的贯穿力和爆破力。同时来自前方和上方的立体攻势几乎没有死角。
安全警卫并不打算上前和我们肉搏,它们最拿手的就是这种高强度的覆盖性打击。若是在宽阔的街道上,或许还能够通过拉开距离来稀释这种攻击的力度,然后以小单位的对战逐一将这些安全警卫蚕食。但是在这座候车大厅里,大部分人都只能采取消极的防御姿态,偶尔在强力一击的高潮过去后,扬起头来对放几枪,或是使用远距离和大范围的超能力给这些安全警卫找点麻烦,剩下的就是期待更有行动力的人冲进安全警卫的阵地里给它们捣捣乱了。
从他们使用的手段来看,这里使用普通人战斗方式的家伙虽然很多,但是明显是魔纹使者的人也占据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他们的能力在外在表现形式上存在重复,花样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产生一些自然现象,光是和席森神父一样控制风的人就有七八人,当然,他们控制风的手段或许不相同。如此一来,反而是锉刀的瞬间静止能力显得有些另类。
凡是能够操纵自然现象的魔纹使者,都拥有冲进安全警卫的阵地里大闹一场的能力,虽然不一定能摧毁几台,但应该能让自己活下来。
我自觉也有这样的能力,尽管我不自己的爆发状态加成连锁判定状态算不算是超能力的一种。此外,我觉得近江也行,尽管她使用电锯和行李箱盾牌的战斗方式更像是普通人——不过谁知道她的行李箱里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武器呢?
能够操控气压的席森神父当然更不会例外。
不过既然大家都愚蠢地呆在自己的狗窝里,我们也不会去当冲击安全警卫阵地的聪明人和救世主。能抵达这里的人都经过激烈战斗的洗礼,在同样的情况下,采取何种战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尽管大部分人采取了同样的做法,但仍旧会有少数人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
这些人大多行动敏捷,战斗直觉就像是狗鼻子一样敏锐。威力强大但发射速度缓慢的攻击奈何不了他们,唯一要小心对待的,反而是对于待在掩体后的众人最轻松的覆盖性针状子弹。在这些比机炮更加猛烈的攻击中,他们必须找到子弹轨迹间的空隙。
这些人的目的地是火力相对较弱的更后方,毕竟就算他们拥有冲进安全警卫阵的能力,也不会一个人傻傻地冲进去。
尽管如此,仍旧有两三人跑出三四米后就被打成了筛子。
“哈,每次都能看到这种愣头青。”和我们躲在同一辆装甲车后的卡西斯从军装内掏出半根又粗又长的雪茄,之前一道激光柱贯穿前方某个队伍的一个掩体,险险从我们这儿擦过。车辆装甲第一时间就在高温中融化了,他将雪茄头按在高温处,一下子就点燃了,然后塞进嘴里,一边惬意地吞云吐雾,一边幸灾乐祸地对那几堆烂肉指指点点。
我没理会他,趁覆盖这边的火力稍稍减弱的时候,朝那边开枪射击。我仔细揣测过为什么无法在这种激烈的交火中使用连锁判定,原本的想法是因为进入连锁判定状态时连锁的目标物太多,就连灰尘之类细微的粒子都在连锁之中,导致身体负荷过大,大脑也无法进行处理。
如果将连锁判定这个能力用身体和大脑的运作来解释,那么连锁判定就不属于“神秘”,同样也不是超能力,只是身体的某种天赋或才能的极端体现。而这种体现是可以理解的,并且相对于充满神秘性质的超能力来说,更容易掌控。
我尝试削减连锁目标,然而两次试验都以失败告终。这时我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错误,因为安全警卫的炮火数量比起灰尘简直不值一提,那么,到底是什么让这种能力的表现如此不稳定呢?
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地面传来的震动感越来越强,一种十分有节奏感的嗡鸣声从四线轨道的尽头传来。所有人都知道,通往三十三区的列车即将到达。
这个时候,躲藏在轨道区下方的人不得不爬出来了。
347 厅内攻防(二)
347 厅内攻防(二)
虽然有四线轨道,可是谁知道列车会从哪条线开进来呢?月台边甚至画有两米宽的黄色斜文式样的警戒线,如果站在这片黄色斜线的区域,就有可能在列车进站时产生的气流吸过去。
就算是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想要凭一己之力挡住高速形式的列车,也会被人当成是异想天开。我不知道是否有魔纹使者可以做到,但我觉得在场众人中没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列车进站时不减速吗?”我说。
“它在一米之内就能从最高时速减到零。”卡西斯盯着那些想要上岸,却畏惧于覆盖了候车安全区的火力。
列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亮,留给这些人的时间不多了,他们慌张地朝列车来处的隧道张望,感觉到死神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焦躁的情绪在他们脸上浮现出来。刚开始躲进轨道区是个好主意,但这个好主意很快就变成了要命的陷阱。躲藏在临时防御工事里的冒险者们在反击的闲暇时,用一种玩味的眼神和那些带着祈求和悔恨的目光对视,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每一次总有这样的新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选择待在大厅里,直面安全警卫的强大火力。事情的发展也总会让他们明白,在统治局里根本没有真正的“安全区”。
有人开始不顾月台上的火力网,开始冲上岸来,但安全警卫却在第一时间将攻击重心转移过去,顷刻间,这些人无一幸免,就连一位施展出防护性质超能力的魔纹使者,也在正面承受集中火力十秒,差一步就能抵达最近的掩体时被激光炮烧成焦炭。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安全警卫火力网重心的转移让大厅里一直被压制得灰头土脸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安全警卫的攻击没有直接攻击月台下方的地铁轨道,在这之前,靠近月台的地方和冒险者阵地的后方是火力网最为稀松的区域,如果不是安全网络系统已经解决了一部分安全问题,就是它早就准备好了诱饵。抛射至半空的柱体弹开始着重覆盖冒险者防线的后方,之前跑到后面的人不得不再想其它办法,例如跑回来,因为呆在后面的人很少,被集中打击的几率相对就大得多。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藏在月台下,她们的处境和其他人一样十分危险。我当然不能放着她们不管,之前我也以为她们躲在那里就能万事大吉,显然我犯下了和其他新人一样的错误。我不允许自己犯下的错误,让格雷格娅和崔蒂来承受苦果。
没有人是笨蛋。我再一次警告自己。这件事情更加证明了席森神父这位统治局冒险资深者的重要性。他阻止我们躲进月台下,而我也本该阻止格雷格娅和崔蒂那么做的。
我准备动身时候,卡西斯抓住我的手,他说:“嘿,你要做什么傻事?”
我表示要穿越火力网去救格雷格娅和崔蒂,他便试图打消我这种念头,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确,在月台区小小的范围内,却集中了安全警卫近一半的炮火。威力强大的激光炮已经暂缓对冒险者阵线的进攻,时刻准备着击破怀着侥幸心理上岸的人。
也许在安全网络终端看来,比起躲藏在防线中的冒险者,那些躲在月台下的冒险者更加容易消灭——这些人占据了大厅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它不可能杀死所有人,但是只要彻底歼灭掉入陷阱里的人,至少在数量上可谓是重大的胜利。
我们帮过锉刀小队一个小忙,但我不觉得这是卡西斯劝我不要自陷危险的原因。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他的态度一直十分友好,格雷格娅和崔蒂对他的感觉都很不错,但我仍旧在心中充满警惕。因为他是雇佣兵,他所在的锉刀小队并没有和我们耳语者联盟,说句实话,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交情。
大厅中冒险者们的表现让我无法相信,没有交情和盟约的双方能真正友好地对待刚刚认识的竞争者队伍。
锉刀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家伙,这从她引诱安全警卫进入候车厅排除更多竞争者的冷酷做法就能看出来。至少在这个方面,她和大厅中幸灾乐祸地看待他人不幸的其他冒险者没什么不同。
也许卡西斯真的是个好人,或者他得到锉刀的指示,期望和我们打好关系。但这不是我在此时接受他的“忠告”的理由。
可是,该怎么穿越这张可怕的火力网呢?没有人会充当诱饵的角色,如果我跟近江谈起这个打算,她或许会陪我一起过去,但我根本不可能让她做这种事情。所以,只要我踏足其中,就会成为安全警卫重点消灭的对象。
我自信在爆发状态时的速度很快,但激光炮的速度更快。我能够通过连锁判定锁定任何指向自己的攻击轨道,但我无法看到上下左右前后所有的范围,连锁判定只有在目视范围内才能成功。而且,我无法控制它去连锁哪些,不连锁哪些,这种周全入微的锁定方式会让我第一时间过度负荷。
一旦我在穿越火线的过程中稍微慢一下,或者判断错误,就会像是落入蜘蛛网中的蝴蝶,彻底被狩猎者撕成碎片。
我想要救回格雷格娅和崔蒂,这个决心毫无迟疑,就算会把自己搭上去也不会动摇。但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就这么上去白白送死,如果什么都不准备就这么冲上去,不仅自己会死的可能性极大,也无法救出格雷格娅和崔蒂。我绞尽脑汁思考两全其美的方法,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随着每一秒的流逝,我都能看到月台下那些人的脸色渐渐从焦躁向恐惧绝望转变。
候车厅里突然响起“嘀嘀”的一声,在交火声中也清晰可闻。安全警卫的攻击并没有受到干扰,可是防线中的气氛却好似在这一时刻凝滞了。视野内的掩体后,原本缩成一团几乎看不到的身影,突然开始小幅动作。任何能看到的人脸上,都在一瞬间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
嘀嘀声结束后就是一个充满机械味的女声在报话,虽然听不懂,但大概可以联想到,这是列车到站前所进行的通告。除此之外,在候车厅和月台的交界处,从穹顶射下来的光线迅速编制成一个半透明的公告牌状平板,深红色的界面上浮现一个个亮绿色的统治局语言。
这个光状公告牌完全没有受到安全警卫们迅猛火力打击的影响,任凭气浪如何灼热,如何翻滚,公告牌和上面的字迹仍旧无比清晰,就好似身处另一个空间里。
“快要结束了。”卡西斯对我说:“只要撑到列车到站,安全警卫就会退去。”
“一向如此?”
“一向如此。”
“每一次安全警卫都无法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吗?”
“也不尽然,不过被彻底歼灭的次数很少。”卡西斯这么说的时候,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用担忧的语气对我说:“还不知道能用多少次,安全网络系统正通过我们清理权限上的冲突,每一次安全警卫发呆的时间都在变少。或许下一次当某人引诱这些安全警卫时,它们就会成功地摆脱权限限制。”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预兆。卡西斯的说法让我想起病毒与免疫系统的交锋,每一次感染,只要没有致死,就会逐渐在体内产生抗体。冒险者钻空子的行为让安全网络系统获得了明确而彻底的权限修补机会,终究有一天,统治局遗址的冒险者将要承受和巫师一样强大的压力,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如果不进入统治局,将无法获得与末日真理教对抗的力量。
冒险者们在饮鸠止渴,可所有人都无法停止这种行为。
月台下的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死难临头的折磨,比起被列车撞死,不少人选择了冲向月台上的火力网。我眼睁睁看到第一个人被打死后,第二个人扛着他的尸体连冲几步,最后死在激光炮下。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被打死,一部分人借助身旁的人做掩体,差几步就能冲破火力网,但是立刻就被好几个柱体弹从高空爆发的弹雨集中攻击。
转眼间,被打成烂泥的尸体躺在月台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连血迹也迅速在高温中蒸发干涸,那片翻滚的气浪中,漂浮着如同大颗粒尘埃的东西,那其实是人体被激光炮击中后没有烧尽的尸灰。不断落下的弹药逐渐将地上不成形的尸体打得更加细碎,就像是被一脚脚践踏的烂泥。这样骇人的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缄默下来,大家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再也看不到先前得知列车即将进站时的欣喜。
月台下的人脸上带着绝望的死灰色,有人在啜泣,虽然枪炮声是如此猛烈,但似乎每个人都听到了。
然后,没有人开口,第一轮反攻的高潮就这么默契地开始了。
原先龟缩在防线中的人,先由魔纹使者使用大范围的超能力撕扯前方和头顶上方的覆盖性的火力网,在安全警卫的攻势减弱的瞬间,有人都冲出掩体,向着临近的掩体跑动,同时用手中的远程武器发动最猛烈的攻击。仍旧呆在己方掩体中的人则操纵机枪机炮向安全警卫的阵线倾泻弹药,猛烈的火花和轰鸣的枪炮声大作,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片景象,这种声音。
卡西斯将之前从越野车上拆下的机枪架在掩体上,叼着雪茄,手指紧紧扣住扳机。强大的后座力让他的身体不由得颤抖,可是操控机枪的双手和肩膀同样有规律地震动着。从枪口喷出的子弹几乎沿着同一条轨迹射向前方。
他大声地叫喊。他到底喊着些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更多的人都在呐喊,空气中充满一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气味。
混乱的气流并没有阻止从我们这边射出的子弹,反而借助风的力量将实体弹药聚集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手将这些攻击揉成一团,扔向对面的安全警卫。原本仍旧站立不动的安全警卫立刻炸成碎片,更多的安全警卫不得不开始移动。当它们分散的时候,擅长近身站的人都冲了出去。
近江也冲了上去,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持着飞速转动电锯。她冲出几步跃起来,一阵气流托着她飞出十几米远,所有射向她的弹药不是被她身旁呼啸的气流掀飞,就是被她用行李箱挡下,之后电锯狠狠朝一台蝎型安全警卫砸下。
接下来的场景我没有再看到,已经我也已经动身了。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巨大的呐喊在回荡,就像是许多人在呼唤,在进入爆发状态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燃烧。视野中的世界几乎陷入静止,声音也变得沉闷而模糊,完全听不出调子,久久才间隔着传入耳中。
这一次,我要救下月台下方还活着的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不仅格雷格娅和崔蒂。我这么告诉自己。在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专注。我的视野里,除了月台景状和自己通向月台的道路之外的事物都变得一片模糊。似乎有人也跟上来了,如同吊线木偶般缓慢移动,但这对我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布景。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我在心中念颂这充满魔力的咒语。连锁的线构图在缓慢的世界中向四周延展开来,如果就这么继续下去,那么太多的移动杂物就会让我迅速失去连锁判定的力量。刚冲出来时,我并没有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然而到了这个最关键时候,我却下意识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放弃思考,放弃自我,将一切交给身体,让自己的思想和情绪陷入深深的海底。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这个缓慢的线构世界。然后,成为连锁目标的物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视野中减少。在笼罩自己所在之处和月台之间的巨大的网络中,原本复杂的线条正变得有序,看上去就像是在向两侧膨胀,露出仅供一个人进入的通道。
而我的身体也在网络的变化中奔跑,抬枪,扣下扳机,子弹击中火力网中的某颗子弹。这颗被击中的子弹改变方向,击中另一个移动中的物体,这个物体又碰中另一个物体,就这么快速而重复着。
我每迈出一步,我的前方都会打开一个空白区,当我进入下一个空白区,身后的空白区就会被弥补。被我当成无关背景的人影很快就被落在后头,在缓慢运转的世界里,我跳下了月台。
做到这一切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
还剩八个呼吸的时间。
格雷格娅和崔蒂就像是两尊逼真的蜡像,她们的神情和动作在这缓慢的世界里,就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我直接将崔蒂架在腰间,将格雷格娅抗在肩膀上,转身向来时的路冲去。
因为多了两个人的缘故,原先的通道再度被更复杂的网封闭起来。但没有关系,身体本能知道该如何做,它开始重复上一次的过程。连锁,判定,开枪,子弹撞击,连锁碰撞,就如同塔米诺骨牌倒塌时一样,充满了流水般,精致而复杂的美感。
我带着两人回到防线处,爆发状态和连锁判定状态顷刻间结束。从缓慢却又充满掌控力的世界里回到正常的世界,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让我感到窒息。
格雷格娅和崔蒂一脸疑惑和震惊的表情,张大了嘴巴,她们还没从自己已经抵达防线的现实中回过神来。
我并没有跟她们寒暄,将充满硝烟味的空气深深吸入胸腔,再一次踏入危险的火力网中。随我一同前往月台的人影此时才刚刚跑出了半程,还没抵达月台那一边。
我再一次进入之前的状态,重复上一次的做法。一旦完成第一次,我总能完成第二次。所有移动的物体都在相互影响,对其中一次影响施加外力,就会形成新的连锁,再密集的火力网一旦受到连锁反应式的干扰也必然会露出破绽。我就在这个只有自己能看到,只有自己能把握到的通道中奔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行动都交给身体,就某种意义上,如果我能够思考,一定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只昆虫。
再度往返月台一次,救回两人之后,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沙漠里承受酷烈的暴晒,体内的水分似乎都蒸发干了。我舔着嘴唇,从搁在掩体的背包里取出水瓶,拼命地灌着。这个时候,我看到同样前往救援的三个冒险者也已经成功突破安全警卫的火力封锁线,这要多亏其他冒险者的反击让这些安全警卫再不能像之前那样自由自在地进行压制攻击。
我和他们的目光对上,于是举起水瓶向他们致意。那些人看着我的眼球好似要爆开一般,仿佛对我之前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348 最终攻势
在大厅中的冒险者开始反击之后,原本集中在一起的安全警卫朝四周散开,但这并不代表人类占据上风。为了防止安全警卫突破防线,大部分魔纹使者必须坚守阵地,接近战的冒险者必须面对复数的敌人,尽管有魔纹使者在后方协助,防线内的普通人也在尽情宣泄火力以牵制敌人,但是仍旧有人受伤了。
可以预见,若战斗持续下去,除非魔纹使者不再继续照顾己方的普通人,乃至灰石强化者,全力展开进攻,否则反击的浪潮将会逐渐被削弱。
近江和部分同样采取近身战的冒险者开始向防线的方向撤退,安全警卫并不打算让他们顺利撤退,不再理会防线处的干扰,聚集火力试图将他们围歼。这么做的代价是它们在极短时间内就损失了好几台,然而对于近身战的人来说,所面临的压力陡然增加了一倍。
对于安全网络系统来说,这些近身战的人们显然比藏在月台区的人吸引力更大。安全警卫们对月台区的火力封锁已经比三十秒前下降了许多,许多人已经不需要救援就能自行返回防线。这样一来,双方的攻防重点落在了采取近身战的冒险者身上,而这个时候,防线中人的反击热情似乎有消退的迹象。
他们有可能打算就此结束反击,只接应自己的队友。我环视这些人,心中产生这样阴暗的想法。
被我收容回防线掩体的两名不认识的冒险者老老实实蜷缩在一旁,他们似乎被吓坏了。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气来,在和我对视时,脸上充满惊疑不定的神色。不过,距离他们脱离危险仅仅不到十秒钟。我知道自己的速度有多快。或许他们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防线中的都没想明白。
月台下方的人,无论是自救,还是有人协助,都陆续爬上月台。弹雨已经变得虽然相对稀松,但仅仅是普通人的话,死亡的机率仍旧很大。很少有人拉身边的人一把,因为列车行使的声音已经如闷雷一样清晰,紧接着。随着轨道一侧的隧洞处射来粗大的亮光,一阵悠长的鸣笛声也随之响起。列车抵达了,在最后时刻,之前仍不敢贸然爬上月台的人。这一下全都一窝蜂地涌上来。就在最后几个人刚爬上来的时候,巨大的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一股具有强大吸力的气流席卷了月台,这些人很快就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卷了回去。
一个高度几乎和隧洞持平的庞然大物霎时间冲出来,在两侧隧洞入口之间的距离内急速停止。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跌落月台的人死定了。就像是酒足饭饱后打嗝一般。彻底停在月台前的列车地盘泄出大片白气,伴随着悠长而清晰的泄气声。
嘶——
整个月台区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
我并没有受到这个变故的干扰,进入爆发状态,使用连锁判定打开道路。一路奔向深陷敌群中的近江。她此时正站在一只刚被斩下头部的安全警卫的脊背上,以极度缓慢的动作旋转身体。提起行李箱,因为在她的身后。另一台安全警卫已经将嘴里的枪口对准了她。这让人觉得她的背后好似有一双眼睛似地。
不仅是近江,在连锁判定的线构世界里,视野中所有被我当作背景的身影和子弹都各自沿着固定的轨迹移动。正是因为如此,我真切感受到了,安全警卫并没有如卡西斯先前所讲的那样,一旦列车抵达就会退却。它们还在战斗,并且不打算就这样停止,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将会产生预期中权限冲突。
安全网络系统整理权限的速度比这些冒险者想像的要快得多。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已经可以想像在这场攻防战的末尾会让习惯钻空子的冒险者栽个大跟斗。
我知道,除了近江,自己无法救助更多的人。即便如此,我仍旧在抱住近江的同时,瞬间脱离爆发状态,大喊道:“别松懈!”我还想说更多,却因为现场太过危险,不得不重新进入爆发状态,摆脱一大片朝这边覆盖而来的强大火力。在缓慢的世界里,我将剩下的“它们已经没有权限冲突了”这样的话补完,可我不确定,处于正常速度下的人们是否能够听清这些话。
当我抱着近江藏进掩体后时,所有的人都还在为列车进站欢呼。现在大多数人都不在他们原来的掩体中了,在反击的时候,在防线中进行远距离攻击的人们借助还幸存的掩体进行游击,已经打乱了位置。即便是被我救回来的格雷格娅、崔蒂和其他两名冒险者,也分散在不同的掩体后。当我看向他们时,几个人也都朝我兴奋地挥手,覆盖阵地的火力一下子削减到几疑消失的程度。胆大的人开始冒出头来,只见到前线的近身战冒险者仍旧为摆脱安全警卫还在战斗,安全警卫似乎只在意他们了,所以将他们团团包围。
“上车,快,快。”看似小队头领的人们此起彼伏地喊道,随着他们的喊声,更多人朝月台跑去,刚脱离被列车碾压的危险,却还没回到防线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冲进列车敞开的大门里。
于是,更多的人从掩体里出来,看也不看那些陷入安全警卫重重包围的近身战冒险者,头也不回地朝月台小跑,还一边游刃有余般嘻嘻哈哈地笑恼起来,仿佛早就知道这场战役会以这样的结果告终。
我抱着近江,没有出去,当我试图阻止同在一个掩体里的人出去,反而被他们甩了个鄙视的眼神。“嘿,这边!”卡西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锉刀小队的人已经汇合了,格雷格娅和崔蒂也混在其中。我转眼就看到席森神父也准备动身。连忙朝他们大喊:“快跑!攻击还没结束!”
就在卡西斯一脸疑惑,锉刀也不自然的皱眉时,席森神父猛然钻进近旁的掩体中。与此同时,三条粗大的激光柱斜斜地打穿了防线。冲进正在前往月台的人群,击中列车的外壁后如同分浪般分别从左右两侧划过。紧接着,就是一片猛烈到极点的炮火覆盖了防线边缘到列车之间的范围。
完全没有停歇,就好似之前的平静只是个假象,预谋许久的集中打击暴风骤雨般落下,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原本冷却时间不短的激光炮以每五秒一发的极限速度持续打击。如同海啸一样,又无比炙热的气浪将那一片范围扭曲得完全看不清晰。
只剩下轰炸声的大厅。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还呆在防线里的人,以及先前陷入重围的近身战冒险者们,全都被这一变故吓呆了。这些人的时间宛如凝固了一两秒,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有人转身去攻击安全警卫。有人重新躲回掩体中。之前还如同陷入死地的近身战冒险者,转眼间就不再是安全警卫注意的对象。无论是呆滞地站在这些安全警卫身边,还是攻击它们,对方也不理会,如同固定的炮台一般。只是以毁灭性的武力摧毁月台上的一切。
所有幸存下来的近身战冒险者失魂落魄地返回防线,失去了全身力量般跌坐在掩体后。这个时候,就连防线也被安全警卫们弃之如鸡肋了。“这是个陷阱。”走过我和近江身边的一个冒险者喃喃自语,“这全他妈的是一个陷阱!”
没错。在安全网络系统不断改变打击目标的过程中,所有人都被过去权限冲突的惯例迷惑了。在艰苦的战役看似结束。每个人都不设防的时候,安全网络系统才发动自毁式的极限攻击。在猛烈的炮火中。安全警卫一台紧接着一台地崩溃,自爆,变成四溅的碎片或干脆变成一团火球。在短短两分钟内,遭到反击后幸存的六十多台安全警卫就彻底报废,可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两分钟内,它们到底发射了多少弹药。
在防线边缘至列车的这片范围内,在爆炸彻底消弭后,几乎能够煮熟鸡蛋的滚滚热浪和硝烟让光线发生扭曲,根本就看不到里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隐约能看到列车巨大的身影还伫立在那儿,只是不知道它是否已经被破坏。安全警卫的攻击并没有刻意让开它。
气流从西面八方开始向那片灼热的地狱流动,席森神父开始制造风,大概还有其他的魔纹使者也在行动。战斗已经彻底结束,所有人都漫不经心地走出来,瞠目结舌地凝视着那片空气扭曲的中心,在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是普通人,明显是魔纹使者或灰石强化者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魔纹使者和灰石强化者身为各自团队的首领或精英,在最终攻击开始前,已经进入月台区的范围,如今还不知道是否存活。
虽然彼此勾心斗角,但这个时候,或许大多数人都希望前方出现人类活动的身影吧。我环着近江的肩膀,也走到掩体外注视着那个方向。令人失望的是,直到超能力制造的风将那片灼热的迷雾和消炎吹散,仍旧不见有人出来。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地狱般的景象。
几乎彻底变成结晶状的地面上,能看到黑漆的图案,偶尔发现疑似人体某个部分的东西,都已经烧成了焦炭,还散发着阵阵热气。有人喊了几个名字,空荡荡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便没有人再喊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中,我听到有人啜泣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到格雷格娅将头埋在崔蒂的肩膀上,崔蒂紧紧搂着她,渐渐将目光收回来,垂下头。
“都死了……都死了……”旁边某个冒险者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难看表情,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地铁站进出口的方向走去。
“上车吧。”近江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到她的眼神中,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产生任何动摇。我很熟悉这种冷静的目光,就像是将这副惨烈的场面当成是电影的布景,对她来说。死去的人也好,悲伤的人也好,这一切都是无关自身,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我并不是在斥责她毫无人性。只是,在她的身上,我的确没有看到更多的感性。我一直觉得人类不能没有感性,因为人类是社会性生物,而只有感性才能让人们不计较个人得失和成败,投身与协作当中。因此,大部分时间里都好似只存在理性的近江,虽然拥有一个精致完美的人形躯体。但在我的心中却无法勾勒出完整的人类的形状。
可是,就算是这样理性的近江,也一定会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人类的忧伤吧。我这么淡淡地想着。
我朝不远处的席森神父望去。他如心有灵犀般也看了过来。我指向列车,他点点头,于是我们带头向列车行去。格雷格娅和崔蒂从锉刀小队的队伍里跑出来,一脸紧张地和我们走在一块。格雷格娅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近江平静的脸。就失去了说话的勇气,皱着眉头沉默地向前走。
身后传来众人移动的动静。没有人说话,带着一片哀悼般的沉默,所有没有心灰意冷的人陆续进入列车中。迎接大家的是曾经呆在月台下。却最先进入列车中,捡回一条命的人。我和近江进入后。选择距离门口较近的一侧坐下来。我在心中数了数上车的人,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这意味着折损在安全警卫自毁式进攻中的人超过了总人数的一半。我们耳语者和锉刀小队是唯二完整保存刚进入时人员配置的队伍,而我们两队的人数近乎这里总人数的一半。
就某种意义上,锉刀的谋划成功了,就算这里的人知道她的队伍弄到了重要情报,能够分享的人也不剩几个。更重要的是,按照人头数量来算,她的队伍将主导下面的探索计划。我给自己点燃香烟,在静静燃烧的火光中,我看到锉刀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
最先进入列车的人占据刚进来的这节车厢,我们耳语者和锉刀小队两个阵容完整的队伍占据之后的第二节,其他人则全都进入第三节。没有人表示反对,就好像本就该这么分配。
好一阵,列车中只剩下呼吸声。
这辆列车无论外形还是内部装潢,都和正常世界里的地铁列车十分相近。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坚固,即便被安全警卫的激光炮击中,经受着爆炸的余波洗礼,也没有在车体上留下显眼的痕迹。我掏出折叠刀,用力在内壁上划了一下,沿着手掌传来坚硬的感觉,刀锋没能在上边留下痕迹。
这些内壁呈现骨质的白色,我觉得并没有经过涂装,而是这种材质本来的色泽。自从进入统治局后,各式各样的新型材料就屡见不鲜。
大约十五分钟后,列车重新出发,期间安全网络系统再没有派遣安全警卫过来。我从方块壮的窗口处向外眺望,很多人都和我一样,默默地向硝烟尚未消散的战场告别。我曾经想像自己置身于真正的战争时会怎样,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卷入一场战役之中。我并不后悔踏入这样的世界,但对平静的过往却充满怀念。我在此刻,想着大多数人都曾经思考过的问题,自己的未来会变成怎样呢?
可是,没有后退的理由。即便是看似平凡的正常世界,也存在波涛汹涌的灰雾事件,让我不得不去思考万一战争降临,末日降临,耳语者的大家该何去何从。在过去,八景的预言指引着我前进,将来也还是这样吧。
目睹太多的死亡、措手不及的变故和风雨飘摇的未来,我回想着自己前半生所遇到过的人和事。现在,自己再也不是为了不变得孤单而要去做好学生的那个幼稚孩子了,有了朋友、知交和妻子,那个想要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的梦想总在偶尔间掠过心头,但是却不得不告诉自己,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不能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也没关系,我仍旧希望成为英雄,至少成为某些人的英雄。我回头看了一眼妻子,近江正看似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这个时候,耳语者的大家又在做什么呢?
我就这么淡淡地想着,等待着隧洞的黑暗降临。
突然从光明进入黑暗之中,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到身边有人问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到三十三区?”听声音是崔蒂。
席森神父的声音回答到:“顺利的话,半个小时。”
“你的意思是……”崔蒂的声音有些忐忑,显然,她也从未经历过之前的那一幕。眨眼间,强大的冒险者们都死了,他们曾经用超乎想像的力量,暂时抛却了个人得失发起一场激动人心的反击,可是,就在他们本该享受胜利的喜悦的时,毫无征兆的毁灭降临在他们头上,反而是看似弱小,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的自己活了下来。
这或许是她,不,或许对幸存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第一次品尝到世事无常的真正滋味。(。。)
349 列车上
列车车厢里亮起灯光。光线很柔和,我看了一下车顶和两边,意外发现竟然有灯。我还以为是和候车大厅一样,采用那种会发光的材料。坐在这辆列车里,四周的摆设、布局和装饰以及只容两人行走的中间过道,两旁是背靠车壁的座位,坐满行人,一切都充满了熟悉的味道,让人仿佛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车厢里并不安静,除了崔蒂和席森神父,格雷格娅也正在小声和卡西斯攀谈。
“通常不会有意外。”面对崔蒂的忐忑,席森神父这么对她说:“不过,这一次似乎总会出现意外。”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种意外大概是来自统治局安全网络系统在之前的变故中所体现出来的对权限冲突的修复状态。尽管在我们上车之后,再没有出现安全警卫,按常理来讲,作为运送统治局原居民回到地下居住区的列车,也不应该被安全网络系统攻击,但这一次,在列车行驶途中,谁也不能保证它们不会再次出现。
如果安全网络系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绕过避免制造车祸的权限,那么这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就相当于一个铁罐头般的坟墓。我也不知道,车毁之后自己是否能够幸存下来。
当然,统治局自身的管理系统也一定考虑过这方面的安全,安全网络系统能够避开这个权限的几率不会太高。
不过,其他车节中的部分冒险者仍旧惴惴不安,似乎有些后悔上了这趟列车。我没有进入后方车节里。隔着厚厚的门板,也听不到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他们不时朝这边投来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阴暗心理在作怪,我觉得他们在预谋些什么。他们和我目光接触后就转向一旁。还有交头结耳的行为,都像极了商量坏事时的情态。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么容易就怀疑他人的那种人,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理应产生这种怀疑。
当“要不要把这些人都管制起来……不,全都杀了算了。”这样的想法突兀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时,让我结实吓了一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呢?他们并没有做任何坏事,我对自己这么说,可是那种阴暗的心理却怎么也无法驱散。
这种心态也许是不久前的战役中。这些人相互扯后腿,将自己的胜利和收获建设在他人的不幸和死亡之上的行为造成的。我又告诉自己,他们有一段时间不也在感性的驱使下作出了反击吗?他们并不是完全对同类的不幸和死亡无动于衷。那种恶人的行径只是受到环境和惯性的逼迫,他们也许也曾经被人当作诱饵。也曾经在救助他人的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珍贵的东西,见识过许多丑恶,才将这种行为当成正常,误以为是弱肉强食的体现。
然而,当不好的主观印象形成的时候。想要再有所改观就变得极为困难。我一直认为,身为这个星球上最具智慧的社会性生物,在同类之间讲究超越生命底线的弱肉强食是一种退化。无论我如何为这种自定义的退化行为寻找理由,都无法认可它的正确性。
这是不正确的行为。不应该这么做,因为他们这么做了。所以是不可信任的人,是坏蛋——这样的思维逻辑下意识主导着我的思想。所以。那种突然出现的阴暗心理,就像是一颗种子,掉落在内心的泥土里,就生根发芽,怎么也无法挥去了。
我觉得这种警惕心有些过头,可能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它继续成长下去。
我回到近江身边,她靠着座椅眯了一会眼睛,像是在打瞌睡。虽然她的脸上没有疲惫的样子,但自从进入统治局后就没有什么松懈的机会,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累吧?当我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她的身体就朝这边倒过来。我没有让开,也没有扶她坐好,就让她这么靠着我的肩膀。她的呼吸很匀称,这张平静的脸和之前那种对于死亡和厄运的平静是不同的,失去了冷酷之后,就像是漂浮在宝石般湖泊上的睡美人。
我示意其他说话的人小声点,在这节车厢里没有外人,虽然认识锉刀小队的时间不长,但和对方相处得不错,所以大家都没有异议。实际上,除了格雷格娅缠住卡西斯询问统治局的事情之外,没有人有聊天的想法。崔蒂更是阴沉着一张脸,一直看着窗户。其实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东西,因为通往地下几千米的隧洞又黑又长,如果不开灯,就像是在一个漫漫长夜之中。
我觉得,她是在看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影子。
过了一会,后一节的车厢里有人开门走进来,是个身材高达威猛,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左右,面相有些苍老,给人那种长辈特有的“人生经验丰富,值得信任尊重,但也有些食古不化”的感觉。他似乎也是当兵的,或者曾经当过兵,气质和由雇佣兵组成的锉刀小队有一种融洽的感觉。
富有个人魅力的老男人也是一名二级魔纹使者,应该和锉刀的人熟识,所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在锉刀身边坐下。当我打量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递过来,朝我点点头就移开了,在其他人身上也是一掠而过,就像是并不在意我们的样子。不过,我不觉得他真的不在意我们。
我们是阵容完好的队伍之一,我和席森神父都是二级魔纹使者,近江也曾经在候车厅的反击中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战斗能力。无论其他人想要商量什么事情,作出什么决定,至少在没有离开这辆车,没有分散到其它地方的时候,都无法单独绕过我们。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有格雷格娅和崔蒂这两个没经历过战争的普通人。我仍旧觉得自己一行比锉刀小队更有实力。
谨慎、奸诈又冷酷的冒险者们又怎么可能不在意我们呢?
随着老男人的进入,车厢里平静的味道出现变化,格雷格娅也因此问到:“他是谁?”
“他是走火。”卡西斯的表情有些谨慎认真,原本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的脊梁挺直了。直勾勾盯着那边说:“隶属于欧洲一个极有实力的组织。末日真理教的人想挖出这个组织,但一直都没有成功,他们可能是整个欧美亚,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最有实力,结构最为严谨的组织,听说在政fu方面很有力量。”
“比末日真理教还强?”格雷格娅好奇地问到。她对末日真理教之类的名词十分习惯,显然已经从卡西斯口中得知了许多只有相关人士才了解的事情。我听到她用“耳语者”预备成员的身份交谈,虽然耳语者没有预备役。但我仍旧默许了她的做法。格雷格娅看起来是个拥有强大自主观念的人,如果她决定要彻底进入这个世界,就算没有通过耳语者的考验,她也一定会寻找其他组织吧。
我并不因此厌恶她。反而因为她的执着,让我感到担忧。如果她能够在安全的范围内,了解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个怎样的世界,一定能做出更好的选择吧。至少进入这个世界时不会毫无心理准备。
代号为走火的老男人掏出烟斗,问锉刀借火。锉刀没有发话,直接将打火机递给他。他抽了好几口,喷得脸前全是白烟,这才说:“你们到底弄到了什么?看安全网络系统的架势。如果只是你们自己的话,处理不了那些东西。”
“你们有兴趣吗?”锉刀没有回话。反而朝我们这边问到。
“没兴趣的话怎样?”我反问。
“如果没兴趣,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一旦你们进入同样的地方。找到了同样的东西,就算是偶然,也会被当作敌人。”锉刀身边的男性魔纹使者开口了。
“这可真是霸道。”我说。
“优先考虑参与者的利益。”男性魔纹使者笑起来,“我觉得你们加入比较好,你们很有实力,我们会得到更好的收获。”
我看向席森神父,他只是抱着手肘,没有任何表示。我开始考虑锉刀小队的建议。我对这一次进入统治局的行动不报以任何实质性收获的打算,最初的目的是适应这里的环境,席森神父提议让我进行安全网络权限认证,这需要在地下居民区进行。原本选择进入三十三区时,并没有想过会进行计划外的冒险,而锉刀小队的情报预示着参与者将要进入一个极度危险的区域。而不巧的是,这个区域就在三十三区,如果我们不参与,会被参与者的行动波及的几率不小。
如此一来,我们很可能要面对参与者,以及安全网络系统的牵连打击。
一点都不划算呀。我在心中对自己说。其实,我对他们找到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反而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将格雷格娅和崔蒂带回正常世界。只要抵达三十三区,当初想要了解统治局环境的目的就已经达成。我已经知道统治局和进出统治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第一次冒险的成果有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无论是安全网络权限认证,统治局的宝贵资料,甚至是近江寻找合格材料的计划,都可以在之后再进行。
反正就算锉刀小队真的找到什么好东西,也不可能一次性搬空整个统治局。他们所谓的巨大收获,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甚至在看到实物之前,也不能否认收获不一定和风险成正比的可能性。
“参与者有哪些?”我问到,将目光转到老男人走火身上,问他:“后面的人和前面的人都去吗?”我指的是除了我们耳语者之外的另外两个车厢的冒险者。
“前面的人不太清楚。”走火瞥了一眼前面的车厢,吐了一口眼圈,“不过后面的人全都参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如果再不冒点险就亏定了。”
“我需要知道前面的人的想法。”我对他们说。
就在这时,前面车厢的人也推门走了进来。他似乎听到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在走道那边就开口了:“我们也全部参与。”
我们这边的人,包括锉刀小队和老男人走火,全都将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同样是个成熟的中年人,相貌壁走火年轻。身穿笔挺的西装,一副社会精英人士的打扮。不仅仅是打扮,实际上,他就给人这种强烈的精英感,充满了精明能干的气息。不过,直视他的眼睛时,给人一种黑洞的感觉,沉默而又充满危险的力量。大概是前方车厢里的人在月台处的丑态让我有了先入之见。我总觉得这个男人会从那边出来是件奇怪的事情。
不止我,我环顾其他人,从他们脸上和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想法。这个男人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第二等级的飞翼形棱状魔纹。又一个二级魔纹使者。
“你是前面的人的代表?”锉刀问。
“是的。你们可以叫我荣格。”男人如此说道。
“荣格心理学?”近江睁开眼睛,看向这个男人。
“是的,我很喜欢心理学,但我不是心理学家。”荣格说话时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我不觉得前面的人有这个实力和想法。”走火磕了磕烟斗,如此说道。
“我说服了他们。”荣格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不觉得说服的过程很容易。不过也许正如他的代号,他擅长心理学。
“实力不够,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死掉。”走火说:“你觉得他们不会拖后腿?”
“他们不会。”荣格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走火针锋相对的质疑产生心理上的波动,“他们至少有运气。运气比任何素质都重要。不是吗?”
走火沉默了一下,点头露出深沉的笑容。
“没错。他们很幸运。”
接下来,这节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该是我表态的时候了。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脸色都有些紧张。不同的是,格雷格娅有点兴奋,但是崔蒂却有些焦虑。
“我希望能先送走这两位无辜的小姐。”我对他们说:“我答应过她们。”
“我……我希望……”格雷格娅嗫嚅着,但被崔蒂打断了,“是的,你答应过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只剩下我和格雷格娅了。”她的语气带着不满和失落,我知道,她又想起其他的学生了。我没有承诺过所有人都能活着离开,也没有承诺会将所有人都带到三十三区,我提出建议和理由,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觉得她没理由责怪我,但我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因为她的思维模式令人赞赏,这种责任心和期望圆满的想法,在我看来是人类感性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不过,其他人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
我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期望,既然已经开始深入地底,总不可能再返回地面。她也知道这一点,在失散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实际上,我们也针对这种情况,为每个人提供了许多临时落脚点,但崔蒂现在仍旧感到失落。我想,回到正常世界之后,还有更多的麻烦事等着她们,如果那些学生没能活着离开统治局的话。
“如果他们足够幸运,也能在地面找到回去的路。”席森神父安慰她道。
“想想在大厅里死掉的那些人。”荣格凝视着崔蒂,说:“也许你会觉得自己并不比他们的处境要好。”
“我知道。我要带她一起离开。”崔蒂拉住格雷格娅的手,对车厢里的众人说:“找到回去的路,这对你们的行动应该没有干扰,你们也要回去。”
“我……”格雷格娅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崔蒂严肃的目光,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虽然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但她明白崔蒂为什么这么坚持。她知道崔蒂的想法,也明白对方是为了她好,这种理解让她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很不错。
“怎么样?我们耳语者可以加入。”我再一次打出耳语者的名头,强调我们同样是一个强有力的组织,尽管耳语者的正常战斗力其实很弱小,席森神父并不是成员,只是合作者,但席森神父不说,谁又知道呢?
“很好,那么进入三十三区后,先让两位女士回去。”锉刀点点头,其他人没有反对。
“你说,耳语者?”走火看向我,问到:“你们是亚洲区的组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亚洲区的组织,我想其他人也同样很好奇。听说最近末日真理教正在往亚洲发展,准备进行一项大计划,但似乎并不顺利?”
虽然锉刀小队在卡西斯和我们的交流中获知相关的来历和信息,但耳语者和它所处的位置对他们来说,仍旧太遥远了。包括荣格在内,没有人想要打断走火的询问。(。。)
350 目的地
350 目的地
我觉得,如果我将亚洲的情况说得好一些,这些冒险者的头儿一定会考虑进入亚洲,但如果将亚洲的情况说得严重,他们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甚至亲自前往亚洲了解情况。他们自身所处的环境逼迫他们不得不如此。我不知道,在我们耳语者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之前,是否已经有人或组织开始在亚洲扎根。不过,亚洲会汇聚越来越多的外地组织,这一点几乎无可质疑。
“我们来自中央公国的一座城市,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如果有兴趣,可以过来坐坐,我们十分欢迎友好的客人。如果有业务交流,也可以联系我们,当然,近期内,我们仍旧不打算在亚洲之外的地区展开活动。”我一边介绍自己的社团,一边向众人分发名片。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业务员。
“同样的风格。”走火将耳语者名片翻了翻,咕哝道。我不知道,所谓同样的风格究竟是指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荣格并没有细看,接过名片后,以一种慎重又礼貌的方式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现在,会议可以开始了。”寒暄结束后,锉刀让两位女孩进入后面的车厢,自己则将终端装置放在地上。她弯腰操作终端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我清晰看到敞开的迷彩服下,被低胸背心托起来的深深沟壑。但只是一眼之后,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终端投影在半空的全息影像给吸引住了。
终端装置向上散发如同漏斗状的光芒,在漏斗中漂浮着一个蛋形的空洞结构。在空洞中,更多的线状结构图好似藤蔓一样快速蔓延,眨眼间就描出一个城市的轮廓。应该是城市没错,那些房子一样的建筑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火柴盒,嵌在山体又或是某种高大物体里,有些类似正常世界里山城的俯瞰图。不过这些火柴盒建筑能够放大,我们盯着它时,就好似突然被拉了进去。
视野突然从空中坠落,直接摔在一条蜿蜒的街道上,这才发觉并非是房子嵌在山体中,而是杂乱五脏的房间一个又一个堆叠起来,形成奇形怪状的整体。因为透明的线构图太过复杂的缘故,一层又一层地望下去,让人眼花缭乱,恶心得想要作呕。
不过,随着锉刀开始调整浏览方式,仅仅由线条勾勒轮廓的建筑开始蒙上一层白色的外皮。这种白色就和列车里,以及安全警卫身上看到的类似,让人觉得这就是真实的情状。
这条街道建在建筑山体的外缘,有些地段十分陡峭,大约几百米外的阶梯几乎呈五十度向上攀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岔路深入山体之中。全息影像开始旋转,我的视野好似被套上无形的绳索拉扯,沿途能看到更多的似乎是窗口或门口的洞口,并不是全部都被门隔着,有时能看清洞口里的东西,但这时能看到的,仍旧是一道深入的甬道和更多的出入口。若是在建筑山体的外缘,或许还能找到来时的路,可是一旦深入山体之中,就仿佛进入了蚂蚁的巢穴,奇形怪状又完全不符合审美地扭曲结构让人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这就是三十三区,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型地下空洞,除了这个巨型的一体式建筑之外,没有正常的生活区。”锉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生活区外是什么样子?”走火的声音发问。
“外表看上去是一大团麻花般的金属管。”锉刀说:“我没能下载那里的结构图,不过,那些管道最大的能够容纳一架波音客机。实际上,我们乘坐的这辆列车会从其中一个管道进入生活区。”
“目的地在生活区外?”
“是的,但是不能直接前往外部,直接进入的话,很可能再也找不到出口。”锉刀说着,视野的前进开始加速,两侧的景象仿佛拉成了一条条直线向后飞逝,最终停下来时,我们站在一个歪歪斜斜,支离破碎,像是随时会倒塌的建筑山体前。这里的建筑暴露出钢筋结构,还打着补丁一样的钢板,繁杂多变的管状物如同神经系统,从建筑外表裸露出来。第一眼就感觉就是,这个看似高危的建筑体之所以还能存在,完全是因为组成它的积木般的小型结构以一种精巧的堆积方式构造出一个稳定的整体结构。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还是觉得很壮观。”我听到有人惊叹到,似乎是锉刀小队的某个火力手。
“看地面。”走火说。
于是我们的视野向下弯曲。在我们脚下,呈现出一个巨大而平整的圆形平台,这个平台向下凹陷了脚踝到膝盖的长度。圆形凹口的边缘十分光滑,而平台地表给人光滑的感觉,但却明显呈现出由中心开始的放射状条纹。然后,我们又抬头看向歪曲的建筑山体,这才发觉,才建筑表面,乃至于某些可视的内部结构中,同样有许多放射状条纹。这个建筑山体之所以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感觉,正是组成它的某些“积木”彻底消失了,其它“积木”沿着空隙倒塌下来,只是运气比较好,在彻底崩溃前卡住了,形成新的平衡,或者被某种东西修补过,所以才能继续伫立在此处。
“这个建筑三天前是不存在的。”锉刀这么说到。众人没有出声,似乎在思考她的说法。
“有一股力量在这里爆发,之后有建设机器来过,然后是第二次力量爆发,最终形成了这个古怪的建筑结构。”锉刀说:“虽然无法获知文字情报,但光从影像中仍旧能判断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其中一方使用的是某种广域兵器,才造成我们脚下的这个平台。这些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家伙,从这里进入三十三区外域。”
她如此解说的时候,视野再次被带动,投入建筑之中,沿着某条黑暗的地道飞速前进。之后,我们的视野被弹出全息影像,再一次以鸟瞰的方式观察这片区域的结构图。一个由统治局文字标识出来的绿点取代我们,游走于一条复杂的管道中,除了这条管道周边的场景,更远处的结构图都消失了。最终,绿点落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中。
只见锉刀指着这个盒子,对大家说:“我相信,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你觉得那里会有什么?”走火问,“也许先进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已经把东西拿走了。”
“我不觉得先到一步的家伙拿完了所有的东西。”锉刀认真地说:“安全网络系统仍旧将它标识为红色,不允许四级以下的权限查阅。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三十三区是平民生活区,武器库不会在那个区域。既然它的安全权限很高,那么很有可能是研究所。”荣格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判断。
“真是奇怪,从之前的建筑体结构图来看,应该不会有贵族在这里生活。”走火扯了扯领子,盯着悬浮在半空盘旋的生活区全景图,说:“太凌乱了,简直就像是南美山区的贫民窟。”
“大概是建设机器的杰作。”席森神父说:“许多曾经存在贵族区的地方,如果遭到大规模的破坏,其结构就会被建设机器彻底改造……你们都知道的,由建设机器修补重建的结构,就像是一种无序的细胞增殖。”
席森神父的推测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接下来再没有任何异议,大家都准备去这个可能是研究所的地方探险,期望能够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玩意,但如果仅仅只能获得资料的话,反而会令人头疼。因为要解读纯粹用统治局语言书写的资料根本不是一个小组织能够做到的事情。如果卖个末日真理教的话,大概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吧,但作为敌对者,在决定投靠对方之前,宁愿亏本也不愿意交出去。
所以,在所谓的“价值”中,最无用的就是这种无法看懂的资料了。就算能够解读出来,想要重复这些实验,就必须从统治局里获得更多的设备,或者是找到替代物。然而,无论是哪种方式,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锉刀将以这辆列车的抵达站为,看似入口的支离破碎的建筑为终点,这一段路中最短路线的地图复制给我们。之后走火和荣格分别回到各自的车厢中,把相关信息传达给其他人。
崔蒂和格雷格娅也回来了。我将大概的情况告诉她,并没有说得如同锉刀那么详细,更没有把地图给她们看。
“负责保护研究所的安全系统一定很强大。”崔蒂严肃地说。
“如果先行者抵达过那里的话……”我说:“安全系统一定会遭到某种程度的破坏。”
“我觉得,正是因为那里的安全系统还没有修复,所以才会出现四级权限限制。”席森神父在一旁插口道:“一般来说,研究所的进入权只需要三级,当然,内部某些重点区域的权限可能会更高,但只是从大门进去的话,我还没见过需要四级权限的。”
“进行权限认证不需要到那个地方去吧?”我再次确认到。
“不需要,权限认证就像是在银行里提高信用卡的信用金额,只要在生活区里的公共终端就能进行。当然,在三十三区要找到这种公共终端可能有点麻烦,因为那里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区。而且,并不是每个公共终端都有权限认证功能,就像是并不是每个地方的itm取款机都有取款、转账、存款等等功能,可能只有其中一种或几种。”
“真麻烦。”我咕哝到。
“不过,我仍旧希望在进入那个神秘研究所之前,你能够完成权限认证。这对你有好处。”席森神父说:“而且,这才是我们的最初目的,不是吗?”
“锉刀小姐规定了集合时间。”我看了一眼锉刀,她正在用匕首削指甲,仿佛没有听到我俩的谈话。
“超过集合时间也没关系,先到者先得。反正我们要去那个地方的话,也不太可能找到第二条路了。”席森神父说。
“晚到者都会被视为敌人。”锉刀终于开口了,她在我和席森神父脸上了扫了一眼,用轻松的口吻说:“这是为了避免有人试图做渔翁。既然参与进来,就一定要出力。席森神父,你也是资深者,这些道路都懂得,别再跟新人开玩笑了。”
“听到了吗?”席森神父风趣地耸耸肩,对我说:“遵守时间无论在哪里都是个必要的好习惯。”
“真的是好麻烦。”我不由得叹气到。我一点都不想参与这次行动,虽然故作轻松对崔蒂说了一些会让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的可能性,可实际上,我同样觉得变坏的可能性更大。我的直觉一向准确,这是耳语者的标志性特质,这一次,我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概不会顺利,会碰上莫名其妙的东西,会死很多人,这样阴暗的直觉不断拉响心中的警报。如果远离那个地方,进行权限认证之后就回去,一定会安全许多。不过,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那座神秘研究所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可是,我需要统治局里的什么东西呢?似乎有需要很多东西,但又似乎并不需要。我抽出香烟,点火,小口小口地抽着。然后,猛然想起来了,已经消失的系色同学提醒过,在通过命运石之门跳跃回之前的世界线前,我必须找到“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这两个名字十分诡异的物品关系到我于之前世界线的记忆。
自己真的是世界线的跳跃者吗?虽然最近所发生的事情,都能用这个说法解释,我也因此逐渐去接受它。但是,在内心深处,仍旧有一块不确定的碎片。它一直在问我:你真的相信所谓的世界线理论吗?
我无法回答。
我一直都看不清这个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正变得更加异常。
“也许在那个地方有你想要的东西。”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对近江说。
近江也只是点点头,在刚才她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进入统治局后,她就很少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似乎就这么跟随着我一直走。我有时觉得,她其实并不在意是否能够找到制造时间机器的材料,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她只是想和我在一起。这种似乎有些天真的想法,毋宁说是错觉,让我心中升出一种美好。
这是在欺骗自己吗?可是,又有什么能证明,她真的不存在这个想法呢?我没有问她是不是这样,那会让自己觉得很傻。不过,希望能够保留这样因为不确定而甘美的心情,也许就是我不去求证的原因。我想,这或许就是初恋的感觉。
我对自己说,你真的爱上她了。不是因为她可能会为你造出穿越世界线的命运石之门,你只是喜欢这个执着于梦想的她而已。在她的身上,似乎有我曾经失去的东西,我不确定。
就在各自的思绪中,车厢中再次陷入宁静。列车平稳地驶向前方,也许是这段旅程中最为平静的时间。格雷格娅也不再缠着卡西斯了,她的冲动被崔蒂打断之后,也许有了更成熟的考虑。在崔蒂阖目歇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在上边打字。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卡西斯说了,出去之后就忘记在统治局里发生的事情,就算获得了什么,也不一定能带出去。所以,大家都会用各自的方法记下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和重要的资料。”
大概是真的吧,我看到席森神父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羊皮笔记本,每一页都图文并茂,前几页就连细小的缝隙里也写得满满的,好几个地方已经贴满标签,涨鼓鼓的似乎不用书皮上的皮带扣就无法合上的样子。他现在又在记载着什么。不过,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写东西。
“什么?”他抬起头,用戴上老花镜的眼睛朝我看来。
“卡西斯说的是真的吗?出去后就会忘记这里的事情。”
“嗯,的确是这样。”席森神父好似这才想起来般,对我说:“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经历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或者说,忘记比较好。不过,如果真想记下什么,还是动笔头比较好。用电器的话,记录丢失的几率比较大。”
近江听了,从白大褂的内口袋里掏出日记本和笔向我递来。我没说过要记录,但她这样的动作,似乎在说:记录下来吧。
我想,自己该写些什么呢?单纯只是将在统治局里的冒险要点记录下来吗?我让笔在指间旋转起来,然后打算将这段经历写成一个精彩的故事。随着文字从笔尖滑落下来,我回顾着那些活着、死去和失散的人们,渐渐的,我甚至觉得他们再不会消失了,就算那些死去的,也像是以另一种方式,例如灵魂的方式,环绕在自己身边。
他们在我的耳边呢喃,在偶尔的恍惚中,我似乎又听到潮水的声音,看到那一只只手从黄色的湖泊中伸出来。
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明明呼吸着空气,却觉得这空气就像是一种更浓稠的液体,沿着鼻腔流进身体里。也许是错觉吧,很快就消失了。我抬起头,发现近江紧紧地盯着我。
“怎么了?”我问。
“有点奇怪。”她说,并没有说到底什么地方奇怪。
351 世界重心
351 世界重心
我对近江一直有一种熟悉感,若是用世界线的理论来解释,那么她一定是在上一个世界线里和我关系十分亲密的人,也许就是我的女朋友或妻子。所以我们会再一次相遇,再一次成为夫妻。不过,我其实并不了解近江。她和我在一起时也很少透露内心的想法,我能够从她的行事风格和表情这类外在的表现来猜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我知道,其实这么做并不完全靠谱。
我想要了解她,但从这些天的相处来看,她似乎并不想让我了解,或者说,并不在意我是否了解。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是那些沉迷于自己的研究而不管外界如何的研究狂人——是的,她已经自称自己是“疯狂科学家”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够和她多聊一会。近江说了一句“有点奇怪”就不再理会,开启行李箱的侧部,有笔记本电脑弹出,她就用这台笔记本电脑开始自己的工作。我扭头去看她的笔记本屏幕,却只看到无数扭曲的曲线和变形的斑点,如果看的时间长了,就会出现恶心感。右上角的一个小窗口里,随着近江的飞速键入,一排排看不懂的如同乱码一样的字符向上翻滚。
“这是世界线曲线。”她突然开口了:“以一个具体的点为参照物计算变动率,有些点发生改变,会根据实际情况产生或大或小的变动率数值,但仅仅一个点是不够的,要发生足够大的变动率,必须找到更多的点。通过改变这些点,我们可以改变未来,却无法回到过去,因为这个点在变动的时候就变成了过去。在现有的时光回溯理论里,最为常人所知的所谓光速造成时间倒流的论断其实并不正确,那只是一种相对性的错觉而已。那么,到底怎样才能在实质上回到过去呢,回到某个点未曾变动的那个时间呢?”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好似在期望我有什么参考性的答案。
不过我对这种理论上的东西完全没有足够的了解。我擅长的不是理论物理,而是动力学和心理学。
尽管如此,我仍旧绞尽脑汁,说了一个自己也不明白是否靠谱的猜测:“这关系到‘时间’究竟是什么样子。”
“嗯,有人也做过相关方面的理论研究。”近江并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也没有失望或开心的情绪,“过去很多人认为,时间是一张连续的线,后来,有人觉得时间是一张膜,近年来,有人提出弦理论,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包括时间和空间在内,都是由一根根不连续的‘弦’构成的。”
“你觉得呢?”
“我吗?”近江顿了顿,沉默了一会,说:“我原来赞同弦理论,至少它能解释大部分的现象。不过……”
不过什么,她并没有说出来。她表现得十分迟疑,并不想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她现在的研究理论基础,一定不再是弦理论了,而是她自己的某个理论。她之所以在演算所谓的“变动率”,或许就是为了找到更多能够证明自己理论正确的证据。她说过,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部分理论上的论证,并成功进行了某些实验,证实依靠这个理论能够制造出一个时间机器的样机。
我对她的理论有些好奇,然而,却一点都不想去了解,因为那一定是很难理解的东西,毕竟我连弦理论也只是听过有这么一种理论而已。
又过了一会,近江又说到:“世界线理论只是一个提供世界发展的模型的理论,它试图让人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发展成如今的样子,又可能会变成怎样。它以产生“变动率”的点为基础,然后以在未来收束的线为结尾。你可以通过改变尚未改变的点来改变未来,但并不提供回到已经改变的那个点的方法。”她用一种深邃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这个理论是不能让人回到过去的,阿川。”
近江的解说让我感到诧异,可是我从头到尾思考了关于世界线的理论,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并不存在回到过去的基础理论。
仔细研究一下就会发现,在世界线理论中,世界线随着代表“选择”和“结果”的点不断增长,但实际上,我们永远都站在某条世界线的端点处,名为“未来”的世界线在这一刻作出选择之前其实并不存在,只是拥有存在的可能性而已。看似线段繁多,如同树枝分叉一样的世界线描述图,其实只有一条是真正存在的实线,其余都是代表“可能性”的虚线。所谓世界线收束,也只是在论证,就算将某条“虚线”变成“实线”,也会经过某个相同的但尚不存在的点,亦即,必然会作出某个选择或得到某个结果而已。
进一步来说,所谓能够跳跃世界线,回到过去的“命运石之门”其实并不是世界线理论的产物。
可是,系色同学为什么唯独提醒我这种理论,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回到过去……或者说,回到上一个世界线呢?
既然已经存在的世界线代表的是“过去”,那么,结合“世界线旅人”的说法,就可以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世界并非来自某一个过去,而是同时拥有好几个“过去”。这意味着在世界线结构图中,本应是“虚线”的地方变成了“实线”。如果我是“世界线旅人”这一点导致了这种现象,那么,我已经不在了的“实线”,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它到底是在我离开的那个“点”处中断,不再增长,还是在我离开的一刻,整条世界线就就重新变成“虚线”?
无法理解。我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从迷宫一样的思考中清醒过来。
“我做过的所有实验,其数据都在显示世界线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收束为一个名为“世界末日”的终点。那么,你是想要改变这个未来,还是不要改变呢?我觉得你的那位已经消失的系色同学,之所以用世界线理论的说法来提醒你,其实并不想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尝试去改变未来,因为,所有的点都已经不足以提供抵抗收束力的变动率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近江的这番话着实让我目瞪口呆。
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出现的结论。无论是八景的预言,还是系色同学模糊的暗示,都让我如近江所说的,试图去拯救未来。正因为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拥有制止末日的可能性,所以人格异常也好,违法犯纪也好,杀人也没关系,如果能够拯救某些人的话,能够阻止末日的话,都能够做下去。可是,近江却对我说:已经不存在这个可能性了。
其实,八景的预言也早就给出的相同的结论:世界末日必将到来。可是,无论是八景自己,还是包括我在内的耳语者的其他成员,都认为预言并不是这么顽固且必定实现的东西——尽管八景的预言一直都是准确的,她所预言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可是我们仍旧相信,一定存在某个突破点。
也正因为相信八景的预言,认为她的预言能够引导我们获得一个可能性,所以耳语者才诞生,并一直存在下来。
那么,我们如今的努力,过去的付出,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第一时间就想反驳她的说法,可是,当我看到近江眼睛中的平静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我就算能够说出各种理由,却根本找不到证明自己理由正确的证据。而近江却通过无数次超乎想象的理论实验得出了和八景的预言相同的结论。
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我十分相信近江的理论,实际上,我对她的理论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哪些实验,这些实验数据又是否具有足够的代表性。找到代表变动率的点并进行计算和推演——这在我看来根本是永远无法完成的实验。近江大概只是通过自己的公式,计算了自己选定的,认为最具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典型,从而得到让她信服的数据吧。即便如此,她的论据也比空有信念的我们更充足,更有说服力。
我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在听到近江的结论后,到底又思考了什么。这个结论给我的打击超乎想象,几乎毁灭了我的梦想和期望。如果我相信她,那就代表自己的过去毫无意义,自己的未来也看似会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我不相信她——可我为什么不相信她呢?
“高川先生……高川先生!”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声让我回过神来。
有人抓住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抬起视线,发现是格雷格娅在跟我说话。我看到自己脚边落满了烟头,而香烟包已经空了一半。时间才过去了十五分钟而已。
“怎么了?高川先生,你的脸色不太好。”格雷格娅疑惑地问,“身体不舒服?”
“不,没什么。”我用力揉了揉脸颊,尽量露出温和的笑容,问她有什么事情。
她说只是看到我的脸色不好,所以过来招呼一声,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
“他没事。”近江说话的时候,仍旧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只是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同,被稍微打击了一下。”
“事情和想象不同?什么事情?”格雷格娅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她的积极性让我有些尴尬,但对于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却无法告诉她,我又不愿随便用借口来搪塞她。在我微笑的沉默中,格雷格娅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崔蒂也向我投来关切的视线,不过,除了她们两人,其他人都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兴趣。
“我不会放弃的。”近江突然转过头对我说:“我相信我的研究才是正确的道路。你呢?阿川,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她的问题让我不由得再一次反刍和“世界末日”有关的记忆。耳语者正在进行的事业,乃至于末日真理教和其他组织的状态,甚至是统治局和灰雾事件的出现,毫无疑问都是以“世界末日”为核心。
然后,我似乎找到了重点。
我觉得,自己也许理解错了系色同学所说的话之间的逻辑关系。系色同学提出世界线理论,是为了让我相信自己拥有拯救世界的可能性,可是,仅仅通过这个理论是不可能拯救世界的。因为在如今的这个时间点上,已经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了。所以,她才会让我去寻找“精神统合装置”、“人格保存装置”和“命运石之门”。仅仅通过称呼就能大致想象它们的用处,大概只有利用这三件东西,才能够在保存记忆的情况下,跳跃回过去的某个选择点上。
她希望我能够回复所谓的“过去世界线的记忆”,说不定正是因为造成那段记忆的世界线才存在能够提供足够变动率,抗拒世界线向“末日”收束的选择点。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的心中几乎变成冷灰,可是渐渐的,在追忆系色同学的那段记忆,反复咀嚼她的暗示时,又重新迸出希望的火星。
当我沿着这条脉络进行归纳时,得出了一个惊讶的结论: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理会末日真理教,也不用去考虑这个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看似会导致世界大战,将成为末日降临的重要环节的末日真理教和其他组织的斗争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想要拯救世界,拯救他人,成为英雄,自己只需要做两件事情:找到系色同学提示的事物,协助近江制造出时间机器——命运石之门。只要能够回到过去的那条世界线,那么将会死去的人,所失去的一切,那些让人悲伤和痛苦的事情,都将获得改变的可能性。
近江从选定我为助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明示或暗示我,应该将协助她放在所有事情的最优先位置。我觉得自己大概明白她了。也许在她眼中,席森也好,我们耳语者也好,其他冒险者和末日真理教也好,一直都自以为是地做着无聊透顶的事情。无论是想要改变未来的人,还是试图不让未来改变的人,都完全没有抓住一切的重心——假设时间机器存在,或者,必将会制造出来。
不管统治局科技有多强大,灰雾力量有多神秘,世界末日有多么可怕,一旦时间机器被制造出来,就必然会成为压倒一切的终结之物。
这就是时间机器的力量,也是大多数人期望回到过去的原因。与之比较起来,耳语者以前的活动,现在的活动,和之前确定的未来计划,什么巫师、恶魔和统治局,灰雾事件,洲际局势,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也许,我虽然告诉自己,要相信近江的研究,但实际上仍旧并不十分确定吧。我以为自己会与众不同,但实际上,仍旧无法避免和其他人进入同样的思维轨道。比起已经出现在眼前的统治局科技和灰雾力量,尚处于朦胧状态的时间机器又有什么竞争力呢?包括我在内,所有支持近江研究的人,对她的成功又抱有多大的信心呢?
虽然现在我仍然无法坚信近江的研究必定会成功,但是,如果末日如八景的预言,近江的实验数据那样,终究无法避免,那么时间机器就是唯一能够拯救大家的东西。
时间机器被研制出来的几率,和八景预言加上近江实验被证实的几率,哪一个会更大?这就是做出选择的关键。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顿时明白自己正站在一个会导致变动率大幅度波动的关键点上。
“阿江,你说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能够产生抗拒世界线收束的力量吧?”我吸着香烟,问道:“这些选择是否包括你的研究在内?”
“无法确定。”近江的回答是:“我没有对自己的研究进行变动率测试,不是不做,而是没办法做到,在时间线上对自己进行定位和测试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论范畴。”
这真是个如同大旱甘霖一样的好消息。
“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对于我们来说,不,对大多数人来说,理解时间机器研究的重要性仍旧太过困难。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还有耳语者的大家,会将支持你的研究放在首要位置。”我慎重地对近江收:“阿江,就靠你了。”
近江听了这番话,便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当她转过头来和我对视时,我看到了从她的眼眸深处如同原子弹爆炸般强烈放射的光芒。
“这是我最希望听到的话。”近江说:“我当初选你为助手,正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能够理解我的人。我们是同类。那么,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如何才能制造出这台时间机器吧。我将之称为‘命运石之门’计划。”
352 近江狂热
我决定倾尽全力支持近江的时间机器研究。
近江将自己的研究计划称为“命运石之门”,这个计划代号完全和系色同学给我的忠告吻合了。尽管在得知近江就是那位在网络上宣扬世界线理论的疯狂科学家“斯坦因”后,我就一直在猜测近江打算制造的时间机器是否就是所谓的“命运石之门”。但是被证实之后,仍旧感到一种强大的命运力量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在每一次见证八景的预言成为现实时也都会出现。
似乎无论自己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许当时看似一切都不同了,但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仍旧会遇到相同的事物,就像无数的岔路,在绕过不尽相同的风景后,都将汇聚到某一个地方。这就是世界线收束的力量,我已经切身体会过许多次了。
八景的预言也好,系色同学的忠告也好,之所以从没有出错,大概就是因为预言中的事物就是这种世界线必然会在此处收束,因而无法避开的关键点。
现在,近江通过对变动率的实验,似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发现类似的点。因此,她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半个先知吧。
我们前往后面的车厢,想找一个没人打搅的地方。时间机器的研究在许多人眼中是天方夜谭,我们两人虽然不介意,但也不愿意自己的一本正经被其他人嘲笑。
这辆开往地下深处的列车很长,所有冒险者只占据了其中三节。经过走火一行人的车厢时,发现这里十分热闹,和我们所呆的车厢里安静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的冒险者们在人数上和我们与锉刀小队加起来差不多,他们正在喝酒进食。并分成好几个赌博的聚集处,不时传来懊恼的叫骂和兴奋的呼喝。这种乱糟糟的喧嚣气氛却更符合我对冒险者们最初的想象——他们聚集的地方,就像是电影里西部牛仔常去的酒吧。比起军队式的秩序,更趋向于彰显自己的个性,但又并非完全没有组织。
我们刚进去,走火就在一众赌博的人群中向我们打招呼了。
“嘿,耳语者的家伙,要来试试运气吗?”
随后。又有更多的诸如“耳语者……”、“亚洲的组织……”这类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耳中。走火已经和这些人提过我们的来历,其他人似乎有些跃跃欲动,想要申量我们的身手——毋宁说是想要看看这个第一次听闻的新组织到底有多大本事,在习惯了超凡力量的冒险者眼中。最能体现组织能力的仍旧是成员的武力。并不是说他们认为智慧没有作用,但是短时间的试探中,暴力更加直观。
不过,我们经过此地不是为了展现耳语者的力量。于是我婉转地拒绝了,有人故意听不懂。出言相激:“又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又有人故作帮腔,实则火上浇油:“人家可是保存最完整的队伍,这个小伙子可是二级魔纹使者呢,还有那个老头。知道他是谁吗?末日真理教的旧教徒,大名鼎鼎的漂泊者席森神父。”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打定主意不和他们来往。他们如果不死去,迟早会进入亚洲。那时才是我们正式打交道的时候。我挂上学生干部时代锻炼出来的微笑,用目光示意走火。果然,走火出言制止了这群人,他的确已经暂时成为这些冒险者的头头了。
这些老油条的冒险者们似乎多少都知道走火所在的组织,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个组织拥有让这群人慑服的力量。我悄悄打量着这些人,试图从中找出走火的队伍成员,但在这时一个冒险者从后一节的车厢推开舱门,紧张地跑进来。
巨大的门响声顿时让喧嚣的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冒险者的身上。在这一刻,他们的警惕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冲进来的冒险者脸色不太好,他还没喘口气,就用一种慎重的口吻嚷道:“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单凭这句话,我无法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人却似乎明白,气氛好似紧绷了一下。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位身穿皮质夹克的朋克壮汉越众而出。他的头发好被顽童泼了一罐颜料般五颜六色,还直竖起来,眼角、鼻孔和嘴巴都穿了环,裸露在外的粗壮臂膀上纹有蜘蛛刺青,充满怪异而刺激的感观,让人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从其他人的低语中得知,这个朋克壮汉就叫“毒蜘蛛”,是一个墨西哥黑帮的老大,一个正常意义上无恶不做的家伙。
其他人对他多少都有些戒备,而这更彰显他的强大和危险。
“他们都不见了,就你一个人回来?”他闷声闷气地说,这段话中存在许多俚语脏话,但是面对他的质问,刚进来的冒险者似乎没有胆子生气。他用力点点头,说:“我本来提议按照惯例进行抽签,但他们却直接挑选往更远的车厢。我等了大概五六分钟,没见他们回来,于是又向前走了一点……我没敢更深入。”
毒蜘蛛猛然冲到这位冒险者面前,抓住他的脸,直接将他举了起来。这个冒险者不知道是无法反抗,还是不想反抗,只是双脚拼命挣扎抖动。这时谁都知道,毒蜘蛛很生气,他想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在他做出一些残暴的事情前,有人开口阻止了他。
“嘿,毒蜘蛛,这可不符合约定。”
毒蜘蛛用力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倒霉鬼用力扔在地板上,发出生硬的撞击声。他发泄般用力握起拳头砸在一张座椅的椅背上,坚固的金属管立刻凹陷下去。他又硬生生将这条金属管扯了出来。径直朝下一节车厢走去。
“我要去看看。”他说。
这些冒险者大都在候车大厅里失去自己的队友,所以依靠临时约定促成了一个新的团队,而走火就是这个团队的头儿。毒蜘蛛虽然不为人所喜,但同样也是这个临时团队中的一员。所以在他执意前去时,走火也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领着他们匆匆追上去。
虽然没有人跟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大概能够猜测到。这些人因为某些原因,派遣了几个队员前往后门的车厢,结果只有停留在附近的这个冒险者回来了,其他人却失踪了。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无疑是极为蹊跷的事情。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在更后面的车厢里发生了不测。这辆列车不安全,很可能有一些危险的东西。
虽然有些好奇这些冒险者为什么派出探子,觉得一定不是单纯为了排查危险,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冒险者下落不明。但是我和近江都没有选择跟走火他们一块行动。
停留在车厢里的人看似平静,但空气中渐渐被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渗透。他们的眼神有些严肃,开始就失踪事件的细节盘问唯一幸存的冒险者。尽管他们没有明确提出来,不过我仍旧感到极为尖锐的不欢迎我们继续听下去的情绪。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我还没说完,就被其中一人打断了。“我们会负责消灭它。”
闭门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我耸耸肩膀,和近江一起走进下一节车厢中。“如果需要帮忙……”仍旧还没有把话说完,对方已经“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好吧。这下子,这节车厢就是我和近江所需要的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了。
在走火他们带回进一步的消息前。我和近江开始谈论关于制造时间机器所面临的问题。
近江告诉我,在她的理论中。要制造出“命运石之门”,最关键的东西只有两个:一是足够坚硬的材料,二是足够强大的能量。
意外的简单,也意外的困难。先不提我们该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些东西,我们该如何确定材料是否足够坚硬,而能量又是否足够强大呢?近江并没有计算出这台预想中的时间机器运行所需要的最低参数,因为迄今为止并没有谁真正模拟出时空穿梭时的环境模型。
在时空穿梭的开始、过程和结尾这一系列动作中,会出现何种可能的现象?时空旅行者又处于何种环境中,可能会遭遇哪些困难和危险?近江没有否认,许多东西因为太过抽象而无法理解,必须期待第一台样机制造出来后,才能逐步去验证这些问题。
所以,第一台样机不是载人机,如此一来,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大大减少。近江已经开始样机的设计,并且已经完成能量系统和一个按照实体比例制作的模型。在样机开始试制之前,唯一能够改进的大概就是它的材料了。
无可否认的是,统治局里出现的白色材料,比近江在正常世界里能够找到的材料更适合样机。但是,从安全警卫身上或统治局设施里剥离这种现成的白色材料并不现实。因为我们无法将它们带出统治局,这一点在求证席森神父之后,已经得到证实,能够从统治局带出去的东西十分有限。
除此之外,就算从研究所里找到关于这些材料的详细资料,受限于理论、制作工艺和生产环境等等工业因素的影响,我们也不可能复制出这种材料。
在可行的范围内,只能参考白色材料的相关研究资料,尝试研究出相似的替代品。如果三十三区的秘密研究所拥有这些资料,我们将资料记录下来后,回到正常世界还得进行翻译,这又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第一台样机不考虑新材料。我们需要的是将它以最快的速度制造出来,然后等待它在运行中毁坏,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第一手资料。”
虽然自称是疯狂科学家,但是近江的研究方法却是十分经典的套路——设计一个粗陋的模型,让它运动起来。观察反馈回来的信息,然后根据推论提供干扰因素,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再将出现的问题归类。分析这些状态,反溯异常的原因,然后改进它,再让改进版重复以上的过程。
这将是一个繁杂而枯燥的过程。成千上万次的猜想、实验、观察,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最终得出合理的结果。
近江拿出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虚拟三维模型。这个模型的外形像是一个烤箱,体积参数也只有烤箱这么大。不过,这的确是她初步设计的时间机器样机。
“实际上,你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烤箱。它也可以烤东西。”近江说,这似乎是她的冷笑话?我不太确定。我可不想未来像烤鸡一样进行时空穿梭。
在不大的体积里。只有装入一盘菜的空间,其余被隔离起来的部分中藏有复杂的零件和回路。初看上去十分凌乱,零件也稀奇古怪,无法和常见的电子元件联想起来。没有使用明显的排线,古怪的元件和看似凌乱却自成规律的回路让我不由得想起八景制造的魔法阵。
“它使用什么能量?”我问到。
“电能。”近江毫不犹豫地说:“虽然核能更好。但第一台样机还不需要。我想,一个城市的电力足够让样机活动起来了。”
明明是一个城市的电量,在她的口吻中却似乎带着“区区”二字。我不知道一个城市的电量到底有多少,但它只是为了驱动这台“烤箱”。让人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那么,最终成品的能量呢?”我不由得问到:“如果人工核能也无法提供载人机需要的能量。难道我们要撬开地球和太阳吗?”
“不,我已经找到了比地核运动和太阳聚变更强大能量。”近江这么对我说:“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套以足够坚硬的材料制造出机器外壳和能量系统。没必要考虑能量传导性,因为那个能量强大到只需要考虑机器的材质是否能够支撑。”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在地球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产生这种超越地核和太阳,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能量呢?
答案同样意外的简单,但却残酷得充满了荒谬感。
那是世界末日的力量。
“既然世界末日一定会到来,那么就没必要干涉它的到来,在世界灭亡的一瞬间,或者世界灭亡的过程中,弄到我们所需要的能量。”近江的眼中绽放着名为疯狂的光芒:“全球六十亿人类的死亡,无数生命的凋零,星球的毁灭,宇宙的崩溃——无论是哪一种末日,最好是全部,都会在终结的一瞬间,让我们跳跃到过去,这就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平静中压抑着狂热的近江推了推眼镜,在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从她的灵魂深处散发出比漆黑更深重的黑色气息。
撇开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想法本身的对错,世界末日会引起巨大的能量反应这一点没有错误,可问题是,又该如何去收集这些能量呢?
“原来我没有找到办法。”近江回答到:“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想法。你觉得超能力怎样?同样是超乎想象,超乎寻常的力量,利用超能力来收集超凡能源,不是一个很合适的想法吗?”
真是太疯狂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近江的思维方式竟然会是这样。若是其他人听到,根本就连紧张感都生不出来,只会将她当成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吧。实际上,我几乎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面对我震惊的注目礼,近江完全没有任何动摇,继续侃侃而谈。
“说了那么多,实际上,只要有心将研究放在第一位就行,没必要去做更多的事情。”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如果想做更多的事情也没关系。只是,无论你做了多少,初衷是什么,在没有制造出时间机器之前,结果都是一样。在制造出时间机器之后,一切都没有意义。啊,不对,做了好事的话,多少可以给自己一点心灵的慰藉吧。呵呵……”
我觉得自己应该对她的计划,对“命运石之门”能否成功报以更进一步的质疑,但奇异的是,我很快就平静下来,也没有产生反对这个疯狂计划的念头。大概是因为近江的计划,是基于“世界末日一定会到来”的论调,我没有证据能反驳这个观点,如同八景的预言必将会实现,那么近江的疯狂计划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如果,只是如果,时间机器不是唯一的拯救世界的方法呢?如果八景的预言,系色同学的暗示,末日真理教的教义,近江的实验,都出错了呢?也许,我应该像近江说的那样,多做一点好事,至少能得到心灵的慰藉。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默,近江的计划让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看待。反而是似乎说出了掏心窝的话,近江的情绪变得轻松下来,开始狂热地在敲打键盘。
过了一会,前方车厢的舱门被打开,走火领着脸色阴沉的冒险者们走进来。
“这里有巫师!”他看到我们,就立刻说到。(。。)
353 运气
353 运气
列车上有巫师,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追问他们究竟是从何处上来的也没有意义。这辆列车很长,虽然通向地下三十三区,但也并不只有那么一个站。走火这群人先前派出的探子失踪了,他们前去弄清楚情况,结果看到了什么?让他们认为是巫师的作为?走火一行人身上没有战斗后留下的痕迹,他们似乎并没有直接跟这些巫师照面。
我左看右看,发现这群人中也并非和去时一样,人数上少了一个,是那个墨西哥黑帮老大毒蜘蛛。我不由得问起他的情况,猜测是不是被干掉了。他给我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他,了解他的身份后,就先入为主地将他划分到“坏人”中了吧。所以,我觉得就算确认他的确遭遇不幸,自己不会产生任何同病相怜或同情内疚之类的感情。
何况,在末日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死去。在近江的计划里,也没有改变这个未来的打算。未来无法改变,那么在这个时候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不需要再挣扎了。
我带着十分平静的心情,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不见了。”走火说:“出了点怪事,我觉得很可能是巫师搞的鬼,只有他们能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失踪。”这么说的时候,走火仿佛不经意看了一眼近江,因为近江根本就没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放在眼里,她仍旧如同犯了臆症般疯狂地敲打键盘。
“也就是说,你们没看到他们?”我说:“你们怎么会让他一个人落单?”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近江随同走火一行人返回他们的车厢。
“当时他的身边有同伴。”走火的表情好似凝固了一样,“可是,他仍然失踪了,就在身边同伴的视线离开的时候,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那两个和他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毒蜘蛛是这群冒险者中颇具实力和名声的人,他的莫名失踪自然在其他人心中造成了轩然大波,尤其是以如此怪异的方式消失。这些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虽然没有否认是巫师所为的猜测,但是都在私下议论着:“巫师有这么厉害吗?”走火留下其他人,单独我和前往我们所呆的车厢。
我们行色匆匆,神情慎重,自然引起了锉刀小队的重视,于是,卡西斯跑到前面的车厢把荣格也找了过来。走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当时的情景如实相告:他们向后前进了十三节车厢,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于是继续向后探去,毒蜘蛛和另外两人走在最后,然后,毒蜘蛛就这么失踪了。期间看到任何东西经过他们身边,进入毒蜘蛛三人所在的车厢。
“那两个人……”锉刀这么暗示道,她觉得是那两个陪同毒蜘蛛落在最后的冒险者搞的鬼。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但是走火和其他人已经反复盘问,并利用某种超能力对他们进行谎言测试。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他们。”走后铿锵有力地说:“一定是巫师,只有他们那种诡异的法术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掠走毒蜘蛛。”
“我记得毒蜘蛛是二级魔纹使者吧?”锉刀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无声无息就干掉一个二级魔纹使者,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巫师。你见过吗?走火。”
“我见过。”走火的话让诸人悚然一惊,只见他看向席森神父,用一种无可置疑的口吻说:“席森神父,你是末日真理教的人,当然知道巫师里也存在这样的人吧?”
“的确,存在这样的巫师。”席森神父放下手中的教本,抬起头对大家说:“虽然不明白玛尔琼斯家将巫师分成多少个阶层,但是和我打过交道的有三种:巫师学徒、巫师和精英巫师。巫师学徒通常会使用两三个小戏法,我想你们也经常和他们打交道。他们并不难打发,就算普通人也可能杀死他们。不过,那只是巫师学徒而已。真正的巫师十分危险,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传送法术。”
“传送法术?”锉刀不由得重复道,她皱起眉头,其他队员也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没遇到过这类“真正的巫师”。
“玩过游戏吗?dnd,龙与地下城。”走火解释道:“就是那种能够从一个地方突然抵达另一处地方的法术。在超能力里也有类似的能力,叫做瞬间移动。”
“我当然知道。”卡西斯嘀咕起来,“不过,超能力的话还能接受,可那是真正的法术啊,巫师可不仅使用一种法术呢。”
“是的,真正的巫师掌握比巫师学徒更多的法术,能够使用传送类法术更是他们的一大特征。除了法术之外,他们的面具花纹比学徒更鲜艳,更复杂,穿黑色的巫师袍。”席森神父说:“如果是真正的巫师,利用传送法术偷袭一个二级魔纹使者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没错!”走火执地有声地说:“我觉得这辆列车上存在一个或更多的正式巫师,如果不马上进行清理,很可能会被他们一一击破。这辆列车太长了,就算我们将所有人分开也不可能占据所有的车厢。这些巫师有足够的空间隐藏自己,我们十分被动。”
“明白了,我会将你的意见告诉其他人。”荣格并没有被坏消息打击,用平板的毫无波动的声线说到,一度让人觉得他是否了解了其中的严重性。
不过,走火仅仅是盯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示置疑。因为,就算荣格的语气是这样,但其本身散发出来的精英气息实在太强烈了,让人根本就不会去思考他是否愚蠢。
“另外……”荣格直勾勾地看着走火,轻轻说:“我想您应该告诉我们为什么事先派出探子。正如您所说,列车很长,我们当初并不知道巫师的存在,对方也亦然,这些巫师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主动找上门来。你们,究竟在找些什么?这辆列车上有什么古怪?”
所有人,除了近江始终置身在外,都将审视的视线落在走火的身上。不值是荣格,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问。他们明白这里的潜规则,除了争夺有价值的东西,没人想要主动招惹敌人,就算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不长眼又野心勃勃的人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走火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
“三十三区的钥匙。有人从其他区得到钥匙,然后在前往三十三区途中被杀死了。很可能就是那座神秘研究所的钥匙。就像你之前说的,研究所的安全等级很高,但如果得到这把钥匙,我们就有可能顺利进出那间研究所。”
“三十三区是第一次开放吧?”锉刀说。
“那个人入侵了交通系统,试图在没有开放的时候进去。他对自己很有自信。”走火说:“可惜,他是个大笨蛋,当这辆列车经过不应该经过的路线时,被安全网络系统察觉了。”
“他死前把钥匙藏起来了?”锉刀捏了捏鼻梁,一副“事情正变得棘手”的表情,“你们怎么得到消息的?”
“死亡前的随机资讯扩散。”走火也露出苦笑的表情,“很可能巫师也得到了消息。他们天然被安全网络系统排斥,所以用不同的途径上了这辆车。”
“钥匙藏在哪里?有没有可能已经被他们得到?”荣格问。
“不知道。最初失踪的人很可能在搜索的时候被巫师发现了。”走火说:“如果他们已经得到钥匙,为什么要带走毒蜘蛛呢?如果他们不想和我们战斗,有许多方法可以避开,不得不说,他们的法术适应性更强。”
“他们觉得毒蜘蛛有可能知道钥匙的更多情报?”荣格说:“您认为呢?走火先生。毒蜘蛛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情报。”
“我们用超能力进行过心灵连锁和限制。”走火说:“使用心灵超能力的是我信任的人。”
“心灵类的超能力?真是奇妙。”荣格仍旧维持着那种平板而又轻声的语气,说:“我做过一个实验,进行深度催眠后,也可以让某些人在一定程度上抵抗这种超能力不太强的力量。而且,如果一个心灵超能力者被控制,很难从表面上发觉。我想,您应该让我和那位魔纹使者谈谈。”
走火没有立刻答应,他沉思了几秒,对荣格说:“我会再次进行确认,但目前之急是要将其他人组织起来,不让巫师们有可趁之机,在他们之前找到钥匙。我必须提醒你们,虽然叫做‘钥匙’,但我并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旦巫师得到钥匙,很可能会让我们一无所获。”
荣格和走火对视了半晌,但是气氛并不激烈,荣格率先转开视线,站起身对大家说:“我提议仍旧按照现在分组,由我和走火两方面的人分别向前和向后进行搜捕,如果锉刀女士的队伍和耳语者的诸位愿意,可以选择加入任何一边。”
尽管荣格的语气仍旧平板得令人昏昏欲睡,但是话的内容却拥有一种让人生出鸡皮疙瘩的锋利。
虽然我并不在意,但是车厢里的空气仍旧一下子变得令人窒息。锉刀小队的人纷纷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盯着这个男人。格雷格娅和崔蒂都有些坐立不安,我和席森神父不约而同用手掌按在她们的肩膀上,感觉到她们微微颤抖的身体正逐渐平静下来。
“说大话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格。”锉刀朝身边的男性魔纹使者递了个眼神,“洛克,你去。”
被称为“洛克”的男性魔纹使者裂开嘴唇,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和他的黑色肌肤产生强烈的反差,他之前正对着小镜子梳头,得到头儿的示意后,立刻将这些玩物收回口袋里,一边用手撩着前额的一缕红色发蔟,一边笑嘻嘻地对荣格说:“嘿,要和我赌一把吗?”
荣格没有犹豫,他从西装上衣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将包装撕掉了。
我还真没想过,洛克所谓的“赌一把”竟然真的是赌博。之前在走火一行人的车厢里,我也被他们叫过去,似乎赌博对这些冒险者来说,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试探方式。
“运气最重要。”席森神父对我说:“这几乎是每个在统治局冒险的人都会认同的说法。虽然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证明,但在统治局里,人们相信这里永远存在一种奇特的随机性。不用任何手段,也可以用任何手段,只要在赌博中胜利,就能证明运气在自己这边,胜利次数越多,运气就越好。所以,只要在空闲的时候,你总能看到他们在赌博。”
“这样的做法真的有效?”
“大家都相信有效。”锉刀这么对我说:“耳语者的当家,你要不要来试试呢?能够活着登上这辆列车的人,运气都一定很不错。”她斜瞥了一眼格雷格娅和崔蒂,说:“尤其是这两位女士,我相信她们的运气真是爆棚了。”
我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但意外的是,近江却因为这些对话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抽出目光来。
在荣格开始洗牌的时候,她从口袋掏出一枚硬币,随意抛向锉刀。锉刀以极快的速度挥手抓住,将拳头伸出来,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近江。
近江说:“人头。”
锉刀翻开手掌,硬币是人头朝上。
“愿命运女士永伴你左右。”锉刀如此说到。
近江没有回答,再次将目光放回笔记本电脑上,调出另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程序。我扫了一眼,觉得她打字和那个程序的显示方式,就像是和什么人进行网络聊天似的。不过程序里显示的东西在我看来都如天书一般无法理解。
我听到她喃喃自语:“的确,找到了……应该是这个参数……好的,我明白了……”
她在和什么人通话吗?我不由得想到。
这时,荣格和洛克已经分出胜负。他们的对赌同样很简单——一张牌比大小,荣格抽出了除了鬼牌之外最大的黑桃a,而洛克只是红桃k。洛克输了之后,一脸亏大了的沮丧表情,他似乎觉得输了一次,就会被对方夺走一部分运气——这也是统治局冒险者的一种怪异却常见的认知。
如果他们真的相信运气是左右自己性命和收获的最大因素,那么这种不涉及金钱,赢了就能获得运气,输了就会失去运气的赌博方式,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比赌钱更残酷的赌博。
我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在统治局里尝试这种活动。
“黑桃a。”锉刀点点头,对荣格说:“我的小队和你们一起。”
荣格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对她点点,返回自己的车厢。锉刀小队的人哗啦啦站起来,跟随首领一起朝那边走去。卡西斯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并起食指和中指,在额头敬礼般划了一下。
“祝好运。”他说。
“那么,耳语者的诸位。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走火用手指分别朝两侧车厢的舱门指了指。
“我们留在这里。”我对他说:“这里还有两位普通人呢。”我指的当然是格雷格娅的崔蒂。
“和我们一起行动的话比较好。”走火说:“巫师会找落单者的麻烦,如果那些家伙看到席森神父也在这里,会把你们当作优先袭击的目标。”
“我的想法刚好和你相反。”我带着微笑,十分直白地对他说:“我觉得最美味的东西,大多数人会放在最后才品尝,巫师也是如此。”
走火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劝说。“祝你们好运。”他这么说罢,便返回了自己的车厢。
这节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五人了。格雷格娅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我,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去找其他人,说不定无论走火还是荣格率领的队伍中,也有和我们一样不愿去冒险的人。
她似乎觉得人数越多越有安全感,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是并不赞同。
“我也觉得单独留在这里比较好。”崔蒂突然开口了,格雷格娅投去不解的目光时,她说:“虽然不明白他们提到的巫师是怎样的家伙,但是他们想要的是钥匙,而我们对钥匙一无所知。”
“可,可是……他们知道吗?”格雷格娅皱着眉头说。
“他们不是抓走了走火的人吗?”席森神父微笑着说:“我也赞同留下来。如果我们面对的是真正的巫师,那么精锐士兵也好,灰石强化者也好,包括没有攻击性的魔纹使者,对他们来说,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而且,我不觉得在这辆列车上的巫师很多。”我补充道:“正因为席森神父在,所以知道席森神父实力的对方不会轻举妄动。对付席森神父可比对付那些人难多了。”
354 黑袍
354 黑袍
说对方不会轻举妄动,显然是有些恭维席森神父了。虽然席森神父的超能力造成的景象相当恢宏,但我并不十分害怕他,不,用“害怕”这个词语有些不合适,或许应该说我不觉得他的力量是“决定性”的。这大概跟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他一顿老拳有关,每次惊叹于他的气压控制能力的前景和作用时,他脸上鼻血横流的惨状总是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过,既然席森神父能够从末日真理教叛逃出来,一直到现在还好好活着,甚至拥有了“漂泊者”,被众多冒险者视为强者典范,那么对末日真理教的巫师来说,也一定是十分棘手的对手。说不定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比起走火、锉刀和荣格那群冒险者相加起来更加谨慎。
席森神父身经百战,在一定程度上对末日真理教知己知彼,他清楚知道巫师的作风,拥有对付他们的手段。既然这样的人都没反对我的决定,那么这就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我不厌其烦地将这些理由明明白白告诉格雷格娅和崔蒂,她们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不再向之前那般战战兢兢了。其他人当然不需要这些理由,可是格雷格娅和崔蒂无论是身手还是心态上,都跟其他人截然不同。
如果她们再经历过更多类似的事情,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吧,尤其是格雷格娅,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涉入这个危险的世界,如果任由她一知半解地加入进来,下场一定不会太好。我其中并不十分期待她成为耳语者的成员,就目前对她的观察结果来看,她一点都不符合进入这个世界的要求。我有点希望她能够在离开统治局后彻底忘掉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当回她的普通大学生,还有更多美好的人生等待她去经历呢。对大多数人来说,人生并不是只有生死和神秘才能证明其丰富多彩。
我看着格雷格娅,有时会幻想她的未来。这个女孩可能会成为独领风骚的商业或学术的权威领袖,也可能会遭遇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男性,会遭遇亲人的离别和偶遇的惊喜,为什么一定要进入这个生死不测的世界呢?如果世界末日必定降临,那么在降临前,像她这样的女孩应该享受死亡前最精彩的人生时光,如果世界末日不一定降临,也没必要让她这样的普通人去承担拯救世界的责任,那实在太过沉重。
我将折叠刀拿在手里,等待着可能会有巫师突然出现在这节车厢的一瞬间。这把折叠刀虽然在对抗安全警卫时的作用不大,但是对付巫师的话,一定能像上回那样给这些巫师一个惊喜。列车继续安稳地向前行驶,在密封的车厢里,既听不到来自外界的声音,也看不到外界的光线,对着窗口只能看到自己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产生一种压抑的感觉。格雷格娅和崔蒂也早已不这么对窗口发呆了。
近江的击键声清脆快捷地跳动。席森神父碰着教本用听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这里就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过了多久?不太清楚,列车好似突然向上跳了一下。过后,我清晰感觉到空气的震荡,紧随着是一种沉闷的如同敲着空心木头似的声音传来。隔音材料也无法阻止这种震荡的传播,可想而知事态发生的中心正在遭遇多么强烈的影响。
说不清是爆炸,亦或是某种攻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他冒险者和巫师们正在战斗,而这场遭遇战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震波一次又一次从左右两边传来。我有些担心列车会不会就此断成几截。
格雷格娅和崔蒂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崔蒂随即就坐了回去。格雷格娅则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着,她的目光一一在我、近江和席森神父的身上传递,但因为我们三人都没有其他表示,她似乎有些失望,但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格雷格娅将脸贴向窗口的时候,突然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窗口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向后跌坐在座位上。很快,我们都看到了,有一块块的东西从窗外飞掠而过。
窗户上沾上许多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液,正随着气流向一侧斜斜滑下,还有一些黑影状的斑点,让人不禁联想到人体某部分的组织。格雷格娅脸色苍白,好一会都没能从座位上爬起来。就在这种悄然的变化中,更多的红色和黑色沾上一排排窗口,呈现出飞溅的放射状。更多的大块黑影再度分成好几波从窗边掠过,让人不由得去想象两侧更远处的车厢中到底发生了多惨烈的战斗。
“死了很多人。”崔蒂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亡,但是在这种被隔绝的空间里,通过这样悄然的景象联想当时的场景,死亡的存在感比亲眼看到时更加膨胀。
“他们会退回来吗?”格雷格娅问。
“谁知道呢?也许不会。”我觉得不会,这些冒险者为了杜绝后患,说不定会试图用人数上的优势彻底把巫师消灭,但也不能肯定。虽然格雷格娅和崔蒂都第一时间觉得从窗外掠过的是冒险者的尸体,但谁又能保证其中没有巫师的呢?我们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的东西。
按照尸体被抛飞的方向来判断,这些都是荣格和锉刀那边的人。走火那边又是怎样的场景呢?震感从两侧都有传来,烈度和间隔都差不多,料想走火那边的情况也不会更好。我紧紧抓住折叠刀,视线隐蔽地在车厢内搜索,两侧的战斗越是激烈,就代表巫师出现在这节车厢的几率越大。
无论这些巫师到底是占据上风还是下风,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这里的所有人,那就一定不会错过我们这儿,即便这里存在一个席森神父。
近江也将笔记本电脑收回行李箱中,将电锯拉响了。她的举动顿时让格雷格娅和崔蒂更加紧张,但时机正好何时,因为就在这一刻,车厢的中间陡然出现了一个灰点。
一开始,这个灰点的存在有些像是自己的眼花时产生的错觉,但它在短短一个呼吸内就膨胀成了两米直径的灰色漩涡。这应该就是席森神父之前提到的,正式巫师才拥有的传送类法术。我对此并不陌生,当初绑架森野,试图构建降临回路的那些巫师中,就有这样的角色。当时我出其不意干掉了他们,所以对现在再一次干掉他们抱有强烈的信心。
当第一个身穿黑袍的巫师从漩涡中探出上半身的时候,又有两个灰色的漩涡分别从天花板和侧壁上浮现。和那个时候一样,三个巫师?也许更多,根据拯救森野行动的经验来判断,巫师学徒虽然不能使用传送类法术,但并非不能从传送门里出来。
至少有三名正式巫师。在念头闪动的一瞬间,我已经进入爆发状态,朝最先出现,但身体还没完全通过灰色漩涡的巫师冲去。
我对该如何发动这种突然袭击早就得心应手了。所以,当插向这名巫师头颅的折叠刀被对方的法术挡了一下时,我并没有惊讶的情绪。这个盾牌一样的法术早就见识过,只是,这一次并非临时发出,而是一直就以存在的状态环绕在这名巫师的身边,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挡下我的攻击。我停止思考,将身体交给本能,折叠刀闪烁了十七下,一下子就割破了这具灰雾盾牌,将这名巫师的上半身切成好几块。
灰色漩涡立刻出现溃散的迹象,显然这道传送门就是这位巫师制造的,他前半截身体掉落在半空,后半截身体仍在惯性移出,而我已经掉转方向,冲向试图从侧壁的灰色漩涡里出来的巫师。
不得不说,把战场选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实在是这些巫师的一大失误。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这些家伙从传送门里出来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但对于进入爆发状态的我来说,他们的速度慢得如同乌龟爬。也许是自豪于自己的法术防御能力,也许是觉得有型,他们似乎不喜欢直挺挺走出来,总是先让身体出现一部分,简直就是固定在原地的靶子。
折叠刀再一次破坏了防御性的灰雾法术,不过这个家伙倒是有些警醒,而且应该使用了某些手段。第二道灰雾法术在第一道被破除之时立刻产生效果。这道法术不是防御性质的,对于正处于爆发状态的我来说,它从形成到膨胀的过程同样快得令人有些吃惊。一条熊熊燃烧的烈焰火舌眨眼间就喷了出来。
我及时向侧后方打了个滚,退出爆发状态,立刻感受到灼热的气流一直横亘在头顶上方。长长的火舌几乎贯穿了车厢一半的距离,简直就像是从喷火器里喷出来的一样。好在其他人都不处于被直接攻击的范围之内。
退出爆发状态后,失去速度感的差异,面前的巫师一个抬腿就跨出了灰色的漩涡。这个家伙全身上下都被深黑色的袍子罩着,连手脚都看不到。盖住头脸的兜帽下,阴影浓得似乎快要化成实质,直接看过去,发现也是漩涡状,仿佛这个袍子里根本就没有人体,而是一个完全由灰雾构成的幽灵。
他的头微微侧了一下,似乎看到了陆续掉在地板上的同伴残肢。第一个被杀死的黑袍巫师所制造的传送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短短眨眼的时候,就只剩下头颅的大小。我似乎看到了灰色漩涡的另一侧存在另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他的视线似乎和我接触了。然后,灰色漩涡消失了。
在巨大的电锯轰鸣声中,一股强烈的波动从顶上传来,整节车厢的空气似乎都在这股波动的冲击下被紧密压缩起来。随后是一种无声的爆炸,震荡波一下子提高到足以将人抛飞的程度,我伸手抓住身旁椅子的扶手。
我终于知道之前不断传来的强烈震荡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了。
没有去看其他人的状态,对我来说,任何让视线离开面前这位正式巫师的行为都是愚蠢的。这个家伙和之前遇到的不一样,不仅是那身刺眼的黑袍和幽灵般的存在感,我切实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源于自信的高傲情绪。
比起他来,之前所遭遇的巫师,不管是不是会使用传送门,简直就像兔子一样弱小。
这才是真正的巫师。强大,而且诡异。
这个家伙是来对付席森神父,我第一时间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这个黑袍巫师结束僵持之前,一蓬冒着热气的红色液体好似暴雨一样洒在我的身上,身后不断有物体砸落地面的声音。我嗅到了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电锯声停了。
我没有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直觉告诉我,这是近江的胜利。除了面前的这位黑袍,这节车厢里再也没有更多的巫师了。
黑袍巫师似乎并不在意只剩下自己一人,他开始抬起被宽大袖子覆盖的手臂。我隐约看到那只藏在袖子中的手指,那节拥有长长指甲的指尖就像是拥有磁力一样,让我的视线不由得集中在那一点上。面对这根充满危险感的手指,我缓缓后退,随时准备着进入爆发状态。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指尖喷了出来,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像是丝线,又像是流转的雾气,应该是还没变成法术状态的灰雾吧。我立刻进入爆发状态,躲开指尖所指的方向,然而下一刻,一种莫名的冲击好似直接在我的脑海中产生一样。霎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好似装在水瓶里的水,在剧烈晃动中晕眩。
外界的声音迅速远去,只剩下一种半瓶水晃荡的声音,又像是血管中传来的,如同泄洪般的声音。
在晕眩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仍在行动,被本能主使着,和有意识的后撤闪躲不同,反而更加直接和迅猛地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更有一种吸力从正前方传来。就像是两道磁石相互吸引,我感到手臂在挥动,然后被挡下,燃烧的痛苦从皮肤上传来,很快又消失,身体向上一翻,好似轻飘飘的树叶一样悬浮起来。
巨大的风环绕着自己,在由远及近的咆哮声,我似乎砍中了什么东西,触感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当脚底重新传来触地的感觉时,我才终于取回身体的控制。不过,失衡的感觉让我差一点就跌倒在地上。我不得不用半跪的姿势稳住身体。耳鸣的现象十分严重,我明白,自己之前被黑袍巫师诡异的攻击打了个结实。真是诡异的攻击,完全看不到,似乎直接在大脑中产生,不过,这似乎不是杀伤性的法术?
我抬起视线,席森神父已经站在最前方和黑袍巫师对峙着,左手持教本挡在脸前,似乎刚刚挡住对方的一记攻击。他那只空着的右手正从左手袖子中拔出一把手肘长度的刀子。
“一人一杀。”从他口中传来的低沉厚重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朵鼓膜。
黑袍巫师迅速向后飘去,没错,就像是幽灵一样轻盈,但却十分迅速。与此同时,席森神父的教本一下子散开,一张张书页好似被暴风吹散一样,以更快的速度将黑袍巫师包围。黑袍巫师的背脊贴在前往另一节车厢的舱门上,似乎小半身体融了进去,可是在书页贴在舱门上之后,他立刻被弹了出来,向前踉跄一部,差一点摔在地板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席森神父的真本领,这是什么奇妙的能力亦或是法术?就如我一直认为的那样,就算没有能够斩断灰雾法术的折叠刀,他也不缺乏对付灰雾法术的办法。我盯着那散在半空,如同羽毛般飞舞的书页,这种力量可能并不来自席森神父本人,而来自教本。
“限界兵器。”黑袍巫师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第一次将手指伸出衣袖。那只手指就如我隐约看到的那样,骨节嶙峋,长着又长又尖锐,完全不像是人体能够长出来的指甲,却充满了异样的吸引力。指尖不断散溢出丝丝灰雾。“螺湮城教本果然在你手中,席森神父。”他沙哑的声音在盘旋。
当席森神父利用转身的力量劈砍时,并没能突破那道完全看不见的防御。
一片火星从空气中嗤溜地溅了起来。
席森神父的大幅度动作充满了破绽,若在平时一定会被人趁隙反击,然而黑袍巫师的法术并没能及时形成,无数丝线般的灰雾从指尖抛出,却总也无法汇聚在一起,反而如同失去活力一般向下垂落。虽然不明白“限界兵器”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我似乎看到了,在半空飞舞的书页中流淌出一枚枚灰色的链状文字,相互纠缠在一起,组成一个覆盖了战场的网络。这个网络如同幻觉一般时隐时现,我不由得看向其他人,发觉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
不,或许是,只有魔纹使者才能看到。
这个网络正是抑制巫师法术的关键。
355 限界兵器
355 限界兵器
我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这时席森神父已经把黑袍巫师压迫到这节车厢的尽头了。在限制了武术的地盘中,席森神父的战斗方式堪称勇猛。没有以往使用超能力时的取巧感,只是不断地挥舞手中的长刀,他似乎学过刀术,每一个动作都很有章法,踏步、转身、挥砍,手肘和身体都在转动,就如同华尔兹一般充满了节奏,相比起我仅仅凭借本能耍弄折叠刀要赏心悦目得多。不过,我可不觉得这种刀术比自己的十七分割更有杀伤力。
无法使用新法术的巫师就像是没了牙齿的老虎。黑袍巫师仅仅依靠身体的闪避和最初的看不见的防御法术抵挡席森神父的进攻,就像是风雨飘摇中,随时会凋零的落叶。虽然无法目视那种防御性法术,但是我直觉感到,这个法术也正在迅速削弱。如果这个黑袍再拿不出新颖的招式,再过几招就要死在席森神父的刀下。
我对营造出这等有力局面的限界兵器“螺湮城教本”充满好奇心,但这似乎是席森神父的底牌之一,和他与末日真理教的关系息息相关,所以,我已经做好了他拒绝进行解释的准备。我们不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只是暂时的盟友而已,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十分明确。
我不确定黑袍巫师还有没有杀手锏,但并不打算就这么呆呆地等待战斗结束。趁战场还在另一端,我连忙后退,招呼近江、格雷格娅和崔蒂三人进入后面的车厢。这个黑袍巫师的法术太诡异了,一旦他有办法打破法术限制,仅仅是普通人体质的格雷格娅和崔蒂可受不了这种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打击。
我想,像面前这位那么强大的黑袍巫师一定不会有多少个,说不定他就是列车上的所有巫师的首脑。其他的强大巫师多少也会被走火、荣格和锉刀的队伍牵制,所以,只要我们不涉入目前三条战线,安全几率将大为提高。
三位女性应该都想到了这一点,格雷格娅和崔蒂早就来到了舱门前,在我示意后,立刻把舱门打开。待我和近江都进去之后,齐心合力关上门,将席森神父和黑袍巫师的战场隔绝在另一节车厢里。列车的材质十分坚固,之前那么强烈的震荡波都没能给车厢内造成清晰可见的损伤,所以,巫师们不依靠传送类法术,或者打开舱门,应该同样无法通行。
正因为列车这种坚不可摧的特性,让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人稍微缓解了紧张的情绪。这一节车厢是走火一行人呆的地方,如今他们正在远达十几个车节外的地方战斗。虽然无法了解那里的战况,可是激烈的震荡告诉我们,那边的战火还没有停歇,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因为还在战斗,就证明他们没有失败。
我让近江呆在格雷格娅和崔蒂身边预防意外,自己则透过舱门的窗口观察席森神父的战斗。
这时,黑袍巫师的不明防御终于被席森神父击破了,环绕他身边,原本只有空气的地方散逸出丝丝灰雾,能够让人估算这个防护罩的样子和大小——就像是一个直径两米的鸡蛋壳。
黑袍巫师在法术失效的一刻,搏命般伸出森森的爪子扑向席森神父,充满了走投无路的味道。席森神父当然不可能被他抓住,尽管这名黑袍巫师的身体素质比其他巫师更好,动作更加敏捷,可毕竟没有经过近身战的训练,也似乎没有类似的经验。对付这样的外行人,席森神父只是如同早就预料到一般,下蹲来了个扫堂腿,轻松将黑袍巫师绊倒,随即刀锋追上去,在这名敌人的胸膛前斩出巨大的破口。
之前我被这名黑袍巫师的法术击中,浑浑噩噩中感觉也砍中了这名可怕的敌人,那种奇怪的触感仍旧残留在手心中,不像是切开人体的感觉。而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感觉了。黑袍巫师撞在舱门上,身体缓缓下滑,他还没有立刻死去,胸膛的可怕创口处,许多灰色的雾气好似泄气一般急速涌出。伤口里面根本就看不到半点血肉,这名黑袍巫师整个人就像是被这种灰雾吹胀的人形气球。
就连他张口吐血时,也仅仅是呼出大片大片的灰雾而已。更让人吃惊的是,随着灰雾的涌出,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瞬间,巫师露在袖子外的手臂更加瘦小了,而皮肤也泛起无机般的灰白色,看上去就像正在变成另一种东西,例如石头。
我直觉感到,如果再没有其他威胁,这名黑袍巫师也许不会就这么死去。不过席森神父显然同样知道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将长刀举到肩膀处。
“咳……咳,咳……”黑袍巫师这时反倒没有了死亡的恐惧般,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夜枭一样沙哑尖锐的笑声。
“这可不是结束,席森神父。”他这么说着,藏在兜帽下的头颅被刀光带起。下一刻,他的身体霎时间化作雪花一样片片的灰白色塌陷下去,就像是不知不觉已经彻底被烧成了灰烬。无论是他受伤,还是死亡的样子,都让我不由得想起地狱犬那样的恶魔来。这名可怕的黑袍巫师最终连身体也没剩下。
黑色的巫师袍和面具被埋在灰烬里,席森神父将这两样东西拨到一边,从灰烬中摸出一刻灰色的石头。
是灰石。不过,我并不是十分惊讶,毕竟这名黑袍巫师的状态已经十分贴近恶魔,体内存在灰石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我在想,是不是所有的黑袍巫师体内都存在灰石呢?看来不是这样,浸泡在一旁的血泊中的巫师残躯告诉我,尽管席森神父说过,只有正式巫师才会身穿黑袍,拥有传送类法术,但明显并不是每一个正式巫师都拥有这名黑袍巫师这么强大的实力和异常的身体状态。
我不太清楚,这个强大的黑袍巫师和席森神父所谓的“精英巫师”到底有什么区别,也许他就是精英巫师,但可怕的是,“精英巫师”是另一种比他更强大的生物。
杀死恶魔,或者杀死这种强大的黑袍巫师,获得的灰石能让某些拥有资质的普通人成长为灰石强化者。除此之外,灰石也还有更多的利用方法。在这一刻,巫师和非巫师冒险者之间的食物链似乎掉转了,或者说,巫师、普通人和冒险者,三者之间形成一种更复杂的生态链。以往席森神父在我脑海中勾勒出的,宛如猎食者般的巫师形象有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恰到好处地成为了其他冒险者和秘密组织之所以没有被末日真理教彻底清理掉的理由之一。
这些人对抗巫师,杀死巫师,并不是一种毫无收获的行为。当然,正因为他们没有席森神父手中的螺湮城教本这样强有力的战斗工具,以至于他们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而席森神父之所以能够独自行走于末日真理教的势力范围中,并对教派如今的实质统治者玛尔琼斯家保持暧昧,甚至是敌对的态度,正是因为他拥有狩猎真正巫师的能力和道具。
我将舱门打开,席森神父正若无其事地将灰石揣进口袋里。大量的书页迅速从半空、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重新汇聚成螺湮城教本,轻巧地落在他的手中。这可真是蔚为奇观的景象,就像是真正的魔法一样,不过,我知道其中一定是灰雾的力量在其作用。
我踹了踹其余两位黑袍巫师的尸体,席森神父说:“他们身上没有灰石。想要灰石的话,就得找这种程度的对手。”他朝化作灰烬的尸体处抬颚示意。
“限界兵器?螺湮城教本?”我不太在意灰石的问题,对他手中的教本投去视线,“还有你给我的折叠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三名女性也从对面的车厢中返回了。格雷格娅目睹地上的一片狼藉,不由得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些犹豫是否要回到对面的车厢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的确不怎么好受,不过,当崔蒂试图把她拉回去的时候,她反而固执地盯着这些凄惨的尸体看,喉咙不断吞咽,似乎差一点就要吐出来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
真是个倔强的女孩。我这么想到,其他人也会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吧。
“在统治局的研究所或武器库里找到的武器通常针对灰雾和恶魔有特效。”席森神父抚摸着螺湮城教本,扼要地解释道:“就我所知,通常根据威力的大小和特性分成临界兵器和限界兵器两种,另外一种叫做‘超限兵器’,但我从来都没见到过。”
临界兵器能够将提高或降低灰雾粒子的活性,进而限制恶魔和法术的力量,凡是由灰雾构成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受其影响,例如我手中的折叠刀就是临界兵器中威力较弱的一种,即便如此,仍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巫师学徒的法术。这也是我当初能够斩杀灰袍巫师的灰绳法术的原因。
在大多数情况下,冒险者能够在统治局里找到的武器都是临界兵器。但是,在某些研究所中和武器库中,藏有更加强大的限界兵器。这些限界兵器都有类似的共性:一是只能在统治局所在的环境——亦被称为“数据对冲空间”——里使用,所以被称为限界;二是如螺湮城教本一样,限界兵器能够制造出一定范围内的固有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让使用者取得对范围内灰雾活性的临时控制权;三是限界兵器必须经过权限认证才能启动。
而“螺湮城教本”也不是这本书原来的名字,玛尔琼斯家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这个道具,为它取了这个名字。之后,“临界兵器”和“限界兵器”的说法才流传开来。同时,螺湮城教本也是当前世界上已知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限界兵器。
席森神父在正常世界里,趁其无法启动,通过某些手段从末日真理教里偷走,因此才一直被玛尔琼斯家追捕。虽然玛尔琼斯家并没有正式公布螺湮城教本已经失窃,但在过去的时间里,知道这件事的巫师们无数次想要夺回它,然而螺湮城教本对他们的法术具有极为强烈的解离性,所以想要在统治局遗址这样的“数据对冲空间”里,用法术战胜拥有螺湮城教本的席森神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在现实中,一旦巫师使用法术,就会或多或少产生临时性的数据对冲空间的现象和特性,从而遭到螺湮城教本的克制。
在席森神父的猜想中,巫师的法术,无论是灰绳这种小把戏、传送门、还是正在研究中的“降临回路”,本质上都是玛尔琼斯家对临界兵器、限界兵器乃至于数据对冲空间的本质和原理进行解读和研究后,根据自身现状和现实需求对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进行重构,进而产生的替代品——不,应该说,是更符合自身需求和客观规律的量产兵器。
“这意味着每一个巫师都至少相当于一个拥有几种临界兵器的灰石强化者。”席森神父挠了挠发鬓,无奈地说:“而其他人,就算是魔纹使者,也没办法确定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拿上临界兵器,统治局的地盘实在太危险了。”
“听起来不太妙。”我说。
“的确不太妙。”席森神父耸了耸肩膀,说:“不过,我想其他组织也在进行类似的研究,例如走火隶属的组织……叫什么沙龙?记不太清楚了,我跟他们接触的次数很少,这些人的活动很隐秘,保密措施十分严格,据说还获得了部分政fu人士的支持,大概是末日真理教以外最强的组织了吧。他们一直和末日真理教……不,应该说是和玛尔琼斯家作对,通过为被末日真理教追捕的人提供援助和支持,在欧美非的许多冒险者和组织用拥有相当高的声望。这样的组织,应该也具备一定程度的研究实力才对。我想,说不定这个组织拥有第二件限界兵器。”
叫做某某沙龙的强大神秘组织?我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对“沙龙”这个字眼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不过,很快我就无暇去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十分突兀地,战斗的现象和声响消失了。下一秒,明亮的光线从列车两边的窗口照进来。光明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有些刺眼,我不由得举起手挡在脸前,借着阴影看向窗外的世界。
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构成的迷宫场景映入眼帘。
列车正沿着一条向下弯曲的道路飞速下滑,当我的视线抬起时,立刻看到了镶嵌着强烈光源的金属顶——如同一个无垠的锅盖般,金属顶罩住了不知道有多宽大的地下世界,不断有巨大的蒸汽如同倒悬的火山般喷发出来,蒸腾的雾气中,隐约能够看到梯子、轨道、机械、乃至于依稀是活动的迹象等等奇观。
因为广阔恢宏的景象给予了无法第一时间消化的巨量信息,以至于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几个概念性的印象:末日庇护所、地下战线、蒸汽、巨大机械、金属味和维修状态……
列车越是向下落去,光源就越发黯淡下来。很快,我们的脚下就出现了又长又浓郁的影子,一直拖曳到侧壁上。
随着高速列车如同过山车般飞驰,光和影子都在晃动。
格雷格娅和崔蒂连连发出无声的惊叹,她们并非不想叫出声来,但大概是已经被这片惊人的场景震惊到无法出声了吧。列车很快又进入另一端封闭的管道中,没过多久又再次暴露在外景里,我发现这里的空气漂浮着黄色、红色、灰色和白色的气体,给人污染严重的感觉。向下无法直接眺望到底部和所谓的居民城区,因为有太过的管道盘旋纠缠。这些管道的体积大多数都能让这辆列车同行,而更细小的则不知道有多少。
有一种螃蟹一般的巨大机器沿着管道外壁爬动,和它们的体积比起来,列车就像是从它们胯下钻过的小蛇。在这些机械的身边不停迸射火星,就像是时刻都在焊接金属。席森神父告诉我,那就是“建设机器”——将统治局遗址改造成迷宫的罪魁祸首,它们不知何时开始无序的修补和建设行为,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天。
虽然景象恢宏,但到处都是复杂金属管道的景象很快让人生出疲劳的感觉,近处的事物因为列车高速移动的关系,也让人感到眼花缭乱。时间倏然过去几分钟,走火、荣格和锉刀他们在战斗停止后还仍没有返回的迹象。我正准备将目光收回来,却有一种奇怪的影子从眼角处掠过。
356 超距炮击
356 超距炮击
那个家伙站在远方某条巨大的金属管上,从金属天顶投下的光源产生了交叠的阴影,而那个奇怪的身影就伫立于这片深重的影子中。惊鸿一瞥间,列车很快又钻进管道中。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人,它看上去有人形的轮廓,但是又高又瘦,像个细竹竿,这可不是个比喻,根据目测我们之间的距离来推断,这个家伙至少有三米高,四肢和身体的比例也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另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身影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
如果不是人类的话,是新型的安全警卫,亦或是恶魔?我怀抱着疑问,来不及提醒其他人,列车已经再次驶出管道,我的目光被那个身影深深吸引过去。然而,仍旧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只是那个形状又再度发生变化,不再像是某人站着的模样了,也矮了一大截,像是蹲着或是四肢着地,有另一件长形的物体从它的身上“长”了出来。
那支长状物正笔直指向我们。
我想这一定没错,那是敌人,它正准备朝这辆列车发动某种攻击!无声的警铃在我的心中大作,我回头朝其他人大吼:“攻击要来了……”我没能将话说完,实际上,我一时间也想不到该通知其他人怎么做。虽然上车时就想过一旦有敌人从外部攻击这辆列车时,自己一行人如何才能确保安全,然而直到事到临头,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这辆列车密封、坚固又高速,一旦发生车祸就只能团起身体,祈祷自己的运气别那么坏。
即便是席森神父的脸上也浮现了愕然的神色。近江第一时间朝我看过来,可是也什么准备都来不及做出,其他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强烈的冲击已经降临。
一道耀眼的光束从那个神秘家伙的方向笔直射来,直接击中和我们相隔好几节车厢的地方,即便如此,直接承受攻击的位置仍旧离我们太近了。一股剧烈的震荡让车体摇晃,就像是在风暴中的船只,差一点就要翻到,接近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爆炸的冲击波让车体咯吱作响,推动着大量的重物撞在我们这节车厢的舱门上。我及时抓住椅背才没摔倒,格雷格娅和崔蒂两个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普通人已经变成了滚地葫芦。我亲眼看到了,舱门扭曲变形,向车厢内凸起的过程。在格雷格娅和崔蒂爬起来前,舱门已经颓然倒了下来。
我没理会女士们的呼痛和咒骂声,第一时间望向远方的那道身影。目测估计长度超过十米的炮管仍旧对准了列车,炮口有电浆状的光芒缠绕,不清楚是在等着冷却还是预备第二次攻击。尚还能跑动的列车再度钻进管道中,车厢里的照明系统在第一次攻击时就已经被破坏,于是整个车厢都陷入死寂的黑暗中。
我再没有迟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仍旧凭着记忆冲向格雷格娅和崔蒂,一人一手地将她们用力从地上扯起来。
“发生了什么?咳咳……”崔蒂问。
“一个大家伙!”我喊着。我已经拉着她们飞跑起来,模糊的视野中,席森神父和近江两人也跟上来了。“敌人从外部对列车发动攻击,第二发就要来了!”
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向没有遭到攻击的车厢冲刺,格雷格娅和崔蒂明显跟不上,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拖着两人在前进,也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手掌的力量让格雷格娅发出痛苦的声音。可是我根本就无法停下来,之前的攻击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太近了,让我不得不认为那是冲着我们来的。就算不是,对方如果打算击毁这辆列车,第二发攻击的地点也一定是在第一发的近侧。
打开舱门,向前跑,再打开舱门,再向前跑,如此重复。我几乎不用思考,这是可能解决当前困境的唯一方法。列车在下一次攻击或者再下一次攻击时断成两截脱离轨道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远离被攻击的中心,避免在直接攻击中死亡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荣格和锉刀的队伍就在前方,他们的队伍里有更多的魔纹使者,说不定一些稀奇古怪的能力能让大家安全着陆。
之后,我们就要面对外部管道区的麻烦了,三十三区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远,但是锉刀已经慎重提醒过,占据三十三区外部的这片迷宫般的金属管道区有多么危险。无论如何,和多数人呆在一起更令人心安。
然而,在我们逃出三节车厢后,在看到荣格和锉刀的队伍前,列车再一次脱离了管道内部,暴露在炮管的威胁中。炮击也在稍后一秒如期而至,凝聚的白色光柱像是锥子一样彻底凿穿了高速列车。先前已经被撕开口子的部位再一次被切割、摇动、冲击。爆破的力量扭曲舱门,巨大而刺耳的声音刮着耳膜。这一次有了防备,没人跌倒,可是情况反而更加糟糕了,因为我们清晰看到,眼前的世界随着一次跳动,突然倾斜过来。
回过头,透过扭曲的、残缺的和倒塌的舱门,可以看到对面的车厢正迅速脱离视野,巨大的金属管面和断裂翘起,呈现烧融状的轨道距离我们只有三十多米远。充满锈味和蒸汽味,甚至还掺杂着许多不知名异味的空气一股脑涌进来,令人感到窒息。
列车还在向前滑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个人都努力稳定身体,可是倾斜度不断升高,很快就无法站着了。列车翻倒,脱离轨道已成定局,我紧紧搂着格雷格娅,她在大声尖叫,可是冲击波和列车不断撞击外部某些物事的噪声掩盖了她的尖叫。近江和我抓着同一个椅背,将崔蒂拦腰抱住,我们四人在接下来几秒内被迫挤成一团。
地板彻底翻了过来,我们齐齐摔在原先的天花板上,但是车体还在继续滚动,而且惯性正将我们向右侧甩去。紧接着,车体的断口处向上翘起,无数的零碎正从那边朝我们紧贴的舱门处一路滑落。景物开始向上升,我明白过来,脱轨的列车正沿着一条下降的管道滑落,失重感越来越清晰,前边不远呈现扭曲断裂状态的舱门彻底脱离栓柱,一股脑砸了下来。
若是直接砸中,我们就算不变成肉酱,也会死得很难看,幸好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发挥了作用。他制造了一个空气垫,让跌落的舱门得到缓冲,随后卡在距离我们只有两米远的地方。
随后的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列车再次进入管道中,视野再次一片漆黑。有了管道内壁的固定,虽然列车下滑的趋势无法停止,但渐渐不再颠簸,开始平稳下来。这种看似好转的情况并不能让我放下心来,我现在不仅担心第三发炮击的到来,更担心列车脱离这条管道,向更深处坠下。
在这种时候没时间理会绅士风度,我用力将格雷格娅推向一边,手脚并用向窗口爬去。
“我们要离开列车!”为了能让其他人在巨大的摩擦声干扰中听到我的说话,我用尽了气力叫喊,一边敲着窗口,示意近江或席森神父来搭把手。
选择窗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几节车厢都没有下车的侧门,斜上方的断口处也不是理想的脱离地点,那里存在太多尖锐的东西,而且格雷格娅和崔蒂这样的普通人也很难爬上去。我尝试用折叠刀敲击了一番,和当初上车时的结果一样,窗体纹丝不动,连透明的像是玻璃一样的窗面也没有留下划痕。
列车的用料太坚固了,真难以想象,两次炮击就能击毁列车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席森神父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他喊道:“只有攻击性的限界兵器才有可能破坏这些材质。”言下之意,螺湮城教本无法应对当前的情况。
就在这时,近江猛然将掉在身旁的行李箱扔上来,我连忙接住,手沉了一下,这东西真重!她开动电锯,单手抓住上方的椅子做了个拉伸动作,以极为悍勇的视觉感攀上来,悬在半空开始切割窗体。
大片的火星飞溅起来,我连忙荡了一下身体,挨着近江,将行李箱挡在我们的头顶上。
虽然席森神父说只有限界兵器才能破坏这个窗口,但是近江的电锯能够切开安全警卫的躯壳,我对用它切割似乎是同样类型的窗体材料抱有期望。尽管如此,当我切实看到窗体被扯开一道缝隙时,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近江的电锯也是限界兵器吗?从之前的战斗来看,近江在使用它的时候,并没有产生类似螺煙城教本发动时的现象。也许是因为近江不是魔纹使者,无法进行权限认证的缘故。然而,她又是如何获得这把电锯的呢?
我很快就将这些问题抛之脑后,现在可不是提问的时机。
无论如何,在列车再次脱离管道的一刻,我用力朝藕断丝连的窗体踹了一脚。金属板向外飞落,向下穿过管道间隙,朝更深处坠落。扑面而来的气流虽然令人难以呼吸,但是却让我感到欣喜。
“快上来。”我对席森神父、格雷格娅和崔蒂三人喊道。
他们在我发出指示之前就开始行动了,在席森神父和崔蒂的帮助下,体质最弱的格雷格娅也成功爬到缺口边。我们齐齐探视着外面的世界,想要选择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可是向后飞掠的管道表面令人心生寒意,在这么高的速度下,我们能够成功着落吗?
就在这时,沿着我们来时的斜上方,在深深的管道里落出一截车体,外表看上去比我们更加扭曲,走火他们没有死掉的话,说不定就在里面。在我们眼睁睁的注视中,这截车体开始失去平衡,向管道外侧滑落,但是在它彻底坠落之前,又一条长长的光柱击中了它。
正在滑落的车体彻底崩溃,紧挨着车体的金属管部分也出现凹陷。而我们所在的车体霎时间又从斜竖的状态打横,一不小心,我们都被磕了一下。崔蒂的头部不知撞中什么地方,额头渗出血来,她晕乎乎地松开了固定身体的手,幸好车体不再像之前那样竖起来,否则她就要摔下去了。
在崔蒂痛苦地捂住额头的伤口时,唯一两手空闲的席森神父连忙揽住她,以防再有什么意外。
我们没有说更多的话,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清楚,下一次炮击的目标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在高速状态下跳车和被炮击命中,哪一个生还的几率更大?
我不再犹豫,抱着格雷格娅第一个跳了出去。紧接着是拿回行李箱,提着电锯的近江。然后,抱着崔蒂的席森神父也果断跃了出来。身处半空的我们被一股强烈气流推动,我们正在远离第一眼所看到的地点。在我们的脚下,坚硬的金属管道表面和深深的间隙不断滑过。席森神父用超能力控制气流,争取让大家获得一个理想的速度和合适的降落地点。
格雷格娅的脸色苍白,她第一次经历这种高空坠落,十分惊恐,可是这时她连嘴巴都张不开,气流把她的脸皮吹得皱了起来。
很快,我们就落下了几十米,然而我们和下方最近一条的金属管道还有不短的距离,那根金属管太粗大了,以至于产生距离的错觉。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不用担心会掉进管道间隙里,落往更深远的下方了,也不需要担心下落速度会将自己砸成肉饼,席森神父的气流控制卓有成效。
第四次炮击从我们的头顶上方穿过,准确命中我们之前所呆的那截车体。然后,这截车体上演了类似上一截车体的情状。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头顶上正在远去的车体是被炮击推出管道外的。车体在掉落了几米后就开始分解,我似乎看到了有一些人从溃散的车厢中若隐若现,随后就被气流向远离我们的方向卷走了。
那应该是荣格和锉刀的人,我暗暗祈祷他们能够活下去,希望能在三十三区碰面吧。被一层层庞大的金属管道的阴影遮蔽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在管道群的包围中,即便是那种强大的炮击也不可能击中我们了。
从间隙眺望远处时,天空又亮了一下,似乎炮击仍在继续,只是不清楚到底又干掉了哪个部分。原先如长蛇一般的列车,在我们离开前就已经分成了好几截。
那到底是什么家伙?我尽力回想当时的身影,可是仍旧无法判断到底是人、安全警卫还是恶魔。可有一点无容置疑,它是敌人,而且比黑袍巫师更加强大。这种可怕的炮击大概也是由灰雾力量驱动的吧,可是,这么远的超距狙击,就算席森神父的螺湮城教本也无法进行干扰吧。
真希望接下来的行程中不要再碰到这个家伙。
大约一分钟后,我调整姿势,在席森神父的气流辅助下,稳稳落在管道表面上。从脚底传来让小腿发麻的冲击力,要是作用在格雷格娅身上,一定会让她双脚骨折。近江和小心翼翼抱着崔蒂的席森神父也顺利降落,席森神父的脸色有些不好,就像是跑了一场艰难的马拉松,似乎有些精力不支。他一放下崔蒂,就颓然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我和其他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巨大而奇异的世界,上下左右都是管道、缆线和导线,无论是直径上百米,还是如同拇指般粗细的都有。就连我们所在的管道表面,也隔着几米就会出现缠绕成一团,向隔着十几米远的另一侧管道延伸的线路。细小的缆线和巨大的管道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缠绕在粗壮树枝上的藤蔓。
这里的空气湿度很大,这导致金属管的一些地方开始生锈,并沿着纹路汇集出水滴、水线和水滋。我们相互照看着,沿着这条直径巨大的金属管的表面向前走,脚底有时会传来明显的热量,有时又会变得冰冷。有些地方明显是管道接口的地方,巨大的螺丝状物和帽檐比我们还高大,耸立在面前就像是一堵结实的金属高墙。
我们就像是《格列弗游记》里的小人一样,面对着放大了好几倍的世界。正因为有的金属管是如此粗大,所以再次看到建设机器时,不再为它的体积惊叹,而是有一种比例合适的感觉。足有十层楼高的蜘蛛状建设机器从我们所在的金属管下方爬上来,当时我们都吓了一跳,但幸运的是,它似乎并不具备攻击性。
除此之外,我们偶尔还能目视到似乎是安全警卫的身影从远处一掠而过,又消失在层层的金属管后。就算身边什么活物都没看到的时候,也总产生敌人就藏在某个阴影中窥视的想法。
正如锉刀提醒的那样,这里游荡着许多危险的东西。
之后,并没有直接碰上安全警卫,我们走了很远的距离,才找到进入管道内部的入口。
358 信号灯
358 信号灯
它没有立刻朝我们发动攻击,发出一段和神秘信号类似的声音之后,停顿了一会,又发出一组频率明显有区别的信号。和它的信号频率变动相比,在管道中回荡的神秘信号显得十分死板,仅仅在重复很长一段信号而已。这个情况让我觉得它其实是追踪这段神秘信号而来,并试图与之交流,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机械地不断呼唤。
巨大的金属眼球在三次变动发信频率之后,好似放弃了一般。当它的眼睑再度开合,我产生了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之前这只眼睛也正对着我们,但并没有似乎没有将我们放在心上,现在它切实地将主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了。
它并没有一开始就产生敌意,而是又一次发出嘀嘀嗒嗒的信号,似乎想要和我们进行交流。它的声音和以前遭遇到的安全警卫都不同,安全警卫的声音具有十分明显的“智慧语言”的感觉,就像人在说话,只是不同地区的人拥有不同形态的发音、语义和结构。而它的发音却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和“二进制代码”类似的机械语言,嘀和嗒充当0和1,再加上重复和频率,无数的0和1组成一串单调的内容。当然,这仅仅是我的想象,这种信号是否存在更复杂的规则,并不是我能够理解的。
面对这种单调、机械却无法理解的信息,无论我还是近江都只能束手无策。
交流的试探在一分钟内结束了,我绷紧了神经,无法进行交流在多数时候意味着“异类”,排除异类不正是安全网络系统的责任吗?这个大概是建设机器的大家伙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拥有独立行动的能力,也不存在主动攻击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完全不受到安全网络系统的管辖。实际上,在我对安全网络系统的理解中,这个系统一直试图解决权限问题,将统治局中的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当中。
在我充满敌意和戒备的注视中,金属眼球让人十分不解地收缩回上方的腹中。这个过程迟钝缓慢,若是近江执意要攻击,就能轻而易举将连接身体和眼球之间的复数导线切断。但无论我还是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我的心中存在一些迟疑,期待有缓和的余地,希望它能够就此离开,也许近江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就算能够切断眼球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家伙的体积太大了,装甲也十分厚实,一旦发生战斗,我们有能力给予其知名性的攻击吗?别看它的行动迟缓,但是它的步履跨度足够让我们疲于奔命。
充满运动节奏的震动感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再一次冲击着金属管道,我可以清晰看到,散落在脚下的金属渣一次次跳跃起来,管道内壁上的锈片也开始剥落。这个大家伙继续向前走了,和我们前进的方向一样。
我不由得有些担心继续沿着这个方向前进下去,会否在某个时候和它产生冲突。
当这个震动和声音远去的时候,席森神父也带着惊疑不定的格雷格娅和崔蒂从对面跑过来。汇合之后,我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忧告诉他们。
“也许那个神秘信号源就在前方。”格雷格娅的脸色发红,遭遇到这个大家伙的过程十分刺激,但没有危险,她显得有些兴奋,说:“说不定光源也在那边。我觉得这是求援信号,就像sos!某人,或者某种东西,但一定拥有智慧,它被困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不得不发出信号召唤帮手。之前的大家伙能够理解这种信号,这说明发信号的某个存在对这片区域以及存在于这片区域的机械系统十分了解。大家伙没有攻击我们,安全警卫显然也不需要以这种低劣的方式求援,不,它们甚至没有这样的需求,因为它们单纯只是自卫兵器而已!”格雷格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由得喘了口气,说出在我意料之中的结论:“我们也许可以和发出求援信号的存在进行沟通,它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危险。而且,只要我们还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更加接近它。”
回荡在管道中的神秘信号就是我们最好的向导。
“我们已经迷失在这片庞大的管道迷宫中了,如果不主动抓住这个机会,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出口和补给。”崔蒂也表示赞同:“我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虽然之前觉得不应该冒险,但是现在的情况又不同,获得相当情报后再进行危险性判断,我同样也产生了相同的想法。比起和这个神秘存在接触可能会产生的危险系数,已经开始低于只凭借向下的感觉,在管道群中盲目前进的危险系数。
如果发散在管道中的确实是求援信号,那么对方一定是拥有一定智慧,能够沟通的生命。它很可能并非隶属于安全网络系统,而是统治局的原住民。
“我明白了,就这么做吧。”
听到我如此回答,格雷格娅轻快地跳了一下,和崔蒂相互击掌,清脆的掌声令之前一直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寻找神秘信号的源头,有时候拐入某条岔道,发现神秘信号削弱之后就要返回头。但正因为神秘信号的强度比光源更弱,所以才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向导。当我们走了很远之后,偶然发觉红光似乎更浓郁了,这让我们更加相信,神秘信号和光源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发出来的。
最终,在没有敌人干扰的情况下,我再一次感觉到熟悉的震动感沿着管道向后方蔓延。继续向前走了不到一百米,就连格雷格娅和崔蒂也察觉到了。
“是那个大家伙,它就在前面。”格雷格娅惊叹道。
她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前面说不定就是目的地,被这个想法蛊惑的女孩兴奋不已。说实在的,长时间的单调旅途也让我的精神十分疲倦,想要快一点抵达的情绪和格雷格娅是一样的,可是我却让队伍停在原地。
“怎么回事?”崔蒂问。
“震动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节奏和之前它行走的时候不太一样,似乎密集了一点,每一个波动期间,还掺杂有微小的杂讯。
“它在战斗。”席森神父凝神地聆听一会后,做下这个判断。
“战斗?和谁?”格雷格娅的问题没人能够解答,但是我心中有一个想法,于是说:“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格雷格娅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没有解释。我在想敌人或许是安全警卫,因为这里没有灰雾和网络,出现恶魔的可能性不高;同样,也没有发现任何冒险者的足迹,我们一直朝这个方向前进,速度不慢,如果有冒险者来到同一个地方,不被我们发觉的可能性同样很小。我们和发送神秘信号的存在拥有共同的敌人,这意味着我们从它那儿获得帮助的机会大大增加。然而,没有足够充足的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想。我不想让这种猜测导致她们放松警惕,这个时候保持紧张准没错。
“保持警惕,准备战斗。”我对大家说,“我们上去看看。”
身材庞大的机械体进行战斗所造成的动静理所当然会很大,但是传到此处的震动虽然已经变得清晰,但仍旧不太强烈,这证明战场距离我们的位置还相当长。好消息是,只要战斗没结束,神秘信号没有消失,我们就能找到它们,抓住和对方碰面交流的一丝机会。
现在,不得不担心的反而是对方是否能够支持到我们抵达。建设机器并不是常规性的作战兵器,它的躯体太大,对人类来说充满威吓力,但如果对手是安全警卫,反而会显得累赘迟钝。这么庞大的体积其实并不方便在管道内部进行战斗。
我们一路疾行,震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仅能够清晰辨认出交战的声音,而且冲击波卷起的强烈气流也开始向我们冲来。越是向前走,就越像是在一条河汌中逆流而上。空气开始变得灼热,管道内壁呈现出被锤打、灼烧、撞击和切割的迹象,有的地方明显凹凸不平,甚至是开启了缺口,能够眺望到管道外的风景。
蔓延在管道中的红光再不像之前如湖水般平静,反而轻微地闪烁起来,让人觉得好像是灯管正在旋转。神秘信号仍旧不急不徐地重复,却无法消弥声音和景象带来的紧迫感。当噪声增强到足以掩盖其它声音时,近江启动了电锯。
当我们远远看到交战区的时候,战斗正趋向白热化。那处的管壁被彻底破坏了,很长一段管道暴露在外部的空气中,我们轻易就发觉,战场后方有一个好几条管道的交汇处,一个巨大的宛如枢纽,又像是高塔的部位矗立在那里。而战斗的双方正如我之前猜想的一样,是一个高达百米的螃蟹状建设机器和一队四十多只普通型号的安全警卫。散落在管道上的安全警卫的残骸有十多具,但在我眺望的时候,有一部分恰好朝管道下方滑落,也许在我们抵达之前,已经有更多的安全警卫被破坏了。
这些安全警卫残骸中存在一些强化火力的特殊型号,但明显已经被建设机器全部击毁,为此,建设机器也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它的四条腿被打断了,移动更加缓慢,几乎长时间停留在原地,一旦站起来就会摇晃。身体上也呈现多条巨大的足以看清内部构造的裂缝,甚至已经看不清头部原本的样子。它每一次挥舞多功能前肢,就会击飞一大片安全警卫,但是除了被建筑工具正面击中之外,被击倒的安全警卫不一会就能重新站立起来,再度投入战斗。
这些安全警卫的攻击呈现秩序性,一部分在充当诱饵,吸引建设机器的主意力,而另一部分则爬到建设机器的身上,努力不被它甩下来,紧接着从建设机器被剖开的伤口处倾泻火力。这部分安全警卫通常无法坚持太长的时间,但这样的攻击卓有成效,建设机器的内部结构不断闪烁火花,冒出黑烟。
也许最终的胜利会属于这些安全警卫。它们让我想到了在《动物世界》里介绍过的群体猎食动物“鬣狗”。
在它们取得最终的胜利前,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以各自的方式和风格向这些安全警卫发动攻击。
这些安全警卫似乎将所有的主意力都放在建设机器身上,以至于我们三人轻而易举就靠近了它们的后背。建设机器的体积根本无法进入管道中,所以核心战场位于管道之上,当充当诱饵的安全警卫被建设机器用多功能前肢扫落到管道内时,我们的攻击立刻就落在它们的身上。
这些七零八落躺在管道内部的安全警卫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当它们砸在地板上后,就不得不挣扎爬起来。就像是人被摔得晕乎乎的,无论是警惕心还是反击能力都处于最薄弱的状态若是更加不幸一些,就会失去手脚什么的,甚至连脖子都会被摔断。
在最初的时候,我会进入连锁判定的状态,用点射的方式干掉这些束手待毙的家伙,但很快就发现弹药消耗得太快了。但是,除了追尾射击加上特殊子弹,我没有其它方法对付这些家伙的坚硬身躯。而手持电锯,在安全警卫之间奔驰的近江反而如鱼得水,没有任何枪口能够瞄准她。这不仅仅是因为安全警卫本身正处于恢复状态,还因为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干扰。
近江和席森神父配合得相当好,每个掉落下来的安全警卫,在它们恢复行动能力前,就已经变成了尸骸。虽然管道上的其它安全警卫很快就注意到两人的行动,但是它们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也许是犹豫该应付哪一边的敌人,充满组织性和秩序性的进攻明显迟钝了一会,立刻被建设机器抓住机会,用庞大的身躯压下去,那一段的金属管明显向内凹陷,当建设机器再度爬起来时,好几台没能及时逃出的安全警卫已经被压瘪了。
我觉得只要安全警卫没有援兵,就不可能是近江、席森神父和建设机器的对手,于是放心地退回格雷格娅和崔蒂藏身的地方。无论如何,暴露在金属管外都是极为危险的行为,尤其是这么激烈的战斗,说不定更多的敌人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结群赶来。如果情况不对,身为最后一个攻击点的我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
建设机器并没有对近江和席森神父发动攻击,似乎已经对两人进行识别。而在双方的联手下,安全警卫以几个呼吸一台的速度迅速被消灭。战斗结束得比预期中更快,当安全警卫全部倒下时,建设机器的一只多功能前肢也彻底崩裂,差一点就砸中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这只多功能前肢足有几十米长,就像是一堵又长又高的结实金属墙,砸在近在咫尺的身边,大概不会有什么人能面不改色吧。
飞溅的碎物和卷动的气流一下子掩盖了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的身影,然后,我惊恐地发现,那一段金属管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整个儿断裂开来,朝下方坠落。
格雷格娅和崔蒂似乎都呆住了。
“阿江!席森神父!”我不由得大叫起来。
一股风吹散烟尘,近江和席森神父的身影夹杂在断裂管道、安全警卫残骸和各种碎片中,时而遮掩,时而闪现。他们两人就像是落叶一样,以一种轻飘但无法遏制的速度向下坠去。支持他们的风显然是由席森神父驱动的,但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也无法让自己飞起来。
“我先走一步,在三十三区等你……”近江的声音被风吹得零落,我只能眼睁睁目睹她和席森神父一起掉入更深的管道间隙,迅速变小。之后,无数撞击的声音轰然传来,沉重的烟尘接连从遥远的下方冒起,形成一片看不清内部的尘霭。
“完,完蛋了?”好半晌,格雷格娅才开口说话。我们面面相觑,不免为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担心。如果是正常的降落,依靠席森神父的超能力,说不定能够安全着陆,但是伴随这么多沉重的杂物,很可能会被撞击时飞溅的碎片波及。
“一定没事的。席森神父不是会超能力吗?只要制造一条龙卷风就没问题了。”格雷格娅说着,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所有的坏想法都抛出脑外。
“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他们了。”崔蒂露出苦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近江和席森神父两人配合比我们三人更有生存力。于是我收拾好心情,对两人说:“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一边朝同样差一点就坠落下去的建设机器走去。它及时用多功能前肢抓住了管壁的断口,现在正以一种可笑的姿势试图攀爬上来。
仅剩下建设机器运作的声音后,一直没有中断的神秘信号更加清晰了。这个信号和红光的源头,似乎就是前方那座高塔一样的枢纽。不过,要抵达那边,我们先得跨越将近一百米长的管道断口。
389 谜底(第三更,燃烧殆尽)
要抵达金属管道断层的另一边,只能依靠建设机器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尽管它现在的状态看上去也并不很好。它的身躯正冒出浓浓的黑烟,在最后的攻击中,三分之一的部分呈现解体的状态,每一次移动都会产生哐哐的声响,就像是硬币在空荡荡的储蓄罐里滚动,不时还能看到联动结构的部件掉落下来。尽管同样拥有坚硬的身躯,但是建设机器的内部构造比安全警卫更有机械感。它十分符合正常世界里关于“机器”的定义。
但是,它和一般的机器不同,似乎拥有一定的“智慧”。也许驱动这个庞大身躯的软件部分拥有一定程度上的智能。尽管它不得不匍匐下来,但我站在它的面前,仍旧觉得就像是一只蚂蚁。因为建设机器的损毁严重,我已经分不出哪里才是它的头部了。我用力踢了一脚它的肢体,希望它能朝这边瞄一眼,但是它只是断断续续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尽力伸长前肢,似乎想要跨过断层,前往看似高塔的枢纽。
神秘信息在召唤它。
我朝格雷格娅和崔蒂招招手,“我们爬上去。”我这么对两人说。
建设机器自行其事,没有理会我们往它的身上爬。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它认为我们没有威胁,还是已经无法看到或感知到我们的存在了。我们进入联动结构被摧毁了大半的建设机器内部,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厂房。里面的导线不断摇摆,断面处闪烁着火花,这让我们有些担心这个庞然大物会不会在跨越断层的时候突然停止运作,就这么掉下去。
我可没有席森神父那种神乎其技的超能力。摔下去的话就算自己能够活下来,也无法保证格雷格娅和崔蒂能够生还。就在这种提心吊胆中,建设机器的身体猛然向前移动,风景飞速向后掠去,它如同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通过前肢摆渡到断层的另一端。然后,就悬挂在断层边缘,身体再一次大面积地瓦解。
我们连忙从它的身体中爬出来。沿着攀住断层边缘的前肢向上爬。格雷格娅有些情绪化,她说听到建设机器仍旧发出的嘀嘀嗒嗒声,就忍不住产生一种悲伤的感觉。建设机器终于在我们爬上金属管的时候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它的下半截腹部已经完全脱离身体。整块向下脱落,前肢关节也随之断裂,剩下的半截身体也远远坠落在下方的金属管道中,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现在,只剩下一条前肢悬挂在我们身前了。原本和身躯连接的部位垂下许多神经和肌肉般的导线和零件。它不断摇摆着,如同孤独的秋千。
我们和这台建设机器的相遇和分离十分短暂,但或许是曾经面对相同的敌人,找寻相同的召唤。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所以不由得产生一种同伴生离死别的惆怅。不过。我们还要继续前进。高塔状的枢纽,神秘信号和红光的源头。就在距离我们只有一百多米的前方。
抵达枢纽下方时,才发觉这里竟然真的是一个建筑——棱形的方碑建筑,大约四十多米高,呈现宽底尖顶的结构,许多稍微细一些的金属管从上方的粗大金属管中延伸下来,弯曲着怪异的形状,插进这个建筑之中。说它是建筑,是因为我们在基座处看到了一扇门,或者说,这个由向内凹陷的间隙构成的长方形轮廓,就像是一扇门。
我试图推动它,但大门纹丝不动,就在我和格雷格娅以为这只是一个装饰时,崔蒂在一旁发现了一个十四寸屏幕大小的暗门。大概是锁坏了的缘故,崔蒂一碰之下,就立刻向外敞开了。里面镶嵌着一个带细长屏幕,如同银行取款机的终端设备。屏幕下方的九宫格正绽放淡淡的红光,似乎是键盘,右侧则是一个卡槽,但我们没有任何卡能刷。
我们都猜想,或许要通过这个终端来开启大门。按照席森神父的说法,我可以利用三十三区的某些终端连接安全网络系统,进行权限认证,虽然这个地方不是居民区,但应该同样属于三十三区的范围。如果我能获得权限,或许就能打开这个奇怪的建筑。
不过,该怎么做呢?我根本就不懂得屏幕上的文字,只是碰运气般,凭借直觉尝试按动屏幕上的选项,几个不知其功能的选项消失,又有更多的选项出现,然后,终端弹出一个空栏,似乎在要求我输入密码。
“密码不对的话会怎样?”格雷格娅突然问,我们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想象着小说和影像中,因为密码错误而导致的程序反击。
“有三次机会……大概。”崔蒂耸耸肩膀,如同开玩笑般说。
无论如何,至少在达到三次的底线之前,我都想要尝试一下。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第一次,在心里将九宫格键盘从上到下,按照正常世界里常用的数字规律分组,然后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第二次,按照手机的九宫格键盘,在心中划分字母所在的位置,输入自己的名字。
没有机会进行第三次,第二次输入完毕后,大门出乎意料地向两侧滑开了。冰冷的白雾从里面倾泻出来,格雷格娅打了个冷颤,里面的温度让我们以为是一座冰库。我们没有立刻进去,在外边观望里面的景象,冷雾在浓郁的红光中迅速散去,温度以明显的速度开始回暖。
大门后是一个宽阔的房间,摆放着各种古怪的机械,像是正常世界里衣服模特模型一样的人形伫立在其中,更在某个角落横七竖八堆积在一起。它们在视野迷蒙的时候,差一点让我们错以为是真人,但很快就发现了大多数人偶只有上半截身体。或是失去了双臂。室内的气氛,因为这些人偶的存在而显得有些诡异。
没有看到活着的生物,房间一侧镶嵌着透明的观察镜,镜子的另一侧则摆放着一具圆柱形容器。容器中注满了黄色的液体,正不停从下方浮起旗袍。容器下方的基座有指示灯在闪烁。很明显,它正在工作着。
没有看到操作员。看似桌台的地方,摆放有一支插在花瓶里,已然枯萎的不知名花朵,以及一根根长方形的物体。我在第一眼看到这些长方形物体时,就不由得回忆起席森神父跟我谈及的能够补充人体所需营养和水分的能量块。这下,我们的生存物资有保障了。
格雷格娅大胆地越过门线。向前跨了一步,然而房间里的某种东西被这个举动触发了。整个房间的红光开始剧烈闪烁,格雷格娅吓了一跳,在她回过神来之前。我已经用力将她拽到身后。
房间中部的天花板已经打开了,大量的零部件和导线垂落下来,很快就在我们的注目中拼接成一个一米高的金属人形头颅。这颗头颅的眼睛部分被一块金属般遮盖,就像是蒙上了黑色眼布的瞎子,连接头颅的那些导线和支架就是它的脖子。
虽然是瞎子的外形。但它十分人性化地在空中做了个“嗅”的动作,随即将脸转过来,仿佛它就是用气味来确定我们的位置。
明显是机器的东西拥有嗅觉吗?它逼真而流畅的动作,让我们下意识觉得是这样。
虽然它尚没有激烈的行为。但是我仍旧对它充满戒备。即便它似乎看不见,但我仍旧将抓着武器的手背在身后。并示意两位女孩离开大门的正前方。
机械头颅歪了歪脑袋,就像是在表达一种人性化的好奇。也许。它在好奇我们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建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我不确定发射信号的那个神秘存在是不是还活着。
我和机械头颅对视半晌,它开始发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统治局的语言。它停下来后,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可我仍旧只能保持沉默。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它再度发出新的声音,这一次则是和建设机器,以及神秘信号类似的嘀嘀嗒嗒的声音。同样,我也无法给予任何回答。
再度沉默了半晌,机械头颅脸部表情猛然变得狰狞起来。它将嘴巴长大到普通人类根本做不到的幅度,和安全警卫般,有枪管从喉咙里探出来,只是这支枪管比普通安全警卫的枪管更加粗壮——中心一个枪口,外部六个枪口,如同花心一样分布在象腿粗的枪管前端。
一支重型机枪!我第一时间进入爆发状态向侧边扑去。
在变得缓慢沉重的世界中,枪管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滋滋声,火光不断绽放,一粒粒子弹如同暴风骤雨般喷射出来,从我的背脊擦过。
我并没有完全离开大门的正面,只是匍匐下身体,以更低的位置向建筑内部冲刺。这台机械头颅显然是建筑内部的守卫者。我觉得既然被这台机械头颅视为敌人,那么在确定我们完全离开前,它不会放弃自己的任务。一旦我们彻底离开,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进入这栋建筑了。
可是,这栋建筑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哪怕只是那些能量棒。
我觉得自己能对付它,因为它那仅仅由导线和支架构成的脖子并没有覆盖装甲,也许我能依靠折叠刀切断它们。
机械头颅拥有比普通安全警卫更强大的火力,而且只用坚守一道大门,若换作其他冒险者,想要突破这条防线势必要费上不少工夫。不过在我引以为豪的速度面前,它掉转枪口的速度仍旧来不及阻止我的突袭。
在它第二次锁定我的位置之前,我已经闯入建筑中,获得了更大的移动空间。我不停朝侧边奔跑,沿着弧线的路径接近它,一旦稍微停顿就会被追在屁股后的弹雨打成筛子。实际上,子弹击中地面和墙壁后反弹回来,同样给我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绕着这颗金属头颅转了半圈,我终于来到它的后脑勺处。失去目标后。机械头颅的射击停止了,它开始用一种人性化的疑惑表达自己的情绪。不过,在它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将身体交给本能。朝着那些密集的导线和支架挥出十七分割。
支架十分坚硬,被挡住时的反作用力清晰传到手掌中,但是导线如我所想那般脆弱,纷纷在刀刃下断裂开来。
机械头颅变得烦躁而激动,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声音,但很快就抽搐起来,脸部高高上扬。随着导线全部被切断,这个头颅也垂死一般慢慢垂了下去。只凭借支架吊在半空的机械头颅。就像是断线的木偶,再也不给人危险的感觉了。
我仍旧有些不放心,耐心地用折叠刀将头颅和支架连接的地方撬坏,将整个金属头颅给肢解下来。
直到这时。我才对门外的两位女性喊道:“可以进来了。”结果,她们刚进门,就被肢解下来的金属头颅吓了一跳。一个逼真巨大的头颅躺在地上,这幅景象的确有些恶心。格雷格娅挑剔地拐向远处,绕到桌子边。好奇地盯着那些能量棒。
“这些真的可以吃吗?”她问。
“不知道,也许你可以试试。”崔蒂用轻松的口吻说:“然后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
虽然听出崔蒂的调侃语气,但格雷格娅似乎有些心动,她抓起一根能量棒。有些沉重地在半空舞了一下,但是对于是否要咬一口更加迟疑了。“就像铅块一样重。”她说。而且这些能量棒的外表也是铅灰色的。
我亲自拿起一根,犹豫了一下。但在某种情绪的趋势下,一鼓作气咬下一口。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能量棒头部的一小块咬下来。但是,当这部分能量块接触唾液后,很快就分解成细碎的屑末,感觉像是在吃酥化饼干。不过,有一种不同于唾液的水份的感觉沿着口腔蔓延开来。
我混合着这种湿润的感觉,十分顺利就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什么味道?”格雷格娅催问道。
“没有味道。”我说。的确,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一旦吃下去,就像是喝了一口水,同时传来饱腹感。按照这个份量,只要十分之一的能量棒就能满足一个成年人一餐的食量。
格雷格娅和崔蒂也尝试着吃了一口,虽然因为没有味道而皱眉,但很快就想到了它的优点。这个桌子上一共十三根能量棒,意味着我们获得了三人每天三餐,也足够坚持十三天的水和食物。
我们将战利品分配后就分散开,进一步观察建筑内部的构造。我先是去了观察墙处,隔着透明的镜墙眺望被隔离起来的房间,但是,里面除了那个足以容纳一个人的圆柱形容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神秘信号似乎在和机械头颅的战斗结束后就消失了。我快步返回机械头颅所在的中心位置,向上眺望天花板的空洞,试图找出点什么,随后又翻动机械头颅,但都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的猜测——神秘信号其实是这个家伙发出来的。
在某种意义上,它的确受困于此处,但在我想来,这种神秘信号,更像是它以一种钓鱼的心态释放的诱饵。
我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两位女性,因为我觉得她们会因此情绪激动。曾经有一台建设机器“死”在不远处,而自己一行也和两位同伴失散,如果最后的答案竟是如此阴暗而无意义,那还不如永远都不知道。
“这些人偶看上去和外面的一模一样。”格雷格娅好奇地观察着形态各异的人偶,“它们为什么会被摆在这个地方呢?我觉得,这里的主人一定很寂寞。”
“难道这里的主人不是这个金属头吗?”我踹了一脚金属头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实际上,我无法否认这个可能性。
“当然不可能。”格雷格娅说:“它太丑陋了,而且也神经质。这种怪物怎么可能了解寂寞这种感情呢?”
我看了一眼崔蒂,她盯着金属头颅若有所思。
“喂!我们来了!”格雷格娅在原地转动身体,朝四周叫喊起来,“我们收到了你的信号,为了来到这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声音,请你出来和我们谈谈。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只想离开这里!嘿,有谁能听到我的话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格雷格娅垂下头,肩膀轻轻地耸动着,我觉得她似乎在哭泣。也许,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为了抵达这里,为了寻找一丝希望,这一路上,她经受着对一个普通女孩来说太多的危险和折磨。
崔蒂上前,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的脸,只是用力地揽住她的肩膀。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该走了。”我对她们说。(未完待续。。)
360 再见桃乐丝(一)
我率先朝门口走去,并回头催促两位女性,她们想说点什么,可是被我紧盯着的时候,只能闷声闷气迈步,不过,我的步履绝对谈不上快。.我明白她们的想法,而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这栋建筑从外面看来如此之大,若说里面仅仅有这点空间的话,大概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吧。虽然没找到前往其它空间的道路,但如果真有什么人藏在此处的话,就算听不懂我们的话,也能从我们的动作了解我们的意图。
我同样不希望之前的神秘信号仅仅是那颗金属头颅的诱饵而已。也许有什么人被困在这里,而那颗金属头颅也充当着看守的职责,这样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崔蒂看起来已经从我的动作里理解了我的想法,她在我转头的时候,给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眼神。
直到我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一种类似收音机接收不到信号时发出的杂讯声突然响起来。尚不知情的格雷格娅吓了一跳,我和崔蒂也齐齐转过身去,这一次的动静十分清晰,判断声音来处容易了许多——是从那个金属头颅里发出来的。
格雷格娅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跑到崔蒂身后,视线落在金属头颅上,不由得喊道:“它在看我们!它原本不是面对这个方向的。”
我在击毁这颗金属头颅后,就算在探查房间时,注意力也未曾完全离开它。我能确定,这颗金属头颅的确没有移动,只是格雷格娅的错觉而已。即便是现在。金属头颅也完全没有运作的迹象,声音与其说是它发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它体内的某种设备发出来的。就像在尸体里藏了一台老旧的收音机。
我警惕地走到金属头颅前踢了几下,杂讯声还在持续。时机如此巧合,很可能是被某个存在故意控制的吧。但是对方并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试图用声讯进行联系,也许有什么难处,但我觉得对方并不是没可能在拖延时间。
虽然事实也许不是这样。但我走回来说不定是个错误。
这么想着,我转头对两人说:“立刻离开。”
“可是……”格雷格娅有些迟疑,但是崔蒂毫不犹豫就照着做了,拉着大学女生向门口跑去。然而,还没有跑出几步,一直敞开的大门猛然关闭。速度比开启时快多了。不由得让人产生这是一个陷阱的想法。
或许这里的确是个陷阱,不仅是金属头颅,而且对方还用各种小手段戏耍我们。
我们三人背靠背聚集在一起,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似装饰或废品般的人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肢体开始转动起来。没有四肢的人偶也会转头,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后。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而被固定在支架上的人偶则像是抽搐一样摆动,就连杂乱无章堆放在一起的人偶也挣扎地爬起来,有些成功站起来了,颤颤巍巍地,但大部分的人偶相互牵扯、绊倒、滚成一团,从人偶堆的上方滑到在地上。
这无法不让人产生一种灵异的感觉,格雷格娅的背部紧紧向我这儿挤了挤。她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但体温却很低。她既紧张又害怕。若能理性思考的话,面前的景象并没有超出认知。有无数的理由可以解释,可是此时的她已经被感性捆绑起来。随着更多的人偶将我们包围,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就算这些人偶会攻击我们,我也不觉得它们比金属头颅更危险。我和崔蒂都检查过,这些人偶身上并没有配备武器。何况,它们只是“活”了过来,还谈不上恶意,也许只是想瞧瞧我们这群陌生人,顺便友好地招待我们,例如玩点游戏呢——后面这话当然只是开玩笑。
经过几场硬仗,我已经可以在当前的情况下不产生各种情绪了。如同做着吃饭散步之类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弹夹拉出来,又压回步枪中,瞄准了这些家伙。从它们身体的色泽来看,似乎也是统治局特有的坚固材料做成。
人偶们的确没有发动进攻,就算包围我们,也保持着至少三米的距离。而且,能够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的人偶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偶就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零件开始罢工了。不过,当它们一致开合生硬的嘴唇,发出嗒嗒嗒的撞击声时,这种会令人联想起嘲笑的动作和声音的确会让被围观的人产生不舒服的情绪。
我毫不客气地朝试图跨入三米范围的一具人偶开枪,通过连锁判定的追尾攻击,只需要三发子弹就能解决一个。制造它们的主人显然并没有把好料用在它们身上。
之后,再没有一具人偶踏入三米的范围,我觉得它们的主人正通过某种类似摄像头的装置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但我并没有发现这种装置。
“嘿!你还想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我大声对空气喊道:“我们没有恶意,反而是你,为什么驱使那个金属头攻击我们?如果是误会,我希望可以聊聊,也许我们可以做笔生意!”
我将话说完后,沙沙的白噪音仍旧持续了好一会,才传出些许存在音调规律的声响。不像是在说话,而是移动发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杂讯声降低了一些,这一次可以听得更加清楚了,从通讯设备的另一边传来碰碰的声音,似乎对方在试音。
那个家伙先说了一段建设机器所用的机械语,似乎发觉不对,又在半途转成统治局语言类似的声音,随即又停顿了一会,再响起时,已经是正常世界人类所用的语言了。而且,还是中央公国的语言。
“听得到吗?高川。”
这个时候,我有些发懵。因为我完全都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景。这个神秘的主人竟然用中央公国的语言说出了我的名字,而且音色十分纯正。听起来像是女孩的声音——这个声音让我下意识觉得对方和我熟识。
“听得到吗?高川,是高川吗?我这里看不到你。”得不到我的回答,对面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是的,我是高川。你是谁?”我开口了,因为觉得对方没有敌意,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荡,我也将对准人偶的枪口垂下。
“你们在说什么?”崔蒂用惊疑不定的语气。对我说:“她用的是你们国家的语言,是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人进来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不是我们的人。”我不确定地说,因为对方似乎认识我,可这个声音是第一次听到,“她在跟我们打招呼。”
“好像是个女孩?”格雷格娅的神经似乎因为出乎预料的变化而有些放松下来。“十三、四岁的女孩?”
“你在说什么?我这里的接收不怎么好。你等等……现在应该好了。”女孩声音又清晰了一些。杂讯声几乎微不可闻了。
“我是高川。你是谁?”我再一次问到。
“我是桃乐丝。”声音说。
我在记忆中搜索桃乐丝这个名字,不用太久我就想起来了,实际上,在进入统治局的前一天,我还跟这个名字打过交道呢——记得吗?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小熊布偶的主人就叫这个名字。在“另一个世界线的记忆”中,这个名字的主人拥有一个相当可怕的数据——
桃乐丝,战斗力估值:1200
在这个世界里。我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但我下意识认为她就是那个“桃乐丝”。
“你怎么认识我?”我说:“我们从来没见过面。”
“我们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女孩这么说到:“就像你认识的系色一样,我的情况和她类似。不过我进入这里的方法有些麻烦,所以被困住了。你得帮我,对了,你找到我的小熊布偶了吗?它定位了你的位置,让我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和你联系上。更多的事情还是等我们见面之后再说吧。你来得刚好,如果再慢一点。我这里就会变得麻烦。”
她的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想知道的东西都被含混其辞。但是仍能够判断出一些东西——她自称和系色同学的情况类似,指的是在我面前以异常消失的那位系色吗?不过,正如系色同学当时的情况一样,她如今的情况也不容拖延。
她已经做出见面的邀请,那我也不会拒绝。
“见面?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我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不过,镶嵌在一侧墙壁上的暗门被打开了,一道黑黝黝的台阶出现在我们眼中。“下去,会有一台升降机直达我所在的地方。”她说。
我将答案翻译给两位女性听。
“三十三区?”格雷格娅插口道。
“说话的是谁?是高川你的同伴?”我还没回答,桃乐丝已经问到,她能听懂英语。不过,她表现得似乎才刚刚注意到她们,却让我有些怀疑。桃乐丝用英语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我看了一眼格雷格娅,她用期盼的眼神凝望着我。
“是的。”我这么回答到。
“就算是调制后的新人格,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能和不相干的女人扯上关系呀,高川,还残留着过去的残渣吗?”桃乐丝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语言,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略带嘲讽地调侃着。
格雷格娅和崔蒂顿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朝我看来,不过我的情绪并没有因此产生波动。这个桃乐丝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词语:调试和新人格。系色同学曾经将这个世界用“网络游戏”来形容,这已经相当充满荒谬感,比“世界线”更不好理解。这个自称和系色类似的存在,说的话更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的口气倒是信誓旦旦,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如果交谈的对象不是我,势必会被人当作精神病人。即便是现在,格雷格娅和崔蒂仍旧露出懵懂又警惕的表情。对方之前说过,她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这里的景象,所以她们将异样的目光收敛后,释出询问的眼神:要照她的话去做吗?她值得信任吗?
但是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桃乐丝提供的路径,似乎是我们抵达三十三区唯一的方法。
“这些人偶和那个金属脑袋是你控制的吗?”崔蒂插口问到。
“金属脑袋?你是说那个守卫吗?”桃乐丝说:“它是所有能够和你们联系上的设施里,能力最弱的守卫。那个东西不受我控制,我有能力。但情况不允许,所以只在它的体内植入一个触发装置,如果它被打倒就会启动。我觉得这个外强中干的玩意对高川无法造成威胁。至于那些人偶……”她顿了顿,这个时候,包围我们的人偶开始让开一条路,“你可以把它们看作是一种群集终端。无数的个体叠加起来能够获得足够的能力。但只有在触发装置启动后才会运转。它们提醒我,你们已经来了,同时也要为我们的联系搭载环境和提供能量。我们的联系快要中断了,这些人偶太脆弱了,能量也所剩不多,等待的时间太久了。”
桃乐丝这么说的时候,一些人偶猛然冒起火花。如同报废的机器一样瘫痪下来。当我们以为这就是桃乐丝所说的“脆弱”时,她以急促的语气向我们发布警报。
“你们要赶快了,安全网络系统正在进行权限排查。我要立刻下线了。”说罢,就再没听到她的动静,人偶则一具接着一具冒出火花和黑烟,不一会,房间中就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什么情况?”格雷格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和崔蒂。
“她说了安全系统网络?”崔蒂迟疑地问:“她是黑客?”
席森神父说过,即便是统治局的安全网络系统也不是没有办法入侵。桃乐丝能够遥控这里的设备。甚至在守卫机器中植入触发装置,显然对安全网络系统十分了解。她的表现若说不是黑客的话。谁都不会相信吧。
“不管怎样,我们必须马上走。”我说:“跟安全网络系统扯上关系的话。证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两人都赞同我的说法,于是我们越过人偶的报废躯体,进入黑黝黝的暗门中。我们沿着阶梯向下走了几步,身后的暗门就自行关闭起来。阶梯里并没有因此变得黑暗,台阶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看上去我们就像是走在一块块悬浮在黑暗深渊的光板上。盘旋而下的阶梯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通过,我义不容辞地走在最前方,格雷格娅被保护在中间,我能感到自己的衣角正被她拽在手中。
阶梯里不像金属管道群的内部和外部那样充满异味,但大概是很久没有运作的关系,让人觉得发霉般的沉重。越是向下走,地面就越加湿滑,沾满灰尘的表面淌下污水,仿佛走在下水道里一样。即便如此,并没有闻到下水道的臭味。在格雷格娅不小心摔在我背上后,我们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不过,落在身后的阶梯开始一截截地失去光芒,当我们注意到的时候,整条来路已经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我们甚至不确定,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阶梯是否还存在。这让我们都不由得生出无法后退的想法。
我们就在这条狭窄的,向下盘旋的阶梯里走了半个小时,这才看到桃乐丝所说的“升降梯”。升降梯就在阶梯的尽头,入口和阶梯一样狭窄,在我们看到它时,舱门已经自行打开了,升降梯里的灯光也随之亮起。
里面的空间倒是和正常的电梯差不多大小,搭载五六人绰绰有余,说不定能挤上十几人。
当我们踏进升降梯的时候,阶梯上方传来一阵阵轰鸣声和震荡,震感让升降机也随之颤动。格雷格娅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崔蒂眺望着上方,自言自语说:“被破坏掉了吗?”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很可能是桃乐丝为了在安全网络系统的排查下隐藏踪迹而不得不做的保险。
随着爆破和塌方的声音向下滚来,电梯门也缓缓关上。随后,我们感受到了向下加速的失重感。电梯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令我们的心脏好似跟不上下落速度般,产生一种提到嗓子眼的错觉。格雷格娅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身体素质是我们三人中最弱的。
桃乐丝所在的地方距离枢纽建筑相当远,电梯高速下降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才渐渐开始放慢。
当它最终停下开门,我们也准备好走出去的时候。一对手掌猛然从门外插入刚开启的一道缝隙中,门外不期而至的东西让我们都大吃一惊。在我们做出反应之前,外面的东西已经以十分暴力的方式将合叶门朝两侧撑开,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电梯的大门如同薄铝般变形。
这种充满攻击性的视觉感,立刻让我产生了反击的冲动。我将格雷格娅和崔蒂挡在身后,端起步枪瞄准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