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命运接驳(四)
330 命运接驳(四)
八景做了一个和几个星期前那座一样的魔法阵,也许在纹路上有些许改动吧,但是那些花纹和图案十分复杂,我从来都没有仔细观察,所以也无法确定。和那个时候一样,大家在她的指挥下将各种仪式器物和祭品按照某种规律依次放好。身为“疯狂科学家”的近江也亲身参与到这个活动中来,大概是被提前知会这种看似毫无科学规律的魔法阵将会成功的缘故吧,她饶有兴趣地观察这座魔法阵的每一条线路,还向八景和森野这两位神秘学爱好者询问每个细节的功用。不过,无论是八景还是森野,都无法给她一个清晰具体的答案。
“神秘学本来就不是苛求本质的力量。”尽管近江并没有因为她们无法说明这座魔法阵的具体运作过程以及期间所产生的反应而表示轻蔑,但森野有些不忿地鼓着两腮解释道。
“这点我当然知道。”近江微笑着说:“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森野没有理会,气哼哼地走到一旁。虽然她一副不近人情的态度,但就和过去一样,并不会让人产生反感的情绪。我一直觉得这种特质正是她那异常的交友能力的来由。
“举行仪式的时间在凌晨正点。”八景对忙活一通,却一头雾水,始终无法理解这座魔法阵的大家说,“在那之前,大家先把精力养好吧。”
于是,大家便在魔法阵周边找了一块像是某种被肢解的机器的金属架,稍微清理后坐下来。席森神父从我身边撑着上方的金属板,一口气坐到上边,然后,他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开启节点的方法,竟然是用连创造者也不理解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该不会是杜撰的吧?”
“是啊,是我自己想到的。很漂亮吧?”八景没有任何局促地承认了,而且还一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人想要回答。我怎么都看不出这个血淋淋,充满腥臭又格外诡异的魔法阵有什么漂亮的地方。就连森野本人也是避之不及的样子,她说:“比上一次的魔法阵还恶心。”
“这个样子才契合神秘学的黑暗气质呀。”八景理所当然地说。
“我还是更喜欢华丽的。”森野露出遐想的表情,“在血红色的魔力波动中,散发出微甜的香气,纤细而充满质感的恶魔从中缓缓上浮,令人想起妖艳的罂粟花,危险而华丽的美感,这才是神秘学的真髓!”
“你根本就不是喜欢神秘学,而是喜欢经过美化的幻想故事吧?”八景再一次开炮了,和过往一样,两人虽然都是神秘学爱好者,但在细节上一直存在着严重分歧。八景是所谓的“现实阴森派”,咲夜则是“华美设定派”。其实,我也一向弄不清楚,她们到底是喜欢神秘学,还是喜欢神秘学所引申出来的各种视觉假想。
于是,我和白井都习惯性将两人的争论屏蔽在大脑外。席森神父伏下身子,轻声问到:“她们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啊,没错。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我这么回答道。席森神父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像在同情我,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令人同情的地方。如果他觉得我被迫掺杂于两个女生的争吵是一种痛苦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正因为时不时会出现这种关于个人喜好的争论,才令耳语者充满了家常的感觉。
我很享受这种嘈杂,但却不刺耳的争吵。
坐在我身旁的近江盯着魔法阵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真让人觉得她是否已经推敲出这座魔法阵的奥妙。不过,就算她是“疯狂科学家”,仅凭观察也不可能解析这种即兴创作的就连创作者本人也不理解的神秘学作品吧。所以,我对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感到好笑。
“你真的有把握吗?这个箱子里装着武器吧?可是你也听说了,一般的武器在里面的用处不大。”我捅了捅近江的腰部,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啊,没关系,里面装的大多数是工具。”近江恍过神来,看向我说:“而且,一般的武器就算对非人的家伙没用处,可是我们的敌人不一定都是非人,不是吗?杀人的话,用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了。”
“统治局里面可以找到灰石,说不定还能获得魔纹,另外,席森神父建议我进行统治局机构的安全认证。”我说:“不过,我这次进去主要为了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况,所以会尽量避免太过危险的情况。”
“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吧。”近江说:“统治局的技术应该是一种对灰雾的使用技术,我想要得到将灰雾作为能源使用的系统构架资料。时间机器要制作出来不是问题,关键是驱动它需要某些特殊的能源,或许灰雾是一个好选择。同时具备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特性,让它作为能源的前景十分客观,你也知道当一种状态转变为另一种状态时,会产生多大的能量吧?”
“就像蒸汽机?”
“我更喜欢质能方程式的比方。”近江温柔地笑起来。
随后一段时间,大家似乎都渐渐失去了闲聊的心情。虽然人的一生中面临某种关键时刻的机会不少,但是每当越是接近这个时候,心中总是不免变得紧张。在沉默中,我明显感觉到了向四周蔓延的紧张气息,就连席森神父也不例外。虽然没有转头去观察,但从身后偶尔传来的动静,就好似我亲眼看到一般。唯一例外的,恐怕就是近江了,只有她身上丝毫看不出这种普遍的情绪。我不由得觉得,她的心理状态好得有些异常。
“你不紧张吗?”我打破沉闷向她问到。
“为什么紧张?”近江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这是关键的时刻,我们将会穿越节点到达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或者节点开启失败,为了这一刻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抱着那么大的期待,失败了不是会很令人失落吗?”我尽量用语言来归纳我们这些人可能会面临的情况。
当我说出来的时候,气氛明显又紧绷了一下,就好似有人摒住呼吸,导致气流的微小异动被敏锐地察觉到了。
“进入或不能进入,又有什么区别吗?”近江充满疑惑地摇摇头,可我并不觉得她在掩饰或做作,她真的对我们在某个结果产生前会为之紧张的思想和态度感到不解,“无论是哪种情况,无法对自己造成本质性影响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本质性影响?”森野的声音插了进来。近江的用词让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就是说,它并不对自己造成改变。就像现在,进入或不进入,都只是一个过程罢了,如果这个过程无法令承受这个过程的人产生改变,那么又有什么意义呢?”近江解释道。
就是在这种与众不同的解释中,我开始逐渐了解自己这位叫做近江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开始,我觉得她只是比普通女性更有行动力,但是现在,我觉得并不仅仅如此。一个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同样也可以看成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近江跟这种感觉十分相近,她的思考、思维方式以及行事原则,乃至于情绪,都不顺从“多数论”这样的原则。她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就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一样,充满了“外来者”的格格不入的感觉,从而让人产生一种遗世独立和超凡脱俗的错觉吧。
是的,只是错觉而已,她始终是以一种彻底的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我不由得这么联想到,就像是网络游戏中“玩家”,在尽量逼真的情景中,尽量以扮演角色的态度去参与各种事件,但无论怎么去投入,“玩家”的身份却始终让其与其他npc之间存在一种看不见的沟壑。这是自身所处的位置不同的关系。
系色同学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虚拟现实,也许,这话放在近江身上才是最准确的吧。我不觉得自己身旁的人是npc之类的角色,她们同样会哭会笑,会愉悦也会悲伤,我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真实,和我自己并没有决定性的不同。但是,近江似乎存在着这种决定性的不同。
这种似乎源于本质上的区别或许是错觉,但是不仅仅我,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所以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唉,这个女孩可是我遇到的最难打交道的研究者了。”席森神父在我头顶上咕哝着。
还好,没让我们在这种折磨人的沉闷中等待太久,凌晨正点的报时不约而同从每个人的手机中响起。
森野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发出嘿哟的声音,轻快地从金属架上方跳了下去。我们也立刻行动起来,将魔法阵中的蜡烛逐一点燃,然后由八景亲自站在魔法阵边缘,打开皮革笔记本,用同样是她自行独创的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念颂咒语,而咲夜就在一旁,往她身上洒“圣水”。这个场景若在平时一定会令人发笑,可是此时遍布在众人身边的严肃紧张的气氛,已经将这个可笑的场景浸染了。
大概花了一分钟左右,八景似乎念烦了,当然,她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只是我从她微微松动的表情上猜测如此。她十分突兀地使用一个重音将咒语终结,快速从口袋中抓出沙子一般的东西洒向魔法阵中心。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好一会,平地上只听到风穿过建筑和树木时传来的沙沙声,月光也因为天上不知何时变得厚重的云层遮挡,整个仓库区都陷入一种死寂的氛围中。
没有任何动静的迹象,至少持续了三秒钟,或许更短,只是在我们的期待下,这个等待的时间变相被拉长了。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以为这次仪式失败了的时候,魔法阵的中心,成年人腰部这么高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亮点。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任何光线都无比显眼,大家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一个个都摒着呼吸凝视着它的变化。
白色的光点迅速扩大,变成了足以让一个人走进去的大小,从正面可以清晰看到螺旋状的波纹,但从两侧和背面却完全看不到这个白色的螺旋光涡。真是不可思议,这种表现形态给人强烈的不现实感。
我不由得看向席森神父。
“没错,这就是节点。”席森神父的瞳孔明显放大,虽然脸上没有激动的神色,但是口吻却异常欣喜。
得到他的承认后,森野她们都不由啧啧感叹起来。
“那么,我们也该进去了。”席森神父说着,走到第一个的位置。我将背包挎在肩膀上,和近江一起跟在他的身后。
这时,其他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小心呀!阿川。”咲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下去了,用一副祈求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向她摆摆手,随同席森神父一起走进白光漩涡之中。
白光的漩涡中没有上下左右的分别,也并没有旋转的感觉,只是一片黑暗将我笼罩,就连意识也似乎被橡皮擦抹去了一部分,仿佛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我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但也知道自己并非清醒着,在这片模糊的黑暗中,时间也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闭上了眼睛,但是当第一缕光线映入眼帘的时候,光景几乎在眨眼之间就扩散到全身四周。
我看到陌生的天花板,突如其来的转换,让之前做梦一般的感觉仿佛只是错觉。巨大的视觉信息蜂拥而来,让我不由得产生一种作呕的感觉。我盯着天花板,觉得之前的经历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线,中间被人用橡皮胶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块。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体似乎有些生锈,但同样很快就回复灵便。我注意到席森神父业已站在身后,同样在打量四周的环境。近江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一旁,触摸着地面上白洁光净,能够清晰映出人像的瓷砖。
“是普通的瓷砖。”她说。
一旁的坑道和座间让我意识到自己正呆在一间厕所里。虽然一提到厕所就不禁令人联想到浓重的氨气味和黄色的斑痕等等不干净的东西,但是这间厕所却意外的干净整洁,顶部还有样式华丽的吊灯,一直在亮着,就好似从来没有人用过,每天都有人进行清理和保养。
当我表示身体已经恢复入常的时候,吊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光线也变得昏黄起来。这就像是某种信号,我们顿时都听到了,从厕所外边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吼叫声。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也让人下意识认为,绝非是来自自然界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后,第一个在我脑海里升起的念头就是“怪物”。我们没有继续交谈,沉默地在厕所里呆了一小会,就在这段时间里,那种恐怖的吼声只是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完全沉寂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寂静包围了。
直到厕所的座间里发出滴水的声音,打破这种压抑的沉寂。我们三人陆续走出厕所,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走廊上。走廊上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一侧是排了号的房门沿着走廊向前方延伸,另一侧则玻璃拖窗。
我们来到窗前向外眺望,看到的一副阳光明媚的风景。绿色的茵毯,矮小的树木,有一个小池塘,泉水从人鱼石雕肩膀上的水瓶中流出,树荫下设有长椅,还错落着一些单杠,沙坑,秋千和跷跷板之类社区游乐设施。
我们大概是处于三楼的位置,正好可以眺望到正对面外墙处的街道。除了空无一人,环绕着孤寂的气息之外,和现实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就连这座建筑的材料也都是现实中随处可见的物质。这样的场景跟我想像之中的异世界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家精神病院。”近江突然说。
我和席森神父诧异地看着她,她解释道:“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景色,大概是孤儿院又或是精神病院,不过,我觉得更可能是精神病院。如果从那扇门出去的话,就可以看到招牌了。”她指着外墙处的大铁门说。那扇大铁门被从里面用锁链仅仅捆住,看样子如果没有相应的工具很难解开。
“和我想像中有点不一样。席森神父,这里就是统治局的世界吗?”我不由得再一次向席森神父征询。
“第一次进来的人都会产生这种错觉。不过,这里的确是统治局。”席森神父脸色凝重,似乎每一次视线的转向,都在警惕地观察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和阴影,试图找出藏在里面的东西,“统治局机构的主体藏在地下建筑里,不过就算是地面上,也存在许多危险的东西……等等,那是什么?”他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
331 命运接驳(五)
331 命运接驳(五)
我和近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我们的角度很难察觉的阴影处,有一片模糊的景象,像是打码一样,不过当我从背包中取出望远镜朝那边眺望时,立刻就发现了视野模糊的原因。
那是一片被挖开的泥土,干涸的血液,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和内脏。就像被横扫过的战场,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充斥五官的残忍景象足以让人联想到令人作呕的味道。在那片地方飘荡着一种灰色的武器,让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产生一种光线扭曲的错觉,反而更让那片光景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我不由得将视线挪向更遥远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失去了观察附近时的明媚观感。
半毁的大楼裸露出钢筋结构,表层好似已经被腐蚀,亦或是被一种白色的丝线层层覆盖,有的部分甚至存在某种菌毯或肉瘤之类的东西。淡淡的灰雾四处飘散,莫名的黑影在房顶跳跃,如同游荡在水泥森林中的妖精,完全是一副末日般的场景。
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当我从望远镜里挪开视线,直接用肉眼去眺望时,却又完全看不到了,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
很奇异的,我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既视感又再次从心底浮现。
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画面和思绪从脑海闪过,可仔细去寻找时,却又不见了踪迹。
我将望远镜递给近江,下意识转头去看走廊中部的楼梯,觉得沿着楼梯走会看到什么东西。楼梯口处有一个常备性的消防柜,我什么都没想,可双脚已经向那边迈去,我没有抵抗,这种本能般的行动来到消防柜前就消失了。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催促自己,于是脱掉外套包住肘部,用力击碎消防柜的玻璃,将消防斧取出来。
我瞧了瞧手中的这把消防斧,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似乎被玻璃的碎裂惊动了,楼上传来犬吠声。可我因为被这个叫声惊醒时,就再没听到这个声音,回想起来,那声犬吠就好似幻听。
那种犬吠声,让我联想到几个星期前召唤出来的恶魔地狱犬。
它在这栋建筑里吗?
“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席森神父突然开口了,我接过他递回来的望远镜,听他继续解释到:“统治局的环境如果遭到破坏,会渐渐自行修复。而不属于统治局的东西,例如我们,在死亡后会被‘清洁者’清理掉。清洁者在一般情况下会在晚上出现,时隔不会超过两天,那边的垃圾显然不属于统治局,而它们尚未被清理,这也意味着,来人在这里发生战斗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更可能就在我们抵达前不久。”
“这种清洁者会攻击我们吗?”近江问。
“如果被发现了就会。”席森神父做出肯定的回答,“最好祈祷它们不要发现我们,那些家伙就像是一大堆虫子,一出现就会遍地都是,所以晚上休息时一定要找一间密室,只是将房间的所有缝隙都堵死并不保险,它们可能会从没有注意到的缝隙里钻进来,或者因为聚集的数量太多而形成巨大的压力,将脆弱的部位压坏。”
我和近江将席森神父的忠告牢牢记在心里。席森神父是我们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曾经在这片巨大的危险区域活动的前辈,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这种生存经验十分重要。
“现在我们先要排查这栋建筑,寻找可能存在的安全网路终端。”席森神父开始布置每个人的任务,每人负责一个楼层,每一个房间都不能漏过。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这里是否存在席森神父口中的安全网络终端,那似乎是很少见的统治局装置。
“安全网络终端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终端机,和我们经常用的电脑类似。外表十分贴近未来风格,只要不是电脑盲,只要看到了就一定可以识别出来。不过,这些终端并不是每一个都会连上网络。”席森神父对向我们描述这种终端机的样子,“这个时候,就通知我,由我来确认是否联网,毕竟你们并不认识统治局的语言。”
“听阿川说,巫师也使用一种无法识别的语言。”近江突然问了一句,“他们使用的是统治局语言吗?”
“不,那种语言是他们根据统治局语言自创的。”
“他们的技术根源于统治局技术,语言也根源于统治局语言……”近江做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们自行创造了一个和现实,以及和统治局并兼容的生态和技术系统?”
“很可能。”席森神父表示对此也不甚了解,不过也觉得近江的猜测接近事实:“不过,正因为他们篡改了统治局技术,所以对统治局来说,大家都相当于入侵系统的病毒,但在危险名单中他们比我们更靠前列。”席森神父嘴角的肌肉牵了牵,却完全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仿用安慰的语气对我们说:“他们在这个地方所承受的危险要比我们大得多。”
近江对这种安慰并不感冒,我也不觉得心情会因此好起来。末日真理教的玛尔琼斯家已经能够篡改统治局技术,形成一套自我封闭,自我循环的系统,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担忧的事情。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过有第二个人或组织对统治局技术进行了如此深入的解析。没有人知道玛尔琼斯家对统治局的研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坏一点的方向猜测,可能已经展开了几百年,想要在近期内追上他们的脚步,怎么想都是令人绝望的事情。
不过,这种绝望仅仅来自于猜测,并没有确定是真实,所以,我很快就将之抛之脑后。我告诉自己,在即成事实的情况下,不应该去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忧烦。不过,在动身前仍不由得这般想到:在最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发现了统治局的存在呢?统治局又是什么时候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呢?这一切都无法在历史上找到哪怕是相似的记载。
这些完全看不出来由,突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的物事,先知、恶魔、秘密组织、神秘机构的遗址……简直就像是神对人们开的一个玩笑。
第三层是我们出现的地方,我们陆续将每扇门都打开,但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类似科技设备的东西。有的房间里一团乱,显然被人闯进来过,这样的场景让我不禁恶意联想起游戏里的勇者,这些人总喜欢在自己能够发现的地方翻箱倒柜,也不管房子的主人是否就在身边。
于是我们开始分头执行排查任务,我主动要求上第四层,也就是最高一层。因为之前听到的幻觉般的犬吠声,以及若隐若现的既视感一直让我觉得,四楼或许有某种东西,可能是地狱犬,又或是其他人。另一个世界线的“高川”也来过这个地方吗?他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我不由得如此想到。
我将这种感觉告诉近江和席森神父,但在两人都没有对四楼产生危险直觉的情况下,我们仍旧决定按照原计划行动。我掏出一直别在腰间的手枪,一手提着斧头,谨慎地沿着楼梯向上走。
我似乎又听到了那种犬吠声,没有之前那么清晰,就像是风在耳边呜咽,仔细聆听的时候就再也听不到了。我一步步地踏在阶梯上,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琐屑的片段发出咕噜噜的气泡声翻上来。
我似乎看到一个男孩在走廊的护栏上行走,在单杠上做着其他孩子不敢做的动作,敏捷地爬上树冠,又大胆地抓住柔软的树枝荡向墙外。渐渐的,我开始觉得那个男孩就是自己,在这些记忆的片段中,男孩的我毫无愧疚地玩弄小动物和昆虫,直到它们死去,也不觉得这些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有什么恶心的地方,周围孩子的艳羡目光让我十分得意,可渐渐地,我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形影单调,那些曾经被视为勇敢的行为被人视为小丑的举动。
于是,我再也不逞能了。我在别人玩耍的时候努力学习,成了一个优等生,尽量不涉及危险的行为,不参与体育活动,一心放在学业上。我初中萌生了一个梦想,想要成为一名动力学专家,这需要很高的学历……
就在这个时候,我猛然醒过来。我和那个男孩分开了,我仍旧是自己,而男孩也仍旧是他自己,那些记忆的片段又再次下沉,最终不见踪影。我看着最后几步阶梯,有些恍惚。男孩的经历和我相似,但醒过来之后就会意识到,那不是属于自己的过去。
那是另一个世界线的“高川”的记忆,我在恍惚中想到,系色同学也许并没有在开玩笑,世界线并不是仅存于理论上的假设,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我曾经行走于其他的世界,上一个世界线的记忆,仍旧存在于这个身体里。这种感觉就像从一个平行世界死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出生,也许经历发生改变,但也存在着未曾改变和似曾相识的东西。
我的未来会变得怎样呢?我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就立刻甩头将它抛却。我知道,如果在这种问题上分心,就无法应付接下来可能会随时出现的危险。
另一个世界线里的“高川”一定是在第四层碰到了地狱犬,然后用手中的消防斧杀了它。我开始这么确信起来。
那么,在这个世界里,这只地狱犬是不是也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在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前停下来。走廊横在我的前方,只要没有踏前那一步,左右两侧就是坚固的墙壁。再没有比四楼更高的地方了。如果真的存在恶魔,那么这里就是战场的尽头。
可我没有看到它,视线被墙壁挡住了,也没有再听到那种幻听一般的犬吠。这栋建筑仍旧一如既往的沉静。于是我最终踏进了第四层的走廊,走廊上的房间和第三层一样,呈现左右对称的形状,两侧的尽头各有一扇半敞的门,如同在邀请我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向左侧尽头的房间走去。这个房间比并排在走廊上的其他房间更加宽敞,里面的摆设保持完整,并不向第三层的房间那样被翻得乱糟糟的。我从一张床下找到一大箱手办,是万圣节系列的怪异玩偶,压在箱子最底下的是几本游戏杂质,还有一块废旧的电池。我突然想到,这个箱子里应该还有一个游戏掌机,不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来得突兀,去得也快。正当我拿起游戏杂质,想要查看上面的日期时,突然又有一种有谁站在自己身后的感觉。
似乎有一道来自身后的阴影将我的身体覆盖,我连忙转过身去。前方有个红色的影子,可是再眨眼的世界,那里其实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阳光因为角度的关系不如走廊上那般明亮,但也不存在被阴影笼罩的说法。
有一个声音轻轻在耳边说: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幻境。
——为什么把我送来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
——你是什么人?
“……卡门。”我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就像是自行从我的嘴里蹦出来一般。
虽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家伙,但是仿佛幻听一般的对话仍旧让我有些在意。这个统治局遗址为什么会被称为末日幻境?它其实是不存在的吗?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拯救世界吗?但是这里没有答案,也没有能够给我答案的人,我放下游戏杂志,带着略为失望的情绪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去了对面尽头的房间,那里也是同样的摆设,不过我却觉得应该更加凌乱。例如在大厅里,应该有一堆被吃剩的人类尸体。白森森的骨头被舔得光亮,还有一些被嚼成碎渣,甚至是吃了一半肉,剩下留着发臭腐烂的肢体和内脏,以及乌云般嗡嗡作响的苍蝇群。
然而,那种恶臭的味道并不存在,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整齐的摆设和清扫过一般干净的地面。
这里同样没有安全网路终端,也没有如之前那个房间般遗留着私人物品,仿佛我是第一个造访的人。
面对这样明净整洁的场景,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从心底滋生出来。我在原地呆了半晌,返身离开这个房间,回到走廊上的时候,有一个人影从楼梯口走出来。我的心脏猛然跳动一下,那个身影像是大学生,又像是社会人,正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充满了暧昧的年龄。
身上穿着红色的运动外套和黑色的健身裤,外套的拉链没有关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长发扎成马尾辫,腹部袒露着,胸部很大,肌肤光滑,富有弹性,全身上下散发出青春健康的生命力。
她转向我,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她的面容竟然显得模糊,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复杂感觉。她朝我招呼到:“阿川,有什么发现吗?”
似乎是我的熟人,可我认识她吗?我眨眨眼睛,那人变得清晰起来,可不再是之前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有着同样高挑的身材,胸部在里衫的形状也异常硕大挺拔,可是皮肤白得似乎透明,充满黑色质感的头发也没有扎起,垂直披在肩膀上,外套是一件科研者的长摆白大褂,扣子全没扣上,就这么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同样散发出严谨气息的衬衫款式和直筒裤,襟口打着白色的蝴蝶结。
这是一个散发出冷酷智慧气息的女性,也是我的妻子,近江。
“发生什么事?你似乎看到了其他人?”近江敏感地觉察到我一瞬间的失神。
“没什么,发了会呆。”我摇摇头,向她说起刚才陆续产生幻觉一事,我从来不把自己的担忧以及感到不对劲的事情对身边的人隐瞒,“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有意义。”近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都是你自己的记忆所造成的影响吗?如果你真的成功进行过世界线的跳跃,那么在所有的世界线上,都只存在一个高川。”
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近江这样的女性口中说出来,更能让我感到安心。
“除了走廊尽头的两间,我还没有打开其他房间。”我将话题转回正事,“席森神父那边也已经完成了吗?”
“没看到他,我直接上来了。”近江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我仍旧感受到她的关心,心中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于是,我们一起将其他房间打开,可令人失望的是,同样没有看到像是电脑终端的物件。这时席森神父也上来了,他排查的结果和我们一样,这栋建筑里不仅没有网络终端,而且之前怀疑可能还留在此地的先来者也不见踪影。
332 街道
332 街道
我们在排查行动上花了大约十几分钟,可是这个时候,看似白天的天空开始阴沉下来,像是被乌云笼罩,又像是快要进入黄昏。
“这里的气候总是这么异常吗?”我眺望迅速开始挤压铅色云层的天空,虽然还看得不太清楚,但是那里似乎弥漫起淡灰色的雾气。
“没错,可能是灰雾干扰的缘故。”席森神父有些紧张,“这种情况下,会有更多的异物出现,统治局的安全防护系统也会加强运行力度……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如果在大街上碰到它们,可不是一件容易脱身的事情。”
我们下了楼,踏上公园一样的草坪。虽然柔软的触感和真正的草皮没什么不同,但席森神父却说这些植物都是灰雾形成的,不止是植物,所有能够在损坏后自行恢复的东西,都属于统治局的原生环境,构造这种环境的本质微粒并不是人们常说的原子,而是微小的灰雾粒子。只有统治局的原生环境和原造物才能自如在这片遗迹内生存,其余诸如我们这些人,以及巫师和恶魔,都会被视为入侵者,遭到统治局安全防护系统的攻击。即便像是席森神父这样拥有魔纹,成功取得安全权限的人也无法避免,只不过有了安全权限之后,能够获得统治局内部系统的支援。
“统治局的安全防护系统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近江对此表示,“大概是因为采取了某种应急措施,临时改变权限和强化识别机制后,导致安全系统和管理系统上的冲突,这种大毁灭降临前都没有来得及修复吧。”
“这个地方没有武器吗?”我说:“统治局毁灭的原因是战争吧?它们的敌人是谁?无论是不是恶魔都应该有针对性的武器。”
“的确有武器,但很少见,我并没有得到。虽然这里是遗址,但是没有武器遗留在地面,甚至开放的大多数区域都无法见到。”神父向我们解释他所知道的统治局遗址的构造:
这片奇怪的世界大体被分为两个部分,地面区和地下区。
统治局的大部分机构都设立在地下区。末日真理教的研究者猜测,统治局的人原本也是生活在地面,只是因为战争的缘故,不得不将大部分生活和生产设施,以及整个社会管理体系和战争体系迁移到地下,就像是现实世界里,在二战和二战后的冷战时期,因为饱受来自天空和核弹的威胁,整个世界都在发疯似的修建地下工事,并不断定制和修改在地下工事中长时间生存的计划。
差别只在于,我们的世界最终没有爆发末日一般的战争,人们仍能以幸福的姿态生活在地面上,而统治局则是几乎完全抛弃了地面,仅仅依靠灰雾和低智能机械进行设施的维护。
地下区也呈现出按照功能和性质区分的不同区域。
和人类社会一样,多数是居民区,大部分是平民甚至是贫民的生活区,但也有一部分是明显具有高级身份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姑且称之为贵族区。贵族区接近管理区和研究区,应该都是在这两个区域进行管理和研究工作。然而,即便是这些贵族,距离战争核心的武装区同样很远。
通过多年对统治局遗址的发掘和研究,研究者们发现,统治局的战争工具多是依赖于智能机器而并非原居民。理由是能够让人使用的武器十分稀少,反而制造了巨大的智能兵器生产线,并以之构建出覆盖整个统治局遗址的究级安全防护系统。
民众依靠自身所拥有的安全权限获得相应的保护和自由,但是想要武装自己,或是接触安全防护系统,就会被权限等级制度涮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除此之外,因为一种叫做“建设者”的建设用机器在统治局毁灭之后仍在运作,但似乎失去了规划能力,所以地下的大部分区域都在“建设者”反复的摧毁和建造中不停改变地理构造。对于身处地下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活在不断变动的迷宫里一样。只有依靠安全网络系统,才能够从“建设者”的系统记录获取相关变动信息。
这样一来,几乎是和居民区隔离的武装区域的位置就变得越来越难找到了。
“地面上的安全网络终端大多数是为平民服务的类型。”席森神父让我们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地下区域只要没有遭到彻底的破坏,一般都是处于关闭状态,虽然也可以强行进入,但必须做好被安全防护系统强化性攻击的准备。不过,统治局的安全防护系统也会随机开放一些区域,可以通过安全网络终端获取这类信息。虽然开放区域基本上都是居民区,不过,如果能够找到贵族区也会有不小的收获。而且,即便是平民区,也能进行安全权限认证,这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魔纹使者首先要做的事情。”
“没有魔纹的话,就无法进行权限认证吗?”我再一次问到。
“如果你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对统治局的系统机制进行过深入了解,当然也可以用骇客行为修改安全名单。”席森神父耸了耸肩膀,似乎有些惋惜地说:“不过,我还真没见过有这种能力的人。”
“统治局的原居民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魔纹使者吧?”我说。
“原居民总是比外来者有优待,不是吗?”席森神父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到。
在进一步了解统治局结构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被那扇被长条锁链捆起门把的大铁门前,仔细一看,原来被搅得像是麻花一般的锁链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锁头,给人一种锁门的人不想让任何东西从里面出去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是先行者做的好事,还是原居民离开时就已经如此。我已经放弃打开锁头了,因为就算开了锁,也不见得能够解开麻花一样的锁链。我比划了一下锁链的粗细,觉得只有用电锯之类的工具才能将其切断。
“还是翻墙出去吧。”我盯着锁链提议到。
回应提议的是身后传来的马达声,我诧异地回过头,看到近江提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电锯。电锯柄处的牵引绳被拉动后,链锯飞速急转,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席森神父的脸色有些异样,他的目光从近江身上落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上。我不由得猜想这件事的全过程——近江从那个巨大的行李箱里取出零件,当场拼接成电锯,不过,那个行李箱里到底还装了些什么东西呢?就像是漫画中某个猫形智能机器人的四次元空间口袋一样,让人有点挠心。
近江的曲线十分丰满,但是病态的苍白肌肤却容易让人联想到体弱多病这样的形容,然而,她在我们面前轻而易举就将这个沉重的电锯举了起来。看到她朝大门走来,我连忙让开位置。近江毫不犹豫地将电锯朝麻花状的锁链砍了下去,切割时发出的声音就好似刀片在耳朵中刮过,令人忍不住皱眉头。
链锯和锁链交接的地方不断溅起火花,然后一根根地断裂,片刻之后,再没有能阻挡这把电锯的东西了。近江把马达关掉,直到链锯彻底偃旗息鼓后,我的耳朵仍有回音在躁动。近江没有电锯重新分解收回行李箱中,就这么将马达的部分靠在肩膀上抗起来,配上那副科学研究者的打扮和知性美貌,简直说不出的怪异,让人迟迟无法转开视线。
“好吧,希望没有引来敌人。”席森神父似乎想责备近江的鲁莽行为,但最终还是将话头咽回肚子里。
我们也没在近江的造型和武器上多费唇舌,出了建筑的大门,回头时就看到门一侧的墙壁上钉上了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的似乎是这栋建筑的名字,但是因为我们三人都不懂统治局语言的缘故,所以只看到了一种类似楔形文字的图案排列。
虽然席森神父有多次进入统治局遗址的经历,本身也拥有魔纹,经过安全权限认证,但是他自称除了安全网络终端的几个选项外,并没有系统学习过统治局语言。末日真理教中有专门的语言学家对统治局的文字和用语进行考证,但已经接触过的语言文字中至今仍有大量的词汇和语法结构无法破解。玛尔琼斯家所创造的巫师系统便是基于这一小部分已经考究出的语言系统的基础上吧。
街道上的雾气每一分钟都在加深,空气里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和金属的锈味。我之前在大楼里用望远镜向外眺望时,已经发现外面的世界和肉眼所见结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般,然而来到街道上,真实看到一片末日般毁朽的景象,仍然觉得惊心动魄。裸露出内部结构的房子就像是被剖开的身体,在明显或不明显的地方有血肉和神经状的物质附着其上,近江尝试用电锯将它们解剖,却发现那些血肉和神经仿佛是从明显为无机物状的物质里长出来。这种恶心的场景遍地都是,腐烂的味道就是从这些看似生机勃勃的血肉神经中散发出来。
“不要用手直接接触。”席森神父慎重地提醒,指着那一片片菌毯似的血肉说:“会被感染,或者寄生,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明不白地就变成了它们的同类。”
“会寄生到其它无机物上吗?”近江打量着附着在锯齿上的肉屑,一边问到。
“也许会,也许不会。”席森神父说:“有人用容器将它们装起来想带回去研究,可是容器在半路上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溢出来的肉块接触他的身体,把他也变成了相同的东西。不过,听说玛尔琼斯家的人成功将它带了出去。”
“他们怎么做的?”
“不清楚,保密等级很高,是不是真的都无法证明。”席森神父劝她,“还是别打这些恶心东西的注意了,你又不是生物学家。”
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在这个步步危机的陌生世界,什么都想带回去的话,就算开辆卡车来都不够装这些材料吧。我们来到这里,有既定的目标,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获得安全权限,然后找到返回现实世界的节点。如果期间能够获得灰石和魔纹,那就是再好不过的收获了。
灰石是由灰雾凝结而成的石头状固体,眼前的灰雾正持续加浓,可是无论席森神父也好,我也好,都没有办法将它们转化。“必须经过人体或恶魔的加工。”席森神父如此解释,据说恶魔的本质就是灰雾的生物化,所以能够在它们体内找到灰石,如果白井来到这里,凭借灰石改造者的身份,长时间在这片灰雾中呼吸,体内也会渐渐产生灰石,简直就像是胆结石一样。理论上,魔纹使者是比灰石改造者更高等级的战斗形态,对灰雾的利用效率应该更高,也不应该缺乏凝结灰石的手段,可是席森神父所知道的魔纹使者中,没有一个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若有若无的既视感始终环绕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直觉告诉我,应该利用魔纹的力量,可是具体的方法却丝毫想不起来。如果我的基因深处真的保留着这些记忆,我真想用铲子将它们挖出来。
我们放弃在这些犹如烂尾楼一样的建筑中寻找安全网络终端,因为这些地方十分危险,而且因为是被废弃的状态,所以里面就算有安全网络终端,也一定会毁得不成样子了吧。这条街道上的建筑大多数都是一层的矮房,从建筑的外形和里面的摆设大致可以区分出商店和居民楼,这一片大概曾经是平民的生活区吧,因为并没有任何像是“有钱人家”的东西。
在我们持续筛选建筑,闯进去又空手而出的过程中,灰雾已经浓郁到只能看清前方十米到二十米远的地方。这些雾气随着风时而聚集,时而消散,从远方传来的怪物的吼声越来越频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身边,这让大家都紧绷着神经。
失败了十几次后,席森神父终于在街角的一家商店前发现了一台有显示屏的装置,因为灰雾的缘故看得不太清楚。当我们接近后,发现这家商店竟然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同,在一侧装有透明的橱窗,从中可以看到商店里的货架。这家店像是一座酒吧。
店外拥有显示屏的装置似乎是一种出票机,统治局的人在这里生活时,会在卡槽里刷卡,然后手持疑似出票口的缝隙处吐出来的票据进入商店。当然,这一切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因为我看到了机器内部的空间叠放着几张和票据类似的纸张。虽然和印象中的电脑不太相似,但席森神父确定这的确是一个安全网络终端,只是它已经彻底损坏了。看来安全网络终端泛指所有能够接入统治局安全网络的装置。
我将手放在这台损坏的终端上,皮肤传来一种金属的冰冷。每当我想到它见证了统治局的末日,就不由得将这副画面和现实世界的未来联想起来。不得不承认,我或许有些害怕了。
我不想看到自己所居住的世界也变成这副样子,更无法想像自己所爱的人们,如统治局最后的遗民那般在痛苦和绝望中生存,直至死亡。如今,没有人再看到那些统治局的原居民们,它们大概已经彻底消亡了,只剩下这座遗迹和遗迹中无处不在的自动运作系统散发出它们最后的荣光。
在我思绪起伏的时候,席森神父和近江已经朝商店内走去。这座商店外表看上去十分完整,从橱窗处看到的里面的场景也没有遭到大规模的破坏,也许里面的机器仍旧在运作之中。
不过,就在我们来到门前的时候,商店里突然传来物体摔倒在地的声音。大家立刻做好了防御和反击的准备,可是商店里又再次回归寂静了。我们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里面肯定有什么活着的东西”这样的信息。虽然没有经过排练,但仍旧自发组成一个三角形的站位,随时准备冲进去。
商店的大门类型和现实世界里一些商店的旋转门十分相似,如果有人进去,十字形的门叶就会沿着中轴旋转,但是入口的体积也同样狭窄,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所以我们三角形的队形对这种入口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生怕有什么怪物突然从里面冲出来,那么两侧的人随时可以支援首当其冲的背运者。
这种假设性的袭击并没有发生,我们在门外等了片刻,里面仍旧是一片死寂,仿佛之前的动静只是小物件被风吹落一般,不过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这个商店里突然产生这种风力的几率小得可怜。
333 迷失者
333 迷失者
“里面有人吗?”席森神父朝商店里喊道。
没过多久,里面再次出现动静,我听到有人在争吵,而且马上就演变成激烈的打斗,不过很快就在一声枪响后重新安静下来。我不由得猜想商店里的人也许不是同一个来路,他们不是巫师,更不是我们这样有一致目标的队伍,有人开枪才能镇压场面这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其实都只是一些普通人,所以才会被普通枪械吓唬住。
只有一位持枪者,这个人利用普通人对枪械的恐惧感和安全感整合出这支看似临时的队伍。他们距离我们出来的建筑不远,很可能就是之前判断中的“先行者”。他们在那个建筑遭遇了恐怖的事件,还死了一些人,如今躲在这家商店里,心中充满恐惧和彷徨,就连同样是人类的我们都不待见。
“外面的人进来。”在里面喊话的是个女人。用的是美式英语,含有浓重的地方口音,听起来中气很足,而且故意压低嗓门,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她并不符合“惊恐”的判断。近江和我对视一眼,虽然没有开口,但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同样的判断:这个女人可能就是持枪者。
席森神父率先带头进入商店,我和近江跟在他身后,我还在想着:这年头,似乎凡是女人都能顶半边天呀。
进门后,为了确保退路,我就在门口站定了,打量商店里的情景。左手边是个l形的吧台,直走尽头是一座方圆十米的高台,高台上竖起几根金属管,其余的大部分空间都摆放满桌椅。这样的场景意外的和外界的脱衣舞酒吧相似,加上这里的原主人应该是统治局原居民的判断,就不由得对这些大概已经完全消亡的人们升处一种亲切感来。原来他们的思想、文化和生活方式,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呀。
这家商店跟我们出现的那座疑似疗养院、病院或孤儿院的建筑一样,并没有在时间和灰雾乃至于恶魔的影响下,变成其它建筑那般半毁的惨状。玻璃柜子里的东西十分凌乱,疑似酒瓶和餐具的器物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吧台和桌子上,还有一大片掉在地上,不是扭曲就是变成碎块,褐色的液体和乱七八糟颜色的半溶质物体涂抹得到处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场面,我觉得大都是商店里的这些人的杰作。
先前喊话的女人是个身穿警服的黑人女性,大约二十多岁,一脸严肃和充满正气的表情,凝重的视线和我对上时,她朝我点点头以示友好。尽管如此,她并没有丝毫放下手枪的意思,另一只手则放在腰间的电棍上,随时会抽出来打人似的。听说在国外当警察和保安的女性大都比国内的女警脾性暴躁。
由她组织起来的队伍没有藏起来,一共六人,不过现在只有五个人了。一个身材魁梧,肌肉隆起的中年男人躺在地上,上半身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上有青色的纹身,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他的额头被子弹开了一个洞,掺杂丝丝白色的鲜血正从窟窿里流出来,在脑后淌了一小片。其他人偷偷窥瞧这具尸体时的神色,惶恐中混杂着庆幸和厌恶。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喜欢这个男人,虽然男人被女警用枪打死这件事挺让他们感到震撼,但更多的是对男人的死亡感到欣喜和轻松。
尤其是躲在女警身后,似乎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的年轻女人,更是对尸体投去怨恨的目光。她抱着手臂,将被撕破的汗衫用手按在身上,脸上有明显被施暴后留下的淤肿,畏怯地躲闪着其他人的视线。这个明明画着烟熏浓妆,将头发染成酒红色,还穿着十分暴露的短汗衫和超短牛仔裤的女人,却一反表态地表现出懦弱的性格,她好似要将身体挤进墙壁里才能找到安全感,不住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虽然花容惨淡,但这个年轻女性仍旧算得上是美女,不难想象之前在这里,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余的三男一女,不确定是否都是美国人,黄色、白色和黑色的肤色都有,头发也分成好几种颜色,棕色、黑色、酒红色、黄色,有的一看就知道是染的,有的像是天生的发色。而且,除了那位被女警射杀的中年那性,其他人包括女警在内都显得十分年轻。
我们这边由外表最容易令人信服的席森神父和对方进行交涉。我和近江也同时被对方的人打量着,和投在我身上的惊奇诧异的目光不同,那几名男女一和近江的眼神对上,就唯恐不及地躲开她的视线,近江一手提电锯,一手提大行李箱的冰冷姿态让他们感到十分不安。
“你们也是美国人吗?”女警第一句话就这么问到。不过谁都不在意,在陌生的地方遭遇陌生的人时,相同的国籍往往能够获得认同感,大家都习惯这么做。
“我是一名神父,拿美国护照。这位小姐……”席森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注意到近江手中的电锯让对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于是用神父特有的和善笑容对众人说:“这位近江小姐是一名芬兰裔的科学家,电锯只是恰好找到的武器,同时她也学过一些防身术。”
听到近江是一位科学家,对方的视线立刻在近江的服饰上停留了一会,在确认了的确是研究员的打扮和气质后,神色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女警将持枪的小臂抬起来,让枪口对准天花板,放出自己的善意。
“我是大学的保安,其他几人都是同一所大学里的学生。”女警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露骨的厌恶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年轻人被这个家伙骗了,我跟踪他们,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到这个鬼地方。”在女警扼要地讲述他们一行人莫名进入统治局的遭遇时,我和近江都在观察其他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女警说的都是真话,这些人真的不明白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在今天之前,也从来不知道统治局的存在。
“我叫崔蒂。”女警说:“神父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
“我的教名是席森。”席森神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继续将我介绍给他们,“这位小哥也是大学生,而且是一名优等生,在空气动力学和心理学上有很不错的造诣。说实话,他才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头儿,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像你们这样无意中进来,而是有一只专业的团队负责后勤,进行有目的的行动。”
席森神父的语速不紧不慢,加上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明显给对方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说什么我是头儿,还有专业团队,看似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不过是打了个幌子而已。耳语者可没有这些话给人的错觉那么强大。
“你,你们是……”女警似乎以为我们的遭遇和他们差不多,咋一理解了席森神父的意思,仍旧带着不可置信的情绪,舌头有些打结地确认到:“你们很熟悉这个地方?”
“当然,我可是靠这里起家的。”席森神父打趣道,他的轻松神态让大家激动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于是他继续对这些人说:“这片区域很大,有许多怪物,还会发生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想你们一定都遭遇到了吧?”他若有深意地环视众人,那些年轻人开始直起身体,不由得点点头,仿佛已经对这位镇定的神父产生了一定的信任感,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这里到底是?”女警崔蒂追问到。
“统治局。”席森神父提出这个名字时,对面的人都有些迟疑地相互看去,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席森神父并不只是单纯丢出一个名词就算数。他简单地给这些人解释了一下统治局的概念,将此地描述成某个掌握了空间技术的史前文明遗迹,虽然多少有些科幻的味道,不过在心理上,多少能够让这些人接受了。
“我们从节点进来,相信你们也一样,只不过我们是刻意寻找,而你们是凑巧碰到了而已。”席森神父故作轻松地说:“就像有人会在百慕大三角消失一样,无意中闯进这个地方的你们,对其他人来说也像是突然消失一样吧。”事实当然和席森神父的解说相去甚远,神父似乎并不想让他们知道统治局和末日真理教的真相,所以故意用举例的方式误导他们。当然,席森神父打的比方也并非完全错误,只是事情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而已。
“节点?空间节点吗?”其中一位身形健壮的白人男生问到,“我们其实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席森神父微笑着点点头,虽然没有出声,但白人男生似乎觉得这个笑容肯定了他的认知,不由得露出兴奋的表情。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他紧接着又说:“我们之前碰到的怪物其实是史前文明的生物科技吧?实在是……”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搓搓手,说:“这可是个大发现啊……啊!你们不会将我们灭口吧?”他紧张地看过来,其他几人听他这么说,也同样变得紧张起来,就连女警也不例外,虽然脸色仍旧沉静,但是我一直关注她,所以敏锐感觉到,她的身体正以一种微妙的幅度紧绷起来。
“不会。”因为席森神父说我才是头儿,因此这个时候不得不回答他们的问题,“近江小姐打算在这里找一些研究素材。我受聘于她,和席森神父一起保护她的安全。虽然我这边得到的情报说,这里是史前文明的遗址,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让神父一起过来……你们知道的,干我们这行总是比较相信神明的庇护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我配合席森神父的说法,随口胡诌出一番解释。
对方也十分配合地露出赞同的表情。我不知道在这里的人有没有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或科学信徒,不过这些学生和崔蒂这位女保安或许平时并不祭拜神明,但似乎都是会寄望神明庇佑的那种人。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听说有神父的存在,也没打听是何处的神父,就不由得安下心来。
女保安崔蒂将手枪插回腰间,店里的气氛转眼间就变得轻松下来。我走过去,和他们详细了解之前的遭遇。他们果然就是我们出来的那间建筑里的先行者,比我们早来了大半天,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被一只怪物偷袭,死了三名学生后,因为怪物将注意力放在到口的食物上,这才逃了出来,那些搅成麻花一样的锁链就是他们的杰作。他们以为自己成功将怪物锁在了建筑里,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那只怪物,所以怪物一定是逃走了。
不,不能用“逃”这个字眼,说不定对怪物来说,那种程度的墙壁其实就跟没有差不多。我详细询问了那只怪物的模样,虽然一开始没想到,但知道后也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感觉,那似乎是和森野召唤出来的地狱犬同一个类型的恶魔。
“那种犬形的怪物在这里是十分常见的类型,还有肉瘤一样的怪物,蛇一样的怪物,总之,只要是外形和常见的动物接近的怪物,在这里同样常见。我认为它们都是人类潜意识中恐惧感的表现。”席森神父煞有介事的说法十分契合自己神父的身份,将灰雾形成的怪物描述为人们的恐惧,和神话的说法保持一致。虽然觉得他只是信口骗人,不过我却有一种觉得真实情况说不定就是如此的感觉。
灰雾本身是没有固定形态的存在,也有人称之是一种媒介,在各种异常的变化中只起介质的作用。那么,为什么灰雾所形成的生物,甚至是力量,都是人们可以理解,并为之感到恐惧的形态呢?说不定真的是人本身的负面情绪在起作用。
“神一定会保佑我们,对吗?”对方队伍里三名女性中的另一位用祈求的语气说,大家都知道,她之所以用反问的句式,只是想要让自己多一点安全感而已。这位女大学生的体格在西方人中是属于娇小的类型,她的相貌也没有西方人特有的提前的成熟感,和其他同学比较起来,就像是刚刚上高中一样。不过她告诉我们,她其实是这里的学生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神一直在看着我们。”席森神父用虔诚的语气说。看得出来,他说出这句话的态度十分严肃认真,不过,一想到他信奉的是末日真理,就不由得让人心底发毛。
我想,他的意思是,末日会一直跟随我们。不过,这句话在不了解他的身份的学生和女保安来说,很容易产生误解。席森神父本人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崔蒂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因为我的年龄并不值得她信任,不过席森神父却指名道性地说,我才是主事人,所以说不定她想要求证一下。
“说老实话,虽然任务是由我们承接的,但是我们主要负责全程陪护的中介事务,实际上,席森神父才是最了解这个地方的人。他已经来过这里多次,是真正的除魔专家。当然,情报说是史前文明的遗迹,但是席森神父的经验和方法却在这里十分有效,这让近江小姐多少有些不快。”我装作开玩笑的样子,看了一眼近江。近江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一副思考的表情。于是,我对他们说:“近江小姐是纯粹的科技论者。”
其他人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么,席森神父,你之前说过进出这个……统治局。”一名稍微瘦弱点的男生似乎很不习惯这个名词,吞了吞口水,才继续问到:“进出统治局需要通过节点,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出去的节点呢?”
“看运气吧。”席森神父用轻松的语气让对面的人都愣了一下,不过他说:“这不是开玩笑,我也不太清楚节点出现的规律。不过,如果有节点出现,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装置获得相关的情报。我们从街头那边一直找过来,觉得这家店里很可能有我们需要的这种装置。”
“哦!史前文明的超级科技?”身材明显发福的男生压低了声音说,显得有些兴奋。
“那还等什么?”女保安崔蒂雷厉风行地站起来,表示希望能够快点找出这个装置。
于是,席森神父向他们形容了一下安全网路终端的样子。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开始在这家疑似脱衣舞酒吧的店里四处翻找。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半天,并没有碰上任何危险,这也是导致那名死者试图侵犯酒红色头发女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已经在店里搜索过,但目标放在食物上,所以没有对可能还在运行的设备进行关注。这一次,听到自己返回正常世界的关键就落在这些机器上,便开始按照模糊的记忆向四周散开。
……
334 安全网络终端
334 安全网络终端
大家很快就将店里所有位置明显的机械设备都被找了出来。席森神父凭借经验,很快就锁定了一只似乎被店员遗留在抽屉里的平板电脑般的装置。这个平板装置落满了灰尘,显得陈旧,虽然十分轻薄,但是样式和质地都给人一种强烈的颓废感。席森神父在众目睽睽中熟练地打开界面,软件界面十分简单,背景是黑色,无法识别的统治局语言是绿色,哪些是文字,哪些是数字,我们完全分辨不出来。尽管如此,大家仍旧挤在一起,将头尽可能伸向屏幕,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真的很有感觉呀,触屏的,外表虽然老旧,界面也很简陋,但就是让人觉得功能强劲,就像是在游戏里看到的那样。”发福的男生兴奋地想要伸手去摸,却被其他人推开,被斥责道:“不要随便乱动。”因为大家都看到随着席森神父用指头在屏幕上的点击,好几个不明所以的选项蹦了出来。
“游戏里有这玩意?”崔蒂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我想她大概不怎么玩《废土》之类的游戏吧。
“当然。”发福的男生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说:“虽然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琢磨,就一定能弄清楚。我玩过的外国语游戏可多了,例如日本的……呃。”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汕汕的表情。
我虽然也不怎么玩游戏,但是时下热门的游戏还是接触过的,毕竟其他人都有在玩,如果自己不了解的话,和这些人进行沟通的时候就会有生份和沟壑,但如果能和他们谈起感兴趣的话题,让他们觉得是自己人,那么许多问题都能轻易解决。所以,一看到发福男生的表情,立刻就让我习惯性联想到一些不怎么正经的日本游戏来。我可是在这类游戏的玩家中看到太多这样的表情了,他们大多数都把玩这类游戏当作私隐,虽然会在网上讨论,但很少会在现实里提起,然而当他们兴奋的时候又会自爆出来,接下来就会露出这种尴尬和窘迫的神情,在同性面前都是如此,更别提当着女性的面了。
不过,我觉得发福男生没必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女保安崔蒂根本就不明白。她用疑惑的视线在发福男生脸上扫了几下,就重新转回安全网络终端的屏幕上了。这时,其他两位男生却转过头来,背着女生们,对发福男生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笑容。
“你看得懂这些?”崔蒂对席森神父问到:“如果知道的话,给我们说说如何?”
“啊,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席森神父说:“我只是有经验而已,知道哪些选项比较安全和有用,但根本就无法翻译上面的文字。毕竟这个终端连接的是遗迹的安全系统,如果单靠一知半解就做出选择的话,很可能会事。”
席森神父之前对我和近江说过,末日真理教有专门的语言学家在研究统治局语言,明明自己也通过调用安全终端获得统治局开放区的情报,获得了魔纹相对应的安全网络权限,所以他说自己完全不明白这些文字显然没什么可信度。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供出来,我和他正处于合作的蜜月期,也不可能为了这个问题翻脸,所以也就姑且听着了。
崔蒂虽然并不了解这些事情,但从她不以为然的表情上看,大概也觉得席森神父的回答是一种推脱吧。她撇了撇嘴,但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发言。
“还没行吗?”身材娇小的女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都说是很麻烦的事情。”席森神父煞有介事地在屏幕上点击文字,就像是平时我们使用电脑时键入字母命令一样,“它们的系统有些问题,实在很难使用,有许多命令陷阱,一旦被触发就会引来敌人。”
“可是,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型号,似乎是给一般人用的,怎么会那么麻烦?”身材娇小的女生十分敏感地追问到。
“因为无论是哪种型号的终端都是接入同一个安全网络。”席森神父自然也察觉到这位女生的小心翼翼,但仍旧挂着和善的表情,向她解释道,“这个遗迹显然是在战争中被摧毁的,当时敌人已经入侵到内部,所以,它们可能在安全网络中设下陷阱,以免防御体系被侵入和遭受攻击时能够及时反应过来。说到底,这也是一种处于下风后不得不使用的手段,如果在和平的时候,又有谁会在大家都使用的网络里设下安全陷阱呢?”
他这么解释也能说得通,于是娇小的女生也不再纠缠了。虽然不知道席森神父的这番解释有多少是真相,但是我从中捕捉到一直被忽略的重要事情——如果说统治局在对抗恶魔的最终战争中被摧毁,那么,它们如此小心翼翼地在安全网络中布下重重陷阱,甚至不惜产生安全权限产生冲突,导致统治局居民也会深受其害的代价,那么,这般森严防范的对象“恶魔”,如果真的存在会对网络系统产生威胁的力量,是否证明恶魔之中存在高智慧的类型?
我回想自己唯一见过的恶魔“地狱犬”,虽然它表现出一定的战斗智慧,但并没有让我觉得,它的智慧已经到达人类的等级。
恶魔是由灰雾形成,灰雾是同时具备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存在,它们很可能拥有高级智慧的种类,这些可能性都让我产生一种可怕的联想——它们是否能够通过形态转换的方式自由出入于物质世界和网络世界之中?说到底,末日真理教的研究者已经假设灰雾是通过“数据对冲”的方式形成的特殊产物,这也是他们构造降临回路的核心理论之一。
所谓“数据对冲”,也就是将物质世界和非物质世界量化后,所观测到的世界构成信息的相互冲击。将物质世界的范围缩小为我们所存在的现实世界,再将非物质世界缩小为互联网所营造的数据信息世界,一旦在这两个世界的量化数据的对冲中观测到灰雾的诞生,那么灰雾所创造的恶魔,说不定真的具备同时拥有在两个世界之间进行形态转换的能力。
虽然这个假设的基础对比起统治局技术,格局显得狭小,但这是我的能力所能企及的想像的尽头。它并不一定是真相,也许是如古时候的人创造出的地心说一样,是一种受限于眼界,偏离真相的谬论,但至少让我能够逐渐接受这些奇妙的事物和理论。为此,我还专门给这种想像之中的拥有物质态和数据态的特种恶魔起了个名字——数据恶魔。
“完成了。”席森神父的声音打断我的猜想,他将手从屏幕上抬起来的时候,终端里传出一种类似女性合成音的声音。
“……”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大概是某种系统内置的提示吧。
“让我看看……开放区域是……”席森神父一副不理会提示的样子,直接用视线在流水一般刷屏的数据上搜索,“看到了,三十三区、六十二区……”他连续报了六个数字,然后对我们说:“我就看得懂这几个数字,不过,并不是每个开放区域都能直达,距离我们最近的开放区是三十三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众目睽睽中又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个选项,一条绿色的线条迅速沿着某个轨迹延伸,并在线段上浮现好几个圆形图案,原本显得简陋的系统画面开始旋转,并开始呈现出3d效果。这下大家很快就猜到了,这些圆形图案分别代表不同的地点,有看似注绎的文字指向这些圆形的图案。这显然是一张地图。
席森神父对我们解释道:“这是从我们这里通向三十三区的地铁路线,我们先要到达这个地方。”他用食指虚点了一下表示的圆点,“然后在这里搭乘地铁深入地下,三十三区虽然是开放区中数字最靠前的一个,但它的深度至少在五千米以下。”
席森神父用力踩了踩地面,以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他的话让大家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地下五千米!?”酒红色头发的女生尖叫起来,随机又在其他人谴责的视线中压低呼吸。虽然酒吧里一直都很安全,可是之前的遭遇让他们仍旧心中惶惶,生怕太大的声音会引来怪物。学生和女保安都带着几分紧张的表情看向窗外和门外,外面的浓雾让他们根本看不清五米外的事物,但一时间变得凝滞的气氛仍旧在没有任何发现的情况下再度松弛下来。
“地下五千米!”崔蒂接过酒红色头发女生的话头,压低声音向席森神父质问道:“你说过要带我们去找节点,而不是跑到几千米的地窖里捉迷藏!”
“我的雇主是高川先生和近江女士,你们为什么不听听他们的意见?”席森神父这么对他们说。
于是,大学生和女保安的视线转移到我和近江身上。
“我想快点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崔蒂说:“我想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
“不,我要下去。”近江旁若无人地说,她的语气冰冷又固执,丝毫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在地面上找到节点的几率不一定会比在地下更大。而且,地面上的雾气正在变浓,这是个不好的预兆,地面会越来越危险。相反,地下的开放区本来就是统治局为了接应和保护自己的居民才建立的防御工事,只要我们到了那里,才能得到安全。”
她的话让其他人陷入思考。这里没有真正愚蠢且冲动的角色,这些人不是大学生,就是拥有丰富经历的保安,自然会权衡他人的话是否正确。即便他们不理解统治局的异常,但自身所面临的危机都在证明近江所言的正确性。于是,他们不再争论,默认了近江的选择。
“我们距离地铁站有多远?”我向席森神父问到。
席森神父正在将这台便携的安全网络终端揣进怀中。
“一公里。”他扼要地回答到。
“要在这种大雾天气走一公里吗?”崔蒂有些担忧地看着店外,建筑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阴森得就像是怪物随时会跑出来一样。
“要不……留下来等雾气散去?”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怯懦地提议到。
“不行,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健壮的男生一脸发狠的表情,说:“这里完全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和防御,怪物随时都会冲进来。如果注定要和它们面对面,我更希望主动出击。”
“电影里都是这么描述,在原地留着不动,自以为安全的角色都会死掉。”瘦弱的男生也说到。
“我希望能够看看建设在五千米地下的史前科技防御工事到底是什么样子!”发福的男生激动地说。
“我也觉得留下来不是办法……”娇小的女生犹豫了几下,也表态了。
“那么大家就一起走吧,相互照应一下。”崔蒂做下最终决定,然后用深刻的眼神扫了这些大学生一眼,意味深长地警告道:“跑散的话只会更危险。”
“我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候退缩!”健壮的男生一副忿忿的表情回答她。其他人也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显然在他们这只队伍中曾经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无论我、近江还是席森神父,用臀部思考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每个人心不齐的临时队伍里都会发生一种叫做“比谁跑在最后一个”的致命娱乐节目。
对方六人终于将意见统一起来,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也提议让他们用店里的废料制作一些临时用的防身武器。于是大家动手将椅子材开,往瓶子里灌入近江从大型行李箱里取出来的燃烧溶剂,制作出一枚枚燃烧瓶。这些废弃物的质地和现实世界里常见的金属玻璃等物质十分相似,近江确定它们拥有类似的特性。这些东西都让我们觉得统治局的居民不仅在生活方式上,就连科技也和我们的世界存在一定的共性。
“也许我们的文化就是从统治局的废墟中延续下来的。”发福的男生臆想着,“至今人类的起源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共识,虽然经常说人类是猿类的进化,但我现在觉得,说不定是史前文明的延续。你们不觉得吗?一个能够发展出高度文明的社会,本来就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彻底衰亡。”
大家对他的兴奋不置可否,女生们专心致志地制作保护自己的武器,其他两位男生也在忙着帮忙在地图上寻找看似安全的落脚点,以防被怪物攻击后,能够拥有一处撤退的目标,也只有这个身材发福的男生会分心遐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近江没有动用那把噪声和体积一样庞大的电锯,她就像变魔术一样,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许多工具。我们都想趁她打开行李箱的时候看看里面到底都装有些什么,可是她却极具保密意识地走进吧台后进行这项工作,没有人敢冒着触怒她的危险去偷窥。
席森神父控制安全网络终端,不断在绿色的直达路线上进行修改。我们不可能沿着这条绿线前进,因为席森神父告诉我们,终端正通过安全网络获取这部分范围的即时路况,而其中有几处被标识为无法通过的状态。原因可能是聚集有大量的怪物,也可能是因为建筑倒塌或路面断裂。总之,我们要抵达最近的地铁,就必须绕开被标识的地点,好在通向地铁的道路并没有被完全封死,即便如此,在前进的时候,也要随时关注环境的变化。
也不能完全依赖终端信息,因为有许多看似安全的地方,因为灰雾的缘故,也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在遍布整个统治局的安全网络系统面前,网络终端能够让人获得权限内所有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席森神父在我们抵达统治局后,将之列为最优先目标的原因。
“如果是更高级的终端,我们甚至可以临时申请越权。”席森神父叹息道:“不过,在地面上能够找到这种便携终端也不容易。”
“我还是觉得神父你对这里很熟悉,你来过多少次了?”娇小的女生突然插口,说:“既然这里是史前文明遗迹,想必神父你一定在这里拿到了不少好处吧?”顿了顿,又说:“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神父。神父不应该都是应该在教堂里布道吗?你看上去更像是冒险家。”
“我是神父,也是冒险家。”席森神父一点也不着恼,微笑着对女生说:“我以神的名义探索各种险峻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同样有身处险境和危难的人们,我不进行布道,但希望能让这些人感受到神一直在注视他们。”
“就像我们一样?”女生说。
“是的,就像你们一样,神的羔羊们。”席森神父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335 凶铃
335 凶铃
身材娇小的女生那种不轻易信任陌生人的习惯有些根深蒂固,其他学生已经对席森神父放下戒心,但是这名女生总是时不时就会跳出来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不过其他学生并没有因为她的做法也跟着怀疑席森神父的身份的真实性,从他们混合着歉意和无奈的表情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名女生在平时也是这个样子。发福的男生悄悄对我说:“她有些不太合群,有轻微的被害妄想,这可不是我故意污蔑她,她已经去过好几次心理辅导室了,听说在学校外也需要定时看心理医生。不过,一旦和她熟悉起来,就会发现她其实很好说话,而且有许多优点。”
“你喜欢她?”虽然发福的男生说了一通娇小女生的坏话,但我却从他最后的话里敏锐发现一点端倪。
发福的男生顿时露出尴尬和羞赧的表情。他没有直接承认,只是不时落在娇小女生身上的闪烁目光让我证实了这个猜测。我身为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自然可以在这方面给他各种经过实践的经验,不过我不觉得他是有勇气按照这些经验去做的人。于是,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娇小女生的身边,对仍旧处于一种恍惚、思索和疑神疑鬼中的女生说:“你的同学想跟你说点事情。”
她被我叫醒后,嗯啊地应了几声,随后朝发福男生那边投去视线,又转过头来,对我露出迷糊和讶异的表情。
“是找我吗?”她指着自己,有些不确信地问到。
“对。”
于是,在娇小女生朝那边走过去的时候,我在她身后对发福男生竖起大拇指。
之后,我不再理会这些人,走到门边眺望漫天大雾中朦胧如海市蜃楼的风景。我听到一种好似通电般的滋滋声,不一会,因为天气不好变得阴暗的酒吧里突然发亮,这片亮光快速闪烁了好几下,最后,那种滋滋声的电流声变得清晰起来,而酒吧的光亮也随之稳定。我们都为这个无端的变化大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控制安全网络终端的席森神父,他摇头表示不是自己做的。
“发生了什么事?”女保安崔蒂喃喃自语,露出一丝焦躁不安的情绪,“关掉它!”
“不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光从哪儿来的。照明系统为什么突然自己运作了?”健壮的男生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迅速沿着墙壁走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可能存在的照明开光。
这些光并不是从某个明显的发光装置,例如灯泡中发出来的。它就像是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中渗到店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光线有些昏暗,却不断在变幻各种颜色,光所组成的线条、光斑和图案好似跑马一样,不断从我们的脚下、四周和头上流过。紧接着,不仅照明系统,就连声音系统也不知不觉被启动了。
有人在说话,一种电子音,说的是统治局的语言,虽然听不懂,但却觉得是类似“欢迎光临”的问候语。紧接着,在滋滋的疑似电流的声响中,响起沙哑又单调,宛如从上个世纪的破旧喇叭里播放出来的音乐。听节奏,令人联想到我们的世界里的慢摇舞曲。
由不同颜色的光亮组成的图案相聚汇聚在尽头的高台上,可上面什么人都没有,空荡荡的舞台,只剩下不会动的金属管,一种永世沉寂的气氛顿时将我包围起来。大家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连眨眼都忘了一般,沉浸在弥漫在店里的孤独和寂寞中。
“真美啊。”酒红色头发的女生打破沉默道。
“令人伤感。”娇小的女生用力捂住嘴巴,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下麻烦了。”与前两者的发言格格不入的声音插进来,席森神父一脸凝重地注视安全网络终端,上面正不断跳出一枚枚提示框,框上散发出刺眼的红色。虽然不明白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所有人都从上面体会到一种危险正扑面而来的感觉。
“怎,怎么回事?”发福的男生紧张地说:“为什么系统会出现警告?这绝对是警告!”
“马上离开这里。”席森神父一挥手,示意大家跟上,就头也不回地闯入店外的大雾中。
我和近江当然立刻跟上,我听到身后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也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学生和女保安也跟上来了,有人在仓皇中碰倒了桌椅,发出挺大的一声。
“快,快跟上!”崔蒂压低声音催促他们,“小心脚下,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触动安全系统的警告,但是学生们都被这一突发事件打懵了,只是随着我们浑浑噩噩地跑。我看了一眼近江,发现她由始至终都表现得格外冷静,即便是在那片令人充满伤感、孤寂和怀念的氛围中,也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我知道她并不是冷漠的人,所以不由得对她的自我控制力感到由衷佩服。至少我就做不到这一点,在逃离那片令人伤感的气氛后,一想到自己的世界也可能会在某个时候变成这样只能供以后人缅怀的东西,就不由得热血忿张,想要一拳打破那个末日的预言。
我想变得强大,想要拯救他人,想要击败冥冥中规划了整个世界命运的力量。
我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好似破皮了,但是疼痛并不能让我心中的念想减弱分毫,只觉得自己一定会从这种痛苦中获得更大的力量。
虽然在逃跑中,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了。觉得无论再发生怎样的变故,都无法动摇这个时候的自己。我听到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沉寂已久的强大引擎启动时发出沉重的咆哮。
我将折叠刀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出来。近江似乎感觉到我的变化,转头朝我看过来,但是我只是当着她的面将折叠刀的刀刃甩出来。
近江的嘴角挂起锐利的弧度,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这个笑容散发出恶念和快意的气息,显得有些骇人。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她口中念叨着,词语出现的频率就像是在计时,越来越急促。
席森神父将我们带到某条宽敞的街道上,我们只是跟着他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到了这里,席森神父的脚步渐渐变缓,最后变成只是步行的速度,他一直注视手中的终端装置,蹙在一起的眉头没有半点展开的迹象,脸色一直都很沉重,而且越来越令人产生不好的预感。我的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杂乱了,我回头一看,女生们为了跟上我们,用全力跑下这一段路后,已经气喘吁吁,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要不是有男生搭手,说不定就会立刻坐在地上。
可是,大家都感觉到情况十分不对劲,危险的感觉迫使她们必须榨干身体里的每一丝气力,或许她们都明白,我们不会因为她们会掉队就停下来。
“我们到了哪儿?”女保安崔蒂快跑了几步,来到席森神父身边,一副焦躁急促的语气发问。
“快接近第一个临时落脚点。”席森神父说:“之前我试着拐了好几个路口,希望能够离开警报范围,但似乎危险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到底是什么在跟着我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警报?”崔蒂不明所以地说。
“可能是怪物,我一般称之为恶魔,我也觉得你也应该这么称呼它们。”席森神父终于停下脚步,虽然是在回答崔蒂的问题,但音量并不小,大家都能听到,“可能有一只恶魔触动了店里的管理系统,被安全网络觉察到了,所以提示这片区域正处于危险之中。安全网络系统已经派出安全警卫执行清理任务,但是那只恶魔一直跟着我们,所以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要同时面对恶魔和安全警卫的攻击。”
“安,安全警卫?你是指,这个个史前文明的,安全系统会攻击我们吗?”发福的男生一惊一咋地问到,他的呼吸还没有均匀,所以说话的同时发出大大的喘息声。
“我们也是入侵者呀。”娇小的女生忧虑地说。
“你确定我们甩不掉它们吗?”崔蒂将手枪从腰间枪套里取了出来,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一边问到。
“没办法,我们走的不是直线,可是警告一直没有解除。”席森神父说。
“为什么不是安全系统发现怪物……”崔蒂顿了顿,改口道:“发现了恶魔后,也将我们列为排除目标?恶魔也许已经离开了,是安全系统在追踪我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席森神父没有直接否认这个观点,“总比同时面对两种类型的敌人好得多。我希望是这样。”
他又看了一眼终端装置上的地图,对大家说:“走吧,在它们还没追上来前,多走几步路。”
灰雾在这条街道上并没有之前的环境那么浓郁,至少我们能看清街道两旁的房子了。只是依稀中分辨不出哪些是商店,哪些是居民房。这条街上建筑的样式都差不多,没有一栋高过三层楼,更多的是一两层的房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在白色、灰色和黑色中过度,明明是四四方方的盒子状,却给人一种拥挤而走形的感觉,就像是好几枚方块状橡皮泥用力捏在一起。
街道上,大概是人行道的地方,同样有类似电话亭和路灯的摆设。不过我很快就知道,那根本就是电话亭和路灯。因为原本熄着的路灯正沿着我们的身后一座座亮过来,之所以我们会回头注意身后的场景,则是因为从那边响起了突兀的铃声。
铃声是从电话亭中响起的,伴随着一路照亮的路灯,笔直朝我们袭来。每个人都切实感受到一种被锁定的危险感,觉得那阵阵响起的电话铃声和路灯就是追着我们而来的不详。
街道上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在这条街上行走。借助路灯的光线,我们的影子向前延伸,虽然身边有同伴,可仍旧让人不禁产生一种形影单调的惊惶情绪。越是急促地向前奔跑,回荡在街道上的脚步声就越是清晰。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听到自己跑步时的回音。
身后的人实在跑不下去了,男生被女生拖慢,然后一行人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电话铃声和路灯和自己越来越近。
“怎么办?”近江突然问。
“不能抛弃这些孩子。”崔蒂这么说着,主动回头跑去。
“反正迟早无法避免战斗,我想在这里看看统治局安全系统的力量。”我说,“席森神父,你说过,它们的重心不在地面上吧?”
“很危险。”席森神父只是这么回答我。他回头看着朝学生们飞奔而去的女保安,最终停下脚步。
“我不喜欢逃跑。”近江这么说着,扛着巨大的电锯率先向回头路走去。
我对席森神父报以微笑,他耸了耸肩膀,和我一起跟在近江身后。那些学生看到返回的我们,纷纷露出激动的表情。追逐而来的铃声和路灯的亮光以恒定的速度向这边蔓延,当我们和学生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路灯已经先一步跃过我们,向身后街道的尽头亮去。这下子,整条街道都被照亮了,灰雾也在这光亮中变得更加稀薄,然而更远处的雾气仍旧厚重,让人不禁觉得有一种力量在俯瞰着这条街道。
现在,这条街将成为一个战场。
这时,我才注意到,并不是每个电话亭都一直在响起诡异的铃声。当前一个电话亭的铃声响起时,后面的电话亭就停息了。有什么东西正通过电话线路寻迹而来。
“它来了!”酒红色头发的女生尖叫起来,这时铃声在我们左侧的电话亭里停留下来,一直在响,却不再向前了。
女保安崔蒂摆出标准的射击姿势,双手握枪瞄准那个电话亭。因为从电话亭的透明窗体望进去,根本就看不到半个影子,所以更让人觉得会有什么怪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说实话,虽然她一脸凝重和自信的表情,但我不觉得手枪可以解决这么诡异的对手。
其他学生也纷纷颤抖着身体,女生们大概是害怕吧,不过男生多少掺杂些好奇和激动,毕竟在现实里只有在恐怖电影中才能看到这种异常的场景, 电影里的主角和配角行动时,观众总会自然而然将自己代入进去,又以旁观者的角度对这些角色怒气不争,觉得他们面对危险时有太多的不明智之举,又想像自己如果是他们一定会做得更好。我觉得男生们的激动多少有几分类似的情绪在起作用,因为他们已经身临其境,成为角色之一了。
我不是近江这样能够时刻保持冷静态度的人,心中也怀有英雄的梦想,看电影时也会将自己代入,就像普通人一样觉得自己在身临其境时能做得更好,所以情绪自然也免不了在战斗前就沸腾起来。不过在经过对恶魔和巫师的战斗后,我多少总结出一些让自己能平静下来的方法。例如抽一支烟。
我撕开新烟盒的包装,询问席森神父和近江要不要来一根,他们两人似乎都没有战斗前抽菸的习惯,于是我自己抽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火的时候,盯着摇摆不定的火苗,好似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这簇火苗,于是,我的内心就好似被这温柔的光抚平了,变成一种旁观者的冷静。
就在烟被点燃的时候,铃声霎时间中断,四周又陷入死寂之中。尽管整条街道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可是那光却在被灰雾过滤后变得昏黄,在这种淡淡的昏光中,整条街道让人心中升出一种正在凋零的错觉。这么说是因为,这条街早就伴随着统治局的覆灭和统治局居民的消失死掉了。
我听到一种类似“咕噜噜”的声音,仿佛又东西正从两侧的建筑里滚动、碰撞,像是在跳跃,又像是在冲刺。我能通过声音想像这些东西的形状,它们是圆形的,如同一颗颗弹跳球。说来也奇怪,它们竟然不是从街道两端进入,而是直接翻过建筑群而来。近江和席森神父当然也提前注意到这个异常的动静,就在其他人开始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时,最先抵达的不是这些让人觉得是圆球的东西,而是通过电话亭追踪而来的东西。
许多灰色的微粒像沙子一样从电话亭里喷了出来,继而又在半空中聚合成一条清晰可见的摇摆不定的线条。只要眼神好一点的人都能看到,组成这些线条的其实是由微粒组合成的一种字符,和安全网络终端里的统治局语言有些类似,但不少字符在结构上十分混乱,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现实电脑中程序编译错误时形成的乱码。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像,所以这些线条在我眼中,就变成了类似于代码条的实质化之类的东西。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未明的敌人是恶魔,但这个时候,它的形态更让我确信自己之前想像的数据恶魔真的存在。
它和被森野召唤出来的恶魔完全不同。
枪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女保安崔蒂的枪口冒出淡淡的火光和烟雾。
336 冲压
336 冲压
子弹准确命中灰色微粒构成的宛如实质化代码般的线条,直接穿透它击中后边的电话亭。看似玻璃面板的材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给人一种将子弹的力量全都吸收掉的感觉。子弹头完全没有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直直落在地上,叮叮作响。我虽然早就对这样的接过有预料,但女保安和学生们并不这么想,他们为这一发子弹的失利感到不可思议,脸上挂着惊愕的表情。
灰色的代码线又开始起了变化,以某一处乱码为节点,延展出更多的代码线分支,又在分支上再生成更细密的分支,不断重复这种树状的繁殖行为。这些代码线宛如触手般灵活,它们很快就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一人高的球状。
代码球漂浮在半空,按照一个相同的节奏膨胀又收缩,简直就像是一个生命的胚胎。我想大家都感觉到了,有某种生命的形态在这个代码球中孕育,并很快就要破胎而出。学生们惧怕地向后退,崔蒂继续射击,一口气将弹夹都打空了,但是射出的子弹仍旧和第一次那样,对代码球几乎没有任何影响,直接穿透过去后打在电话亭上。
“跑!快起来,跑!”崔蒂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惊惶的情绪,对站在一旁呆呆注视这一切的学生们大喊起来。
“可,可是……”健壮的男生咽着口水想说些什么。大概是某种侥幸想法在作祟,或许也是某种英雄情绪使然吧,他将袖子推到胳膊肘,将充当武器的金属棍挡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朝那只代码球走去,看样子是想将它破坏掉。
“这个蠢货!”崔蒂一边换装子弹,一边大声骂道,“你以为自己比子弹更厉害吗?”
无论我、近江还是席森神父都没有主动去攻击这个代码球。虽然不知道另外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有一次面对恶魔的经验,知道恶魔在变成真正的实体前,根本就不会被常规武器伤害。这个代码球的状态,看上去并不是这只恶魔的实体,更像是构成恶魔的过程。
“它就快要出来了。”席森神父沉声道。
“嘿!为什么不攻击它?”崔蒂朝我们喊道,又让其他学生拦住那个健壮的男生,让他们赶紧离得远远的躲起来。
“普通的武器无法对这种形态的恶魔产生伤害。”席森神父回答到。
我却在想,手中的这把折叠刀到底算不算普通呢?在我的脑海里,依靠这把折叠刀杀死巫师法术的情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就在这时,学生们已经相互搀扶着跑出了十多米,可是从街道两侧传来的,不断穿越建筑向这边冲来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眨眼间,从两侧的建筑顶上各跃出两个白色球状的玩意,一下子就砸在学生们的前方,阻断了他们撤离的线路。学生们已经从最初的惊惶失措中恢复过来,虽然不明白这又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下意识将之划归到怪物一类,所以他们立刻就往回跑,希望能从来时的方向离开。
我们也同样注意到那边的变化,崔蒂的脸色发白,显得十分焦躁。我虽然想用折叠刀攻击代码球,试试能不能对这个形态的恶魔产生影响,不过,在我付之行动之前,却看到席森神父的注意力开始放在新到的四个白色圆球身上。他的脸色相当凝重,就好像在说,那些白色圆球是比恶魔更可怕的家伙。
那些白色圆球的直径也同样有一人高,白色外壳在昏黄街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非金属的质感。有点像是骨头,可是却比骨头更光滑,让人有一种质地细密的感觉。尽管没有直接接触,但即便只用肉眼观察,也能感受到那些坚硬沉重的特质。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恶魔却又让席森神父感到棘手的来者,自然是属于统治局安全网络系统的安全警卫了。
我有些意外,没想过这些安全警卫竟然是这副模样。
“安全警卫?”近江冷静地观察着这四个白色圆球,又转头看了代码球一眼,说:“那么这个就是一直追踪我们的恶魔了?”
“它们都是敌人?”崔蒂吞了吞口水说。
“我们被当成夹心饼干了。”席森神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之前不断在终端上进行操作,不过得到的没有一个是好消息,“无法解除锁定,安全系统将我们也当成入侵者了。”
“我们本来就是入侵者。”我不由得插口道。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警惕左右两方的不善来者,缓缓将我们的位置从两者的夹击中撤离出来。这个时候,学生们已经快要接近来时的街口了,不过如果我们不能在这里拖住恶魔和安全警卫,同样列在锁定名单之内的学生们无论跑出多远也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
安全警卫和恶魔的降临需要一点时间,安全警卫的第一目标也许并不是我们,我、近江和席森神父用尽全力可以这段时间里逃出很长的一段距离,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安全警卫和恶魔杀死了在场的学生和女保安之后,仍旧会继续追赶我们。安全网络系统和灰雾遍布整个统治局遗址,因此前方也有更多的安全警卫和恶魔围堵我们。
我不觉得在这里抛弃这些学生和女保安是英明的举措,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轻言放弃和逃跑。我同样也不觉得自己会被区区四只安全警卫和一只恶魔杀死,何况它们之间存在更深刻的矛盾。如果我们的战斗能够让更多的人活下来,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这是适应统治局环境的最佳机会。我这么告诉自己,用力将烟只用几口就吸完。当我将烟头扔掉的时候,学生们已经深入街口外的深沉迷雾中不见了踪影。女保安崔蒂明显松了一口气,明明自己也是普通人,见识到子弹无法奏效的恐怖敌人,却选择留下来抵抗对方。
“崔蒂小姐是个好人。”我说。
崔蒂愣了一下,苦笑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安全警卫似乎也对没有变化为实体的恶魔没辙,所以并没有摆出攻击的姿态。它们那种圆球形的身体上,此时根本看不到像是武器的地方。但是当代码球突然破碎的时候,它们也开始发生变化。
白色的球形身躯通过某种体内结构开始旋转,张开,拉伸,变成蛹的形状,四肢从蛹内伸出来,像野兽那样四肢匍匐。四肢的前臂和人类手臂十分相似,就像是将双手接在双腿的位置,同样拥有五根异常修长而灵活的手指。这些手指并不是想像中富有攻击性的锋利爪子,而是呈现一种扁圆的形状,和人类的手指一样,善于用来抓东西。五根手指张开的时候,就如同吸盘一样,将身体稳定在地面上。
它们的四肢几乎比身体还长,像是蟋蟀和蚂蚱一样将腿关节高高耸起来。
几个呼吸间,它们的头也如乌龟一样从厚厚的蛹装甲胄式身躯里伸出来了,脖子也几乎和身体的长度相仿,就像是用无数环状的环状物堆积起来,显得十分灵活。而头颅则和脖子最末端一样大小,当它们转过头来和我们打了个照面时,我注意到崔蒂打了个冷颤。大部分普通人在看到安全警卫的脸时,想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因为在光滑的头颅上的,与其称之为人类的五官,不如说是一张人脸形状的白色面具。
冷冰冰的白色无机材质,眼形的轮廓又像是带着嘲笑,像是有情绪的人,又像是没有情绪的机械,令人不禁有心底发寒的感觉。
“真是一点都不美观。”近江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这么淡淡评述了一句。
的确如此。不过,安全警卫是战斗兵器,如果单凭相貌就能让敌人感到畏惧和恶心,同样也是设计上的杰作吧。
而另一边,灰色代码球所形成的恶魔也露出真实的模样。简单的形容,那就是一个被烧融的人。
我只见过骨灰,并没有见过人类融化时是什么样子,但是看到这只恶魔时,这个概念顿时变得清晰起来。肌肤被烧毁了,呈现出灰黑色,一只手和身体融成一块,只能从轮廓上分辨出来,脸的五官也变得模糊不清,面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和扭动,给人一种痛苦的感觉。不断又黄色的液体从看似嘴巴的缝隙处溢出,沿着脖子身体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地面被腐蚀了,依稀能看到白色的烟气。
它的腿脚也不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似乎因为缺少一只手臂和来自身体融化的痛苦而无法掌握平衡,一副随时都会跌倒的样子。
它和我想像中的所有恶魔形态都完全不同,可我同样无法否认这是恶魔的形象,它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恶魔的狡黠、嚣张和残酷,但它本身就是痛苦和残忍的代名词。如果有人觉得它更像是“罪人”、“被惩罚”之类的形象,那一定是因为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这只恶魔。所有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它并不是“受罪”,这种融化的形象,残忍和痛苦的意象,并不是一种负担,而是它与生俱来的东西。它的存在,就是要让这些充满污染性的东西破洒到他人身上,收割他们的痛苦。它不需要快乐和解脱,那种东西对它们来说是毒药。
从它身上传达来的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的胃都开始发酸,崔蒂更是被刺激得似乎想要呕吐,不自觉紧紧捂住嘴巴,因为真的吐出来的话,就会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战斗的勇气和力量了。
恶魔无视统治局的安全警卫,笔直朝我们慢慢走来,它每走一步都会停一下,身体好似触电一样颤抖,于是更多的黄色液体从脸上甩出来。我们连连后退,不敢让这些比王水还要恐怖的液体溅在身上。
崔蒂想要开枪,可是近江按住她的手。她打算试探一下安全警卫的第一目标。正如我和她,以及席森神父三人想的那样,安全警卫没有理会我们,直接对恶魔发起进攻。它们张开嘴巴,一根和身体同样材质的枪管从喉咙里深出来,口径足有十厘米,为了容纳这么大的枪管,张开的下颚仿佛已经脱臼了似的,头颅也不得不微微扬起来。
下一刻,暴风雨一般的子弹从枪管里喷出,蓝色的火苗不断闪烁,它们的头部、颈部和身躯也因为恐怖的后座力不断颤抖,但是这种颤抖似乎同样维持了射击的稳定性。这些子弹的速度很快,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片萤火虫式的蓝光眨眼间就覆盖到恶魔身上,将它打得一阵踉跄,身上的肉块也随着黄色液体飞溅出去。
尽管如此,恶魔却完全没有跌倒,虽然就像是在河流里游泳一样,会被子弹的激流冲离既定轨迹,但它仍旧不断调整方向,执着地朝我们走来。从它身上掉落的肉块和黄色液体接触后,就仿佛种子埋在了土里,又浇上水,立刻活了过来,扎根在被腐蚀的地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下蔓延。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之前那些建筑里所呈现出的血肉殖生的景象是怎么来的了。
那都是恶魔们留下的“某某来此地一游”的标记。
安全警卫的攻击力度十分猛烈,随着恶魔越来越靠近,我们也开始有计划地和它拉开距离。因为它就算被攻击得这么凄惨,也没打算去找安全警卫的麻烦,所以我们打算就这么牵扯恶魔的注意力,让安全警卫在一旁顺利把它干掉。当然,我们得随时注意安全警卫的状态,免得它突然掉转枪口,将我们都覆盖进火力范围。
这么猛烈的枪火可不是轻易能躲开的,至少我觉得崔蒂这样的普通人就躲不开,我可不想看到她当面被射成筛子的样子。
恶魔从街道侧面向我们行来,可是街道并不算宽阔,笔直后退的话,很快就会被街旁的建筑挡去退路。我们不得不冒险沿着街口退去,因为一旦三方的位置变成直线之后,统治局安全警卫将我们也列为攻击目标的几率就会增加,就算不是刻意攻击我们,也有可能会被乱弹击中。
当然,如果我们一心要逃走,穿过建筑抵达另一边也是个好选择。问题是,我们并不清楚哪些建筑开有通向对面街道的后门。
就在我们准备拐向街口的时候,恶魔突然停下脚步,这让我们也不得不随之停下来。这就像是在游戏里拉怪物的仇恨度,生怕一旦离开某个范围,怪物就对玩家不再感兴趣了。这是个很形象,也十分容易考虑到的可能性。这个时候的恶魔已经有三分之一的肉块被暴雨一般的子弹给削掉了,可它仍旧没有死亡,反而后仰身体,给人一种用力吸气的感觉。
这个动作在它身上很可笑,因为它可是连五官都被烧融了,和脸部肌肉融成一块,只剩下轮廓而已,用什么器官来吸气呢?
可就在这时,席森神父用急促的语气警告我们:“它要攻击了!”可是,不明白它会做出怎样攻击的我们却没有任何反制措施,就连安全警卫的猛烈枪火都无法制止它,更不用说我们手中的武器了。但是现在就跑开的话同样没有意义,只能看准时机,在攻击前的一刻做出规避。
大家都做出同样的判断,将身体调整到最容易发力的姿势,紧紧盯着后仰的怪物。
就在它如同弹弓般直起身体时,崔蒂先一步大叫起来。她就像是给自己鼓劲般喊着:“快躲开!”我们四人飞快向不同的方向跑开,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恶魔的脸微微转了一下,对准席森神父,看上去已经和脸部融成一块的嘴部轮廓突然撕开一道口子,更多的黄色液体涌出来,更可怕的是,一团扭曲的空气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席森神父射去。
我第一个念头是压缩空气形成的炮弹,可是以空气弹为核心,同样肉眼可见的呈放射性扩散的冲击波却让我再也来不及思考。我抱着头摔在地上,与此同时,扩散的波动穿透了我的身体,似乎连内脏也在随着这个频率急剧震荡,全身的骨头在这一瞬间传来酥麻的感觉。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物质填得满满的。从我背后刮过的冲击波更是连衣服都撕破了,说不定还刮下了一层皮,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这股冲击持续了好几秒才停下来,我勉力撑起身子,觉得骨头好似饼干一样松脆。我翻过身子,看了一眼席森神父原来所在的位置,那里的建筑被凿开了一个大洞,洞的边缘呈现沙化的状态,不时有一大团沙子落下来。那个攻击根本就不是压缩空气炮,而是压缩震荡炮,建筑的材质在高频震荡中粉碎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怜的席森神父,他还活着吗?
!
337 猎杀恶魔
337 猎杀恶魔
真是太可怕了。
这只恶魔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只是外形丑陋,行动迟钝,除了会喷出强烈腐蚀性的黄水,身上掉落的肉块具有强大的繁殖性之外,似乎就没什么优点了。面对统治局安全警卫的攻击,它就像是一个缓慢移动的靶子。它的外表因为呈现融化的状态,所以会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没有被狂风骤雨般的饱和弹药攻击撕碎令人挺惊讶。在被打成筛子之后,仍旧没有死亡的迹象,这一点同样让人心底发毛。可是,它竟然能够发射威力巨大的震荡冲击波,简直是看似无害的乌龟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心有余悸,在被击中的建筑中,穿透飞扬的尘土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身影。如果被直接击中的话,席森神父铁定是活不下来了,不过席森神父的超能力是控制气压。说到底,恶魔的这一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力量应该仍旧是以空气为媒介进行传播,所以能够控制气压的席森神父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打倒。
该说是幸好被攻击的是席森神父吗?如果恶魔选择其他人为目标,至少崔蒂没多大可能幸免于难。
在发射一发炮弹之后,恶魔又恢复原本慢腾腾的模样。它的身体在原地摇摆,显得弱不禁风,不住被安全警卫的密集射击打得踉跄,可这种模样反而衬托出它的可怕,这个家伙到底被击中多少发子弹了?它的身体原本就被削掉了三分之一,可现在缺失的部分仍旧只是三分之一。我不知道它何时会再来一发,它看上去就像是在为第二个目标该选谁而犹豫。
我可不想被它当成靶子,所以当它向我转过身体的时候,我立刻跑像近旁的一层式建筑,借助墙体隔离它的视线,再从另一边的窗口出去。我尽量藏在恶魔的背后,向被挖了一个大洞的建筑跑去,很快我就看到那个魁梧的身影从迷蒙的沙尘中走了出来。
而在另一个方向,近江和崔蒂也已经汇合。近江仍旧是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抓住电锯的轻松又冷静的模样,她和我的目光对上,轻轻点头示意。崔蒂则一副惊恐后怕的表情盯着被震荡炮摧毁的建筑,昏黄的路灯灯光下,她的脸就好似被冻僵了一样。
我们都没有用声音打招呼,生怕在这个时候惊动那只恐怖的恶魔。这点和想要吸引恶魔注意力的初衷有些偏差,可我们实在是被这只恶魔的攻击吓了一跳。
席森神父的教服式外套变得皱巴巴,好几处地方出现明显的破口,就像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一样。他的表情和衣装一样狼狈,但似乎除了一些擦伤之外,并没有严重的伤势。他的脸上同样还残留着心有余悸的表情,站在街道对面朝我们打手势。
他的意思是:主动攻击这只恶魔。
崔蒂用惊诧又惊惧的目光在席森神父和恶魔两者之间转来转去,有些犹豫不决。她的害怕和犹豫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不去进攻的话,这只恶魔似乎很难在安全警卫的攻击中死掉,选择逃跑的话,就将等于将后背暴露给这个恐怖的家伙,让它能够悠闲地锁定我们其中一个,用强大的震荡波炮将我们逐一击破。
若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在我们完全逃离它的攻击范围前,至少会死一个人吧。而且,既然这只恶魔能够通过电话亭的线路追踪我们,难免不会在我们远离之后重施故技。只有在这里干掉它,说不定还要干掉四只安全警卫,才能保证暂时安全。
当然,虽然席森神父认为安全警卫对我们有敌意,但是在恶魔存在的情况下,它们并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如果我们在干掉恶魔后和它们发生冲突,一定会被安全网络系统列入黑名单吧。
我能想像,在干掉这四只安全警卫后,更多的安全警卫会如同捍卫领地的蚂蚁般蜂拥而来。
就像席森神父当初警告的那样,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不过,我终究还是不能把那些大学生当作弃子,也仍旧觉得自己等人可以应付事后的麻烦。
于是我二话不说,抓紧折叠刀,在地上做出蹲居式起跑的动作。
恶魔背对着我,距离只有十米远,安全警卫的子弹好似蓝色流光般从右侧射来,仿佛恶魔的身体具有某种吸引力般,一个不漏地消失在它的身体中。之前一直没有出现流弹,若是恶魔仍旧乖乖挨打,那么等会也应该不会出现吧。
我对自己鼓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空气被吸入肺部,心脏也好似被这口气紧紧压成一团。
另一边的近江拉响了电锯的马达,崔蒂也开始开枪射击,席森神父同样施展出超能力,召唤出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和旋风,尝试借助气压和风的力量将被马达声和子弹吸引了注意力的恶魔困在原地。
没有太大的效果,恶魔本身的移动就慢,在空气的压力下,也不见得比之前更慢。
“神父!停下!”我喊道。
在气流放缓的刹那,我蹬腿起跑!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脏的跳动开始变得沉重而缓慢,就像是绑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然而这些器官的运作却比平时更加激烈。我并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可是每一次都觉得十分新鲜。
世界变得缓慢,我甚至有心情转头看了一眼安全警卫的方向。在这种高速疾驰的状态下,视野也似乎变得比往时更加清晰。那些子弹仍旧以恐怖的速度在半空飞行,挡在弹道前的空气被挤压,在子弹的尾端则留下长长的皱折痕迹。
这些子弹如同针状,大概不是火药推动的吧,弹壳包围着蓝色的荧光。当它们射进恶魔的体内就会产生细微的爆炸。在大多数事物都变得缓慢的视野中,唯独这些子弹的射击仍旧是那般密集迅速,虽然能够看到细节,但转眼之间,密密麻麻的血肉已经从恶魔身上炸开。
尽管如此,这些爆炸并不能完全抑制恶魔血肉的繁殖,这些新生的血肉在黄水的滋润下,不断填补蜂窝状的伤口。按照这种破坏和弥补的速度,恐怕在数个小时内,恶魔都难以被摧毁。
我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平衡,如果我手中的折叠刀能够杀死灰雾构成的法术,那么应该也能对灰雾构成的恶魔产生影响。哪怕是不能杀死它,只要能抑制这种血肉的繁殖力,统治局的安全警卫就能消灭它。
恶魔被近江那边传来的电锯声吸引了,我清晰看到它的腹部开始鼓动。近江也似乎正打算往这边赶来,崔蒂的手枪子弹接二连三打进恶魔的肉里,然后被渗出的黄水和蠕动的肉块消化掉。就在这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我终于顶着变得如海水一样沉重的空气来到恶魔的身边。
它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像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敌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它的破坏力惊人,可是反应力和感知力却极为低下,除了能够通过电话网络进行移动之外,我不觉得它比地狱犬的威胁更大。就像是重复过千百次的感觉,大脑不必思考,让身体自然带动手臂,折叠刀在我的眼前切割十七次。
在缓慢的世界里,折叠刀挥出的速度就却像是快镜头一般。我不知道在外面的人看来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但那一定很可怕。
虽然,被我切割的部位并不是正在承受统治局安全警卫饱和攻击的后背,但是,如果这把折叠刀真的能对灰雾所构成的事物产生影响的话,无论伤口在什么地方,都应该能够起作用。
当刀刃斩进这具宛如融化般的肉体,我能够感受到一种越深入就越坚韧的抵抗,这让我如果要切断它的头颅或四肢,就必须花上更大的力量,而又势必让挥刀的速度降低。可我并不需要亲自斩杀它,只需要让折叠刀所具备的神秘干扰性抵消它的再生能力。
我在高速移动的剩余时间用完前,不断攻击恶魔的头部、颈部、胸膛、手臂、腹部、跨部、大腿。我从他的侧面来到正面,将匕首扎进它之前用来的发射震荡波的嘴部,又来到它侧面,重复之前的十七分割。
要做到这种事情当然不容易。
危险来自于因为高速移动而让崔蒂无法识别,因而无意中朝我射来的子弹。当我用折叠刀将子弹击落时,体会到子弹那小小身躯上传来的沉重力量。
有那么一小会,我、恶魔和统治局安全警卫几乎在一条直线上,如果说普通手枪的子弹只是让我的手腕感到沉重的话,那么偶然穿透恶魔的安全警卫的子弹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了,你们得知道,就算在缓慢的视野里,它是唯一的例外。我不知道它到底会从什么部位穿透恶魔的肉体,我和恶魔距离如此之近,让我必须冒着被近距离击中的危险在微毫之间躲过它。除此之外,还可能有偏离恶魔肉体的流弹。
幸运的是我在这种高速移动的状态,反应力和动态视力都具备相应的水准,让我能够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更容易看清这些子弹的轨迹,产生出更敏锐的危机直觉。
所以,我仍旧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最后向近江的方向脱离时,我注意到恶魔鼓动腹部的动作停顿下来,也许恶魔之前鼓动腹部的细微动作是发射震荡波的准备动作,现在它无法完成了。
它很痛苦,它本来就是一副痛苦的模样,只是被我的折叠刀切割后,那种痛苦的意志似乎被进一步放大了。我不知道它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因为我觉得它一直在追求痛苦,说不定我的攻击正合了它的胃口。
真是恶心的怪物。我不由得想到,追求痛苦,散播痛苦,某种意义上和追求快乐,传递快乐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最终获得的东西截然相反。正常的人类又有谁希望自己痛苦呢?因此,这才是我们视之为“恶魔”的关键所在吧。
在这一点上,它比那只拥有人性化情绪,会因为自己被伤害而恼怒的地狱犬更符合“恶魔”的称谓。
高速移动的时间结束,好似鱼儿离开水面的窒息感将我淹没。那种想要呼吸却因为内脏衰竭而无法进行的感觉,那种虚弱得让人不禁联想到生命透支的后怕,无论复习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来自身体的直觉最真切地反应出自己受到的伤害,尽管如此,却有一种模糊的念头却在告诉我,我还可以继续下去。
一具身体在背后支撑着我没有在这种强烈的虚弱感中倒下,我看不到那人的脸,但熟悉的温度和轮廓都在告诉我身后的是谁。是近江,她手中的电锯扔在嗡嗡作响。我之前看到她冲了上来,可是还没来到恶魔面前时,我已经结束进攻。
她向后退了一步,我感觉到支撑物变成了冰冷坚硬的行李箱,然后电锯从我身侧飞了出去,以呼啸之姿贯穿了前方的恶魔。
恶魔本来就站不稳的身体被贯穿的力量带动着向后倒去,又被从后背冒出的锯片支撑着没有倒下,飞速旋转的链锯持续溅起屑沫状的血肉和喷泉一般的黄水,又在黄水的腐蚀下冒起白烟。因为恶魔体失衡倒下而失去标靶的安全警卫的子弹划破空气,射进街口尽头的浓雾中,远远传来钉上什么东西的声响。
不知道是折叠刀的切割奏效了,还是电锯的伤害成为了压垮恶魔的最后一丝稻草。恶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末路,在安全警卫的饱和攻击中不断挣扎,可在电锯彻底被腐蚀前,它根本就无法移动身体。从背后穿出的锯片扎进地面,就好似一根神圣的木桩将它钉死在原地。
我不知道安全警卫在这段时间到底发射了多少弹药,可它们似乎永远都不会顾虑会有弹药耗尽的一天。重新汇聚到恶魔身上的子弹给恶魔造成的伤害,正在迅速压倒恶魔的再生能力。恶魔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向半空发射了一发让整条街的空气都在颤抖的震荡炮,之后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好似填充身体的血肉都被掏空,只剩下勾勒结构的线条。这些线条又重新扭曲为一串串灰色的代码,似乎想要逃回电话网路中。
安全警卫的子弹也开始失效,直接穿透代码线,波及周围的建筑。幸好我们早就躲开了可能会被殃及的线路,这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感叹这种子弹的威力。被子弹击中的建筑都变成了蜂窝,然后墙体就这么垮了下来。
在四个安全警卫停下射击前的短短时间里,街口末端的建筑被彻底摧毁了两座,倾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完全失效,安全警卫停止攻击,嘴巴一合,将枪口又吞了回去。灰色的代码串在原地一阵盘旋,随后就钻进不远处的电话亭中,安全警卫对此没有反应。那座电话亭的铃声再次响起,但只响了一声,就似乎被什么东西截断了。紧接着,整个电话亭好似装了几十斤的炸药,发出轰然一声,在火光中被炸飞到半空。
看到这种爽利的场面,虽然不明白安全网络系统到底做了些什么,但还是令人想吹声口哨。如果现场允许,我想要抽根庆祝胜利的烟,不过我知道,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现在该轮到我们为那四个安全警卫头疼了。
安全警卫在原地呈现待机的状态,似乎在接收来自安全网络的指示,紧接着,那长长的脖子就整齐地朝我们扭过来。它们的脸像面具一样,拥有像极了死人脸的呆滞和苍白,看上去并没有眼球之类的组织。尽管如此,它们仍旧是“活”的,我想这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充满冷酷和恶意的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嘿,我们刚帮忙杀死那只怪物!”崔蒂大叫一声,但是安全警卫不为所动,好似在观察我们一般,诡异地扭动头部。
虽然没有马上开战,但我觉得它们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四个人里,也许只有席森神父在安全名单内,也许连他也会因为安全网络系统的权限混乱状态而被列为攻击目标,因为他并不是原居民。
“席森神父,这些家伙有什么弱点?”我问到。
“几乎没有缺点。”席森神父揉了揉脸颊,“这种安全警卫大概是最低级量产型号中的最完美形态。它们的身体很硬,对环境的适应力也很强。武器你也看到了,就是那种奇怪的枪械。看到它们的四肢了吗?它们和猩猩一样灵活,几乎可以在各种环境下攀爬跳跃,要阻止它们,除非将它们埋进钢筋水泥里。唯一能够谈得上弱点的地方,也许就是它们的关节,如果可以的话把它们的头部摧毁也能停止它们的运作。”
338 排除
338 排除
席森神父的解说没有任何新奇的地方,凡是看过动物世界,认真听过那些关于动物进化、猎食和生存优势的解说,通过对这四台安全警卫的外型进行观察和思考,都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坚硬的外壳,成群结队,几乎不受环境限制的移动能力,单一而极端的武器,完全符合优秀狩猎者的特征。
席森神父也没有针对这些低级安全警卫的攻略秘笈,尽管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谁不想省省力呢?在安全警卫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我们也不敢转身逃走,如果将自己的后背赤裸裸地暴露给对方,那些被流弹击中而垮塌的建筑就是我们的下场。我真不愿去想像自己被那些子弹击中后,这个身体会变成何等猎奇的模样。
“如果我们不能在十分钟内解决这四台安全警卫,就会有更多的安全警卫增援。”席森神父挠挠头,一脸苦像说:“如果有可能,我宁愿碰到更高级的家伙,这种型号的安全警卫的数量太多了。”
好一阵,我们和这四台安全警卫大眼瞪小眼,哪一方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在做什么?”崔蒂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只盯着我们?也许情况没那么遭,说不定不会动手。”
“大概是权限冲突,导致它们的行动机制产生暂时性混乱。”席森神父说:“我们不是恶魔,没有攻击它们的迹象,而且我也拥有一定的安全权限,总之,看起来安全网络系统虽然因为那只恶魔的关系,一直在锁定我们,但并没有立刻将我们归入敌人之中。不过,我觉得开战只是迟早的问题。只要我们露出半点攻击或逃跑的意图,系统都会立刻将我们列入清理名单中。”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一种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同样在空气中扩散,安全警卫的人脸面具上眼睛的部位偶然闪过细碎的光。虽然眼眶处空洞洞,没有球形的眼珠子,但这种不知道是内置的灯光,还是反射路灯的光都在告诉我们,它拥有足够好视力,正在通过代替眼睛功能的摄像装置将我们的信息反馈回安全网络。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近江第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突然朝插在地上的电锯走去。我们都对近江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但是已经来不及拉住她了。我、席森神父和崔蒂都怀抱最后的言和机会,不做任何刺激安全警卫的行为,不过近江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我不得不跟上去,而席森神父和崔蒂都没有动。我明白,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们总是希望离危险的东西越远越好,我自然也不会例外。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明白近江可不会听我的话,她打定主意要打破这种僵持,接下来肯定是拿起武器向那四台安全警卫发动攻击。所以,不管席森神父和崔蒂打算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完全没有意义。
而且,在面对敏捷又善于远程攻击的敌人时,一味拉开距离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席森神父拥有超能力,崔蒂可以使用手枪,而我和近江虽然也准备有枪械,可是期待这些普通枪械能够对安全警卫造成伤害真是白日做梦。要在开战的十分钟内解决它们,没有超能力的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可能接近它们。
虽然不知道这些安全警卫的外壳有多硬,不过,仅仅针对关节和头颅的话,凭借高速移动状态下折叠刀的力量,加上近江的电锯,应该可以办到吧?
电锯仍旧在转动,它的材质也不一般,明明之前被恶魔的黄色体液腐蚀出白烟,却没有彻底损坏,只是外表因为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仿佛生锈一般,不再像之前那样光滑了。
当我和近江快要接近电锯的时候,安全警卫一直都如同雕塑般的身体突然动了起来,它们齐齐将头扭过来,一种充满机械感的语言从它们的头颅里播放出来。我们自然不明白它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随着这种语言的速度加快,我清晰感受到威胁性的气息。
我猜想,它们试图阻止我们接近那把电锯。也许在它们眼中,那把电锯贯穿了恶魔的身体,是之前战斗的决定性武器之一,所以被其视为危险物品。
我这么想的时候,将折叠刀堂而皇之抬到胸口,让这四台安全警卫清晰看到。我想通过它们的反应来确定一下,安全网络中是否保存有这把折叠刀的资料。无论是和恶魔的战斗,还是和巫师的战斗,都已经证明了它的确对灰雾有奇效。席森神父在统治局里将它发掘出来,也许他也曾经尝试过对恶魔和巫师使用,但是也只是比普通的刀具更加坚韧和锋利而已,对灰雾有影响,但效果并不明显,所以才会送给我。
但是我有一种直觉,认为它来历不凡,是真正的对恶魔用武装,目前所展现的一定不是它最强的威力。既然如此,在行使严格的武器管制条例的统治局安全机构中,一定保存着关于这把折叠刀的资料。
果然,四台安全警卫的头颅再一次移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视线从我的身上滑过,最终落在这把折叠刀上。
它们体内的机械声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长年不得维护,欠缺润滑的机器在进行高速运转。它们连近江取回电锯也没看上一眼,这让我更加感到这把折叠刀不是普通的货色。
机械运转的声音持续了三秒作用,渐渐平稳下来,安全警卫又发出一连串毫无起伏的机械音话语。我听不懂对方语言,只能缄口不语,心里却觉得真是受够了这种无法沟通的处境。
来自安全警卫体内的语音消失后,一直盯着我的它们不约而同张开了嘴巴。
非常明显的攻击信号。
我顿时向前飞奔,一瞬间就进入高速移动的状态,就像做过了无数次那样,任凭体内本能控制身体,如游走于草丛中的蛇那样从近江身旁掠过。在枪管从它们的嘴巴伸出来前,我已经来到其中一台的下颚处,刹住身体后,借助反作用力向上跃起,同时翻转身体,一腿踢中安全警卫的头颅侧面。
发出好似击打在绵胎上的撞击声,它被我踢得整个脖子都歪向一边,身体却纹丝不动。它的身体果然十分坚硬,若不是我的身体经过魔纹强化,说不定整个脚掌的骨头都会粉碎性骨折吧。正因为这一踢,它的嘴巴不由得转向近旁的另一台安全警卫,正好从枪管里射出的子弹击中那名同伴。那台安全警卫的外壳被打得凹陷下去,破损处的边缘在蓝光中变得焦黑,它根本就没有应付这档乌龙事的准备,立刻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而从它的嘴部枪口射出的子弹则全数打向侧旁的建筑,顿时那边又是一阵轰鸣和乌烟瘴气。
另外两台安全警卫的子弹将我原本所在的地方打成一片蜂窝,可是当它们意识到敌人已经不在那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只要它们不能捕捉我的动作,不,就算捕捉到了,只要来不及做出相应的准备,就能让我逐一击破。自从我得到魔纹的传承后,利用速度上的优势打败敌人就成了本能般的拿手好戏。
席森神父说过要在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但是我觉得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而且我的爆发力也无法支持那么长的时间。
持续爆发状态只能坚持十个呼吸的时间,但是不断在爆发状态和普通状态转换的话,坚持的时间就能更长。
我下意识翻转手中的折叠刀,趁其它安全警卫还没重新捕捉到我的时候狠狠扎向被我选为第一打击目标的安全警卫的脖子。刀尖传来的硬度让我没能刺下去,反馈回来的力量和光滑的颈部甲胄几乎让刀刃滑向一侧。果然没那么容易,这么想着的我眼见安全警卫再一次将目光集中过来,立刻再次进入爆发状态,这一次它们变得更加敏锐了,我还没踏出几步,针状子弹立刻打在我的后脚跟上,因为它们的射击太过于精确和整齐,反而没有一发命中我。
虽然只是两次攻击,但我已经感觉到第二次比起第一次有了细微的调整,应该是因为安全网络系统在对其进行支援。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的攻击模式其实很单调,安全网络系统不断解读我的攻击模式的同时,这些安全警卫也在适应我的速度。可想而知,它们的下一次攻击会更加难缠。
不过在它们做出更进一步的攻击调整前,被它们忽略的其他三人已经加入战团。女保安崔蒂的手枪子弹对安全警卫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可是席森神父的超能力却在利用气压牵制它们的行动。就在我冲到之前被我踢了一脚的那台安全警卫的身后,将折叠刀插向其中一个后肢的球形关节时,席森神父成功干扰了另外两台安全警卫的准星,子弹全都打在这台安全警卫身上,将它整个儿掀了起来,差点就砸中我。
我的折叠刀并没能凿开球形关节处的缝隙,反倒是它的同类给它造成了更大的伤害。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被同伴击飞的安全警卫身边绕了过去,直接奔向另外两台安全警卫。当我抵达它们身边的时候,它们的身体正准备有所动作,可是长长的脖子和那张人类面具的脸却已经扭了过来,和我打了个照面。这些家伙已经可以捕捉到我的动作了。
而就在它们的枪口开始绽放蓝光的时候,一个同样大小的身影猛然将它们砸了个趔趄。它们的攻击再一次落空,而阻挠了它们的正是它们最后一个同伴,之前的第三次攻击没有它的身影,因为它被近江纠缠住了。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在高速移动的状态中,清楚看到这台安全警卫的一条前肢和一条后肢都被从球形关节处砍断,加上之前在我的战术下,被同伴的子弹射中的部位,显得十分凄惨。
被砸倒在地上的三台安全警卫仍旧将我列为第一攻击目标,它们的颈部就算在倒下的时候仍旧机械化转动。我知道它们一直试图将我锁定,这种锁定似乎需要正面“看到”我。它们没有痛觉,不会因为被攻击就中止动作,甚至在安全网络系统的支援下,能够不断对突如其来的干扰进行动作修正。这从它们在失衡和撞击的状态下,仍旧成功追上我的移动轨迹这点就能看出来。
再给它们一点时间,大概就会将判断误差修正到小数点以下了吧。我不禁这么想到。
不过,它们没有时间了。
在它们重整旗鼓之前,响亮的马达声从天而降,近江挥舞着电锯斩中之前被当作铅球砸过来的那台安全警卫的颈部。在刺耳的切割声中,就像切一块厚实的肉一样,成功将那个头颅给切了下来。
回忆一下,这台安全警卫的两肢同样是被近江的电锯切断。这台电锯做到了连我手中的折叠刀都无法完成的事情,真不知道它究竟是用何种金属做成的。
就在近江用电锯将安全警卫断头的时候,另一侧被两名同伴误伤的安全警卫向我们射击。此时我刚脱离爆发状态,成功将折叠刀扎进一台安全警卫的人脸面具的眼部。眼看近江就要被击中,我没有一丝紧张担忧的感觉,这反倒让我感到奇怪。无论如何,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想要将近江救下来。可是在我接触到她之前,就看到她及时将巨大的行李箱当作盾牌挡在面前。
一阵密集的蓝光在行李箱上绽放,近江持柄的手也仿佛支撑不住那股力道般向侧边滑动。只是,行李箱最终砸在身侧刚刚仰起头的安全警卫的脑袋上,结果在子弹的冲击力的推动下,行李箱可怕的速度和质量差点儿将它的脑袋给掀离脖子。
近江的动作在高速状态下虽然显得缓慢,却拥有畅快得如同流水一样叮咚作响的节奏。我不由觉得,这种举动应该是有预谋的吧。
察觉到我抱住她的时候,近江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抓住电锯的手,随同我飞了出去。紧接着更多的子弹将她之前所在的地方掀起一片片石块。席森神父的气压干扰似乎失败了,虽然盘旋在战场上的风仍旧剧烈且不可琢磨,可是安全警卫的攻击似乎已经不再介意这种程度的干扰了。
我不敢在战斗正趋向白热化的时候将爆发力耗尽,扑中近江后就已经恢复正常的状态。我们两人跌倒在地的时候,近江紧抱住我打了一个滚,藏到已经竖起放置的行李箱后。我们一同缩起身体,用肩膀顶住行李箱,承受再一次的子弹洗礼。在密集的撞击声中,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将行李箱和我们整个儿向后推出五米多远,期间近江在行李箱上开启了某种机关,行李箱的两侧和背面分别滑落固定支架,将行李箱钉死在地面上。
剩下的安全警卫的攻击仍旧十分猛烈,它们似乎不考虑从侧面接近我们,只想用猛烈的枪火将行李箱连带我们两人打成稀烂。可正因为如此,我和近江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躲在行李箱后,我想说点什么,不过看到近江仍旧是一副不知道是冷静还是悠闲的模样,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的心态已经不能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我这么想着。
崔蒂方向的枪声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在席森神父的控制下,围绕整个战场剧烈旋转的气流开始加剧,在三秒之后,行李箱对面传来巨大的闪光和爆炸声。也不清楚崔蒂和席森神父到底做了些什么,强劲的气浪没能动摇行李箱,但绕过行李箱之后仍旧差点将我和近江掀飞,幸亏我及时进入高速状态,将折叠刀用力插进地面,又紧紧揽住近江的腰,这才将我们两人固定下来。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台安全警卫及其身上的残肢。分离的身体,手脚也好,脑袋也好,都仍在运作,可是已经无法支撑它们再次爬起来了。尤其是被近江断头的那台安全警卫,脖子和脑袋之间的断口处正不断冒出火花,从这里可以看到藏在颈部中的像是枪管又像是喉管的物体。
我和近江趁这个时候,心有灵犀地分别朝两边分开。正如席森神父提醒过的那样,没有被彻底斩断头部的安全警卫,就算被我扎坏了一只眼睛的安全警卫,也仍旧能够依靠又长又灵活的颈部和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头部对我们的行动进行捕捉,并向我们发动攻击。
只是它们的身体无法移动,因此,在我们四人分散后,仅剩的三台安全警卫再也不能将我们一网打尽。尽管,它们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同时对付我们。起初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之后则多加了近江,在这场剧烈的爆炸之后,席森神父和崔蒂也终于被它们列入攻击目标之中。
339 发酵
339 发酵
席森神父和崔蒂面对仅只一台的安全警卫的攻击时,分开朝两个方向跑去。因为之前的爆炸是席森神父牵头,给它们造成的伤害最大的缘故,所以安全网络系统彻底将他列入危险人物中,安全警卫也由此视其为仇寇。
在崔蒂躲进街道另一侧建筑后,这台安全警卫就一直朝席森神父的方向扫射。席森神父的身旁凝聚着强大的混乱气流,不仅让他的速度更快,也让射向他的一连串子弹再一次失去准头。他弓着腰贴在墙边一直向前跑,尾追而来的子弹贯穿墙体,摧毁建筑,密集的爆破力量沿着相同的轨迹一路绽放,就算没有让建筑塌方,也会在墙面形成好几个脸盆大的创口。
这台安全警卫已经被席森神父牵制住,剩下的两台需要我和近江来解决。我跟近江视线交汇,我们之间存在某种心灵感应般,似乎能够明白对方的想法。我从背包中取出土制燃烧弹,近江也收起行李箱的固定支架。我从充当盾牌的行李箱后冲去时,近江提着行李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仅剩的两台安全警卫理所当然地将火力再一次分开。当其中一台安全警卫的脸孔转向我的时候,我已经再度进入爆发状态,借助突然加速的一瞬间逃离它的锁定,和已经发射出来的子弹擦身而过。与此同时,我将燃烧瓶扔在它前方不远的地上。
这些燃烧瓶的力量就算扔到安全警卫身上也拿它们的乌龟壳无可奈何,但是在制作这种土制燃烧瓶时不仅考虑到灼烧的力量,还加入了能够产生大量烟雾的材料。当燃烧的液体从碎裂的瓶子里流淌出来时,迅速扩散的浓烈白烟犹如墙壁一般将安全警卫和我们隔开。假如这些安全警卫仍有行动力的话,完全可以绕开这片烟雾区,可惜它们已经动不了了,只能依靠头部的观察系统进行锁定。虽然不清楚它们使用何种成像系统,但是这片充满热量和烟雾的阻隔区具备一定的断绝视觉成像和热成像的功能。
也许真的受到了干扰,安全警卫们的攻击一度变得稀松,发射出来的子弹也没有了先前的准头,席森神父和崔蒂也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
在它们进行成像系统调整时,近江轻巧地用行李箱挡开几发子弹,冲进那一片烟雾当中,而我则选择绕开这面烟雾之壁。跳上街道边的建筑顶部,我沿着起伏不定的屋檐向前奔跑。扩散到这边的烟雾相对稀薄,随着我和它们的距离迅速缩短,一台安全警卫重新将我锁定。
当我和它相对而视的时候,我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但是这一次,安全警卫的子弹准确将我拦截下来。
这些子弹打在我原定的移动方向上。若非我对自己的直觉十分信任,当产生危机感时就停止高速移动,早就被这些子弹打穿了。
正如我之前一直感觉到的那样,安全网络系统正不断破解我的行动模式,无论是速度也好,方向也好,都已经能够做出一定预判。
虽然在进行普通状态和爆发状态的转换时,直来直去比较省力,对身体的负荷相对小一些,但是被看穿了这种单调的行动模式后,我就不得不加剧这两种状态的变换,通过提高频率和增加无规则机动来提高解读行动模式的难度。
即便如此,我仍旧在两秒钟内来到被选为猎物的安全警卫身旁,用折叠刀的柄部砸在它的脑袋上。趁它晕头转向的时候,用事先准备好的袋子罩在它的脑袋,之后再度进入爆发状态,绕着s形规避从另外两台安全警卫处射来的交叉火力。
如今只有我真正暴露在它们面前,成功将它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近江从那片烟雾区冲出来,顺利穿过交战点的中心,拾起被这些安全警卫挡在身后的电锯。
我们终于又获得了解决这群安全警卫的大杀器。
无论是我的折叠刀还是席森神父与崔蒂搞出来的大爆炸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这把质地显得异常的电锯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近江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抓住电锯,在其它安全警卫追逐我的身影时及时赶到,那台脑袋被袋子蒙上的安全警卫似乎真的被蒙蔽了探查能力,被她轻而易举地重复了上一次的斩杀。当它的头颅飞向天空的时候,路灯的昏光反射在它金属头颅上,我却觉得就像是撕破最后一层隔膜后看到的光明。
席森神父说得没错,这些家伙的确十分难缠,如果只有我和他两人进入统治局的话,现在一定是被追得到处乱跑吧。我有仔细想过,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自己还会做出掩护学生们逃离的情况吗?结果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如果没有近江,留在这里的我、席森神父和崔蒂三人,说不定真会出现伤亡。可是近江和她的电锯直接改变了这个可能存在的悲剧,我们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拥有了打败安全警卫的能力,获得了宝贵的经验。
就这一点来说,能够在进入统治局之前遇到近江,真是太幸运了。
这个在行动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女性是我的妻子,这又何尝不是我自己的幸运呢?
我们的结合之初并不单纯是感情使然,就算在刚见面时,我因为一种熟悉的感觉所主导,进而产生出类似一见钟情的情绪,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利益的纠葛。即便如此,我和她结合时,并不知道她能够做到哪个地步,也觉得她的研究有点儿戏,所以我们刚刚开始的感情也可以说是纯洁的,并非完全利益所趋。
虽然一开始并不赞同她进入这个世界,但事实证明,我在判断上出现错误,近江看起来真的十分适应这样的环境。
我和她的结合是如此突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掺杂着太多的东西,我觉得思考这场婚姻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所以从来不去追根究底。但现在,我除了觉得自己能和她结为伴侣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我就在这种幸运的感怀中重复着为安全警卫的脑袋套上袋子的行动。这个灵光一闪的简陋方法出乎意料的有效,失去四肢后,安全警卫无法自己扯下袋子,它们似乎真的和人类一样,通过“眼睛”之类的结构来观察世界和敌人。单论科技的话,一定有许多种穿透袋子识别物体的方法吧,可是它们在这一点上,被做得更像是人。人类被蒙上眼睛,就无法看到外面的东西。
它们面具一样的脸被作成人类的样子,它们拥有和人类相仿的四肢,而它们的眼睛也同样具备类似的弱点。当初统治局的人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容许或期望这些可能会成为弱点的人性化特质出现在兵器上呢?而用这种兵器作为基础和主干的安全网络系统,又代表了他们怎样的念想呢?而今,他们已经消失,只留下这些冰冷残酷,又充满矛盾的自卫武器。可是我一想到这点,就觉得统治局或许并不是外表上看到的这般生硬而机械的存在。
和这些安全警卫的战斗已经陷入固定的模式,近江的电锯正有条不紊地处理失去行动力和视觉的敌人。在一面倒的局势下,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所以在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许多事情。
最后一台安全警卫也在赶来的席森神父和崔蒂的帮手下颓然倒地,地面上安全警卫的残躯闪烁着火花。虽然这并不代表它们已经彻底死亡,这些时刻接入安全网络的可怕兵器,核心其实是一团如同灵魂一样的代码罢了,甚至这些残躯仍旧在发出运转的声音,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
唯一要顾虑的是安全网络系统会不会调集更多的安全警卫来追捕我们,以及它们何时会抵达现场。
席森神父并没有招呼我们立刻离开,它在其中一台安全警卫的头颅断口处找了一阵,从便携终端的一个插口处拉出一根数据线插进去,又在终端界面上操作了一阵。
“你在做什么?”崔蒂好奇地问到。
“获取这些安全警卫的行动记录。”席森神父说:“如果它们到过许多地方,这些记录能够让我们知道更多的事情,甚至为我们补充地图。”
不到半分钟,席森神父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领着我们从来时的道路返回,绕过街头,往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跑去。虽然还有其它的安全警卫遗体,但是在现场停留太久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这大概是学生们撤退的方向吧,因为在酒吧里,我们已经事先讨论过发生类似的紧急情况时应该怎么做。最终计划和路线订下之后,每个人都照着路线描绘了一份草图,如果出现失散的情况,他们应该会在附近的落脚点等待我们。当然,这得祈祷他们在路上没有遭遇其它事故。
情况变得很顺利,我们四人没有再遭遇更多的危险。出了战斗现场之后,浓雾仍旧和先前一样浓密,能见度不及五米。如果不是有终端进行定位,说不定会有人迷路,即便如此,我们四人也不敢相互拉开太长的距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当我们在临时落脚点看到一人不少的学生们时,都感到十分庆幸。
“你们没有迷路,真是太好了。”女保安崔蒂上前一一和他们拥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欣喜。学生们当然吃够了苦头,看到我们时都不由得激动万分,女生甚至发出哽咽的声音,差点就落下泪来。可他们又怎么知道,身处战斗现场的崔蒂到底经历了何种惊心动魄的危险呢?她曾经率领这支业余队伍闯出了病院式建筑,但是单靠一只手枪,没有运气的话,在和安全警卫的交战中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崔蒂不后悔自己掩护学生们撤退的行为,但是这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绪仍旧强烈刺激了她,这从她直到后来仍旧有些颤抖的手就能看出来。
临时落脚点同样是一栋只有一层的建筑,只不过屋顶是半圆形,如同倒扣的菜锅。进去之后发现可能是某个原居民的住宅,里面的摆设被拆掉了许多,到处都是浮灰,很久都没人进来过。不过,从遗留下来的东西判断,这里的居民大概属于富有的那类。学生们在修整时了搜索每个房间,找到两台便携终端,单从外表看来,似乎比席森神父此时用的更加新型。
不过,因为缺乏能源的缘故,这两台便携终端只有一台启动了。席森神父将之交给崔蒂,我和近江都没有异议。近江没有表现出对这种强力工具的渴望,而我也觉得让崔蒂这个学生队伍的实际领导人获得一台终端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一旦再次出现危险情况,她和其他人安全逃离的机会更大。
席森神父交会她如何打开保存在本机内部的地图,这张地图是从席森神父的便携终端中传输过去的。至于登入安全网络则不是她能够进行的事情,没有权限的人进入网络,十之八九会被当作非法用户,之后被锁定位置,交由安全警卫进行清理。
不过,如果只是断网使用的话,仍旧可以称得上安全。这台终端的性能比正常世界里的便携电脑强悍多了,只是必须适应陌生的系统,毕竟我们可不懂得统治局的语言。因为席森神父将这台终端的网络装置破坏掉了,所以身材发福的男生也敢于借过去尝试一下。他很快就找到了许多功能,为此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他似乎完全忘却了曾经让他魂飞魄散的危险,沉浸于新系统的摸索中。
不一会,他为我们播放了一段保存在终端内的影像。这份影像是一种直接投影到空气里的三维影像,在这份影像中,我们第一次看到了统治局原居民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影像的主角大概是一名年轻女性吧,她全身都包裹在看似防护服的粗大笨重的服装里,脸上也带着一种倒三角形的面具,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倒三角形面具的材质和安全警卫的人脸面具十分相似。能够作为女性依据的,是她身后扎成许多辫子的长发,以及女性化清秀的脸部轮廓,尽管如此,伤痕累累的防护服以及她一直提在手中的鱼枪般的武器,都证明了她录制这份影像时刚刚经历了一番恶战。
不太清楚她的敌人是谁,也听不懂她在影像中的留言,但是我们仍旧从影像和声音中感受到她所面临的绝境和决意。所以,这份影像大概是一份遗言吧。
影像持续了一分钟,她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垂下头,静静的几秒过去之后,影像结束,而我们则沉浸在一种被她所感染的复杂而伤感的情绪中。这个情绪在酒吧里产生过,在这个住宅里也出现了,无论是歌声,还是影像,都让我们似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些人所经历的最后的时光。
这是那些人所经历的末日。
“她是被那些恶魔杀死的吗?”身材娇小的女生打破沉默说。
“大概。”我说。
“既然我们能进来这个地方,这些恶魔会跑到我们的世界里吗?”她又问。
这个问题让其他学生侧目,气氛开始绷紧起来。
“会。”我这么回答道。
学生们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做出任何情绪激动的表现,可是从他们的身上传来一种压抑的气息。
“你们见过?”娇小的女生说。
“我和席森神父都见过。”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下。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而我的回答又会对这些学生造成怎样的影响。
“你们打败它了吗?”娇小的女生说。
“嗯,虽然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我说:“我所在的组织在神秘学方面是专业的,狩猎恶魔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这次保护近江女士来到这个地方,正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素材。我们一直在怀疑,恶魔是统治局某个毁灭性实验的产物,它们之所以消失是自食其果,但同样的,它们一定保存有关于恶魔的大量珍贵资料。”
学生们听了这番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如果没有进入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一定会将之视为玩笑吧。可是他们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恶魔和对抗恶魔的人,以及史前文明遗迹,在他们眼中是切实存在的东西,这对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一定产生了异常深刻的影响。
“我听说过末日的传闻,不过,无论什么年代,这样的言论都不会少吧。”娇小的女生抱着胳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说:“我从来都不相信末日论,因为哪里都没有末日的预兆呀。可是,这个地方!我,我……”她发出哽咽的声音,就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该如何通过语言来宣泄心中的情感,只能用双手捂住了脸庞。
“我想加入你们。”她对我说,“能够让我加入吗?我虽然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看到这个世界,我就觉得不能让我们的世界也变成这个样子。既然你们是专家,就一定能够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来过这个地方,看过这一切的我,再也不能去过原来的生活了。”
340 一大波
340 一大波
身材娇小的女生叫格雷格娅,她是墨西哥裔人,加州大学三年生。其他学生也是这所知名大学的学生,不过除了健壮的男生是二年生,其余人都是一年生。崔蒂不是大学直聘的保安,隶属某个专注于为学校提供保安服务的人才资源公司。格雷格娅的啜泣触动了其他人,除了崔蒂和酒红色头发的女生之外,其他学生都浮现意动的神情。
尽管这份经历让他们险死还生,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精彩纷呈,对于好奇心强,精力旺盛的男生来说,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存在经历这种非一般的人生的愿望吧。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彻底将这份刺激的经历画上句号,还是继续深入到这种冒险中来,将它当成一份拯救世界的伟大工作?因为格雷格娅的话,他们开始沉思起自己的未来。
我揣摩他们的想法,然而,即便他们有心加入,身怀激情想要和我们干一番事业,我也不会同意让每一个人都加入进来。耳语者从建立之初就不是一个谁都能够进入的组织,未来也不会变成那样的组织。到目前为止,耳语者的正式成员也只有六人而已,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类似的特质。耳语者只是一个容纳“同类”的小世界,如果格雷格娅真的想要加入,就必须接受观察,直到她被确认是“同类”。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活着离开这片统治局区域。不过,作为第一个主动要加入耳语者的女生,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她。虽然我对人和善,不吝啬在能力范围内帮助每个人,但我知道,自己仍旧会在心中为每个人划分重要性的等级,并且严格遵守这个等级。我曾经和一位朋友谈起这件事。“怪不得你平时挺和善,但有时眼神却显得冷漠。”他惊诧地问我:“划分得那么仔细,不累吗?”并且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我不要让自己的态度那么理智和严格,如果模糊一点,或者说相对公平和热情地对待他人,这对我的人生更有帮助。
可是我并不觉得累人,将每个人按照等级在脑海里存档,每当接触他们,就调出这份档案,遵守事先定下的态度与规则和他们相处,这就像是本能一样。我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像我这样,只是他们并不会明确说出来,或者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而已。
所以,我会尽力去帮助每一个人,会做出类似掩护学生们撤退,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好人。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只是习惯性地遵从自己的本能来生活而已。在无法挽回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我仍旧会做出残酷的选择,仍旧会抛弃那些不重要的人,甚至把他们视作蝼蚁或诱饵。正如我在和巫师战斗之后,明知可能会误伤无辜的人,但仍旧点燃那场大火。
我曾经也觉得那不像是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在事发之后,每当我仔细剖析自己,都发现自己就是会做出这种令人唾骂的事,但自己却毫不在乎也不后悔的人。我之所以渴望正义,成为英雄,说不定就是因为在冥冥中察觉自己骨子里是个快乐的犯罪分子。当我发现自己的本质后,并没有陷入慌乱和否定之中。我的感觉很好,我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我觉得正因为看清自己是怎样的人,才不会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参加耳语者也好,用机械的方式来处理对人的态度也好,杀人波及无辜也好,为了救人而让自己身处险境也好,过去所做的选择都没有值得后悔的地方,未来也如是。
这样的我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女生,她的眼神十分清澈,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充满坚定的神色,在这一刻她是认真的想要加入耳语者。不过,如果她回到正常世界里,体味到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人生时,这份意志还会这么坚定吗?这份意志究竟是来自所谓的正义感,还是自己本身就沉浸在由此带来的快乐之中呢?这些都是日后的观察事项之一。如果只是单纯秉持正义和英雄的理念,而无法享受事件本身所带来的刺激和快乐,那么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崩溃吧?
因为耳语者是神秘学组织,在我们看来,所有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事物和现象都是“神秘”,在这个诡秘又危险的世界里,无论目的是多么高尚,通向它的路途都必然遍布黑暗。这正是我经历巫师事件后,遭遇理念冲击而得到的深刻教训。无论多么想要成为正义的英雄,但那终究是目标,行为本身既不合乎律法,甚至不合乎人性,所以并非正义。
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恳求,从内衫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张名片是耳语者的制式名片,上面有环绕卡片边缘的绿色橄榄纹,以及代表“聆听”这个意义的象征性图案,但没有印上社团和成员的名字,甚至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份电子邮箱地址。
四年来,我们通过各种途径散发出不少这种名片,然后通过电子邮件来和有意无意成为顾客的人进行沟通,承接他们的委托。我们并不在乎它是否会抵达需要它的人手中,也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当作垃圾扔掉,如果有人因此联系上我们,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命中注定会相逢。
现在,格雷格娅得到了这张名片,她会否成为那位命中注定的人呢?不仅是我,八景他们也一定会感兴趣吧。
没有得到我的确切答案,格雷格娅并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相反眼神更加明亮。其他学生也都围上来观察她手中的名片,纷纷觉得“只有一个电子邮箱呢,不愧是神秘组织”。她显得很坚定,似乎知道自己要加入组织,就必须经历“考验”,因为电影、小说和各种故事里都这么写,大家对这种机制也很认同。
“也给我一份吧,高川先生。”发福的男生兴奋地说,“我一定会通过考验的。”
我只是笑着摇摇头。在这些学生里,名片只发给第一位表态的人,这是我刚刚做下的决定。当然,其他学生虽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我却觉得他们对自己的选择其实充满了犹豫。
我们在住宅里修整了大约十五分钟。我从背包里取出巧克力分给大家,当我打开保温壶时,里面的茶还是热的。他们纷纷来看我的背包里到底都准备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都是野外生存所需要的东西,例如钩绳、帐篷、厚实的衣物、防毒面具、食物和水等等,不过在学生们眼中却觉得是了不起的行为,将我当成了常年冒险的专家。
我没跟他们说,其实我也只是个准备毕业的普通大学生而已,并且我上的大学无论名气、硬件还是软件上都比不上他们的大学。
背包里还有枪和几把匕首,他们有些责怪我没有将这些武器分给他们,不过我觉得就算给了他们也无济于事。近江提供材料帮他们准备了比匕首更有杀伤力的燃烧弹,他们到头来不也是只能惶惶而逃吗?相反,如果有一颗真正的战斗的心,就算没有武器,也会想方设法来武装自己,在这个时候,一把匕首和一根金属管的力量其实是一样的。
这话我没有说出来,不希望在这里打击他们,可是格雷格娅却同样想到了,而且毫不顾及则责备对方:“就算拿着枪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连开枪的勇气都没有。”气氛有一阵十分僵硬,酒红色头发的女生躲得远远的,似乎很害怕参与这些争论。健壮的男生阴沉着脸,发福的男生则一副茫然的表情,他们都没有说话,反而是看起来瘦弱的男生反讥道:“你不也一样吗?”
“是的,我也一样,根本就只想着逃跑。”格雷格娅平静地说,然后撕开裙摆,用布条将燃烧瓶串在一起,和防身的金属棍一起挂在身上,她说:“我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跑,所以,有这些东西就够了。”她看了女保安崔蒂一言,用请求的语气对我说:“能给崔蒂小姐提供子弹吗?”
“当然。”我说。就算她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崔蒂虽然只是个保安,但她拥有一颗战士的心,这从她主动选择为学生们断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她同样很害怕那些奇怪又强大的敌人,也明白自己的武器拿那些家伙没办法,但在战斗中,她仍旧尽了自己的努力,然后活了下来。在精神和意志上,她拥有令人艳羡和信服的力量。
能够认识这样的女性,为她提供弹药,我觉得很高兴。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总是能够遇到这样与众不同的人,而且总会直接间接得到他们的帮助,所以才让自觉与众不同的自己不会感觉到孤单。我能够这么平静地长大,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丽、温暖与缤纷,不至于早早就变成一个杀人魔,然后凄惨地死去,也一定是因为总能看到这些在行动或思想上与众不同的人。
我是与众不同,但在与众不同的人当中又极为普通,有许多比我更加特异和优秀人们,如同繁星一样点缀在这个世界上。这么想的话,就像夜晚仰望星空时,总会为那种深远和博大而感动。
这份感动同样是支持着我继续沉默着,在遍布荆棘的风景中不断前行的力量。
我将所有的手枪子弹都给了崔蒂,对我来说,有一把折叠刀就足够了,因为普通的枪械在这个地方只是一种负担。
崔蒂挺高兴,她也知道自己的手枪起不了作用,但依旧能够给她安全感,她不断向我道谢。在所有人都享受完巧克力和热茶后,我们再一次出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灰蒙蒙的雾气似乎有消退的迹象。席森神父在修整时没有重新接入安全网络,生怕被对方锁定,所以我们仍旧按照原计划的路线奔跑。幸运的是,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地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有几栋高层的建筑倒塌在地上,显然不久前才被高烈度的战斗波及,大概同样是统治局安全警卫和恶魔的战斗吧,总之,当我们从拦路的废墟上辛苦攀爬过去的时候,脚下还隐隐传来热量,灰色的雾气中传来几乎让窒息的臭味,大概有战斗产生的废气或毒气弥散在空气里,只是碍于浓雾和雾气的颜色才看不出来。大家不得不戴上我事先准备好的防毒面具。
有几次,发福的男生踏中虚浮的落脚石,差一点就掉进六七米深的坑洞里。这个坑洞看上去像是由好几个在倒塌时墙壁被打通的房间组成,下面隐隐露出拥有锐利断口的金属条。及时把他抓住的是格雷格娅,她也差点被对方的体重也带了下去。被幸运地救回来后,原本暗恋格雷格娅的发福男生却沉默下来,不时看向格雷格娅的视线里存在一丝原本没有的复杂神色。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感情似乎有些别扭。
翻过这条被阻断的街道后,前方变得开阔起来。
“雾气变弱了。”近江抬起头望了一眼因为浓雾而显得低沉压抑的天空说。
“这是好事,说明最危险的时间快要过去了。”席森神父的表情也有些轻松下来,“雾气浓郁的时候是安全警卫和恶魔出现频率最高的时段,我们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安全警卫和恶魔……”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嘴,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我和近江也敏锐地感觉到空气正传来一些异样的动静。声音传来的方向很遥远,在我们的侧后方,但频率极高,渐渐的连成一片。
“数量极大!”近江断言道,尽管声线仍旧平静,但我注意到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该死的!”席森神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大叫起来:“快!都跑起来!一大波安全警卫来了!”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自己就已经跑起来。我和近江毫不犹豫地尾随席森神父向前跑,落在后方的格雷格娅和崔蒂也连忙动身,剩下的学生面面相觑了一下,这才拔腿跟上。于是,这支队伍明显分成三个层次。
跑了大概一条街的长度,学生们开始落后了。但这一回席森神父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和近江也明白“一大波安全警卫”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可怕的兵器不知道为何竟然会聚集在一起,是冲着我们来的吗?我回身将格雷格娅扛起来,她没有挣扎,而近江也来到崔蒂身边,示意她抓住衣角,然后我对剩下的学生喊道:“不想死的话就往其他的方向跑。”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不自然的振动了。
我没再理会他们,扛着格雷格娅追上席森神父,这时他的速度更快了。我觉得他如果使用超能力的话还能更快些,可是他完全没有要用超能力的意思。我猜想,也许在这个时候使用魔纹的力量会引起安全网络系统的注意吧。
很快,身后的学生们都消失在迷雾中。可是这个时候,好心人崔蒂也不打算自己留下来面对那一大波安全警卫了,那种行为就是自找死路。
“它们是冲我们来的吗?”近江轻快地跟在席森神父身边问到。就连常期锻炼而显得身材精炼的女保安崔蒂都开始喘气,要不是拉着近江的衣服,似乎就会落下的样子,可是近江本人却连一滴汗都没有渗出来,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当然也是一种异常。
我和近江认识的时间不长,对她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可谓是一点都不了解。我觉得近江身上所存在的这种神秘性同样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我毕竟是神秘学组织的副社长,对任何“神秘”的物事都感兴趣。
“希望不是。”席森神父说:“就算我们干掉了四台安全警卫,安全网络也不应该将我们的危险等级提高到这个地步,后面的安全警卫至少有数十台!”
紧接着,我们听到了安全警卫大队方向传来剧烈的战斗声。建筑倒塌的声音,爆炸声,脚步声,马达声,还有枪声、炮声和呐喊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如同一团沸腾的粥。而这团粥正一直往我们这边滚动。我们连续拐了好几个方向,但仿佛拥有磁石般的吸引力,战斗的中心自始至终都在靠近我们。
我们意识到这种不自然,于是停下脚步再做打算。
“到底是什么人在战斗?”我说:“似乎不是巫师,他们可不用枪。是其他末日真理教的人?”
“也许,不过,能够发现和进入统治局的可不全是教里的人,虽然玛尔琼斯家一直想让他们变成教徒。”席森神父说。
“他们带了重武器。”近江眯起眼睛,如错觉般,她的嘴角似乎在一瞬间勾起弧线,“不过显然是被驱赶的羊群。安全网络系统仍旧把我们的位置锁定了。席森神父,重新接入安全网络吧,小花招对它没用。”
341 超频连锁
341 超频连锁
席森神父重新接驳安全网络后,终端的屏幕上传来那边的景象。因为不断有建筑被摧毁的缘故,视角十分不稳定,不停摇晃,然后就是一个紧接一个地消失。在屏幕一侧,大量的数据流自下而上攀升着。借助这份令人头晕的影像,我们仍旧确定了交战的双方的确是人类和安全警卫,之中并没有恶魔的存在。
安全警卫大概有三十多台,全都是四肢着地,露出人形面目的战斗模式,不断从镜头处一闪而过。它们沿着建筑跳跃,沿着街道奔跑,异常敏捷,充满了一种推平一切的气势。
被驱赶的一方是一支人类的精英队伍,拥有十辆装甲车,大部分人都使用常规武器和安全警卫们交战,协作性极好,撤退时井井有条,面对数十台安全警卫,分散的火力无法对安全警卫的坚硬躯壳造成伤害,但是仍旧可以打断它们的行动,一旦集中火力进行饱和攻击也能够伤害它们。这也是他们之所以支撑到现在还没有溃败的原因。这些人看上去像是军人。
其中也有小部分人自由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不时显露出异常的能力和超常的身体素质,这些人虽然少,却是阻碍安全警卫彻底摧毁这支队伍的主力。这些人十分熟悉和安全警卫的战斗,我亲眼看到一台安全警卫突然静止在原地,就好似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副瘫痪的样子,随后就被集中的炮火撕裂。
“三个灰石强化者,两个魔纹使者。”席森神父说,“不是末日真理教的人。”
“其他的神秘组织吗?”我挠了挠头,看上去得和他们打交道了。这些人看起来对统治局很熟悉,肯定拥有终端设备,也许已经发觉我们的存在了。他们为什么会惹出这么大的阵仗呢?我有些好奇,这些人肯定触动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既然不是末日真理教的人,那就一定会受到末日真理教的压迫,说不定真的可以坐下来谈谈。不过,他们的人数……
“要被围起来了。”近江突然说。
“太小看安全网络系统了,被围起来的话,就算能逃出来也剩不了几个人。”席森神父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
到现在我们都看出来了,这两方人马都有意识朝我们这边移动,但是在抵达我们这边前就会消耗掉大部分的力量,而剩下的部分就算只有我们三人也能解决。
“有六台向我们这边过来了。”席森神父将影像转换,六台安全警卫从镜头处一闪而过,灰雾中只留下它们淡淡的轮廓,然后很快就失去了踪影。当它们的脚步声和战场中心分开,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时,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首先出现在灰蒙蒙的视野中。
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扛着格雷格娅进入爆发状态。在缓慢的世界里,蓝色光芒的速度仍旧迅捷,但它们的飞行轨迹已经变得可以预判。我冲进这些线状轨迹的间隙中。
另一边,席森神父开始控制身边的气流,而近江则不慌不忙将行李箱挡在身前。
只是眨眼间,这些流星雨一般的子弹就以可怕的速度覆盖了以我们为中心的十米方圆。只听到密集得近乎同时响起的爆破声,近江和崔蒂撑着行李箱向后滑动了好几米远,崔蒂差一点就因为这股巨大的撞击力摔倒在地上,而我们身后两侧的建筑也纷纷倒塌。
齐射持续了三次,停下时,如同壁虎一样爬行的安全警卫出现在街道正前方和建筑顶部。它们伸长了脖子,用那张死人脸一般的人形面孔打量着我们,就像是在疑惑我们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把燃烧弹全都扔过去。”我这么对格雷格娅说。
她于是照做。我也将身上所有的燃烧弹分朝那六台安全警卫掷去,燃烧弹全部离手的时候,也没理会格雷格娅是否投完,抓住她再一次进入爆发状态。因为这种攻击性的动作已经让安全警卫将为列为第一目标。大概是上一场战斗的数据并没有在安全网络系统中存档的缘故,这些安全警卫看起来并没有接受它们上一批同伴的教训,这一点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很轻易就避开了它们从六个方向射出的子弹,当一部分燃烧弹在空中被打爆后,迅速扩散的烟雾再一次形成一堵隔绝视线的墙壁。
我趁这个机会将格雷格娅藏在一栋建筑的废墟中,这些倒塌的建筑比没有倒塌的建筑更加安全,因为它就算再被击中,也不会再产生巨大的落石了。
“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就不会被流弹击中。”我这么对她说,“它们看不到你,但你也得警醒一点,不要站在子弹射来的方向。”
格雷格娅明确地点点头。
我转身离开,格雷格娅突然抓住我的衣角。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只见她用力握住拳头,对我说:“加油!”
我留下笑容后就从另一个方向跑开了,在距离这个废墟不远的地方,崔蒂正提着手枪藏进另一座废墟中,她注意到这边,于是点头示意,我知道她同样注意到格雷格娅的位置了。而在更前方,席森神父已经接过我的任务,利用强烈的旋转气流圈住一大片乱石、桌椅、盘子等等碎小的物体,一股脑朝六台安全警卫投去。近江趁安全警卫攻击席森神父的时候,已经跃上房顶,闯进前方的烟雾中,不一会,就听到刺耳的切割声传来,随即有一台被断首的安全警卫从房顶上摔下来。
之后,逐渐扩散得稀薄的烟雾彻底被席森神父刮起的大风吹散。可以看到三台安全警卫已经掉转枪口,在一片猛烈的蓝光中,近江举起行李箱挡住自己身体,在沉重的冲击力下,她的身体一直向后滑动,差一点就摔倒在房顶上,可是房屋先因为这阵猛烈的火力而崩溃了,近江也随着塌陷的屋顶掉了下去。
以一个人的力量应付三台安全警卫的枪击仍旧太勉强了。
击坠近江后,三台安全警卫仍旧朝着废墟扫射,直到崔蒂那边响起枪声,这才将目光朝这边转来。席森神父和另外两台安全警卫缠斗,越靠近那边,风势就越加猛烈。这些风卷起碎物,变得可以目测,在以席森神父和两台安全警卫为中心的战场里,气流的方向变化多端,若非安全警卫深深将手指扣进地面,似乎就会被吹走。在那种环境下,就连极具贯穿力的子弹都要受到干扰,只有席森神父一人能够进退自如。在它们解析出这些凌乱的气流模式前,是无法对席森神父造成伤害了。
被崔蒂的枪击吸引的三台安全警卫似乎在考虑究竟是猎杀崔蒂,还是加入那个可怕的风阵中。它们在原地呆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在这段时间,足以让我攻击它们,重新扭转它们的注意力了。
席森神父没有制造出上一次战斗时的大爆炸,可是却制造出了可怕的风力。我第一次意识到三级魔纹使者的超能力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席森神父最大的力量。之前的他只做了两件事:带我们逃跑和为我们做掩护。我猜测他只是想让我们尽快适应统治局的生活,不过他似乎准备拿出资深者的真功夫了。
我顶着席森神父刮起的飓风不再向前走,即便走在风区的边缘,也能感受到那种凌乱而巨大的拉扯力,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如果身体太轻,也会被风力吸进去。三台安全警卫似乎也意识到隔着这片风区射击会失去准星,于是开始沿着风区的边缘跳跃。它们分成两队,沿着街道两侧的建筑朝我这边冲来,目标除了我,一定还有藏在更后方的崔蒂。
其中一台跃到之前近江陷落的那处废墟时,突然脚步一晃,瘫倒在地上,它的后肢陷在废墟的乱石堆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夹住了。在它挣扎的时候,电锯猛然破土而出,从下方顶住它的脖子。在一片飞溅的火花中,它不断扭动脖子,试图摆脱桎梏,但是身体却一再向下陷去,有一股力量在拉扯它。场面简直就像是在看一部恐怖片,而这台安全警卫就是遭遇不测的角色,如果它有人类的情感,一定会无比恐惧。它很快就看不到踪影,一秒后,头颅被从下面抛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将注意力放在我和崔蒂身上的另外两台安全警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在它们通过安全网络系统获知同伴阵亡的消息时,崔蒂再一次开枪了。这一次,因为紊乱气流的影响,子弹没有射中目标。
我也取出手枪进行瞄准,标准的手枪子弹已经全部交给崔蒂,但这把手枪却可以使用一种特制的子弹。这是八景通过某些不正当的途径为我准备的武器,这些子弹有一根手指这么长,配套的弹夹一次可以装入十二发,通过加长的后仓压入,看上去就像一只步枪。
据说这种子弹拥有可怕的贯穿力。我没有试过。
我不知道这种特制的子弹是否能够贯穿安全警卫。因为切身感受到周围气流的猛烈,所以迟迟无法锁定这些安全警卫。我几乎要放弃了,可是,就算进入爆发状态,无法用折叠刀撬开安全警卫的乌龟壳的话,我也没办法像近江那样猎杀安全警卫。
我能做到的就是吸引火力。之前我做得不错,但现在我更想要亲手干掉一台。
有一个念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我曾经看到一种说法,一颗子弹无法做到的事情就用两颗子弹,两颗子弹或更多子弹首尾叠加在一起,就能够形成超乎寻常的贯穿力。这简直就像是说梦话。可是,似乎有声音在我的脑海中说: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
这就像是一个咒语,跨越冥冥的时间和空间,让我不由自主地低声随之念到:“我的子弹没有死角。”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在肌肉、血管和神经中蔓延,就如同进入爆发状态时,让我能够高速挥动折叠刀时的感觉。这是我曾经说过的话,曾经做过的事。是在什么时候呢?上一个世界线的高川?
我已经有了经验,将一切都交给身体,让身体的感觉引导自己的动作。只是,这一次的引导比挥刀的时候更加强烈,更加深入。来自体内深处的力量改变的不只是动作,似乎还改变了构成这个身体的更本质的东西——例如细胞和神经。
我似乎能感觉到流窜于其中的类似电流的东西,开始只是一条,一刹那后变成两条,三条,四条……无数的电流一样的东西沿着电路板一样的轨迹向上升起,充满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磅礴辉煌,仿佛要迸射出来的气势。
战火喧嚣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似乎进入了爆发状态,似乎又没有。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中,视野里的一切不仅变得缓慢,而且无比清晰,再细微的灰尘似乎也被一个无形的放大镜给放大了,在脑海里勾勒出仅有线条构成的轮廓。在这份结构图中,我能感觉到哪怕是一粒灰尘,它们会如何移动,受到何种干扰,撞中什么,又在反作用力下改变轨迹。
无比令人惊叹的世界如同画卷在我的脑海里铺展。我感到身体极度发热,脑血管似乎要爆炸了,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深红色的岩浆。
连锁判定——这个名词从我的心底深处浮现。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我依循本能再次说出这句话。
身体自然而然动起来,并非只是宏观地摆动手臂,调整站姿,每一丝肌肉都在以无法用肉眼观察的幅度进行繁琐的运作。就像是深入到一台机器的内部,每一个齿轮、拉杆和履带都在重新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形状,进而得到更加精密的效果。
这种细密的牵动到了终点,手指反射性扣动扳机,枪声接连不断响起,一口气将十二发子弹全都射了出去。然后更换弹夹,射击,再更换弹夹,再射击。
一连三次,总共三十六发子弹。
连锁判定,追尾射击。
在开枪的那一刻,我就明白,风力也好,在风中乱舞的碎物也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干扰这些子弹,或者说,所有干扰性的力量都被视为调整性的力量,辅助这十二发子弹以我所期望的方式,在飞行的终点以最强的力量击中选为目标的安全警卫。
只听到几乎连成一线的击打声,那台安全警卫的脑袋稍稍向后仰了一下。第一发子弹打在它的额头上,第二发紧接着打在第一发的后部,然后是第三发、第四发……如同不断敲击钉子。
安全警卫终于瘫痪在地上。在连续追尾的三十六发子弹的力量下,它的脑袋被贯穿了。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它的同伴产生迟疑,另一台安全警卫用四肢以巨大的力量贯穿地面,稳稳当当向我逼近。随后,藏在它嘴巴中的枪口喷出蓝色的光芒。
在它发动攻击的同时,世界的运转变得更加迟滞了,就像是搅动着沉重的泥沼。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爆发状态,或者说,二次爆发状态。原本仍旧显得快速的针状子弹也变得缓慢起来。
这些子弹并没有完全摆脱风力的干扰,但若是我停留在原地,仍旧会被其中五发打中。尽管如此,在身体本能的驱动下,我仍旧站在原地扣动扳机。
再一次射空弹夹,十二发子弹准确命中十二根针状子弹,然后以一种好似水滴,又好似弹力球的状态反射,又相互碰撞。在它们抵达终点前,在脑海的结构图中,这些无比精致的轨迹已经汇集成一点,就在它的额头处。
我换弹夹,开枪,总共三十六发子弹后,这台安全警卫就这么倒下了。
之后,那种奇特的感觉正如潮水一般消退,好似在超频运转而极度发热的大脑终于可以停歇一下了,神经也好,肌肉也好,血管也好,就连内脏都有一种极度虚弱的感觉传来。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发现这口气竟然清晰呈现出白雾状。
我站不稳身体,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几乎以为自己随时会因为衰竭而死亡。我的视野开始染上一片红色,那种爆炸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差一点就变成了瞎子,而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巨大的轰鸣声填满了耳朵。
我既看不清事物,也听不清声音,好似身处于失重的宇宙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我想,这下麻烦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我觉得的那么糟糕,有一双手开始从身旁将我搀扶起来。我摆动脑袋,就好似有一根线扯着才能动弹的感觉,红色的视野中呈现出模糊的轮廓,似乎是近江。
“咛……”她说了些什么,可我根本听不清。
我就这么依偎在她的怀中,静静地等待这一切的结束。
342 深度感染
342 深度感染
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于一片血红色的海洋中。
外界传来的信息十分微弱,就像是在传达进来前,就被肌肤隔离过滤。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若将身体比喻成一个巨大的蛋壳,而血红色的海洋就像是蛋清。那么,漂浮在这广阔无垠的血色海洋中,显得无比渺小的“自我”又像是什么呢?
意识在红色的海洋中漂浮,分不清上下左右,听到的声音似乎由许多声音混淆在一起,让人想起一阵阵波涛。或许正因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所以血色海洋中真的出现了波涛。我就被这波涛推动着,不断向某个方向移动。我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声音的浪潮推到何处,但却又清晰感觉到自己前进的同时也在下沉。
这一切奇妙的景象宛如是在做梦,我感到自己并非完全清醒着,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完全没有想过要清醒过来,去重新控制那个巨大得囊括了这片血海的躯壳,只想不断下沉,看看这片海水到底有多深,而下方又有什么东西。
我觉得有在海洋的深处存在某种东西。
它在召唤我。越是下沉,这种感觉就越加清晰。
血色海洋的深处同样存在声音,就像是河流经过洞穴时发出的空空声。我没有看到这些可能存在的洞穴,但却看到许多气泡从下方升上来。我伸手触碰这些气泡,发觉有的相当坚韧,有的却一碰就碎。我仔细观察这些气泡,发现里面有一种不断变幻的如同雾气一样的色彩,它的形状会让人浮想联翩,不断转换的形状好似走马灯一样,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有时,这些气泡会相互撞击,如果没有破碎,就会连为一体,这些相互结合的气泡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不自禁去注视。当我专注地看着它们,好似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
之后,有一种坠落的感觉,我抬起头,发觉那片无垠的红色海洋竟然变成了天空。天空的血色就像是燃烧起来一样鲜艳,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活力。虽然正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下坠,但是自己和天空的距离却没有拉开的感觉,仿佛这种速度感和无处使力的感觉是一种错觉。
有一种无止境下坠的恐惧感,但是这种恐惧感刚浮现的时候,我就发觉脚下触碰到了实地。
明明坠落的时候,是头下脚上的距离,可是当脚踏实地的感觉产生时,倏然变成了正常的头上脚下。
明明坠落时充满了速度感,可是脚踏实地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半点冲击力。
突然就站稳了,仿佛自己本来就这么站着。
我垂头看向脚下,那是一条由红色、绿色和黑色三种颜色螺旋交错组成的道路。不断向前后延伸的道路根本看不到尽头。只是,在刚站定时所面向的前方,本该由三种颜色构成的道路越是伸展,就越是融化到红色之中,在十分遥远的前方,螺旋纠结的道路完全变成了深沉的红色,宛如和天空连接在一起。
我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召唤的声音,它在道路的尽头等着我。它到底是谁呢?我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回答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意识中。
——江。
于是,我知道了,它叫做“江”。
那么,江到底是什么呢?是一件物品?一个人?一段记忆?我又一次想着,但这一次,答案没有出现,仿佛在告诉我,“江”就是“江”。“江”既是它的名字,也是对它的存在的描述,就像“石头”就是“石头”一样。
我开始沿着道路向前跑,想着,只要到了那边就能看到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和它相见充满了渴望。
随着脚步的迈动,本来一片空旷的四周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每当我跨出几步,就会出现一片新的景物,就像是自己不断地离开一个环境,又踏入另一个环境中。这些环境里有庭院,有公园,有黑暗的森林,也有高耸的大楼,有时自己进入了幽深的洞穴,下一刻又身处于某个四壁皆白的房间里。这些风景里还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甚至是动物和昆虫等生命,他们栩栩如生,但却像是背景一样,无法和他们接触,也不会被他们看到。
但是,这些不断变幻的环境并非每一个都优美怡人。有时我会听到令人恐惧的吼叫,那多在幽暗的地方。有时也会听到人类的惨叫声,可是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当我穿过类似医院的地方,我还看到了许多血腥残忍的景状。例如在没人的房间里,人类的尸体被剖开,肢体血淋淋的挂在铁钩上晃来晃去,隔壁房间传来电锯和剁肉的声音。又像是在一个满是古怪仪器的地方,人们被戴上电刑帽,在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电流钟不断抽搐,脸色痛苦扭曲。
这些或是美丽或是骇人的场景有的会勾起我心中熟悉的情绪,仿佛是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亲眼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情,而有的场景则十分陌生,让我能够继续冷眼旁观。它们会令我悲伤、喜悦,也会让我为之感到痛苦。
在许多场景中——通常是在火烧云的黄昏,沉静的走廊,在风中摇摆的公园秋千,和滑梯下的石洞,幽暗的树林——在我的身边出现的人都是女孩,她们反复出现,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三个,全都在的时候,总共有六个。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场景就像是记忆中的某一刻,变得生动又清晰。看到她们在我的身边说话玩耍,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暖和怀念。她们说了什么,我是听不到的。她们有时会拉起我的手和我一起奔跑,只是我感觉不到牵手时的触感,在一片片空荡荡的感觉中,她们就像烟雾一样渐渐消散了。
我心有所失,可是很快,她们就会在新的场景中出现。
我有一种感觉,她们是一直在我身边的人,可我认不出她们。有的时候,我觉得她们的名字似乎呼之欲出,但终究还是记不起来。当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觉得短短几个跨步的时间过得太快。我想停下来,可是向前跑似乎成了一个惯性。女孩们就这么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能够分辨出她们的年龄来。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就像是我也同样变成了孩子。
女孩中只有一个年龄比我大一些,其他的人都比我小,这个大一点的女孩,也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在后来,就算是在那些不太可能会有女孩在场的场景里,我也总能在惊鸿一瞥间,看到她静静地站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注视着我。
场景中的其他生命,人也好,动物也好,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女孩的存在,仿佛她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倒影,或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就在这样诡异而安静的对视中,女孩开始长大,变了模样。她开始留起黝黑亮丽的长发,身材开始发育。可奇怪的是,有时显得瘦弱,让人想起整洁的病房,随风荡漾的窗帘,白色的茉莉花和纤细精致的钢琴;而有时又显得健壮,身体丰满又充满了爆发力,仿佛让人看到一头拥有美丽的皮毛和流线型的身段,却在时刻狩猎的豹子。与此同时,她的相貌也在不断变幻着。被她直勾勾盯着,就像是被无数的女性注视着。
这本该是诡异森然,令人发毛的景象,可我却并没感到惊惶。
和她对视,我的心情反而充满了平静宁和。
我继续向前跑,脚下好似麻绳一样纠缠在一起的颜色已经全部被染成深红色,血红色的天空仍旧距离我很远,而在更远的地平线处,它也仍旧和这条道路融为一体。这个幽灵般的女孩再也没有消失。
不久后,我穿过一片黄色的大湖,从湖水中伸出无数只手,它们杂乱无章地摇摆,像是在招呼,又像是在挣扎,仿佛要将我扯下去,变成它们的同类,可是我站在道路上,离最近的那只手也有十多公尺,紧挨着路边的手攀住路面,就像是要将湖底的身子扯上来。我一度升起拉它一把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我突然看到女孩,不,这个时候已经能称呼她为少女了,披着黑色的如同湖水一般光泽的长发,全身上下只有一套睡衣款式的吊带连衣裙,明明没有风,但薄薄的连衣裙却像是被风吹一样紧紧贴在她的胴体上。
半透明的衣裙下,隐约浮现身体的颜色和开始发育成熟的曲线。她的相貌竟然有些和近江相似,若是近江拿出照片让我看她少女时代的样子,我相信就一定是这副模样。她的肌肤白得不可思议,可是当我和她对视时,却发现她的眼睛和道路天空一样深红。
她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何时,如何过来这边的,在过去的无数场景中,她都只是藏在角落里。在以往的场景中,景物也好,动物也好,人也好,无论它们是和善还是充满恶意,于我而言都只是背景一样的存在,因为它们看不到我,接触不到我,我也一样无法触碰到它们。然而,当这位少女出现在身边,站在这条道路上时,我突然觉得她变得生动而真实,我应该向她伸出手。
于是,我这么做了,向她伸手。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已经停下前进的步子。
少女没有接过我的手,当我正准备主动触摸她的时候,攀上道路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并用力试图将她拽下黄色的大湖。我正要上前抓住她,不让她跌下去,可是一种深沉的恐惧没来由冉冉浮现。
我的动作僵在半路上。虽然这种恐惧让我无法思考,但是我下仍旧意识要克服这种恐惧去抓住她。
因为,我想要抓住她。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告诉我,她一直在这个地方,她就是召唤我的“江”,这是我距离她最近的一次。
和她产生接触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更没有考虑。本能让我觉得自己会消失,可是一种无比强烈的渴望的意志正尝试突破本能的恐惧。
抓住她的脚踝的手越来越多,就像是飞速蔓延的青苔,真是难以置信,它们是如何爬到她身上的?这些手抓住她的脚踝,小腿,大腿,腰部,无一不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扯进黄色的大湖中。
少女没有动静,更没有被那些手扯动,大约过了两秒还是三秒?我听到了浪涛的声音,这声音并非从湖里传来,而是从地平线那一头,从距离头顶不知几万里的深红色天空传来。
伴随着浪潮声的,还有一种又像是鼓声,又像是心跳的声音。我开始感觉到来自心脏的悸动,左眼也开始跳动起来。
哗啦,哗啦……咕,咕咚,咕咕咚,咕咚咚……咕咚!咕咚!咕咚!
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在耳边擂鼓一般,正在和心脏以及左眼球鼓动的频率重合。我不由得按住左眼,然而右眼的视野中,少女的模样正变得模糊。她的脸似乎开始融化……
不,不只脸,她原本苍白得宛如透明的肌肤也好似在融化成深红色的液体。就像是漫溢的水沿着身体的曲线缓缓滑落,深红色的浓稠液体好似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不断覆盖了她的身体。一开始还能看到人形,可大概几秒过后,连人形都不存在了。
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由血液凝结的蜡烛,正在燃烧,正在融化。
我觉得整个天地仿佛一下子掉入熔炉之中,一股股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深红色的天空真的开始燃烧起来了,发出刺眼的亮光。
我的心中似乎也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听到歌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整个天地中回荡。
歌声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唱歌,在唱一首歌颂生命的童谣。无论我如何努力去听,那声音都显得飘渺依稀,只觉得这声音带给自己无比的平静。它似乎在让我随它一同回到母体,退化成胚胎,又变成最原始的dna。
我的左眼一阵剧烈的疼痛,它爆炸了。我捂住左眼,一股股腥腥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来,滴在路上,迅速渗入那深红的色泽中。不知道是热浪让光线折射产生错觉,还是这条道路真的在融化,我的双脚正缓缓下陷,脚面已经彻底被蠕动的深红色覆盖了。
我想要将双脚拔出来,可是深红色的道路一下子变成了深红色之血的沼泽,让我使不出力量。
不仅道路,天空也开始融化。下一刻,燃烧的天空塌陷,从无数的巨大漏洞中,如血液的浓稠液体瀑布般倒灌下来,落入黄色的湖水中,不断扩散,将那些伸出湖面的手也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更远的地平线处,一道拔地而起,仿佛能够接触到天空的巨浪正以摧毁一切的气势朝这边扑来,它也同样是深红色的。
黄色的大湖从外围开始,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变成深红色,而水质也开始变得浓稠,那些被污染的手正在融化,变成深红色血液的一部分。
整个世界即将被血液覆盖。
当我的视线转回到已经彻底失去人形的少女身上,蜡烛一样的形体顿时下陷,彻底变成一滩深红色的浓稠血液。而从左眼眶中不断涌出的血液似乎听到了召唤,愈加迅速地喷涌,冲到地上,如有生命般主动朝少女融化而成的血液蜿蜒而去。
当我再一次抬起头时,视野所及的地方,黄色的湖水都变成了红色的血水。滔天的血色巨浪倏然近在咫尺,当我仰望它的时候,已经铺天盖地地倾灌下来。
我被血海包裹着,向着远方冲去。我不知道自己被冲出了多远,意识正在消失,而在那之前,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形体的存在了。
我正在融化。
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本能产生恐惧的原因。
少女是“江”的表面,这片血海是“江”的本质,它们都是“江”。名为“江”的存在,将会吞噬和同化一切异质的存在。
“我”的意志正在消失,可是在彻底消失之前,却有更多的东西渗入进来,填充消失的部分,然而,消失无法抗拒。
在翻滚的海浪声中,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
——回归吾等……唯一的安息之所……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彻底消失时,肉体的感觉却突然放大,就像是再度穿上了一件厚重结实,充满了安全感的防护服。醒来,我这么告诉自己。我用力睁开眼睛,统治局那灰蒙蒙的世界快速挤入视野当中。
没有熟悉的天花板。
有一张脸正垂头和我对视,我眨了眨眼睛,视野变得清晰起来。这张和少女相似的脸让我差点以为自己仍旧在那深红色的世界里,但我很快就回过神来。是近江。
343 汇聚
343 汇聚
“你似乎做了一个噩梦。”近江将我扶起来,这么说到。
噩梦?
“不,不完全是。”我茫然地回答着,那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我不知道。但的确有一些异常的变化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的身体已经完好无损,甚至充满了比之前更充沛的精力和体力。似乎有什么东西让“自我”的认知产生偏差,这是一种无法述说的感觉,就像是身体也好,灵魂也好,在极为深入的层面发生改变。
虽然,那个深红色的世界让人发自本能感到恐惧,可我仍旧想要再一次见到她,或者它——那个叫做“江”的东西。
它为什么和近江的少女时代这么相似?我眺望四周,寻找其他人的踪影。突然,一台安全警卫砸在身边不远处,碎物溅到身上隐隐作痛。我放下本能掩住头部的手臂,第二台安全警卫又砸了下来,正中第一台安全警卫的身躯。
两台安全警卫顿时四分五裂。
四周安静下来,我看到席森神父从另一侧走来。肮脏凌乱的黑色教服下,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峦一样稳健,他在胸口划着逆十字,表情轻松而平淡。
战斗结束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虽然身体和精神上都不感到疲惫,但是一回想起血色之梦,就好似有许多信息不断浮现在脑海里,又或是有许多念头在翻滚,让人静不下心来。我试图翻出那些信息或想法,看看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像脑海中的繁杂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你认识真江吗?”我突然对近江说:“还有左江和富江。”可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却意识到,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经过思考,就像是嘴巴自作主张动起来。真江、左江和富江,应该是三个女性的名字,它们就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虽然有种熟悉感,但大约是因为和“近江”这个名字一样,都存在“江”字。
如果用心理学来解释,它们全部都根源于血色之梦中的“江”。
系色同学也提起过“江”是一种存在于我体内的特殊因子。它是一种具备大脑功能的病毒,这从系色同学说它保存着其它世界线中“高川”的记忆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这多少也能解释我为什么突然对近江本人产生兴趣,正是因为“江”存在于身体中的缘故。
若撇开“灵魂”这类概念性的存在,仅从唯物的角度来阐述意识和身体的关系,就会得出人的意识根源于身体,依附于身体,并深受到身体因素影响。若将“梦境”视为产生心理和思维的倒影,那么就会得出身体的变化产生“梦境”这一结论。就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做噩梦,受到异性刺激的时候会做春梦。
“江”因子的存在为身体带来变化,而身体的变化影响情绪、心理和思维,进而干扰意识。更可怕的是,它是一种病毒因子,是不属于正常身体结构的异物,它对身体的感染,动摇了“我”这个意识存在的身体基础,所以自我意识本能对其产生恐惧感。
血色梦境正是这种侵蚀行为所造成的影响的倒影。
可是,即便如此,仍旧无法解释在血色梦境中发生的许多事情。例如那六个女孩,那片宽阔的黄色大湖和无数伸出的手,同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本能感到恐惧的时候,“我”这个意识本身却对造成这种恐惧的“江”抱有怀念、欢喜、期盼和信任这类正面的情感。
这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是否拥有“自我毁灭倾向”性质的负面心理,不过我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想法,我仍旧觉得自己是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健康人。
当我沉默不语,想办法解释为什么会说出这三个名字的时候,近江并没有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表现出困惑,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她说:“也许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我听不出她想表达的态度,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她们是女人?”她突然又问。
“啊,不。”我连忙矢口否认,因为我连她们是否存在都不知道,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们的确存在,而且是和近江长得很像,如同同胞姐妹的女性,这种没来由的想法让我微微有些苦恼,“我觉得如果近江你有姐妹的话,她们就叫这些名字。”
“我没有姐妹。”近江又冷又硬地回答道。
“啊,是吗?”我顿了顿,说:“刚才做了一个梦,所以才那么说,别介意。”
近江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她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气氛有些冷场,我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这个时候格雷格娅、崔蒂和席森神父都聚了过来,于是我询问大家,接下来是否继续在这里等待被安全警卫们驱赶的那批看似由军人组成的队伍。
在解决袭击我们的六台安全警卫后,那边的战斗已经距离我们不远了。如果安全网络系统不再派遣援兵,那么和那些人汇合也没关系。在解决袭击自己的那群安全警卫后,那支队伍的人数和实力必然会大幅下降,或许还可以从他们身上打探出一些情报。
但是,正因为我们不了解他们被大群安全警卫猎杀的原因,所以无法保证安全网络系统的反应。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拥有极大价值的情报。
崔蒂提出想要找回其他学生们,因为情况并没有之前设想的那么糟糕,让那几个学生自己求生反而更危险。
“距离分离处最近的临时落脚点在什么地方?”我问席森神父。
“十分远,以他们的速度,现在无法赶到。”席森神父说。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了?”我再一次求证道。
“是的。”
崔蒂有些后悔,觉得应该将自己身上的便携终端交给那些学生,这样的话,席森神父的终端在连接安全网络后或许可以找到他们的位置。尽管连接安全网络就一定会被安全网络系统观测到,但并不代表不连接安全网络就不会被发现。即便是地面区,统治局仍旧在各处都布置有隐秘的监视系统,也因为这些监视系统的存在,我们才能通过终端了解对面的战况。
反过来说,只要身处这片区域,就不可能不被安全网络系统观测到。
统治局地面区的安全警卫有多少?我们无从得知,但数量一定十分巨大。只能寄望安全网络系统受到权限冲突的影响,仅仅干掉几台安全警卫无法让它获得调遣所有兵力来围剿我们的权力。
“只能祈祷他们自求多福了。”格雷格娅这么说到。和同学的失散似乎并没有让她产生额外的情绪。崔蒂双手插腰,叹了一口气,虽然担心,但她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们打量了一下四周,选择一栋坍塌了一半的三层楼作为藏身之处,静静等待对面的战场转移过来。
五分钟,或是更少,已经相对淡薄的雾气中首先浮现车体的轮廓,紧接着人影和安全警卫的身影也逐次映入眼帘。他们来得很快,和之前一样在移动的同时进行交火。
人类队伍只剩下两辆越野车,除了开车的和操纵车上机关炮的人看似普通人之外,只剩下在车外和安全警卫游斗的一个灰石强化者和两个魔纹使者。安全警卫的损失同样很大,只剩下三台,这才堪堪让这支队伍的处境略微好转。
如果运气好一点,剩下的这几个人都能活下来吧。
我同样有些意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支队伍和安全警卫就已经对耗到这个地步。我觉得,这种损失对进入这支队伍来说同样难以接受。
这些人逃到我们下方就不再向前走了,他们注意到被我们干掉的六台安全警卫的残躯,似乎决定将这里作为最后决战的战场。也许,他们正在猜测我们是否已经离开,想要赌一赌运气。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怀着这样的念头,我藏在窗角处,将枪口对准了其中一台安全警卫。一台安全警卫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只有一墙之隔的上方走过,天花板簌簌落下一片呛人的尘灰,因为有一半承重柱已经被摧毁的缘故,颤巍巍的让人担心是否会突然垮下来。
我没有动弹,寻找开枪的最佳时机。
自从体验到那种叫做“连锁判定”的奇妙感觉和技巧后,我再一次想要让它显现出来。虽然上一次使用时给身体带来了过度的负荷,以至于陷入昏迷。可是在经历那场血色梦境之后,我本能感觉到身体素质再次跨越性进步,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可以承受那种程度的负荷,掌握那种超凡的感觉和技巧。
我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不断告诉自己放松身体,将一切交给本能。我在交火声中聆听心脏的跳动,聆听那句“我的子弹没有死角”的声音,想像微电子无数神经中窜流的场景,想像自己在一片茫茫的海洋中下沉,一直沉入身体的最深处。
缓慢又精致的线构世界再一次在我的视野里向四周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了正常的世界。人也好,安全警卫也好,建筑也好,子弹也好,飞沙走石也好,怒吼着的,沉默着的,碰撞着的,闪耀的火光,振动的空气,崩裂的地面和墙壁,所有一定体积内,处于运动状态的事物都变成了一种单纯由线条勾勒的形态,向我展示着它们将会产生怎样的互动。
运动的物体、影响它们运动的物体以及它们运动和相互影响的轨迹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无论提起哪处结点,都会对其它结点造成影响。
筛选所有连接在目标物身上的线条,想像当子弹插入进去后又形成怎样的线条,这些新的线条又将和其它线条构成怎样的网络。
我能清晰感觉到,身体正本能从微观层面开始调整姿势。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会让运动网络再一次发生改变。
直到在所有自我和外物的作用下,所有已经存在和想像存在的线条和网络变成自己所期望的形状,我扣下了扳机。
在枪响之后,我看到了子弹缓缓飞出枪口的情景,当它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它的运动就已经开始影响视野中的世界。我不断开枪,看子弹不断飞出枪口,一步步影响着笼罩了整个世界的运动网络。
我不由得想到,世界正因为它们的运动,变成我所期望的那样。
我的子弹没有死角。我对自己这么说。眼中的世界恢复常态,缓慢的子弹顿时一闪而过,密集的枪声这才传入耳中。
被锁定为目标的那台安全警卫身体摇晃了一下,机能停止后,在冲刺的惯性带动下向前滑行了好几米,随后被它的对手一拳击中头部。安全警卫的头部被那人的拳头击中后立刻发生爆炸,彻底脱离身体飞向半空。那个男人身穿牛仔裤和皮夹克,露在衣外的手臂肌肉扎实,虽然带着手套,看不见他的魔纹,但是从拳头击中安全警卫后产生的爆炸现象来判断,他应该是魔纹使者。
男人通过经验,亦或是敏锐的直觉,朝我的位置看了一眼。我没有闪躲,将枪口对准下一台安全警卫。男人也没有找上门来,朝其他还在交战的同伴们跑去。
另外一名魔纹使者是一位身穿迷彩服的成熟女性,举止间充满浓烈的军人气息。她毫无畏惧地直面一台安全警卫,当安全警卫射击的时候,她直接伸出手掌在前方虚按,充满贯穿力的子弹顿时静止下来,齐齐落在地上。这种诡异的能力让她似乎不需要躲闪,当冲上来的安全警卫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手按在对方身上,这台安全警卫顿时失去动力,连向前的惯性都消失了,直接摔倒在地上。
尽管如此,这种僵直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女性魔纹使者向后跳开时,它便重新站了起来。我判断女性魔纹使者的能力虽然异常,但效果无法持久,也没有直接歼灭这台安全警卫的力量。
另一个方向,男性魔纹使者从背后袭击了正打算攻击车辆的第三台安全警卫,强烈的爆炸将对方炸了个跟斗,当安全警卫站起来时,一只后脚已经脱离了它的身体。这台安全警卫的移动能力大幅度降低,猛烈的火力顿时在它的身上聚焦,在不断飞溅的火花中,安全警卫开始倒退,只是从安全警卫身上反弹开的流弹让魔纹使者也不得不闪到一边。看上去,这台安全警卫被彻底打散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我们想的那样,就算没有帮手,他们也能解决这三台安全警卫。
不过,我仍旧进入连锁判定状态,锁定了正在和女性魔纹使者交战的那台安全警卫。在女性魔纹使者再一次让安全警卫静止的时候,再一次射出连串的追尾子弹,彻底让它失去活动机能。
在这之后,最后一台安全警卫也被彻底摧毁了。
两名魔纹使者和同伴汇合,警惕地将目光和武器对准了我们藏身的地方。女人喊道:“出来吧,朋友!”
我从窗口处站起来,让身体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中,并且空着双手向他们表示没有恶意。虽然被枪口指着,但我丝毫没有危险的感觉,因为在他们扣下扳机的一瞬间,我就能进入爆发状态躲开所有的子弹,甚至冲到他们之中。
“我们有五个人。”我平静地说:“只有我和一位神父是魔纹使者,其他都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近江是否也能算是普通人,但她明显不是灰石强化者或魔纹使者。
“让普通人先出来。”对方这么要求。
我们没有拒绝。先是格雷格娅走出去,虽然她一副女学生的样子,但对方没有放松警惕。然后是崔蒂,她也高举空荡荡的双手。对方明显冷眼让两人站到一边,随后是提着行李箱,扛着电锯的近江,对方也没有惊讶,大概是因为见多识广的缘故吧,他们看上去像是经常出入统治局的老手。
在近江她们三人聚集在一边后,席森神父这才不紧不慢地迈出建筑大门。对方明显认识席森神父的打扮,顿时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但很快,两位魔纹使者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交流了一个眼神后,女性魔纹使者向席森神父发问:“新教徒,还是旧教徒?”
席森神父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在胸口划了个逆十字,回答道:“我是席森。”
“原来是席森神父。”对方看起来听说过席森神父的名头,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我这才从三楼的窗口跳下去。这点高度对我此时的身体素质来说不算什么,我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对面的两位魔纹使者习惯性将目光聚集在我的左手腕上,女性魔纹使者皱了皱眉头,如同自言自语般说:“第二等级?”然后问我:“你也是末日真理的人?”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腕处的魔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对飞翼般的棱形。
这是二级魔纹使者的标志,但不知道为何,我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成为魔纹使者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席森神父似乎并不觉得是这样,他看过来的眼神明显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的视线移向对面的两位魔纹使者,他们毫不遮掩地拉起袖子,脱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的魔纹。
都是飞翼状的两个棱形。
344 探针
344 探针
两名二级魔纹使者。另一位灰石强化者和四个普通人都是男性。这就是这支队伍被安全警卫猎杀后剩下的数量。他们没有表现出沮丧、悲伤或是愤怒之类的情绪,但我觉得他们的心中一定不会这么平静。
“你们全部人都在这里?”女性魔纹使者问席森神父。
“还有四名学生,都是意外进来的,运气不好。”席森神父回答道:“在不久前走散了,我们当时以为那群安全警卫是冲我们来的。”
“很遗憾。”虽然女性魔纹使者脸上这么说,但并没有表现出遗憾的样子。她看似对自己队伍里的死者都不关心,显得冷酷。我仔细观察她的眼神,想要看看她的内心是不是表面显露的这样。
在得到结果之前,她邀请我们一同上路。他们有两辆车,可以载我们到目的地。“我们要去三十三区。”席森神父对他们说,他们的目的地和我们一样,因为距离这片地区最近的开放区只有三十三区。不过当我问起他们为什么会被大批量的安全警卫追赶时,他们只是冷眼看过来,没有说话。我觉得,这和他们前往三十三区的目的有关,不过在这里揭发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在陌生的地方遭遇陌生人时,不要随便上对方的车。这样的警世名言并没有得到遵守。格雷格娅和崔蒂对这些武装份子都有些警惕,可是我、近江和席森神父都不觉得和他们同行会是危险的行为。在战斗力上,我们并不害怕他们。何况在统治局里,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玛尔琼斯家的巫师,统治局安全警卫和恶魔。尽管彼此都有秘密和不同的目标,但走到一起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两辆越野车的司机和机炮手都是普通人,作为善意的表现,对方的两位魔纹使者上了另一辆车,而将我们全都安排到第二辆车里。上车时我问了司机的名字:他叫卡西斯。
卡西斯是一名雇佣兵,这并非单纯指他受到这支队伍的雇佣,而是在正常的世界里就干这一行。他全家都吃这一行的买卖,他的曾祖父是雇佣兵,祖父也是,父亲也是,连他们娶的女人都是。在任何常规和非常规的战争中,他具有一脉相承的专业素质,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同伴都死了,他却活下来的原因。
这样的家境让格雷格娅和崔蒂都感到惊讶,卡西斯得意洋洋地向她们吹嘘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冒险,以及身上的伤疤——这是他的荣耀。他也许对自己在战场上的作用进行过夸张和修饰,但是当时的危险却真实不虚。当格雷格娅问他是否想过要改行的时候,他说:“这是家族事业。”
实际上,卡西斯所在的这只队伍就是一只雇佣兵军队。雇佣兵头子就是那位女性魔纹使者,真实姓名不详,代号“锉刀”。我虽然也想过这个代号叫做“锉刀”的充满军人气息的女性是不是就是队伍的实质领导者,但在确认之后,仍旧觉得有些惊讶。锉刀乘坐的越野车和我们平行,我转过头就能看到她的脸。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终端装置,在我的视线移过去的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抬起头来。我觉得,她的眼神就像一把锉刀,这说不定就是这个代号的来历。
“你的代号是什么?”崔蒂好奇的问。
“就是卡西斯。”卡西斯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
“你们是独立的组织。”近江突然开口了,“你们知道统治局的存在,以统治局为目标组建队伍,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锉刀抬头看了一眼近江,复又低下头去。于是卡西斯用轻松的口吻回答:“我们就是雇佣兵,做雇佣兵也得要本钱呀。而且,老大认为我们必须紧跟时代,末日真理教的跳蚤们之所以可以嚣张这么久,不就是因为他们从这里拿到了好东西吗?好东西当然是见者有份。”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你们死了许多同伴。”我这么说到。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这就是雇佣兵的下场。”卡西斯的语气是如此愉快,“既然入了这行就要有随时死无葬身之地的觉悟,在这里死掉和在其他战场死掉,被安全警卫打死和被人开枪打死有什么区别呢?能够见过这种大场面再死也不错。”他的眼中充满了满不在乎的神色,只是在偶尔才产生另一种压抑的波动。
“如果你以为我们就会因此兵力不足,那大可不必。雇佣兵是杂草一样的东西,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他幽默地说。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题。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重。
“倒是你们,是什么人?”卡西斯将话题转移到我们身上,他斜瞥了我一眼,“席森神父就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末日真理旧教徒,孤独的漂泊者。你呢?男孩,二级魔纹使者可不是大白菜。还有其他的人,学生,保安?还有一个女学者?”他“呵”了一声,似乎带着难以置信情绪,“不会都是意外闯进来的吧?”
“认识一下。”我对他伸出手,“中央公国地下社团‘耳语者’,专注神秘学研究和神秘事件对策。我是副社长,这一次应近江博士的要求,负责保护她进入统治局采样,席森神父是社团于这一次行动的合作者。”
卡西斯带着诧异的眼神,和我用力握了握手。
“耳语者?中央公国的组织?这可真稀奇。”他这么说着,朝旁边车辆上的人喊道:“谁和中央公国的打过交道?”
“蠢货,你忘记我们一直都在美、非、欧活动了吗?”旁边车辆的机枪手发用讥讽的语气说,“你见过多少个中央公国的人?”
“抱歉,我还真不知道。”卡西斯转头对我说:“中央公国的人也知道统治局吗?我听说末日真理教都很少在那边活动。”
“那是过去了,最近他们活动得很厉害,在我们的地盘上进行降临回路实验。”我轻描淡写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虽然这几场战斗的规模小得可怜,但我用了稍微夸张一点的说法:“半个城市都被那些巫师弄得人心惶惶,还让我们差点失去了两个同伴。他们使用的法术的确挺有趣的。”
“哦,我的神。那可不是能用有趣来形容的。”卡西斯拍着方向盘,大笑起来,“虽然是一群没卵蛋的混蛋,但还是挺麻烦的,打了一只,就会惹来一群,你们得小心了,如果干不过的话,就来找我们吧。”他这么说的时候,旁边车辆中的人飞出一张名片,虽然车辆行使得很快,空气流动十分激烈,可是这张名片却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怀里。
我拾起来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电子邮箱和大概可以翻译成“走火者”的名字,这大概是这支雇佣兵队伍的称谓吧。
我收下名片,然后将耳语者的名片以同样的手法飞进了旁边的车辆中。
这是,我看到崔蒂有些担忧地看向后方,那个方向是我们和四名学生失散的地方。格雷格娅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沉默了一下,回以勉强的笑容。
“不会有事的。”格雷格娅说。
“我会为他们祈祷。”崔蒂说。
“不,我觉得你应该为我们自己祈祷。”格雷格娅有些紧张,轻轻地说。
“进入三十三区后就能离开这里。是这样吗?”崔蒂再一次向我求证道。
“应该吧。”我给出的答案很模糊,当然,我知道这会让她更加紧张,可是,我并不了解那里的情况。崔蒂问错人了,她应该问席森神父。
“三十三,这可不是什么好数字。”卡西斯插口道,他的话让格雷格娅和崔蒂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是一个新开放的区域,至少,我们还从没听过它以前开启过。若它只是普通的居民区,那么你们的确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如果不是呢?这个问题谁都没有问出口,因为答案十分明显。
“这是你们打算进入三十三区的原因?”我说:“开发新区,获取第一手的资源?”
“不止我们,其他人大概都这么想吧。”卡西斯不以为意地说:“这里可不只有我们两支队伍而已。”他看了一眼格雷格娅和崔蒂,“你们是该为自己祈祷,这一次进入新区,你们的处境说不定比在地面上走散的那四个学生更危险。嘿,席森神父没跟你们提到这一点吗?他可是老油条了。”
“不,我并不知道三十三区是新区。而且,你们也没法证明那里是新区。”席森神父终于开口了,“不过,我知道你们通过非法手段获得了关于三十三区的重要情报。”
席森神父的话让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旁边车辆上的锉刀和另一位魔纹使者坐直身体,让人感到随时都会扑上来。
“别紧张。”席森神父露出温和的笑容,“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了,被那么多安全警卫追捕,只要连上了安全网络的人都会知道。而且……”他看了一眼后方,说:“它们又追上来了。”
锉刀和男性魔纹使者齐齐转头看向后方,远方的迷雾仍未彻底散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没有看到安全警卫的踪影,但过了一会,所有人都听到了轻微而连贯的碰撞声。这种声息对于大家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是安全警卫移动的声音。它们正朝这边赶来,速度很快。
“加速!”锉刀发出命令。
卡西斯用力踩下油门,突如其来的加速让格雷格娅倒进崔蒂的怀中。按照锉刀的指令,拐过一个十字街口后,我们来到一条满是碎石,两侧建筑也大部分损毁的街道上,这里的空气还保留着余热和火药的味道,显然在不久前还是战场,我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好几具安全警卫的残躯。原本平稳的行程开始颠簸起来,格雷格娅似乎有些晕车,她的脸色发白,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
“保持这个速度。”锉刀说。
在席森神父的终端中,代表我们和安全警卫的标记之间的相对速度开始稳定下来。只要双方的速度不发生改变,就不会被追上。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安全网络系统会不会抽调前方的安全警卫进行围堵,这也是锉刀为什么让我们拐入这条明显不方便车辆行使的街道的原因,以这条街道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安全警卫已经被其他人清理过。
“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博士,叫做近江是吧?做什么研究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虽然因为后方安全警卫的追赶,卡西斯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一些,但还是闲不住般问到。不过,我想他只是想要打探我们的底细而已。
他和我们聊天当然不可能只是闲着没事。
“关于时间机器的制材采样。”近江这么说着,她依偎在车门边,那把巨大的电锯让卡西斯第一次看到时,他的脸色都有些异样。
“时间机器?我没听错?”卡西斯大呼小叫起来,“你说的是时间旅行用的那种砰砰响的装置?”
“时间机器运作的时候不会砰砰响。”近江以一副纠正错误的口吻,沉静地说:“实际上,你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不。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吗?碰的一声爆炸后,大家出现在古代,然后发现身边的山其实是一只长颈龙。”卡西斯发出哈哈大笑。他显然对时间旅行什么的研究不以为然。
近江并没有因此产生多余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卡西斯的后脑勺,让他的笑声渐渐变得干瘪后枯萎。卡西斯对我露出尴尬的神色,对我轻声抱怨:“她真不懂得幽默。”
“不,我不觉得嘲笑别人的努力和梦想可以视为幽默。”我微笑着这么回答他。
卡西斯耸耸肩,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大家似乎一下子都找不到话题了,以至于只有马达和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有些难受。但是如果硬要找点话题,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担心没有人会答腔。
比起我们这辆车之前的谈笑风生,另一边的越野车中一直都保持一种临阵状态的沉默。这些雇佣兵给我一种没必要就不开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的感觉。似乎对他们来说,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自己的体力。
虽然身后有追兵,但是除了锉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正在思考和准备摆脱追兵的样子。他们知道身后有十多台安全警卫,但似乎更相信自己头儿的判断。大概在锉刀发出准备作战的指令前,他们放在扳机上的一根手指都不会动吧。
锉刀所在的越野车是领路车,但他们几乎和我们平行,只稍微超出了半个车头。尽管如此,卡西斯驾驶的车辆却始终配合他们的进度,无论是拐弯还是加速减速,都表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默契。
如果不是这样,两辆车早就在某个地方相撞了。
在沉默了一段距离后,锉刀所在的越野车终于开始超前。我本以为卡西斯已经将油门踩到最大,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这让我觉得,他们并不想彻底摆脱身后的安全警卫,或许,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就是以安全的距离引诱那些安全警卫,借此达成某个目的。
我猜测着这个目的。
又转过几条街道,全都留下了战斗后的痕迹,一些没有被完全摧毁的大楼呈现出血肉状,有一些更在熊熊燃烧。地上不时出现人类的尸体,穿什么样的都有,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席森神父说过末日真理教在不断狩猎落单和小组织的先知、灰石强化者和魔纹使者之类任何接触过灰雾的人,并且卓有成效,让整个欧美非大陆几乎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不过,从这里的场面来看,也并非强大到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程度,因为仍旧有不少人出入于这个统治局遗迹中。
至少,锉刀所率领的雇佣兵小队就和他们不对付,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彻底歼灭。
在欧美非大陆里,现存的抵抗组织、孤立组织和独行者还有多少?这一点就连席森神父也无法确定。不过我想,一定就如星星之火一样多,并且还有更多的新血诞生。就像格雷格娅和崔蒂他们一样,普通人在无意中也会进入这里,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所有能在末日真理教的高压下存活下来的人和组织,都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现在,在这个统治局的遗迹里,我们就要面对面,或者成为敌人,或者朋友。
身在远离末日真理教冲突核心的中央公国,作为也许是中央公国中第一个真正有计划接触灰雾的独立神秘学社团的副社长,我觉得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尽管这里面充满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