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末日症候(仍旧万字)
285末日症候(仍旧万字)
房间中的三个女孩仍旧在玩她们那诡异的纸牌游戏,我扫了一眼,确认自己口袋中的纸牌应该和这些纸牌是一套后,不再理会她们,来到达拉斯的对面坐下。
“油画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头绪,但是要花上一些时间。”我睁眼说着瞎话,“不过最近晚上戒严得十分厉害,对我的行动造成很大的影响,你知道些什么吗?”
“没错,这个地方越发异常了,今天凌晨的时候还发生了混乱,似乎有病人从那座塔中跑出来了,死了好几个警卫。”达拉斯也是一脸沉重,他说的那座建在山丘顶端的高塔自从我从这座病院中醒来后还没有听闻开启过,“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进度该加快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头绪,为什么不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达拉斯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过我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一开始就不打算全部隐瞒下来。我们之间的合作是一种交易,如果我不给他一点实际的东西,想要从他手中得到更多就有些痴心妄想了,这一点我十分明白。
“油画中暗示的是一个地点,我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前些天我的狼狈样你也看到了。不妨告诉你,这里的树林有些古怪,如果真要去的话,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说着,将油画的暗示,已经我在树林遭遇的怪物全都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这些情报于我而言已经无关紧要,即便他真的没有被我的遭遇吓倒,我之前所标识的地点也够他忙上许久了,要不是我看到了“森野”的幻象,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真正的地点。
我将自己制作的地图交给达拉斯,他一看就倒抽了一口气。
“你要把这些地方都跑遍吗?”他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而且要在晚上行动?”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你确信要做吗?”我平静地和他对视道。
“饶了我吧,这可真是大海捞针的方法。”达拉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而且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对他说:“我会留下来完成它,现在只能希望你能带给我一些好消息。有系色的消息了吗?”
“不,还没找到她。”谈起系色,达拉斯的表情就有些阴郁,“不过我已经可以确定,系色一直都在那座塔中,只是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复印纸,“我花了很大工夫入侵了某个医生的电脑,进而接入总数据库。这座病院的数据库只要是工作人员就能接入,只是根据权限不同只能查看不同的区域。遗憾的是,利用那个医生的电脑,我只能在数据库外围转转,似乎要进入数据库深处,必须通过特殊的设备。这是一份目录,里面包括数据库外围所能找到的关于系色所参与的治疗和实验项目。里面有不少令人在意的东西,而且……”达拉斯看了一眼正在玩纸牌的三个女孩,说:“参加这些项目的人包括上次那份资料的所有人,也就是说……”
“我,系色,以及这个房间里的女孩,都是同一实验的参与者?”我补充了他想说的话。
达拉斯耸耸肩,说:“是的,你,以及你在孤儿院的那些亲密伙伴,还有更多的孩子,都在这些实验中出了大力。不过,现在仍旧能够和我交流的就只有你了。”
我展开复印纸,查看上面列出的目录,其中出现了不少熟悉的字眼:人格分裂与环境影响,脑波残留反应,微光对活体的影响,雾中毒反应,癌细胞观察,线粒体研究及致癌反应,线粒体的非常态繁殖,催眠疗程和方法论,在虚拟构架中的心理呈现……这些项目罗列起来足足有三十多个,按照达拉斯的说法,还有许多以这些项目名称作为端点的分支研究,就像一个巨大的树木,不断向下分出细细的根须,而总扩这三十个项目的顶点是一个名为“人类补完计划”的秘密计划。
关于“人类补完计划”的简述、目的、方式和进程等等详细内容,全都隐藏在数据库的深处。当然,也不能就此确认,这个神秘的实验计划就是这座病院的工作重点。实际上,我们都不认为这座病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只是为了完成这项实验而工作。
“负责这个人类补完计划的人,正好是我所入侵的电脑的主人。”达拉斯用奇异的眼光盯着我,“就是那位负责你的心理疗程的安德医生,这份目录中的项目有三分之二是他提出的,此外,他也曾经是包括系色和这几个女孩在内,五十多个孩子的心理医生。”
“有具体的由他负责的,或是参与这些项目的病人名单吗?”我问道。
“当然,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找过了,除了你和这三个女孩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找不到了。”达拉斯将第二张复印纸交给我,“找不到的人几乎全被打上死亡证明和出院证明,只有系色没有任何证明,所以我才能确定,她应该还留在那座高塔中。对了,我记得和你们同一个孤儿院的还有一个叫做桃乐丝的女孩,她也在死亡名单上,我对此感到万分遗憾。”
正如达拉斯所说的,我找到了“桃乐丝”这个名字,并在名字后看到了那个代表死亡的标记。我的心中空空落落,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悲伤。我醒来后从来没有见过她,就像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真江”一样,而且,同名的她们,相貌并不是全然相似,根据旁敲侧击的了解,性格似乎也有所区别,但若是说无动于衷那一定是骗人,的确有某种无形的东西阻塞在心口。啊,她也死了吗?
在这个世界里,“真江”早就死去,现在“桃乐丝”也被确认死亡,“系色”失踪,可能一直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高塔中,“咲夜”、“八景”和“玛索”变成了痴呆病患,至于“高川”,在某种意义上不也已经死亡了吗?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孤独的灵魂,用“高川”的躯壳活动着。
我压抑着心中的悲泣,一个个审视记录在纸上的实验者,很快就找到了“森野”和“白井”这两个名字,简直就像是末日世界的影子似的。
“他们同样是一对情侣吗?”我想起了昨晚看到的幻景中,名叫“森野”的女孩那歇斯底里的哀嚎。
她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嘿,嘿你怎么了?”达拉斯的声音把我从哀思中叫醒,我这才发觉,自己又流泪了,泪水将纸张打湿了一片。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么感性,这么容易哭泣的人,在末日世界里,我总是能够不去注视那些悲惨的事情,或者在被感性影响之前转开视线,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无法逃避这具身体所承载的一切,以及从中诞生的情感。这让我更加了解,那个叫做“高川”的男孩,究竟是何等阴郁、柔弱又多愁善感的人啊。
“我认识这两个人。”我指着“森野”和“白井”这两个名字,认真地对达拉斯说:“我认识他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也许仅仅是为了让哪怕多一个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也好吧。
“呃,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吗?”显然,达拉斯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不过我只是说:“不,没有,但是他们是我的朋友,现在他们已经死了,除了我们,谁也不会再想起他们。没有祈祷,没有哀思,没有葬礼,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坟墓。达拉斯,你希望当我们死后会和他们一样吗?”
“不,当然不。”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记住他们,也许在我们死后,会有人同样记住我们吧。”
达拉斯的脸色浮现错愕和苦恼的表情,最终只是叹气,耸了耸肩膀,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我们两人沉默下来,好一阵房间变得寂静,只有屋外的声响不时钻进来,有人嬉笑,有人大叫,有人咕哝,有人奔跑……在这嘈攘的活力和日煦的平和中,我似乎嗅到了一种腐烂狰狞的气味。
“我会继续尝试进入数据库核心,我想里面应该有关于那座塔的资料。”达拉斯打破宁静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这座病院里并不只有我一个潜伏者,这种地方要说没有商业间谍,简直就是开玩笑。最近发生的事情很不对劲,肯定有其他人动手了,混乱应该还会扩大,这也许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如果在这个期间没能救出系色,那么……我会立刻离开,不再回来了。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在混乱结束后的排查中保住。虽然很遗憾,但是我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而已,所以,如果我逃跑了,如果你还能见到系色,请告诉她……”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告诉她的,你已经尽力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她陷入危难中千里迢迢赶来。”
“啊……间谍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我。”达拉斯苦着脸感叹道。我在心中表示赞同,这个男人只是个并不优秀的诈骗犯而已。
“我会从安德医生那里找到突破口,既然我是唯一在实验中幸存下来的人,那么对他来说,我一定十分重要,他需要我的配合。”我再一次回想起“森野”被谋杀的幻象,那个杀死她的中年男人,会不会就是安德医生呢。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事件的发生时间应该比现今早了起码二十年,毕竟安德医生如今已经六十岁左右了。那么我又是如何获得那段信息的呢?
中年男人在痴狂时所念叨的词汇,一一在这份“人类补完计划”的研究分支目录中出现了。他曾经说过“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之类的话。虽然我并不了解这番话的具体内容,但多少能够想象一二。
——癌性繁殖。
——线粒体。
——真江。
我习惯性抚摸着自己的右眼。末日世界所存在的猜测,正在和这个世界的存在逐渐重合。从已知的情报中可以推断出来,从“森野”的时代,对于某种病变的研究就已经开始了,而这个世界的“真江”的死亡,不过是这种病变的延续和影响而已,她并不是第一位病发者。同样的,包括“高川”在内,其他女孩也都或早或晚感染了这种怪病。但是“高川”是独特的,因为他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还活着,还保持着相对清醒的意识,尽管,我知道这是我的意识,而不是过去那个“高川”的意识,但是这对于主持研究计划的负责人来说,仍旧是一个莫大的鼓舞。
他知道个中的原因吗?也许知道,更可怕的是,也许这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我不想再深入去思考这件事情,我感受到一种埋藏在深处的巨大的恐怖。
至于为什么“高川”会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不明白,或许真的是阮医生说的那样,因为“高川”吃了“真江”的尸体吧。
不过,这种唯一的特例正在渐渐产生变化。拥有这副躯壳的我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幻象,以及从今早开始,身体不时出现的不良反应,似乎都在预示着病情的加重,仿佛有一个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在耳边述说,就像其他人一样,这个房间里的三个女孩快死了,而我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那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要我在死前,在她们死前,带她们离开这片阴霾的天空。
达拉斯向我告辞,在离开前,他惆怅地对我说:“希望下次还能见面。”不知不觉的,他的心情已经从来时的兴奋激动变成了这般阴郁。也许他当时被成功的喜悦所蒙蔽,并没有深入考虑到事态竟然会变得如此严苛吧。
“一定会的。”我对他说,目送他走出宿舍楼,匆匆忙忙混入人群中。
我对达拉斯的处境并不看好,正如他考虑到的那样,这个病院的混乱如果真的是其他间谍引起的话,那么他的存在在那些专业间谍的眼中,一定就像是黑暗中的灯泡那样显眼。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能瞒住有心人,但是我并不介意暴露在这些对病院同样有所图谋的家伙眼中,因为“高川”是病院核心研究计划的重要“活体”,这个身份足以让我在真正的混乱来临前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回到女孩的房里,进入她们身边三缺一的位置,将口袋中的纸牌掏出来。总是一副木然神情的女孩们总于有了不一样的动作,她们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纸牌,下一刻,齐齐将手中的纸牌一股脑扔过来。稀里哗啦的纸牌淋在我的身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们已经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她们的表情仍旧如此木然呆滞,根本看不出这番激烈的动作究竟是出于激动还是恐惧。不一会,她们开始哼歌,也许是“高川”曾经听过的缘故,我对这首歌的曲调熟悉得几乎能够哼出下一个音节。
于是我这么做了,和她们一起哼这首朦胧中熟悉的不知名的歌曲,但是女孩们不再有反应,就这么倒在床上。有这么一刻,我差点误因为她们死去,结果却发现她们只是睡着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们的反应让我摸不着头脑,这让我认识到,我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无法进行沟通。三个女孩都是“人类补完计划”的牺牲品,在这个实验中,她们究竟遭受了何种创伤,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我完全无法想象出来。
我甚至觉得,她们如今的行动仅仅是出于习惯,而并非自我意识。这三具仍能行动的躯壳,不过是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残骸罢了。
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研究一下这些纸牌了。
纸牌上的线条和墨点看上去杂乱无章,不过我第一时间就尝试将其当成某种拼图游戏,试图找出纸牌和纸牌之间那些线条的规律。纸牌一共有三十三张,按照线条的轮廓,拼合后线条圆润的并不多。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所获得的纸牌的意义,以及那些墨点有什么意义,猜想以自己的纸牌为中心,涉及墨点的组合方式,如此一来,直到傍晚都没能弄清个所以然来。
我决定今天到此为止,于是将自己的那张纸牌收起来,将其它的纸牌叠好。我尝试叫醒三个女孩,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当我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在食堂看到过她们,也从没听说有人会送饭给她们。
不,照顾她们的人应该会有的吧,毕竟这栋楼中能够自食其力的病人并不多。而且,虽然和我不一样,同样参与过实验的三个女孩的意识和人格明显有着极大的缺陷,但是无论如何,她们还活着,并没有失去利用的价值。
那么,会不会有专门负责照顾她们并进行观察的专员呢?
想到这里,我放弃前往食堂的想法,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利用房门的猫眼监视走廊。
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陆续有工作人员进入这栋宿舍楼,其中有清洁工,食堂员工,也有护士和医生,这些人在病人的房间中进进出出,在清洁工整理房间的同时,医生和护士尝试和每一个病人交谈。他们的语气温和,行动带有强迫性,不过从生硬的表情来看,他们只是在完成例行公事而已,并不具备太大的热情。
有几个人敲我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尝试打开,但很快就放弃了,大概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成功过的缘故。不过我觉得他们其实并不在意能否打开我的房间。
之后医生、食堂员工和清洁工立刻离开了,胖子抢走了自己那一份晚饭,留下的护士则协助没有自我照顾能力的病人们进食。出乎我意料之外,三个女孩并不需要护士帮忙,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对医生和护士表现出剧烈的反抗性,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将门关上,导致清洁工和食堂员工根本无法进去。
不过,显然这些人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为模式,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直接将饭菜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直到所有外人都离开后,三个女孩才将门口打开一条缝,将食盘拖进去,又紧紧将门掩上。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她们的房门永远不会关上。
我打开房门走出去,在女孩们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她们最终没有开门,我便走下楼梯了。从食堂回来时,她们的房门已经再一次开启了,就像是有强迫症一般,这扇门总是开在同样的位置。不止她们,其他病人也大抵如此,甚至于他们的行为、步调、姿势和所在的位置,都是踩着前一次的痕迹。这才让我回到这条走廊时,总是生出一种永恒不变的怪异感。
我从走廊朝女孩的房间里眺望,她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纸牌游戏,仍旧如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仿佛能够感受到我的目光,在我看过去的同时,木然转头过来和我对视,但是即便我和她们打招呼,也不会有所回应,仿佛下午异常的行为不过是一场泡影。
我没有打扰她们,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进行日复一日的阅读,思考,整理和工作。
这个晚上,也许是服用了多一倍药量的缘故,既没有做梦,也没有幻觉来打扰我了。
第二天大早,我被一阵喧闹吵醒。有许多人在走廊上跑动,鞋跟重重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急凑的咚咚声,整条走廊似乎随时都会垮下去一样。异常的动静顿时让我如被泼了一头冷水似的清醒过来,我试图翻上轮椅,但是突然有一种感觉从腿部蔓延上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后才确认,的确是有感觉从腿部蔓延上来——我这双残废的腿竟然产生知觉了。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用力捏了一下腿肉,感觉不到痛苦,但被捏住的地方的确感受到一种无法述说的十分独特的感觉,和普通的触感并不相同。我立刻尝试站起来,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或许真的产生了某种变化,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刻。
我不知道自己的双腿为什么突然又有了知觉,医生曾经告诉过我,我这辈子是别想用这两条腿走路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坏,毕竟这具身体从昨天开始发生的变化都是无限趋向于不良。
门外响起打斗声,有重物砸在地上和墙上,随后是枪声和叫喊,不止我所在的二楼,整个宿舍楼都混乱成了一片。我不再理会自己的双腿,用力爬上轮椅,抓起身旁的弓弩来到门口。
刚凑上猫眼,就有一个背影朝这边飞来,一下子砸在大门上。直到他软趴趴地沿着门面滑倒在地,我这才恢复视野。看上去这个人暂时已经爬不起来了,也不清楚是死是活。
走廊上有不少地方洒落着新鲜的血迹,三四具病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受伤颇重,就连警卫包括我门前的也有两个,挂在扶栏上的那位已经可以确认死亡,因为他的脖子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子弹从某个病人的房间中,打在走廊扶栏火星四溅,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人在交锋,不一会,那个房间里的枪声就消失了,紧接着是惨叫声,一团人形的火焰从门口狂奔出来,撞到扶栏上整个儿翻了下去,只听“碰”的一声再没有声息。
如此一来,楼上和楼下仍旧有交火和人声,但二楼已经彻底死寂下来。虽然看到女孩们的房门紧闭着,但我仍旧担心三个女孩的情况,于是不再犹豫,持着弓弩推开了房门。
依偎在房门上的警卫向后倒进房间里,我立刻看到他胸膛处的大洞,这个家伙的心脏已经不见了,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掏了出去,大量的血液弥散开来。看着被弄脏的地板,我微微有些苦恼。
如果有人因为这些血迹硬要闯进来该如何是好,我尝试将地上的尸体搬出去,但尸体的位置刚好卡住门口,我不得不开动轮椅从他的身上碾过去,再从外边抓住他的两条腿拖出去。
这一下,一想到被人看到他身上的轮印后的质问,就不由得大伤脑筋。我一边思考说辞,一边关上房门。刚来到“咲夜”等人的房间前,之前有火人冲出来的房间突然又冲出一个黑影。
我反射性将弓弩指向这个家伙,这家伙全身漆黑,散发出一股焦臭味,只能依稀从轮廓上看出人形。这个家伙都已经变成了这么凄惨的模样,动作却比正常人还要敏捷,若换作其他人,势必感到匪夷所思而无法反应。
这个家伙是拥有攻击性的,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警卫还是病人,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直觉告诉我,面前这个家伙打从和我对上眼后就是敌人。几乎是才一眨眼,他已经卷着一股腥风朝我猛扑过来。
我以几乎和他行动的同一时间扣下弓弩的扳机,一口气射出三支弩箭。那个家伙跳到走廊顶上,这种超常的运动能力让他躲过了两支弩箭,却被第三支射穿胸膛正中。那里似乎并非他的致命要害,他刚跌在地板上就再次朝我扑来。我控制轮椅向后退去,同时按下“蜂针”的机关,一大篷铁钉如暴雨梨花般打在这家伙身上,有六七根直接钉入他的头颅和眼窝中。
他顺势倒在地上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随后有火焰猛然从这具尸体的五官和毛孔中喷出来,将这个人形彻底化作一片黑灰。
我看得分明,并非他的身上携带有什么易燃物,他自燃了。
这个时候,楼上和楼下的战斗声已经渐渐熄落,我抓紧时间用力扭动女孩房门的把手,结果轻易就将门打开了,这个情况反而愈发令人担忧。
当我谨慎地扫视房内时,立刻就看到地上有一摊人形的灰迹,显然,有类似之前的那个家伙在这个地方自燃了。三个女孩正木然围观那片人形灰烬,脸上丝毫没有被惊吓的样子。房间里并不凌乱,没什么争斗的痕迹,真难以想象是她们一下子干掉了那个运动能力超常的怪人,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怪人刚进门就已经自燃而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认为,是她们干掉了这个家伙。
有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我似乎又看到了梦境中那座燃烧的孤儿院,以及以我为中心,分站在燃烧着的走廊两端的女孩们。
我的脑神经仿佛被这幻象中的火焰烧痛了,那个场景顿时从我的眼前消失。那种大脑的痛苦根本就不是幻觉,它就像是一条导火索,让我的身体连锁般产生各种异常的感觉。
好似有什么异物在体内蔓延,钻入右眼,钻入心脏,钻入腿部,试图渗透每一个细胞。嘈杂的声音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听觉神经,我听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像是无数的人在尖叫,又像是石头刮过玻璃,只觉得自己被这混乱的声音搅拌成一团浆糊,除此之外还有某个声音悠长地穿过这些声响,仿佛在对我述说什么。当这一切过去的时候,我只觉得漫长如一个世纪。我浑身都是汗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身体从内部传来一种虚弱的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
我倚靠在轮椅上,和三个女孩直勾勾地对视着。她们的脸色依旧木然,眼神依旧呆滞,但是我却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某种东西正通过无法看到的渠道将我们之间连成一片,让我们不通过嘴巴,身体却能像是单细胞般进行最原始的交流。这种交流的感觉是如此薄弱,似乎一旦我试图将自己的思想传递过去,想法的重量就会顷刻间肢解这份联系。
不,若要形容的话,是位于这具身体深处的某种物质正在与另外三具身体中所拥有的同物体产生共鸣。
渐渐的,这种交流变得不怎么美妙起来,甚至让我产生一丝危险的感觉。我立刻打断了它,结果身体的状态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就像是猛然被抽走了大量的血液、体力和精力一样。
我觉得自己应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无法就此进行思考。当我能够动弹的时候,已经有警卫闯了进来。这些人一看到我手中的弓弩,立刻齐齐将枪口对准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虚弱的感觉让我不想说任何客套话和解释,我直接松开握住弓弩的手,转过身体和他们对视。弓弩落在地上好一会,那些枪口这才放下来。
“205号房间,幸存者四人。”一名警卫按住报话机说到,然后报话机中传来什么指示,他转过头来,目光依次落在我和三个女孩的身上,继而问我到:“你叫高川?”
“是的,我是高川。”我平静地回答道。
警卫对报话机应答了几句话,立刻通知同僚收队。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下了楼。不过他们没能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走廊上亲眼看到他们被一群身穿防化服的家伙押进了一辆急救车中。接下来的后继如我所料,更多的防化服人员冲入宿舍楼中喷洒大概是消毒剂的雾气,我和三个女孩被他们带进一辆车中,被强制脱去衣服进行沐浴。加了药的冷水让人十分不舒服,尤其是在冬天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不介意男女之别,直接让我和三个女孩同时使用同一间浴室,狭小的空间让我们转个身都会摩擦彼此的肌肤。
洗完药浴后,我们各自获得一张毛毯,车上的防化服人员再一次用工具对我们进行检测,这才点点头,示意我们出去。他们将我的轮椅没收了,在我下车后随手给了我一张折叠式的制式轮椅,让我不至于只能爬回去。好在我昨天留了个心眼,事先将自己手中纸牌复制了一份掩埋在楼外。实际上,我们下车的地方距离宿舍楼足有一百多米,一条黄带将宿舍楼周围五十米圈了起来,所有试图靠近的家伙都被黄带外的警卫人员驱赶,想要看热闹的家伙只有在一百米外远眺。
这下可好,我和三个女孩算是流离失所了,不过总比死在里面要好,如今也不知道那些病人到底能逃出几个。不一会,我又想起那些保存在房间中的物件,以及三个女孩没能来得及带出来的纸牌,这下子想要解开其中的秘密,可要大伤脑筋了。
这次的混乱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按照达拉斯的说法,混乱的源头是山丘上的高塔,有病人从里面逃了出来。我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去,孤单的黑塔上方,低沉的灰色流云正以一种缓慢沉重的姿态滑动,仿佛暗示着整个事件远没有结束。
我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以及那些建筑,以及洒在建筑中的阴影,无论是哪处都能让我感受到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身怀异心的人,怀抱着怎样的思维方式来看待这场骚动。我并没有在视野范围内找到达拉斯,但是我想,他一定也在注视着那栋宿舍楼,为自己的将来感到迷惘吧。
“高川”有人在身后叫我,我立刻就听出来是阮医生的声音,她说:“他们通知我,你在这儿。啊,还有可爱的女孩们。”
我转过轮椅,和阮医生打了声招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没睡醒,突然就开战了。还有那些自燃的家伙,我们差点就被他们杀死。”我故意表现得恼怒。
“啊,这个嘛……自燃的是病人,这些家伙本来就因为病情的特殊性被关押在黑塔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出来了。”阮医生顿了顿,说:“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这是由安德医生负责的。”
“安德医生不是心理医生吗?由他负责?”我追问道。
“因为是他的病人,嗯……或者说,他是研究那类病情的专家。”阮医生想了想,对我说:“说起来,这些自燃病人,和你们多少有些关系。”
“关系?我可没有这种亲戚。”我皱起眉头做样子道,我看得出阮医生的犹豫,她似乎想透露一些深入的东西。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作出这个决定,但我很想听听她到底了解些什么。
“你知道,真江染上了重症。”阮医生说:“而且,你们在她之后,或快或慢也感染了同样的疾病。本来这种疾病并没有传染性,但是由此产生的症候群却拥有传染性。这些病人的狂乱和自燃正是症候群晚期的一种表现。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他们是拥有和你们一样的疾病症候群的晚期病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无法得到有效治疗,下场将会和他们一样?”我说:“系色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和那些自燃病人一样被关在黑塔中,是吗?你们骗了我,她根本就没有出院,你们也没能治好她。”
“是的,不过安德医生研究这种疾病已经有二十多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而且你还好好地活着这点不也证明了,这种疾病的控制和治疗已经在你的身上获得了巨大的进展吗?相信再有些时间就能获得突破性进展,到时所有和你一样患上这类疾病的病人都会得到卓有成效的救治。”阮医生微笑道。
我没有接口,沉默了一会,问到:“这种疾病没有名字吗?”
“有一个不正规的名字。”阮医生顿了顿,说:“安德医生起的,叫末日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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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末日症候(二)万字
286末日症候(二)万字
所谓症候群,又称为综合征,英文为syndrome,是一医学术语。
本意是因某些有病的器官相互关联的变化而同时出现的一系列症状。后来也用于描述“某一些人因相互影响而达成一致的意向”,例如劫持事件中,人质因同情劫匪而同其达成一致,不同警方配合,反而帮助劫匪对对付警察,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现象。
在我的理解中,阮医生口中所说的症候群在病理上趋向于本意,然而病人的行为方式却包含第二种含义。
所谓的“末日症候群”不过是由安德医生为“真江”等人所感染的疾病的非正式称谓,医学上并没有正式命名,甚至在这座病院之外是否有他人察觉这种疾病的存在并加以研究也尚未可知。
阮医生告诉我,尽管安德医生对所谓的“末日症候群”已经研究了很长时间,然而正如在某些可能的疾病出现时,经常会同时出现的临床特称、症状、现象,此时医师可针对出现的其中一种表征,警觉可能一并出现的相关变化,然而实际的病原、确定诊断的疾病名称或相关生理变化可能无法确知。“末日症候群”所导致的病人相关生理变化和精神变化同样存在大量未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感染了这种未知疾病并由此触发症候群的病人会产生诸如“幻觉”,“幻听”,“体内异物”,“狂躁”,“受害妄想”以及“体温上升”甚至是“自燃现象”。以外在病理表现来看,几乎和普通的精神病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两者在本质上有相当大区别,前者是疾病感染导致心理失常,后者则是环境因素导致心理失常。
精神病人通过心理治疗有可能好转甚至痊愈,但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治疗则必须从疾病本身着手,这些年的研究已经证明,单纯心理治疗方式对“末日症候群”的成效并不大。
我作为“末日症候群”的感染者,除了平常服用的心理治疗的辅助药物外,在阮医生处所注射和服用的新型药物都是针对这种疾病而研究的特效药,但是这种特效药并不能根治这种未知疾病。
“至今为止尚未研究出长效的药物,因为这种疾病具备很强的抗药性和突变性,每种新药物基本上只能持续两周时间,之后就会逐渐失去效用。不过普通的心理治疗辅助药物多少可以缓解一点精神上的压力。”阮医生摘下眼睛,用衣角揩了揩说。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这种疾病还是绝症。”这可真是最坏的情况,然而我并没有被“绝症”这个字眼打倒,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动摇,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为我解释这些事情,“医生不是要在告诉病人关于患上绝症的事情上要保持谨慎的态度吗?”
“啊,虽然是有这样的说法,医生必须安慰病人,可以说点小谎来稳定病人的情绪,不过尽管一些人会说是为了病人着想,让其能够以一种谨慎的心态来处理后事和人际关系,不过在我看来不过是医院和医生摆脱麻烦的借口而已,得知自己注定要死的家伙总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喂,高川,你不会是这种人吧?”阮医生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发鬓,叹气道:“哎,哎,其实说是绝症,不过和癌症,以及艾滋病没有多大区别吧。”
我觉得阮医生是在顾左右而言它,不过罢了,虽然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毕竟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消息。
“这么说来,似乎自从我醒来起,已经过了两周吧?”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没有太过注意,但是我在阮医生的监督下所服用和注射的药物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这是否意味着这些药物正在失去效用?
“你终于想到了。”阮医生微微皱起眉头,但片刻后就舒展开了,恢复习以为常的态度,“没错,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为你准备的那些药物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是新的药物并没有制成。末日症候群每次经过药物刺激后,都会变得更加复杂,针对性研究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你的意思是,这一次我真的没救了?”我觉得自己意外的平静,就好似不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察觉到了,不管医生说什么,就自己而言,并没有“绝症”和“死亡”的概念。我注视着被隔绝处理的宿舍楼,用一种自己听起来无比滑稽可笑的语气说:“再过不久,我就会像那些家伙一样,狂乱后自残而亡?”
“不,死亡的方式并不只有狂乱和自燃而已。而且,晚期的病人没有药物却仍旧活下来的人也并非没有。喏……”阮医生朝呆立在我身边的三个女孩呶呶嘴,“她们三个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以及那些被送进黑塔里的病人,我也不清楚他们是否全都死在里面了。”
“你没进过那座黑塔吗?”我问。
“没有。”阮医生干脆地说:“其实我很想进去看看,可惜没有权限,要进去需要放弃太多东西了。”
“安德医生可以进去?”
“是的。”阮医生认真地盯着我说:“我说过吧,他是这种未知疾病的处理专家,实际上,你已经不止一次超过药性期了,但是在获得新药物之前,虽然有些麻烦,但你最后总是能挺到新药物的到来。这才是我最吃惊的地方,我大概知道安德医生用了什么办法来控制你的病情,但是我一直不觉得那是有效的,然而他竟然成功了……”她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只是,有些后遗症,不过你总算是还活着,比起其他病人来说,状态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身体正变得不协调。”我说了这句话,好似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发呆了很长时间,但是从阮医生的态度来判断,其实只是很短暂的时间,“我现在应该去找安德医生吗?”
“……安德医生已经通知我了,让你立刻去见他,进行二周目的疗程。”阮医生沉默了片刻说到。
“这几个女孩……”
“我会为她们安排新的房间。”
我点点头,调转轮椅朝安德医生的办公室推去,不过在那之前,我问了阮医生一个问题:“你说过安德医生的治疗是有效的,但是你却经常对我说,我的情况已经变得更加严重了,到底谁是正确的?”
“两者都是。”阮医生顿了顿,说:“你在他那儿的疗程结束后,按照例行检查的结果,对比之前状态,你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好转,甚至可以说更加糟糕了,但是就最终结果来说,你仍旧能够在这里和我交谈,在不知究里的人看来就像个正常人一样,这是以往的病者所没有的情况,这能说是坏结果吗?”
“就像是回光返照?”
阮医生笑起来。
“如果总能回光返照,或者回光返照能够永远持续下去,那么这个词汇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你才无法理解我的情况?你觉得我这种回光返照的好状态还会继续下去?”我说。
“说不定,我真想看看,安德医生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阮医生毫不避讳地说到。所谓“治疗”有效与否,是比较后得出的结论,是对过程的一种描述,然而就“治疗”的意义来说,大概是只要结果好,就怎样都行吧?
关注治疗过程中的变化的阮医生,对我的情况得出了坏的结论,但是安德医生却从治疗的结果上拉了我一把。这么想的话,阮医生不正是对这种过程和结果之间的差异性所暗示的矛盾感到好奇吗?
治疗的过程和结果本不应该产生矛盾,然而既然矛盾已经产生,那就代表阮医生和安德医生两人在这种未知疾病的理解有着本质的差异。
正是这种差异,导致安德医生在这种未知病情的研究中处于上风。
阮医生采取的是常规的治疗方式,那么安德医生的非常规又意味着什么?我隐约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无法摸清这个问题,就会失去许多重要的东西。
因为安德医生的非常规疗法并不总是有效,甚至可以说,存在相当大的风险,毕竟在他所负责的那么多病人中,只有我一个人还活泼乱跳,而“咲夜”她们的下场已经历历在目。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这么一想,就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吗?实在太刺激了。
当我推开安德医生的办公室的大门时,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随着愈加明显的混乱,安德医生的时间也变得匆忙起来,因为引发混乱的家伙都是他所研究的疾病的感染者,同时也是他所束手无策的晚期病人。不过我偶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许接受了安德医生非常规治疗,才是导致这些晚期病人如此行径的原因吧,当然,这种恶意的猜想根本没有半点根据。
因为办公室里没人,走廊上也没有他人的脚步声,这种寂静让我感到安德医生不会很快回来,这种感觉让我有了搜查这间办公室的念头。安德医生并没有将自己的治疗理念、方式和成果跟其他人分享,至少是和我接触过的任何人,就连阮医生也只是通过事后对我的检查来判断安德医生的研究进展。
达拉斯入侵过安德医生的电脑,也没有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是,既然是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就应该有一些研究资料。
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保密的方式并不多,重要的东西会在数据库中加密存档,但是正在进行的研究不可能全部用电脑来处理。对于安德医生这种年纪的人来说,平时的灵感和思维引导更习惯付诸纸上。不太重要的东西通常锁在抽屉里,平时阅读的书籍、书签和便条都会或多或少透露研究过程中的秘密,一些不方便立刻录入电脑,不正式却相对重要的东西,或许仅以纸面方式存放进保险柜中……我巡视办公室,检查他的书柜,寻找那些经常开合的痕迹,找出涉及“人类补完计划”目录,以及阮医生的病理描述的书目。
当然,我不可能将这些书籍全部翻读一遍,我想找的只是安德医生可能会在书中用笔迹和便签标识出来的重点。除了书柜里的专业书籍,还有书桌上的档案和书册。从其中所涉及到的词汇来看,安德医生关注的大都是人格方面的研究,其中包括人格的诞生,以及人格分裂的可能性与治疗人格分裂的案例,另外有小部分是关于线粒体的研究,更让我在意的是,其中零星提到线粒体的分裂繁殖和异常导致基因层面的突变,并从生理上对大脑的影响。另外还有一些关于人类思维时脑波的变化,对弱电流的影响,以及人体微弱电磁场在环境中残留的可能性的探讨。
有一张贴在灯罩上的便签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写着:如果线粒体干涉了基因,基因从生理上影响大脑,人格被扭曲,思维能够残留,那么灵魂的存在并非神秘。
我尝试打开他的抽屉,配有锁头的中柜并没有上锁,打开之后,我在里面发现了第一次配合安德医生进行心理问询时,装着我的档案和一本黑色日记本的塑料袋。当我将其取出来时,安德医生当时的样子猛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仿佛来到了那个时候,安德医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十分利索地摘下自己的老花镜。
他盯着对着失忆的我,说:“你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我的回答充满叛逆和抗拒,但安德医生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然后他说了什么?
啊,没错,他这么说了:
“你现在的状态和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或者说……你的记忆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虚点了几下,“你成功地给自己构建了一份虚假的记忆,这就是治疗的第一步。嗯……尽管期间出了一点小问题。”
当时我是如此烦躁,对这些人的措辞感到厌烦透顶,因为我根本就没能适应从末日世界到这个世界的转变。而且,正因为当时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根本就没有体味到这句话的意思。
“虚假的记忆能够完全取代真正的记忆?”我轻声复述着当时自己的说法:“这是不可能的,身为心理学专家的你,安德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没错,你说得没错。哦,你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通常来说,一个人的记忆是无法全部被替换的,但是根据记忆片段和深层心理构建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这正是这套治疗方法的价值所在。孩子,你尝试过影片编辑吗?将场景片段切割出来,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编辑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节——我们成功构建了虚假记忆,这个成果的证据,你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吗?”安德医生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阮医生说你的病情恶化了,但在我看来刚好相反,这只是治疗流程的第一步,不过这也是她讨厌我的原因。”
这个苍老而狂热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感到自己有些虚脱,目光落在灯罩的便签上,那里写着:如果线粒体干涉了基因,基因从生理上影响大脑,人格被扭曲,思维能够残留,那么灵魂的存在并非神秘。
人类补完计划的目录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人格分裂与环境影响,脑波残留反应,微光对活体的影响,癌细胞观察,线粒体研究及致癌反应,线粒体的非常态繁殖,催眠疗程和方法论,在虚拟构架中的心理呈现……
紧接着又是在“森野”的幻象中,那个神秘中年男人的喃喃自语:
“既然癌性繁殖的线粒体会产生自己的意识,会吸收周围环境的残留波段,为什么要控制癌性繁殖?应该控制的应该是癌性繁殖后所产生的意识和人格”
未知疾病,末日症候群,线粒体癌性繁殖,基因异变,大脑影响,精神病状态,人格的产生和替代,虚拟的世界——这些词汇就像是被一根漆黑的线条串了起来。无数的幻灯片般的记忆画面,零碎繁杂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并非来自情感,而来自于自我存在的本源,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我呼吸沉重,浑身大汗淋漓,那些记忆的碎片所带来的人像、表情、图片和声音仍旧走马灯一般闪现。我的思维一片混乱,但是在这片混乱中,却有某种未名的东西促使我翻开了那本黑色的日记。
翻开封面,洁白的扉页上用钢笔用花式文字写着:人类的优越在于其精神,否则便与野兽无异,因此人类的补完要从人格的补完开始。
正文上如同剧本般罗列着剧目和大纲:
第一幕:厕所怪谈
第二幕:笼中鸟
第三幕:日常分裂
第四幕:厄夜怪客
第五墓:邪恶力量
大纲和设定的第一行如此写到:这个世界是从一所高中,确切来说,是从一所高中的厕所开始的……
之后故事开始了,这是是一个名叫“高川”的高中一年生,在一个充满了命运的神秘和超现实怪异的末日世界中的冒险故事。
这个纤毫入微的故事,是我的过去,我的故事。我所有的爱与恨,喜悦与遗憾,成功失败,所有那些结识的人,促使我们交织在一起的事件,都记录在这本黑色的日记中。
当我用颤抖的声音读着:“这样……”真江将我的眼球塞进了自己的眼眶,完好的右眼凝视着我,那只嵌入的眼睛却左右上下乱转,片刻后恢复正常,同样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凝视着我。她说:“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阿川。”
一种无比的痛苦和悲伤平静地淹没了我的灵魂。
我哭泣着,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我在这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我总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为什么他们谈起“高川”,我却感到他们在说一个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呀,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高川”,只是一个在虚构的故事诞生的人格,一个替代了真正的“高川”的虚拟角色。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我所有的爱与恨,喜悦与遗憾,成功失败,所有那些结识的人,促使我们交织在一起的事件,都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物。我的世界,甚至还没来得及构造完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曾经以为的神秘,不过是尚未设定,我感受到的命运,不过是个错觉,我的奋斗,也只是虚妄。
还有我所的爱人,我的朋友,甚至于我的敌人,曾经那么栩栩如生,那么血肉丰满,我由此所产生的“自己所了解的她或他是片面的”想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们的设定本就片面,因此我只能看到片面的他们,仅此而已。
开什么玩笑……
别开玩笑了
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这样如同纸片人一般的东西?
我大叫一声,将黑色的日记本扔到门板上,那怦然的撞击声,就像是敲击在我的灵魂深处。
“真江,咲夜,八景,玛索,桃乐丝,系色……哈,哈哈……全都没了,全都没了……”我对自己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几话,是的,我想起来了,“森野”不也这么说了吗?在那个夜晚的幻象中,她也是如此悲戚和无助地说着: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从外面推开了。我没有特别去瞧那个方向,只是我已经不知道该看那里才好,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也不再想去思考折磨人的问题。我太累了,只想就这么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然后,安德医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对我露出个诧异的神情,皱起眉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从脚下拾起那本黑色的日记本。在这一瞬间,我真切看到了,在他卷起袖子的手臂上,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疤痕,就在“森野”刺伤中年人的位置。
毫无疑问,安德医生就是当年那个疯狂的中年人。
他显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他肯定明白了,我觉得在他这二十多年的研究中,和我一般经历,变成我现在这副模样的病人绝对不再少数。阮医生认为我是特殊的,也许吧,但那仅仅是指我活得比其他人更久。我并非独一无二的,我的经历也没有任何戏剧性,我就是在安德医生的治疗中,在那个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中,一个寻常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已。
只是,稍微活得久了一些。
“啊,你来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都看过了?”安德医生挥了挥手中的黑色笔记本。
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我感觉得到,我快要死了,这个身体快要死了,我也将要消失。”
“你知道了?”安德医生又问道。
“知道什么?末日症候群?未知疾病导致的线粒体癌性繁殖?线粒体的异常对心理层面的影响?安德医生,我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说。
“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哈,真是个无聊又可笑的问题。但是,在他们死亡前的一刻,或多或少会得出个结论安慰自己吧。所以你应该为自己没有找到答案感到幸运,因为你还没有被死神捉到。”安德医生用风趣的语气说着,就像是根本没看到我的惆怅和痛苦,“知道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这说明我们的治疗有了切实的进展。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死亡,总是从人格崩溃开始的,自我没有崩溃,身体先崩溃的情况从没有出现过。线粒体的癌性繁殖只是末日症候群的众多症状中的一种,我只是假设它对人格有影响而已,毕竟线粒体具备着相当完整的基因功能,就像是人体中的另一个个体……但实际上,这种未知疾病为患者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影响比这种可能性更加复杂。”
“安德医生,你用一个虚构的环境创造了我,对‘高川’的治疗有什么意义吗?”我问道。
安德医生似乎不打算再隐瞒了。
“我已经说过了,你所患上的疾病会对人格、精神和心理这些东西造成冲击,但只要人格没有崩溃,身体就不会崩溃,只要自我仍旧存在,那么生命就会延续下去,这就是这种未知疾病的奇特之处。”安德医生将书籍重新插回书柜里,一边解释道:“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测,这是不是人体的一种非常态进化或某种变异呢?如果自我能够坚持到最后,身体是不是会对末日症候群产生适性,那又会变成怎样呢?就目前的观察来说,末日症候群在给身体带来负担的同时,线粒体会大量活性化、癌化并繁殖,就结果而言,身体的确变得强壮,敏捷,产生了一些稀奇的能力,啊,并非超能力这种科幻的东西,而是人体所具备的功能被增强了,或者沉睡在体内的本能被激活了,类似这样的情况。”
安德医生顿了顿。也许是因为组成我这个人格的成分中存在着某种排斥不良心理状态的因素,总而言之,我一听到这种专业又新奇的阐述,渐渐摆脱了那种虚无的感受,并因为沉浸在思考中而再一次感受到“自我”和“真实”。
很快,我就明白了安德医生的目的。
“在我的研究中,啊,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但我认为,疾病对人格的冲击,是因为症候群唤醒了线粒体,并因线粒体的活跃而诞生第二人格,作为入侵者和陌生人的第二格对本格造成了冲击。当然,因为线粒体自身并不如人体成熟的缘故,其所形成的人格其实是很脆弱的,甚至不完全是由线粒体本身的生命特征所诞生的,说不定还汲取了外部环境的养分……说到这里,不得不提我的另外一个研究,关于生物磁场在环境中的残留。线粒体可能会因为那些潜在电磁波的影响,读取死者人生的片段,并以此构造第二人格。”安德医生不经意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疤,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痛苦和淡漠。
他的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我的幻觉中,有二十年前的“森野”所经历过的事件。可以认为,我体内活跃的线粒体汲取了“森野”死后,残留在周围环境中,以生物磁场的形态存在的记忆。
虽然听起来仍旧充满了科幻感,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假科学,但是,这样的事情既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即便是错误的理论,也只能这么看待了。
比之更重要的是安德医生口中不成熟的第二人格对第一人格的冲击。
“真正的高川……”我还没说完,就被安德医生厉声打断了。
“什么真正的高川?你想死吗?你不也是高川吗?除了高川,你还是谁?”安德医生说:“你是一个新的人格,但你同样也是高川,这点很重要,你必须牢记。”
“因为治疗需要?”我讽刺了一句。
“没错。”安德医生根本不理会这点讽刺,“治疗的每一个阶段都是相辅相成的,名字是一种纽带。对成熟的人格来说,认可自己的名字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好吧。”我说:“这个身体的原主人,那个男孩的人格已经不行了,所以你才制造了我……不,是你利用线粒体第二人格的猜想,催熟或整合新的人格,以此来取代旧的残破的人格。我想你是这么认为的吧?安德医生。末日症候群激活线粒体,那么线粒体所诞生的人格,应该能够承受末日症候群给身体带来的影响。”
“很好,很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安德医生欣喜地鼓掌,“没错,所以你应该庆幸,若非末日症候群的存在,你又怎么会诞生呢?现在你能在这个真实的世界自由行走和交谈,正是托了我的研究的福,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一点。接下来我们要开始二周目的治疗,这次的疗程还只是一种假设,所以只有我们相互配合,才能得出最准确的结论,从而造福更多的患者。”
“那么,我想在这里亲口告诉你一件事。”我从办公桌后转了出来,盯着安德医生疑惑的脸说:“我不会继续下去,我不想和你合作。”
“为什么?你恨我?讨厌我?”安德医生皱起眉头问道。
“不,虽然我讨厌你,但我并不恨你,正如你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你主持这项研究计划,就没有我的存在。”
“那么,你是感到愧疚?”虽然安德医生的提问没头没脑,但我仍旧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我不需要愧疚。诚然,我占据了这个身体,男孩的人格已经不存在了。按照你的说法,是我的出现导致男孩的死亡。但是,同样按照你的说法,即便我不存在,男孩的人格也会死亡,不是吗?”我盯着自己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右眼,“我总有种感觉,和我同名的男孩并没有真正死亡,他只是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是的,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他的情感、挣扎、记忆和选择,连同他所背负的期望、执着和责任,在我获得那张纸牌的时候,就已经连系在一起了。随着记忆的苏醒,随着身体的恶化,我愈发感觉到,我们的灵魂正从油和水的状态发生某种质变。
当我抚摸自己的右眼,总能想起末日故事中的那个真江,继而想起这个世界的真江。
她们,就在我的身体里,成为我生命中无比沉重的一部分。
我如此想到,本是虚构的世界,可那些人不都是真实存在的影子吗?虽然在这个世界,真江她们大部分都已经死了,但是在那个世界,只要我愿意,它会变得更加完整,更加庞大,更加真实,我可以为她们专门做下设定,就像有人为我的诞生作出设定一样,生存于那个更加复杂的世界的她们,会不会如我一样诞生呢?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想飞奔回到那个世界,想要回到诞生我的母体,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啊。
可是,在那之前,我要履行这个世界的“高川”的责任,这个世界里的“系色”还在黑塔里,“咲夜”、“八景”和“玛索”仍旧活着,“桃乐丝”不知所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合作。”安德医生摇摇头,“无法理解,无法理喻。我看了阮医生的报告,你的身体已经产生抗药性,而你显然无法适应这具身体的新变化。这意味着对于线粒体来说,你不过是个失败品,如果你再固执己见,接下来线粒体很可能会制造第三人格,而你也将变成那些狂乱的病人。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些冲击宿舍楼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德医生,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也是你的病人,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我对安德医生说:“这不是你的治疗方式的后遗症吗?”
安德医生露出错愕的表情,但他很快低下头,摘下眼镜用力揩了几下。
“啊,诚然如此,但那是最初时候,治疗方式并未完备,所以才在过程中出了点差错。现在不一样,你不是好好的吗?对于治疗方式的改进是卓有成效的。”
“不,我想,卓有成效这个词汇只能用于第一疗程,接下来的疗程不是只在你的构想中吗?”我路过安德医生的身边,伸手从他胳膊中夺下那本黑色的日记,在他开口之前,说到:“请让我安静一下吧,安德医生。”
“你会配合我的,是吗?你会配合的,否则你的出生就没有意义了。”安德医生厉声在背后喊道。
我明白他的威胁,就算我不答应,安德医生也会强迫我进行二周目的疗程,如果不是这样,我对他而言就没有丝毫意义。可是,我并不清楚二周目的治疗方式和目的,也不认为安德医生会老实交待,更可怕的是,我的存在在理论上已经这个身体的线粒体所诞生的人格,对这个身体病变的不适性,会不会并非人格的失败,仅仅是因为支持这个人格的线粒体并没有那么强大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安德医生所谓的第二疗程,其实只是将第一疗程重复一次,利用新的虚拟世界构成新的人格,将我取代罢了,就如我取代曾经的“高川”一样。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死亡?即便我能存活下去,也只能和曾经的“高川”一样,留下记忆和情感的残渣,只寄望于新人格的承认?
那真的是何等悲伤的结局。
曾经的“高川”,是明白自己将会变成这样,也同意那个虚构世界的治疗方式吗?也许吧,他其实没有选择。
英雄,其实并不总是强大,也并不总是有选择的。
可是我不一样,这个封闭的病院已经开始改变了,混乱正在产生,我也并非懦弱和一无所知。我想尝试一下,反抗一下,也许,这是我,是两个高川,最初和最后的机会。
“是的,我会配合,但是,请让我安静一会吧。”扔下这句话,我推着轮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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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骗你们,这文真的是科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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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末日症候(三)
287 末日症候(三)
我的身体在失去药物控制后,未知疾病所引发的末日症候群给身体造成的影响和压力正逐步浮现出来,种种令人的负面效果几乎是刚露出苗头,就以令人忧心的速度迅速增长。阮医生说过,这是体内病变在适应药性后变得更为复杂和凶猛的结果。每一次爆发,都会让研制下一代药物变得更加困难,相应的就必须花费更多的事件。几乎所有的病人在这个循环中根本无法坚持到最后,因此,至今也不清楚这种病变的过程的尽头在哪里,而人体在这种异变彻底结束后会变到如何,也无人知晓。
在阮医生的认知中,由安德医生主持的“人类补完计划”其中关键的一个细节就是延长病人在抗药性循环中的承受能力,以常理来思考,自然是觉得安德医生的治疗应该是延缓了抗药性之后异变的程度。然而,这个认知并不完全正确,能否熬过抗药性期在安德医生看来,并不在于延缓身体病变的速度,而在于这个期间的病人自身的人格承受能力。
未知疾病所引发的末日症候群对身体的影响并不是致命的,致命处在于由此引发的人格冲击,换句话来说,这种疾病最可怕的地方其实是通过线粒体对病人大脑进行干涉,乃至于精神受到影响——这才是安德医生对这种未知疾病的解释,也是其开发出“人类补完计划”的重要基石。
我读过一些生物学的科普读物,多少明白线粒体的神秘,但是即便亲身经历着这种情况,也很难相信这些隐藏于体内的神秘竟然能够干涉不属于物质的人格。
但这个结果的确发生了。
也许,人类本身就是双核。
而一直沉睡的第二核“线粒体”在未知疾病的作用下,逐步侵蚀了人类经过千万年才确立主体地位的生理模式,这个过程简直可以用鸠占鹊巢或者开门缉盗来形容。
可笑的是,我就是依托这种情况才诞生的结果——依托于线粒体,通过这具身体的大脑虚构环境,并在类似梦境和幻象的世界中培育成熟。
安德医生的治疗并非限制异变的过程,而是促进异变的过程,加速并引导在病变中由“侵略者”线粒体所产生的新人格,取代在这场病变战争中节节败退的旧人格。在他看来,既然身体的“硬件”已经发生改变,那就加快这个改变的过程,强制更新“软件”,以适应新的硬件。
当作为“软件”的新人格和作为“硬件”的新身体磨合完毕,就是“人类的补完”,那时的人类就可以冠上“新人类”的称号吧。相对身体利用率极为低下的现今人类,拥有大脑和线粒体的“双核”,一直沉睡的不明基因完全觉醒的新人类,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可以称为“补完”。
以上这些并没有官方报告,也没有得到安德医生的确认,仅仅是我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情报所作出的推断而已。我甚至猜想安德医生为什么要将这种疾病所引发的一系列症状称为“末日症候群”。许多涉及人体科学的书籍中都存在这么一种猜想,人体之所以有诸多不明、沉睡和退化的成份,是因为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相对变得温和的生存环境已经不需要它们的缘故,而只有面临足以动摇现今人类生存基础的重大危机时,这些“无用基因”才会觉醒。
对现今的人类来说,所谓的重大危机也莫过于“世界末日”了吧。
那么,让人体生理和人格产生巨大改变的未知疾病的出现,是否可以看作“世界末日”来临的征兆?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同样存在着今年,也就是1999年为世界末日的预言。
在这样各种因素交织的情况下,安德医生会使用充满宗教性和神秘性的“死海文书”,“人类补完计划”,“末日症候群”等等词汇来命名自己的研究也就不足为奇了。我觉得这并非是出于安德医生对未知的恐惧,综合考虑他在现实和“森野幻象”中的作为,不得不让我觉得,他对这些可怕的变化抱持着极大的期待、兴奋和热情。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试图违抗他,企图妨碍他的研究的行为,都不会是他所能容忍的,反而言之,任何能够对他的研究起积极作用的因素,都能被其容忍。这就是身为重要实验品的我如今的处境。
不能否认,先不提安德医生的研究思路是否正确,他当前已经得到的研究成果足以震撼人心。病患超强的运动能力,自燃性,沉睡基因觉醒后可能附带的力量,加上在这个过程中引导或制作新人格的可能性,简直就是制造暴力工具的最佳模板。
如此诱人的果实就摆在面前,也许那些潜伏在病院中的特殊工作人员已经等不及去分享了。
当前陆续发生在这座封闭病院中的混乱,都是由安德医生负责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引发,这样的情况明显会让安德医生产生警觉,也许由这种警觉所产生焦躁,正是引发混乱的幕后黑手所希望看到的。
如果以上的推断有一定的正确性,那么这种混乱即便暂时被压制下去,也仅仅是为了更大的爆发。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机会,然而对没有任何身份保障的达拉斯来说,却十分危险。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也许达拉斯不应该冒着这个风头继续行动。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朝阮医生的办公室的方向行去。
如今我的身上仍旧是刚消毒后获得的那张毯子,虽然冬天没有结束,但是却并不感到寒冷。体内好似燃着一团火焰,让人口舌虚干,甚至有些微微发烧,由此带来的不时的轻微晕眩感让我明白,病变随时随地都在增强。
距离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异样,才不过一天而已。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诸多末日症候群患者可以作为我的前车之鉴,让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够不在安德医生的治疗下挺过这个阶段。
虽然为自己的处境考虑,参加安德医生的二周目疗程是必要的过程,但是病变的力量让这个时间比我想象的更加接近。
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的宿舍已经被毁了,那些人当然会发现房间中的那些危险品,不过没关系,在安德医生的“关照”下,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而且,我要面对的危险,那些普通的危险品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我咬着指甲,绞尽脑汁地思考,但是因为不清楚安德医生的具体治疗方式,所以根本就没有头绪。通过大脑虚拟一个环境,扭曲人体潜意识,产生并完善新人格,并以之取代旧人格,这么可怕的力量根本就不能用普通的催眠、梦境和妄想所能实现,安德医生一定是使用了更加复杂的药物和设备。
不,这个思路不正确。安德医生的研究的价值太过惊人,所以保密是必须的,保密的程度连专业的间谍也无法轻易下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反过来想,在这座病院里,究竟在哪里进行实验才能达到这种保密性?而这个地方也同样存在于间谍们引发混乱时的考虑中。
对,没错了,就是这样。潜伏了相当长的时间,积累了足够多的情报,拥有专业判断力和行动力,这些间谍才不会随便展开行动,发动一场不知所谓的混乱——如果这场混乱的确不是意外的话。
要相信专业人士——这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于我的脑海中回响,让我不自禁差点笑出声来。
综合这一切的结论不就在眼前吗?我看向院方的山丘顶上,那座矗立在阴霾的流云下的黑色高塔。
“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要思考那么久,真是惭愧。”
没错,在没有比黑塔更适合做秘密实验,保存研究成果的地方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也只有黑塔中的设备,才能造访这座病院用来保存重要资料的核心数据库。
那么,想要窃取安德医生的研究成果,直接绑架安德医生既无脑又不专业,唯一的可能性是进入黑塔。拥有强大安全机制的黑塔,能够从外界开启吗?我觉得不太可能,间谍们的行动相当鸡烈,这意味他们无法用寻常的手段从外界渗透进黑塔。既然如此,那些传闻中来自黑塔的,制造了混乱的末日症候群病患又是怎样离开黑塔的呢?
沿着这条线推断下去,不难得出传闻是假情报的结论。我不觉得自己聪明过人,自己既然能想到这一点,负责病院安全和保密的专业人士自然也能判断出来。如此一来,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是怎么来的?
制造了大量的末日症候群后期患者,还放出有点思考能力就可以看出来的假情报,幕后黑手究竟是出于何种考量?而这些事情对于整个行动来说,又处于怎样的位置?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无论如何,他们的目的就是进入黑塔,至少有一个对末日症候群有所研究的人,这个人了解安德医生,还拥有制造患者的材料。
这是我在对已发生的混乱进行分析后,认为自己所把握到的最关键的东西。
我觉得,这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存在,也不会放弃我这个重要因素。毕竟,既然安德医生要让我继续参与二周目的实验性治疗,就一定会将我带入黑塔中。
他,或者她,一定会在那之前找到我,我如此确信。那个家伙才是我可能对抗安德医生,突破当前困境的机会所在。
这些分析让我一度浮躁不安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我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自己该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
我不想消失,不想被另一个人格取代。
我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高川,因为我也是高川。
我想要拯救我所爱和爱我的人,因为我是如此深爱着她们。
我想要拯救那个末日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诞生并养育了我。
我想要真江她们就如我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她们从来不是可笑的纸人。
既然那个末日的世界不过是个设定,那么位于现实的我,才拥有了更改的可能性。既然作为一个角色的我能够在那个虚构的末日中诞生,为什么同为角色的她们不能呢?
什么是真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对我来说,真实就是我的心。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没有关系,因为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眼中,真实就是这副模样。或许对他人来说,我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可是那个梦境里也有我还没有完成的事情,那个梦境才是我的母亲。
认真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对待自己所珍惜的一切,在死亡之前用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如此才能对自己说,我无愧于这一生。
像人一样溺死在梦想中,还是像野兽一样活在现实里?这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我的大脑,我的线粒体,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都将为了这些使命而奋斗。我听到来自灵魂的呐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有人说过,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带着他必然的命运。我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是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来到这座病院,来到这个现实,一定也肩负着某些使命。
如果这就是我的使命,那么,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
右眼和心脏的跳动宛如回应,就如在末日世界里那样,我似乎能够感觉到真江就在自己的体内,伴随着异样的扩散,贯穿我的基因的最深处。她从来都没离开过,存在于我的身体里,存在于我的灵魂中。
天空中传来乌鸦的叫声。漆黑的不详之鸟盘旋着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再一次成为英雄的时候到了,高川。
288 不完全燃烧(一)
288不完全燃烧(一)
前文提要:
高川于安德医生处得知“末日症候群”的真相,这是一种富有传染性的体内细胞恶性繁殖和线粒体变异,以及基于此两者异变而产生的新人格与原人格的碰撞所形成的异常状态。非常文学 書由安德医生所掌管的治疗和研究便是基于此种病状而进行的人体研究”人类补完计划“,高川以及女孩们都是这个研究的实验体,真江更可能是病原体的最初照顾者,而高川则是最接近成功的实验体。为了带幸存的女孩们逃离病院和实验,于近期一系列不测事件中看到机会的高川决定继续和病院**,以求展开进一步的逃亡计划。
(太久不更了,所以先提下前情,此内容不在计费,虽然因各种原因更新断续,生活所迫请见谅,但不论稿费多少,这本书一定会完成,即便有些读者认为这种断断续续的更新还不如不更,不过这在我开始写这文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完成它了,请厌烦的读者也体谅一下。)我有想要拯救的人。
“所以说,我有想拯救的人。”我看着镜子中的身影说,镜子中的男孩也开合嘴巴,就像是在和我说话。我知道这是错觉,镜子中的不就是我自己吗?然而有时我盯着镜子中稚惨白的脸庞——那张和我固有认知中的自己不完全类似的脸庞——会产生一种若隐若现的陌生感。
这个身体本不是我的,不,这么说也不对。只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并不是现在的我。
灵魂不同了,连同人格,以至是回忆……
而我想拯救的人中,这张脸庞的原主人也是其中之一。
每天都会对镜子说这种话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我已经记不得了。 課外書确切来说,我下意识没去记。非常文学这大概是出于某种心理障碍的原因,我以至怀疑是自己所患上的“末日症候群”疾病进一步恶化所导致。
距离从安德医生处得知关于“末日症候群”和“人类补完计划”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和过去一段时间对我而言是两种不同的生活。尤其在知道我曾经认为“真实”的世界,只不过是一种操纵回忆和梦境的治疗方式后,我所遭遭到的打击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述说。
而这三天的思考,更是让我疑神疑鬼,觉得自己真是基于这个身体的线粒体之类的东西,经由人工方式产生的。虽然当时没有在安德医生面前表现出来,但是随着时间流失,情绪和思考中却好似有什么异物在发酵,就好像在本来的颜色中掺杂了多余的颜色,变得混乱起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会觉得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另一个“高川”——会来夺走这具躯壳呢?
只有不断对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说“我有要拯救的人”这样的话,才能让自己心中的躁动平息下来。
我觉得自己能够实践这个诺言,“但是需要耐心。”我继续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冤屈的灵魂。
真是可笑的行为。
我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自来水拍打自己的脸庞,以冷却仿佛存在于体内的一团不断炙烤的火焰。
末日症候群莫名在原宿舍迸发后,我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病情正在恶化。
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变成那种没有理智的野兽,然后被人杀死,心中没有半点惶惶是不可能的。虽然,在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的口中,我已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中的特例,很可能已经在体内产生了抗体——他们说,这可能和我吃掉了曾经的女友“真江”的缘故。
我想相信他们的话,但一个声音总在阻止我相信那样的说辞。
我所见过的末日症候群病患中,不是死掉了就是疯了,没一个是正常人,这就是患者最终的下场,也许我只是比他们拖的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现在仍旧居住在我隔壁的那三个女孩:咲夜、八景和玛索,她们也是患者,不也参与了安德医生的治疗吗?现在她们的样子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还有系色和桃乐丝,现在不也不见踪影吗?
真正算是“高川”同伴的女孩们,不是死了、疯了就是失踪了。就连“高川”自己,也无法说还算是活着。
“太残酷了。”
1998年12月26日,距离1999年——我虚假回忆中的世界末日——还有四天,从窗外能看到正在搬运杂物和打扫庭院的员工。昨天是圣诞节,但是病院的不测事故频发,导致节日气氛处在一种风雨来临的压抑中,病人和员工都觉得意兴索然。
不得不说,虚假回忆中的生活对我的影响很大,那个世界对我而言,就像是真实的一样。不,这么说不对,在这三天和安德医生的接触中,按照他的说法,我是经由那个世界的作用而诞生的人格。这么说来,那个世界于我而言就好像母亲一样——这么想的时候,内心就会安定下来,觉得有了立身之处。
即便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都劝戒过我,要分清什么是真实和虚假,要活在现实中,让我不要太过在意那个世界。阮黎医生更是告诉我,这种虚假和真实的混乱,才是她不赞同安德医生那种治疗方式的原因——我不清楚,她能否知道那种治疗不过是“人类补完计划”的人格补完实验。
不过,于我而言,放弃那个世界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它在别人眼中只是虚假的伪物,可对我来说,那就是我的母体,我的过去,我的未来。如果否认了它的真实性,那就是在否认自己的真实性。
虚假从来不可能诞生真实。
我不是虚假的,所以诞生我的世界,不可能是虚假的。
我必须证明这一点。
因而,越是接近1999年,我心中的关于世界末日的预感就愈发强烈起来。我以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世界末日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不同的,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样的想法。
洗漱之后,我再一次服用精神药物,如今我服用这些药物的次数越来越屡次了。我知道这样不好,却不得不这么做,就像一个瘾君子。我认为在阮黎医生处接受的治疗是形成当前状况的罪魁祸首,阮黎医生也这么认为,不过她没有半点犹豫,她对我说过:“如果不是这些药,你的情况会更差。和过去一样,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对这些药物产生抗药性,到时你就会戒掉了……说不定你会在新药开发出来之前再自杀一次呢。当然,我可不希望你再失忆一次。”
“我失忆了很多次吗?”我问。
她岔开话题,那个态度让我觉得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联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醒来,如果每一次失忆,都意味着有一个新的“高川”诞生,重复前一个“高川”的生活,那真是一个悲哀又痛苦的答案。
我当然不会希望自己也会变成其中的一份子。
“我会记住你的,阮黎医生。”我对女医生说。
“希望如此。”
……。.。
289 不完全燃烧(二)
289 不完全燃烧(二)
随着新一天的不断到来,关于我的诊疗也越来越趋向频繁,参与者也开始增加,不再只是阮黎医生和安德医生俩人。从1999年的一月开始,每次身体检查,医生都不会把具体的诊断结果告诉我,我试过据理力争,但毫无作用。每次和医生交谈,我都能察觉一些新东西。我已经将自己的病情想象得十分糟糕,然而事实告诉我,我要面对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们给我注射许多药剂,又嘱咐我平常要服用什么药物,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这些药无法遏制那种身体恶化的感觉,然而围着我转的医生们不断告诉我,如果不使用这些药,恶化的速度会更加糟糕。
我无法拒绝,这并不是相信不相信他们的说辞的事儿。你得知道,这儿是病院,医生们总有办法让不听话的病人按他们说的去做。
精力衰竭的情况正逐渐变得明显,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夜游了。前些日子,我还对即便双腿残疾也无法阻止的行动力引以为豪,现在这种行动力也开始衰弱下来。我每天的日程都固定在医生和宿舍之间往返中,再也不去图书馆,不去搜索材料,不去改造工具和武器。我很想再将自己的轮椅改造一下,再去探索一下树林,找出迷一样的夜晚里的那些怪异事件。我还记得自己发过的誓言,要找到可能还活着的女孩们,拯救住在我隔壁的那两个可怜的女孩,亦或是战胜弥漫在这个病院里的邪恶,回到我所诞生和存在的那个即将末日的世界,哪怕它只是一个虚幻。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是,我有时会在睡醒时不由得想到,自己还做得到吗?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那两个女孩的房间看望她们了,即便她们一直就在隔壁。
我觉得那个自称记者的达拉斯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也许他不知道我搬到了这儿,也许他以为我在旧宿舍的大火中丧生了。
我感到一切都遭透了,每天习惯性总结一天的生活,都让我不敢相信如今的自己竟然是模样。然而一种不可抗力正推着我的日常偏离自己所希望的轨道,越滑越远。
我感到十分疲倦。
这些该死的药。
我感到自己已经拼尽全力,至少,我还能研究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尽管这是他在如今的“治疗”中唯一让我做的事情。
这天,我刚从安德医生的办公室回来,还来不及吃午餐就感到特别疲倦。这种疲倦带着一种头脑的肿滞感,就像是往里面灌了太多的水,一个劲晃荡。我不想再用这个脑袋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在安德医生处听到的关于“人类补完计划”的事情就像杂草一样这一茬那一茬地不断长出来。
安德医生名义上是我的心理医生,更多时候却是以一副研究者的面孔,而不是治疗者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于他来说,与其说是病人,不如说是一只白老鼠,兼职研究计划的重要合作伙伴。
他的研究计划需要病人的自愿且主动的配合。他不会告诉我药物治疗的原因和结果,也不会询问我的心理和身体状态。他十分确信我会积极配合他,按他的说法,就是“像过去一样”。
我无法从安德医生那里知道太多的信息,但是有一些事情他必须详细告诉我,那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故事设定。
简单来说,安德医生是这么形容我即将开展的实验性治疗的——我们先要编造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以我为主人公,它可以是温馨的,也可以是激烈的,煽情的,热血的,冰冷的,恶意的亦或是充满了英雄感。然后他会将这个故事作为基础灌输到一个超级电脑中,产生一种逼真的幻境,让我的大脑在其中畅游。
当然,真实的情况并不会这么简单,这种类似小说中的虚拟实景的体验,实际更偏向某种催眠,某种人类大脑和超级电脑的互动,以此产生的可以反馈回人体的幻觉。
也就是说,人类会因为这种幻觉的反馈,产生肉体组织和人格上的改变。
因此,更多时候,这些故事即便激烈,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邪恶。
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人体实验,也是安德医生眼中,对于“末日症候群”这种神秘疾病最佳的“治疗”方法。
或者说,是一种“利用”方法,利用这种幻觉,让末日症候群患者产生“正面的进化”——这就是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
在这个过程里,人格和肉体,知识和经验,都将按照“故事”的进程逐渐补完,直到它完美无缺。
每一个“故事”,就是一个疗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种疗程,因为按照安德医生的说法,每一次疗程,我都会被“重新塑造”一次,每一次都会让我更加趋向完美,如果我能坚持到最后的话,我会成为“真正完美的人类”。
不过,我从安德医生的眼中找不到任何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希望,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
我会死在某一次治疗中,安德医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我心中告诉自己,每一次治疗,“我”已经死了一次。
我不想死,不想变成自己所不熟悉的陌生人。因此,我加倍努力地去了解这个计划,去研究“故事”的设定方法。
“故事”之所以需要我和医生的并肩协力,因为它必须得到病人的认同。你很难想象,一个不被病人认同的故事,怎能让他将自己代入其中的角色。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故事”可以不贴近现实,它是被创造出来的,作为一种自我解救性质的精神疗法的载体,并不需要对“正常人”而言的现实,但它必须是一个对病人而言自圆其说的世界。
它的存在和发展,对病人而言是可以理解的,是他所期望的。用安德医生的话说,无论它在正常人眼中有多么古怪离奇,不可理喻,但在病人眼中,“世界就是这个模样”。
按照他的说法,我曾经历的那个末日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战斗和感情,正是我所如此希冀着。我希望成为那个肩负伟大使命的英雄——世界将会迎来末日,一个孩子将成为英雄,去拯救世界,去拯救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这种说法让我感到不安,甚至感到惊惧和惶恐,他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个精神变态的刽子手。我的渴求和希冀让一个世界进入末日,让其中的人流离失所,失去生命,在黑暗和绝望中哭泣。那个世界本可以充满光明和温馨,那些承受痛苦和不甘,在遗憾中失去的人们,因为我而改变了命运。
在那个世界里,那些因为秘密机构的作为而死去的学生,那些为了不同的末日理念而战斗的战士们,在天门计划中变成怪物的人们……白井、森夜、咲夜、八景、真江、桃乐丝、玛索、系色、席森、荣格、潘、达达、洛克、走火、锉刀……网络球的人,末日真理教的人,黑巢的人……他们的生活本不该如此的,是这样吗?
如果,我设定的不是那样的故事的话……
我忍不住想要推翻之前的故事设定,但这是不允许的——它已经作为基石打磨过许多次,无论我现在多么厌恶这样的故事,在安德医生眼中,它对于我来说正变得“完美”。在他眼中,这个故事所体现的,才是真正的我。
不,我不知道,我不想承认,我也打心底不觉得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向那个故事中受难和死去的人忏悔。我想要告诉所有人,一个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世界,又怎会是他所期望的故事呢?
安德医生并没有安慰我,他用纸笔写下了一个流程,它是这样的:
过去的高川是个有些阴沉的孩子。
他创造了一个末日的故事。
略显阴沉的高川进入这个末日故事的世界中,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他成为主角,但是,作为理想中的“英雄”,他不得不进行一些改变,也许他失去了一些记忆,也许他被塞入了一些曾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神秘的大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无法说清楚。但是,无论他想不想,他都被迫去适应这个他所认可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故事不断发展,他也不断学习和战斗,于是现在的高川诞生了。
故事完结,现在的高川醒来,虽然他失去了过去的高川的记忆,但他不再阴沉。换句话来说,现在的高川无论人格、情感、知识还是经验都比过去的高川更加强健,更加完美。
但是,现在的高川还不是最完美的,所以他还要继续创造自己的故事。
尽管现在的高川比起过去有了一些改变,也许变得正义了,但说到底仍旧是过去的高川的某种良性发展,因此,承载他某种特质的“末日故事”无法完全否定。
对于现在的高川来说,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末日故事”的基础上进行设定和情节上的补完和延续。
这是安德医生所坚持的理念。
对我来说,最终放弃彻底更改整个故事,配合安德医生的原因,某本书中的这么一句话:人之所以两样,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同的过去。
如果不再是那个末日世界,我曾经在末日世界中认识的那些人,是否还是我所知道的他们呢?
如果只有在那个末日世界中,经历了那些磨难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那么,他们是不是注定了要经受那些痛苦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拯救他们了。
也许,我根本就无法拯救他们,也不需要拯救他们。因为我不仅仅是一个故事的产物,我的诞生于一个真实的过去。而他们呢?他们有一个真正的过去吗?他们所遭遇的一切,也许就是他们存在于那个世界中的真理。他们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如安德医生所说的那样,仅仅改变了我自己。
那么,我想要拯救的那些女孩,是否如我过去坚持的那样存在着呢?
我那小小的愿望,仅仅是成为她们的英雄的愿望,是否也不过是个虚妄呢?
我在晚上辗转反复,在诸多个夜里于噩梦中惊醒。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她们,真江、桃乐丝、系色、八景、咲夜和玛索,可梦中的女孩模糊不清,她们困在一个个泡沫中,上浮,破裂,消失……我伸手掬起这些泡沫,它们在掌心破裂,消失……我只能静静地呆在一旁,注视它们不断地出现、破裂又消失……
我似乎能听到她们在说话,像是叫喊,像是呼唤,像是细语,像是欢笑,像是哭泣。可无论如何努力也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的身体在梦中的水里沉浮,那一望无际的水面是如此宽广,剔透的蓝色,就像浅浅的海岸,但这些水无味而冰凉。这些冰凉的水却无法浇灭从身体里喷发出来的,如同熔岩一般的灼热,每每让我于焚烧中惊醒,口干舌燥,头脑发昏,就像是发了高烧。此时量体温,往往在三十九度,但是这种高温不久后就会退去。
这样的日复一日,让我感到自己的虚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所做的那些是否正确。然而,那些发过的誓言仍旧在胸中回荡。每一次梦醒,都更加清晰,我便又一次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的到来,它将让我去拯救。
拯救她们,拯救我自己。
又是新的一天。我已经不再看日历了,我不再关心今天是几号,星期几,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要做的事情总是一个模样。我又做了那个泡沫的噩梦。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醒来后发生的事情也让我大吃一惊,这让我记忆深刻。
我想,正是以这件事为,我那波澜不惊的生活又开始变得精彩起来。
大多数时候,人们醒来后,对梦的记忆会变得模糊。然而对我来说,那个梦异常清晰。它并不寻常,就像是梦中之梦,但是在我刚进入时,我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梦。
我似乎回到了孤儿院——在这个世界,过去的高川和真江、桃乐丝、系色、八景、咲夜和玛索六个女孩曾经呆的那个孤儿院——我之前提到过,在之前日子里的梦境和幻觉中,有过这样的场景:过去那个个性乖僻阴沉的高川在五岁时失去双亲,他们在火海中丧生,之后男孩进了孤儿院,一年后被送到这座封闭病院进行心理诊疗,但很快就回到孤儿院里和正常的孤儿一样生活学习。在那个记忆里,这座封闭病院和现在似乎并没有太多不同,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当时这座病院就真的是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不管记忆是否和幻觉有了交错,那个孤儿院的印象对于过去的高川来说是如此深刻,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并以一个悲剧作为结局。
在梦境和幻觉里出现的孤儿院,有时散落着星屑般的光,被温暖包围,有欢声笑语;有时刮起阴惨惨的风,无人的走廊中时不时响起空洞的脚步,充满了惨叫和哀求;但在更多的时候,它总是更加正常一些,有些地方阴森,但也有温煦的地方,走过转角能看到欢跑的背影一闪而过,路过某个房间时,也能听到邪恶的声响。
在这个特殊的梦里,孤儿院正如它大多数时间那样,陌生和熟悉纠缠着,分不清是地狱和天堂。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孤儿院里的时候,自己正坐在床边,房间不怎么熟悉,大约有9平方大小,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正对面的墙上开有一扇窄窗,窗口处插上铁栅,就像是监狱一样。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阴压的云层不时能看到天光般的闪电。
房间奇异地沿着中线分成两种环境,我的左手边潮湿阴冷,不断有水从天花板滴落,地砖的缝隙里爬有青涩的苔藓,我的右手则温暖如春,床脚边摇曳着一朵白色的不知名野花。就连风从窗户吹进来的时候,也明显被中线剖割成冷和暖两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心情就一直很平静。我起身推开房间的门,前方有人影闪过,继而走廊又平静下来,但是每当迈步前行的时候,总有另外一道或数道不和谐的脚步声响起,就像是顽皮的鬼魂尾随身后邯郸学步。走廊的窗外并没有下雨,但也并不温暖,褐色的墙,红黄色的落叶木,无人而摇摆的秋千,充满了秋天的萧瑟,就如同油画一般色彩鲜明。
当我走过木板长廊的转角,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前方地板已经明显腐朽,似乎随时会坍塌下去,从木板的缝隙中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幽深,就像是无底悬崖,让人不敢前行。两侧的墙壁和房间也是经年失修的样子,斑驳的墙纸一整片地剥落下来,门板上的油漆被刮掉,门牌也不知所踪。我数了数,左边三扇门,右边两扇门,正前方也有一扇。
这条走廊似乎到此为止了,出乎意料的短。
我听到正前方的门后传来人声,听起来十分熟悉,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行动意志。
我向前走,木板发出难以承受的咿呀声,咔嚓声,有一小片木头剥离了,朝幽深处掉落。就在我吃了一惊的时候,整条走廊发出更加剧烈的断裂声,促使我赶快行动起来。
我拔脚就朝前跑,能清晰感觉到脚面正随着走廊下沉,仿佛脚下是一泥沼,本来只有七八步的尽头,却怎么也跑不到。轰鸣声大作起来,我不由得回头看,来处正在崩塌,不止是走廊,就连墙壁和天花板也不断摇晃,断裂,坠落。曾经的道路正变成一条幽深宽广的渊崖。
即便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是仍旧有惊惧油然而生,我企图加快脚步,可是双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桎梏着,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以相同的频率迈动。
最终,在突如其来的强烈而真实的失重感中,我眼睁睁看着一步之遥的正前方房门,身体朝着深渊落下。我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没救了。
不过,下落仅仅持续了大约一秒的时间,我的脚底就接触到实地,下落的压力也仅仅是从三米高的地方跳下来似的。
我站稳了身体,抬起头来,发觉自己再一次置身于某个房间中。
这个房间无比的熟悉。
它并不来自于过去那个高川的记忆,而是真正属于我的记忆。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是如此激动,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看到它,即便是在梦中。它让我感到欣慰,感到一种充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就像是沙子做的城堡变成了水泥,华丽而孤傲地伫立在某个峭壁的顶端。
那是末日故事中“厄夜怪客之章”,那座傍山而建的房舍。
房间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收拾得很干净,摆设不多,只有一个柜子和两张床,床上架着蚊帐,整齐叠放着薄棉被,屋后敞开的窗户处,可以看到五米外长满青苔和野草,高达十米黄褐色石壁。
时间是临近初秋,山中的夜晚就再也感觉不到炎热,高处的山风比起平地更有劲,已经谈不上凉爽,抚过肌肤时产生丝丝的冷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孤儿院的走廊落下,竟然会掉入这个房间中。但是我迫不及待寻找起曾经一起在这座房间中的女人。
真江,富江,无论是谁都好。我感到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可是,房间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
房间是如此安静,就像死了一般。
山中的寒意愈加浓重,让人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将门窗关起来,我看向那张床,我记得那个时候,富江躺在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姿势也不换,就像是一具死尸。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床边看着她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记录自己的经历。
没有桌子,但是柜子里却有煤油灯、作业本和圆珠笔。我按照记忆中那样,走过去打开柜子,里面的东西和那时一模一样。原主人用圆珠笔在作业本上涂鸦,每一张纸都用掉了一面,我只能在另一面上写自己的东西。
我就像那时一样,点燃煤油灯,将它放在床角。然后坐在床头,将作业本搁在大腿上,拿起圆珠笔,嗅着灯火中飘来的煤油味,觉得自己好似游荡在时光的长河里,和过去某个时间的背影重合了。
我知道这是幻觉,可是记忆中残留的片段却和如今的梦境嵌合起来。
我想着和当时一样的想法,拥有着相同的心情:也许在不久前,这些文具还被某个孩子这么使用吧。就在这夜晚,就着淡淡的煤油灯光,在作业本上画下自己童稚的幻想。
这么想着,心中泛起一种平和安宁的情绪,仿佛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黑暗和邪恶都被这光驱散了。
我打开笔记本,里面只是列目录一样记下曾经那些冒险的概要。
从自己在那间公共厕所醒来开始,罗列着自己遭遇的事情。因为自己不是个特别关注时间的人,所以当时的日期都有些模糊了,然而看着笔记里的内容。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当时的想法都历历在目,仿佛一条清澈的时光小溪在面前流淌。
第一行记下行动记录,第二行用小括号标明当时的想法,第三行用中括号标明自己如今的想法,第四行则用大括号,标明自己在这个冒险中的收获。
咲夜、左江、富江、森野、峦重、八景、白井、耳语者、山羊工会、安全局……一种情感在我的心灵中荡漾。
愧疚,沉重,快乐,痛苦,一切都被记录下来,在字里行间聆听着最真实的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好似让我的身体和灵魂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有一团炼狱的黑火在炙烤着所有构成我的一切,让我的变得更加澄澈。
当我回过神来,自己的冒险结束了。我感到脸颊湿润,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哭了一场。
“在写什么?”突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个声音让我感到一种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惊喜,我用几乎扭伤脖子的速度回过头。
如果所希望的那样,我看到了那张梦寐中也已经很久不曾出现的脸。
是富江,还是真江?是富江吧,无论哪个都好,她就站在那里,如同记忆中那般。
天啊,真希望这不仅仅是一场梦。
“你哭了?为什么?”富江问,明明是疑问句,但她仿佛知道答案般,用的是肯定句的语气。
我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盯着富江的脸,内心就平静下来。
“不知道。”我说,“也许是感到悲伤吧。”
富江没问为什么悲伤,为谁悲伤。她凑上来,借着煤油灯的光线看我手中的日记。我大方地将本子递给她,这些字句里记载着最真实的自我,我希望她能看到。
没错,我当时就是这么做的,现在仍旧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像是想要将它复刻到今天那般。
富江没有说话,轻轻将发丝撩起,静静地翻着纸张,脸色平淡而专注。她给人的感觉和之前截然不同,并非富江,而是另一个人。
“……富江?”和当时一样,我喊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用那种平淡而专注的眼神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灵魂似乎被那双忽然变得深邃的眸子吸进去,看到藏在深处的某种熟悉,但也同样令人恐惧的东西。
漠然而冰冷,就像是未出鞘的匕首,却极为坚硬和森寒。
不像是人,而是拥有人形的其它东西。
“我是真江,阿川。”和记忆中一样,她如此说到。
真江将头侧开,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斜睨着我。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半点表情,她的脸是漠然的,僵死的,一张苍白的面具。她的黑发是如此柔顺,她的眼眸是如此黑暗,她的身体是如此灼热,可这代表生命活力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可是却有一种诡谲的魅力。
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穿透了我的灵魂。她的左手按在我的喉咙上。之后,她的右手也放在我的喉咙上。
她就像要扼死我一样,双手围住我的喉咙。唯一让我稍微能镇静下来的是,那双手没有任何气力,只是虚虚放在那儿抚摸着。
“我也爱你,阿川。”真江低头,在我的耳边说。我看不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只听到她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阿川。”
“我知道。”我说。
“不,你不知道。”她一边动作,一边用一种令人不安的语气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亲爱的弟弟。”
是的,我记起来了,她当时将我当成了她的弟弟……
孤儿院的真江?末日世界的真江?我又是哪个我?
“阿川,阿川……”声音纠缠着痴缠着。
剧烈的情感,交错的记忆,现实和虚幻在漩涡中变得更加混乱。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搅拌机中变了颜色。我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也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快被吞没了,即便如此,身体也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禁锢了,无法挣扎。
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不会死的,阿川,我会保护你。”真江松开双手。
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先于情感在我的躯壳中迸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她的头发滑落脸前,借着煤油灯光,透过那丝绸般的发缕,那双狂热燃烧的黑眸完全抢夺了我的目光,让我再无力关注其它。
……
290 不完全燃烧(三)
290 不完全燃烧(三)
我再次看到了这双燃烧着的眼眸。从我认出这个房间开始,我就与预感到自己能再一次看到她。刚开始时她不在这里,让我深深感到失望,如今她如幽魂一般出现了,但我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要惊讶呢?这是在梦里啊。而我是如此希冀再一次看到她,触碰她。肌肤传来的温度和柔软让我几乎以为这就是现实。
可这是在梦中。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真江已经死了。眼前的她不是真实存在的,她就是个美好的梦,一个只存在于虚拟和幻觉中的幽灵,来自于我的心中和细胞最深处的渴望——我如此告诉自己,然而凝视那双黑色幽深的双眼,却无法打心底认同这样的托词——天哪,她是如此真实,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泪水涌出眼眶。告诉我,真江,我该如何拯救你?我要如何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只是一场梦,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她和我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却像是一副画。
“亲爱的,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没有你的日子,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如同自言自语,我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庞。
梦境结束了。
当我松开双手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四周幽暗而静谧,宛如存在一个巨大的空洞,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了。
我感到口渴,身体一如既往的糟糕,就像是血液正在沸腾,细胞正被灼烧。我摸索到床头的药,打开盖子就倒进嘴里咀嚼吞咽。我感到双腿有一种麻痹的感觉,几乎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了?
不,我本就是双腿残疾的人。可是这种感觉,让我油然生出一种惊诧的茫然。紧接着,我猛然意识到,这些日子里,我的双脚根本是毫无知觉的,而如今,它传来了麻痹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知道这是否代表着什么,可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去思考,或者说,害怕去思考。
我小心翼翼地触碰小腿,顺着肌肉的弧线抚摸,如同触碰一尊易碎的玻璃。渐渐的,双腿的肌肤传来微小的触感,像是有柔软的羽毛沿着肌肤滑过。我的心灵一瞬间有电流通过,我将信将疑地加大了手掌的力度。
是的,这不会错!我感受到了!我的双脚感受到了!
我迫不及待想要挪动自己的双腿,结果腰部用力,双腿只是被牵扯着动了一下。这不是我想要的!
“快点,来啊!快点,快点!”我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一边挪到床边,将双腿放到地上。
我双手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来,然而脚下虚浮无力,当我放开双手时立刻摔倒在地上。疼痛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还是走不动。可我还想尝试一下,不,无论花多长时间,我都会尝试下去,因为这一刻,摔倒的我感受到了来自双腿的痛楚,这份痛楚是如此微弱,可它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它越是疼痛,就越是让我自心底生出无限的勇气。
我能站起来!
我一定能站起来!
我无暇思考,努力用双手撑起身体。我想自己首先要能够跪起来,能够跪着爬动。我注意到一旁的轮椅,不假思索将它推到一旁,就这么拖着身体,在地上爬着前往卫生间。
在这个过程中,梦中真江的脸不止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双燃烧着的眸子如同烙上去一般。一种强烈的情感不断积蓄着,积蓄着,宛如被掩埋在地壳中的灼热岩浆。我习惯性抚摸自己的左眼,我觉得她就在这里,就在我的身边,即便身隔两个世界,她也未曾离开过。
是的,她没离开过,无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她一直都在。我过去是如此相信,而如今这份信任正在发酵。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美好。和她相见的的那一刻,我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我的人生,我的思考,我的道路——如果我是个疯子,那一定是因为我为她着了魔。
卫生间没有开灯,爬在地上的我根本触不到开关。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翅膀扑腾的声音,似乎有一只黑色的鸟从房间的一个角落飞过。可我看过去时,那里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我觉得那是夸克,它也一样,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尽管我并不能时常看到它。别人认为这是我的幻觉,可我真的能听到它的声音,看到它的身影,甚至触碰它时能感受到那身羽毛的触感。我有时会想,如果这是幻觉,那又有什么是真实呢?
我抓住洗手池的边缘,将身体拉起来。我的双腿就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可我使足了气力想要站起来。然后,我感到了那份支撑的力量,它是如此疲软,如同刚刚钻出壳的幼鸟,然而它的确是存在的,这一切并非我的幻觉。
借助手臂和双腿的力量,我第一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满身大汗,逐渐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镜子里那张狼狈的脸。头发贴在额头上,双颊消瘦,脸色苍白,是一个陷入绝症的病人,可是那双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在燃烧!让我分不清楚,那是梦中真江的眼睛,还是我自己的眼睛。
真是不可思议,在这一夜前,我的双腿一点知觉都没有,然而在一场姗姗来迟的梦后,我已经可以这般依靠自己的力量站在镜子前了。
我觉得这是真江给我带来的力量。穿越了时空,穿越现实和虚幻,以她那超凡的力量创造的奇迹。
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疯了,可在这一刻,我就是如此认为,这般坚信。我的身体,因为和真江的再次相遇,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镜子里的脸在我惊讶的注视中慢慢地扭曲了。
脸庞,五官,头发……一切都仿佛被揉搓的橡皮泥一样被拉伸塑造。我睁大了眼睛,那张变幻的脸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但我能够肯定那一定不是自己的样子。渐渐地,头发变长了,下垂的刘海遮住眼睛,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孩,又像是一位少女,或者是一个女人?无论怎么变都让我升起无比的熟悉感,它是我所熟识的某个女性。
到底是谁?是真江?它还在变幻,有时像这个晚上梦见的末日世界的真江,有时像更早以前梦到的孤儿院的真江。它就这么在女孩和女人之间揉来揉去,原本脸庞和五官都不尽相同的两者,就在这份模糊中渐渐相似起来。开始让我觉得无论哪个都是同一个真江。
镜子里的脸不是我的,而是另一个人的。这件怪异的事情,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只是让我不由得伸手想要去抚摸确认一下。当我的手指触碰到脸颊时,眼前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镜子里的诡异变化彻底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而镜子里的我,正用手掌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是那张绝症病人的脸。
下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没有撑在洗手池边。我正用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站在镜子前。
我,站起来了!
天哪,真是不可思议!
我试着活动双腿,它还有些软,就像是刚刚跑完了马拉松,可是剩下的力量,却足以支持着我,让我不至于跌倒。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身体那种灼烧的感觉也正变得无以复加。从那种强烈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的我觉得细胞快要干渴了,内脏都快要变成焦炭,尽管镜子里的自己根本没有显示出半点预兆,可我仍旧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融化。
我在水龙头处用冷水敷脸,又灌了一肚子的水,这种灼烧的感觉才开始减弱。我不停喘气,身体十分痛苦,可是和重新站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说来也奇怪,这种比以往更强烈的灼烧痛苦并没有如往时那般让身体衰弱下去,反而让我觉得自己的状态正在好转。这也许多少有些错觉,但我此时的确精力充沛。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回到卧室翻开写满故事设定的日记本,参照安德医生为我准备的“人类补完计划”于剧本制作这一阶段的资料。也许是身体好转的缘故,也许是梦见真江的缘故,我发现自己对末日世界的故事原剧本的分析更加上心了。这并不是说我原本不关心这些故事和设定,只是当初因为心理和身体的缘故,只能被动得去研究,那种被强迫感令人身心俱疲,而如今在我身上出现了一种主观能动性,让我在研究中更加专注,从而更加了解这些看似简单荒谬的剧本中所隐藏的秘密。
如前文所说,由作成的剧本为核心,利用某种超级计算机进行扩展,成为一个相对完善的虚拟世界。这是一个足以令人迷失其中的庞大工程。这个虚拟世界的针对性很强,唯一用户就是剧本作者本人,因为作为核心的剧本是一个对创作者本人而言能自圆其说并且带有强烈自我世界观的世界,因此,被通过药物和其它手段进行预置处理后的用户一旦进入这个世界,他所面对的就是一个以假乱真的世界。
它并不是什么虚拟游戏,也不是单纯的心理治疗手段,而是为了改造使用者的人格。
通过某种超级计算机所进行的世界构架拓展与其说基于剧本,不如说基于剧本作者的心理。也因此,“人类补完计划”虽然涉及人体微结构、生体病理和新型病毒,但并不归属于生化试验,而是心理试验,所有生化手段仅仅是作为辅助工具,完全符合这座病院的本质。
作为第一阶段的剧本制作,更是完全体现了这一特质。
安德医生十分朴实地将疗程过程的关键分为三个步骤——接入、活动和登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这三个步骤却并不单纯通过机械进行处理,而是以一种心理暗示的手法隐藏在剧本之中。
这意味着剧本不再是单纯的故事情节和设定,同时也将作为控制疗程进度的手段。
重要规则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这个世界要有一个终结,并且有明显趋向终结的不安定过程,这样能够保障用户在潜意识中抱有最低限度的“治疗进程”的概念,并由此保证用户心理于情节发展中的激烈性、活跃性和主动性,也可以作为“登出世界”的意识保险。这也意味着,选择末日世界并非是我自己单纯的愿望,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剧本需求。
其二:用户的角色设定必须参考当前用户心理状态和人格特质,并评估此角色设定的三观、心理和人格和当前用户融合后所造成的影响,以保证用户得到心理和人格层面上的“补完”。
其三:登场的重要角色最好以用户认识或自觉认识的现实人物为模板,但必须通过大量修饰,让用户似是而非的模糊感。必须将这些角色合理分配在正面和反面两方之中,并结合用户记忆来设定出现阶段,通过角色登场和情节过渡来重点控制治疗流程,评估阶段性治疗结果。当然,这种角色设定也有那种不知名的超级计算机在虚拟过程中的性能需求。
其四:尽量避免涉及血缘关系。
其五:必须要求明显的登出暗示,例如故事中系色所提到的“二周目”。
除了这几点之外,剧本中任何看似无关紧要的设定,亦或荒诞无聊的情节,或多或少都具备辅助性质的心理暗示,或是保障用户的安全,或是催化用户的改变,或是协助超级计算机进行虚拟世界的运转,亦或是用来设置某些不为人知的应急保险和机关。
我甚至可以相信,剧本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是无的放矢,由安德医生经手后,这个剧本中所隐藏的东西完全超出我当前的理解水平。这些明面或隐藏的极为苛刻的剧本作成要求,才是“人类补完计划”能够进行的基础,通过它们,安德医生也才能对治疗过程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同时也是我之所以还活着,没有在治疗中死亡或崩溃的原因。
而我如今的工作,就是在“治疗”前,针对自己当前的情况对剧本进行修改,以符合自己当前的人格、记忆和心理状态。之后,此脚本交由安德医生评估、审核并以他的专业性角度和超级计算机的性能角度进行再构成,才是最终能够使用的“剧本”。
我反刍这些资料,猜测安德医生从他的角度可能做出的评估,并从中挖掘更多的可能性。我有一个荒诞的想法,或者毋宁说是希冀——是否能够通过剧本作成来复苏死者的人格呢?是否能够通过这种治疗过程,将某些人格以我这个躯壳为媒介带入现实中呢?如今在我身体上所发生的一系列怪异,是否正是虚幻侵入现实的一种可能性?
也许,我能够补完咲夜、八景和玛索这三个女孩身上所缺失的某种东西。
也许,我能够找到潜藏于我体内的江,失踪的系色和桃乐丝。
也许,我能够复苏已经死亡亦或并不真实存在的她们。
也许,我不会再如以前的高川那样“消失”。
是的,一定是这样!一切的可能性就隐藏在剧本作成中,就隐藏在“人类补完计划”中。手头的资料中还有许多我所无法理解的专有名词,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也许在剧本作成阶段并不重要,但很可能就是那些可能性中某个关键的螺丝。
我需要更多资料,不过,我想安德医生不会告诉我更多东西了。
我不禁怀念起达拉斯那个家伙了,他如今在做什么呢?
我一边思虑,一边开始尝试撰写新的故事剧本,渐渐的,我开始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仿佛我仍旧在那即将末日的世界里,在日记本里写下自己的冒险,幻想着总有一天会将它出版,被脱离末日的人们当成童话,而真江就站在我的身后,随着笔端的游走默默阅读着我和她的故事。
是的,我似乎感觉到真江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不敢回头看上一眼,生怕那个身影会在一刹那变成泡影。至少在这个时候,就这么让我认为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吧。
这是如此令人怀念的气氛,空气中充满了令人沉湎的因子。
当阳光穿透窗帘来到书桌上时,我这才从稿纸堆中回过神来,那熟悉的感觉从背后消失了,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自我心底升起,它告诉我,我的幻想结束了。我扫视着一份份稿纸,上边写满了字,我却不知道到底写了些什么,也不想去追究。好半晌,我依循着一种空洞的思绪,从最上边的一张稿纸开始,一张张将它们撕碎,扔进铝制垃圾桶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烧成灰,然后收拾好原剧本和资料。
今天安德医生还有一次关于剧本制作的指导,我也需要进行例行的身体检查。安德医生那里没什么好说的,我并不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剧本的心理暗示”的更多消息,因为照他的说法,那不是我的事儿。至于身体检查,我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为此,我刻意重新坐上轮椅,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样能瞒骗多久。
吃早餐之前,我来到隔壁的房间。
和往常一样,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但实际上没有反锁,只要扭动门把手就能打开。这个世界的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个女孩就住在这里。自从旧宿舍被末日症候群病患摧毁之后,我们搬进了这座临时征调的普通员工宿舍。原宿舍的病人大部分在暴动后不是被安保人员当场击毙,就是被带走后再无声讯,活着入住新宿舍的寥寥无几,到处显得空荡荡的。如今整一层的房间只有我和三个女孩居住。
抓住门把手,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来看望这三个女孩了。因为身体和精神的状态越来越差,从上周开始,我就再没踏足这个房间。
我推开门,三个女孩和印象中一样,聚在厅里,安静地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子上堆满了纸牌,就是她们以前在旧宿舍玩的那种。每次看到都觉得是一个奇迹,原来的那些纸牌已经在火灾中变成灰烬,如今她们却凭借记忆重新做了一副。当然,我无法保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但我下意识觉得是一样的。她们每天都在做这件事,虽然制作的速度不快,可是到今天为止,我感觉到这些纸牌就要做完了。
说实在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们对这些诡异的纸牌那么执着,但是,她们执着要做的事情马上就能完成了,还是让我为她们感到高兴,并觉得这件事的完成将带来某些变化。
我记起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同样有一张纸牌,看样式和三个女孩的纸牌是一套。那是过去从某个亡故女孩的坟墓里找到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和这三个女孩到底有什么关系,很明显,那个女孩不是桃乐丝,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将这张纸牌交给这三个女孩。
当我将纸牌放到桌面上时,三个女孩并没有因此稍微停顿自己的动作,她们视若无睹,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反而是房门被外面的人敲响了。
出于某种直觉,我敏锐地感觉到,外面的人并不是病院的工作人员,甚至这种直觉告诉我,外面的人并不是来找这三个女孩。
我没有多加犹豫就将门打开了,外面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
“嘿,伙计,好久不见了。”他俏皮地眨眨眼睛,说:“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惊讶?”
是达拉斯,这还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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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不完全燃烧(四)
291不完全燃烧(四)
达拉斯用手指顶了一下鸭舌帽的帽檐,视线撇向房间里头。(百度搜索,观看本书最新更新)
“看起来你最近过得不错。”我没有直面回答,让开身体让他进来。
“并非如此。”达拉斯在我关门后摘下帽子,轻松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之前你住的宿舍不是有病人暴动吗?实际上,并不只你那儿一处,我差点就没命了。”
我有些惊讶,那次暴动事后并没有太多的消息流传出来,而且那阵子我被病痛折腾得精疲力尽,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事情。
“他们没放火吗?”我问道。
“嗯,就这点来说,你这边比其他人都倒霉。”达拉斯一边说着,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天气还挺冷,他扯了一下围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通风口。
“那些暴动的人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听说过吗?”我试探道。
“当然,关于这个我知道的很多。”达拉斯没有丝毫掩饰就承认了,然后严肃地对我说:“你也知道,我对黑客手段有些了解,最近一直通过这里的局域网查找关于系色的资料。实际上,你搬到这个地方,我也是从网络里得知的。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我意外地在一位高管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达拉斯从怀里掏出一份档案袋,慎重地当着我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单从画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时候拍下的,不过达拉斯告诉我,它们保存在电脑中时,数据存档日期是1997年。我仔细观察照片,大致可以辨认出,其内容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某个试验场景。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聚集在仪器前,但是拍摄的焦点却不是人,而是那些仪器。这些仪器外表看起来很简单,光从照片上也无法理解其用途,但它们都具备一种超前科技的气质。
我并没有从照片中找到明显的实验对象,从研究人员舒展的动作和气氛来看,气氛并不紧张,看上去只是诸多试验中的一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从照片的拍摄角度和清晰度来看,却让我觉得当时的拍摄并非光明正大。
“是那个高管偷拍的?他是当时的研究人员之一?”我理所当然会这么想。
“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那名高管在晋升前是个临床医生。”达拉斯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
“临床?负责那个方面?”
“资料里说是儿科。”达拉斯说:“不过,这家病院里的孩子似乎并不多,我想他的工作一定很轻松,所以到了这个年纪才得升职,他都已经快要六十岁了。”
“这些照片和系色有什么关系?”我尝试猜测一下,“这是对系色进行的人体试验场景?”
达拉斯盯着我好一会,意外地说:“你的表情可真冷漠,你真的想救那个女孩吗?”没有等我的回答,他拨动这些照片,从中挑出一张递到我跟前,“仔细看这里。”他指住照片中被研究人员的身体遮挡了一部分的半透明筒状机构,因为那些研究员没有一个的关注这个东西,所以一开始我以为那并不是重要机构。
“一开始我也忽略了,幸好我在放大照片的时候没有错过它。”达拉斯说。
“这可不好看。你没有洗好的放大照片吗?”我双手捏住照片的两角,凑在窗帘边的阳光下仔细分辨,达拉斯要我看的显然不是仪器,而是仪器中的东西。不过因为拍摄角度、聚焦和明暗的关系,虽然能看出直筒状仪器中有什么东西,但却模糊得如一团半透明阴影。
“我找到这张照片时,已经没时间了。”达拉斯摇摇头,“那是个女孩。”
大概是之前听到达拉斯的话,便已经有所预感的缘故,所以我一下子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里面的是……系色?”我觉得自己应该吃惊的,可实际上,此时的我完全没有那种情绪,只是还有些迟疑,“你怎么知道是她?你以前并没有见过她。”我记得达拉斯说起自己潜伏在这座病院的缘由时提起过,他是莫名接到了系色的邮件,才一时心血来潮,良心发现,混进来的。
“我觉得是她。”达拉斯这么回答,显然他并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个实验室是在山丘上的那座黑塔里?”我问。
“这个……”达拉斯也面现犹豫,最终直言道:“我在那个高管的计算机里只找到了这些图片。”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只保存这些照片。(百度搜索,观看本书最新更新)”我说,“拍摄者显然有所图谋,如果他就是当事人,这些东西要不就全部删除,要不就应该有更多。你确信,这些照片真是他的东西?那台计算机没有其他人用过吗?”
“不,这点我无法保证。”达拉斯有些丧气,不过大概是自己也曾经思考过同样的问题,所以很快就摆正了情绪,“不过,至少我们知道,系色很可能在一年前还活着,就在那座塔里进行人体试验!”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一年后的现在,她还活着的几率有多大?”我反问道。
达拉斯沉默下来。
“他们告诉我,系色已经出院了。”我说:“也许这场试验让她的病情得到了解决。”
“你相信吗?”达拉斯抬起头,紧紧盯着我:“别说这些连自己都欺骗不了的故事!”
我笑了笑,说:“我当然一点都不信,尤其在看到这张照片后。好吧,我承认,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也期望如此。不过,只有这些照片并不能让我们找到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个高管严刑逼供?”
达拉斯点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反问我:“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方法吗?我们可以乔装打扮一下。”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瞒得多久?”我拍了拍轮椅,当然,我没告诉他,我如今已经能够站起来了。我对他直言道:“为什么你没有自己做,却来找我呢?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达拉斯脸色认真地对我说:“你一下子就把我放倒了,我自信身手不错,不过当时我却感到你手下留情了,你可以杀了我……或者说,你杀过人,对吗?”
“你想在事后杀人灭口?”我不置可否,淡然地看向他的眼睛,从中我看到深埋的忧虑和激动,我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激动。
“你真的杀过人?”达拉斯的身体有些紧绷,但却兴奋地说:“我觉得杀人不是好事,我就从未杀过人。不过我觉得,如果真的要在这个鬼地方做点事情,就得有这样的力量……呃,我的意思是,例如上过战场的老兵之类。你要知道,我也就头脑还行,真的较量起来,我就像是绵羊一样无害。”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手,把握会更大?”我看出达拉斯正准备点头,便抢先道:“不过,我们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过协议,线索可以共享,但行动上各自管各自的事。这次是你找到的线索,如果你真要那么做也应该是由你自己去做,不是吗?”
达拉斯想了想,诚恳地对我说:“我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能办得更好,你知道这条鱼有多大,我们有很大机会从那个人身上掏出点东西来。我们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了,伙计!”
达拉斯说得可真美,不过我对这个行动的收获却没有多大信心。就算系色真的还活在那座高塔里又能怎么样呢?我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会比这个房间里的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个女孩更好,而且我也不认为在当前情况下,带她逃离这座病院的几率有多大。
达拉斯只单纯地想要带走系色,他觉得只要女孩活着离开病院,她就能得到解放。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在我所知道的世界里,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灾难,逃离病院的机会,拯救自己和女孩们的关键,都集中在这座病院最机密的试验“人类补完计划”上。我需要时间去理解它,改善它,完成它,将死去的女孩,以及活着的女孩所缺失的东西找回来,这才是通向goodend的路径。
我想,人的幸福,并不在于活着;而人的活着,也并不在于**的活着。只有**得到解放,并不是真实的解放,我要在这座病院里重新找到她们的灵魂,在做到这点之前,我不会从这里逃走。
我不善于这种大道理的说教,我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达拉斯,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些理由说清楚,并能够让他理解,我也不觉得就算他能理解,他又能在这种事情上出什么气力,只是徒劳让他深陷危险而已。我觉得达拉斯到这里应该收手了,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但始终只是在事件的核心外徘徊而已,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回想起不久前那场末日症候群感染者的暴动,从我了解的信息来看,其中大部分人原本并不是患者。有什么人在暗中主导了那场暴乱,他们和如今主导试验计划的安德医生等人并不是一伙的。我怀疑达拉斯这次所得到的情报其实是那些人故意放出的鱼饵。
达拉斯一直为系色奔忙,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他在这场尔虞我诈的战场受到伤害,不过这显然是一种奢望。我知道,无论我是否赞同,达拉斯都一定会再去找那个高管。就算这是一个陷阱,我也没证据去说服他。
我有时会想,达拉斯如此不顾一切,也许是因为他本能意识到越在这里呆下去,自己的处境就越危险,因而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我觉得这是一个陷阱,我有预感,一旦我们找到那个人,结果肯定不会是你所期望的那样。”我慎重地对达拉斯说到,“即便如此,你还是决定要去吗?”
达拉斯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他站起来,来回踱步,我知道他的内心有些动摇,真希望他能够因为这种危险的预感而放弃自己的计划。不过他扯了扯自己的围脖,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不管怎样,这是一次机会,我觉得有必要试一试。”达拉斯恳切地和我对视着,“我知道这事儿有危险,我自己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才来找你,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没有退让,沉默了好半晌,我同意了。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够帮他了。虽然这个对达拉斯来说充满风险,但是这个行动对我来说却没有生命危险。因为我是“人类补完计划”的一部分,是重要的试验人体,只要在这座病院里,无论我做了些什么,就算杀人,都会在利用价值上得到原谅。因此,也只有我才能帮他。
就像他说的,他需要一个“能够杀人的老兵”。
“太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不,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救出系色,不是吗?”达拉斯激动地按着我的双肩说,“我要回去准备一下,如果没有意外,我们明晚就行动,可以吗?”
“好吧,你说了算。”我回答到。
这事就这么定了,达拉斯离开后,我再次拿起那叠照片反复看了好几次。尽管并不是拍摄者的焦点,但是有好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将直筒状装置照了进去。或许是心理因素在起作用,将这些角度在脑海中组合起来,直筒装置中原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模糊阴影越看越觉得是个人形,也许真是个女性吧。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仅凭这些并不能说明那就是系色。
不过,有一点和达拉斯相同,我同样相信系色还活着,就在那座高塔里。与之类似,同样杳无音信的桃乐丝也一定隐藏在这座病院的某处吧。
虽然并不这么相信,但我真心希望她们的处境能比我更好。
我从轮椅上站起来,双脚踩在地面上,那种踏实的感觉让我的心中充满了飞跃的冲动。和前一阵比起来,双脚的状态又恢复了不少,大概就算是剧烈一点的运动也能坚持一下吧。因为等一会就要进行身体检查,我不免有些担心。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就算被别人知道这双腿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安德医生的试验快要开始了,他们既不会在这个时候停止让我服药,也不会将我的双腿再次打残,但是我仍旧感到惴惴不安。
这也许是因为我希望将自己的双脚,不,应该说是这种异常康复的状态当作真正的底牌吧。我深深知道,当人失去所有的工具时,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
“该怎么办呢?真江。”我摸了摸左眼。在那个房间里真江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如果那场梦还能继续做下去,会不会再一次上演同样的事情呢?
我陪着三个女孩,坐在圆桌第四人的位置上,看着她们制作纸牌,思维不由得转向第一次和达拉斯碰面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的来自系色的信息:“坐标”就藏在三个女孩手中,但首先必须得到房间中的乌鸦。我一直在思考,“坐标”到底是指什么,“房间中的乌鸦”又是什么,旧宿舍已经被烧毁了,那么这些线索是否还存在?
我原本认为“房间中的乌鸦”指的是那幅油画中的乌鸦,而我也的确根据其中的可能性找到了一处被人挖开的坟墓,并在这个过程中遭遇了诸多怪异事件。不过我却察觉不到这些事件和三个女孩的关联,也许自己只是碰上了一个巧合而已。
反而是追踪一个那个同样叫做“森野”的女孩的幻影,不仅契合了油画的场景,而且从她的坟墓中得到的纸牌能和这三个女孩联系起来。
问题是,系色为什么如同预知一样,知道在我身上会发生这些事情?
抛开这一点不提,“坐标”的所在隐藏在这些纸牌中吗?这个“坐标”又代表了什么?系色的位置?逃亡的地点?或是一个宝藏?
我不明白系色的想法,也无法了解她的做法有什么意义,不过如今有一点我却能相信,系色一定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努力着。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甚至看不到对方的背影,可是这样的想法却让我感到温暖,让我感到自己不是孤独的。
很快我就放下了所有思虑,向三个女孩告辞,和往常一样,她们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回应。
我前往食堂吃了早餐,然后在医生那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他们除了又给我注射大量的药物,仍旧没有给我任何体检报告。我不知道双腿的事情是否已经暴露,因为从他们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异常,也许他们并不关心,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真希望是这样。
这一天,药物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的负面反应,这让我感到身体真的已经好转,一想到明晚还有行动,久违的干劲就一点点被压榨出来。于这个下午开始,我又像过去那样收集材料,打算制作一些新的工具。
我要参照运动轮椅将两个轮子改成的八字型,因为双腿已经能够活动的关系,一些辅助机关可以取消,除此之外还要制作一件防护服,打造一系列武器。双腿的康复让我不自禁回想起自己如同侠客一般,在末日世界中奔跑跳跃的经历,回想起从高楼上跃下的一瞬间切身体会到的重力加速度,但在享受那种快感之前,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些工具协助双脚进行恢复性锻炼。
我希望明晚的时候,双腿能够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时间很紧凑,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锻炼就是制作。我感到饥饿,这是个好现象,过去那段时间的我可没这么好的胃口。至少这一天,一切征兆都在表明我的身体正朝着好的方面变化,我开始放下心来,参考从书中看到的营养菜单制定饮食计划,开始恢复并逐步加大自己的食量。也许赶不上明晚的行动,但在“人类补完计划”再次开启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恢复乃至强化身体机能。
凌晨时分,我带着期盼躺在床上。我希望,不,应该说,我觉得今晚还会梦见真江。这样的期盼让我辗转反侧了好一会,身体上的疲惫才让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仍旧是那个房间。
和昨晚一样,能够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
床角燃着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中,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当我翻开日记的时候,却立刻意识到她就在我的身后。我回过头,借着煤油灯光,透过那黑沉的丝绸般的发丝,看到那双燃烧的黑眸,反而看不清其它的五官。
那张模糊的脸,就如同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不断变化的脸,既像是孤儿院的真江,又像是末日世界的真江。
“阿川,阿川……”她的声音纠缠在我的灵魂上。
那对眼眸中有一团剧烈的漩涡,让我的视线无法脱离。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搅拌机中变了颜色。我说不出话,无法呼吸,身体也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禁锢着无法挣扎。
一种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爱你……”她呢喃着。
我睁大了眼睛,从她的眼眸中看另一个我,从另一个我的眼眸中,又看到再一个的我,如此反复,如此延伸……
直到她伸出右手,电光火石地落下,插进我的眼眶中,挖出我的眼球。
即便是在梦中,左眼的视野仍旧变得一片黑暗,下一刻,剧痛席卷了我的大脑,让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我仍旧看不清她的脸庞,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说不出话来,然而我一点恐惧也没有。我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就像是一个誓言。
她用手摘下自己的左眼。那颗左眼给人一种活生生的感觉,因为连在眼球末端的神经正如触手般摇摆挥舞。
她将自己的左眼塞入我的眼眶中,又将我的左眼塞入她的眼眶中。
又是一阵剧烈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麻痒,我在两种极端感觉的侵蚀下,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球神经如有生命般,沿着我的眼眶延伸,搜寻,和什么东西结为一体。
就在这一刻,梦醒了。
292 不完全燃烧(五)
292 不完全燃烧(五)
我用力睁开左眼,那种痛苦是如此清晰,眼角无法抑制地抽搐着。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更深切的某种情感,如同电流一般在脊椎和毛孔中窜动。我踉踉跄跄冲进洗手间,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的左眼。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看到了自己那只左眼的深处有一张真江的脸。
仿佛有声音在耳边说:
我就在这里……
这个梦境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改变。首先,它让我拥有了一个真正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虽然不清楚体检报告里是如何看待这种变化,但是我真切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正迅速充沛起来,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回光返照。另外,它给我带来了一种异常的能力,那是在虚幻的末日世界里,身为魔纹使者的高川所拥有的才能——连锁判定。
当我在镜子前回过神来的时候,当我的身体如高烧般灼热的时候,那种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的感觉正剧烈冲刷着我的神经。你能想象吗?刚脱离末日世界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平庸的残疾人的失落,怀抱着疑惑、希望和敌意观察陌生的世界,被告知自己曾经认为的真实只是虚幻的世界,真与假的界限变得模糊。隐藏的阴谋、悲伤的过往、异常的事态、人体试验、怪物、杀戮、呐喊、噩梦……在毫无真实感的“现实”和充满真实感的“虚幻”所产生的大量矛盾资讯中,连自我都开始怀疑。
坚持,是为了拯救的承诺,身体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虚弱。思考,是为了确定自我,认知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中变得疯狂。我所认识的人,真的是自己知道的那样吗?我所认识的世界,真的是自己所知道的那样吗?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记忆和记录,记载的却是“真实”的自己,而自己所了解的自己,却是于虚幻之中诞生的新生儿,既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我是那么孤独,曾经看似熟悉的名字,却是陌生的女孩,可是在记录和记忆中,她们的确是“高川”的伙伴。那么,她们是我的伙伴吗?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名为“高川”的这个我,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可怕的试验?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试验?再次试验后的下一个“高川”还是如今的自己吗?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死,也不想就这样消失。也许能让我活下去的,只有那个名为“拯救”的承诺。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恪守这个承诺,那么“高川”就不会消失,因为,在追溯所有“高川”的记忆后,只有这个承诺是唯一不会从“高川”的生命中消失的东西——无论是哪个高川。
到处都是冲突,到处都是矛盾,可这个疯狂的世界似乎真的是现实,属于我的现实,好几次,我觉得自己快要溺死于其中。然而,就在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却在一夜之间再次找回了某种意义上真正属于如今的自己的东西——即便那是在被认为虚拟的世界里冒险,恋爱和战斗,在这些被视为“剧情”的经历中所获得的力量。
这种曾经是玩笑一样,虚构的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的力量,如今却真实地回到了我的身上。
这就像是在绝境中峰回路转,以为早已死去的伙伴在危难时刻突然现身,并伸出援手。
如此措手不及,出人意料。
才能,连锁判定:万事万物在运行时都在相互影响,当使用者于目视范围内确定一个目标物,就可以感知影响此目标物运动的因素,并对因素进行量化,计算,推测,得出的结论反馈回身体并进行动作协调,这个过程就是一种耗时极短的本能。并可能以目标物此为基础,将这种感知和判定延伸至干涉目标物的因素的自身运动。
就像在那个末日世界里一样,我再一次体味到这个才能给自己带来的与众不同的感受。在我的感知中,世界就是一张巨大的网,只要牵起一个结点,就能观测到其它结点的运动。
真是难以置信。
真实的“虚幻”,变成了真实?
又一个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诉说:
醒来,我就在这里……
我放开掩住左眼的手掌,左眼自行滚动起来,猛然转向镜子。我看到镜子里不协调的自己,多么熟悉呀,这个躯壳里拥有两个意志。另一个是你吗?江。你真的就在这里,在我的身体,在我的血液,在我的dna中。
我的身体好热,伴随着钻入骨髓深处的剧痛,就好似有无数根须触手在神经上纠缠,又像是一颗种子强行在基因链扎根生长。我能感觉得到!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异常的繁殖。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就像是在末日世界里,江于我体内的苏醒。
好痛苦,可是好高兴。
我不要再吃药了,这样的痛楚,这样的殖生感才让我感到生命的真实,让我不再感到孤独,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
我听到自己在欢笑,笑声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在我耳边轻轻诉说:
我就在这里……
是的,你就在这里,你不再是虚幻的,你正借由我的身体在这个世界复苏。
今天,就在今天,我将要重生。
身体越来越热,我撑在洗手池边,紧盯着镜子里那个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的男孩。突然间,一团火焰自他的小腿上燃起,渐渐地蔓延至上半身,可他没有挣扎,扭曲的五官正变得模糊,那张脸就好似面团一样膨胀,揉动,鼓起一个个包,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脸颊处的皮肤如橡胶一样凸起,看上去就像钻出了另一张小小的脸,它嚎叫着,试图冲破这具身体的束缚,却被更深处的什么东西扯了回去,而面部其它位置鼓起的包也随之迅速消失。
就在这时,我一个恍惚,回过神来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是自己。没有着火,没有扭曲,没有另一张脸,仿佛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然而,却能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那简直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力量,双腿似乎也一下子恢复到正常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个末日世界,重新成为了那个优等生高川。
不过,当我退出卫生间,屋子里杂乱的场景,窗外阴影摇曳的景色,还有那条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下的宿舍走廊,都在告诉我,自己仍旧呆在病院中。
我仍旧感到灼热和痛苦,但这些异常的感觉并没有强烈到能够干扰我的行动,况且,我感到自己此时的精力是如此充沛,前些日子那种病危的感觉就像是泡沫一样。我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盯着里面的药瓶发了一会呆,随后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药物统统扫进这个抽屉里。
偶然间,一种久违的想法再次浮现在我的心底——这座封闭病院其实真的在末日世界里,只是我被隔离在高墙之中,之前那些人的说辞不过是一种迷惑人的伪装,他们为我注射的药剂是为了强化这种伪装。
但是,我很快就甩掉了这样的想法,开始对自己此时的身体素质进行检查。
我可没有忘记,今晚还有一个行动,正适合身体康复的自己大干一场。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以站立的姿态去执行今晚的计划以及今后的计划,只要没有被现场捉住,就能够利用残疾人的身份掩饰过去。即便那些人知道我的双腿已经可以行动了,也绝对想不到我会康复得如此之快,而且这在某种程度来说已经不算是“康复”,而是异化,我能确信,之前的所有“高川”,都不曾如我现在这般拥有超常的力量。
这是经历无数严酷的考验后所产生的奇迹,对于“人类补完计划”来说,又是一种理所当然,又超乎想象的异变。如果从安德医生处得知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人类补完计划的成果正以一种比他预料中更凶猛的方式在我身上体现出来。
我尝试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测试自己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通过名为“连锁判定”的才能,我毫不怀疑自己能够躲开子弹,进行高精度的设计。速度和力量已经超出成年人,我甚至能够如壁虎一样在墙壁上游行一段距离。虽然没有实践,但我觉得自己能够直接跳上三米高的墙壁,从十米高的地方落下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觉得自己正逐渐恢复末日世界中一级魔纹使者的实力,如果异变一直持续下去,有可能在一个月之内上升到魔纹使者的第二阶段,也是获得超能力。
尽管如此,我在左手腕的内侧并没有看到棱形的魔纹。
我回想起过去几个月,自己在病院中探险时遭遇的那些怪物,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也许那些真的是幻觉,但还是情不自禁去猜测,如果此时的自己杀死那些怪物,或者杀死末日症候群患者,能够将它们变成灰石吗?
我压抑着这种想要尝试一下的心情,翻开桌上的资料。我很快就发现,不仅是身体,就连大脑也变得好使多了,记忆能力,逻辑能力,计算能力,已经开始超出寻常人等。在末日世界里,所谓的“才能”本来就是某些肉体能力的极端体现,而第一阶段魔纹的能力,就是让魔纹的拥有者觉醒才能,强制变成“奇才”、“鬼才”和“天才”。
现在的我正重新经历这一切。
当我利用手头的材料制作武器和防具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即视感让我仿佛回到厕所怪谈之时,末日幻境的那栋病院里。在这一刻,那两个不同的世界仿佛穿越时空重叠了。虽然在末日世界里的时候,那些记忆一度被忘却,只剩下一本记录冒险的日记为佐证,但如今我却能点滴不漏的记起来。不,确切来说,是那些情景兀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手持斧头行走在楼梯间。
——杀死会隐身的黑犬。
——遇到一个红衣的奇怪男子。
然后,这个自称“末日代理人”的家伙给了我魔纹。是的,我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自己的名字是“卡门”。
我停下手边的工作,翻开搁在桌子上的剧本,找到关于“厕所怪谈”的情节,里面并没有详细到记叙这一幕,只是阐述“高川”在这一情节中得到了魔纹。
我再一次琢磨“剧本”,和“末日代理人”一样不存在于剧本中的人物和剧情还有不少,这足以证明,以“剧本”拓展出来的世界具备极大的弹性。
我在末日世界里一直弄不明白,这个自称末日代理人的卡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今我跳出末日世界来看,仍然弄不明白。他是不存在于“剧本”中的人物,这是否意味着,他是那个控制虚拟世界的超级计算机以“剧本”为核心扩展出来的角色?那么,他的存在在整个人类补完计划中又代表了什么?
安德医生知道这个情节吗?作为“剧本”和“世界”的创造者之一,他能够解读这个角色吗?
安德医生暗示过,所有角色的诞生和出现都有其意义,我所遭遇的一切,没有一件事是多余的。可是,如果这个“末日代理人”的出现并不在安德医生的剧本内,那么又是谁导致了他的诞生?为什么让他主导让我获得魔纹的情节?
也许是那个超级计算机干的,但是计算机不应该具备这种主动性的思维,它是慎密的,逻辑的,它会很好地补完细节,却不会思考事物存在的意义。如果“末日代理人”是有意义的,也许是某个计划外的人利用超级计算机完善了这个意义。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还记得卡门的样子——身高超过两公尺,红色的风衣,红色的宽檐帽,邪恶和典雅完美糅合。他的脸庞藏在帽檐的阴影中,轮廓消瘦,线条有力。他笔直地站在门前,一手压着帽子,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站在那儿,被孤独和桀骜温柔地环抱着。
按照安德医生给予的设定规则,剧本角色的设定尽可能以熟人为模板,但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像是我曾经认识的人。
我清晰记得自己问过的那些问题,他是这么回答的。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幻境。”
“为什么要把我们送来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
是的,这就是关于我这个“高川”的冒险的开端。而这个开端一定不会是随便设置,毫无意义的。
我看向窗外,澄澈而皎洁的夜色中,玻璃倒影着自己的脸,那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我知道那并不代表平静。
——这是什么地方?
——末日的幻境。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为了拯救世界。
我多么希望,这真的是这一切的意义。
夜幕在我的阅读、思考、制作和锻炼中慢慢散去,阳光再一次穿透云层,从窗帘的缝隙处漏进来的光,宛如天国之门正向我开启。我在这光明的照耀中,舒展自己的身体,体味来自病痛尽头的无穷力量。我想哭泣,我想呐喊,我想立刻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看向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它的下摆分割开,就像翅膀般左右伸展,在衣架顶上撑起一张乌鸦头般的面罩,乌鸦夸克站在大衣的肩膀上,用那双幽深发亮的眼睛和我对视。我将手中的长刀系在大衣腰间,再将手弩、箭筒、手甲和土质炸弹搁在大衣的脚下。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让所有的人知道,“乌鸦”不单单是在他们认为虚幻的世界里才存在。
接下来的白天,我除了接受例行的体检之外,没有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我没再理会那些医生会通过体检报告看出些什么,也没有造访隔壁的房间。我好好吃了三顿饭,弄来一包骆驼牌香烟,翻开在图书馆里借到的《时间简史》。
深夜,我穿上黑色的大衣,戴上乌鸦面罩,套上手甲,活动手甲上的勾爪和反刃,将手弩和土质炸弹挂进衣摆中,将腰间的长刀系好,箭筒背上。
当我做好这一切,犹如心有灵犀般,房门被敲响了。
从门缝下方延伸进来的影子有些焦躁,这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然是达拉斯。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说。
“是吗?那就快点行动吧。”达拉斯在门外压低声线道。
“你先走,我在后面跟着你。”我说,“这样比较安全。”
达拉斯没有做声,即便隔着门,也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犹豫不安。但他似乎能够理解我的说法,很快就咕哝地应了一声,“一定要跟上来呀。”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走下楼梯,便打开卧室的窗户朝外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出窗外,在半空回身将飞爪射向楼顶,借助双脚和绳索的力量攀上房顶。
……
293 不完全燃烧(六)
293 不完全燃烧(六)
距离地面有十几米高,夜风吹拂着我的下鄂。{《书海阁》 }《书海阁匍匐在夜幕下,宽敞的景色在前方展开,幢幢树影在前方摇曳,偶尔有犬类的低吠声从远处传来,但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更远的地方依稀有光闪过,那是夜巡的警卫。用不了多长时间,警卫们就会陆续依循路线经过这栋楼,这些人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社区保安,上一次和他们交手的情况我还记忆由新。
夜晚的病院诡异又恐怖,那些可怕的怪物、疯狂的丧尸犬,融化般的蜡烛怪,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如果它们今晚也会出现,我半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如果达拉斯碰到的是陷阱,那么今晚会出现的说不定还有针对特殊情况的暴力机构。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今晚能轻易全身而退。
我居高临下观察四周,很快就找到达拉斯的身影,除我之外谁也看不见,神出鬼没的夸克正在他的头顶盘旋。他行进得十分顺利,根本就没有碰上半点阻挠,那些警卫好似在这个晚上从他身边消失了。我没有老老实实吊在他的身后,只是在夸克锁定他的位置后,在他两侧的高处疾走。
有多久没有像这般风驰电掣了?我如乌鸦般滑翔,如野猫般攀爬,从灼热和痛苦中激发出来的力量让我没有半点惧怕和疲累。我仿佛正回到自己最巅峰的时候,我只希望这个状态尽可能保持得久一点,久一点,最好永远持续下去。
达拉斯的顺利一直保持到他抵达目的地,真是个奇迹,我不由得将之往坏处想,是不是敌人故意纵容呢?
他在一栋黑灯瞎火,看似无人的大楼前停下来。病院里的建筑并非全部都是为病人服务,有就算是一些公共设施,也存在用途不明的楼层。虽然我来到病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也并非认识所有建筑的功用。就像现在这栋,尽管我曾经在病院游荡时经过,但就从未想过,这里会隐藏着一些秘密。
现在,它看上去也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要说有什么人会在深夜时分呆在里面,从外表也分辨不出来。
然而,箭在弦上,不容不发,我没有找到可能埋伏在达拉斯身后的敌人,现在必须下去和他汇合了。
达拉斯左右四顾,犹豫不决,好几次想要自己走进大楼里,但又收回腿来。当我从高处落到他身后时,他明显吓了一跳。
“噢,天哪……”他的惊呼还没放大,就被我用手扼在喉咙里,他挣扎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我的身份。
“高川?”
我点点头。
“你怎么这副打扮,你想做超级英雄吗?”他惊犹未定地颤声说,“你从哪儿来的?”
我指了指了上方,他呆愣愣地朝天空看了一眼。
“我的天,你飞来的?蝙蝠侠?啊,是乌鸦侠吧,不不,黑鸦侠?鸦侠?”达拉斯突然变得嘴碎地嘟哝,“听起来都冒着傻气。”
“这你别管了,个人的小小爱好。”我岔开话题,虽然我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挺有气势,不过达拉斯的反应让我有点尴尬,“你说我们找的是那个高管,你确定他在这里面?”
“是的,我想是的。”达拉斯有些迟疑地回答。
“一个主管后勤部门的家伙,会在半夜三更呆在这个闹鬼一般的大楼里?”我用加重了的语气质问道,“你从哪搞来的消息?”
“我入侵他的计算机时试过定位那台计算机的位置,就在这里面。”达拉斯说到这里,终于有几分自信的样子了。
“可我们要找的是他本人,而不是计算机。”我说。
“系统日志记录里有他使用计算机的时间,除了白天之外,计算机也会在这个时候启动。”达拉斯拉了一下鸭舌帽的帽檐,“所以,在不确定那个高管是否知情的情况下,不过这个时候还鬼鬼祟祟使用计算机的人,想必会知道些什么。”
“这可和你当初说的不一样。”虽然同意他的说法,但我仍旧想要抱怨一下。这个家伙显然在碰面的时候,没有将事情和自己的想法交代清楚。我不知道,现在他的考量是不是他在当时回去之后才分析出来的,如果当时他隐瞒了一些东西,那么就会隐瞒更多的东西,接下去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
“因为我始终觉得,那个高管就是半夜使用这台计算机的人。他在转职后勤之前,可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呀,嗯……搞儿科研究的医生。”达拉斯打着哈哈说。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摊开手,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就应该进去弄个明白,至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我已经尽可能做好准备了。根据末日世界里的战斗经验来判断,我当前的状态理当可以应付一支反恐精英队伍。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冲进去,然后一间间将那台计算机的位置找出来?”我一边说,一边上前推了推大门。门被锁上了,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也许是被人从里面反锁?我转头打量观察建筑的格局,寻找能够轻易进出的入口。这栋大楼每一层的窗户都紧闭着,虽然内里没有拉上窗帘,但也看不清里面的景物。
“如果能接到信号源,我就可以定位。”达拉斯从口袋掏出一台手机晃了晃。
“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我问。
“因为做不到。”达拉斯干脆利落地回答,“我尝试过,但在这栋建筑外无法锁定计算机的位置。”
“计算机不是通过网线联网的吗?”我虽然不精通黑客技术,不过普通的计算机知识还是具备的,“这样也能屏蔽地点吗?”
“当然能,而且并不困难。只要在使用的时候不连同外部网络就行。”达拉斯说,“半夜三更行动,还刻意断开网络,如果不是查询日志记录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只是这些就足够让我们跑一趟了,不是吗?”
“既然是偷偷摸摸地做事,对方为什么不抹除日志记录?”我反问道:“只要有点黑客知识,都知道要这么做吧?”
并没有单顾着说话,我尝试用力扭了一下门把手,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这里的门锁和其它的公共设施的门锁是同样的类型,看似防盗锁,其实不过是劣质产品。只要拗断门把就行了,机括扭曲后锁头就有可能会缩回去,看来今晚我的运气还不错。我将门推开后立刻闪到一边,不过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暂时看来没有人埋伏,也没有设下机关。
“当然,所以说,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做不到。”达拉斯一边率先走进去,一边说到,“这些计算机的日志系统是结合硬件特制的类型,普通方法根本无法消除。网络也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因特网,第二层是覆盖整个病院的局域网,第三层是只覆盖建筑内部的局域网,说不定还有专门连接隐秘总机的网络,不过我找不出来。第一层和第二层网络都能随意切断,但是第三层用普通方法无法切断。”
“等一下,你说,计算机的日志系统无法被消除,网络也不是彻底切断,那么这个使用计算机的人就不能算是‘偷偷摸摸’了吧?”
“谁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不是偷偷摸摸,那就是在许可之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达拉斯的语气有些兴奋,“相信我吧,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当初说的那样,找到高管后拷问一下就了事这么简单了。也许达拉斯对自己的行动早已做好全盘考虑,他当初的说辞只不过是害怕我会退缩而已。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出人意料,毕竟这个男人是个诈骗犯,是个小报记者,是个有点手段的黑客,还是一个单枪匹马就敢在这座守卫深严的病院里潜伏的家伙。
虽然觉得达拉斯的计划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不过我现在艺高人胆大,并不惧怕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连上大楼内的局域网?”我走在达拉斯身后,一边通过连锁判定才能探查周遭的动静。没找到摄像头,也许被隐藏起来了,希望它在现在没有工作。不过,就算敌人知道我们进来了,无论是逃跑还是战斗,都得穿过这个大厅。如今大厅里空荡又寂静,我们压低的声音在回响之后变得沉重,让人有些心惊肉跳,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有人出来的迹象。
“冰果。”达拉斯的手机屏幕突然点亮,随即闪烁了几下后微弱下去,他兴奋地推开侧滑键盘,输入了一些数据,“没必要找固定接口了,无线网络竟然没有关闭。”
我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看了一下,那台手机上显示的数据流不住翻屏,不过我的知识无法让我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一分多钟后,屏幕停留在一个字符界面,闪烁的光标在达拉斯的击键下录入一个个字母,随即屏幕滚动,罗列出一份报告。
上面的单词非但不是英文,而且还大量用上了缩写,也只有达拉斯本人才明白那些暗号一样的单词和数据到底代表些什么。
“走这边。”达拉斯关闭手机屏幕,急匆匆朝电梯走去。电梯没有工作,不过达拉斯的目的只是电梯口处记录的楼层数字而已。他在黑暗中凑上脑袋看了好一阵,又打开手机屏幕,借助屏幕亮光找了一阵,却皱起眉头,显然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怎么回事?”我问道。
“找到那台正在工作的计算机了,不过它所在的地方,看来乘电梯到不了。”达拉斯摘下鸭舌帽,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根据我的经验,计算机是在一个隐藏的楼层处,这代表我们找对了地方,但是要抵达那里,目前我们只有两个办法。”
“说来听听。”末日世界里的经历让我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不过既然达拉斯主动扛大梁,也就不需要我开动脑筋。
“一是开启电梯,二是走楼梯。”达拉斯看了我一眼,生怕我不了解,又解释道:“这样的隐秘楼层其实并不少见,不过大多情况下只是玩个小花样而已,例如通过电梯的按键输入特殊的组合,就能直达地方,或者故意不设电梯,但是走楼梯就能找到入口。”
“如果有选择,最好是走楼梯。”我说。
“我也这么想。”达拉斯说:“问题是,楼梯在哪?”
“在这边。”我在他苦恼的时候已经找到安全楼梯了,虽然是第一次进入这栋建筑,而且周遭一片黑暗,五米外的景物在肉眼看来朦朦胧胧,不过利用连锁判定粗粗扫描一下整个大厅还是做得到。只是,我的状态还没调整到最佳,那种过度使用能力,大脑拥塞过热,沸腾的血液好似要从五官里涌出来的糟糕体验再次拥抱了我。
黑洞洞的楼梯向上蜿蜒,走进去会让人产生一种被蛇吞掉的感觉,狭窄的阶梯竟然是用镂空的铁板制成,踏在上面会发出嚓嚓的金属声,反而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楼梯的每一处转角都有为清洁工设置的杂物房,我们一一打开它们,当然,这些门都锁得死死的,好在装的都是同大楼大门相同类型的防盗锁。当我们打开第三层的杂物房门时,就看到一条盘旋而下的楼梯出现在门后。
我们知道这大概就是我们要找的路线了。
我和达拉斯对视一眼,没有犹豫,鱼贯而入。此行同样十分顺利,向下五层后就来到一条十米长,只容三人并肩而行的走廊,走廊尽头的漆有警告标志的红色铁门下方有亮光透出来。
竟然是在看上去如此隐秘的地方,达拉斯当初的说辞真的很不靠谱,他从那台计算机里找到的资料,肯定不仅仅是那几张模糊的照片。达拉斯侧头看了我一眼,显得有些尴尬,不过,说不定这副表情也是一种伪装。
虽然我当初就没有完全信任过这个男人,但是我现在则确定,绝不会有完全信任他的一天了。
我从大衣内将手弩取出来,插上箭矢,示意达拉斯走在前边。达拉斯耸耸肩,没有在意,和我一样沉默而又小心翼翼地朝铁门走去。一路上没有触碰什么机关,挨近铁门的时候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咒骂声、拍打声、搬动声和某种机械转动的声音。
达拉斯竖起一根手指,表明里面只有一个人,我点头同意他的判断。我们已经发现铁门用的是电子锁,达拉斯又有表现的机会了。他轻车熟路地撬开电子锁的盖子,掏出数据线,将手机和里面的元件接在一起,没一会工夫,通行的绿色就捣鼓出来了。
铁门发出开启的“嗒”的一声,有大量的冷气从门缝泄出来,里面的人却没有发觉,只是喘着粗气,快速击打键盘,直到达拉斯猛然拉开大门闯进去,那人才猛然醒觉,从电脑桌前转过身体,愕然和我们对视。
一个看不出是四十还是五十岁的秃顶男人,身穿白大褂,里面却没有内衣,下身穿着一条花色的沙滩裤,裤子已经退到膝盖下,露出不雅而耿直的物事。电脑是双屏幕,左边的屏幕是实用性的成人照片,右边的屏幕是一个人体模型,不过在模型上还开着一个俄罗斯方块的游戏窗口。
“哦,雪特。”男人艰难地骂了一声。
“我才是,雪特!”达拉斯也骂了一声。
我抬手射出一根箭矢,精准地插在对面男人岔开的两条腿露出的椅子空位上。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了一眼胯下,脸色刷得一白,再次大骂了一声:“哦,不要!雪特!”
“如果你想以后还能骂娘,请将衣服和裤子都脱掉,然后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毫不在意地说到。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快出去,否则我要叫人了!”男人根本就没弄清楚情况,一边大声吼到,一边试图将裤子提起来。
达拉斯也反应过来,连声叫道:“放下裤子!”一边喊着,拔腿冲到那个男人旁边,拽住他的裤子就往下拔。男人尖叫起来,两人在裤子问题上一边角力,一边争执不休。真是多么惨不忍睹的画面啊,我真想掩面流泪。
布匹撕碎的声音响起,达拉斯和男人各自抓着布条,都有些呆滞。达拉斯最先反应过来,将面前的家伙连人带椅推向我,自己则在电脑键盘上捣鼓起来。不过显然没干正事,因为首先刷新的是左边屏幕上的大胸脯女性照片。
“付费的,我喜欢。嘿,还有艾咪,我的女神。”他惊喜地叫道,转头对我们竖起大拇指:“好同志,萌大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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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不完全燃烧(七)
294 不完全燃烧(七)
秃顶男人对达拉斯的行为感到愤慨,他右手掩着下体,试图再一次冲上去报以老拳,却被我用手弩顶住脑袋。
“我说过了,别动。”我说:“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嘿,你是认真的吗?”秃顶男人举起一只手做出投降的样子,但他本人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你们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过,如果你扣下扳机,我能保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将裤子和衣服都脱掉。”我没有理会他,继续命令道。
“嘿,你不能这么侮辱我。”秃顶男人气愤地想要转过身来跟我理论,我立刻用手弩的托柄狠狠敲在他的额头上,将他打了个踉跄,在他晕头晕脑的时候,用力踢中他的腿弯,让他跪在地上,继续用手弩顶住他的脑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我不会逃跑……”秃顶男人捂着额头,吃力地说:“如果没有我的合作,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一次对他的左脸报以老拳。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虽然还一副桀骜不配合的表情,但嘴巴终于变得老实了。
“很好,我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是要你的命还是要其它东西,我还没有想好,知道的话就老实一点。”我尽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
假定对方是敌人而施以暴力,虽然记忆里有扮演恶人的经历,但是我仍旧觉得有些残忍。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而且对方看上去拥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和心理准备,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唯一能令人欣慰的是,这个秃顶男人的表现多少也能证明他并非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在我的强硬下,秃顶男人就像委屈的小媳妇,磨磨蹭蹭地将白大褂和花裤衩脱掉。在这期间,达拉斯并没有忘记正事,不过他带来了一个不怎么样的消息,这台计算机里并没有我们想要的资料。之前屏幕上显示的人体模型的确是秃顶男人的工作之一,不过也就如此而已,这台电脑里被他调用的资料,只是一部分病人的检测数据,而且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些病人。
不过,我还是想听听这个秃顶男人怎么说,我记得他如今是负责后勤的行政人员,为什么要在如此隐秘的房间处理这些病人资料呢?
“在做后勤之前,我可是研究组里的人!”秃顶男人好似被触碰到什么伤疤,激愤地说:“把一个努力又有才华的研究人员调到鸟不拉屎的后勤部门,你能想像吗?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狗屎!我要证明他们是错的,这台计算机的使用权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有人支持我的研究!啊,没错,所以你们才来绑架我,因为我的研究充满了可怕的可能性,拥有巨大的价值,所以你们要先一部将它控制在手里。我告诉你,我不在乎和谁合作,但这是我的研究!明白吗?缺少我的加入,你们收获的不过是团垃圾,所以你们要的不是这团垃圾,而是我,一个真正有价值的研究员!”
秃顶男人激动得忘记了自己仍是裸体,如同元首演讲一样有力地挥舞双手,口沫四溅,如果有桌子他一定会拍得梆梆响。
我和达拉斯俩人面面相觑。
“……你们要善待我,否则将来就会被你们的上司开除!知道吗?”秃顶男人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我也能理解你们之前对我所做的一切,这是一场误会,我不会放在心上。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让你们这样尽责尽职的人来我的工作组里……”
“是个失败者。”达拉斯鄙夷地低声道。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我觉得这次真的是掉入了陷阱,一个不具备涉及机密实验的人拥有了机密的照片,这意味着天大的麻烦。而且我们还不能期待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珍贵和独家的资料作为弥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秃顶男人说到:“请你总结一下,你的研究是什么?”
“什么?你们不知道这项伟大的研究吗?”秃顶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消了脾气点点头说:“可以理解,这是保密政策。”
在他唠叨时,我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活动,以期能找到半点伪装的线索,不过我很快就失望了。
这个秃顶男人展现的似乎就是他的真性情和真实想法。
“我们的口号是,没有蛀牙!没有近视!这项研究将在基因层面上消灭孩童的蛀牙和近视。”秃顶男人严肃地说:“记住,是基因层面上。我相信,在不远的未来,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能随便吃零食,也不会戴上那可笑的眼睛,被其它孩子辱骂是四眼田鸡。这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也意味着人类的将来会更美好。你们能理解这项研究的美好和重要性吗?这是任何一个儿科专家都应该为之奋斗终身的伟大目标!”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数据都来自患了蛀牙和近视的病人?”达拉斯将u盘晃了晃,虽说结局不理想,但他还是将那些资料复制了一份。我也觉得应该怎么做,虽然我看不出来,但谁知道是不是这个秃顶男人在做假呢?
“这项研究需要在这个时间调用这个隐秘工作室的电脑?”我质问到。
“你看不起这项研究?”秃顶男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我看错你了!你根本就不能理解这项研究的重要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谋夺我的成果!你以为穿得像是超级英雄就是超级英雄了吗?跟那些人比起来你就是个蛆虫!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在做正事时会像你这般打扮!你以为戴上面罩,别人就认不出你的真实身份吗?你这个垃圾,妄想狂,cospaly的神经病,应该到精神病院自首!应该关进我们这里的重度精神患者病房,尝尝杨教授的电击,他会让你爽歪歪地高潮!知道吗?蛆虫!”
虽然被我用手弩指着,秃顶男人没有过激动作,但是他谩骂起来,用词却毫不客气,根本就不像一个受到生命威胁的人。或许这个家伙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吧,能让他害怕的只剩下故意的暴力而已,我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拐子?
“够了,闭上你的臭嘴。”虽然这么说,但我暂时放弃了继续使用暴力的念头,毕竟他看上去是和我们的目标无关的人员。现在重要的是,达拉斯的情报出错了,他从这台计算机中弄到的资料不是这个秃顶男人的,那么到底是什么人独独放了那几张照片,并且让达拉斯认为那就是关于系色的资料?
我的心脏有些紧绷,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状况,但这并不代表铁定不会出事。达拉斯看了过来,我觉得他和我想到一起了,所以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一样打扮过再过来,至少戴个面具。”达拉斯后悔地捂住脸,“现在他知道我的长相了。”
“嘿,我可以和你们走。不!我命令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我要见见那个看重我的研究的人,我们一定会成为知己。”秃顶男人主动靠过来说。
“带他走吧,让他跟着我。”达拉斯低声对我说:“我会看住他,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告密。”我还没点头,达拉斯便催促秃顶男人穿上衣服。
“该死的混蛋,记得你欠我一条裤衩!”秃顶男人瞪了一眼达拉斯。
“我会还你两条——”达拉斯认真地说:“我穿过的。”
他刚说完,实验室里突然响起凄厉的警报声,红光霎时间遍布墙壁和天花板。我第一时间做出瞄准门口的动作,然而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混蛋!你做了什么?”达拉斯用力拽起秃顶男人的衣领,愤怒的力量让他只能脚尖着地。
“混蛋,你才是做了什么?”秃顶男人喊道:“这个警报应该是静默的才对!”
“幸好我连接了实验室的警报装置,如果计算机没有保持我离开前的状态,哪怕有一点多余的信号都会被触碰。”达拉斯说:“很显然,你没有在我们闯进来的第一时间发警报,现在你是怎么发出警报的?”
“废话太多了!”我骂到,想要强制将达拉斯拉开,立刻撤退,结果晚了一步。
“笨蛋,那台计算机一旦打开了多余的文件,若在限制时间内没有输入密码,就会自动发送静默警报信息。”秃顶男人说着,一把将达拉斯拉倒在地,扭打起来。
“我可没看到密码框!”达拉斯和秃顶男人交互地翻滚着,却还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是你没找对地方而已。”秃顶男人发出尖锐的嘲笑声,“现在你们必须带我走,听从我的吩咐,否则就别想活着出去!”
秃顶男人的最后那句话是对我说的,他一反之前的丑态,变得生龙活虎,一拳揍翻了骑在他身上的达拉斯。“我可不是笨蛋。”他对我说:“之前只是为了麻痹你们,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中了,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
我很想说,不,你一点都没有弄清楚情况。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如果把他单独留下,就像达拉斯说的那样,他一定会把我们供出去。虽然他看不穿我的乔装打扮,但是达拉斯就危险了。
“杀了他!赶紧撤退!”达拉斯从地上爬起来,向我大叫一声,立刻朝门外跑去。
“别听他的,他死定了!只有我知道怎样安全地离开这里,我带你走!”秃顶男人喊道。
我已经做出决定,由于觉得秃顶男人的话不靠谱,而且就算一起出去了,也不知道如何安置他,所以我差一点就扣下了扳机。然而,就在这之前的一瞬间,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传来坠落物的碰撞声。
小小的玩意在阶梯和地板上弹跳,听声音足有五、六个。
末日世界里的经验让我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出这些小玩意有多致命,我转头看向达拉斯,他似乎刚发现不对,却有些不知所措。
“回来!”我喊道,然而在达拉斯回过神来前,那些长筒装的金属体已经滑到他的脚下,并瞬间释放出大量的烟雾。我没有冲上去,不是因为秃顶男人用力拽住我的胳膊,而是因为那根本没用。那些烟雾中夹杂着让人失去战斗力的东西,没有准备的达拉斯栽定了,他已经变成了逃生的累赘,而且使用这种武器的敌人应该不是普通的警卫,如果我带上他,逃生的几率只剩下不到三成。
“咳咳,救命!”达拉斯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求救,也许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他闭着不停流泪的眼睛说:“救救我。”
“你不会立刻死,达拉斯。”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真抱歉,你的计划失败了。”
很遗憾,我们从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不过,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
我再没有理会达拉斯,转身扼住秃顶男人的脖子。我已经听到楼梯上层层叠叠的脚步声了。
“安全出口。”我放松了一点手劲。秃顶男人脸色铁青,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哀求道:“请放过我,我们一定会安全的。”
这个男人之前还有些目中无人,现在却变得如乖宝宝一般,我想这是因为他察觉到我内心的改变吧,真是个敏感又识时务的人。
我放开他,从大衣内取出三份土制炸弹,用打火机点燃引信后扔到达拉斯前方。愿天父保佑达拉斯。我关上铁门,抓住秃头男人的后领,推着他朝隐秘安全出口所在的角落行去。三秒后,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巨大的气浪卷着烟雾状在铁门上,实验室似乎动摇了一下,就看到烟雾从大门缝隙处争先恐后地挤入。
秃顶男人吓了一跳,却更加迅速地拉下伪装板,在墙上的键盘处敲击。眨眼间,他面前的墙壁缩进左边,一个电梯间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将他推进去,在我踏入电梯时,他正拼命按关门键。从正在闭合的电梯门中间,可以看到铁门猛然被撞进实验室里,弥漫的烟雾中陆续闯进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人影。
这些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块皮肤。头戴钢盔和过滤面罩,一体式的黑色紧身衣外是护甲型的防弹衣,腰间挂着战术包,一手持近人高的钢盾,一手持冲锋枪。他们就如同古代战争中的刀盾一般,沉稳而又不失敏捷。
最先进入实验室的几个战士列队朝我们开枪,在那之前,秃顶男人已经缩在按键处的不锈钢板后,捂着耳朵不敢出声。
我轻轻侧过身体,子弹如预想一般擦着身体飞过,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最后一颗子弹也打在门上,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通过这次短暂的遭遇战,我进一步确定了当前连锁判定才能的极限。通过对枪口的锁定,能够准确预测到子弹的弹道,手枪也好,连射的冲锋枪也好,都没关系,但是,如果对方使用的是散弹就没办法了。
同时锁定过多的物体会导致判定的失误,以我目前的能力极限来看,大约是三十颗子弹!
“没,没问题吧?”秃顶男人在一旁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他猛然抬起头瞪着我:“你们是来带我出去的,对不对?离开这个该死的岛屿!”
“很遗憾。”我对他这么说了一句,“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他像是终于理解了我的话,一脸苍白,用发抖的手指着我,嘴唇张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秃顶男人艰难地问道。
“乌鸦。”我如此回答。
电梯一直上升,我不知道它会把我带到哪里,不过只要是地上,就再没有上那么能够阻拦我了。秃顶男人腿软地坐在地上,双眼渐渐失神。
“你真的是在研究蛀牙和近视吗?”我突然问他。
他一时恍惚,咕哝了两句,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
“你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没关系,我不关心,而且,我会知道的。”我说。
他只是用凶恶的眼神瞪着我,再没有说半句话,我也不在理会他。电梯门开启后,眼前是一片宽敞平整的楼顶,距离电梯不远的前方地上画有直升机的升降处图标,不过并没有看到直升机。秃顶男人没有跟我走出电梯,他只是蜷缩在电梯门后,抱着双腿,完全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我既不想杀他,也不想带他走,被他看到真面目的达拉斯就算没死也被捕了,这个人质已经再没有用处。
我站在楼顶的边缘,这里并没有防止坠落的护栏,下方是一片闪烁的灯光,耸动的人头正朝上眺望。我知道他们同样看到我了,将会有更多的士兵朝房顶赶来。
……
295 不完全燃烧(八)
295 不完全燃烧(八)
我收回视线,转到相反的另一侧,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虽然大楼正面被围了起来,但是大楼后方却没什么人。他们似乎觉得将看得见的通道堵住就完事了,不过事实却和他们的想法稍微有些出入。我完全利用飞爪跳到对面的楼层里,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米,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决定让追兵享受一下塌方的滋味,于是通过脑子里那点建筑学知识,粗略计算天台的楼梯入口处的承重,安置好炸药并加长引信,并将分散的引信头拧起来。在这期间,士兵们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我估算好时间,将长长的引信点燃,随即朝天台后方跑去。
在炸弹爆炸之前,我已经跳出天台边缘,并朝对面楼顶的护栏射出飞爪。身在半空,回头看向来处,三名士兵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天台的出入口处,他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被引燃的炸弹,大叫着立刻趴在地上,几乎是与此同时,火光和巨响让天台出入口的外形膨胀了一下,火舌从门口喷出好几米长。
当我的身体开始向下落的时候,出入口的墙壁和天花板已经开始坍塌了。我想,这样的爆炸说不定连附近的楼梯都会震断吧。
我紧紧抓住飞爪上的绳索,如同人猿泰山一样朝前方荡去,墙壁上玻璃窗的形状越来越清晰,方形的,只有半个人高。我侧过身体,以脚前脑后的姿势躺下来,在撞上玻璃窗的一霎那,双脚用力踹了出去。
只听到哗啦一声,前方变得空荡起来,在我通过玻璃窗的瞬间,明显感觉到身体被死死嵌在窗框边的尖锐的玻璃碎片擦过。我松开绳索落在地上,立刻检查起自己的身体,令人高兴的是,除了衣服被割破了几道口子,肌肤上只是有些不深的划伤。我收起飞爪后,来时的天台上还没有出现人影,不过我并不确定在爆炸之前,那三名士兵是否注意到我的去向。因此,我没有在原地停留,小心翼翼地踩过一地的玻璃碎片,离开房间后就沿着走廊转向这栋楼的另一侧。
若说之前的大楼后侧可能还有些人影,那么这栋大楼后侧就更加安静了。隔着那么多的墙壁,就连身后的大动静也听得不太清楚了。我继续利用飞爪下降到地上,正准备沿着阴影远离危境,身后猛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交火声,听上去有人动用了火箭筒之类的攻坚利器。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交火的一方肯定是之前来抓捕我和达拉斯的那些士兵,如果说那些士兵隶属病院的安保部门,那么和他们交战的另一方呢?说不定就是那个利用了秃顶男人,用不确定情报诱骗达拉斯上钩的幕后黑手。我突然间有些犹豫,这是弄清这些神秘人的好机会。他们为什么要诱骗达拉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病院安保部门交火?那栋大楼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为秃顶男人和计算机里可能存在的资料而来,安保部门为我们而来,若这是早设计好的连环圈套,显然所有人都被骗了。
若说这场战斗有胜利者,那肯定是最后到来的那一方。他们处心积虑谋划了这次行动,不可能只是为了战斗,他们想借助这个机会获得某些东西,或者……是遮掩某些东西?
我拼命转动脑经,试图将突然出现的神秘集团和记忆中的一些蛛丝马迹连系起来。例如,不久前发生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集体暴动的事件。达拉斯曾经提起过,那次暴乱并不单单发生在我居住的那个精神病人宿舍,而且根据事前和事后获得的情报来分析,并不是一次意外性的医疗事故。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身体状况都被相关医疗部门严格监控,在安德医生的努力下,上一次患者突发性狂乱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如此大规模的集体性突发性狂乱更是第一次出现。
因此,安德医生认为是有人窃取了末日症候群相关研究的资料,并通过非法渠道获得了病毒携带体,私下进行同类试验。这一次患者暴动,也许是来自他们的秘密实验室的事故,也许是一种示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妥协,并会建议病院方加强人员管制和搜索力度。
如果现在出现的神秘部队隶属那些非法地下研究者,那么这次达拉斯事件很可能是他们转移注意力的手段。达拉斯之前的行动被这些人注意到了,在他们的眼中,达拉斯也好,秃顶男人也好,都成为最好的替罪羔羊。只要证明他们是研究资料窃贼,非法地下研究的领导者,就能将病院的视线转移到这两人身上。
我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是否就如上述那般,但是,如果能和那些人碰面的话,也许就有机会证实了。而且,同样在研究末日症候群的这些人,有可能知道系色和桃乐丝的情报。
不过现在回到原来的大楼战场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出于病院方面的人马可能已经派出一支快速小队追踪我的考虑,我在这栋楼房后方的出口外潜伏下来。如果真有这支小队,神秘人一方也会做出相应的准备吧。比起大部队堆积的战场,还是开辟一个人数较少的新战场比较安全。
这栋大楼的第一层全部被宽敞大厅占据,前门正对后门,能够轻易从一头看穿另一头。没有让我等太久,一支轻装上阵的十人小队就出现在正门处。他们没有携带沉重的防爆盾牌,而且明显吸取了之前失败者的经验,在进入要害地点前仔细检查过没有机关,这才鱼贯而入。这些士兵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停留在原地,一名队员拿出一个手机大小的探测器在四周转了一圈,转头对看似队长的人摇摇头。
队长打出战术手势,众人重新列队,一边移动枪口进行警戒,一边朝后门快步行来。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办法探测目标的踪迹,如果我身上被留下了痕迹,很可能就是那些讨厌的烟雾弹搞的鬼,不过应该不是什么持久性的残留物,而且放射范围也很狭窄,否则这支小队早就应该能感应到我的位置了。
在病院方的小队找上门前,我闪身而出,将手弩对准他们扣下了扳机,一口气将装好的箭矢射光,然后上箭,再全部射出。在短短五秒钟内,经由不同的手法发射,总数达十多支的不同类型的短杆箭矢穿过半掩的大门,一些直线飞过,一些自高空落下,一些呈弧线轨迹左右包夹,还有一些落在地上又反弹起来,攻击精英士兵们的下半身。
这支小队训练有素,反应也很敏锐,突然遭遇全方位的攻击后立刻分散,想要稀释攻击力度,不过箭矢诡异的弹道让他们一时无法适应。尤其是从地下反弹起来的,以及弧线穿行的箭矢,几乎每一支都钉在了不同士兵的身上,或者是他们的手臂,或者是腿部,运气不好的差一点被射穿要害。
他们显得十分震惊,每个被命中的成员都在呼唤支援,大声骂娘。叫喊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其中似乎有女性的声音,只是刻意压得沉闷,可能被外部设备掩盖的声线并不明显。这些人的全覆式装备不仅严密,而且不凸显性征,所以也无法从外表分辨性别。
只是,我在末日世界有好几次和女性战士并肩作战的经历,所以才能判断这些人中有女性成员。
我当然不会对方是女性就会手软,但是,如果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也没必要将对方全部杀死。通过连锁判定才能,在射击和躲避上,我拥有天然优势,就算这些狼狈的小队成员回过神来,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末日世界中的战斗已经证明了,我的攻击没有死角,通过连锁判定,弹道将如蜘蛛网一般笼罩射程之内的范围。
尽管箭矢没有子弹那么大的动能,不过要在五十步的范围内解决十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判断敌我双方的实力后,我大大方方走出阴影,穿过后门走进大厅里。在经过一波示威射击之后,这支小队已经变成惊弓之鸟,当他们看到我走进来时,虽然紧张地将枪口瞄准过来,却没有立刻开枪,因为我也没有攻击他们的动作。尽管看不清他们此时的表情,但我想,他们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意外吧。
“是你在攻击我们?”看似队长的那名士兵用嗡嗡的声音问道,“之前的炸弹也是你放的?”
“冰果。”我用刻意低沉的声线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位队长说:“后面那些正在用重武器朝我们开火的人是你的同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落在你们手中的俘虏没告诉你们吗?”我阴沉地笑了几声。
“回答问题。”队长旁边的士兵突然朝我脚下开了一枪,充满怒气地喊道:“你现在只有一个人,我们这边是十个!”
这名士兵的示威有些色厉内荏,他的子弹可以看做勇气,但同样可以看做畏怯。“枪和人数我毫无意义。”我无动于衷地回答他。
那名士兵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被身旁的队友制止了,对方将他的枪口抬起来,并对他作出警告。
“我知道你的那名同伴叫做达拉斯,至于你,我想应该由你亲口告诉我。”队长认真而严肃地说:“神秘的乌鸦先生,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是乌鸦。”我只是这么回答到:“至于用重火力的那些家伙,并不是和我一伙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当着他们的面,慢条斯理地给手弩上箭,即便有人在叫“不许动”,也不可能让我停下来,因为我的连锁判定才能已经感知到多余的人形了。“还有……”我掀起大衣下摆,将三枚炸弹甩了出去,才将最后半句说完:“我也正等着他们呢!”
士兵们反射性扣下扳机,子弹当然不可能打中我,却在第一时间将三枚飞在半空的炸弹打爆,强烈的闪光和烟雾顿时充塞在整个大厅中。这些烟雾没有毒性,也不会刺激人的感官,用途只是为了遮蔽视线和嗅觉。因此,它在同一时间涌出的量会很大,也不容易消散。强光也只是针对夜视仪的强度。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几乎和烟雾强光炸弹爆炸的同时,楼顶骤然塌陷了,一个大空洞出现在天花板上,十数个身影从上方落入大厅中,四周也有人砸开玻璃,从窗户翻了进来。
“啊!这个混蛋!”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陆陆续续从烟雾中传来。通过连锁判定的感知,可以“看”到几个士兵们正慌不迭地摘下夜视仪,先前使用探测仪的士兵正紧张地检测雾气成份,不过在他得出无毒的结论前,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密集的子弹从上方将这支小队覆盖,大量遮蔽视线的烟雾帮了他们一把,但是仍有不幸运的人被击中要害,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受了点伤,不停在地上翻滚躲避。当从天花板落下的人站稳脚步的时候,精英小队的反击也到了。
一阵激烈的交火让双方都有所损失,位于人数下风的病院精英小队躺下了一半人,而突袭战场的神秘部队则倒下七个。
我趁烟雾弹和强光弹产生效果的时机藏身一旁,倒是一点损失都没有。通过对双方交战的经过来判断,神秘小队虽然打了病院小队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的战斗素质要比对方弱上一些。我不觉得这样的队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麻烦,除非他们有一个远在大楼之外的可怕狙击手。
虽然谈不上威胁,不过人数还是有些多。
我开始环绕在两支小队的外围跑动,在他们喘息的时候,大量的箭矢划出诡异的轨迹攻击他们的背后和下肢。无论是神秘小队还是病院小队,都是我的目标。闪光弹爆炸后,光亮的残渣也逐渐消失殆尽,重归黑暗的大厅在烟雾中变得更加难以视物,就算猎狗在这里,也无法通过嗅觉来确定他人的位置,那么人类就更加不可能了,听觉在骚动中也变得不中用。这种将其他人都变成瞎子和聋子的环境,对我来说反而如鱼得水。
我的连锁判定才能在使用前,需要锁定目视范围内的某个目标,但它的最大作用范围并不局限在目视范围之内。从目标物到干涉物,再将此干涉物当成目标物,进而锁定下一个干涉物,如此连锁,就如通过定点描绘路径,再由路径勾勒轮廓,无数的路径连成网,网中无数的鱼儿在挣扎。
我无法用贫瘠的语言来将这副场景的瑰丽形容出来。
弹道神出鬼没的箭矢比直来直去的子弹更加难以躲避,双方的士兵们在身边的同伴突然倒下,才明白突如其来的破风声所代表的意义,不过已经晚了,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受到轻重不一的伤势。愤怒的士兵们却无法立刻做出有效的反击,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通过如此复杂的弹道反向锁定敌人的位置。
“是他!是那个家伙!”有些熟悉的声音叫起来,似乎是隶属病院小队,曾经朝我脚下开枪的那人。
“乌鸦!他还在这里!”
“我们不是敌人,住手,我们是来帮你的!”又有人喊道:“有人想见你!”
“该死的,他有这么强吗?不是说,他是个……”声音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混蛋!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对方又变得默不作声,我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他们似乎知道在这身外皮之下的真实身份。当然,虽然穿着这身伪装,但是并不代表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瞒住所有人,只是我还记得关于隐藏身份的游戏规则的形象比喻——正如皇帝的新衣,只要没有被当面揭破,它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看起来,这些神秘人对我的观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说不定搞出如今这处戏码,真正的目标在我身上。
毕竟,我是人类补完计划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活得最久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这些人重新结集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定自己已经干掉了他们的一半人,这时我不打算再做更多的事情了,箭矢已经所剩不多。
另一栋大楼底下的交火也变得零零散散,在烟雾散去的这段时间,陆续有人来到这栋楼外。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四个人,似乎是为了证明他们的诚意,来人西装革履,没有掩住脸面,身上更看不出携带了武器。
大厅里的局势正变得清晰。病院小队的人只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还躺在地上接受治疗。神秘队伍的人剩下六个,全都负伤,加上刚刚踏入大厅的四人,一共就是十个人。到目前为止,状况都在我的控制中,这让我充满安全感。
我会跟这些神秘人套套话,但时间不会太久,至于被招揽的可能性,我完全没有考虑,因为我铁定不会跟他们干,我出生入死并不是让自己一个人得救,这些神秘人再强大也是一群不敢出现在阳光下的窃贼,根本就不可能将大家都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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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完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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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院小队的幸存者们已经失去抵抗神秘人的力量,满怀无奈和挣扎地被控制起来。他们并非没有尝试反抗,用手中的枪械做谈判的筹码,然而对方比他们更加强硬,到头来还是吃了点苦头,之后被缴械,面罩也被揭开,露出他们的真容。竟然有两位女性,其中一名正是躺在地上的重伤者。
“我们认输了,至少让她离开这里,她必须马上接受治疗!”另一名黑人女性朝在场的其他人喊道,她看上去有些激动,被一名同伴架住手臂,却仍在不断挣扎。
没有人理会她,病院小队的其他人没有说话,却都感同身受,一脸愤慨和无奈。四名西装革履的神秘人中领头的那位环视了一眼手下,朝病院小队的那名黑人女性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请稍安无躁,我的朋友,我想你们应该先求得乌鸦先生的谅解,他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很遗憾,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的想法只代表我自己。”我直接撇清了自己和这些神秘人的关系,不过对于让重伤者接受治疗这点,我没有任何异议,就算他们不离开,病院方面也会很快做出反应,派出更多的部队,此外也无法将他们当作人质,因此将他们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希望下次不会再碰到你们……”我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朝他们笑了笑,“你们不会希望再碰到我的。”
神秘人的带队头领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当病院小队的人用力挣扎的时候,挟持他们的人爽快地放手了。病院小队相互搀扶着,抬起重伤的女兵,从包围圈让开的道路离开,这一路上,他们虽然心中的不舒服流露在外,却没有再表现出任何挑衅的表情和姿势。
目送这几人离开大厅,神秘人头领走出人群,摊开手站在我的面前。
“乌鸦先生,多谢您这次的大力协助,我们一直在烦恼,该如何才能让场面宏大一些。”神秘人头领的话多少为我的猜测做出佐证。
“为什么是达拉斯?”我问。
“因为他是出头的柿子。”神秘人头领微笑道。
“不是因为我吗?”
“多少有一些。”神秘人头领说:“选择的因素总是需要从多方面来考虑,达拉斯很合适,不是吗?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他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秘密只要不公开,就永远是秘密,你说对吗?乌鸦先生。”
“是的,所以,如果你的手下刚才再多嘴一点,我保证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冷冷地横了一眼之前差点将我的身份暴露的那人,对方打了个寒颤,但迅即又不敢示弱地和我瞪视。
神秘人头领很不高兴这位手下的做法,用目光给予警告后,那人有些畏怯地朝远处走去。
“很抱歉,我的手下不太懂事。”神秘人头领转过头来,报以歉意的笑容。
“你手中有那座塔的资料?”我直入正题地问到。
“当然,不过我觉得,你想问的是这位女孩的事情。”神秘人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你和那位达拉斯先生都是为她而来,不是吗?”
照片上是女孩的半身像,穿着天蓝色的病服,背景是测量身高的标线,就像是犯人一样,脸色不知道该说是平静还是木然。这张照片除了明确证实她的相貌之外,并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甚至没有留下照相日期。
的确是系色,不是末日世界里的系色,而是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只存在于我的梦中和依稀的记忆里的系色。迄今为止,除了真江之外,存在于两个不同世界,却拥有同一个名字的女孩们仍旧是如此泾渭分明。
每次看到宿舍隔壁房间的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都让我感到一种违和感,那是一种“被割裂”的感觉,那里存在的并非真正的本人,而是本人的一部分东西,因为不完整而变得陌生,并因此让人心生悲痛。虽然觉得自己已经渐渐适应这样的感觉,但是当我看到系色的照片时,那样的感觉却如撞在礁石上的海浪,猛然将我打了个晕眩。激烈的情感从我的灵魂深处喷涌出来,让我不自禁双目湿润,手指颤抖。我分不清这份感情有多少是来自怜悯、感同身受和同病相怜,亦或是过去的“高川”残留的记忆和情感,但它就是如此迅烈,我第一眼就感觉到了,照片里的系色并非“被割裂”,而是“即将割裂”。
我在她身上体味到相同的痛苦,从她木然的表情中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曾经的“高川”也是这般吗?未来的“高川”,也会是像她这般吗?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自从我做了那个和真江交换眼球的梦,那种快要融化,细胞在扭曲,dna的螺旋被搅拌,被塞入异物,血液在沸腾的感觉就一直在滋扰着我,让我不得半点安息,觉得自己随时会崩溃。这份痛苦带给我力量,我过去一直很好地承载了它,现在它正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似乎要烙印进我的灵魂中,生生世世都伴随而去。
即便脑中快要被痛苦烧成空白,但是那个想法却如同被煅烧掉杂质。
我想救她们,真的好想,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无论是变成杀人狂也好,变成精神病也好,哪怕是万劫不复,化为灰烬。
既然“拯救”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高川”存在的使命,如果过去的“高川”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为了这个使命,为了看到达成使命的希望而燃烧了自己的生命,那么,现在也请燃烧我的生命吧。
我感受到时间是如此紧迫,我的身体正在发生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崩溃,我不愿意让他人看到我那凄惨的模样,更不愿意虚弱的自己在这里被打倒。我强忍着剧痛,向神秘人头领伸出手,用最压抑的声音说:“给我。”
神秘人头领笑了,他说:“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我们有一个计划,可以帮你带走系色。我们承诺,不会对你们做任何不人道的行为。一切实验将会以你们的意愿为优先考虑迹象,你只需要……”
“给我!”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负伤又耐不住饥饿的老虎。
神秘人头领和我对视了几秒钟,就在我打算用强的时候,他打了个响指,后方一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将一份资料袋递给他。他将系色的照片塞进资料袋里,隔着几步远将纸袋扔过来。
“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你在安德医生的计划中没有未来。”神秘人头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拾起资料袋,快步朝后门走去,只听到他在身后用沉稳的声音继续说:“我们的计划很快就会实施,那是你唯一离开这座岛的机会。如果你想救出那个女孩,请务必考虑一下。”
“我知道什么才是我需要的机会。”我沙哑地回了一句,“我需要的东西,你们永远无法给我。”
说罢,我再不理会这些人,快步钻入夜幕之中。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的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我的耳朵只能听到一种哗哗的声音,不是风声,倒像是河流和海浪。我机械地在夜风中奔跑,甚至不知道是否被其他巡夜的保安发现。我唯一知道的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我,我觉得自己就好似变成了一个幽灵,四周的物质,石头也好,水泥也号,玻璃也好,钢铁也好,树木也好,都变得如同一层半透明的,仿佛能够任意穿透的背景。
我不明白,“现实”到底怎么了?在这个时候,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现实”里了。
所谓的“现实”,到底是以什么做基准的呢?当我触碰不到,感觉不到,看不到,它是否真的还存在?当我对世界的理解,所看到的世界的样子和别人不同的时候,当大多数人说的“真实”和“正确”不再属于我时,于我而言,“真实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还想到了末日世界里,受到数据对冲空间和神秘病毒影响而发狂的那些浣熊镇的镇民,想起那个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的病人格蕾亚,想起那个巨大而妖异的怪物“沙耶”。
安德医生说过,剧本中的任何情节和角色都绝不是偶然,她们的存在预示了我的未来吗?
当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我感到恐惧又无助,只有那漫长而剧烈的痛楚伴随着我,伴随我跑过那正渐渐变得扭曲的大楼和过道。
“阿江,阿江……”我呼唤着这个名字,想要感受体内她的存在,从中获得慰藉。
就像是做过了无数次一般,我来到一个地方,用残存的意志将刚到手的资料埋藏。
之后我冲进一个房间,这个私人空间里的一切都似乎在融化,满眼都是红色,就像是由血凝结而成,直觉告诉我,这是我的宿舍,可此时的我再也认不出它的样子。我感到一种波浪的拍打感,嗅到某种奇怪的味道,就像包围着自己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液体,墙壁和天花板,柜子、椅子和床铺,每一个物件的表面都在快速地繁殖出血肉。
多么熟悉的风景,就像在末日世界数据对冲空间里看到的那个样子,这些血肉将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某种器官,让我觉得自己即将被消化。
这就是“燃烧”吗?这是末日症候群的突发性病发吗?我就要死了吗?现在这幅风景,上一个“高川”在最后也看到了吗?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恐惧吗?无助吗?即便如此痛苦,即便知道自己会被另一个“高川”取代,是否也毫无悔恨?他在这个身体里留下了什么?还是就这么什么都没留下?
我觉得自己笑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变成这副模样,就能获得拯救的力量,看到拯救的希望的话……
如果我在这里消失,我只想对下一个我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上一个我也一定尽了他的努力,所以,请你继承我们的意志,完成我们的愿望,也许你以为不会继承我的一切,但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烙印在dna中。
也许,这也是上一个“高川”想对我说的话吧。那些梦,那些记忆,那些情感,终将变成本能深藏在这具身体里,而就是他和我能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下一次的“我”,一定会比这一次的我更加强大。我如此坚信着。
渐渐地,我再也不感到恐惧和无助了。过去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本想在这一次终结,明明已经得到系色的资料,却只能等待下一次了。是了,资料,我记得自己将它藏在……藏在哪里呢?
然后,我听到了风一般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是的,你就在这里,在这个身体里,在这个灵魂里,永远注视着一切。
——我就在这里……而你将永不复还……永不复还……
聆听着这梦幻的歌声,黑暗将我包围。
幕间尾声一:
《第六次人类补完计划实施记录》:
1999年1月3日:“超级系色”系统被入侵,入侵渠道不明。
1999年1月6日:原剧本“前夜”废弃。
1999年1月25日:新剧本“降临”作成。
1999年2月1日:“高川”第六次调试完成。
1999年2月2日:“高川”被回收,入槽准备完成。
1999年2月3日:槽中lcl液异常变色,“高川”反应稳定,“超级系色”系统正常。
1999年2月4日:新剧本插入,“高川”接入系统,“超级系色”系统正常。
1999年2月5日:“超级系色”系统错误,“高川”反应不稳,紧急脱离渠道堵塞。
1999年2月5日夜:“超级系色”系统错误排除,“高川”反应稳定,停止强制脱离。
幕间尾声二:
《“超级系色”底层区隐藏日志》:
1999年2月6日凌晨:“超级桃乐丝”病毒启动,剧本覆写完成,新剧本“世界线”植入成功,此记录将在三秒后删除。
警告,观测到“真江”因子,正在遭受非法资讯洪水攻击,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高川”进入假死状态,“高川”重启,重启失败,错误无法排除,连接外部——中止连接,符合“再诞”标准,激活“再诞”程式,激活脑硬体,人格情报插入……插入完成,“超级高川计划”正式启动。
——我就在这里哦,阿川。
幕间尾声三:
我做了一个梦,当我走上楼梯时,我看到一个看不见脸的人站在那里,却无法走到他的身边,我跟他说话,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对我默默地笑。我想知道他是谁,所以今天又走上这个楼梯。今天他又站在那里,我希望他能对我说一句话,说什么都行。于是他说了:
“你好,高川,我叫高川,见到你很高兴。”
然后我就醒来了。
我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虽然梦境通常荒诞,但并非总是没有意义,至少这一次,我希望它有所意义。
我叫做高川,今年二十一岁,正准备从大学毕业。我的成绩优良,人际关系良好,唯一被记录在档的不良嗜好是抽菸。因为抽菸,我在高中时被警告处分了一次,那时我还是学生会成员,但是这个不良记录在高考之前就被取消了,因为我的成绩能上重点大学。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抽菸对自己来说是无法被阻止的事情。让我奇怪的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的。
这一天,我又习惯性买了骆驼牌香烟。我一直抽这个牌子,老是抽不腻,烟友对此感到惊奇,不过我却不怎么在意。
我准备参加某个汽车公司的实习。我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动力学专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填写大学专业意向时却填了心理学系,若果如此当个心理学医生也就罢了,没想到快毕业时接到的不是心理学相关单位的邀请,而是来自汽车公司的实习邀请,真可谓是人生无常。
啊,这些不过是些无聊时的感叹自我人生的嗑叨罢了,权当茶点笑料。重要的是,我从自己的经历中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当你回顾过去的时候,若发现在当时所有外在因素都不变的情况下,你还是会走上这样的未来,那么,这个未来就是你的命运。
是的,想要成为一名动力学家,入学心理学系,即将进入汽车公司工作,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变化,一定存在某种导致它必然会如此的隐秘而必然的因素。我想不出自己当时有任何不会这么转变的可能性,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没有任何怨言。
我叫高川,大学即将毕业,现在正行在命运的旅途上。我对此没有怨言,但是……
但是,也许我在希望,这样贫乏无味的命运有一个令人跌破眼镜的大转折?
所以,我才做了那个梦,梦见那个同样叫做“高川”的人,还固执地相信,这个梦一定预兆着什么。
to-be-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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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洗牌(一)
297 洗牌(一)
距离大学毕业还有几个月,我和同宿舍的朋友已经开始办理各种离校手续。说实话,这段时间是整个大学生涯最惬意的时光,没有工作压力,没有学习压力,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虚度光阴而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虽然有些同学还需要烦恼找工作问题,但我已经接到某汽车公司的实习邀请。我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我的,我并没有亲自去联系他们,不过在电话中,对方再三向我保证一定会录取我,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去报道就行。
除此之外,大学导师也希望我能继续就读研究生,因为我的成绩、学生会成员的身份以及导师的推荐,只要我答应,就职本大学讲师的合同就摆在我面前,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博士教授,获得一个人人敬仰的身份。
至此,我已经可以相信,自己的将来一定会比大多数同龄人要顺利得多。
不过,我对这两份邀请尚有些犹豫不决。说实话,无论继续读研,成为大学讲师,还是进入汽车公司做动力总成方面的工作,都不能不说前景光明,然而我的心中却总是存在某种隔阂。
这种隔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回想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经历,都没有发现会产生这份隔阂的踪迹,我的未来似乎就注定了会成为一名心理学专家或动力工程师,而这份隔阂正试图将我推向不确定的和命运违背的未来。
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心血来潮,不过,如果真有什么蛛丝马迹的话,那一定是这些天来每天都会做的怪梦吧。
在心理学上有这样的说法,梦境产生的因素来源于现实,不过,我身为心理学系高材生,却无法解读自己的这个怪梦。它就像和现实割裂,毫无来由地出现在我的身上。
它并不是因烦恼而生,也不是因身体出了毛病,更不是因为白天的胡思乱想。
我到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很平稳,就像行走在一条坦途上,不能说没有磕磕碰碰,但就如一小块绊脚石,轻易就能踹开。最近我没有烦恼,身体健康,享受着美好而肆意的大学生涯中最后的时光。
无法理解这场突如其来的怪梦,或许这本身已经成为了我的烦恼。
不过,我并不厌恶这个梦。
在梦里,我总是在沿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楼梯螺旋攀登,途中会出现那个男人。他会对我说:“你好,高川,我叫做高川,很高兴见到你。”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对他产生一种熟悉感。每一次,当我以为自己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已经将他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更上方,就像是他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也在沿着这个楼梯攀爬着,所以总比我走得更远。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面朝楼梯下方的我,就像是刻意等着我一般。
在每一次梦里,我都无法走得比他更远,面对面的时候,我似乎永远也无法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自称“高川”。我曾经假设,他是我的潜意识于梦境中的倒影,但并不能确定,因为如果假设为真,这种表面意识和潜意识能够在梦中以这种方式相会的案例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认知中。
我想,他一定在试图告诉我什么,尽管我每次都只听到那句问候。如果他是“潜意识”,那么他要说的事情,对我来说,一定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因为,那一定是真正的我,真正要去做的事情。
被这个梦境困扰着,我试图证明这就是为什么还在对未来的选择犹豫的关键。我用了许多方法,例如催眠自己,请教有交情的心理学教授,不过至今为止,对梦境的解析还在原地踏步。
是的,我在在享受大学剩下的时光,但是我并没有虚度光阴。
这天,我接到大学社团的电话,他们准备为毕业生办一场告别会。简单来说,就是一群人用社团经费去吃喝玩乐一个晚上,这种事情几乎在每个毕业生身上都会发生,而且视次数的多寡,甚至能够分辨出这个人的社交能力。
从上个月开始,我就一直收到这类邀请。虽然不用自己出钱,但是每次都会被灌得酩酊大醉,事后总有一段痛苦的时间,几次后,我就对此敬谢不敏了,尽量找借口推辞过去,反正我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在毕业之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不是吗?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谓人情冷暖,正是交情被时间和距离严格制约的结果。
不过,这一次社团的聚会不能不去,因为我在那个社团中度过了许多有趣的时光。
大学里有各式各样的社团,但并不是所有的社团都是正规的,就算被大学承认,在获得大学给予的经费之前,都只能被称作“爱好会”。只有记录在学生会的名册中,每年都能得到一笔经费的团体,才能被冠以“某某社”的名头,这个名头代表了“正规”、“活动经费多”,“成员众多”、“活动公开”以及“有优秀的行动力”。
每个正式社团的会长,都具备高人一筹的社交能力和统协能力,并借此堆积出强大的人脉,这些人毕业之后,往往能得到一个更好的出发点。
我所重视的这个社团,并不是以上这种正规庞大的社团系,套用以上的分类,它不仅不是“某某社”,甚至不能冠以“爱好会”的名头。它并非在我刚入学的时候才建立,迄今为止只有七年的历史,它不在学校和学生会的档案中,不被大多数学生所知。它最初创立时只有一名成员兼会长,到如今在这座大学里也发展出五名正式成员,私下被我们冠以“秘密结社”这样充满黑幕感的名头。
它的名字是“耳语者”。
创立者兼现任会长叫做八景,是看上去文静,实际行动力满值的文学系女生。她是神秘学的狂热爱好者,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创立了这个秘密结社,如今她曾经就读的高中还流传着这个结社的传说,据说还在秘密壮大中,属于“重要分社”。八景甚至宣称,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笼络了不少“社会人士”,如今“耳语者”这个秘密结社组织“已经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因为八景拒绝出示有效证据,我们一向将这么大胆狂妄的发言视作玩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八景这个女生和其他普通女生想必,的确存在着某种分割线般的差异。那并不是说她有多聪明,多有魄力,学习好,社交能力强之类的特征,而是在交往过程中,切实让人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地方。
这种特别正是这个秘密结社之所以成立的由来,“耳语者”这个名字与之密切相关。
八景能够听到凡人所无法听到的声音。不管是不是真的,当你和她一起行动的时候,你总能觉得,它就是真的。“耳语者”以这种声音为中心展开活动,八景会对这些偶然会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进行解读,然后根据解读后的情报运作事物。
如果是不熟识的人,没有真正体验过现场的人,一定会视这种行动模式为宗教传销,认为八景只是个打着“先知”名头的骗子,甚至是一个精神病人。不过,社内成员或多或少,都能够察觉其中的不可思议之处,那简直是一种毫无道理,毫无征兆,无法进行解析,无法用理论、常识和经验去解释,却相当准确的预知。
八景是真正拥有超凡能力的人——这样的认知,才是真正让八景和其他女生区别开来的特质。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公车上,一个戴眼镜的黑长直女孩上车后,直接坐在我身边的座椅上,原本以为只是个路人,结果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类似“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的话。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然后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对我说:“只要微笑就好了。”
我照着做了,事后却有些后悔,因为回想到那一幕,自己当时的样子真是不堪回首。
第二次见面是在大学里,她突然闯进我刚上完课的教室里,知名点姓要找我。在了解她的特质之前,我还以为她调查过我的资料,或者一直偷偷注视我。虽然当时不明白她找我有什么事情,但正准备申请学生会职务的我并没有拒绝。
八景将我带到行人较少的绿化带,十分突然,又很直白地对我说:“我组建了一个社团,你来加入吧。”
当时正是学校社团和爱好会招募社员的高峰期,所以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在了解了她的所谓“耳语者”社团的构成,立刻意识到,这根本不能称之为“社团”。
“那就是秘密结社吧,你不觉得很有型吗?”八景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概是结社今后的行动纲领和之所以要我加入的原因之类。总之,我当然不可能立刻答应,还在想借口推辞这个“听起来有些危险味道”的组织。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加入,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正是那样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八景的特质,并对此感到好奇,从而加入了这个秘密结社,成为“耳语者”的重要元老。
之后,又经历了一些奇妙、冲动和尴尬的事情,外语系的女生咲夜,咲夜的同性好友森野,以及森野的男朋友白井陆续加入这个结社中,并直到现在,都没再增加新的正式成员。
因为所有的成员都面临毕业的处境,所以这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聚会,我不能不去。
“耳语者”的总部设在某个女生宿舍楼后方的平房里,我们一直不明白它曾经的用途,在大学四年里除了我们,从来没有人使用这个房间。房间外表是很有年头的砖瓦房,初看上去总会让人误认为是当初的建筑工人在工程期间临时搭建的房舍,不过听八景说,并非如此。这个房子是八景用“聆听耳语”的超凡能力找到的,其面积之大在当初还吓了我们一跳,觉得一定会在某个时候被其他社团的人或学校方面征调。不过就像八景当初“听”到的那样,这四年来没人打这块地方的主意。
这个房间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是任凭我们为所欲为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里喝酒抽烟,可以试着制作被明确禁止的危险物品。我们交流情报,协同处理个人麻烦……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许多自由而美好的记忆。
当我走进总部时,只有八景一个人坐在一张黑色木桌后,身披在专门从事角色扮演的商店购买的黑色兜帽长袍,如同中世纪的女巫般抚摸着水晶球。每次进门时,如果她是第一个到来,总能看到她打扮成这样。她玩这套已经玩了四年了,竟然还不腻烦,真是令人惊奇。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习惯性问候,脱下外套将自己扔进沙发中。这个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是我们自己凑集经费买来的,包括角落那台二手空调。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个男成员白井是电气系的优等生,摆弄电气设备就如同本能一样容易。他的才能为我们节省了不少开支。
“我看到了,你不久将遇到改变你命运的女人。愚蠢的男人啊,放弃不该有的杂念,不要被美色迷惑,否则将会遭遇一生中最危险的变局。”八景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到。
“这是你看到的,还是听到的?”我笑起来,“如果是听到的,那还让人有些心惊胆颤。”
“在大日高照的午时,我的力量将得到数倍的增强。我那一直关注命运长河的阿赖耶识,不再只是耳朵,更是眼睛。”八景用一种压抑着激动的颤抖声调欢呼着。
“你的阿赖耶识怎么下降到和五感相提并论的层次了?”我故意找茬道。
“这是比喻,比喻你懂吗?叫你多看点文学,只有用文学的感性才能解释神秘!”八景一把摘下头套,用力顶了顶眼镜,瞪着我说。
“我是心理学系的人,习惯的是用理性来分析感性。”我懒洋洋地说。
“啧,不知悔改的家伙,你不听我的话,一定会死在牡丹花下的粪便里。”八景恶毒地诅咒道。
“那你得先告诉我,这到底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我毫不在意地说。
“听到的。”八景快速接话道。
我愣了一下,重新迎向她的视线,八景的眼神十分严肃。我开始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我在和八景的对视中沉默了良久,才问道:“事情会很糟糕?”因为过去的经验,我对八景的超凡才能十分重视,甚至重视到能以其为判断事情走向的核心根据。她的态度和之前所说的话联系起来,让我无法不感到震惊和疑惑。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两名女生,一名男生,三个人结伙进来。
咲夜是一个留齐肩短发女生,穿着打扮虽然清纯,却给人出身富裕人家的感觉,正如表面上给人的感觉那样,温柔中流露一丝胆怯,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在关键时无所作为的花瓶。在她的怯懦中潜伏着某种致命而爆发性的力量。在过去四年的搭档日子里,她无数次体现出超乎寻常的勇气,用森野的话来说,就像是一个弹簧,越是被压迫,反弹的力量就越大。在危机的紧要关头,她拥有着称之为破釜沉舟的决断。
不是每个人在面临危机的时候都能不顾一切去做某些看上去几乎没可能成功的事情。而能够做出这种行动的人,在历史和故事中,总是会被人冠以“英”或“枭”的称谓。
森野是个假小子,总喜欢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不过在“交朋友”这种事情上拥有甚少人能及的天赋。这种天赋似乎并不只是性格和处事方式使然,而是某种天生的亲和力,似乎只要她愿意,任何人都会视之为朋友,并在大事小事上给予其帮助。她是“耳语者”的外事联络者,是调查校内乃至周边社会情报的能手。并且,尽管不如八景那般狂热,但也是严格意义上的神秘学爱好者,主攻“恶魔召唤”,当然,从没有召唤成功过。
她也是第一次见面时就肯定八景的超凡才能的人,依据只有一个,她的直觉。
至于森野的男友白井,两人在高中时就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相约上了同一所大学。白井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男生,唯一能称得上出众的,也就是电气学知识和那手家电维修手艺了吧。不过,他在事关森野的时候,十分能够展现出身为男人和男友的魄力。我能感觉出来,他对“耳语者”这个组织其实并不感兴趣,加入组织并积极参与活动,只是为了森野而已。
他给我最直观的印象是,白井这个人,就是一个专门为了森野而存在,为了森野能做出任何事情的男人。
是个表面温纯,实际相当疯狂的家伙。
身为唯二的两名男性成员,我们的关系不能说差,但也没外人想象的好,用“君子之交”来形容刚到好处。
三人刚进门就感受到房间中有些凝重的气氛。
“怎么了?”森野有些疑惑。身为“老搭档”的咲夜则意识到什么,用微微的担忧的眼神朝我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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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洗牌(二)
298 洗牌(二)
全员到齐的“耳语者”成员围坐在一张圆桌边,白井为每个人都泡了咖啡,并从橱柜里端出甜食点心。众人继续之前的话题,八景重新复述一遍关于我的“预言”之后,森野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开玩笑地调侃:“原来是桃花劫呀。”结果在诸人的沉默中被当作冷笑话来听。森野露出一副受打击的表情,只有白井一脸宠腻的微笑抚摸她的头发。
咲夜表现得很紧张,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她朝八景了一眼,见到她无动于衷后又朝我看过来,眼神中流露出哀愁和困扰,似乎再求我:快说点什么才好呀。
八景对耳语者成员的预言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以往的活动中,预言所导致的结果一直由不太熟识的外人承担,事不关己所以多少缺乏危机感,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听起来还很严重的样子,这大概是大家有些手忙脚乱的原因吧。
不过,从最初的意外和措不及防回过神来后,我却觉得这个预言并没有咲夜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一个女人,改变命运,危险的变局。”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没有怀疑八景的预知,略作思考后我问了一个自认为关键的问题:“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如字面上的意义。”八景这么回答。
“改变和危险并不总是代表坏事,不是吗?”我征询般问到,不过却是用自信和肯定的表情看向咲夜。她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亮了一下,表情也不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
“不是坏事,是吗?”咲夜朝八景重复了一句,和以往一样,对于预言的解释,她总是要得到“先知”的肯定才能放下心来。
“所以说啦,我听到的内容就是那样而已。”八景一边说,一边端着杯子,定定看着冒着白烟的褐色液体,猛然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舌头发烫。
“一定会没事的,阿川。”咲夜用力点点头,用强调的语气对我说。
尽管我觉得自己不需要安慰,但还是承她这个情。另外一提,我们俩人经常一起行动,还在对方的家里寄宿过,也不忌讳做一些成人的事情,但我们并不是情侣,也没见过彼此的父母。我虽然好几次想要向咲夜提出交往,乃至结婚的话题,不过提过几次都被女生拒绝了,让我当时有些尴尬,并为此烦恼了许久,但终究在之后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并非是我不喜欢这个女孩,我自信再没有比我们更默契,更信任对方的搭档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隐瞒的东西,甚至是我最近在做的那个怪梦。但是我深深知道,这份情感却不能用情投意合来形容,向对方提出交往和结婚也是因为一种责任感使然。我对此一度感到奇怪,但也只能用“太熟悉了就只能这样了”的借口安慰自己。
森野对这样的情况很不满,不过咲夜却对此很满意的样子。据我所知,她的父母感情不是很好,加上长年在外公干,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寄生活费的方式放任她一个人生活。虽然平时的花销十分富裕,但正是缺乏亲情和对婚姻的不信任感,这样的成长经历才导致她在某些情感和伦理问题上的观点有些与众不同吧。我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感到沉重,不过和刚认识时比起来,咲夜已经变得开朗许多,才让我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每次和咲夜上床之后,我总是在思考关于情侣和夫妻的本质的问题,试图从中获得慰藉。
“我想看看会改变阿川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咲夜突然说到,这让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森野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安慰咲夜。咲夜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女孩,当然知道自己的好朋友为什么会如此,但她只是用淡淡的微笑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感受并不如她所想。说实话,在这种时候,我也不太理解她的想法。
“我觉得阿川应该负起责任。”白井严肃地说,他并非单纯为了帮衬森野。谁都不会感到意外白井会说这句话,因为他的个性如此。
“我也想看看那个女人的样子,阿川,你遇到她之后记得带她来总部一趟。”八景毫不在意地说。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她?我们都快要离开学校了。”面对围攻,我只能无奈地说,“你知道时间吗?”
“不知道。不过这次叫你们来,是为了通知两件事。”八景说。
“不是为我举办的告别会吗?”森野露出意外的神色。
“八景说是为我举办的。”我插口道,然后看向咲夜,果然她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说:“也说了是为我。”
“啊,只是符合气氛的借口而已。”八景坦白自己撒谎了,没有人对此感到气愤,森野也懒得抱怨了,从平素的交往中早就得知她就是这样的人。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咲夜关心地问到。
“第一件,毕业后耳语者将继续存在,然后在这所大学里成立分社。”八景说:“第二件,我用经费在外面买了一套房子,以后总部搬到那里。”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住址:石头街春晖家园三栋4-10号。
是家居房,而不是办公楼。
“对了,我以后就住在那里。”八景理所当然地说。
“你这是以公谋私,经费也有我一份的!”森野呆呆看了几秒地址,不忿地拍桌子大叫起来。
“你也可以搬进去呀,不过那里禁止h。”八景回答。
“你呢?你的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森野一阵哑口无言,但还是不甘休地讽刺道:“你打算永远都自行在外面解决吗?”
“需要的话去咲夜那里就好了。”八景仍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正阿川也会在那里办事,顺便帮我一起解决就行了。”
“这么说你尝试过了?”森野一副震惊的表情,视线在我、咲夜和八景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一种追根揪底的好奇心在她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咲夜的脸刷得通红,垂下头仿佛要找个洞钻进去。我连忙阻止她们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就算八景说的是事实,当事人也并不介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事情。就在森野纠缠不清的时候,咲夜将她拉到一旁,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这才让她安静下来。森野的脸上写满了满足感,然后在回到桌子前的路上用力瞪了我一眼。
我自觉无法辩解,也生怕话题又转回去,便把当她是空气。
“今天要说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耳语者不会毕业,所以不会开告别会。”八景用平静的表情看完热闹,推了推眼镜,说:“在未来的日子里,大家会在神秘的引导下进入崭新的世界。”
“新世界?”咲夜说。
“还记得刚见到你时,我都说了什么吗?”八景转头对我说。
“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我可不会忘记那么独特的相遇,“我一直都觉得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八景说。
“不,你开过。”森野反对道。
八景没有跟她争执这个话题。
“我在这里重申,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我们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八景说:“耳语者就是为此设立的组织,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神秘的力量对抗末日。”
大家面面相觑,反复确认了八景的表情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我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玩笑般的秘密结社竟然身怀如此伟大的目标,在八景用认真的神色阐述时,无法不让人生出虚幻空洞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的人都确认八景真的拥有超凡能力,一定会将她当作疯子。不,就算是现在,也让人感到不自在。
毕竟,在座的我们都自认是一介凡人而已,也许唯一例外的只有八景吧。身怀不可知的超凡能力的人总是与众不同,这么想的话或许能够理解她吧。
不过,包括我在内的四名成员一时间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我朝窗户看了一眼,外面阳光明媚,人声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人感受到平静的因子如灰尘般悬浮在空气中,这样的氛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想像末日的场景。
不过,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仿佛来自细胞深处的某种反应,都让我深深悸动。在这一刻,世界末日这个词语并非理性中那么遥远。
“世,世界末日?”咲夜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时候?2012?”森野回过神来,举起手雀跃地说:“我听说过,这是玛雅人的预言。”
“不是2012。”八景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是1999。”
森野一下子愣住了,咲夜也一脸弄不懂情况的茫然神色。
“1999年世界末日?那太老套了吧,我高一时就听说过,但现在都2004年了。”森野一改愕然的表情,发出嗤笑声。
“我可没有开玩笑。”八景说:“世界末日本来应该在1999年发生,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延迟了,但终究还是会到来。”
“这是那个声音告诉你的?”我问。
“我在1998年得到这个预言,然后我组织了耳语者高中分社。”八景带着一丝微妙的表情说。
“结果末日没有来临,但是预言也没有消失,所以你继续在大学组织分社?”
“是大学总部,我在的地方就是总部。”八景强调道。
“还是难以置信。”咲夜突然出声道。
气氛在这句话后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帮帮我。”过了一会,八景用一种祈求的语气对我们说:“你们不是证明了我的预言吗?世界末日一定会到来的,那个时候才行动的话就晚了,现在我们必须做一些事情。”
“可是……要做什么事情呢?”森野不知想到了什么,用犹豫和担忧的语气说。她说的正是我们要问的话,我们并非不相信八景,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认知,所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果是开玩笑就好了,相信除了八景之外,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不过,正如八景所说,我们曾经用四年时间确认了八景是个货真价实的“先知”。
“找出末日的征兆,争取消除它。”八景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末日没有在1999年发生,不过,既然它能延迟,我们就能让它继续延迟,直至将它消灭!”
过了一小会,待所有人消化了八景说的话后,白井用歌剧般夸张的感叹语气说:“真是个宏伟的未来呀。”然后脸色变得慎重,用肯定的语气说:“不过,既可怕又危险,我和森野能不参加这个社团活动吗?”
八景抿着嘴,点点头,却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咲夜用一脸担忧的表情环顾诸人,森野拼命举起手要发话,却被白井毫无情理可讲地捂住嘴巴,所有人都知道,一向唯恐不乱,生性喜欢刺激和凑热闹的森野一定想要在这件事上掺一脚。可正因为八景的预言可信度太高,才让一向沉默顺从女友意志的白井明确表示拒绝。
在所有的成员中,我一直觉得八景对我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同,如今我想这应该不是自我良好的错觉。因为八景的视线让我感到皮肤被针刺一般,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答应下来的,要说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紧张肯定是骗人,不过,在这复杂的情感中,还注入了一种兴奋的感觉。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随遇而安的人,在这个时候,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既然阿川答应了,那我也……”咲夜没把话说完,虽然语气有些犹豫,但却没有给人被强迫的感觉。她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她总是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对于这点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最终确认继续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只有三人,森野被白井强迫拒绝了,还差一点被强迫退出耳语者,不过因为森野的执拗,俩人还是没有退出,只是明确表示今后不会再参合这个秘密结社的任何事情,看白井淡然的神态,说不定今后是无法在新总部里见到他和森野了。如果这时商谈告别会的事宜,一定是为这对情侣办的。
事情会如此发展也并没有出人意料,八景虽然表示惋惜和不甘心,但并没有再尝试说服白井,也许她知道那是无用功吧。
聚会在此事之后就结束了,白井和森野告辞后,八景一个人静静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咲夜有些担心她的状态,想要留下来陪她。不过我觉得八景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果然她很干脆就拒绝了咲夜,反倒让咲夜有些受打击。在回家的路上,咲夜不住问我,被拒绝是不是因为八景觉得她能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我想,这个女孩也太敏感和不自信了,但还是好好安慰了她。
我们在超市采购了晚饭的材料,打算到明天为止都在她家里度过。和以往一样,咲夜的父母没有半点会回来的迹象,家中的装饰豪华,却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似乎只有俩人相拥在一起,才能藉由肌肤的温度来温暖内心。
“今后会怎么样呢?”吃过晚饭,咲夜躺在我的怀里,任凭电视里的肥皂剧正播到激奋人心的桥段,却眉头紧皱。八景今天的预言,以及森野和白井的退出,都让她对未来充满了茫然和不安,虽然我一再表示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她仍旧感到不开心。
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值得开心的地方。
只是,我的心却因为这种未来的迷蒙和不确定在跳动着。
这天晚上,我再一次看到了另一个高川。
他站在楼梯上,仍旧看不清面容,却对我说了和以往不同的话:
“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我有些疑惑。
“你要找到她……系色。”他似乎是这么说的,然后我就从梦中醒来了。
“系色?”我看着熟悉的天花板自言自语,咲夜似乎是被我吵醒的,她在我身旁揉了揉眼睛,迷糊地对我说:“怎么了?阿川。”
我没有犹豫,对她述说这个奇怪的梦境。
“系色,是女孩子的名字吗?”咲夜咬着食指,冥思苦想了一阵,“会不会是八景预言的那个女人?”
无法否认有这种可能。不过,就算如此,又该如何去找她呢?
“也许不找她比较好……”咲夜犹豫了一下,趴在我的胸前说:“我有点害怕,阿川。”
我也知道她在害怕,觉得应该答应她,可是却不由自主地,仿佛被体内深处某些正试图苏醒的东西推动着,坚定地对她说:
“我要找到她。”
……
299 洗牌(三)
299 洗牌(三)
确定就业问题的期限还有半个月,我觉得应该先找到这个叫做“系色”的女人才能做出决定,因此打算将接下来的精力都用在这事上。咲夜有些担心,但她从来都不抗拒我的决定。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适合我的女孩了,对于我们如今的关系也更加头疼。我们既不是情侣,也不打算结婚,并非我不愿意,我期望咲夜能考虑一下确定身份的提议,不过咲夜却总是面露难色。即便我是心理系的高材生也无法让她摆脱阴影,她也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坚持自己没有问题。
如何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呢?我和咲夜的选择是找八景商量。如果“系色”是八景预言中的那个人,那么说不定能依靠预言找出她的下落。
在学校里没有找到八景,通过手机联系后才知道她正呆在新总部里。我向她提起“系色”的事情,她立刻来了兴致,要求我们立刻过去。她对“系色”是预言中人这一点比我们更加确定。不过这份热情让人觉得是不是闲得太久了,迫不及待想要顺势开展新活动。我记得“耳语者”最后一次活动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还记得地址吗?石头街春晖家园三栋4-10号。”她兴奋地说:“果然,阿川就是命运之人,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个叫做系色的女人一定是关乎世界末日的重要线索。”
我很想反诘,可能会改变我命运的女人,有多大可能会和世界末日扯上关系呢?八景的说法,好似我就是解开世界末日之谜的钥匙。不过转念一想,八景很可能就是这么认为,所以才在第一次遇到我时提起这个话题,并在之后将我拉入“耳语者”之中。
和“先知”打交道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应该说,和“先知”扯上关系本身就代表了麻烦。
尽管这么抱怨,但是我的心中却没有半点不满。麻烦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何况是关系到“世界”的大事件,但我却十分享受这四年里“耳语者”的麻烦,以至于现在反而充满了斗志。
对抗世界末日——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就像是掉入了童话之中。有多少孩子的童年梦想不是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呢?现在可是切身去体验,甚至可能实现这一梦想最好的机会。
就算有些不真实感。
新总部所在的小区刚建成没多久,八景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连装修都已经完成了。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当前流行的三室两厅的布局,其中一个单室是书房。我和咲夜在楼下用报话机通知八景,她立刻下楼将我们迎进去,顺道将钥匙给我们。
这套房子总价至少有七十二万,详细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八景是用贷款买的,接下来每个月还要还两千多元的贷款。
“还有三次提前还款机会,咲夜,提前交完接下来十年的经费如何?”八景毫不客气地提议道。
“耳语者”的经费一向是由成员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募捐而来。八景的收入不知道从何而来,她似乎并不依靠家里的钱过活,森野和白井则是假期才会在外面打零工,托导师的关系,我也有几份为某些公司提供员工心理咨询的兼职,每个月有三千左右的收入,不过咲夜才是“耳语者”里最富裕的人,她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父母都会朝她的个人账户中打入至少十万的生活费。
被八景强求缴纳高额活动经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咲夜却并不在意,甚至对于成为组织的大金主这一点感到十分高兴。她总觉得自己做事的能力不行,所以能在资金上帮助大家是她最高兴且自豪的事情。
这一次她同样爽快地答应了,一口就答应全额支付剩余的款项,七十二万可不是普通百姓能随便拿出的金额,她却希望八景最好明天就把钱交给银行,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她对金融实在一窍不通。
“这个要求真令人头疼,贷款的话,一年之内是不能结清余额的呀。”八景一向平井不波的脸色少见地垮下来。
“啊,是这样吗?”咲夜求证地望向我。我只能耸耸肩膀。于是她有些遗憾地回答:“真是太可惜了,八景,经费不够的话,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呀。”
“是啊,我真笨。”八景苦笑起来,“不过,既然不用立刻付清余款,我们就有充足的资金开展新活动了。”
“就算立刻付清也有足够的资金。”咲夜挺起胸膛说。
八景立刻将脸转过一旁,将这话当作耳边风。我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连忙转移话题道:“八景,对于这个系色,你有什么看法?”
“你是在梦中听到这个名字的吧?”八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总觉得这个梦很不一般,能说给我听听吗?”
于是我就将这段时间做的怪梦讲述给八景听。八景思考了一会,提出这会不会是预知梦的疑问。咲夜则是将之当成了肯定句,一副“阿川好厉害呀”的表情直勾勾看过来,让我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我可不觉得这是预知梦,不过,如果真有“系色”这个人物,并且这个人真是八景预言中的女人,那么单纯用“潜意识”的说法也无法进行解释。
“我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咲夜在一旁用故作深沉的语气旁白道,随即自己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我和八景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这个笑点可真低。见到我们没有任何反应,咲夜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用泡咖啡的借口匆匆跑进厨房里。
“呵……命运的齿轮吗?”八景看着咲夜的背景,感叹了这么一句。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也具备某种超凡能力了?”我煞有介事地问道。
“嗯,说得也是,毕竟我们有这样的关系嘛。”八景用两个拇指相互点了点,暧昧地说,没等我接话,立刻又正色道,“不过,就算你会获得超凡能力也不是现在,我能感觉出来,阿川你并不正常,不过这种不正常并没有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无论你多么优秀,都还是凡人一个。”
八景绕口令一般的说法总会让人多花一倍脑筋。
“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我反诘道。
“因为它还没浮上表面嘛。就像是隐性基因和显性基因的区别。”八景一本正经地说:“耳语者的成员可不是随便选出来的,我能感觉到你们和正常人之间的区别。”
“包括森野和白井?”
“当然,森野的交友能力可不能算正常,至于白井,他也是还没显露出特异点。”八景直言不讳地说。
这个话题再争执下去没有意义,我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不正常”的人,但是八景的做派和当前的情况都让我无法回避。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的怪梦的确在预示某种事情?”我说。
“当然,你不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来找我商谈的吗?”八景推了推眼镜,回答道。
我沉默了一阵,对她说:“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找到这个叫做系色的女人?也许你应该‘聆听’一下?”
“那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八景摇摇头:“我说过吧,预言的时间和目标并不受我的控制。”
咲夜这时端着盘子,将咖啡一一放到每个人的跟前。
“商量得如何了?”她问到,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们一定要去找那个系色吗?现在的日子不是很好吗?大家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不要担心,咲夜。”八景安慰她说:“说不定那个系色会加入我们耳语者呢。”
咲夜的脸色仍旧有些沉闷,不过连八景都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她也无法再坚持了。其实咲夜也明白八景会这么说,只是没有当面做出答复,总会让她有些迟疑。我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改变,在咲夜的眼中,这四年的生活已经让她感到很幸福了,她害怕改变会让一切都变了味道,原本美好的东西会在不和谐的音符中被摧毁。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是,就算没有这种事情,生活也不可能一成不变。这种拒绝改变的想法其实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我希望能够通过一些事情改变咲夜对于“改变”的看法,改变她有些阴郁的生活态度,变得更加积极活泼一些。现在看来是个好机会。
“我会通过耳语者分社的成员进行调查。”八景说:“虽然没有任何线索,但是这个人既然和阿川有关的话,应该不会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就在本市。阿川,咲夜,你们去跑一趟档案局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范围或许能划得更窄一点。”我说出自己的看法:“也许,系色就在我们的学校里。”
“这是你的直觉?”八景有些意外地说。
“我的直觉一直挺准。”我回答道。
“可是这四年来,我们竟然没发现这样的人,如果她是本校学生,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八景还真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觉得自己不可能会错失这样的人才。”
不,本校几万名师生,错过才是应该的吧。我很想这么反驳她,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吧,就先按你的方法。”八景无可无不可地说:“你可是副社长,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阿川!”咲夜捏起拳头,鼓起干劲扬了扬。
行动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我和咲夜前往学校档案处。路过操场的时候看到学生会的成员正忙着布置大学招聘会的现场,空地处搭起一座座棚子,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正打算绕过他们,却看到森野和白井站在角落的一座棚子里和一位女生搭话,便打算上去打声招呼。不过好动的森野却已经看到我们了,拉着白井朝我们招手。
“咲夜,这里!这里!”森野高声叫道。
那位女生也朝这边看过来,看相貌有些面生,应该不是校学生会的成员,但也可能是某个科系学生会的成员,毕竟很少有普通学生无缘无故就一大早来做这些杂事。我先和森野打了声招呼,就被她将咲夜拉走了,还不许白井过去,知道她本性的人一眼就知道她肯定是询问“耳语者”的行动。虽然被白井强硬地拒绝参与,但她一向热衷于社团活动。白井朝我无奈地笑了笑,我觉得自己能明白他的心情。
“没事的,其实咲夜也不喜欢接下来的社团活动。”我对白井说,他了然地点点头。
“社团活动?”那名眼生的女生好奇地问道:“你们是什么社团?”
“你好,请问你是学生会的成员吗?”我没有回答,转开话题问道。
“啊,是的,是外语系的毕业生,我……”女生还想说些什么,却停顿了一下,视线越过我的脸。我转过头去,看到隔壁的棚子里另一名带袖章的女生正朝这边挥手,女生连忙向我致意告辞,“真是抱歉,还有工作要做。”
“没关系。”
女生抱起桌子上的一叠宣传语朝那边快步离去。
“她是谁?”我朝白井问道。
“不认识,应该是森野的朋友之一。”白井说。
我又回过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那个女生扭头时正好碰上我的视线,便对我笑了笑。她长得不错,和八景一样留着长发,只在发梢处扎起一小撮发辫,面容清秀,充满文静的气息,但同样充满朝气,并不会给人太过安静的感觉。
我和白井没怎么聊天,不一会,系学生会的那两名女生便离开了。这时森野和咲夜也回到棚子边。看森野一脸郁郁的神色,我就知道咲夜的口风很紧。
“真没趣,我也是耳语者的成员呀!”森野抱怨道,不过看了白井一眼,就没有再说下去,没过半晌又变得欢快起来,“看你们还有事情,就再见啦。我和白井过两人世界去,哼哼。”
“去吧去吧。”我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森野再次哼了一声,拉着白井头朝远处走去,刚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我们说:“过几天我要进行恶魔召唤,你们过来吗?”
“跟八景说过了吗?”我问。之前提到过,森野同样是神秘学的爱好者,热衷于“恶魔召唤”。这个活动在四年里几乎是几个月就进行一次,并非需要经过八景同意才行,不过“召唤恶魔”的材料、仪式、地点和日期,森野总是会和八景进行商议。在森野看来,同样对神秘学有研究的八景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更何况八景是真正具备超凡能力的人。或许她觉得有八景在,多少能增加成功率吧,虽然她从未成功过。
“当然,八景没对你说吗?她预言到我这一次必定会成功!”森野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她身旁的白井却脸色不好,看上去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八景预言到“恶魔召唤仪式”必定会成功,这可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也十分意外,因为八景的确没有跟我们提到过这件事。当我和咲夜回过神来,森野已经远远跑开了。
“八景预言了?”咲夜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我。
“这回真是麻烦大了。”我也觉得很头痛。正因为觉得森野不会成功,所以才放任她进行这种仪式,可不管怎么说,“恶魔”总是邪恶的代名词,召唤恶魔不管是不是兴趣使然,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八景的预言一直很准确,我无法想象,这次的“恶魔召唤”成功,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可是八景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不,八景的预言并不以她个人的意志为转移,预言本身也不会增加事情的成功率。正是因为“这件事必然会发生”,所以八景才会说出来吧,因为让当事人知道,才能做好准备。如果森野私下进行“恶魔召唤”的时候意外成功了,反而才会变成不可控制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恶魔、神秘学和世界末日之类的事情只会出现在神话当中,不过当它们走进现实的时候,就算会觉得兴奋,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尽管还没有亲眼见证这些事情发生,但正因为如此,知道它必然会发生,才会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力。
咲夜已经露出一种晕眩的神情了。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快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
我用力搂住她的肩膀。
“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坚定地说。
“嗯……我相信阿川。”咲夜扬起头对我说,浮现些许伤感的笑容。虽然我很想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一定不认同这种欺瞒的做法。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咲夜虽然看似柔弱,却比普通人更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并承担选择的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