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重合
我们在教室里见过——女孩的意思应该是这个?她的脸带着信誓旦旦的表情。
教室?哪个教室?或者说,哪个学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罗列出来的问题清单以光速在我的脑海中卷动。问题在于,我完全没有印象。她是说真的吗?
“不好意思,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我将烟头熄灭,抓了抓头发,对她说:“也许你见过我,可是我没看见你?”
这么说的时候,心情有些微妙。毕竟,这是个外表可爱的女孩,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暗地里关注自己,虽然用“关注”这个词或许并不正确,不过大多数正常的男性都会这么想像,并会由此产生一种自豪和信心。另一方面,同时因想像的不确定性,油然生出一种“自欺欺人”的情感。
“嘻嘻,再仔细想想?”女孩伸出食指摇了摇,神气十足地说:“我们可是同校的哦,嗯,曾经是!虽然我给大家用了一个失忆的小把戏,不过只要用力去想的话,一定能想起来。否则我就太伤心了,高川同学。”
同校的人?我有些错愕,随即在脑海中挖掘所有似曾相识的印象片段。不过,因为在学生会工作的关系,见过的女生不在少数,可是面前这个女孩,相貌当然可爱,不过这种可爱似乎有点大众化。文学里形容一个人之普通,可以用“放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这样的形容,在这里套用来形容这个女孩的“可爱”,那就是“所有可爱的女孩都具备的相同点”。因此,反而无法确定她到底是印象模糊的那些同校可爱女生中的哪一个。
“哼,真无趣。”她突然开口道,脸写满了失望。
尽管我自认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写在脸,可是紧盯着这边的女孩似乎仍旧瞧出来了。到底是真有读心术,还是自有一套察颜观色心理分析的手段呢?面对这样的人,我清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想,大概是因为人最私密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思想。对我来说,不,对大多数人来说,被透视思想,或许比穿皇帝新衣更为难堪,更为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有些局促地重新取出香烟点燃,用缭绕的烟雾隔开对方的视线。
“咲夜和森野的同学。”女孩鼓起嘴巴,硬梆梆地说。
这个提示如同闪电一般破开记忆中的迷雾,一段场景明确地从万千记忆画面中弹了出来。
那是如笼中鸟的学生时代,咲夜刚刚被恶魔寄生,森野和白井仍在人世时发生的小插曲——
下第三节课后,我习惯性路过咲夜的班级时,用目光寻找咲夜和森野。
不说咲夜,连森野也不在。
在门后站了好一会,有位见过面但不太熟悉的女生走过来。
“请问找谁?”
有些尴尬。
“森野呢?”
“她今天没有来哦,大概是旷课了。”
“旷课?她没请假吗?”我有些讶异。
“没有。”女生说:“班主任在大发雷霆呢,好像不止森野,整个学校大概有十几人无故旷课。虽然平时旷课的人也不少,可是这一次似乎都是平时不会随便旷课的学生,好像不太寻常?”
“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告诉学生?”我吃惊地问,因为连这个女生都知道的这种规模的情报,我没有理由不知道。
“去教职员办公室的时候恰好偷听到的。”
“也就是秘密情报了?”
“对啊,如果不是高川同学,我可是要收费用的。”
“我就不用?为什么?”我疑惑地问。
“因为我喜欢高川同学。”女生好似在说寻常事般,语气和态度相对平淡地过分。
她并没有等待我的答复,就像她并不需要一样。
这是我们在学校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谈,当天下午我去找她时,她已经转学离开了。
对方是故意的,还是一种巧合?我更相信是前者。那个时候的我有这样的感觉——如果她一直都和我同校,那么一定不会将那句话说出口。
我们之间的碰面,就好似她特意守候在那儿。
真是不可思议,被掩埋在记忆之山的底部,本以为早就已经忘却,可是当它重新在脑海中放映的时候,那时的情感,那天的阳光,那些草绿和白石灰的颜色,操场和走廊的欢笑,充满朝气和清新的气味,飞舞在空气中的粉笔灰,教室中的其他同学偶尔瞥来的视线……
一切都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女生用那独特的语气说喜欢我,那是我第一次,被女生明确地告白了。
啊,是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真的就是她。
一个可爱的,却有些大众化的身影。
她的?
不知道,当我醒悟过来,想要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转学了,所有关于她的情报,甚至是存留在老师和学生们记忆中的资料——她的名字、相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如沫一样迅速消失。后来,人们只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转学生,甚至,也许在某一天,大家根本就不会再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转学生。
这就是她的“失忆小把戏”吗?
虽然可以和记忆重叠,但是我仍旧不能确信,因为记忆中曾经存在的那个女生,和面前的女孩,给人的印象都太过脸谱化,太没有特征了。
“真的是你吗?”我的喉咙有些发紧。
“是哟。”
“真的是你?”
“真的。”
“真的真的?”
“啊啊啊啊——”女孩终于露出烦恼的样子,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你要重复多少次啊?”
我还是有点不敢确信。在我的第一印象里,那个用平淡的口气告白后就转学离开的酷女生,比起面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感觉存在差异。当然,因为无论是过去的那个她,还是现在的这个她,都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所以,第一印象给予的感觉是片面的——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不过心情就是心情,我无法将面前的这个女孩和向我告白的那个女生完全重合起来。
“抱歉。”我也不清楚自己道歉的缘由,大概是出于无法将她和记忆中的她联系起来的歉意,以及时隔已久后的告白拒绝。
女孩停下动作,看向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总之,作为同学之谊,我会照顾好咲夜,这样你就没问题了。”她恢复一本正经的脸色对我说。
“还有另一个人也拜托了。”我向她垂下头,诚恳地说。
“是叫玛索,她是重要的研究对象,我们不会随意丢弃破坏它,没有这么浪费的资格。”女孩认真地说:“不过,她的情况终究和咲夜不同,为了以防万一,我希望你能给她留句话。”她将一具录声机抛过来,说:“我明白,无论是修复她,还是从她身获取技术,都需要进行一些实验,我希望你能认可她作为实验体的存在。”
对此我犹豫了许久,但是,就算是带回网络球,双方的待遇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玛索之茧中的变化暂时谁都不清楚,而且我不觉得玛索能够支撑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了,我会以朋的身份证明你们的可信度。”我顿了顿,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下,你们究竟是代表黑巢,还是……”
“没有人能够代表黑巢。”女孩打断我的话,说:“只是,黑巢能够代表我们,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你们的行动,包括占据这一带的数据对冲空间,仅仅是你们自行其是?”
“正是如此。”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哦?”她露出意外的表情。
“因为我相信你。”
如果她代表的不是黑巢,而仅仅是她自己,所有一切行动,都出于她自己的目的,这样的话,她所说的一切都在其能力的兑现范围之内。
所以,我相信她的诺言,就算并非是写在纸。
“那么,我不负责细节的事情,就先离开了。”我一边说着,站了起来,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落在我的身,不过我没必要理会。我想做的,以及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
没有人阻止我的离开,最初有那么几个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我想,如果不是女孩的要求,根本就不会有人要求我一定场。不过,我并没不后悔过来跟女孩见面,甚至可以说,能够见一面,真是太好了。
我披外套,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离开前,对女孩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系色。”她站起来对我喊道:“记住了,我叫系色。”
“谢谢你,还有,真的很抱歉。系色。”我说。
“还有,一定要记在心,二周目……”她顿了顿,无比认真地和我对视着,“进入二周目的话,一定要来找我。”
“二周目?”我愣了愣,这个名词有什么意义吗?但是,既然是她这么认真的强调,一定有什么含义。可是我还想提问的时候,她已经坐下来,看样子不准备再理会这边了。
“神神秘秘的家伙。”我咕哝着,一边思考“二周目”的意思,将咲夜、玛索和席森神父交付给负责人后,只带着真江出了第三仓库。
大概和心情有关,明明天气不算坏,我却觉得空气又变得更加阴寒了。这样的感觉总会将想法往坏的方面带,我抑制这种思考,牵着真江的手沿着堤岸散步。
被晨蔼过滤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往湖的深处瞧去,层层的雾色愈加浓重,先是宛如轻纱一般,逐渐变成牛奶白,更远处开始打灰底色,一眼是望不到头的,甚至让人生出连湖心都看不到的想法,因为弥漫在那处的迷雾已经成了铅灰色。沉甸甸的,好似暴风雨即将到来,而风暴的中心,存在着一扇通往异域他乡的大门。
艾琳,或是她的儿子马赛,又或是斯恩特和小斯恩特,曾经说过,眺望着湖的那一边,就走进了亚瑟王的传湖的尽头有一个名叫阿瓦隆的岛屿,那是妖精的故乡,英雄最终的归宿,一个与世无争的理想乡。她,或者他,曾经无数次想像那个世界的样子,梦想着抵达那个世界。
然而,现实中并不存在那样的地方,湖的那一边,仍旧是这个世界。
艾琳失望了吗?
也许她始终抱持着那天真的梦想,执行了天门计划。
也许对她来说,这片覆盖了整个小镇和湖泊的数据对冲空间,就是梦想的雏形。
我很难想像,如果不是怀抱着最纯粹的思想,一个人怎能肆无忌惮地做出那些事情——杀人、杀人、杀人……十个百个一千个,万万个也无所谓,就为了创造一个绝不等同于现实的世界。
无论如何,艾琳成功了。
这片地域已经变异,湖的另一边,也不再是现实的城市。我清楚知道,只要从个码头出发,一直朝湖的深处行驶,就会进入一个奇妙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某个并不遥远的未来,笼罩着这个镇子和湖泊的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终将稳固,连成一体。
那便是一个新世界。
“多么不可思议啊。”我感叹地对真江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亲眼见证这个奇迹。”
即便为了这个奇迹,牺牲了太多的东西。
不久,湖的浓雾中出现一块影子,紧接着又是两块,影子从湖心驶来,逐渐变得清晰。是船舶,来自黑巢的船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居民了。
我回头望去,第三仓库开始陆续有人走出来,他们分散到其它仓库以及帐篷群中,大声宣告着救援队的到来。很快,人们聚集的地方传来骚动,无助又阴沉的气氛就像是被阳光消融了,他们很快就欢呼起来。紧接着,人们开始做转移的准备。实际他们不用携带太多东西,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带,但是他们就是到处翻找,拿起一件东西,扔下,又拿起另一件,似乎什么都想往身揣,似乎不做这样的事情,心中就无法安定下来。
我决定返回被改建为医疗研究机构的仓库。在离开之前,我想再次确认一下格蕾亚的状态,那个可怜的女人,我将她活着带了回来,但对她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根据诺德医生德理论,沙耶病毒一旦进入第五周期,就会完全失去和人类沟通的能力,就算格蕾亚清楚知道自己的身边没有怪物,但是长期处于无法交流,所见所闻所感都异常恶劣的情况下,很难相信她能够维持自己的精神状态。
她最终会攻击身边的人,发狂而死。诺德医生说,他们已经得到了相当多的数据,将她留下来进行观察并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他推荐我在格蕾亚还保留着丝毫人性的时候,对她执行安乐死,说这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然而我没有立刻做下决定,格蕾亚自己也无法决定。不,我清楚知道,她不会再做选择,而将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里。
如今,时间已经不多了。
医疗仓库中的人们也开始进行转移准备,他们将仓库重了一遍,将病人能够用到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只带走研究必需的器械和全部的实验资料。大多数病人无法带走,到目前为止,包括黑巢在内,并没有明确表明能够治愈他们的方法。中了病毒的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狂,并攻击身边的人,当他们清醒后,或许会像格蕾亚一样暂时恢复理智,但是病毒的第五周期将是可控性的终点。
医生们并没有给出沙耶病毒第五周期变化的数据,因为至今仍没有一例进入第五周期,他们估计第一例将发生在半个小时——也就是距离现在的十几分钟后。然而,即便第五周期仅仅在理论确定,但这里的大部分人无法冒这个风险。
所有武装成员都开始行动起来,首先要加强防线,其次还得分出人手维持秩序。一个小队被派到医疗仓库中,催促医生们赶紧离开,他们将是第一批船的人。不过仍有一部分医生在争分夺秒地观察和记录病毒数据,越是临近周期变异的时间点,他们的收获就越加丰富。
和当初进来时感受到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虽然病人仍旧在呻吟、哀嚎、狂乱、挣扎,但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却带来更加热闹的人气和声音,病人们的亲属被劝走,扛着纸箱、木箱和集装箱的壮汉擦身而过。
我曾经见到的无菌手术帐篷已经被拆下,不过诺德医生为我们做报告的那个帐篷却是人来人往。我将情报局的证件挂好,进去后就看到魔术师和洛克正忙着速阅一份份文件,然后整理归类,塞进身旁的纸箱中。
诺德医生手持一份材料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嗨,你们似乎分身乏术?”我打了个招呼,他们才匆忙抬起头来,扫了我一眼又继续手边的事情了。
“不帮忙的话恕不招待。”洛克说。
我耸耸肩,转向诺德医生说:“我想见格蕾亚。”
256 宛若天堂
书海阁书海阁,万名绿色∷小说
我对绿色∷小说址)(:)诺德医生如同数钞票一般,手指灵活地翻分报告,过了半晌才把目光转过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脸色十分平静,眼神交织着疲惫和兴奋,以及其它一些说不出来的情绪。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他说,“你不会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再说了,见面了又怎样呢?开解她吗?算了吧,现在就算是上帝在她面前,也只是一团丑陋的肉块。我们不会带走她,她已经进入第五周期了。”
沙耶病毒进入第五周期,就会完全丧失和正常人类沟通交流的手段,所有感官所产生的信号将在大脑里构建出一个令人发狂的世界。我能够听懂这类说明性质的解释,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病人所处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的记忆尚停留在格蕾亚用写字的方式和自己交流的那个时候,也许那是相对最好的回忆了吧,诺德医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仍旧想要见格蕾亚一面,即便她已经再也感受到我所在的这个正常的世界了,即便她那悲惨的样子会让我的心受到灼伤。可是在最后的分别到来前,我希望能够将这个痛苦的女人烙印在记忆深处,因为她仍然是我所遇到,却无法拯救的人,如果这个伤痛能够鞭策我前进,如果承载这个伤痛能够给予我安慰,那就这样吧。
当我意识到这个想法时,深切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多么渺小而卑劣的人啊。也许,正是如此,才会去憧憬那些伟大和崇高,才会想要成为一个英雄吧。
然而,我无法成为英雄,是的,因为渺小而卑劣的我,无法理解“英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无所不能?超越极限?拯救他人?战胜自我?不,我觉得不仅仅如此,并且在所有读过的书籍,收集到的知识中,由阅历和经验归纳出来的“英雄特质”,也太过狭隘。
英雄,是一个梦想。
英雄,伸手而不可及。
英雄,就像是悬浮在云端的海市蜃楼。
也许,这就是憧憬和理解的距离,太过遥远。
尽管如此,任何英雄,都一定肩负着一些凡人所无法承载的东西吧。
如果肩负起非凡的苦难和伤痛,是不是就能稍微拉近和英雄的距离了呢?
大概,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抉择,所许下的每一个诺言,所执行的任何行动,所杀死的那些人,所去救的那些人,都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而产生的吧。
还真是渺小而卑劣啊。
“我想见她。”我坚定地对诺德医生如此说到。
诺德医生垂下头,摘下眼镜用衣角揩了揩。洛克在一旁说:“我先出去了。”便提起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走了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我说:“祝你好运。”
紧接着诺德医生也捧起好几叠档案袋朝门口走去,我连忙跟上,虽然他没有正式回答,不过他似乎允许我去见格蕾亚了。我们刚走出门口,就有人过来处理帐篷,诺德医生告诉他们,里面的东西都可以扔掉。
外面的其它帐篷已经被拆掉了,只剩下一些箱子和桌椅,这个仓库里的人已经撤退得差不多了,诺德医生似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医生,还呆在这里的只剩下几名护士和全副武装的民兵,以及一大片的病人。护士在民兵的协助下,陆续在呻吟的病人面前驻足,捉住他们的手腕进行注射,这些病人挣扎了一会,一个接一个安静下来,仿佛熟睡过去。好一片的病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简陋的病床上,呻吟和狂乱的吼叫声音渐弱下去,一种令人胆寒又悲伤的死寂不断在空气中蔓延。
我下意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愿去想,脑子里一片空白,空气变得坚硬,难以呼吸。这些病人就是格蕾亚的榜样,这样的念头好似泡沫一样在脑海里浮起又破裂。她是否已经如这般睡着了?诺德医生的脚步加快了,他领着我越过几个发狂的病人,当我们路过他们的身边,被用皮带和绳索固定的病人猛然挣动起来,似乎要将桎梏给扯烂,不断欺负的身体重重撞击床板,发出嘭嘭的响声,连木板也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他们浓重的呼吸好似抽风箱一般。
可我的心情却有些轻松,这代表这一片的病人尚没有被“处理”。我知道,格蕾亚就在这里。
诺德医生带我转过一个集装箱堆砌的转角,来到一个被围起的狭小空间里,这里有五个病人,其中三个和之前看到的一样,在我们进入之后就开始挣扎,另外两个却比较安静,一个男孩,一个女人,女人正是格蕾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他坐在男孩身边,完全没朝我们张望一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那身影充满了萧瑟、悲伤和痛苦。他就这般双手搁在膝盖上,前倾身子,静静地注视着男孩。
我觉得他是男孩的什么人。
我们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诺德医生走到那个医生身边,对他说:“你该走了,杰克。”
医生没有回答,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男孩的手,可又如被蛇咬了一口般缩了回去,这般尝试了好几次,猛然站起来,似乎要大叫,可是张开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浓重的呼吸声。
“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带着哭音说,静静得流下泪来。
安静了半晌,诺德医生再次说:“你该走了,杰克。”声音平板苍白得好似机械。
“我知道,我知道……”医生捂住眼睛,全身都在颤抖,手好似风中残烛般,颤颤巍巍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注射器,犹豫了一下,返身朝最里面的发狂的病人走去。他开始和外边的护士那样,给病人注射不知名的液体。诺德医生朝我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朝那医生走了过去。
我在格蕾亚的身边蹲下,心中充满了犹豫,但还是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庞。格蕾亚原本平静的睡脸,在我的手差一点就接触到她时,猛然变得狰狞起来,睁开的眼睛充满血丝,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张开口差点就一口咬断我的手指。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即便有皮带捆着,似乎也要跳起来。我完全被她的模样骇住了,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如同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在她的手心写字,可是很快就放弃了,她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来,表情就像是触碰了什么肮脏可憎的东西,我的心中好似有什么阴霾、黑暗而浓稠的物质弥漫开来,我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有那么一阵子,我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感觉心脏如撕裂般痛苦。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自己不断叫着“格蕾亚”的名字。我的眼睛充满了灼热的液体,几乎就要掉头走开。
“她已经开始进入晚期了,很敏感,只是靠近她,也会让她发狂。”旁边有声音说,应该是那名叫做杰克的医生,听声音,他已经变得平静,就像是摔破了罐子,没了任何挽回的想法。
我转头过,他已经在往孩子的手腕里注射液体,诺德医生协助他按住孩子的肩膀。孩子之前大吵大闹过,可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那个孩子正逐渐平静下来,眼睛阖上,再也感觉不到呼吸。
“这会让他们好过一点吗?”我站起来,退后了好几步,无比希望自己的气息能够从格蕾亚身边消退,让她不再那么痛苦。我已经知道,为什么杰克医生到最后都没有去触碰他的儿子。
“也许。”杰克医生没有表情,平静地回答。
“如果放任他们不理,最后会变得怎样?”
“不知道。”杰克医生说,“无法估测下一个周期的变化。”他的表情开始有些松动,可那尽是痛苦,“我们甚至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个周期。”
“这种病毒是将正常的信号扭曲后发送回大脑,所以病人感受到的正常世界,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地狱,是这么回事吧?”我说。
“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但若是形象地描述,大概就是那么回事。”杰克医生开始拔出最后一支注射器的盖头,轻轻推了一下,针尖冒出一股药液。
“如果这个世界是扭曲的……在他们眼中,会不会就正常了呢?”
杰克医生沉默了半晌,蹲下来抓住格蕾亚的手腕,格蕾亚又开始歇斯底里起来。诺德医生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我想要抓住格蕾亚的手,但最终还是缩了回去,我确信了,自己并不如想像的那般坚强。
“我不想知道。”这就是杰克医生给我的最终答案。
格蕾亚的声音渐渐变弱了,我想要为她祈祷,可是我不知道该向谁祈祷,因为我没有宗教信仰,所以这个时候的我非常后悔,哪怕自己曾经是个浅信徒或泛信徒那该多好?我在胸口划十字,我曾经在书籍中了解过,动作标准,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没有任何虔诚,只因为格蕾亚是个西方人,或许她信仰上帝。我代她祈祷,如果真有神明,我希望它降罪于我,而让格蕾亚上天堂。
格蕾亚安静了好一会,我、杰克医生和诺德医生三人就这么默默站立,在胸前划着十字,直到仓库里的最后一丝声音都消退,静谧得如同坟场。不,这里就是坟场,最糟糕的一个。
我们三人尾随着走出这片狭小而窒息的空间,外面空荡荡的,最后一个背影正从仓库门口消失。吊灯全都熄灭,黑压压,只听到鞋底踏在地面上的闷声,从门口泄入的梯形微光,就像是接引灵魂离开的天堂侧门。
我们加快了脚步,走进那光中,走到光的另一边,那里漂浮着白色的雾霭,它变得更加深浓了。冷风灌进鼻子里,似乎连内脏都开始结霜,地狱的旅程并没有结束,生者将继续踯躅前行。
人们在靠近码头的地方集结,前方就是木桥,木桥曾经在战斗中被摧毁,现在又重新搭建起来。男人搀扶着老人,女人抱着孩子,孩子们手牵着手,民兵在外面围成一圈,逃难的人们都安静地眺望着湖的那一边。木桥的尽头,只有一艘小艇随波沉浮。
杰克医生和诺德医生朝人群走去,那边很快让出一条路来。我没有跟上去,因为荣格他们都站在另一侧,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恩格斯警长,负责维持逃难者秩序的是那位镇民代表“徐”。
我一边朝荣格他们走去,一边回头张望,发现至少有一半的民兵仍旧呆在码头区和城区之间的防线上。大量的废弃车辆和重型机械被拖了回去,筑成一道由钢铁水泥的工事,现在这个工事并没有完成。
所有的行动和当初合计的没什么区别,医生说过病毒很快就会爆发第六周期的变异,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地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黑巢的人呢?”我走近了问到。
“将东西带走了。”回答的是桃乐丝,她的腰间系着那柄刀状临界兵器,就像一个女剑士,可是她的脸色并不好,说话的时候揉了揉太阳穴,轻声咕哝着什么。我疑惑伸出手,立刻被她用力拍开了,“别碰我”
“……身体不舒服?”我问。
“没事”她看起来像在逞强。
看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似乎听不进我的任何安慰和劝解。我转头看向其他人,荣格知道我想问什么,先开口道:“让医生看过了,找不出问题,不是被感染的症状。”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感到十分疲劳,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是在精神上的。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湖的深处,雾气中影影绰绰,也许那是船舶的影子,咲夜、玛索和席森神父就在那里,逐渐深入那座人工的阿瓦隆——再过不久,其他人也会在那里生存扎根。
无论结果如何,这次任务已经进入了尾声,虽然仅仅是一个星期的时光,但却给人长夜漫漫的感觉,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安全地,万无一失地等待噩梦的过去。
“不会出问题吧?”恩格斯警长仍旧有些担忧。
“那是席森的队伍。”荣格只是这么回答。
有人扯了扯我的衣角,我转头望去,原来是真江,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的,但是我早已经熟悉了她这种神经质的状态。在她体内几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格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我至今仍旧不明白,她们究竟是否有一个标准进行转换。真江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错,紧紧握在一起,她抬头地仰望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然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有船来了”有人叫起来。
有一块阴影从湖中雾气里显露出来,并不断变得清晰,渐渐显出船身轮廓,当前面的轮廓距离码头大概有五十多米的时候,集结在木桥前的人们开始发出欢呼、惊疑和叹息交错的复杂声响。船身似乎比预料中小了一点,可是雾气中的阴影并没有消失,接二连三又出现了两艘船,人们这才真正爆发喜极而泣的呼声。
恩格斯警长深深吁了一口气,拢了拢警装大衣的领口。空气变冷并非错觉,和之前的几天比起来,似乎一转眼就进入了冬季。
洛克看了一眼手表,对荣格轻声说:“还有五分钟。”
荣格还没说话,恩格斯警长已经变得紧张起来,立刻朝那边的人群大叫起来:“快赶紧上船”他大步朝那边走去,在半途停下来,不断朝那边的人挥手:“快快快时间不多了”那边有人点头,喊了一声。
人群开始有些骚乱,但很快就恢复了秩序。船在木桥边停靠,登船板放下来,人们开始在指挥下有序而紧张地登船。
我们只看了几眼就返身朝防线快步走去,“五分钟”是医生们给出的病毒进入下一周期的估测时间。听到恩格斯警长的喊声,驻防的民兵们也开始陷入紧张的气氛。我以为已经没人的医疗仓库里,突然又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牧羊犬。
他在那边做什么?
“准备好了?”待他赶上来,荣格平静地问到。
“足够将整个仓库送上天。”牧羊犬严肃地说。
我立刻意会过来:“你在里面装了炸弹?”
“有备无患,谁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又活过来。”牧羊犬一幅司空见惯的语气说。
说的也是,安全局的人可没少见过行尸走肉。
“还有两分钟。”洛克继续报时。
所有人开始分散,我、真江和桃乐丝爬上充当防御工事一部分的吊车,当吊臂抬起来,几乎是这片地区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可以将前方数百米方圆尽收眼中。
除了后方人们登船的声音,其它的声音似乎都渐渐消失了,空气仿佛也停止流动。
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有某种轻微的声响打破了静谧的世界
限制级末日症候256宛若天堂(正文)
追绿色∷小说
尽在,告诉您的朋友
257 沙耶降临
书海阁书海阁,万名绿色∷小说
声音像是从前方传来,但随着这种声音的渐强,似乎又是从更偏远的地方传来。(请记住我们的疯'狂声音变得愈来愈大,如同潮汐一样,一波紧接一波地升起,后一波推动前一波,一波叠在一波上。又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爬动,不一会就传来重物被推倒和玻璃碎裂的声音,敲击钢铁的声音,宛如从地狱深处响起的魔鬼的嘶吼声,又有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地,更多的心脏跳动起来。我感到这些鼓动的声音不断追逐着自己的心跳,紧接着开始牵扯我的心脏急剧跳动。
我已经无暇去理会码头区的撤退了,在我的视线里,有一些民兵开始露出痛苦的神色,从他们的鼻子处开始流出鲜血。
“它,它们来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凄厉而充满恐惧,和这个叫声一起膨胀的是一团血肉般的东西。
那是堆积在镇中的尸体。
街道上,房间里,车旁,信号等下,斜挂在橱窗上的,被劈成两半的,所有成形和不成形的尸体都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融化。
我呼吸,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腥味,让人想到血肉在闷热封闭的下水道里快速腐烂。
很快,尸体已经不再是人形,而是被重锤砸扁,被搅拌机搅碎,冻结又融化的肉块。
是的,肉块,那种血肉模糊的,连一点皮肤都没有的肉块,开始就近朝建筑和器械等等物体蔓延。就好似某种藤蔓,在无机物上扎根,殖生,繁衍,将其变成某种有机和无机结合的丑陋形态。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想起进入肿瘤区的时候,那个黑暗、软绵、腥臭、到处滴水的电梯。当时因为光线的缘故,无法看清那个世界的真面目,然而此时我毫不意外,啊,这里正变得和那里一样。
完全无法解释其原理,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变异正以一种极高的速度蔓延,似乎整个城镇正在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如此庞大的变化,让人打心底生出无力感,让我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就算从天空扔下一颗核弹,也不足以将面前这个正在活化的城镇怪物给消灭掉
狂乱的声响中,开始残渣绝望的哀嚎。
“上帝啊”
“稳住全体稳住”大概是临时指挥官的人在大叫,声音明显发颤。没有攻击指示,因为没有人能够找到攻击的目标,不,应该说,攻击的目标太过庞大而无从下手。几百发拇指大小的子弹能够给一个城镇造成怎样的伤害?
“这就是沙耶?”耳中传来桃乐丝的声音,听得出她有些动摇。
即便拥有强大的临界兵器,也难以令人得到安全感。
我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因为我的身上能够充当兵器的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支左轮,大概是手握得太紧的缘故,指关节隐隐作痛。
即便如此,留在这里的人仍要继续执行“拖延时间”的任务。
到底该怎么做?从这里开始将所有变异的建筑,直至整个城镇全都摧毁?就靠手中这些玩意?才能也好,超能力也好,使魔也好,快想想,高川,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予对抗这个可怕敌人的力量
完全没有……
四周的人影开始动摇,有人扔下枪械朝码头跑去,哪怕是背后的督战员大声威胁他,做出准备开枪的样子,他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喊,其他仍有几分清醒的民兵也在大叫“疯了,他疯了”。“开枪开枪打死他”督战员喊起来,第一个开枪,然而也许是心中的恐惧拽住了他的手,好几发子弹打在离逃兵几米远的地方,大概过了三秒,才有其他人朝那个逃兵开枪。
逃兵终于被射中脚踝,扑倒在地上,可是他完全感觉不到痛苦般,一边向前爬一边还试图站起来,那疯狂的模样让人打心底生寒,直到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脑袋,紧接着又有几发子弹在尸体上打出血花。
逃兵一动不动了。
“谁敢临阵退缩,他就是榜样”督战员大声喊道。
一度混乱的防线总算安定下来,可是死寂的氛围更浓了,许多人在胸口划着十字,一脸惨然的死相,谁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士兵,也许事先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但是未免抱着一线希望。
现在这一线希望却正在稀释。我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这本来应该是天选者的战场,而不是这些普通人的。
正在登船的人们被这边的情况惊动了,秩序一时间发生混乱,我觉得他们中眼尖的人应该能看到城镇正在发生的变异。因为血肉的繁殖已经弥漫到几座高楼上,并且正在朝防线蔓延,几十米外的地面、墙壁、信号灯和车辆,水泥和钢铁都开始长出血肉。
我们开始试探性射击,子弹打在物体变异的地方,发出入肉的噗噗声,打在仍旧是无机物的部分则是另一种声响。然而攻击没有生效,变异的血肉就好似一张巨大的地毯,肌肉纤维缠上弹头,很快就将它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它仍旧不紧不慢地扩张着,虽然我们暂时没有后退,但是这样下去,这个防线显然正失去存在的意义。
我也开始紧张起来,夸克虽然吃了灰石,但它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创太深,仍旧只能化身匕首的形态。如此一来,无论是想要进行阴影跳跃还是飞翔都无法做到。逃跑的话也许依靠超能力“速掠”就足够了,可是要和这个变异城镇战斗,脚踏实地或许是十分危险的行为。我有理由相信,这些半血肉半无机的东西,会将踩在它身上的家伙一口气吞掉。
我想不出任何抵抗的办法,也没有人能够给予指示,我们能做的似乎就只有观察和等待,一边祈求码头区的民众加快登船速度。桃乐丝频频朝那边张望,虽然手握刀状临界兵器,但她似乎也放弃战斗的想法了。
“操操”左边最靠前的哨塔上有民兵叫起来:“它爬上来了”紧接着就是不断的枪声,血肉已经殖生到废弃车辆、木箱和水泥临时对叠的高塔根部,攻击并不能延缓分毫。“撤退撤退”声音一边高叫,一条绳索朝后方抛了出去,紧紧缠住一个矮房的天线上,很快,六七人沿着绳索滑下去。这次督战员也无法斥责什么了,那些民兵已经尽了努力,他们也并非完全撤离,而是进入防线的第二层。
当撤离的民兵们消失在天台入口时,哨塔的一半都生出血肉来。这些血肉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了,就像是去了皮的肌肉,纹理紧密,显得强壮有力,什么形状都有,并非完全覆盖建筑的表面,而是这一块那一块,十分凌乱,有的铺展,有的好似脓包一样鼓起,有的许多个脓包挨在一块,显得臃肿丑陋,脓包如同心脏那样鼓动,每次弹起来都会溅出一小掇恶心的绿色液体。
路边的树木和花圃被这些肉块殖生后,几乎变成由肉块组成的树木和花草,那些脓包宛如树疤,又像是果实,似乎还要开出花来。
我已经收起匕首和左轮,两只手分别牵起桃乐丝和真江。也许只有真江才是这里最镇定的人吧,她完全没将这些肉块放在眼中,她那茫然的眼神中,只有属于她自己的世界。眼前这些血肉显然具备超乎寻常的侵蚀性,让我想起以血液形态存在的“江”。如果两者相遇,究竟谁会更胜一筹?真江不停地喃喃自语,但却完全没有转换人格的迹象。
“桃乐丝,来一发。”我对桃乐丝说,下巴朝快要变异完成的哨塔抬了抬。
桃乐丝转过脸,一言不发,将刀状临界兵器举起来,一股明显的振荡波在空气中扩散,以我们为中心,外面的景致开始扭曲起来,我甚至听到了脚下钢铁吊臂发出颤抖的声音。风开始变得剧烈起来,宛如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的迹象都在证明,桃乐丝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正在蓄积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从未在我手中诞生过,甚至已经超过了在真江手中的时候。
“所有人立刻退到第二防线掩护掩护”荣格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因为空气的扭曲而变得怪异。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惊叹和叫骂。依稀的人影在掩体的空隙中穿梭,全都退到了我们三人所在的水平线之后。
桃乐丝的脸色苍白,精致的五官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宛如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正变得极重,而当她开始哨塔方向挥下的时候,速度同样变得极慢,就像是在挤压一根无形的弹簧。
随着刀状临界兵器的挥动,指向哨塔的一条直线上,所有的物体都在解体,被碾成粉末,漂浮在空中,随着无序的飓风四处卷动,不一会就形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沙暴。这般景象明显蔓延成一个扇区,越往前受到力量波及的地方就越宽阔,在刀状临界兵器彻底挥落之前,地面已经下陷了大约一米。
桃乐丝大叫一声,将左手从我的手里抽出来,双手紧握住刀柄猛然斩下。
“给我吃屎去吧ex咖哩棒”
振荡波一股紧接着一股朝前方奔驰,前方所有的景物完全扭曲,声音消失了,光也消失了,空气挤压在一起,根本无法呼吸。我只感到大地在颤抖,我们脚下的吊车也如同软泥一样凹陷,我抓住桃乐丝,发动速掠向后奔驰,几乎是紧追着我的脚步,变成橡皮泥一样的金属正变得更加松散,不一会就感到像是踩在沙地里。
我一口气带着两人退出一百米,已经越过了防线,落在一座铲车的顶上。当我回过头时,遭受攻击的区域仍旧因为空气的扭曲显得光怪陆离,好似有一团深色的雾气弥漫在那一带。不断有人从防线的后端跑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边跑边回头,满脸惊恐和惊喜交织的复杂神色,有几个人差一点就被拌倒,被同伴连拉带扯地退走。
更后方的码头区这才传来好一阵喧嚣的惊呼声,这么大规模的范围打击,就算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充满死亡气息的振荡。这次刀状临界兵器的威力太过巨大,原本不会波及的后方也不得不承受动荡,湖水剧烈荡漾,无数的涟漪向着深处扩散,波涛对撞在一起,将船身拍得不住摇晃。船上的难民们紧抓住扶手,有几个差点被掀进湖里。
大多数难民已经登上船,只剩下几个负责维持秩序,最后登船的倒霉蛋在目瞪口呆中,脚下的木桥猛然裂开,当他们意识到处境,连忙跳起的时候,只来得及将半个身体挂在船边,恼愤地大声骂着脏话。
“上帝这是什么攻击?”恩格斯警长被洛克和魔术师搀着朝我大叫,脸上复杂而扭曲的表情几乎凝固下来,“你杀了我,混蛋你差点就把这里所有人都干掉了”
桃乐丝没有辩解,全身发软,若非我搂住她的腰部,几乎要摔倒在地去不是不屑辩解,而是没了气力。说实话,她竟然能将刀状临界兵器的威力发挥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怀疑这把刀状临界兵器还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隐性权限,毕竟,在魔纹等级和拥有使魔上,我和她没有任何区别。
不,应该说,刀状临界兵器只在桃乐丝和真江手中发挥过超凡的力量,也许是因为这两人自身的特质——她们并非普通的天选者,而是冠以“最终兵器”和“最终兵器改良”这类称号的无法捉摸的存在。甚至就连她们是否是人类都不能确定,毕竟她们都以非人的形态存在过。
“江”是我的左眼。
“丝”是我的右眼。
“江”和“丝”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随着对她们了解的深入,就愈发困扰着我。在网络球和末日真理教的“核心资料区”应该有相关文献,但是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到何时才拥有权限。退一步思考,寻找真江曾经呆过的精神病院已经势在必行。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而“江”也逐步展现出异类的力量,我就越发感到时间的紧迫,那些曾经拥有“江”的人,不会放任她的消失。
有时,在街道上,在旅馆里,在散步的时候,在醒来的时刻,我总会产生一种不安定的情绪,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时刻注视着我们的行动。
“嘿乌鸦先生你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吗?”恩格斯警长的声音将我从开小差中唤醒。
“情况怎样了?”我掩饰地问到。
虽然敌人“沙耶”的正体不明,病毒的变化和变异的存在方式虽然规模宏大,但是速度和规模相比起来并不算太过快速,难民们已经尽数登船,这也代表我们的拖延时间行动已经完成。除了一个逃兵死亡,几乎没有损失,真是可喜可贺,活下来的民兵们几乎喜极而泣,看他们的表情,显然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所有人都对长官发布“登船撤退”的命令翘首以待。
恩格斯警长发出一声长叹,用复杂的眼神眺望了一眼被尘埃弥漫的城镇,那片沙雾正迅速散去,而那些血肉扩张的声响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不知道刀状临界兵器的攻击究竟摧毁了多少座建筑,但显然不可能一口气毁灭整个镇子,“沙耶”的脚步不会就此停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有人登船”他对民兵们厉声吩咐。
“是,长官”民兵们脸上乐开了花,不用人带头,纷纷朝船舶的方向跑。木桥塌陷了一半,连通登船板一起,碎木板在波涛上起伏,尽管如此,并不能减缓民兵们的速度。有人甚至不顾带着枪械,直接跳进湖中朝船舶游去。
“好了,我们也走吧。”恩格斯警长对我们说。
就在这个时候,城镇方向突然传来一种剧烈的异常——声音和形状都在变化,地面的震动差点让恩格斯打了个踉跄,紧接着是一连串碰撞的声音。
曾经是建筑、车辆、石头和金属的东西在碰撞。就像是某种相互间的吸引力在起作用,这些半无机半有机的物质正迅速堆砌起来。出现在尘埃中的身影很快就超过了一座三层的楼房,不应该说,那座三层的楼房成为了那个身影的一部分。
“它”不断地增殖,变得高大,身体变得苗条,长出双臂,然后用双脚站起来,血肉在“它”的体表蔓延,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被剥皮的人形——看体态,像个女孩,一个高达五十多米,完全由血肉和脓包足够成的。
“我的天哪”恩格斯警长张大了嘴巴,最终只发出这句呻吟。
更大的惊呼声从船舶的方向传来。
“快回来船马上要开了”有人在船上朝我们叫喊,“别理那个东西了它追不上我们”
然而就在说话的时候,丑陋的血肉开始从背后长出四团肉瘤。
“它在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肉瘤被从里面撑破,两对昆虫般半透明的薄翼延展开来。
“噢不”恩格斯警长发出痛苦和恐惧的尖叫,“它会飞?它会追上我们的”
我完全无法想像,如此大的躯体,究竟是如何依靠那两对轻薄的翼翅飞起来,尽管那对翼翅同样巨大,拥有那个血肉和脓包组成躯体所不具备的美感——那半透明的质感,繁复而神秘的纹理,呈现出一种真正的令人惊叹的美。
可它真的飞了起来,就在我们的眼前,一点点脱离地面,悬浮在五米高的半空,快速扇动的翼翅产生强烈的风浪,眨眼就清除了弥漫在毁灭点的尘埃。它的脚下,以及更后方的一带,如同被施工过一般平整,和周围的建筑相比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掉了一块。
那是被刀状临界兵器摧毁的地带。
“它”——姑且算是被称为“沙耶”的病毒的正体——就这么悬浮在盆地上,发出刺耳的叫声。
“沙耶——”。.。
限制级末日症候257沙耶降临(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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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 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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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船快开船”船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叫声,船马达的声音早就在这之前响起来了,船身在风浪中摇摆,波浪在船掉头的时候剧烈拍打,连船带人都显得摇摇欲坠,船头和船边沾满了人,湿漉漉的脸庞上写满了恐惧。.Lvsexs.七路中ijingai.请记住我们的疯狂
如今尚未登船的就只剩下我们安全局的众人和恩格斯警长,恩格斯警长意识到这一点时,脸色刷得一下变得苍白,可他只是朝船那边张望了一下,没有再往那边前进一步。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接下去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战斗,即便是我们安全局,大概也没有几成胜算。
“快走”洛克快步过来,把恩格斯警长朝船那边拉,如果现在动作快点,说不定还可以赶上。
“不不来不及了”恩格斯警长的声音在颤抖,“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
“去你”洛克大声在他耳边叫喊:“你不能留下来,一点意义都没有你想死吗?”
“是的,是的……”恩格斯警长喃喃自语,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应该死在这里,我送了那么多人去死,我早就该死了,如果死在这里可以减轻我的罪过”
“你疯了吗?”洛克用力拽着挣扎的恩格斯警长。
“怎么办?队长。”牧羊犬平静地询问荣格。
“尽力阻止它,等船进入迷雾后就撤退。”荣格仍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死板表情,声音没有半点波澜。
不仅是他们两人,安全局的所有成员都对当下极度不利的局势视若无睹。当初还会对敌人的庞大和力量发出惊叹,但事到临头却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和恐惧之类的负面感情了。
说的也是,大家都久经战斗的考验,对这类险要的局面早就习以为常了吧。就像我那样,和山羊公会对抗,和末日真理战斗,见识过九死一生的战场,每一次都是连自己是否能在天明时活下来也无法做出保证。我只是个新手就已经如此,他们这些老兵,必定都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来面对每一天的开始吧。
这么残酷?
就是这么残酷。
可是,当自己的苦难并非毫无意义的时候,再残酷的战斗,也会令人热血沸腾吧?
我是这么觉得的。
每一次考验的到来,正是因为自己改变了什么。
“真是的……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啊,外行人。”魔术师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突然伸手在恩格斯警长的脸上一抹,恩格斯立刻失去知觉。
“我的速度完全可以赶上。”我对大家说。
“那就快点。”洛克将恩格斯扔到我的怀中。
“那么,开始吧,看看它有什么本事。”荣格从西装的左右袖口里分别抽出两把狭长的刀。我这才发觉,原来他一直带着武器吗?不过任凭我怎么琢磨,也无法看出他当初是怎么把这两把刀藏在袖子里的。
已经确定的战斗力如下:荣格、高川、洛克、潘、巴赫、牧羊犬、魔术师、真江、桃乐丝。
牧羊犬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术师抽出一套扑克,快速洗牌。
洛克和荣格分从两路朝沙耶如风般疾走。
巴赫打开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掏出零件在组装什么。
潘已经闭上眼睛,如同摄影师观察角度一般,双手的拇指和食指组成口形,照准巨大的沙耶怪物,也不清楚到底在做些什么。
至今为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同伴们施展自己的本领。虽然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巨大的怪物,不过我的第一任务是将恩格斯警长送回船上。
“我要休息一下。”桃乐丝原地坐下来,看样子不打算参与第一波的进攻,不过等她回过气来,那把刀状临界兵器无疑是我们最大的杀手锏。
“她怎么办?看她的样子,还是送回船上比较好。”桃乐丝的下巴朝真江抬了抬,真江仍旧是那副茫然又神经兮兮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半点战斗意志。
尽管如此,我并不打算采纳桃乐丝的意见。要问理由什么的,应该是没有任何理由吧,虽然按照常规的思考,将没有战斗力的成员送走是正确的抉择,不过就算是错误,既然她一直选择留在我身边,就让我任性到底吧。
我将恩格斯警长夹在肋下,施展速掠朝船的方向疾驰。包围着我,只有我能够看到的高速管道,从木桥的尽头一直贴着湖面延展,我的脚似乎踩在软绵绵的实地上,而并非是湖水的触感。一股力量推着我的后背,仿佛给我加上了一个助推器,又像是在悬浮滑翔,接连不断的波涛在我的世界里变得缓慢,我的每一步都踏在波峰上,让我想起武侠小说中踏浪而行的绝顶高手。
虽然速掠的状态已经十分熟悉了,但还是第一次在水上施展这个能力,真是奇妙的感觉。
这么想着,我一跃跳上缓缓倾斜的船身,看到人们注视远方的目光,以及脸上惊疑的表情。落脚的刹那,时间的流动猛然恢复正常,人们的呼声汹涌入耳,因为船身摇晃的加速,一时间有一种翻倒的感觉,我不得不伸手撑住身后的护栏。
甲板上的人们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了船上,看向我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我的天哪,我看到了什么?”
“他是怎么过来的?从湖面上飞过来?”
“只是一眨眼……”
“听说是国家情报局的人?情报局的家伙都是些超人吗?”
一个民兵率先从愕然中惊醒,分开围观的人群朝我走来。
“先生,需要帮助吗?”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恩格斯警长身上。
“这是你们的警长。”我将恩格斯推过去,他慌手慌脚地接住,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通知你们的负责人。”我提醒他道。
“啊,是,是的,非常感谢”他正准备照做,但又停下来,用一幅希冀的表情看着我:“先生,一切都会好的,是吗?”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周围的人们脸上惊疑和恐惧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开始相互安慰身边的人。“一切都会好的。”他们彼此说道:“那个怪物追不上我们。”
“快看他们在战斗”外围的一些人开始呐喊:“那个怪物好像不动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码头的方向转移。五十多米高的沙耶怪物悬浮在几十米的半空,即便隔着这么远,仍然充满了压迫感,好似整个天空都被那个丑陋而巨大的身影占据。然而它在挣扎,在怒吼,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牢笼禁锢了。它身边的空气明显波动,但那种波动比刀状临界兵器的振荡波要柔和,尽管如此,这个波动的规模仍旧覆盖了怪物的整个身体。难以想像,这到底是谁的本领。
沙耶怪物寸步难行,但给予它真正伤害的,却是环绕着它的几个渺小的身影。他们或者飞翔,或者在怪物的身躯上跳跃,不时摔下来,但很快又冲了上去。不时出现巨大的光影砸在沙耶身上,沙耶的肉块飞裂,但很快又愈合起来,对普通人来说声势浩大的攻击,对它来说却像是挠痒,尽管如此,它却好像没有太多应对的办法。沙耶挥舞着手臂,就像是拍打灵敏的蚊子,似乎对这些不厌其烦的干扰感到怨愤难平。
战斗才刚开始,如果这个沙耶怪物就这点本事,那么真正的威胁力比之前的变异城镇还有所不如。
观战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就好似再过一会就能取得胜利一样。虽然我不置可否,但是如果这些人在彻底离开战场前,能够一直抱持这样的信心,在新世界里一定能够更好的活下去吧。
“我该走了。”我说。
“噢,好的,好的……加油啊。”
在我准备跳下甲板的时候,有人在我的身后喊道:“给它一点颜色看看先生”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就这么进入速掠朝战场的中心奔驰而去。
能够给那个怪物颜色看的,或许只有在桃乐丝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吧,除此之外,我不认为当下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做到。
失去使魔和高破坏力的武器,我的才能和超能力对这种体积庞大,又拥有高速再生机能的敌人无疑是杯水车薪。说实在的,就算这个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回去,除了瞧准时机将众人救走,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当我落在码头的时候,沙耶距离湖边只有不到三十米远了,这一带的湖水在剧烈激荡,不时溅起五六米高的浪头。我笔直撞进浪花中,就像是碰到了一团棉花,在高速管道的包围下,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沾到。
直到我亲自抵达现场,才能亲身体会到安全局众人面临的压力有多么巨大。沙耶看似无所作为,可是它的力量就已经是巨大的威胁,它的身躯是如此庞大,一只手臂就能跑马,张开的手掌好似一个小广场,这么大的质量下,速度却比普通人更快,每一次的举手抬足都在挤压着空气。它背后的两对翅膀,更是和昆虫一样,以每秒上百次的频率扇动,单单发出的啸声,就和战斗机在近侧掠过没多大区别。若是普通人在场,眨眼就会丧命。即便是身体不断利用灰石强化的天选者,也好似身处风暴中,一不注意就会被吹飞压扁,基本上无法稳住脚跟,也无法做出标准的战斗动作。
更加严酷的是,沙耶身上被打散的肉块好似爆炸一样向四周飞溅,宛如并非完全是受伤所致,而是作为一种固定的攻击手段。一旦被这些肉块沾上,身体就会遭到侵蚀,我是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感受,不过已经有人作为榜样受过了。
巴赫已经失去一只手臂,躺在一台古怪的仪器边剧烈喘息,就好似随时会窒息一般。他不时搬动仪器,躲闪落下的肉块,和沙耶抱持一定的距离。在他身边,潘好似在扯着一根无形的绳子,双腿扎进地面中,身体向后倾斜,几乎要和地面平行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从她脚下向后延展,并且正以每秒一米的速度延伸。
看起来,她是牵制沙耶行动的其中一人。
真江和桃乐丝也在两人身边。
真江没有战斗,也没有受伤,也不知道是否运气使然,没有肉块落进她脚下一尺方圆。桃乐丝则挥舞着刀状临界兵器,身边飞舞着一大群蝗虫,那是她的使魔。在蝗虫状使魔的包裹下,桃乐丝的身影不停闪烁,时隐时现,不停地扫荡落到诸人头顶上的肉块。
当我来到他们身边时,落在地面的肉块已经开始侵蚀地表,一大片血肉正迅速自落点向四周蔓延,靠近城镇的一带已经快要完全变异了。如果抱持这样的侵蚀速度,大概再有十几分钟,码头区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这个怪物简直就是播种机”巴赫用仅存的右手抓住我的肩膀,试着站起来,可是失败了,他的脸色苍白,应该是痛的,断臂处正慢慢长出肉芽,那不是正常的情况,沙耶肉块的侵蚀显然并没有远离他。
“你已经不行了,我带你离开。”我对他说。
“离开?到哪里?”巴赫惨笑着说:“我快不行了,我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化……是乌鸦吧?你的样子开始变得恶心了,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感觉就像满是杂讯的收音机,令人烦躁。”
“巴赫”
“不要说话”巴赫大叫着,可是他的声调在我听来也变得模糊了,就像是嘶吼,他挣扎着将机器向前推:“不要让这个仪器离开沙耶太远否则单靠潘,无法限制它的行动。”
看起来,包裹沙耶那片波动空间,就是这台仪器的杰作。虽然不明白这台仪器到底是什么玩意,但是靠着它和潘的力量,成功减缓了沙耶的脚步。
我将仪器扛在肩膀上,看着表情逐渐变得狰狞的巴赫,我觉得他的确已经不行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臃肿,因为多余的没有皮肤的血肉迅速增殖,还出现脓包,散发着腥臭味,这让我变得不敢再触摸他。
“巴赫巴赫醒醒快清醒过来”潘在身边大声喊着,她也许想要过来帮忙,可是光光扯动那无形的绳子,就已经让她再没余力动弹。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她的脖子和脸上浮现一条条紫青色的血管,显得十分狰狞。
她不停被沙耶扯向前方,我、真江和桃乐丝三人也紧随其后,我们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巴赫身上,他已经落在我们身后好几米远的地方了。
“好美啊沙耶……”巴赫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脸上浮现让人联想到回光返照的入迷表情。
我想自己没听错,他的确说了——沙耶,很美。
“如果这个世界是扭曲的……在他们眼中,会不会就正常了呢?”我曾经提出这个问题。
巴赫现在做出了回答,可是就像杰克医生说的那样,这根本就不是我们所期待的答案。
巴赫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了一团肉块,当我们以为他会变成大地的一部分时,他猛然朝我们扑来。因为架势充满攻击性的缘故,我毫不犹豫地发动速掠,在他刚弹起来的时候,绕着他转了一圈,用匕首切掉他依稀还有模样的手脚和头颅。
被削落的躯体、手脚和头部落在地上,这下真的和大地连接在一起,和其它肉块一样,开始侵蚀周围的地表。
巴赫死了。
“可恶啊”潘发出悲鸣。
“还有一分钟”头顶上传来荣格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在一股鼓飓风中穿梭的荣格、洛克、牧羊犬和魔术师四人。
魔术师踩在一张扑克牌上,似乎是依靠这样的方式悬浮在半空,更多的扑克牌如同台阶一般环绕在他的身边。荣格和牧羊犬不时会从沙耶身上落下来,但立刻就能借助这些扑克牌做踏脚石重新扑上去。
荣格挥舞着两把刀直来直往,刀光闪烁,根本看不清出了多少道,只有一道道的影子堆叠在一起,呼吸间就在沙耶身上开了一个大洞。
牧羊犬则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漂移着,不时在阴影中失去踪迹,下一刻就出现在其它地方,但他几乎都没有进行攻击,因为他手中只有一把蝴蝶刀。
洛克的行动显得缓慢而沉重,他的双脚似乎融入沙耶的身体了,无法移动,只能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怪物的身上,每一下都会形成剧烈的爆炸,而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惨不忍睹。就像巴赫一样,肉块正在他的身上增殖,只是速度比巴赫慢上许多。
从表面上看,能够接触沙耶的肉块而免受侵蚀的人,连一个人都没有,即便是荣格,也是利用双刀护卫自己的同时,充当借力支撑的工具。魔术师干脆就在沙耶身周悬浮,而在阴影中穿梭的牧羊犬,似乎也并非真的触碰到沙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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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余烬
从轨迹来看,似乎还能移动的三人都在试图朝沙耶的头部前进。攻击沙耶头部当然是正确的策略,尽管我们并不能肯定那里是这个怪物的要害。虽然沙耶是类人的形状,但是它给人“肉块”的印象太过强烈。“肉块”是无所谓核心和要害的。
然而,如果不这么做,攻击其它部位,就算荣格能够“挖”出一米深的大坑,以沙耶的体积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不过沙耶的动作让他们的计划至今都没能成形。它的动作带起的风压实在太强烈,就连在它脚下的我们也吃尽了苦头,紊乱的风从四面八方拍来,如果不将脚踩进地面根本无法站稳。可以想像,更上方的三人所面对的压力有多么巨大。
这也是没人去切断那两对薄薄的翅膀的缘故,单以面积为考虑,数十米的长度,近十米的宽度,而且还是四个,以每秒数百下的速度扇动,产生能够举起五十米高巨大身躯的力量。光是数据就能令人丧胆,一旦稍微接近,哪怕是经过强化的身体,也会被撕得粉碎吧。
三人就这么相互协助、掩护着落下又上升,简直只能用“随波逐流”来形容。
在这样勉力支持的情况下,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因为之前速掠回来的时候,在进入高速管道的状态下,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干扰。高速管道的里面和外面形如两个世界,时间和空间的存在方式明显有着巨大的区别,以前使用速掠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除了面对席森神父的大气掌控能力,其它风压也好,浪花也好,都无法从真正意义上阻挡我的前进。
也许,我可以突破到那片紊乱沉重的压力,直达天际。
“我不行了”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的血管开始爆裂,表情显得更加可怖了。
“还有三十秒”荣格平静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格外显得冷酷。
“我来吧你们都下来,准备撤退”我对众人说:“我和桃乐丝上去,只有我能上去。桃乐丝,休息够了吗?”
“只是一发的话。”
“你是认真的吗?”牧羊犬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我们身边。
“我的能力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我说,“我带桃乐丝上去。”然后将仪器交给呆在一旁无所作为的真江。
“就算没有潘,巴赫的仪器也能多少起到一点限制作用。不过,一切眨眼之间就会结束。”
牧羊犬看了鲜血淋漓的潘一眼,对我说:“那就看你的了。”然后朝上方大声喊道:“队长”
“魔术师,下去。潘,放手”荣格并没有迟疑,和魔术师两人飞快落下。
沙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挥舞着手臂。潘已经松开手,它的身体猛然上升一大截,前进的速度也更快了,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进入湖区。在它的前方,船舶的轮廓在湖心深处的迷雾中摇晃,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了。
潘倒在牧羊犬的臂弯里,桃乐丝已经停止空间穿梭,魔术师的扑克牌足以在我们头上张开一个保护网。
我从背后抱住桃乐丝的腰际,她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已经积蓄力量,一圈圈的环状振荡波沿着刀身溢出。
“攻击前倒数十秒。”她说。
“九秒。”
八秒,七秒,六秒,五秒,四秒,三秒,两秒,一秒。
速掠
高速管道好似能够根据我的意志,在空中筛选所受干扰最轻的渠道,以一种复杂的缠绕状呈现在我的面前。
沙耶怪物高达五十米,管道长度远远超出这个距离。
但是,一秒足够了
我的速度,能够追上子弹
我毫不犹豫投身于高速管道之中,管道外扭曲的景象变得缓慢,我似乎踩着沙耶的肉体表面,环绕着向上攀升,但实际上,脚底传来的触感正告诉我,自己并没有接触到它的肉体。我们之间间隔着某种奇特的薄膜,那是高速管道的外壳。
在我的感受中,时间正常地流逝,抵达沙耶的头部时已经过去了十几秒,但是沙耶自身的动作,就连手挥动的距离都没超过一米,甚至连翅膀的扇动也大致能看得清楚,大约两百次。
压力的确存在,但并没有足以将我的速度降低到超过两秒的时间。
当我和桃乐丝越过沙耶的肩膀时,紊乱的风压几乎消失了。抵达沙耶的面前时,我看到了那双黑色玻璃一般的眼瞳,正倒影着我们俩的身影——没有任何情绪,也许是速度快到让它根本就没能产生情绪。在那之后没有停下,盘旋的高速管道一直向上,我们一口气越过了它的头顶,最后在距离它十米左右的高度抵达顶点。
压力在突破的瞬间消失了,就像是戳破了一个充满弹性的隔膜,整个身体,包括大脑在使用超能力时所承受的负荷一下子变得正常起来。
虽然战斗中使用速掠能力已经很频繁,但是这种好似佩带负重又减压所带来的快感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平常怎么锻炼似乎都没有成效的能力,似乎在面对这个对手的时候进步了。
是错觉吗?同样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危险,但是面前的这个敌人和处境,到底和其它时候有什么区别?
无暇多想了。
仅仅六十米左右的高空,上方是秋季萧瑟的颜色,层层的云宛如漂浮的岛屿,在风中徐徐前行。
可我仍旧觉得,自己突破了天际。
从刀状临界兵器上溢出的振荡波,已经强烈到足以减缓我们落下的速度了。
“boat”桃乐丝大叫一声,“去死吧,怪物”
刀状临界兵器徐徐挥下,地上还活着的众人一个紧接一个跳进湖水中。
肉眼可见的世界,在刀状临界兵器下扭曲了。
崩溃——
因为空气的扭曲,连带着沙耶的形状也变得异常起来。虽然没有测试力量的工具,但依靠直觉判断,尽管视觉效应同样夸张,但是桃乐丝这一击的威力应该比前一次弱了一些。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这个沙耶怪物能够承受下来。
因为身处半空,没有立足点的缘故,气爆的反作用力一口气将我们向上推去,托了刀状临界兵器在激发时会产生一层防护罩避免使用者被反伤的机制,我仅仅感觉到被一股强大却柔和的力量撞了一下。
反观下方的物质,则没有那么好过了,从头顶开始,沙耶的头部、手脚和翅膀正在脱离身躯,并且在眨眼间就被切割成更琐碎的肉块,整个身躯自上而下瓦解,直到被彻底压到码头和湖面的交界,并不断下沉。
刀状临界兵器的力量直接在那块地方挖掘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就连湖水也明显露出断截面。没有碎石和浪花,因为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东西都被碾压了。沙耶的身体也好,水泥地面也好,就像一大块奶酪一样被轻松分割,粉碎,然后混淆在一起,压成一大块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质。
它就这么被*掉了?我在下坠时仍旧抱有迟疑。我紧紧搂住桃乐丝的腰,将刀状临界兵器的威力发挥到这种程度,想必她承受着非同小可的负担吧,我感到她的身体已经软得好似没了骨头。
不管怎样,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搭载难民的三艘船舶已经消失在湖心的迷雾中,这么一来,需要担心的反而是我们自己了。在这次攻击之前,荣格他们尽皆跳入湖中,这当然是正确的判断,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正处于临界兵器的攻击范围,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不过令人担心的是,他们如果游得不够快,说不定会被湖水压碎。
在发生断层的湖水合拢之前,我带着桃乐丝踩着湖水向湖心深处速掠。现在湖面还如此平静,只是暂时被力量的余波压制而已。从岸边开始,湖水深处充满了一种被搅拌到极限的弹筋的感觉,这种好似隐藏着巨大力量的平静让人打心底生出恐怖。
我在前进的同时,不断搜寻众人的身影,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大概他们一直都潜在深处,将湖水充当防御冲击波的缓冲带吧。
尤其令人忧心的是,正处于恍惚状态的真江不会溺水吧?
正在我担心不已的时候,压制地面和湖水的力量正迅速减弱,从岸边开始,逆向冲击湖心的波涛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从沙耶崩溃的那一带开始,猛然形成一道高达二十米的巨*。
贴着湖面奔驰的我,只觉得那浪涛充满了将世界终结的气势,湖水中传来的力量感充满了后劲,波浪的变幻更加无序而频繁,已经开始影响高速管道的形成。超能力或许是没有极限的,但是人体却有,我清楚知道,所谓超能力是一种以“干涉现实”的方式,当获得三个魔纹之后,在自身的某个地方,会构建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数据对冲空间”——没错,就像玛尔琼斯家通过天门计划在这个镇子所建造的三个数据对冲空间一样,只是大小和质量的区别。
以“自我的数据”冲击“现实的数据”,使得现实的一部分按照自我的力量产生变化,但这种方式基于“被*涉的现实因素抱持数量和变化频率的平衡”,但是一旦外界的存在因素超出自身所能解析和承受的极限,那么现实数据就会压倒自我数据,让超能力无法形成,甚至在两种数据彼此冲击干涉时所造成的混乱会被一口气压回超能力使用者身上,下场会变得怎样,可是难以确定的事情。
虽然没有见识过真实的例子,但的确有传闻,有一些第三阶段的魔纹使者在超能力崩溃时死亡。
现在的情况有点超出我的预计,桃乐丝的这一击明明比上一击的威力要弱一些,可是造成的“余波”却远远超出在城镇的那一发。
为了防止超能力在压力下崩溃,我自发解除了速掠,一口气扎进湖水中,不断下潜。
幸好我们这些人的身体经过灰石强化,适应性和耐力上比普通人强上好几倍,即便是潜入几十米的深处也不显得太过吃力。
“余波”的力量在湖下形成的暗潮同样很惊人,暗流的数量十分惊人,也极为繁杂,不仅方向经常改变,而且力量之大,根本无从抗拒,有时好几股不同方向的暗流交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恐怖的漩涡,一旦陷入其中,混乱的旋转力量根本让人无从逃脱,更恐怖的是混在暗流中的碎石,万一被击中,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承受。
幸运的是,我和桃乐丝并没有陷入所立据的种种险境,只是被一些稍微安全的乱流推了不知多远,也不清楚到了哪个方向。
十五分钟后,我们浮出湖面,上下左右充斥着淡淡的雾气,勉强可以看到岸边,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线,城镇建筑已经无法辨认了,只剩下依稀的小点。不过加上“越是深入湖心,雾气就愈加浓重深沉”这一点,倒是能够判断出自己大概的位置。
“真江荣格牧羊犬魔术师潘”我开始一个个呼唤同伴们的名字。体内“江”没有动静,所以真江应该无事吧,不过其他人到底怎样了?
平时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湖泊,如今犹如大海一样汹涌澎湃,让我们的视野大大受阻。我和桃乐丝就像遇难者一样,随着波涛上下起伏,好几次我想使用速掠在四周搜索,但又害怕自己乱跑的话反而会让其他人难以定位自己的位置,而且在速掠状态下,外界的变化会变得迟缓,例如“声音”,会产生严重变形,反而不利于广域性和模糊性的观察和判断。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左右,终于有人声夹杂在浪声中传来,虽然基本上停不出在叫些什么,但至少能够判断方向。
我带着桃乐丝朝那边游去,期间接二连三传又传来几个呼声。这一下,大家所在的位置都能确认了。没有被暗流和海浪冲散,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只能自己游回岸边或深入湖心,那可是相当糟糕的事情。
我们就这般游一阵叫几声,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终于聚在一起。
大家或多或少都显得中气不足,受伤最重的要属潘,几乎是被牧羊犬拖过来的。在之前的战斗中,她已经因为负荷过载的缘故受了重伤,又在湖底和潜流较劲,现在看上去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
队伍里没有医生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话又说回来,充当医生的达达正因为被判断未无法参与后继的战斗才被送返,真是令人无奈。
虽然大家聚集在一起,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有说话的精神,好一阵沉默后,才由魔术师感叹道:“终于结束了。”
是啊,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却接连失去了巴赫和洛克两个同伴。巴赫先不说,我原本以为洛克能够活下来的。我有时会想,如果当时自己不选择遣送恩格斯警长离开,如果自己早点返回战场,是否就能避免两人的死亡了呢?不过战斗就是这样,可不会有后悔药吃。
当然,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毕竟是哪个时候的我所做出的选择,重来一次也会这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只是……稍微有些遗憾。
这种无力的遗憾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过了,在面对山羊公会的时候,在降临回路之战的时候……只要有人受伤,有人死去,无所谓“值得”或“不值得”,总是给人一种缺憾的感觉。
如果没有末日幻境,没有什么天选者,没有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世界永远和平的话,大概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这么想的话,我又会很后悔,从前那么多许愿的机会,为什么不选择“愿世界永远和平”呢?
这样的想法令人情绪低落。
大家都很安静,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好似战斗的激情已经消磨殆尽,就算胜利了,也没有什么甘美的果实,剩下的只是惨淡的灰烬罢了。
“喂,荣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头啊。”牧羊犬突然开口道,“战斗,战斗,失败了就是末路,胜利了也看不到希望,我已经很久都没能睡得安稳了。”
“啊……是吗?”荣格只是这么说。
“接下来怎么办?”潘的声音传来,她终于清醒了一下,这个变化让我们都感到高兴。
“黑巢的人会来接我们吧?”
“或者让乌鸦一个接一个带我们离开?他的超能力在这种时候很好用啊。”
“也许吧。”荣格仍旧那副掏空了一切的表情和语气。
又过了半晌,有谁说了这么一句:“我说啊……天空,是不是变暗了?”
这个疑惑立刻让其他人也变得的敏感起来。
“似乎是这样。”
“喂,现在还是白天吧,是雾气的缘故?我们是往湖心飘吧?”
“不,应该不是雾气的缘故……那边你们看,那边是什么?乌云吗?飘过来了”魔术师指着码头的方向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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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 孢子
正如他所说,那里正有什么东西低压压地悬浮在半空,像是棉絮或尘埃,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地朝这边飘过来。那些东西应该是按照风向移动的吧,总之从扩散的动态来看,并没有自主性的感觉。
那些东西落在湖面上,立刻形成类似荷叶和浮萍的玩意,只是质感上有一些怪异,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看得不太清楚。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漂浮物距离我们越来越近。
那是——
“孢子那是孢子吗?”魔术师再次大叫起来。
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那些轻飘飘荡来的漂浮物的确是孢子,或者说,是一粒粒的孢子状的肉块。它们落在湖面上,所形成的荷叶和浮萍,同样也是由一片片的血肉构成。
问题在于,这些血肉组成的孢子、荷叶和浮萍充满了一种令人惊艳的肉色。它们漂浮,落下,根生,一步步占领湖面,缓慢而稳定,却充满了生机和美感,和我们之前所见识过的丑陋难闻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沙耶死后的产物吗?”我按照直觉喃喃自语。
“不,这也是沙耶。变异的城镇也好,那个巨大怪物也好,现在这些孢子也好,都是沙耶。”荣格平板的脸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浮现苦笑,“我们从来都没有战胜。”
“我想,我们得快点跑路了。它们这边飘过来了”魔术师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们没必要跟这玩意打下去了,根本没有胜算”
说的也是,如果被这些孢子落在身上十有八九会出事吧。不过变异城镇也好,巨大怪物也好,还有这些孢子也好,不是体积庞大就是数量众多,杀死一两百个个体都没有效果,真是没完没了,感觉上比墓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那些面具巫师还要棘手。
也不知道那些人在投放这种病毒时是否已经完全把握了病毒的特征,能够预见当前的情况。虽说他们起初投放病毒的原因,大概是打着“实验一下”的暧昧态度,不过再这么下去,整个城镇的范围都会被这些异常繁殖的肉块侵占,就算躲在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可以避开,反过来想,不也代表了他们也无法从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出来吗?还是说,他们有什么其它方法可以抑制甚至是消灭病毒?或者已经找到了从数据对冲空间连接现实其它地方的方法——就和末日幻境中的节点一样。
这么判断的话,整个镇子都被沙耶病毒侵占对他们来说似乎并非是非常不利的事情。如果不能一次性销毁全部的病毒的话,这个变异城镇本身同样是一道绝佳的防线,要想从外部贡献这里的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将会变得很困难。
这么一想就更能确定了,黑巢的席森神父也好,“街道”的巫师们也好,艾琳.玛尔琼斯也好,是打算将这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当作自己的根据地来建设的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同其他人朝湖心深处游去。从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孢子的速度来看,追上我们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如果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入口的确在我们前方的话,那么危险性实际上并没有目睹遮天蔽日的孢子时,所带来的震撼感和危机感大。
游了没多久,前方传来一阵汽笛声,有船正从那边驶来。
“是黑巢的人他们竟然真的来了”牧羊犬用意外的语气说。
魔术师掏出一副扑克牌,一口气扔到半空,这些扑克牌连成一片,形如魔毯,漂浮在湖面上。
“大家快上去,这个距离的话,我应该有余力支撑到船那边。乌鸦,你带潘和bt先走。”
这么说着,一道光束破开迷雾,笔直朝这边射来。
船的轮廓正迅速清晰起来,我已经听到呼喊的人声了,我们连忙做出回应。我抱起潘和真江,一口气朝那边速掠而去。前来接应我们的船是一艘十多米长的游艇,速度挺快,四盏探照灯全都打开了,不过因为雾气开始变得又灰又浓的缘故,凝聚的光柱没能射出太远就开始涣散,让游艇看上去就像是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光茧里。
在仿佛无穷无尽的迷雾中,仿佛除了这团光茧之外别无它物,声音也只有阵阵的浪声,给人一种这是世界最中心的感觉,却也显得格外孤寂。
我们刚落在甲板上立刻被人注意到了。一个身穿水手服的高大男人打开舱门走出来。这个人无论打扮也好,身材也好,气势也好,几乎就是小说中描述的“征服大海的男儿”的典型——当然,小说中的描述总是有些夸大,所以,当我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时,就觉得他的这副模样有些夸张,或者说装腔作势?
“唔……这位就是乌鸦先生吧,我们的神父的救命恩人?”他盯着我说,那种粗放的语气和大大咧咧的态度同样让人感到做作,就像是在玩家家酒或蹩脚的角色扮演游戏。
不过,来者看上去是来接应我们的,而且他也用了“救命恩人”这样的词汇,态度并不恶劣,所以,虽然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但也不能直白地数落他“很恶心”吧。
作为回应,我只能发出没有笑声的干笑。
“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据说是很给力的怪物呢,却毫不畏惧地选择断后了,怎么说呢……虽然说你们安全局的行动方针和我们不一样,给人的感觉挺傻的,但是,果然还是很热血,而且也更加男人啊。和我不一样,我只是个胆小鬼而已,在那种情况下绝对会选择将自己放在更安全的位置,绝对不会去送死哦。”
“哈,哈哈……”我继续干笑着辩解道:“并不是送死,我们也有自己的考量,并非是鲁莽的行动,热血什么的,当时感觉不错……”我一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情绪就低落下来,“终究还是有同伴牺牲了。”
“哦,死人了吗?死了几个?”
“两个,还有一个重伤。”话谈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本来觉得事后跟外人谈这种事有些不对劲,但说实在的,已经有些不在乎了。反正这种事情大家都明白,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
“是吧,果然逃跑的话……”水手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转开了,“嗯,听说你是最近才加入网络球安全局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有点老兵的风范了,遭遇过很多事情了吧?”
“给你这样的感觉吗?嗯,是啊,最近总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还早着呢,末日还没开始,末日之后更无法轻松下来。唉,生在这种时代真是不幸啊,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话,说不定能轻松点吧。不过很多事情一旦知道,就无法停下来了……这样的感觉?”水手笑起来。
“没错。”
“加油吧,虽然这个词语由我来说或许不太合适。”水手一直凝视着远方,“不过,其实我很尊敬你们这种人,毕竟男人总会憧憬热血和英雄吧。”
接下来好半晌,我们都没开口。平静的湖水,迷离的浓雾,静谧的空气中环绕着一种奇妙的氛围,让人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虽然紧张的局势并未就此终结,但是像这种能够喘一口气的日子真的让人打心底想要珍惜。
“最后能问一下吗?你真正的名字。”水手这么说了之后,又慌忙解释道:“那个……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毕竟大家都是用代号的,我的代号就是水手。不过我还是觉得,人和人相处的时候,果然还是要真诚一点。我的叫巴菲.刚果,国籍的话,大概是西班牙人吧,嗯,这年头,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有好几个国籍,搞得像是多面间谍一样,西班牙是我的出生地。”
对于“人和人相处时要真诚”这一点,我倒是很赞同他的说法。
“我是中央公国的,叫高川。”我爽快地回答了。
“中央公国?我出差时有去过哦,感觉你们那里的政体和人情关系很复杂呢。”
对于他这句评断,我只能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啊,看见他们了。果然这种时候,我的能力最有用了。”水手突然说。
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我也看到了那团渐渐清晰的影子。魔术师用扑克魔毯载着其他人,笔直朝这边飞来。
“用飞的啊,真是便利。”水手咕哝着,一直看着那边的视线渐渐锐利起来,似乎真的能够穿透迷雾似的。他转身朝船舱打了个手势,游船立刻开始转向。紧接着他对我说:“看来你们招惹的敌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不赶快逃跑可不行。”
“你看到了?”
“嗯,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是孢子吧?数量好多,而且正在污染湖水,真是可怕。”水手捧着心脏,做了一个夸张的受不了的姿势。
当油轮打横的时候,荣格他们已经安全落在甲板上,和我打了个招呼。水手走上前,充满亲和力和自来熟地和众人一一打招呼,然后从船舱中出来几个人,还带着担架和紧急治疗用的器械和药箱。黑巢的人动作很麻利,并没有怎么寒暄,就将潘带下去了。
“那些孢子怎么处理?如果它一直这么飘过来,你们也会很困扰吧。”荣格一本正经地问到。我觉得他是在试探。
“没关系。”水手并不是很紧张,“它们进不了数据对冲空间。哦,你的意思是,它们堵住了出口吧?放心吧,我们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有准备后备的通路。”
“早就预料到?”
“是啊,我们这支队伍的先知很厉害哦。”水手自豪地笑着,“是名符其实的先知。”
我记得他们的先知是曾经向我告白的系色同学吧,虽然觉得她应该很厉害,在他们这些人中的地位很高,但没想到评价那么高。名符其实的先知吗?也就是说,真的能够窥视到未来的人?其实成为先知之后,八景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不,应该是整个人神神秘秘的,所以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而且,她那句“咲夜会背叛”的预言,如果真要硬套的话,现在的情况也勉强能谈得上吧。不过老资格的先知梅恩女士说过,先知并没有预测未来的超能力,所以,究竟该相信谁呢?
“系色同学,没有在这里吗?”我问到。
“系色同学?哦,你是指我们的先知吗?原来她叫系色啊。”水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招呼我们进入船舱。
原来他原本不知道自己的先知叫什么吗?我有些尴尬。如果系色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名字透露给这些人知道的话,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不过水手随即又说了:“其实称呼什么的无所谓了,先知就是先知,我们也只有她一个先知,而且,她的自称很多,所以有时会令人混乱。喂,高川,系色真的是她的名字吗?”
“也许吧。”我含混了过去。
水手“啧”了一声,为我们介绍了游船结构后,又交代了各人的房间。大概有听说过我和真江的关系吧,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将她和我分在一块。他注视真江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一副“这个女人很难对付吧”的模样,暗地里也和我表示过,对我会有这么一个精神病的女友感到不可思议,会为我祈祷。
其实不祈祷也没关系啦,或者说,这么做反而令人感到不舒服。不过他本人可没这种意识,说不定他的大大咧咧是真实的个性?
真江很安静,她一直垂着头,任我牵着走。因为头发从额前垂下来,遮挡住脸部的关系,会让人觉得她很阴沉,有点可怕,幸亏我早就习惯她这副模样了。我和她进了房间之后,就让她先在床上睡一觉。虽然她并没有参与之前的战斗,但是我觉得她当下的状态,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说不定醒来之后就会切换人格,重新精神焕发起来,这并不是说我讨厌阴沉而又神经兮兮的她,只是精神状态好一些的话,多少也能感染身边的人。现在她这种状态,只能说明尚处于病发期,我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之后我没有立刻歇息,虽然肉体也好,精神也好,已经十分疲倦了,但我仍旧去了医疗室看望潘。在我抵达那边的时候,荣格已经在那里了。
“你不去休息?早点休息比较好,你应该比那两个人更累吧?一口气打了接二连三的硬仗。”荣格平静地对我说,所谓那两个人,自然是指牧羊犬和魔术师,他们和荣格分在一间房内,因为桃乐丝强烈要求单独一间,本来水手打算将她和我与真江分在一块的,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荣格说,牧羊犬和魔术师刚躺上床铺就睡着了,怎样都叫不醒,只好一个人过来探望潘。
关照下属自然是队长的职责,不过他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回潘一直带在身上的,属于巴赫的安全局徽章。之前也有提到过,这种做法,类似于把战死士兵的铭牌带回去安葬。巴赫也好,洛克也好,根本就没能留下尸体。
谈起牺牲者,气氛不知不觉又变得沉重起来,潘的伤已经稳定了,但是精神不是很好,并没有说太多话,很快就睡着了。荣格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向墙壁的眼神没有焦点,就连我告辞离开也似乎没有听到一样。
果然,无论对队员,还是对队长来说,任务执行到这种程度,已经足以称得上狼狈了吧,或许对于事后的评价也是个打击,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曾经试图做些什么,似乎真的做到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能做到。这种暧昧的结局,实在令人心中不甘。
我回到房间时,看到真江如同睡美人一样平静安详的睡像,可是明明已经疲倦万分了,却怎么都睡不着。若有若无,又繁杂得理不清,也说不出来的思绪缠绕在脑海里,让我感到万分痛苦。
我从真江身边爬起来,注视了她的睡脸好一会,如同自言自语一样,又生怕惊醒了她,这般轻声讲述着在这个镇子里所发生的故事。就像第一次进入末日幻境一样,和富江在一起编织着自己的冒险故事,但又有所不同,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既没有完结也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除了灰色就是遗憾吧。这样的故事,是不可能受到读者欢迎的,就连是否有存在的价值,我也不能确定。
可是,这是真实的故事,它就这么发生在我的身边。
曾经的那些人。
曾经的那些战斗。
曾经的那些梦想和诺言。
以及最后剩下的一个残破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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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 第三数据对冲空间
在真江身边说着说着,我便不由自主流下泪来。我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近来哭泣的次数却实实在在地增加了。以往即便看了催人泪下的感人作品,也能够冷静地去剖析,去笑骂,数落那些人一次次重复犯下的错误,对那些偶然和性格所导致的不幸怒气冲冲,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流下眼泪。
如今,我却真的哭了,不是感动,不是悲愤,只是因为为了那些无法预测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遗憾。
我切实感受到了,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然后,我的手开始颤抖,连身体都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某种巨大的恐惧在这个时间里,真实有力地捕捉了我。我清楚感觉到,这个恐惧并非来自于现在的境遇,也并非是未来的未知,而是来自于过去。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如今才使自己感到后怕。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完全不了解。是因为第一次碰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打败的敌人“沙耶”吗?
甚至,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死亡是很恐怖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害怕的单纯是死亡的恐惧。
我无法阻止这种情绪的产生,坐在真江身边,用毯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可笑得像只鹌鹑,就这么孤独地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一秒中,又或是一分钟,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从侧方将我抱住。
真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她的体温无视阻隔着我和她的毯子,灼热地传递过来。
“不要怕,不要怕……”她这么轻声地,反复在我耳边述说着。
她的怀抱是如此有力,让我好似被拘束在一个狭小的箱子里,但却让我因此产生安心的感觉。
不知不觉,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但在那之前,颤抖已经停下来。
没有做梦。
大概是快要醒来的时候吧,感觉自己是躺在一个严密的箱子里,被深沉的黑色笼罩。
然而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想,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模糊朦胧,却能清楚感觉到身体被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包裹着,这种感觉渗进体内,每一寸神经、血管、细胞和内脏都暖融融的,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深处分裂扩散,起初还有“异物”的感觉,但渐渐就觉得它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开始觉得意识快要苏醒时,因为贪恋这样的感觉,便死命压抑着自己不去醒来。可是越是这样,意识的苏醒就越加快速。
就像是漂浮散落在海水中的拼图,在彼此的磁力吸引下陆续拼合。
当我切实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时,有声音钻进耳朵里。
是湖水的声音。
是发动机的声音。
是划破波浪的声音。
是人们来回走动的声音。
然后我睁开眼睛,想要动弹,但是身体被什么压着,十分沉重,我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真江压在我的身上,如同章鱼一样紧紧搂抱着我,她那巨大的胸部贴在我的脸上,让我刚转头就陷了进去,不一会就感到气闷,神智也渐渐清晰起来。
啊,原来那种柔软温暖的感觉,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虽然被拥抱的感觉很好,不过还是得抱怨一下,她的睡像实在太差了。
我想将她搬开,可是手脚都被压住了,使不上力,而且她的睡脸平静舒缓,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唤醒她。
睡了个好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应该没太长时间,因为游船似乎还没抵达目的地。
那么再躺一会吧,我这么想着,而且真江的姿势和表情也让人打心底感到一种被依赖的幸福感。不过没过多久,有脚步声停在房间外,然后节奏有力地敲响房门。
“先生,快要到达码头了。”陌生的声音有礼地说。
“啊,我知道了,一会就过去。”我一边说着,等到脚步声离远了,才尝试挣开真江的怀抱。
真江顿时被吵醒了,一脸迷糊的表情睁开眼睛,但立刻又闭上,还试图将我重新抱住。我连忙推了推她的肩膀,将她彻底摇醒。
“阿江,要下船了。”
真江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坐起来,身体和头都在摇晃,似乎随时会倒下去一样。她什么话都没说,我也不期待她能很好地回答,只是帮她穿好衣服,梳理头发,整理仪容等等做了一些本来不是我该差手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我应该是她的男朋友,而不是她的保姆吧。
尽管如此,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了。
之后询问她是否要喝水或上厕所之类,她还是老样子,什么反应也没有,不过仍旧带她去卫生间。
有时会下意识担心她这种状态,是否能在如厕之后清理干净,不过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在碰到我之前,真江也是一个人过活的,这类事情当然能自己做。也许是这些日子,自己太惯她了,所以让她开始退化了?
我在女卫生间门口边等待,顺便抽烟,烟是没听说过的外国牌子,从床头柜上发现的,应该是为客人准备的,真是细心。这艘游船虽然不大,但布置齐全而舒适,就连卫生间也分了男女,虽然方便,但是总觉得是不是太过了。
而且,我还没有在船上看到有除了真江、桃乐丝和潘之外的其他女性。
也许这艘船曾经搭载,并且在以后继续搭载各式各样的客人吧,不过现在湖的另一边已经被沙耶病毒封锁了,客人要从这个方向出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艘船如果没了用处,是否会改造成战船?真是那样就太可惜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从转角处来了一个年轻女性,穿着长裤制服,显得精神飒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但应该不是底层的船员。她看到靠在女卫生间的入口处墙边的我,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生硬。
我觉得她有一瞬间产生了某些糟糕的想法,这让我觉得十分尴尬。
“你,你好。”我尽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有亲和力一些。
方张了张口,却好似说不出话来。
她一副想过来又迟疑的样子,我连忙让到一边,最后干脆躲进了男卫生间。
我心里一直想,这样的遭遇实在太倒霉了。如果对方的表情不那么丰富,而且更镇定些,自己也不会这么窘迫,毕竟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只是呆在女卫生间门口抽烟而已。
我在水龙头处用冷水敷了敷面这才出了卫生间,真江已经等在走廊上了。当然,很不巧地又碰到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她显得有些在意蹲在走廊边自言自语的真江,似乎搭过话了,但却没得到正面回应。
“别在意,她就是这个样子。”我连忙替她解围。
“啊……是,是这样吗?”她的笑容仍旧显得尴尬且僵硬,慌忙向我告辞离开了。
果然,普通人要应付真江是很困难的吧。
这只是一个在游船上短短一段时间的小插曲而已。
当我们抵达甲板的时候,包括潘在内,小队的同伴都到齐了。潘经过这点时间的修养,气色稍微好了一些,至少走动的时候不需要人搀扶了。作陪的是穿水手服的巴菲船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性站在他的侧后方,正是我和真江在卫生间碰到的那位。
巴菲船长为我们介绍了一下,原来她是大副,两人是老搭挡了。在登上这艘游船之前,两人在更大的船上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据巴菲船长说,这位称号就叫做“大副”的女性,是个业务精深的好手。
不过我倒是十分惊奇,毕竟我几乎没见过女船员,在很久以前,似乎船上一直有排斥女性船员的习俗,船员们都迷信有女人会倒血霉,据说到了现在,这样的说法仍有流传的空间。
不过从装束来说,这两人的嗜好实在很奇怪,大副还好,但巴菲明明是船长却穿水手服。
大副的视线不断擦过我的脸庞,果然还是在意之前的遭遇吗?不过我没有花工夫去解释,毕竟也有些误解是越解释越尴尬的吧。
“看吧,那些孢子根本进不来。”巴菲船长扫了一眼船后方说:“入口的验证机制是最先完成的,毕竟那等于是自家的大门啊。”
从字面上大概可以明白“验证机制”之类的意思,的确,目及之处没有任何被沙耶病毒侵蚀的迹象,然而因为灰雾太过浓郁的缘故,可见度大概只有十米左右,探照灯的光束能照亮的地方也不会比这个范围大上多少。这艘船之所以能够路线明确地驶向目的地,应该采用了其它特殊的手段。
这么一来,被孢子封锁的镇子和湖区,入口处的验证机制,加上被深重的雾气覆盖,不用特殊手段就会迷失的广大区域,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倒是封锁得固若金汤。
“快要到了吧?”荣格再次确认道。
“嗯,是哟。”巴菲船长交叉双臂站在甲板最前方,过了半晌,他指向稍微偏左的方向,“能看见吗?就是那里,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一点闪光。”
游船如他所指,开始转向。我朝那个方向凝视,起初还什么都看不见,但眨眼之后,似乎有什么在迷雾中闪烁了一下。我再三确认,的确是有一个光点,以三十秒为周期闪烁着。
“那是灯塔。”巴菲船长说。
随着距离的缩短,弥漫四周的灰雾渐渐变得稀薄,视野不断扩大清晰,那个指引方向的闪光也愈加清晰起来。那光并非刺眼的白色,而是稍微温和的暖黄色。
众人都没有再开口,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那个方向,果然大家都想尽快见识一下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真实模样吧。这个城镇中的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我已经去过两个,每一个都拥有自己的特点,这让我不由得对第三个期待起来。
“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熟悉。”牧羊犬突然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迟疑。
“我也这么觉得,该不会两个人都出现错觉了吧?”魔术师说。
“的确很熟悉,这是码头那一带的景色。”荣格确认道。
虽然之前曾经有人稍微提起过,可是逐渐变得清晰的景色,仍旧让我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隐约的水平线,朦胧的建筑轮廓,风和气味都在让人产生既视感,这艘船就像是在湖中划了一圈,再次回到镇子的码头。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因为这片湖区的天空并没有孢子,湖面也没有被那些血肉感的荷叶与浮萍占据,空气中也没有那种刺激性的臭味和腥味。除了弥散着灰色的雾气之外,和被病毒感染前的湖区码头几乎没有区别。
湖面是如此平静,船身驶过时才泛起白色的浪沫,从甲板俯瞰能够看到清澈的湖水之下,只是那里并没有半个水生生物。平和却单调,安宁中缺乏生机,该怎么形容呢?或许可以用上“墓地”这个词语吧,为了让久经征战的英雄们能够远离尘世的喧嚣,平静安眠而存在的地方——如果传说中的阿瓦隆真实存在,势必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吧。
从码头出发,前往湖心,途径层层缭绕的迷雾,就能抵达另一个如镜中倒影一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码头,那就是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世界——这样的说法,的确并非是无的放矢。
“真不错啊,这个地方,你们真是赚大了。”我不由得赞道。
“嘿嘿,是吧。”巴菲船长露出得意的笑容。
码头遥遥在望,镇中建筑的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大约十分钟后,我们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木桥,仓库,建筑器械和仍旧完好的城镇。有不少人在岸边行走,在木桥的近侧还有孩子在嬉闹,待到距离更近时,我甚至从中认出了几个并不太过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之前先来一步的难民们。看到我们的船,那些人开始发出欢呼声,一开始稀稀落落的,但很快就汇集在一起。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人们开始奔走相告,有更多的人往码头这边赶来。
船快要靠岸的时候,前来迎接的人已经聚集了大约上百位。平民站在岸边朝我们挥手,身份更高的则站在木桥上,其中包括镇民代表,系色同学,席森神父,充当护卫的黑巢成员和几位医生。
以及带着面具,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不出来的咲夜。
虽然夹杂着不同组织的人,但是在看到他们的一刻,我才终于产生“结束了”的轻松感。
游船靠岸,放下登船板,我和真江率先跳上木桥,咲夜飞快地冲过来,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她死死地抱着我的脖子,脸埋在我的胸口,身体软得若非我支撑着就会倒在地上。我的胸襟很快就湿润了,听着从那里传来压抑着的哽咽声,我不由得紧紧将她搂住。
“对不起,我……”我喃喃道。
“不要道歉。”咲夜用力打断我的话,“高川学长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那么,我回来了。”
咲夜发声大哭起来。
“欢迎回来。”
真江从我身后跨了出来,伸手将咲夜从我怀中拉了出来,在咲夜不知所措的时候,在她愕然的注视中,真江摸了摸她的头顶,虽然没有说话,就好像在说“不哭不哭”一般。在这一刻,真江仿佛暂时恢复了正常。当咲夜用力抱住她的时候,她却再度变回了那个失神茫然的模样。
“真是吵闹啊,才半天不见。”桃乐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别扭地瞪着咲夜。
“啊,桃乐丝,欢迎回来。”咲夜却擦了擦眼角,用欢喜的语气说到。
“啊,嗯乐丝将头扭向一边。
“嘻嘻,很有趣的发展嘛,不过,要小心哦,高川同学,厄运总会紧随好运其后。”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我抬起视线,发现迎上来的是系色同学。虽然这里的天气微凉,但她仍旧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红色的草帽,风掠过身边的时候,发丝和裙摆都随之荡漾起来,充满了精灵般的美感。
之前都没注意到,原来系色同学是这么漂亮的吗?不过她的话简直是煞风景。
“又见面了,系色同学。”我打着招呼。
“本来就注定了会见面,刚分别还不到半小时呢。”系色同学爽朗地说:“来吧,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前往现实世界的通道还在预处理中,暂时就在这里好好参观一下吧。”
“麻烦你了。”
“不客气。”
我们和难民们打过招呼后,就随着系色同学一行离开了码头。因为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几乎等同于现实城镇的镜像,所以抵达此地的镇民们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除了没有游客之外,他们将继续延续曾经的生活。地理认知也好,住所也好,几乎都是原来的样子,不过相对于地域的宽广而显得稀少的人数,让黑巢的人决定暂时将他们的居住区和活动区限制在靠近码头一带。
衣服食物也好,日常用品也好,大量堆积在码头的仓库里,黑巢的人早就已经有所准备,虽然未来的发展尚不可知,但光凭他们游刃有余的模样,显然完全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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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核心区
“身体好一些了吗?阿夜。”我问到。
“嗯,已经没关系了。”咲夜开心地回答。
虽然咲夜的脸被面具遮挡,看不到她的脸色,但从行动上可以看出已经没有大碍。咲夜在现实中陷入昏迷的原因和当时的诊断差不多,是因为带上面具成为巫师后,身体已经无法适应现实环境,从而产生过敏和排斥反应。虽然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应该拥有更高级的面具可以消弭这种不良反应,但是产量不会很高,至少我暂时还没看到巫师在现实世界出没。要是在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能够找到解决面具缺陷的方法,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黑巢的人和末日真理,以及玛尔琼斯家的关系并没有网络球这么恶劣,而且本身也具备一定的技术水平,既然他们明确表示对面具巫师感兴趣,那么自然会在这方面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在各种便利的辅助下,研究进展理应会比网络球更快。对于咲夜来说也是一个及时的福音,尽管他们需要咲夜充当研究对象,不过我们和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糟糕到会将咲夜当作消耗品的地步,因为只是黑巢中众多团体的一个,所以对成员的需求量应该也不小,而且咲夜和系色也有同学之谊,无论怎么想,咲夜留在这里比回到网络球更安全。
按照当前体现出来的防御力量,以及发展潜力开看,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想必没有人能够对这片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么一来,咲夜会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虽然咲夜本身拥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但是在我心中,如果有可能,还是不想让她卷入那些残酷的战斗。
也许未来终究无法避免被波及,但是,如果能在那之前就结束这一切,该有多好啊。当她摘下面具的时候,能够回到过去那个和平的日子,那无论对于她,还是对于我,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这么想着,曾经的那些战斗所带来的困扰、痛苦、悲伤和磨难,都似乎变得有价值了。
没有价值的死亡和战斗,终究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当时多么热血沸腾,听起来多么正义美好,所结下的也只是空虚的果实而已。
曾经我认为自己被乱世的漩涡卷入,并不是什么太不幸的命运,甚至产生过“只有这种日子才能让自己感到充实,这就是自己迈向英雄梦想的途径”这类的想法,走在危机和死亡交错的钢丝绳上,现在才发觉,比起当时产生的兴奋和刺激,自己更想要的其实只是和平中存在的一些心跳而已。
能够在激情过后,看到自己所爱之人的笑脸,就算没有令心脏悸动的刺激,但是和大家在无聊又单调的生活中一起迈步前行,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好怀念在夕阳下,众人放学回家时拉长的身影;那些烙印在房子和铁道上的光斑;一起乘坐公车时的欢言笑语;五光十色的夜晚,在步行街上成群结队,轻声细语的情侣们。
“系色同学,阿夜就拜托你了。”我诚挚地对系色说。
“嗯,交给我吧。”系色没有任何迟疑地说,然后将咲夜拉到一边交头接耳起来,虽然听不清她们都在说些什么,可是随之传来的轻笑声,让我似乎看到了曾经存在过的那些学院时光。
不过,那个时候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我其实并不清楚,只是现在她们看上去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将目光转向席森神父,他正在和魔术师他们交流,不过作为老相识的荣格却一声不搭,只是默默地走在前方。荣格和席森神父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大约知道一些,不过并不详细,在荣格心中,席森神父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一定不仅仅是背叛者那么简单吧,虽然他始终没有表露和席森神父交谈的想法,可是这种视若无睹的生硬,我觉得已经足以映照他心中复杂的情感。
荣格在我心中,曾经是憧憬的对象。他的镇定和果断,敏感和细致,不用太多的语言和行动,光凭气质就能让人感到是一个精英分子,他的话其实并不多,可是他就是队伍里当之无愧的核心。这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男人。然而在并肩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和他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理念也好,行动方针也好,存在着太多的分歧。无论这些分歧是谁对谁错,但是若自己真的成为他那样的人,自己也不会感到高兴。
这次的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也说不清安全局会将我们这个小队固定下来,还是打散了重建。于我来说,这次行动并不圆满,所以就猜想在安全局的评价里不会得到高分,虽然有些可惜,不能一口气巩固自己的地位,但是说不定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下定决心离开这支队伍了,就算上面要将这小队固定下来,我也会申请调离。如果不能进入自己所希望的队伍,那么调往某个驻地,或者争取自组队伍是最理想的选择,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参与末日幻境相关的行动。
今后一定会更加辛苦吧,而且还有许多必须去完成的事情,但是没有办法,距离1999年末日降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希望能够在关键的那天到来时,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战斗。
我考虑着今后的事情,再次回过神来时,系色同学和席森神父已经将我们带到一条陌生的小巷里。在小镇的这段时间并不足以让我们逛遍所有的巷道,虽然这里距离码头并不远,但是我之前从未踏足过,甚至不清楚现实的小镇是否有这么一条小巷。
因为这条小巷似乎是这个临时数据队冲空间核心区域的出入口,所以小巷本身是额外构建出来的也说不定。
尽管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涂鸦的墙壁,禁闭的后门,垃圾筒和堆积在垃圾筒旁的垃圾袋,散发着腐烂和生锈的气味,一切都和小镇里随处可见的巷道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这是一条死巷,在小巷尽头是一扇红色的铁门,这是唯一让人感到醒目的标志。
“啊,对了,为了让你们安心,就特地说明一下吧。这里已经不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了,而是数据对冲空间,在我们过来的这段时间,这里已经稳定下来了。所以这扇门才会变成红色,不过之后我们会进行修改,另外,这条巷子也不是固定的存在。”系色同学按着草帽,露出暧昧的笑容:“接下来请务必跟上,否则会迷失哟,迷失的话,就算是我们的人,要找回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所以说不定我们根本不会去找也说不定。”
喂,喂,你这哪是令人安心的话啊。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观察四周的细节,想要找出特异点,几乎所有的安全局成员都在这么做。如果这条巷子不是固定的存在,那么一旦小巷消失,这片区域会变得怎样呢?不过从构造上完全看不出这条巷子突兀的地方。
“神父,请开门吧。”系色同学让开身子。
席森神父当仁不让地走到门前,从胸口摘下十字架插进门锁里。不管其他人是否已经猜到了,不过我完全没想过,席森神父的十字架竟然是这么重要的道具,当席森神父不在的,他们又是如何进出此地的呢?如果其他人也持有,那么是否仍是十字架形状呢?我却觉得会把钥匙变成了其它形态吧,这么一来,谁持有钥匙,什么才是钥匙,亦或者什么才是真正的钥匙,都令人捉摸不透。
这扇门既然这么重要,肯定会设计保险体系,那么,一旦使用了不正确的钥匙,势必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虽然仅仅是一个小手段,不过却是行之有效的防御措施。
门后的景色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数据对冲空间虽然弥漫着淡淡的灰雾,给人黄昏的感觉,但小巷里的光线充足,可是这些光线根本无法冲破门后的黑暗。这个黑暗给人不详的预感,即便知道身边的人是当前的合作伙伴,也无法消弭心中油然升起的警惕感。
席森神父没有多话,率先踏入门中,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宛如陷入异空间般,一寸寸地消失了,这让其他人多少在下意识犹豫起来。紧接着系色同学拉着咲夜也走了进去,接下来是荣格,他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其他人对视一眼,趁这个时候,我、真江和桃乐丝先行一步。真江不用说,她如今的状态从表面上看,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桃乐丝则是一副艺高人胆大,不假思索的样子。
跨入门后才发觉另有天地,门间的黑暗就像是一层薄薄的隔膜,穿过隔膜后,又是一条大约十米深,能够并列两人的甬道,墙壁是水泥质地,看不见灯具,但光线却足以让人看清前面的事物。
队员们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是黑巢的人,他进来之后没有其它动作,后方却传来“咔嚓”的声音,似乎铁门自行关闭了,还上了锁。
正前方尽头,原本一无所有的墙面上出现一扇新的红色铁门。
然后席森神父上前开门,同样的黑暗,进入后又是一段同样的甬道。就这般反复地关门开门,不断前进,二十三次后,尽头墙壁上再次出现了红色铁门,可这一次席森神父没有理会,而是走到甬道左边,将十字架插进平整的水泥墙里,就像那里有一段隐性的锁。随后,以十字架为门锁的位置,那里真的浮现出一扇石门的轮廓。
这是我们进入的最后一扇门。
门后是一个充满了未来科技风格和宗教风格的大厅,和日记中形容的,曾经在末日幻境中进入的那个地下大厅,以及降临回路攻防战时的地下迷宫类似——伫立着巨大的石柱,地面和柱体表面烙印着电路板一般纹路,组成纹路的是细小的,既像是花纹,又像是文字的图案。这些纹路都在发光,富有规律地明暗变化,走在上面,触感自然是脚踏实地,可是却像是悬浮在半空。
在大厅中心矗立着一台纺陲形的机械,基座和顶部连接有巨大而复杂的管道,基座的管道连接着四周几具棺材状机械,顶部的管道则如同纠缠的蛇类,几乎覆盖了整个天花板。
纺陲形机械体的膨胀中部,正对着我们的位置呈现半透明状,可以依稀辨认出里面淡黄色的溶液,以及在溶液中浸泡着的物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个物体的轮廓看上去是一个人。当然,这种问题即便询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
四周的棺材形机械体又是什么作用,或者里面埋葬着什么,也无法得知。
虽然景色奇妙,也称得上美丽,但却给人诡异的感觉,让人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友善的地方。
我注意到其他队友的身体都开始紧绷起来,这时系色同学却用一副轻松的口吻打破了逐渐僵硬的气氛。
“感觉不太好吧?我也这么觉得。”她耸了耸肩,“不过,应该和你们网络球的核心区没有太大的区别,嗯,你们没进过你们的核心区吗?荣格先生,你应该去过吧?”
队员们的目光集中在荣格身上,荣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们也好,你们也好,末日真理也好,虽然大家的技术有所差别和侧重,但综合水平大致是一样的。”系色同学如同主人般,带领我们一边走向大厅深处,一边为我们介绍道:“这些机器和花纹,都是献祭仪式的必需品,当献祭仪式完成以后,就会获得相当有用的功能。其实,献祭仪式是相当粗暴的力量应用技巧,不过这也是我们当前掌握的水平。这种献祭所诞生的产物,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末日科技,其实你们网络球也在做哦,当然,对底层的人宣传时是不会承认的,也不会让无关人员看到献祭仪式。不过,我想除了荣格先生这类身份的之外,网络球里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一点,毕竟我们黑巢也好,末日真理也好,都不会刻意隐瞒这一点。”
一时间,整个大厅中只回荡着少女一个人的声音,气氛相当沉重。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出乎预料的,除了荣格之外,其他人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尽管如此,我却并不十分震惊,也许这个结论虽然之前从没明确浮现在脑海里,但已经有了类似的预感。毕竟当初加入网络球,除了对他们明面上的理论拥有一定的共鸣,也有情势所迫,以及谋取便利的心思在内。
总不可能要求一个熟读各类绿色∷小说络球的人或多或少会知道这些阴暗的现实吧,但是并没有听说有网络球的成员大规模叛逃,除了网络球本身的人员控制机制在起作用外,也有成员认同组织,认为自身有理由继续呆在里面的原因。
所以,这样的话是无法动摇这支小队的成员的,只是在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而已。
气氛并没有得到缓和,但也没有人开口纠正或反驳系色同学的说法。
系色同学转过身去,我似乎听到她叹息的声音。她没有停留,带领我们穿过散发不愉快气息的大厅,抵达一处门前,开启门后又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不过这一次,甬道两旁都是统一式样的房门,根本数不清数量。
“这里是宿舍区,在通道完成准备之前,就请大家随便选一间,暂时休息一下吧,如果有事情,可以摇响桌子上的手铃。”系色同学向我们告辞:“失陪了,如果想加入黑巢,随时都可以摇响手铃找我们商谈,请相信我们的保密措施。”
系色同学和席森神父带着黑巢的人,以及咲夜一起离开了。她说咲夜在近段时间必须接受检查,不过就算她不用这样的说法,我也不会阻止咲夜离开,按照之前的交易,她现在已经是黑巢的成员了,既然今后都要继续和这里的人相处,那么遵守这里的规矩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临走的时候,她会来送别吧。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想到这里,我多少有些失落。
沉重的气氛并没有随着黑巢之人的离开而有所减轻,大家似乎也没有交谈倾诉的欲望,彼此看了一眼后,沉默着各自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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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 英雄
我、真江和桃乐丝默契地进了同一个房间。
虽然外边的门排列得相当紧密,可是门内的空间却违反结构地宽敞,犹如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就算有电视机,打开了也收不到任何信号,电脑也无法连通网络,所有和外界联系的设备都无法接受到信号。
“这鬼地方。”桃乐丝抱怨地踢开椅子,张开双臂倒在床上,“高川,你加入网络球还不到两个月吧?”
应了一声,让真江坐在一旁,在电脑硬盘中搜索,不过,虽然硬盘容量很大,却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桃乐丝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开口,我转头望去,她静静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呼吸,像是已经睡着了。我在无聊中也曾想像,在这个数据对冲空间中的山区是什么样子。墓地区数据对冲空间在山间公路靠近镇区的一段形成了天堑沟壑,而山顶公寓则是一处无法通行的死背景。尽管如此,仍然拥有连通这两个看似无法通行的地带的途径。
进入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是一扇奇异的门,而在靠近山脚的公路途中设置有一座诡异的公车站。当时在公车站遭遇过数名有意无意闯入的无辜者,据他们当时宣称的所见所闻来判断,应该是从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上来的没错。
并非为了特殊目的,不过我仍旧对没有亲眼见识到设置在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的“车站”感到惋惜。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想起当时被黑巢之人一起带走的玛索之茧。玛索的身体经过特殊改造,虽然将她从山顶数据对冲空间带了出来,但是对她此时的状态却一点都不了解。虽然时间尚短,不能肯定黑巢的人能从她身上分析出什么,但是我觉得,在离开前还是询问一下比较好。
一想到将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再看到她了,我便再也坐不住,走到餐桌旁摇响铃铛。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外面的人说到,是个年轻的女声。
我快步朝门口走去,路过卧室的时候向内瞥了一眼,桃乐丝没有动静,似乎睡得很沉的样子。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升起在意的情绪,毕竟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追根究底,只能说是之前系色同学的话还是在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吧。
虽然被那些话激起的情绪能够被压下去,直至熟视无睹,但它所带来的波动并没有消失,这从进房之前那些始终没有消弭的沉重气氛就能看得出来。
我原先以为自己能够无视这些,毕竟个人需求和观感与网络球的风格并没有太大的对立,但是现在却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离开网络球加入黑巢?似乎也不是什么别扭得非要抗拒不可的事情。虽然拥有大量社会资源以及政府支持的网络球能够给予成员相当优渥的福利,而且在很多时候行事都十分便利,但是在黑巢这边更加自由,而且还有许多自己所熟悉所在意的人也在这里。如果我提出要留在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系色同学他们一定无任欢迎,咲夜也会感到欣喜,尽管父母都在网络球的安置下,但是黑巢既然能够在网络球和末日真理中挖人,想必也有一套妥当安全的手段,所以这点也并不需要担心。
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半晌。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显然系色同学的话给我造成的影响比自我感觉到的更加强烈。
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对于是否开门开始犹豫起来。虽然系色同学说过,和服务者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但是摇铃叫人的这个行为本身是否会被他们察觉呢?如果被察觉了,又会给他们留下何种印像?果然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呆在房间里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不断浮现的矛盾想法在脑海中纠缠,最终还是对玛索的关心占了上风。我打开房门,果真是一名年轻的女服务生站在门外,尽管期间我犹豫不定,花了不少时间,可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耐烦。我将半截身体探出门外,朝左右望了望,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不过却发现原本罗列在两旁和对面的门口尽皆不见了,原本笔直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在手边不远处就被一堵墙封死。
看似无穷的宿舍区,如今就只剩下我所在的这个房间了。
起先有些诧异,但一想到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已经完全被黑巢控制,能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真是神奇啊。”
女服务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从见面的一开始,她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且那种直立的姿势,以及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一个仿真度极高的人偶。
“请进来吧。”我对她说。
女服务生以一种只能用精准生硬来形容的动作向前躬身,以仿佛度量过一般的步伐跨入房中。
我关上房门,带她返回客厅,随后问她是否喝点什么,她冰冷地拒绝了,即便我让她坐下来,自己也在餐桌前坐下,她也没有丝毫行动,就这么安静又缺乏热情地站在我身前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我。
除了装扮之外,她一点都不像一名服务生,甚至让人感到不近人情。
我被她这么盯着,皮肤上几乎泛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想要表现得亲切一些,但既然对方不吃这一套,那么自己也不必那么客气了。
“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不过在我和你们的协议里有提到一位朋友,我希望能和系色先知见上一面,了解一下那位朋友的近况。”我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所以用上了模糊的词语。
不过女服务生没有任何迟疑,用冰冷生硬的语气回答道:“明白了,请稍等。”随后就又笔直站立在那里没有动弹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唤人的时候,是否也会碰到这么一位女服务生,她的态度足以让人立刻打消改换门庭的想法。
过了半晌,也不清楚她如何与外面通话,总之她带来了我所期望的消息。
“先知大人在门外等你。”说罢,她立刻朝门口走去,让人产生一种她不想在这里停留哪怕一秒钟的想法。该说是雷厉风行,还是不够友好呢?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系色同学已经站在门外了,就这么点时间,她已经换掉了连衣裙,穿上一身连体的紧身衣,外面只套了一件运动外套。虽然紧身衣多少能给人带来些许遐想,但却是长袖,筒裤几乎遮到了膝盖处,脖子也被遮住,露在外面的肌肤少之又少。
不过这套紧身衣就风格样式来说,给人一种近未来的感觉,联想起那个同样充满未来感的大厅,倒是十分统一和谐。
“是要见玛索吧?”她开门见山地说,脸上挂着笑容,“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提出加入我们。果然,历史的惯性是无法违逆的吗?”
“你说什么啊?”我对她最后的说法感到迷惑,但还是冷静地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像个耗子一样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不是我的风格。”
“可是你熟悉的人都在这里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她充满自信地说到。
“他们和我不能混为一谈。”我断然道。
的确,加入黑巢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就目前来说,这种想法仅仅是个种子而已,并没有生根发芽。对我而言,呆在网络球中更符合未来行动的利益,在这个敏感时期,不能采取太过冒险的行动。而且,既然已经加入了一个组织,那么在没有做出成绩,也没有足够背叛理由的情况下,反叛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三心二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这是我在学校生活中获得的又一经验。
“没关系,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现在你会这么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系色同学的说法就好似她是未来人,或是准确预知到我的未来一样,让人不解,感到荒谬,有些不舒服,但是当我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和想法在脑海中缭绕,反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默了半晌,系色同学一直观察着我的脸色,她的眼神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想法,但是她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
“来吧,我带你去看望玛索。她也十分想念你,只是有些放不开。不过你放心,她在我们这儿的待遇很好,她如今的位置十分特殊,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的稳定和执行少不了她的帮忙。”
“位置?她已经苏醒了吗?”我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我原以为黑巢的人就算能够解决玛索身体的问题,也需要不少时间,甚至需要花费一点代价和其它两个数据对冲空间的势力进行沟通。
“是的,更详细的解说涉及到机密,所以还是请你亲眼去见上一面吧。”
这么说着,系色同学朝女服务生点点头。女服务生鞠躬回礼,身周浮现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身体就在这些光点的缠绕中,好似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了。系色同学又伸手在对面墙壁上笔直划了一下,一条缝隙立刻呈现在墙上,并在眨眼之间向四周扩散,最终露出一扇门来。系色同学扭动把手,将门推开,一个机房式的空间呈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房间大约只有六十平方,却高达十米,仿佛一个立柜。房间堆积着数不清的半透明导管,最小的也有孩子的手臂粗细,淡绿色的液体在其中穿梭,在一些部位还能看见不断浮起的气泡。在我的耳中,这个房间只剩下液体流动的声音和气泡冒出的声音,显得无比空寂。然而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到地板的中心,那里有一团看似魔法阵的圆形发光图案,而在圆心处则是一个只有半截身体露出地面的人形。
外形上呈现女体的轮廓,但是并不能称之为人类,因为身体并非有机血肉,而是呈现出无机物的光泽,银白色的身体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但却是我十分熟悉的物质。
“构造体。”我自言自语道。
没错,这种质地和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肿瘤区中曾经存在的构造体垃圾一模一样,不过面前的这个“非人”并不是垃圾,而是和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安全代理素体。
玛索的思念体最终和被调制成安全代理素体的身体融为一体,这就是玛索最后被我带回时的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现在的样子比当初那会平添了几分柔和,我想这得归功于那光滑银亮的流线型女体。
我很快从五官模样上确认了玛索的身份,她只有上半身出现在地板上,下半身也不知道是在地板下,还是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经和地板融为一体。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手臂的一半,手肘以下的部位隐藏在层层的管道中,这些管道看上去似乎和她的后背,甚至是后脑连成一体,甚至有一部分管道充当了她的头发。
她仿佛睡着了一般低垂着头。
我无法形容她此时给人造成的震撼感,也只有在科幻作品中才曾见识过这样的姿态。
感应到来人,银白女体将头抬了起来,我似乎看到她的五官有了变化,像是在微笑,可是仔细去看,却仍旧只是一片冰冷生硬的线条,仿佛一尊雕像般。
在我回过神前,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此时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才好。”她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到,和她的外表不同,音色和节奏有些机械的无机感,但却充满了生命的灵性和轻柔。
“我做错了吗?”我只是这么问到。
“没有。”
“我失败了吗?”
“没有。”
“你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遗憾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半晌,回到道:
“也许。”
“对你而言,这样活着是一种不幸吗?”
“不是。”她说:“比起死亡,我能够接受这样的生活。”
“即便已经不是人类?”
“即便已经不是人类。”
“那么……”我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能感到幸福吗?”
“是的。”玛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并没有失去所有,我的存在是必须的,你拯救了我,乌鸦先生,能够再次见到你,我感到十分幸福。尽管我不想让你看到自己这个模样,这也许是曾经身为女人的最后的矜持吧。真令人难过啊,乌鸦先生,我这个身体已经不能付给你当初许下的报酬了。”
我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报酬,如果这就是玛索遗憾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在意。玛索并没有怨恨我,她认为我做到了当初的诺言,这个承认让我情不自禁留下不知是悲是喜的泪水。
我的努力,受伤和战斗,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即便变成了这个模样,也仍然觉得我是英雄吗?”我哽咽着问到。
“是的。”玛索说:“你是真正的英雄,属于我的英雄。”
“我,我还能来看你吗?”
“我希望你能来,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的模样。”
“那么,只要微笑就可以了。”我说:“如果我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如果我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如果我曾经有成为过英雄,请你对我微笑吧。”
我紧紧盯着玛索,她那雕像一般的嘴唇,在我逐渐湿润的眼眶中,似乎真的微微露出一抹弧线。
“谢谢,谢谢……”我掩住脸,拼命地用袖子擦着眼角,可是喉咙的哽咽和泪水却怎么都无法停止。
“我听说,你要离开了,是吗?”玛索缓缓问到。
“是的,我这次来,就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抽噎着回答:“能够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不能不走吗?”
“抱歉……”
“不要道歉。”她沉默了半晌,银白色的眼睛并没有眼瞳,但却让我感觉到她在凝视着我,“在离开之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乌鸦先生。”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觉得一脸哭相真是太难堪了,于是硬扯出笑容,“我叫做高川。”
“高川?我记住了。”玛索说:“我一定不会忘记。”
“那么,再见了,玛索。愿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
“再见,高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在我面前,门逐渐合拢,玛索的身影也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祝您武运昌隆……”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祝福从门缝中传来后,门彻底合拢并消失在墙壁中。
我静静伫立在墙壁前,半晌,用力擦了一下脸,转头问系色同学道:“通道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已经准备完毕。”系色同学正色回答道。
“那么,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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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回归现实
出发吧,我对系色同学如此说到。系色同学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脸上浮现一种既像是惆怅,又像是期待的复杂表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唯一了解的就是,她并不是因为离别而难过。
系色同学闭上眼睛,仿佛在和什么人通过无形的途径沟通,在她睁开眼睛之前,四周的空间开始呈现出马赛克一般的形态。无数的小方格错落运动,视野内的物体变得模糊。
分解,拼合——
每一次运动,小方格中都依稀变幻着景色,而数个小方格连接的空间,也不断变幻着景色。
在期间,我依稀看到一些熟悉的画面。例如城镇和码头,曾经穿越的小巷,充满未来风格的大厅,甚至是玛索,也不知道是否错觉,她的目光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和我对视在一起。画面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快速变动,让注视者眼花缭乱。
在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只熟悉的黑色飞鸟,它在马赛克中扑腾着翅膀,飞往我所无法企及的地方。沿着它要前往的方向眺望,依稀看到轮廓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肘搁在扶手上,拳头撑住下巴,他似乎同样看到了我。
这同样只是一闪而过,宛如梦境一般的景象,可是男人的眼睛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无法形容那双眼睛的样子,也许独特,也许平凡,然而充满了故事,令人难以忘记。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赛克已经消失了,而自己则站在一个新的房间中。这个房间里什么摆设都没有,但除了我和系色同学外,小队的其他成员也都站在身旁。除了荣格之外,他们脸上同样残留着讶色,我觉得他们同样看到了类似的景象。
“穿过这扇门就是现实,坐标固定在离湖不远的公路上,距离最近的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步程。”系色同学指着正前方的门口说。
那扇门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颜色也不醒目,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家用木质门,大小只允许一个人进出。
“十分感谢你们的协助。”荣格朝系色同学点头示礼。
“只是交易而已,出了这扇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和我们无关了。”系色同学的回答,就像是我们出去以后一定会发生事情一样。
如果是荣格,一定会考虑到黑巢的人会耍一些小手段吧,例如将我们的行踪告知敌人。系色同学的说法在此时就像是开门见山的威胁。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任何犹豫。
“是的,出去之后,我们就两清了。”荣格平静地回答:“那么,告辞了。”
他领着队员们走向门口,打开后鱼贯而入,门后是一片漆黑,但并不出人意料。我、真江和桃乐丝走在众人的最后,我再次确认了一下,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咲夜的确不并在这里。不过没关系,分别前的愿望已经得到满足了,所有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所以,不用再次道别说不定才是最好的选择。
桃乐丝跨进黑暗中,之后是真江。
“高川。”在我走进去之前,系色同学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系色同学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我接住一看,是一个指甲大小的芯片,外表有些眼熟,很快就想起来了,和那个被间谍从网络球中盗走,结果被用来存储玛索思念体的人格芯片十分相似。
如今玛索在黑巢的协助下,似乎已经彻底转变为安全代理素体,又或是类似一种生命形态。虽然没有人跟我细说,但我仍旧能感觉到,玛索已经和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紧密相连,成为核心的一部分。这是否代表她已经不再需要这枚芯片了,所以系色同学才交还给我?
“玛索给我的?”我问到。
“不,这并不是玛索的那枚,这是我们最新完成的仿制品。”系色同学给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给了我没关系吗?回到网络球,说不定会被要求上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从间谍手中缴获来的人格芯片落在我的手中。但由于芯片已经用在玛索身上,所以自从确定任务完成后,我对于该怎样和组织交代感到有些头疼。现在得到新的一枚,我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来鱼目混珠也说不定。
“没关系,随你处置。不过我不觉得它会落在网络球手中。”系色同学挽了一下耳边的发丝,轻声说:“这是一道保险,命运的保险。”
她的话又开始莫名其妙起来,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就算这是她的某个计划的开始也没关系,我能清楚感受到其中的好意。
“那么,这个礼物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珍惜地放入怀中,贴胸藏好。
“也许你忘记了,所以我再强调一次,第二周目的时候,请一定要快点找到我。我一直等待着……”系色同学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
第二周目——她再一次用上了这个词语。但就算我用疑惑的目光和她对视,她似乎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就这样?”
“就这样。”她微笑着。
“那么,再见了。”我说罢,没有任何犹豫,踏入黑暗的前方。
身后传来依稀的回答:“回再见的,很快……”
眼前的黑暗只是一瞬,紧接着豁然开朗。就像是从一个陈旧的世界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灿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徐徐山风夹杂着水汽、泥土和植被的味道,迅猛有力地捶打心口。我的心中充满了欢愉,就像是积压在心中的尘埃被泉水洗涤冲刷,曾经一度变得迟钝的血液在体内轻快穿梭。
其他人站在四周不远处,正在打量四周,同样带着轻松的笑容。从太阳的位置来看,大约已经接近正午了,大量棉絮状的云层被风搬运着,不时遮挡住刺眼的光芒。我们就站在公路中间,投在路面上的巨大块状阴影时隐时显,前后的环山公路就像蜿蜒隐没于群山中的大蛇,看不到尽头。
如果真如系色同学所说,那么距离曾经被末日真理封锁的路段已经很远了,既看不到城市,也看不到湖泊,更不用说那个已经变成绝地的浣熊镇了。
魔术师朝靠近山崖一侧的公路护栏跑去,他俯瞰下方大声叫喊,很快就有回声传来。
“我们出来了我们还活着让那些鬼东西见鬼去吧”
我们相视而笑,并肩朝护栏边靠去。
公路上的车辆十分稀少,我们打算先步行一阵。荣格掏出手机,信号已经恢复了,于是我们很快就通过卫星定位,在电子地图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们一边走,荣格一边跟在城市里待命的达达等人交代事宜,然后还得跟安全局总部粗略交代一番。虽然我感到时间漫长,但双方无法沟通的这一段时间实际并不久。
“我们在那个地方只呆了七天啊,原以为会长期驻扎在那里呢。”潘一边咕哝着,一边用牧羊犬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她的身体仍旧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过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幸运了吧,这一趟任务该说是困难还是轻松好呢?虽然事情很繁琐,也给普通人造成的影响极大,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天选者来说,只是在最后一战死了两名队友。
不考虑最终结果,仅仅用队伍死亡人数来划分难易的话,可以算是难度不高的吧。就算对我这个新人来说也是如此,第一次任务,那场降临回路攻防战,简直就是一个噩梦。如果真江和桃乐丝不是特殊存在的话,根本没有完成任务的可能,即便有了种种后手,集结了复数的精英小队,也落了个只剩我一人生还的下场。
粒子,火柴,闪光,小红帽,ai,锉刀,芭蕾熊,走火,还有比利牛仔……这些人的脸庞一一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如他们那般,只活在某个人的记忆里吗?
“死亡,真是可怕啊。”我轻声自言自语。
桃乐丝似乎听到了,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报以微笑。
“不过,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即便是死亡,也是有与之相等的价值的,不是吗?”我对她,又是对自己说。
“也许。”桃乐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我问到,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和荣格他们组队了,那么桃乐丝的打算必须要问清楚。原先她作为右眼寄生在我身上时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她曾经也是拥有自己小队的人。网络球内部也应该对她的特殊性有所了解,所以在降临回路攻防战后,就算没有她的消息,也不会随意就将她划分到死者的行列中。按照她的资历,要成为新的队长应该不是困难的事情。
“要修整一段时间。”桃乐丝说。
“是吗?这样也好,你这次复生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我委婉地说:“还是让人帮忙检查一下比较好。”
桃乐丝敷衍式应了一声,可不一会她又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没有不舒服的表情,可是如果什么事都没有的话,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吧。似乎注意到我担忧的眼神,她的目光移开,落在傻楞呆滞的真江身上。此时的真江若不是被我牵着就会停在原地,有时会回答我的话,但反应迟缓,更多的时候总是沉默着,要不说一些没头没脑,让人无从回答的话,那大都是她的自言自语。
“总比她好。”桃乐丝这么说到。
真像是处处都要和姐姐争一头的妹妹一样。
不过和她说的相反,我倒是觉得她此时的状态要比真江差多了——看似正常,却给人游走在边缘的不稳定感,就像是随时会超过临界点而崩溃一样。真江的话,不正常反而是正常的表现。
“临界兵器……”我迟疑了一下道。
“嗯?”她看过来。
“还给我吧,我还不打算休息。”我说。
虽然这把刀状临界兵器在桃乐丝手中能够发挥出目前最强的力量,可是就算无法发挥真正的威力,它仍旧是一把强力的武器。在今后的日子里,需要倚仗它的时间还多着呢,当然不可能将它丢给一个准备休息的家伙。
桃乐丝明显有些不舍,但她沉默了半晌,就将长刀解下来,扔到我手中。
“别弄丢了。”她用主人的口吻说。
看她的表情,我还以为得费上一番唇舌呢。
转过一道弯,前方的弯路那边出现一辆货车,可惜和我们的方向相反。不过我们没等太久,新的车声就从身后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很沉重,我们纷纷停住脚步朝后方张望,和我们想的一样,是一辆跑远途的大货车。荣格这时也收起手机,和大家一起伸手,牧羊犬甚至脱下外套挥舞着,吹了一声口哨。
货车并没有无视我们,渐渐放缓速度,靠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探出个头来,在我们身上巡视了一番。
“算上小孩,只能搭三个。”有着酒桶身材的司机竖起三只萝卜般的手指,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他的目光明显落在潘、真江和桃乐丝三名女性身上。
“潘,bt,乌鸦。”荣格点了我们三人的名,然后指着我,对司机说:“他是孩子。”
“多少岁了?”司机盯着我问。
“上高一。”荣格替我回答。
“看不出来,太瘦弱了。”司机咕哝一声,但并没有恶意,接着朝我们三人甩头示意,“上车吧,那个小女孩也可以上来,一个大的坐前面,另外三人在后面挤一挤。”
小女孩指的当然是桃乐丝,她外表看上去比我还小,也就十三岁左右。
没有人反对,潘上了前座,我、真江和桃乐丝一起挤到后座上,桃乐丝直接就坐在我的大腿上,这样一来,并不显得太过拥挤。我注意到司机通过后视镜朝这边扫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潘向司机道谢之后,和其他人挥手作别。车子开动后,很快就将荣格他们甩开视野之外。
“到城市就把你们放下来,行吗?”开了一段路后,中年司机打破沉默道。
“我们就是去那个城市。”潘友善地回答道。
“怎么那么多人停留在路上?”司机问。
“车子抛锚了。”
“哦?不过我没有看到有车辆停在路上,也没看到救援车。”司机质疑道,不过随即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算了,反正你们会给钱吧?”
“当然,每个人一百美元。”潘笑道,“到地方了再给。”
“……现在给一样,不是吗?”司机的眼神有些闪烁,但是他的脸色紧接着就涮地一下变得苍白。
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到潘手中摆弄的东西——一把小巧的手枪,外表是女士防身的型号,不过安全局的东西不可能是简单货色。潘折叠枪身,在司机的眼皮子底下将两颗子弹塞进弹舱。
“你看,我的身上破破烂烂,只有这小玩意了,实在没办法马上给你那么多钱。”潘亲切地笑起来。
“啊,没关系,没关系。”司机掏出塞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额头,“我能理解,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客人,请坐好了,我要加快速度了,大家都觉得快点到城里比较好吧?”
“谢谢,我会付钱的。”潘礼貌地说。
“啊,啊机哼哼地应付道。
就这样,我们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到了城市的轮廓。进入城郊公路后,车辆明显多了起来,但是道路却更加笔直了,不一会就看到限速六十公里的警告牌。
“你们打算在什么地方停?”司机终于再次开口问到。
潘说了个地点名称,司机露出为难的神色,看样子并不是顺路,不过他再度扫了一眼潘手中的手枪后,一口应承下来。
“放心,我们会给钱的。”潘再次强调。
司机一脸菜色地点头应是。
司机将我们载到市中心的一个花园广场边,找了个位置停靠下来。我们下车后,潘让司机等一会,说马上叫人送钱过来,不过司机立刻以非法停车的理由推迟了,二话不说就踩下油门将车开走。
“真可惜,他原本真的能钻到四百美元的。”潘对我们耸耸肩道。
“你确定他不会被罚款,吊销驾照?”我说。
“当然,这点小事根本不是问题。”潘信心十足地说。
“现在该怎么走?不是有人来接我们吗?”桃乐丝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
“约好在中心喷泉见面。”潘说着,带我们往那边走。
中心喷泉的人很多,无论情侣,单独的成年人,亦或者少年孩子都有,散布在周围,虽然并不拥挤,但也不那么容易分辨出某个人来。广场上做什么的人都有,奏乐卖艺,写生绘画,踏着滑轮和滑板四处穿梭,叫买熟食的店车一眼望去就有好几辆。
潘却在这么多人当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前来接应我们的达达。
“这里这里”当我注意到时,两人已经高声唤着,摇起手臂,一脸兴奋的样子向对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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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鲜血的终末(上)
达达和潘拥抱在一起,那种热切的气氛让我一点也不想加入进去,尽管能够再见到她的确是很开心的事情。过了半晌,达达终于记起还有我们这群人。
“队长呢?还有其他人?”
“都在后边,我们分作两批搭顺风车回来。”潘解释道。
我想起八景,于是跟达达问了一下,结果得知她已经先行一步,回到总部了。
“走吧,我带你们到这个城市的分部去。”达达说:“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喝一杯怎样?”她是知道洛克和巴赫阵亡这件事情的,但是在此时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悲伤的情绪,不过潘并没有因此而打动肝火,同样表达同样的意愿。
我没有反对,于是达达先行带路,众人陆续跟了上去。我东张西望着打量这个城市的街景,却突然发觉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又过了半晌,因为始终回想不起到底少了什么,而又觉得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由得心情开始烦躁起来。
我扯了扯领口,感觉身体开始发热,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躁动,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围一样,从四面八方射来针扎般的视线。我想找出究竟是什么人,不过用屁股也能想得到,自己的敌人其实也并不算太多。问题在于,那视线虽然冰冷,却没有明显的敌意,而当我升起去搜寻的念头时,就会被一种异常强烈的直觉阻止,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开口同身边的同伴交流。
达达和潘仍旧时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桃乐丝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的表情来看,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真是难以置信,就我一个人感觉到那些视线吗?还是说,敌人的目的仅仅是为我而来?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被特殊对待的原因……不,硬要说的话……
我开始想起什么了,心脏好似被人紧揪住一样。就在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桃乐丝的声音却将我扯回现实来。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潘和达达两人也回过头来,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充满惊疑,我想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是毫无血色吧。因为我被那种如坐针毡,又神经质般惊恐万分的情绪滋扰了好一阵子,那种感觉直到现在仍未消除。
这个城市里潜伏着比“沙耶”更加恐怖的家伙。
“你们没感觉到吗?”我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子捻熄了。
“没有……感觉到什么?”达达和潘对视了一眼,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有敌人?”桃乐丝似乎从我的提问中敏锐地感觉出了什么,但是最本质的问题并不在这里,她仍旧无法切实感受到敌人的存在。
不过潘和达达似乎也意识到我并非无的放矢,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不断朝四周眺望。
“也许我该打个电话。”达达掏出手机。
就在这时,一股一触即发的危机感如同电流一样沿着我的脊椎蔓延上来,我反射性抓住了达达的手,因为这股危机感并非是针对我,而是针对达达和其他人的。它就像是在警告我:如果把其他人牵扯进去,就会杀死她们,并且还会牵连到更多的人。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无法视之无睹。
“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很危险。”我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沙哑起来,“你们先走吧,不要理我,和荣格汇合后马上离开,这里有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桃乐丝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决,“你必须和我一起,你是我的队友。”
“没错,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自己离开……”潘还想说些什么,立刻被我打断了。
“抱歉,没时间了。从现在开始,我退出这支队伍。”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种陷入危境,随时会死亡的感觉渐渐从桃乐丝三人身上消退。我想,果然是针对我而来的吗?
“混蛋你在说……”
我再一次打断潘的说话,尽管她显得怒气冲冲。
“看到bt了吗?我要去找她了。”我说。
“咦,bt不是在……到哪去了?”潘带着疑惑的表情向四周转移着视线,她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并向另外两人问道:“你们看见她了吗?”
“没有。”达达和桃乐丝如此说到。
“乌鸦,我叫其他人一起帮忙找找。”达达这么说,却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这期间,我一直凝视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出丝毫蛛丝马迹。真江的确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更可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走丢的。更让人在意的是,很可能并不是意外的走失,而是被带走了——我早就应该想到,如果放任她的身世不理,终究会有这么一天,末日真理的人不可能放任她不理。然而,他们的行动比我预想的还要突然和快速。
我不该那么大意的,不,我已经很小心了,只是对方的手段太厉害了,即便是我的体内有着“江”的存在,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提起“江”,果然身体所产生的异常征兆,就是它在起作用吧?可是在此时也无法为我指引真江离开的方向。只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散去,仿佛在等待我离群的一瞬间。
“麻烦了……”我的耳边飘来依稀的轻语,我下意识寻着声音的方向,结果看到桃乐丝咬着手指甲,一脸可怕的表情。她在我开口前就朝潘和达达吩咐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你们的权限范围,还是按照乌鸦的话去做比较好。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太快了。”
她似乎了解什么内情,然而,无论潘和达达怎么追问,她也没有吐露的意思,尽管她的脸上满是挣扎之色,最终她对我说:“交给你了,你一个人……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敌人是末日真理没错,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女人吧,按照协议……不,协议必须遵守,现在并不是全线开战的时候。”她的紧张和挣扎,几乎把手指给咬出血来。
“没关系,我一个人能行,不,必须我一个人去。否则我有很糟糕的预感。”我按住她的头摸了摸,“别担心。”
“一定要活着回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我们已经决定这次回去之后就结婚了。”
“别说这么令人不安的事情”桃乐丝猛然高声叫起来,这让我感到诧异,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总之,一定要活着回来”桃乐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道。
“……嗯”我笑了笑,“那么,总部再见了。”
这么告辞着,我随意找了个方向,越过正在排了一长队人的餐车,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三人了,立刻改变方向,加快脚步穿过一条小巷。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她们掉上我的尾巴,如果她们暗中跟上来不就浪费了之前的一番表情吗?肮脏,陈旧,灰暗,散发着腥臭的巷景在我的脚步下飞速向后流逝,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小跑起来。只是不想是追赶什么,而像是被什么追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直阴魂不散,而自己完全是无法选择路线。
无论如何,都无法察觉真江所在的方向。
在哪里?我冲出小巷,在另一条大街的人群中四处张望。我并不期望自己有这么好运,能够一下子就找到真江,在我的思考中,既然末日真理悄无声息将她绑走,那么就不会轻易让我找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似乎真的看到她了。
一个背影,在街道一头的人群中若隐若现。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那个背影是如此熟悉,完全和我的记忆重叠起来。我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血液也开始加速奔流,感觉在强烈鸣动,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大喊——就是她就是她
那个背影看上去是孤单的一个人。可是,怎么会这样?我的想法出错了吗?
在深思之前,我的脚步已经情不自禁追了上去。
“嘿等等真江”我推开前方之人的肩膀,尽量抱持着最短的直线距离追逐着,一边大声呼唤。被我不小心推倒或撞到的人在地上咒骂,不过刚从我的左耳钻进,就从右耳钻了出去。在我的眼中,前方遮挡住那个背影的人们似乎都变得透明起来,正前方的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喊声,微微侧过小半张脸来。虽然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是那种感觉——
她看到我了
是她没错是我要找的人就是真江
“等等等等我你要到哪里去?真江”
她置若罔闻地将头转了回去,就好似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从身后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用力拉倒。我打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发觉面前对我发飙的是一个面向凶恶的魁梧黑人。
他的语速太快,还夹杂着脏话,一时间我只能稍微猜出,他是之前被我撞中的其中一人,结果找茬来了。我没理会他,紧盯着那个背影,她正随着人流在十字路口前等待信号灯的改变。
“可,可恶”我爬起来,黑人顿时发怒,想要揪住我一番好揍,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赏了他狠狠的一拳,将他干倒在地上。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背影的她已经开始和人潮一起走过斑马线,朝另一个方向拐去。
真不知道她到底要到哪里去。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窥视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可这没给我半点侥幸的感觉,我只有一个想法:糟糕透了
我开始怀疑,真江的离开其实是为了躲避末日真理的人,而窥视我的视线,则企图从我身上找到她。
无论如何,必须得追上她。
我再顾不得惊世骇俗,立刻发动速掠,在变得迟缓的人潮中冲向背影所在的方向。不过就在弹指之间,那道背影转入一个巷子的入口。当我冲入其中时,那个本应存在的背影却汽化一般没了踪影。这个巷子根本就是个没有出口的死巷,而且,虽然她转进这里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可是我的速掠应该会在她这么做之前就赶上才对。
仔细想想,她也加速了?和我同样的速度?
事情开始有些奇怪了。我更加谨慎起来,沿着巷子一直往前走。前方的墙壁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之处,四周也没有隐藏入口的样子,不,就算有,凭自己的能耐也找不出来吧。这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事情,不过,如果真江的确进入了这里,并且这里没有所谓的密室入口的话……
我抬起头,两边高大的墙壁让人产生一种被拘禁的感觉,天空也似乎变得狭隘起来,明明是个好天气,却充斥着阴沉的气氛。这些高大的墙壁是楼房的一个侧面,我在它的阴影中眺望顶部,如果真有一条路的话,就只有那里了吧?
没有楼梯,墙面有涂鸦,而且看上去有了些年月,不过却平坦笔直,对普通人来说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不过,如果是真江的话,和一般的街道根本没什么区别吧。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速掠
高速通道笔直向上,我纵身跃起,踏着墙壁向上飞去,直至越过楼顶的铁丝网,落在一个大约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的天台上。
很安静,真江真的在这里吗?使魔夸克变成的匕首从袖子落入手中,我直觉在这静谧而又充斥着强风的天台上感觉到危险。但正是这种危险感让我感到紧张的同时,也感到雀跃,因为这代表我没有找错方向。
“真江?”我的喊声在大风中吹散,在原地转身四顾的同时,回答我的只有被风甩扯的布匹声。
呼啦啦啦——
“真江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和我回去”我反复喊道:“真江”
又一次转身,虽然没有回应,可是那道背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就站在天台入口的顶上,距离我大约只有十米的距离。在如此之近的地方,我更加确认了那个背影的身份。
“真江”
她没有搭话,只是微微抬起头,用手指撩了一下耳鬓被吹乱的发丝,散发处成熟柔和的气息。
疯狂,激烈,恍惚——除了这三种感觉之外,我还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其它的气息。
不是真江?
也不是富江。
有点像是左江。
“左江?”我对她喊道:“是你吗?左江干嘛不出声?”
“请问……我们认识吗?”她开口了,朝我转过身来。
我终于看清她的长相,可是却让我瞠目结舌,忘记了回答她的问题。
那张脸的确和真江一模一样,可是,当风吹拂起她的长发的时候,在她的左脸上有一个看上去有些像花纹,但其实是数字的印记。
一个艺术花体的“13”,并不难看,但是让那张熟悉的脸充满了陌生的妖冶。
以及针扎般的危险感。
“你的脸……”
“啊,你说这个?”她侧过眼眸,用手摸了摸左脸颊,“这个有什么不对吗?”继而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身上,“我不是左江,也不是真江,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过,我们在这里碰面,的确是有预谋的。”
“你,你到底是谁?”我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她的话,虽然事情变得很奇怪,但是,这件事会有如此突然的展开,于我而言毫不稀奇。敌人很强大,涉及真江的问题都很神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太平凡,反而让人觉得不像是末日真理的行为。
“我?我就是我啊。”她一脸不明白的表情。
“你的名字。”我慎重地问到。
“哦,嗯……大概就是十三吧。”她这么平静地回答。
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吗?我如此想到,似乎真的不像是真江,或是她的人格之一,只是一个相像的陌生人。
“你和真江是什么关系?”
“你说的那人,我不认识哦。”她平和地说,却让人无法平静下来,我还想说些什么,她伸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旁若无人地接听起来,“嗯?嗯,哦,哦……看到他了。”这么说着,她看了我一眼,“这样吗?我知道了,很快就解决……要回收吗?放心吧,他很弱哦,挂了。”
从她的回答中,一种更加沉重的感觉朝我袭来。我抓住匕首的掌心都沁出了汗,背后也不知何时被打湿了,被风一吹隐隐发寒。我切实感受到了,那种危机感正是从眼前这个和真江宛如孪生姐妹一般的“十三”身上传出来的。
“十三”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对我的戒备视若无睹。
“虽然还想跟你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给我一种奇特的感觉。不过,也许就此打住才是最好的。”她的口风一转,问到:“你的名字是?”
“高川”
“好的,高川先生,准备好了吗?”她微微弯下身体,对我说:“你好,再见。”
眼前一花,“十三”那酷似真江的脸突然出现在和我近在咫尺的地方,一股恶风从身体下方传来。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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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鲜血的终末(下)第五卷完
我凭借直觉挡下第一击。:b02打)
巨大的力量从膝盖上传来,有那么一瞬间,那只脚几乎失去知觉。“十三”号的攻击充满了迷惑性,直到挡下来后,我才发觉是来自腿部的攻击,起先我还以为她会给我一拳头。
对撞的力量让我的身体发飘,我试图借助这股力道后跃,暂时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然而在我的姿势刚有所变化的时候,女人朝我伸出手。
毫无花巧和掩饰,她的目标是我的脖子。
我看得十分清楚,虽然之前措不及防,但是这样速度仍旧可以习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朝我抓来的右手宛如加装了喷射装置,猛然间再次加速。
我虽然看到了,但身体差点来不及做出反应。在那只爪子几乎贴上肌肤,我的脖子已经感受到压力而产生被扼住的错觉时,速掠能力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动。
“十三”的行动总算缓慢下来,攻击意图变得纤毫毕露,我甚至能够看清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继续之前的后退。一只脚暂时失去气力,只能凭借另一只脚向后跳。在远离那只右手期间,“十三”的脸上没有任何动摇,反而是眼神有些撇开,让人觉得之前的攻击于她而言就像无聊游戏,而我也没有让她提起任何兴趣去认真对待的理由。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即便是随意的攻击,都已经逼得我手忙脚乱,一旦她认真起来可就是个大麻烦。
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例如她从哪里来,脸上数字标记的意义,以及真江是否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可惜的是她的行动太果断了,或者说,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太多的事情。
接受任务,执行任务,如此反复,不做多余的事情,甚至是和我交谈的那几句已经是超乎寻常——这个“十三”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人。
这样单纯的战斗者是极其可怕的。先不提能不能打赢她,就算打赢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被纠缠上才是最糟糕的事情,虽然现在被窥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但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好消息,因为这反而代表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监视我了,而我也无法从窥视者下手,揪出他们的尾巴。
不过,之前给“十三”打电话的人想必知道更多的东西。
必须把他找出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这么想着,持续发动速掠朝身后的天井跃去。
面前这个女人的战斗技巧不下于我,力量更是比我强大,速度很快,但应该还及不上速掠,如果能够利用这栋大楼里的地形,将她抛离应该没有问题。
思考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落入天井,进入好似通风口一般的管道中。没有任何犹豫和停滞,仍旧是速掠着沿着管道前进。这些管道十分狭窄,成年人就算弯腰,要在其中活动也十分困难。我的身体几乎俯到水平线上,必须双臂支撑才能维持平衡。眼前没过多久就接二连三出现岔道,虽然不知道它们的分部和结构,但是选择向下的应该是没错的。
尽管这么判断,但是又穿过几截管道后,发现前面已经变成死路,而一旁的岔道口却又变成方形,而且口径更加小了,非得匍匐才能通过。我如此前进了几米,终于从透气口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房间的顶部,这让我不禁升起自己在演特工电影的想法。
按照那些电影中常有的桥段,我用匕首将透气口撬起,然后朝房间中翻去。落在地板上后立刻到窗边确认自己的位置——大楼的倒数第三层,向下还有九层的高度。我不觉得自己应该就这么从窗口跳下去,虽然这样比较便捷,但是对敌人而言也是一样。在楼中穿梭的话,利用地形反而更能迷惑对方,这阵子高频率的战斗至少让我学会了“效率不等于直线”这个公式。
这栋大楼并非是废楼,显然有不少公司在这里办公,房间大都挂着办公室或售后服务类的牌子,不过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更加确信,这个地方是敌人特地为我选择的“坟场”。
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
如果“十三”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我,是否会向那个打电话的神秘人申请支援?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遁入死角,转向网络球分部寻求帮助,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然而那么做的话,敌人会就此逃遁的机率也会大大增加。所以不能长时间脱离那些人的视线,如果我现身的时候,能够找回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太好不过了。
按照自己的想法,我一边掏出手机想要联络达达等人,但立刻就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反而是头顶上传来嘭咚的声响。那个叫做“十三”的女人追上来了,我第一个想法就信号被锁定了,不假思索就将手机扔出窗外,速掠进入另一侧的房间,顺手掩上房门。
和我预想的一样,女人从对面的窗外笔直落下,顺手抄住手机,轻轻在窗台一搭,就从外面翻了进来。
她看起来既不焦躁,也不兴奋,就是那种最平常不过的表情。随手抓过身旁的一张椅子,好似能够看到门后的我一样用力掷来。
啧,我还以为有机可乘。结果还是不得不再次发动速掠,穿过身后的窗子,从大楼外侧游进下一层的内侧,然后马不停蹄地穿过几个房间。
“十三”行动的时候动静很大,她也不像是会刻意收敛的那类人。虽然凭借声音能够确认敌人的位置是个好消息,不过我也有察觉对方是不是抱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态度,或者我现在的选择和采取的行动正是对方期望的?
“十三”本身并不像是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但是并不妨碍有人在她背后出主意。
有一点我确信无疑,如今在这栋大楼里,就只有我和她两人。如果对方能够捕捉我在大楼里的位置,或者一出大楼就能捕获我的位置,那么监视点会小}说}就~来25]8o在什么地方?我一边奔跑一边从窗边眺望,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对手不是“十三”,而是隐藏在暗中,很可能已经捕获真江的家伙们。
如果他们对我感兴趣的话,不,一定会感兴趣的,那么以自身为饵,将他们一个个引诱出来,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们的总部,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行动。
那么,计划开始,先让他们明白,只有一个“十三”是无法阻止我的。
我停下脚步,一手拿起刀状临界兵器,另一手抓起椅子,狠狠砸在前方不远的天花板上。那处的天花板顿时塌陷,“十三”施施然从破洞处落下来。她没有落地,直接朝半空的碎石踏了一脚,身体电射而来,拳头也已经从腰间击出。
风向好似在一瞬间都击中在那只拳头上。
不过与此同时我也在向后速掠,抱持两人之间的距离,积蓄了一定力量的刀状临界兵器挥出,扩散的振荡波顿时掀起地面和天花板的瓷砖,劈头盖脸地朝半空中的“十三”卷去。
虽然刻意控制了力量,但是威力也足以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了。
在巨大的声响中,破坏的波涛席卷了“十三”交叉双臂的身影。她被打了个正着,并被这股力量不断推着向上攀升,一大蓬血雾散开,将那身轮廓遮掩得模糊不清。上面两层的天花板不断崩溃,霎时间楼房的墙壁被开凿出一个大洞,阳光从破口洒将下来,一时间光芒中烟尘弥漫。
看不到“十三”的踪影,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不知道她被这次攻击吹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这个和真江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十三”,真的拥有和真江一模一样的特质,被刀状临界兵器击中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恢复行动能力。不过我没有深究这些事情,纵身朝窗外落去。如果敌人一直监视这个地方,那么这个方向是最方便藏身的地方之一。
也许我猜对了,也许没有,我没能逃出这栋大楼。在我落到第五层楼的时候,十数条绳索猛然从窗口处射出。我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试图回避,但绳索好似有生命般灵活。即便我进入速掠状态,也没能及时避开或削断所有的绳索。最后三道绳索分别缠住我的腰部,左手和右脚,将我用力拉进大楼中。这期间我被窗台狠狠磕了一下,顿时浑身酸痛。
虽然身体经过强化,但是脊椎撞上窗台边缘的直角,仍旧让我以为它被折断了,更痛得眼睛下意识闭上,差点背过气去。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弄明白到底是谁阻止了自己,然而在我起身之前,绑住我的三道绳索再次传来巨大的力道,分从三个方向拉扯。
在我升起警觉,再次发动速掠之时,左手整只胳膊就如同脆弱的玩具一样,从身体上脱离而去。在痛苦袭来之前,巨量的鲜血如喷泉般从伤口出喷出,让我的思维几乎停顿下来。
许多东西在头脑中打转,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茫然间,一种恐惧的预感降临在我的心头上。不,大概不是预感,那更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声音轻轻在我的耳边述说:要死了——
我要死了——
死在这里?
我不相信!就算被敌人包围,就算损失了一只胳膊,可那又算得了什么!?我曾经遭遇过多少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可是那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那是我曾经听到过无数次的声音,它来自冥冥之中,来自于自我的内心深处,来自于这个身体奔流的血液,绷紧的神经,旋转的dna,是隐藏在这个身体中的另一个存在。
是“江”,它告诉我,这一次,我将在劫难逃。
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正被右脚的绳索拖向前方。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发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在想这样的问题。失神时大量的失血让我的思维开始浑浊,身体也变得沉重,可我仍旧下意识发动了速掠,借助高速通道内部时间和现实时间流逝不等速的特性,削掉身上的绳索后,朝对方想要将我扯过去的方向奔驰。
撞开前方虚掩的门后,我贴着墙壁如壁虎一样攀爬,然而敌人也不在这个房间里。这些神秘人让我内心发寒——明明感觉不到这栋楼里除了我和“十三”还有其它人,明明绳索是在之前的窗口扔出来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的隐匿能力和行动能力远远超出我曾经面对过的敌人。
曾经,我的条件反射和速度能够让我无往不利,屡次挽回最绝望的局面,可是这一次的敌人,拥有着不下于自己的这些优点,而且人数更多,配合更加精密,战斗经验和技巧更加丰富。
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苦楚——空有超能力,却没有将其及时施展出来的反应力。
就算看见了,就算感觉到了,就算动作能够跟上,但是在那之前,思维和本能无法将这一切施展出来,那就是空谈。
能让我吃到这么一个大亏的家伙绝对不是普通的番犬士兵,不过,是不是魔纹使者还无法肯定,因为暂时无法从攻击特点上分析出对方是否用了超能力。
再这么奔波下去也只是徒劳,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一定能够无时无刻把握我的位置。
我撕开衣服下摆,将断臂牢牢扎死,虽然无法阻止血液的流失,但减缓了流失速度,多少能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我努力静下心来,尝试使用才能的进阶技巧锁定敌人的位置和数量。
连锁判定——圆!
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一切运动的物质,原子也好,尘埃也好,频率也好,一旦干涉到它物,自身也将被它物干涉。以碰到自身的任意一粒灰尘为原点,以干涉为网络,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粒彼此的干涉,就会编织成以原点为中心的巨大网络。
声音也好,气味也好,哪怕是最微小的震动,就算是静止的物体,一旦处于这个“干涉网”之中,就能够将其“轮廓”辨析出来。
勾勒,在脑海中形成主观的俱像。
扩大,在大脑能够承受的临界点内,最大程度扩大这个网络。
以自己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巨大而无形,只有我能感觉到的“球”正不断延展其直径。
单纯以最简洁的点和线组成的大楼,以及大楼内部的景象,不断在我的脑海中形成。
五楼只有自己一人。但和四楼各三人,七楼和三楼各两人,而且全是身体特征一模一样的女性。
被包围了,无法脱离,就如同天罗地网一样。不过没关系,既然能够见到敌人,多少能想点办法。
我从口袋中掏出装满了淡蓝色液体的拇指大瓶子,这瓶“乐园”自从缴获之后,一直带在身上。虽然不想服用,因为过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了,现在是用上它的最后的机会。
我用牙齿咬掉瓶口,一口气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嘴里,包括那宛如冰块一样的威力。
咀嚼的时候,冰凉的感觉好似刀刺一样沿着喉咙滚动,然而下一秒,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内脏中反馈回来。
热!热!热!热!就好似每个细胞都是烧红的木炭,在血管中流淌的是岩浆,脑子正在融化,胃液着了火,要从嘴巴、眼睛、鼻子和耳朵里喷出来。
我似乎在大叫,我已经弄不清楚了,除了“呼呼呼”的如大火在狂风中燃烧的声音,听不到其它声音。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乐园”是会令人上瘾的迷幻药,这就是从来没见过天选者使用这种药剂的原因吗?
但是,这样的想法在下一刻就分解了。
也许是痛得麻木,我不再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或者说,所有的知觉都从这个躯体中剥离了。灵魂好似悬浮在躯壳中,而这具躯壳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而在这具名为“高川”提线木偶的视野中,整个大楼都在燃烧,并在燃烧中变得透明。天花板好似消失了,明明站在五楼,却能看到一大片风卷残云的天空。
这片天空也在燃烧,灰烬如鹅毛大雪,不断从火烧云中飘落。
不断崩坏的黄昏,夕阳将在这一刻燃烧殆尽,黑色的巨球悬挂中天,末日和地狱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太美了!如此震撼的美感!前所未闻的美丽!如此残酷的美景!让人不由得期待它的真实。
我静静地看着,头脑似乎重新变得清醒起来,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对自己说:“活动限定一分钟。”这是自我评估后,目前的身体维持“连锁判定-圆”的时间极限。超过这个极限,就算身体不会崩溃,也没有余力对付他们了。
因此,在这一分钟内,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攻击!逃!
如果无法生存下去,要拯救谁的口号都是一句空谈。
即便在目前这个极限的状态下,那种巨大的恐惧也没有削减半分,那个声音仍旧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别开玩笑了啊!江!我全力进入速掠状态,在迟缓而扭曲的燃烧天空下,紧握着刀状临界兵器。如果我能控制,我愿意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其中。
也许是迷幻药在作用吧,我似乎看到这栋大楼燃烧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而自己,连通包围着自己的十名敌人在内,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中。
我仿佛看到了她们的相貌。
和真江一模一样,和“十三”一模一样,脸上同样烙印着数字式的花纹。
从“一”到“十”。
“有十个真江啊……”我如此感叹着,将刀状临界兵器挥起。
与此同时,十个“真江”用同样的速度抬起手臂。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们和处于高速通道中的我同步了。
下一刻,她们的手臂变成了十根枪柱,在刀状临界兵器抵达终点之前,在我来得及避开之前,交叉贯穿了我的身体。
手臂、大腿、腹部、心脏、脖子,眼睛……
木偶的线断了。
我已经感觉不到痛苦,思维宛如在这一刻截断,最后的一只眼睛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条仿佛要贯穿天际,飞向黑日的光柱。
1998年11月17日
魔纹使者“高川”死亡。
bi……
267 幕间死亡(一)
在一片深沉而黑暗的海洋中漂浮,荡漾,这般随波逐流。身体凝固,思维也停滞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不是太久。本来空无一物,静谧得让人什么都不愿想的世界里,隐约传来某种声音。
——咕碌碌,哗啦啦。
像是水流的声音,当它逐渐清晰的时候,却像是从铁桶中传来,反射变形的声音令人感到烦躁和痛苦,就连这片黑暗的世界也仿佛禁受不住般泛起波纹。
振荡,振荡,世界裂开一条缝隙,撑开一道豁口,强烈的光从对面照来。仿佛被黑暗冰冻的思维被这光融化了,沉重而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渐渐可以感受到自己好似被那光向上扯去。
当我清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
我死了吗?
咕哝声一会儿清晰,一会儿衰弱,大概是人声吧,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光亮处有人的轮廓,似乎是一张脸,又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不时将那张脸遮住。
——能听到我的说话吗?能看到我的手吗?
——病人快要失去……赶紧抬……过来……
——加……固定这里……
这样的声音钻入耳中,我开始意识到什么,可是无法思考。我没有回答,或许是身体已经没了气力,又或许是没那个精神。
好累,好痛苦,呼吸困难。我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这道声音响亮得将其它声音都掩盖下去了。
当那张不断在清晰和模糊之间交替的脸远离时,光亮也消失了,我立刻感到自己不断向深处落下,被那深沉而宁静的黑暗渐渐掩埋……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没有醒来的过程,宛如自己只是恍惚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就连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也记不起来了,察觉到的时候就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和垂在正上方的吊扇。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那些映入眼中的东西,就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如现在的位置和姿态,一直存在于那儿。
身体仍旧沉重,呼吸的时候很难受,鼻腔里仿佛塞着异物,连声音都难以发出。四肢一点气力都没有,尤其是双腿,显得比其它地方更虚弱。我无法移动身体,只能勉强偏转脑袋查看四周的情况。
左侧有一台电子仪器,一道曲线不断跳动着向前方移动,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导线从仪器处延伸过来,连上自己的身体。右手臂处插着导管,导管另一边连着不断滴液的药瓶。
我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在记忆里也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狼狈——是的,我渐渐想起来了,自己躺在这里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敌人狙击了,在失去意识之前没能逃离圈套。但是之后到底怎么回事?我再次感到疲累,告诉自己别想这么多,至少自己还活着,被什么人救了过来。
我抛开杂念,再次闭上眼睛。
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从窗帘处溢进来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红色,我猜想已经是下午的时光。窗户应该是紧闭着的,窗帘一动不动,虽然不远处还有病床,但都空着,这个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得能够听到空调工作的声音。
我发现大部分的导线已经从自己身上撤去,只剩下右手处的吊液。身体明显好转,用尽全身力气的话应该能坐起来,可是双腿却仍旧虚弱无力,让我不禁有些担心。
“有人吗……?”我一开口就发现,这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子叫一般,然而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发出更大的声音了。
我勉力向后蹭了蹭,借助枕头和床栏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半撑起来。在期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当我坐好的时候,一名女医生推门走进来。
女医生从外表来看大约三十多岁,一头精神的短发,带着圆镜片的眼镜,听诊器尚挂在脖子上,手里捧着资料夹。她一进门就放轻了脚步,向我打了声招呼:“感觉好一点了吗?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她的眼神看似锐利,却带着温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技术精湛,充满自信,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你好。”我顿了顿,有很多话想问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最后对她说:“能给我一杯水吗?”
她便放下资料夹,到一旁的桌子上给我倒了一杯水。
“既然你已经清醒,那就没有太大问题了,你的身体恢复力很强。”
“多谢。”
“嗯,该怎么说呢,下次别这么鲁莽了。”女医生从胸口的口袋掏出圆珠笔,在资料上写了些什么,又用笔尾挠了挠头发。
“请问……今天的日期是?”我问到,想要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不过,应该没到世界末日,因为这里的气氛是如此祥和。
“1998年12月医生随口回答道。
果然还没到1999年,没想到以自己被强化过的体质,竟然还昏迷了半个月之久。不过,在此之前,我几乎以为自己没救了,如有可能,真不想回忆起那噩梦般的场景。如今凝视窗外洒来黄昏的光,让人感到宛如真是做了一场噩梦,不由得有些恍惚。
我尝试使用才能“连锁判定”和超能力“速掠”,但是没有感觉到半点异常的迹象。能力没有发动,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的关系吧。上一次体认到这种“凡人”的感觉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尽管成为“超人”的日子十分短暂,可是“凡人”的感觉却更像是虚幻的一般。
自己的一生有大半如同镜花水月,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多好受的感觉。甚至就连如今躺在病床上,虚弱得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到底是虚幻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存在?都一时间令人感到无所适从。
我看了看手腕处三个菱形状的魔纹——
没有
我睁大了眼睛,反复检查了一遍,就连另一只手也没有放过。
没有
没有魔纹
“这到底是……”我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艰难起来。
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响,也许是我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个异常的事态上的缘故,嗡嗡的听不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魔纹……被掠夺了?可是,我没有死。能够掠夺活者的魔纹吗?在我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川,高川”有人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将我混乱的思绪打断,我抬起头,发现女医生的脸近在咫尺,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身后是坚硬的墙壁。
“你在发呆吗?脸色不怎么好,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女医生关切地问到。
“没,没什么……”
她盯了我半晌,确认我没有说谎后,再次坐回床旁的椅子上。
“刚才也说过了,你这一次实在太鲁莽了,竟然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还是别那么做的好,会给我添麻烦”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
“对,对不起。”我不由自主地道歉了,可是却感到有些怪异,她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我跳楼?不,或许是掩饰性的说法,当时自己的确是在五楼的高度。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自己的魔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请问……”我正要开口,却突然有些犹豫。如今的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所在的这所医院到底是哪里的机构,工作人员是否了解末日相关的事情。
“什么?”女医生的眼神十分平静,等待我说下去。
“我的手腕……”我用模糊的说法问到:“手腕上不是有纹身的吗?”
“纹身?”女医生看了一眼我的手腕,目光中明显的疑惑让我的心脏沉重地跳起来。“在哪里?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纹身。”她说:“你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不允许病人做这种事情。”
我张开了嘴巴,可是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音。女医生沉吟了一下,视线反复在我的身上扫了几次,这目光潜藏着某种深长的意味,让我十分不自在。之后她在资料文件上打了几个圈。
“也许是我多心了,不过,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吧?”女医生逼视着我问到。
我捧着杯子喝水,心中一片混乱,似乎自己的确知道一些事情,可是一种恐惧让自己不愿意深想。过了半晌,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女医生拖长声音“嗯”了一声,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答案早就习以为常。她再次在资料文件上打了几个圈,又写了一些字。
“那么,你其实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儿吧?”她一边写一边问。
“受伤……”我咕哝着。
“那么,为什么受伤呢?而且是这么重的伤。你现在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女医生平淡地说。
我意识到之前一些不好的想法似乎变成了真实。
“我的腿……”
“嗯,断了,好了也站不起来。”女医生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表情。我和她对视,手心渗出汗来,却正在失却温度。我绷紧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瞧出说假话的迹象。
然而,女医生只是摇摇头,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在资料文件上写写画画。
“我没有说谎。”她说:“不过,我觉得你也不需要伤心,因为你的腿早就不能动了。”
“开,开什么玩笑”我惊叫起来。
“没开玩笑,只是确认了,你的确记不得这里是哪里,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女医生抬起头来,正视我,“那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圆睁着眼睛,和她对视了好一会,确认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让我猛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惧。
“我叫高川,我和敌人在高楼上战斗,差点被杀死。”我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知情者,豁出去说到。
“战斗?和谁?”女医生提问时,仍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当然是和末日真理不,尚不能确定。”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有些犹豫,但现在的问题并不在那里,“你是网络球的人吧?还是黑巢?普通的医院根本不可能将我从那种伤势下救活过来”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那种伤势?你觉得自己是受了怎样的伤?”女医生的嘴角微微勾起来,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我的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我用手臂在自己的身体上比了比,“被刺穿了,连脖子和眼睛都……”
“心脏、脖子、眼睛和脑袋,这些地方都被刺穿了还能活下来吗?”女医生好似听到了什么恶劣的玩笑,扑哧一声掩住嘴巴,“好吧,你可以看看那些地方有没有伤口。”
我被她的态度刺激得火冒三丈,可是当她提出让我自己检查伤口的时候,却出乎自己意料地产生了犹豫。最后实在被她盯得不行了,这才卷起衣服,查看那噩梦般的回忆中,自己被贯穿的地方。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平坦而苍白的肌肤,看不到半块伤疤。
可是,这个不正是这所医院有着超乎寻常的医疗水平的证据吗?只有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的相关机构才拥有这样的能力,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名字说对了,高川。我们这里只是一般的医院。”女医生站起来,这么说到,“你并没有被贯穿。你受了重伤,只是因为你从楼顶跳下来,试图逃离这个地方。”之后,她轻声咕哝道:“所以我才说,那种治疗方法简直就是开玩笑。”
她说的话,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完全无法了解,目前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这个女医生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又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女医生用轻柔的动作让我重新躺回床上,期间我一直盯着她,想从她的表情、动作、穿着和眼神中找出半点端倪。
然而我失败了,她身上没有半点破绽。
“好好休息吧,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快的话半个月后就能回宿舍去。不过下次别再跳楼了,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里呢?我会建议你的心理医生重新整理你的治疗计划。”
我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此刻,我的心中一团乱麻。
“下次我会带一张轮椅来。”她又说到。
关门声响起,黄昏的房间再一次静谧起来,然而那温暖祥和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一星期后,我终于可以下地,女医生为我带来了一张轮椅。我的腿就和她说的一样,虚弱无力,根本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她说在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可我并不相信,或许是不想相信,但是她给我看轮椅上的名字和痕迹,说这是我一直使用的轮椅,没有证据证明这是真的,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假的。
另外,我终于知道女医生的名字——阮黎,三十三岁,已经在这个医院工作了十个年头,升任主治医生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允许走出病室,在阮黎或其她几个特定护士的监护下,在庭院中徜徉。
我第一次看到这座医院的概貌——面积比想像中的更大,充满了幽雅和独立于世间的气息,比起医院更像是疗养院。庭院是一片大绿化带构成的宛如迷宫般的路径,一些工人正在浇灌和剪枝,据说春、夏、秋三季会开出美丽的花朵,然而此时只是一片沧桑的绿色,在十二月的寒风中摇摆。
我期间遇到过其他的医生、护士和杂工,他们对我十分友好,但是每当我问起自己的状况,他们的说词和阮医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说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并且在没有许可之前,将会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对于这座医院到底隶属于哪个政府机构,座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必需呆在这个地方,他们全都语焉不详,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像是忌讳着什么。
这些人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怜悯,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尽管这里环境幽静祥和,仿佛外面一切纷争和丑陋都无法涉及此处,可是在这份平静中,我仍旧感受到某种违和的压力。
我不喜欢这个医院,可是我完全失去了天选者的力量,双脚也无法站立,身体比三个月前更加瘦弱,根本无法用力量闯出去。
我开始观察这里的人和事,试图在细节中获取更多的信息,然而,那些信息并不全是好的。
我所渐渐了解的一切,都让我产生浓浓的疑惑。
终于,在1999年12月18日,我回到了他们所说的“我曾经住过”的宿舍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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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幕间死亡(二)
收留我的这所医院占地面积十分宽广,在地形上大致分成两片:一半在平地上,另一半的地势徐徐升高,形成一处肥矮的山包。最高处有一座塔形建筑,塔顶距离低处将近一百公尺。我所在的医疗区只是病院中的一小块功能设施,除此之外,还有员工宿舍和病人宿舍,一座具备小影院功能的图书馆,以及一座锻炼和复健器材齐全,内建有小型球场的健身房,院方甚至在山包和平地的交汇带开垦了一大片农田,挖了好几口水井,每天都能看到有人在其中劳作。
我专门打听过,那些劳动人员有医院的员工,也有外聘的雇员,不过有大约一半的人是这家医院的病人。这些病人身体上没什么问题,都是心理和精神上的毛病,让他们整理农田和花圃不仅是人尽可其用,也是作为一种治疗方式。
我能够接受这种说法,因为在专门的书籍有过相关的解释,这种做法相当经济实惠,但又行之有效。不过我在这里提到这件事,并非是为了证明这里是多么无害善良,反而,正因为我接触过这些病人,所以才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地方。
在和这些患上心理和精神疾病的患者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的病情程度上并不严重,至少他们比真江的情况要轻微得多,大都是痴呆或者轻度的人格障碍,没有表现出令人恐惧的癫狂,也不具备他人的攻击性,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能够很好地和他人交流。在我看来,他们就算在社会中生活,也不会给他人带来太大的麻烦。
除了这些精神病患者,还有其他身体上有着各种各样毛病的普通病人,从轻度的发烧感冒到患上癌症之类的绝症都有。他们通常往返于医疗区、庭院和宿舍三者之间,偶尔也会选择在农田、图书馆和健身房中工作,这个病院中各个设施的基层管理者大都是由他们担任的——并非全职,而是作为一种打发时间和娱乐的兼职方式,每当问到他们,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回答,自己是病人,而并非院方的员工,干这些工作是自愿性质,不会得到任何薪水。
如此一来,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中,病人的数量、状态和人口流动自然都令我感到十分不自然。
无论是身体有恙的病人,还是精神不适的病人,他们在这所病院中拥有同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没有人能从这里出去。他们对于这样的生活也不能提出抗议,因为所有人在入院之前就已经签署过相关的合同。
在苏醒的第三天,我就看到了那份属于我的合同。上面签名的字迹就连我也分不出真假,还按上了手印,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签署合同的相关记忆,而且在合同的生效日期处,写的是1988年,也就是说,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
关于我刚来到病院时是个只有六七岁的孤儿这一点,能够得到十数人的证明,从他们的语气和神态中找不出半点破绽,好像我真的失忆了一样。当他们得知我失忆后,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你老是失忆,高川,这次你是谁?飞毛腿运动员还是潜伏的间谍?”他们这么说到,“虽然那个游戏很有趣,但你总是这样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出去了。”
没错,我在这次重伤之前,在他们的口中是个双腿残疾的,患有偏执型人格障碍与被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人,是病院的“老人”了。
这些人也许是在演戏,也许被催眠过,但不能不说,如果我真的失忆了,那一定会被他们的言行举止带入“精神病”的身份中。然而,我能够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我拥有真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我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无论是谁处于什么目的设下这个圈套,都不能让我产生半点动摇。
之前提到出院。入院合同很严格,但在理论上是有被批准外出的可能。员工方面尚不清楚,至于病人方面,只要病人自己有这个意愿,病人亲属提出正式的申请,由主治医生开出证明,满足这三个标准,再经过一些细节上的磋商,那么病人就能离开这里。然而,事实上,包括员工在内,我在这所病院的两个星期内并没有见过和听说过有谁真的出院了,并且也很少听说有人离开这里。
我一直关注病院的正门,在两个星期里,这扇足以让一辆重卡车通过的大门只打开了一次,甚至不清楚到底是来了什么人。
在更多的时候,这个不知座落在何处的病院是全然封闭的,没有监视用的哨塔,但是高达十米的深色水泥墙以及围墙上的电网散发出幽闭、森严又残酷的气息。
这样的环境当然不免让人产生自己被关押监禁的感觉,我试探过一些病人和员工们的口风,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早已经习惯或麻木。的确,排除实际的监禁措施不提,这里的生活宁静平和,没有纷争和烦恼,时间就这么慵懒地,不疾不徐地流淌,一旦习惯就会让人产生希望能够永远这么下去想法。
我做过许多试探和猜测,但至今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病院属于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的哪一方。尽管如此,庞大的面积,繁杂的设施,似松实紧的规矩,莫名其妙的病历,和神秘兮兮的人们,一切看似平和,却充满疑惑和怪异,用小说中的话语来说,就是“仿佛隐藏着重重黑幕”,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个十分正常,和任何地下势力或政府组织没有任何牵扯的私人福利机构。
这里的医生尽责尽职,和病人们的相处也没有任何不愉快,但这并不能消除我内心深处的警惕感。尽管没有证据,但我甚至认为,不仅是那些和蔼的医生,就连同一处境的病人,都有图谋不轨的监视者伪装其中。
若我还是魔纹使者,要逃出外面自然不难,然而如今的我,不过是双腿残疾的普通人罢了。
尽管如此,我仍旧是高川,我仍旧记得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体内的异质。
能听到依稀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述说,右眼如同心脏般鼓动。
是江,它就在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就在奔腾的血脉中,就在螺旋的dna中,就在沉睡的线粒体中。
它让我屏除绝望,富有耐心,坚信在1999年末日到来前,自己一定能够遭到机会逃离此处,甚至找出这个病院所隐藏的秘密。
我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苏醒的一星期后就开始复健运动,两个星期后,主治医生阮黎判断我已经能够照顾自己,就允许了我的出院申请。
阮黎不仅是我的主治医生,同时也肩负我的监护工作,她亲自将我带往宿舍区。
员工、普通病人和精神病人的宿舍区是分开的,在位置上构成一个钝角三角形,三角形的中心是一个拥有小型喷水池的小花园,如果沿着开辟出来的正式道路步行往返任意两个宿舍区,都不会少于三分钟的时间。
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红砖砌的宿舍楼。楼房斑驳的墙体显得有些老旧,一侧蔓延着蔓藤类植物,但感觉上仍旧很结实。从外面看一共有三层,每层十多个房间。阮医生推开正门时,门轴转动发出的咿呀声,以及门内稍微阴暗的光线,让我不禁生出一种迷离的情绪。那飞舞在漏光中的灰尘,淡淡的潮气,阳光和消毒水混合般的气味,踏入时光线和温度的转换,既视感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就像是自己真的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般。
身后发出响声,大门自行关上了,光线又暗了一些,仿佛置身于黄昏结束前的一刻。从侧边的窗户,以及侧上方的小窗漏进的天光反而更加清晰了。错落有致的光柱中,无数的微粒在飞舞,让人觉得有些脏乱,但实际上,木质纹理的地板、窗台和墙壁都很干净,如果不是十分偏僻的角落,都无法让手指染灰。
从前方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名清洁工打扮的肥胖男性推着拖把跑出来,他从外表来看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脸上却挂着童稚的欢笑,嘴里发出嘟嘟的拟声,仿佛没有看到我们般,一下子就从身边冲过,转身就奔上楼梯了。
“他是病人?”我向阮医生询问。
“是的,情况比你好许多。”阮医生毫不掩饰地说。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医生不应该对病人说这种话吧。”我说。
“一般来说,的确如此,不过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在意吧。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尽管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虽然你很快会抛到耳后,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是情况特殊的病人,无论自己的感觉如何,了解多少知识,都不要忘记这一点,不要被自己的聪明给欺骗了。”阮医生当着我的面,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女士烟点燃了,“我喜欢这里,因为抽烟不会被抓包。”
我抿住嘴巴不发一言,她说这番话时完全看不出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认为我是个精神病人。若在刚醒来的时候,她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不往心里去,然而呆在这里的时间一场,我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说法了。我每天醒来和睡前,都会提醒自己,这是敌人的陷阱,尽管如此,我发现这些话总会在某些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时,突兀地从心底跳出来。
我很害怕,是否有一天会如他们所愿,认为自己是个精神病,而那些铭记在记忆中的人和事,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不过是一场只出现在脑海中的虚幻。
同样的,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反复出现,证明它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不断加强,这代表我越来越在意。我很害怕,害怕是否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自己。
如果我所在意,所深信的一切被自己否定,那么我还剩下什么呢?
这一定是比死亡还要令我寒意彻骨的恐惧吧,尽管我害怕恐惧,但是这里的干扰总在经意和不经意的时候向我袭来。
我告诉自己,高川,你得坚强起来,也许有人能杀死你,但没有人能够击倒你,因为无关乎肉体,而是来自于心灵。
如果眼花缭乱,就低下头别看。
如果声色嘈杂,就抱持沉默。
如果有了动摇,就更要坚定前行。
“没关系,高川,你走在自己的路上。”我在心中对自己说。
阮医生瞥了我一眼,吐了口烟,起身朝二楼走去。
我从残疾人通道上到二楼,就看到肥胖的精神病男人推着拖把,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身边跑进打开房门的房子,又跑出来,转过身子朝我们跑来,绕着我们转了好几圈。
“阮,阮——”他一脸傻笑,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对医生说:“我,我,开火车。火车,呜呜呜”
阮医生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裂开的笑容更大了,转头对我说:“高,高哥哥,你,你,今,今晚,good-night,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
笑声变得好似沉在水中一般浑浊。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眼花了,还是先入为主对他产生了恶劣的印象,似乎有那么一刻,他裂开的嘴巴几乎到了耳根处,那傻笑变得令人脊背生寒的诡异。当我回过神来,他以及别过头去,推着拖把跑开了,留下走廊上一条长长的水印,就像是有软体动物爬过一样恶心。
二楼的走廊不像下边那么冷清,不少房间的门开着,电视的声音,收音机的杂讯,大声的朗读,嬉闹和笑骂混淆在一起,说不清是热闹还是嘈杂。有病人在走廊上来回走,好似在深思,但我一眼就知道对方根本毫无目的,只是这么走着。也有病人在靠窗的位置晒太阳,一位老妇人坐在敞开的门口处,双手空空,却做出打毛线的样子。
很多人干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根本没看到我们,最终还是我们从旁边绕开。
三个比我还小的女孩聚在房间里玩积木,当我经过朝里望时,和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我惊异地发现她们看上去有些面熟。
八景?咲夜?玛索?我内心浮现这三个名字,连忙甩头,再端详她们的时候,就发觉并不相似了。
你在干什么呢?高川我用力捏了捏鼻梁,幸好阮医生走在前方,没有看到我的失态。我不得不在意那三个女孩,但是我认为,这同样是一处陷阱。
是的,我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因为是陷阱,所以才会在意。
不止这些人,说不定就连这里的空气中也隐藏着某些让人产生幻觉的成份。
我所看到,听到和感觉到的一切,都让我无法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是我的房间就在这,走廊尽头的“214”号房。
阮医生站在一边,示意我亲自开门,她这么特地明示,显然抱有某种目的,不过我没有反抗,推动轮椅来到门前,试探着握住门把手。
没有异样的感觉。
扭动把手,向内推开,随着门缝的扩大而挤入眼中的风景好似敞开怀抱将我拥抱。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以一片树林为背景,有一只乌鸦和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孩。女孩安静得毫无生气,脸正对着我,但被垂落的头发遮挡,五官若隐若现,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乌鸦站在女孩的脖子上,嘴里叼着一只眼球,虽然侧着头,可是那只眼睛却格外栩栩如生,直勾勾盯着我。
一瞬间,我的胃部好似翻搅起来,一股酸液从喉管里涌上。我下意识捂住嘴巴,回过神来时,被汗打湿的内衫令身体发寒。
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不对,这是敌人的陷阱,所以那个女人才特地让我开门。
“还是老样子。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将它挂在这个位置,很不舒服吧?我也觉得不舒服,所以我很讨厌打开这扇门。你记起来了吗?这是你自己画的,我们警告过你,这幅画对你的病情没有半点好处,可你就是不听。就算把它拿走,你也会重新画出来,再次挂在这个地方。”女人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受了这个刺激,能想起一点东西了吗?啊,让你开门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我知道你不觉得自己是病人,不过在看到这幅画后,多少也该承认一些了吧?”
我无法忍受她的刺激,用力推着轮椅进入房间,用力将门摔上。
我大声呼吸,用力干呕,好似要将体内某些变异的恶质呕吐出来。
夸克?真的是夸克?为什么这个场景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本应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的场景,我从来都没将它画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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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幕间死亡(三)
不,不对,这幅画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下来,忍着身体的不适,用手抚摸它的纹理,端详着画中的一个个细节——那只乌鸦,那个女孩,以及他们身后的林地,拙劣稚嫩的技法,散着油笔的臭味,却仿佛自己就站在画中的那时那地,亲眼目睹乌鸦如何将女孩的眼球叼出来,充斥着侵蚀灵魂的腐烂和恶质。
我第一次和夸克见面时,它的确叼着眼球,可是当时地上并没有这么一具女孩的尸体。
这个女孩是谁?我的心中涌出激烈的情感,有那么一阵子,下意识不断用手去擦那女孩的脸部,就像是想要拨开遮挡她脸部的丝。
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何种不妥的行为。
这仅仅是一幅画而已。
这幅画的作者是谁?那个阮医生说是我,但我不相信,一定另有其人。
我试图剖析自己,觉得自己之所以感到恶心,不仅是这幅画本身所散出来的扭曲邪异的气息,一定还是因为它玷污了我心中某些真挚的情感。
啊,夸克……
画中的它,和真实的它简直一模一样。
静静端详着这幅画,那种恶心的感觉渐渐消退,我的心情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这幅画也不再显得恶劣怪异了。我没有多加思索,遵循自己的感觉,将它重新挂回墙壁上。
至少它能让人不会随便进出这个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
我推着轮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监视器和监听器的存在。房间里的摆设很简朴,床、桌子、衣柜、放满的柜子,没有椅子,有一处空间特意开辟出来作为画室。想必墙上的画就是在这里完成的,颜料瓶堆积一地,画笔也撒得到处都是。似乎没人进来整理过,到处都是房客离开前散乱的模样。
若说这就是自己的房间未免令人贻笑大方。尽管父母常年不在家,但出于早已养成的习惯,我总是尽可能让房间抱持整洁,而且也没有作画的嗜好。
衣柜里的服装同样显得杂乱,就好似随手塞进去一般。四季的款式都很齐全,样式却不多,基本上都是朴素的蓝色病人服。有少数的正常服装,可气味和触感都崭新得仿佛从没穿过一样。
除了柜里,床和桌子上同样搁放着籍。这个房间里的籍很多,种类繁杂,让人诧异的是,并没有绘画相关的籍,反而是心理学和精神病理学居多,以及以艾伦坡为代表的大量悬疑类和幻想类的小说,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生活方面的杂,多少可以判断出原主人的喜好、性格和知识成份。
有些阴沉,知性而偏执,渴望刺激,拥有理智却负面的心理循环,大概就是这类型的人。
他们说这是我的房间,那么在他们的眼中,我就是这个模样吗?
不管怎样,这就是我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房间了。
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来收拾房间,将籍分类放回柜里,然后打理衣柜,地板虽然还算清洁,但还是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打扫了一遍。我体会到残疾人的艰难,或许是不习惯的缘故,坐在轮椅上干这些事情要比寻常花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当一切物事都摆在自己觉得它该在的地方后,井井有条的房间终于让我多少有些满意。
这是个同时具备良好透气性和隔音性的房间,若坐在床边什么都不想,很快就会被一种孤寂的宁静围绕。我能嗅到空气中散着与众不同的味道,它仿佛熟悉,实际陌生,时刻提醒着我,这不是我应该长久呆下去的地方。
若我什么都不做,在末日的力量冲击到此处之前,这里的生活必然是平静而宁和的,然而我害怕自己就这么融化在这假象的安宁中。虽然我已经有了觉悟,但是在抱持着自己并非精神病人的认知的同时,就必然会受到外界截然相反的态度的冲击,这种冲击有时润物无声,有时澎湃激烈,在这里生活的两个星期里,我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自己能够在这股激流的撞击中毫不动摇吗?我无法肯定。也许自己会疯,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这样的结果在所读所见的例子中已经成为必然。
是的,在还能抱持理智的时候,我必须早点离开这里,否则我会失去自我。
没有人同我说话,不,确切的说,是没有认同我和我认同的人。我在这里是孤独的,是一个混入白羊群中的黑羊。我就在这份孤独寂寞的拥抱中思考,回忆,憧憬,遐想,直至睡着。
没有做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没有闹钟,没有叫醒服务,这里甚至没有外界强加给自己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例如上学、工作或战斗。睁开眼睛,就是一个安逸宁和的世界。
若是在几个月前,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然而如今却让我感到恐惧。
仿佛在这透明明澈的空气中也潜藏着窥视的恶意,也会猜疑会否有人趁自己沉睡之时开门而入。
不过,我最终没有现半点端倪。
我洗漱完毕,换上衣柜中原主人尘封已久的私服,这么做能让我抱持自己“截然不同”的差异感。
刚出门就看到昨日刚来时目睹的那些场景,几乎让人产生影像回放的错觉。罗列在走廊上的房间还是打开着相同的门,也许连开启的角度都相同,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另外,来到走廊中的人,以及他们正在干的事情也一模一样。
痴傻的胖子推着拖把来回疯跑,老妇人假想打着毛线,不止所谓的男人静静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另一人在来回踱步,位置和距离和记忆中似乎是相同的。空气中充斥着电视的声音,收音机的杂讯,大声的朗读,嬉闹和笑骂混淆在一起,令人感到单调而厌烦。
唯一向我搭话的还是傻胖子,他出呼噜噜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让我去医疗区,说是替阮医生传话。这让我感到他似乎是这里精神病患者中思维最正常的一人。
“我,我们还玩,玩游戏,好不好?”在我准备离开前,他这么对我说。
“游戏?”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们经常玩,却,却不带,我,我玩。”傻胖子一副委屈的表情说。
我仍旧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他和我对视了半晌,沉默地转头跑开了。我试着分析这番话的意思,也许在我失去的“过去”里,“我”并非如现在一般形影单吊,曾经和一群“伙伴”玩某种游戏,并通常将这个傻胖子排斥在外。
然而,那些“伙伴”至今为止,没一次探望过我。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会将之当作潜伏者和监视者来看待。
总而言之,我并没有感到惋惜和失落,我早就做好了就算别人伸出友好的手,也会以警惕的态度抱持距离的准备。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和这里的人纠缠,更无论展什么深入的关系,一旦时机成熟,我就会飞一般逃走。
没错,目送傻胖子殃殃的背影,我的心中就是这么冰冷的想法。
我推着轮椅前行,路过昨日看到的三个女孩所在的房间,一种若有若无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驱使我再次朝里面张望。
她们同样在房间里,做着同样的游戏。不,她们只是拿着积木,抱持静止的回顾姿势和我对视。究竟是她们拥有意外的敏锐感觉,还是她们一直是这样的姿势呢?我生出这般令自己愕然的想法。
曾经那种看到了咲夜、八景和玛索孩童时模样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但是被如雕像般凝滞的三个女孩,带着那种平静得令人感到诡异的表情盯着,让我感到自己的目光变得虚弱无力,被一下子撞了回来,砸在身上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带着怎样的表情,身体僵硬得好似关节生锈,咯吱咯吱地推着轮椅离开门前。
这三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让我再一次记起房间里悬挂的乌鸦油画。
我用力捏着鼻梁,想着要是昨天问医生要烟就好了。
医疗区虽然只是这里的一个分支机构,建筑面积不算大,但是普通医院的分科一应俱全,同时也有精神病相关的科室。大厅被分为数个大间,通常被医生用来给病人们做集体性的授课和诊疗。例如科普一些医学常识,进行心理问询,和一些普适性的自我控制实践。
大部分活动,例如冥想和瑜珈之类的项目,抱持每天都有一定的时间,也有一些据说是自从这座病院成立以来就没中断过的项目,另外,少部分的活动则会不断更换类型。
若没有特别的吩咐,任何人都能在课堂的任何时间自由进出这些大厅。
阮医生就在大厅中为十多个病人演示如何用凝视色彩的方式控制情绪,黑板上写着许多简明的专业词汇,并画出形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