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4 渗透
走火猛然回过神来时,那巨大的流动感已经快要接触到伦敦中继器的外壳了。他不觉得自己陷入恍惚和思考中的时间有多长,但在过去也确实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明明是在一种紧迫的气氛中,却从脑海中蹦出如此多的想法。明明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但思维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奔驰。
——我也快到极限了吗?
走火只能这么认为。他发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自己了。以往在面临一些难以抉择的关口的时候,总会有许多可靠的同伴在身边出谋划策,遇到力所不逮的情况,也会得到这些同伴的帮助。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哪怕是再危急的情况,也总有办法渡过,哪怕要承受重大的损失,也绝对不会犹豫不决。
可是,如今自己那些可靠的同伴在哪呢?
“差不多都死光了……”这个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走火的脑海中回荡。走火无比清晰地觉察到了,正是这样的心声,正在激活那些自认为不合时宜的想法。而他自己完全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心声,亦或者是来自别的某种神秘的力量。
不过,从逻辑上来说,自己当下的状态并不好。严重一点说,他无法在自己身上发现任何一处可以谈得上“还好”的地方。
原本自认为足够坚固的精神层面,已经被这思维的不合时宜的发散证明,其已变得千疮百孔。走火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倘若有人可以对现在的自己进行观测,并用人类的常识去解读,恐怕自己完全可以被列入精神病人的名单中吧?
即便如此,现在没有人可以述说,也没有人可以从正常人的角度观测到自己,更别提带来一些帮助了。
孤立无援。
哪怕置身在这个巨大的中继器内,将自身的存在性和这个巨大的中继器连结起来,哪怕在逻辑上,这个中继器就相当于自己的身体,而那些同伴都在中继器,也就是自己身体的“内部”。走火也完全没有半点得到支持的感觉,反而是这种孤立无援的挫折感正在变强。
中继器越是巨大,占据了中继器这个身躯的“自我”就越是渺小。中继器外的流动感越是强烈,即便它距离中继器还有一段距离,而中继器的存在感相对于这种流动性的存在感也完全不处于下风,但这个主导着中继器的“自我”也仍旧在变得越来越渺小。
——不,不行了吗?
走火觉得,这个渺小的自己,快要被庞大的中继器和外边那庞大的流动感给吞没了。有一种自己正在同时被这两个庞然大物啃食的恐惧。
原本视为身躯的中继器本身,不再是保护自己的堡垒,也不再是用以击败敌人的强大武器,而就是某种活生生的东西,而所谓的自我意识在这种庞大、复杂、神秘又活生生的东西面前,已经不再处于主导地位。
控制和被控制的位置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逆转了。
即便如此,走火也难以从自己能够观测到的数据中,去分析出这种独特的让人感到恐惧的感觉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原本熟悉的东西,正在变得陌生,原本视为安全的东西,正在变得危险。所有的一切,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可见的扭曲景象是敌人制造出来的,着巨大的流动感是敌人制造出来的,所有正在让自己感到不顺的情况,都是敌人的阴谋。然而,敌人在什么地方?
是眼前这片扭曲的景象?
是藏身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末日真理教?、
是在统治局遗址的各大区域横行的纳粹?
是正在逼近伦敦中继器的这难以完全观测的流动感?
是这个从各种意义上都被视为最终堡垒的自家的中继器?
不知道,无法确定。
走火看不到真正的敌人在什么地方,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才能找到并击败它。有一股巨大的茫然感向他袭来,而他无法去想,这种茫然感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他的脑海中像是被太多的念头充塞,吃光了所有用来思考的资源,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又像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单纯只是一种苍白无力的茫然。
下一刻,在走火遵从自身意识做出判断和反应前,所有他正在观测和思考的东西都关闭了,不见了,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纯粹而黑暗的无,只剩下在这片“无”中,孑然孤立的自我。巨大的黑暗向无限远处延伸,走火开始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原来,自己其实已经失败了吗?可是,怎么失败的?被什么击败的?如何被击败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这个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走火的脑海中浮现。他只觉得,这个结局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莫名其妙。
——竟然……连敌人的正体都没有发现……真是不甘心啊。
……
物质形态下,呈现莲花状的伦敦中继器在这一刻停止了所有活动。不再飞翔,也没有坠落,就如同只是一个单纯的背景,镶嵌在更加巨大而扭曲的背景中。与之相对,那扑向伦敦中继器的巨大流动感便显得势如破竹,那阻止它靠近中继器的强大力场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巨大的流动感中所包括的,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物质和现象,就像是溃堤的洪流,拍打在伦敦中继器表面。所有成形的席森神父就如同虫群一般,攀附在中继器已经物质化的外壳上。无法观测到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只能看到这些模模糊糊的人形正在以一种完全不是人类可以做出来的姿势钻进外壳里——有的完全进去了,有的彻底溃散了,有的卡在半身处进退不得。然而,这些席森神父的人形是如此之多,哪怕大部分对中继器的入侵是失败的,但仍旧成功的部分却源源不绝。
中继器内部,空气的流动正在变得古怪,有风从多个方向吹来。看不见的流动打乱了中继器内部在寻常状况下的感觉,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得到,因为,到处都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古怪氛围。所有可以感受到的动静似乎都在述说: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正在发生。可是,既无法观测到具体的东西,也无法监控到规律性的数据。
所有直接观测的方式都失效了,只有“感觉”还在报警,所有看似一切正常的地方,在感觉中都是不正常的。而这种不正常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中继器内部扩散。直到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浓郁到了某个程度——一种无法类比的程度——席森神父的轮廓就再次显现出来。
近江和桃乐丝都看到了这个轮廓,因为,它就出现在这个理论上已经从中继器内部孤立出来的走廊上。这个走廊在理论上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环境,但是,席森神父仍旧渗透进来了,尽管这个轮廓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像是稀薄到了近乎看不到的透明,像是一个飘忽的幽灵。
席森神父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即便是近江那超乎寻常,没有人可以理解的技术,也无法阻拦这种状态下的他。
近江虽然不会大吃一惊,但也不能说完全不感到惊讶。席森神父已经做到的事情,比她预判的还要多,而从即时调用的数据中来看,关于席森神父在这个过程中触动的变量,有一部分是缺失的。这足以证明,她的理论放在席森神父身上,或许有适用的地方,但同样也有诸多无法适用的地方。
席森神父如今的形态,已经和过去所想的有很大的不同了。同样是无形无状,但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无形无状,如何达成的无形无状,这些本质性的地方,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程度的改变甚至让人觉得,自己过去认为是本质性的问题,根本还不是最本质的问题。
席森神父如今到底是什么?构成他的基础又是什么?已经变成了就连近江也无法在第一时间解出的问题。
近江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桃乐丝也同样无法预料。近江无法解明的问题,桃乐丝也同样无法解明。不过,席森神父的到来,确实让一些看似已经无法改变的情况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只是个惊喜,对吧?近江。”桃乐丝这么说着,停止了移动。而她停止移动的同时,走廊的构造也停止了改变。
“玛索”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近江身边。而桃乐丝所在的位置,距离席森神父的人形轮廓更近。双方仅就可见的人数而言,重新回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确实是个惊喜……走火……”近江侧过头,似乎在接收某种信息,“真幸运,他的自我意识差一点就崩溃了。席森神父,你对他手下留情了吧?”
席森神父不说话,让人感觉就像是在当前形态下无法说话。不过,这个人形轮廓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近江的说法。
这下子,就连桃乐丝也有点儿吃惊。原本她以为是超级系从中作梗,才让席森神父避开了伦敦中继器的安全系统,成功渗透到这个地方来。但是,倘若席森神父直接攻击了走火,那就意味着,如今的席森神父拥有绕过伦敦中继器的外围防御,直接对内部进行打击的能力。
毕竟,走火将自己和中继器连结后,中继器对他的保护可谓是重中之重。即便如此,走火仍旧被攻陷了,明明在理论上是防御最强的一点,却变成了最先被突破的一点。反过来说,如今的伦敦中继器很可能正处于一个最为衰弱的状态——它原本通过走火的魔纹超能获得的力量增幅消失了,围绕走火的意识构建的各种主动性的机能也失去了控制。
而且,超级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只要它不全力运作,那么,就算近江掌握了伦敦中继器核心的另外两柱,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完成对伦敦中继器的调整。一旦中继器的机能下降,那么,“玛索”的能力也会相应降低。
总的来说,无论近江有怎样的手段,在眼下的短时间内,以她为核心的部分,其实力是下降的。相对的,自己这边获得了增援,综合实力确实大幅度提升了——桃乐丝发现,原本明显处于弱势的己方,正因为席森神父的到来,已经发生了逆转。
尽管眼下的逆转很是提气,但是,桃乐丝仍旧有些担心走火的状况。走火在这次的较量中,无疑是被波及的无辜者,他没有涉足到中继器内部的变化中,因为,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外面。要说桃乐丝和近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那么,走火的意志就是相当纯粹的。走火在对外的事务上一直做得很好,也许在其他人眼中,还有做得更好的余地,但是,事实证明,那些所谓的“更好”其实并不切合实际。
走火无论在人格、意志还是能力上,都不愧是网络球的领军人物。无论接下来,局势会如何变化,桃乐丝都认为,并非三柱之一的走火,对于伦敦中继器而言,仍旧是不可或缺的。而且,虽然她试图脱离伦敦中继器,却不愿意看到伦敦中继器的综合实力受损——眼下的矛盾是暂时的,要应对那更加可怕的未来,哪怕是多保存一份力量也好,都不能让走火就这样死去。
“走火的情况如何?”桃乐丝向近江问到。
“只是精神层面被攻击了,陷入假死状态。”近江也完全没有了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平静地回答到:“虽然暂时还无法确定席森神父究竟是如何绕开中继器防御的,但从现有的数据来看,形式上仍旧属于意识行走。”
“你认为他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桃乐丝问到。
“或许在你成功脱离之前?”近江眯起眼睛,看向桃乐丝:“一旦他醒过来,得知你的背叛,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你要试试吗?看看谁更快。”
2195 隐秘的战斗
桃乐丝害怕走火吗?若要她自己回答,答案只会是:不害怕。不过,虽然谈不上害怕,但是,当背着他在私下里做种种小动作,将对方瞒在鼓里,看起来就像是玩弄了所有人一样,并最终导致眼下的状况——哪怕不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桃乐丝仍旧会在面对走火的时候感到歉意。这种歉意不是很强烈,而且,对她自身而言,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和必要,而越是深入去思索末日幻境中的一切,就会越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错。
是的,硬要说的话,当桃乐丝这么行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拥有大义的名分。可即便如此,她也仍旧会觉得难以当着走火的面表现出来。这种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感觉,也会让她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既然自己无法光明正大,那么,自己的大义是否就是一种虚伪?虽然总会这么质疑自己,但是,她想要做的一切,仍旧去做了。哪怕不断地问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最终也仍旧会给自己一个恰当的理由,对自己说,这就是正确。
桃乐丝不后悔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因为,这就是她无数次观察和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也从来都不打算拍拍屁股就反悔走人。她也是想好了可能会出现的后果,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以一种冷酷的姿态去执行计划的。对比起她见过的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她也不觉得自己在态度上欠缺多少。
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能够在走火醒来之前离开伦敦中继器,仍旧是再好不过了。桃乐丝并不否认自己的这种心情。
一旦走火醒来时,知道了桃乐丝过去在中继器内部所做的事情,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和想法呢?无论如何,对质一番是无法避免的,而桃乐丝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走火说点什么。末日幻境里的一切,对她而言,虽然也有真实的地方,但毫无疑问,病院现实更加真实,也更加像是源头。无论在末日幻境中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倘若这种影响无法干涉到病院现实,而仅仅是局限在末日幻境中,那么,这种影响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种幻觉而已。
桃乐丝不知道系色是如何看待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之间的关系,也自认无法如同高川那样,将两者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更不可能如同末日幻境中的走火等人一样,将自身的认知基础固定在末日幻境里。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她觉得,自己看待这些事物的视角,其实更加接近病院现实中的那些研究人员。甚至于,尽管安德医生的团队最经常使用的是系色中枢,但就她而言,却觉得自己和安德医生的团队的相性更高。
如果可以的话,桃乐丝其实是不想让末日幻境里的人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一种悄然中完成计划——这样一来,大家的痛苦都会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就结束了,也能够减少走火他们知道己方的计划后,产生过激反应的可能性。
在大家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结束末日幻境,结束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痛苦,结束那种让人压抑而绝望的未来——这种让桃乐丝觉得是最理想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发生了。
近江说得很对,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给她带来的影响,或许是最强烈的。让桃乐丝最受伤的并不是自己的精神受到打击,而是自己苦心营造的优势,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些用来纠正计划进展的种种手段,在这偏差的扭曲中,几乎全都失效了。
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完成的计划,差一点就彻底被倾覆,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个时候,桃乐丝已经脱离了最初的震惊和自责,重新梳理了自己想法。她觉得,自己之所以到了这个地步仍旧没有放弃,并不是因为计划看起来还有理论上成功的地方。更深入一些,其实是因为身边的那些人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放弃,哪怕是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哪怕是不太和睦的想法和立场,但却仍旧在试图做更多的事情。因此,自己不能成为率先放弃的人。
大家都面临同样的危难,同样的艰险,同样的绝望和疯狂,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放弃,而自己就要放弃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桃乐丝有点儿“其实自己是被其他人拖着走”的感觉。但是,哪怕是被其他人拖着走也没关系,桃乐丝就是有一种倔强,自己绝对不会率先认输,哪怕死皮赖脸,硬要其他人拖着,也要不断前进。
所以,在近江提起走火的时候,她才能说出:“没关系。”她真的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面对走火,但是,如果真的没办法避免,她也绝对不会向对方说任何道歉的话。
“真的没关系吗?你其实很在意走火会怎么看待你的吧?其实很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你的吧?”近江用尖锐的眼神盯着她,“虽然你一直在坚持,但你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不是吗?你觉得,走火会原谅你吗?其他人会原谅你吗?”
“不会。”桃乐丝从来都没有想过,被自己利用去执行计划的人们会原谅自己,但是,其实也无关乎他们到底会怎么想到了,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原谅什么了,他们全都已经死光了。”
“所以,因为你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死,所以,不如以他们必然死去为前提,让他们为你的计划做更多的贡献?”近江反问:“你能够对走火也说出这种话吗?”
“……反过来,近江,你也是有自己计划的人,也是默默看着我完成计划的人,你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桃乐丝再一次将问题扔了回去。
“我?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就算当着走火的面也能说。”近江完全不在意地说:“如果其他人的死亡对我的计划有推动作用,那么,他们死光了也没关系,或者说,死掉了才好,我就是这样的想法。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挺自私的。但是,你不一样,对吧?明明是最终兵器的仿制品,却拥有更贴近人类的想法和情绪,当我了解这一点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你在能力上多么接近最终兵器,你也仍旧是充满了缺陷的仿制品,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最终兵器——反过来说,那些希望你能够成为最终兵器的人,不也是挺自私的吗?”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整个伦敦中继器都在发出一种奇特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能够听见的人却都会觉得,这是一种发生了某种错误的声音,就好像是钟表的齿轮被卡住了,虽然动力仍旧让机械结构如序运转,却无论如何都转不过去。那是一种卡壳的声音,也像是一种龟裂的声音,让人觉得,这个中继器正在受到某种严重的考验,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桃乐丝甚至一度觉得,这就是自己和近江对立的结果,首先是因为自己和近江的对立,才导致了构成中继器基础的三柱也产生了对立,之后这种对立的影响越来越大,将更多的因素卷入进来,从而放大成了波及整个中继器构造的可怕影响。
然而,事实是否如此,桃乐丝已经无法更进一步去判断了。就在刚才,她和伦敦中继器的全部连接都已经中断,所有曾经拥有过的权限,都已经被封闭。哪怕超级系一直在支撑,但是,“桃乐丝”这个名字,已经从安全名单上被划除了。反而是站在身边,无法进行正常交流的席森神父,还在一定程度上,保留有“黑巢”所占据的权限。
毕竟,这个伦敦中继器同时属于网络球和NOG,而“黑巢”也是NOG常任理事组织的一员。
曾经构成NOG的那些神秘组织,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剩余的神秘组织中,依旧幸存的神秘专家也同样少得可怜。就如同“黑巢”,在人员备案中,席森神父已经是这个神秘组织的最后幸存者了。甚至于,在他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名字也几乎要被划入死亡名单中,彻底从权限人员里去除。
“黑巢”的地位和权限,正是席森神父能够顺利侵入伦敦中继器的重要助力。
桃乐丝不知道,如今重新占据了伦敦中继器大部分权限的近江为什么还保留着“黑巢”和席森神父的权限,但也不打算深入去猜测。除非能够离开伦敦中继器,否则,近江无论做什么,都将是她占据主导权,而自己这边只能听之任之。
所以,必须以脱离伦敦中继器为首要目标。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双方的对峙仍旧是以交流为基础,在桃乐丝看来,也绝对不代表轻松和缓和。
因为,从一开始,这种交流就不可能得到结果。在眼下的局面中,语言是最脆弱的力量,因为,无论自己还是对方,都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想法,跟着对方的步调和计划去进行,乃至于,双方为之付出努力的目标,很可能一直都是不同的。之所以在某个过程中合作,仅仅是因为,达到不同的目标,却要经历相似的过程,仅此而已。
在目标不同、手段不同、认知角度和思考角度不同、重点也不同,却同样坚持己见的人之间,想要对方理解自己的语言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就算真的让对方理解了自己,也毫无意义,除非对方能够承认自己这边的想法更好更正确,并愿意遵循这个更好的想法去做事。很多时候,就算对方承认自己这边的想法更好更正确,但却仍旧更愿意走自己的路。
如此,矛盾始终存在,对立无法避免,理解毫无意义,比任何时候都要软弱的语言,反而不如直接用暴力的方式去改造对方的思想来得更有效率。
在交流毫无意义,也绝对不可能取得成果的前提下,仍旧以交流的形式展开的对抗,其背后隐藏的东西,绝对不是交流本身。
桃乐丝不知道近江在这种交流中都做了些什么,但是,她自己确实尝试过对近江实施思想改造的手段——意识行走者最擅长做这种事,她虽然不算是意识行走者,却不缺乏这样的手段——反过来说,虽然没有感觉到,但是,她完全不觉得近江没有对自己这边的“思想”做小动作。
或许是过去建立的防线,阻止了对方一举建功,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手段过于巧妙,而让自己无法在第一时间察觉。
意识、思想、认知——所有从自身主观去认知客观的方式、过程和现象,都是可以攻击的对象。对于所有能够认知到“自我”,所有能够思考,并依靠思考指导行为的事物,这种攻击所会带来的影响,也是最为彻底的一种。
很难分辨,当自己开始思考的时候,自己的思考是否已经受到影响。
桃乐丝不相信自己这个由近江完成的身躯所具备的本能,却又无法完全不使用这种本能。本能之所以是本能,就在于,它看似可以抗拒,但确实每时每刻都在影响一个人对自我的认知。反过来说,正因为自己用的是这样一个身躯,所以,近江对自己这边的影响在理论上会是更直接更隐秘。
她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于无法感受到的对抗中,是以“超级系”对自己的观测数据为参照的。当和“超级系”连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对当时的自我认知和思维模式进行备份和剖析。以当时的状态为标准,自己在之后的时间里,思想意识和行为活动究竟发生了何种变化,也能够一清二楚。
她甚至对最初的样本进行过可疑点的剔除,完成了一个最小的备份。一旦自己的思想意识真的出了问题,她就会用这个备份对自身的自我认知进行覆盖。也许从这个最小备份中回复的“自我”,同样因为缺失了太多东西,而无法真正视为原来的“自我”,但却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敌人的渗透和影响。
思想上的战斗,在交流的时候也从未停止,它只是看不见而已。这种战斗甚至比直来直往的物质毁灭更来得隐秘而焦灼。
2196 隐藏的手段
一分钟可以分成多少个刻度?一秒钟又可以分成多少个刻度?时间在每一个细微的刻度上跳跃,桃乐丝感到自己正在适应那些原本感觉十分难受的状况。自己周遭的环境不断在变化,自己的内在也不断在变化,造成变化的因素是如此的复杂多变,然而,无论如何变化,在她的感受中却越来越趋向某种恒定——那些看似有无数种组合的变化,正被一个无形的范围圈定,无论如何变化,能够跳脱这个范围的却越来越少。
仿佛无限的东西,正在一个难以描述的巨大范围内变成有限。桃乐丝觉得,自己正在适应这种有限,哪怕她也无法观测和描述这个范围具体是什么样子。
那些一直在压迫自己的不确定因素,也由此变得确定,从毫无征兆的变量,变成了可以预测的变量,乃至于变量的值也终于有了边际,感觉到了其限定的范围。
无限的变得有限,有限的变得可以确定,已经确定的已经适应,已经适应的就再也无法让桃乐丝感到为难——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或许有超级桃乐丝的身份在背后支撑这种适应能力,但是,当她感觉自己可以做到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超级系对桃乐丝的实时检测数据正在变得稳定,在桃乐丝的视野中,这个原本看起来是孤立于中继器内部空间里的“走廊”,正在变成另一种奇妙的形状。所谓的“走廊”是一个符合常识认知的轮廓,而其变形后,这个轮廓就如同面团一样在拉伸,宛如发酵一般在膨胀,它不再以实体的方式呈现,并且,桃乐丝也不渐渐不再觉得,自己是站在一个实体的走廊上。
桃乐丝开始感到,自己在漂浮,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是不存在的,自己借力的墙壁也是不存在的,所有那些正在对自己产生应力作用的物质,也全都不存在,乃至于,连之前感觉到的受力情况也是虚假的。
自己和走廊,自己和其他人,走廊和中继器,其他人和中继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位置?也截然与用肉眼看到的那种“实际情况”完全不同。要将彼此之间的位置区分出“上下左右前后”的想法,从这个时候起似乎就是错误的。
近江也好、玛索也好、席森神父也好,还有整个走廊中的事物,其“质量”的概念似乎已经消失了。
桃乐丝只觉得,自己站在一个由无数的“线”交错而成的世界里,但是,这些“线”却也绝非是肉眼所见到的事物轮廓的线。事物原本的轮廓线只不过是这些“线”的一部分,有点“线”甚至同时穿过两三个事物的轮廓,但在完全勾勒出其形体之前,就已经拐向其他的事物了。
这些复杂的“线”所构成的世界充满了空隙,让桃乐丝觉得,或许可以直接从这些空隙中穿过,然而,这些空隙因为“线”的复杂,其构造也变得十分复杂,根本就无法形成一条笔直的通路。而且,那些看似可以穿过的空隙处,再仔细看看,其实里边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正在将既有的空隙填满。
不知道有多少根“线”,不知道每一根“线”的尽头连接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些“线”具体代表了何种意义。
桃乐丝原本只是通过感觉去观测,但在一个十分突然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用“眼睛”看——她看到了这些“线”的动态,无数的“线”构成了用语言也无法描述的复杂的动态。每当仔细去观察这些“线”的移动,就会有一种“脑子被填满”的胀滞感。
和之前思维不断膨胀的感觉不一样,当桃乐丝越是去观测这些“线”,就觉得自己的注意力越发难以从这些“线”上挪开,自己的思维反而像是在收缩,紧紧扎根在这些“线”上,毫无余力再去思考别的事情。
自己的念头就像是被这些“线”给牢牢绑住了。继而,一种比之前还要强烈的被束缚的感觉传来,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些满是“线”的世界里难以动弹。
桃乐丝看了一眼自己的形象——也同样不存在那个“女孩”样子的轮廓,仅仅存在大量的“线”。
她可以清晰感受到,究竟有哪些“线”是属于自身轮廓的一部分,而这些“线”无一例外都被周遭的那繁复的“线”勾连纠缠。
桃乐丝有了更进一步的感觉:她必须斩断属于自己的“线”和其他“线”之间的联系,才能够脱离伦敦中继器。并且,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才刚刚侵入伦敦中继器内部的,号称无形无状的席森神父,也被这些“线”勾勒出一部分,穿插在其他的“线”之间,并同时被其他的“线”缠绕着。
这是否意味着,如果不斩断这些“线”的连接,就连席森神父此时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也无法真正脱离伦敦中继器呢?
桃乐丝不觉得,这些“线”是在席森神父进入伦敦中继器之后才缠绕上去的,反而是一早就缠绕在席森神父身上,而无论他的形态和性质如何变化,都未曾真正脱离过。
桃乐丝没有在这种观测状态下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感觉到空间的变化,同时也没有任何消耗感,仿佛看到这样的景象是自己本来就可以做到的,之所以在过去没能看到,只是因为这个能力并没有被“使用”。
这个身为最终兵器仿制品的身躯究竟具备怎样的能力,桃乐丝自己也不清楚,但从那超乎寻常的适应感,以及眼前所观测到的“线”的世界而言,这个被打上了“最终兵器”印记的形象,拥有与之称呼相对应的神秘。
超级桃乐丝和最终兵器桃乐丝在本质上是同一个,然而,最终兵器桃乐丝却不是超级桃乐丝制造的,并且,最终兵器桃乐丝的诞生也从来都不在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剧本控制之中。简单形容的话:“最终兵器桃乐丝”是本就已经存在的角色,而超级桃乐丝从病院现实“下降”到末日幻境后,就自动获得了这个角色。
当然,这绝非是偶然,只是,造成这个必然的因素是如此的复杂,即便是超级桃乐丝自己也无法找出所有的因素。
桃乐丝能够做到的事情,当真的做到的时候,就会变得自然而然起来。这些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力量,不是技能,不是消耗品,不是那些需要代价才能发挥的能力,更不存在施展能力的时间,甚至于,连念头转动都不需要。
就如同举手抬足一样,桃乐丝的视野已经恢复到原本走廊上的景象,而在超级系的计时里,连一秒钟都没有过去。
比眨眼更快,比想念更快,比任何意识上的认知行为都更快。就在这一瞬间,桃乐丝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超级系的观测数据正在飞速刷新,而新生成的数据,已经有三分之二是不知其意的乱码了。
“……怎么回事?”同样在即时观测桃乐丝的近江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在她获得的数据中同样出现了大量的乱码。正在产生的新数据,对比起于过去保存的所有数据,几乎找不到相似的地方。仿佛站在自己面前,形态上没有任何变化的桃乐丝,在这一瞬间,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存在。
近江已经无法确定,自己作为最终兵器桃乐丝的制造者之一,过去对她的了解,以及在她体内留下的后门,是否在这个仿佛从头到脚都变得崭新的桃乐丝身上还能起效。如今桃乐丝的变化,已经超出她最初的估计,完全不符合她的理论。
尽管情况变得和她预计的有些不同,但是,在争夺伦敦中继器主导权的斗争中,近江已经获得了巨大的优势。超级系的许多权限都已经被攻破,只是其具有的三柱之一的身份,让近江无法彻底取缔它原本就应该拥有的权限。
再过几分钟,近江就能够完全控制伦敦中继器的所有权限,而超级系却只能堪堪维持它本来就具有的那些权限。超级系对伦敦中继器的调整是不可能被取消的,但是,双方的权限差距之大,足以让近江在第一时间就将那些被调整过的部分复原。
她已经开始着手对伦敦中继器的当前状态进行拷贝了。在桃乐丝看不到的地方,她亲手制造的,至今为止最强力的杰作“时间机器”,也已经和魔法少女小圆所在的祈祷室对接。陷入假死状态的走火则被运送到三柱中最后一柱所在的地方,他的意识将会在那里被修复。
伦敦中继器三柱的最后一柱,在其还是人类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经是被视为“最强的意识行走者”的“轮椅人”,是曾经只用自己的力量就有意识地深入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而在这位可靠的老者因为过于接近“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而死亡后,这位“三柱”之一就接过了“最强意识行走者”的衣钵。
正因为他原本就几乎是“最强的意识行走者”,所以,当他成为了“三柱”后,就已经超越了他的老师,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最强意识行走者”。就如同他的老师“轮椅人”一样,他做到了许多在他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所具备的神秘,是早已经从他身上转开视线的桃乐丝无从知晓的。
近江之所以能够避开桃乐丝的耳目,在堪称“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布置了种种后手,关键之一,就是因为她有这位的帮助。
近江从来都不怀疑,走火将会在其手中得到复苏,乃至于升华。
桃乐丝应该到了现在,都仍旧没能想起那位三柱之一的存在吧?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这种认知被对方强行消除了。如果桃乐丝仍旧是原来数据显示的那个桃乐丝,那么,只要那位不主动撤销能力,那么,即便有人再次告诉桃乐丝,三柱之一是这么个人物,她自己也会在之后遗忘,基本上,没有自动找回这份认知的可能性。
不过,在这突然的一瞬间,桃乐丝身上发生的某种变化,让如今的她和过去的她判若两人。近江不得不考虑,现在的她有重新认知到三柱之一“哲学幽灵”的存在。一旦被她想起,那么,过去的许多布置都很可能宣告失败。
“哲学幽灵”最有威胁的时候,能够在最终的敌人面前发挥作用的前提,就是在“无人知晓其存在性”的时候。它就像是一个刺客,只在最关键的时候发动一击,或许这一击无法致命,但却应该可以成为扭转局面的转折。
正是因为过去的桃乐丝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主动接受了认知消除,并被近江趁机动了手脚。
可是,现在的桃乐丝不知道这一点,反而会不断追寻这条线索,以弄清真相。当她没有任何可能弄清这件事的时候,可以完全不在意,但是,当这种可能性再次从她身上出现的时候。近江觉得,有必要从其他方向降低这种可能性。
而且,阻止她认知“哲学幽灵”的存在性,甚至比将她留在伦敦中继器内部更加重要。
最终兵器桃乐丝对伦敦中继器的增益是可见的,在近江的计划中,她作为伦敦中继器的一部分,也将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桃乐丝认为敌人是谁,她并不关心,但是,从桃乐丝的思路出发,分析其行为,却会得出一个不太好的结论。所以,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近江才主动打断了她的计划,将自己计划嫁接在她的计划上。
近江十分清楚最终兵器桃乐丝的潜力,分析过其行为机制。她知道,一旦放任桃乐丝离开伦敦中继器,那么,再想要她回来就不太可能了。对近江的计划而言,失去桃乐丝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也只能舍弃一部分,保存一部分。
2197 脱离中继器
伦敦中继器的内部空间结构开始新一轮的改变,近江和桃乐丝所在的走廊传来明显的移动感,就像是绕着一个圆心飞速转动,巨大的离心力正在让走廊上没有固定的事物向墙壁翻滚,紧接着,走廊的两端都发生断裂。
断裂的部分坠入下方,倒塌的墙壁也分解坠落,变得开敞的视野却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上下左右,走廊之外的部分,全都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虚无。只不过是几秒的时间,就只剩下近江、玛索、桃乐丝和席森神父这四者脚下的碎片,还悬浮在半空中。
构成席森神父眼前这个身形轮廓的巨大流动还在不断从虚无中渗透进来,整个虚空似乎都被这股巨大的流动感带动,自身也呈现出相应的流动的势态。然而,没有人理会这种变化,因为,哪怕席森神父那无形无状的整体全部流入中继器内部,也无法将影响力扩大到影响整个中继器的程度。它的形态性质确实充满了神秘,然而,这种程度的神秘哪怕比作“水银”,那么,整个中继器所具备的神秘就如同“大海”一般。
构成席森神父整体的“量”太少了,哪怕爱德华神父在九九九变相中加入了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远超目前所知的任何一个神秘专家个体,也仍旧无法在同等质量上和中继器相比。
水银流入大海之中,哪怕可以存在片刻,也迟早会在海流的自然运动中被搅碎。哪怕近江什么都不做,当前形态下的席森神父也无法在伦敦中继器内部停留太久。在近江渐渐覆盖了中继器权限的同时,席森神父原有的权限也正在攻陷。近江正在尝试找出席森神父和中继器进行交互的渠道,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一旦完成,她随时都可以将中继器再次封闭起来。
席森神父也已经意识到了,就在双方对峙的这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已经和近江留在中继器内部的探针交锋了几十万次。从最初的几个瞬间占据上风,到现在的稳居下风,形势变化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起初成功渗透到伦敦中继器内部时,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然而,近江对中继器权限的覆盖和整合速度,比他所料想的还要快——对方的这种处理速度,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然而,在他的观测中,近江的个体存在因素却仍旧停留在常识中的“人类”范围内。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席森神父感到了巨大的矛盾,以及在矛盾背后所隐藏的某种可怕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想要趁这个机会入住伦敦中继器,然而,现在的情况必须当机立断,暂时撤离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通过流动的微小物质塑造出来的席森神父的人形,在双方的眼中冒出了大量的烟雾。烟雾颗粒开始剧烈震动,一开始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越来越尖锐,下一刻,却又变成了可以听清楚的语言发音。这不是人声,更贴近于机械的声音。
“桃……桃乐丝……必须离开了……”这话到了后面,震动越发激烈,形成的声音就像是要击穿耳膜一样。
在桃乐丝的充满了“线”的奇妙视野中,这种震动更加清晰。构成“席森神父”这个存在的“线”全都在震动,并在过于激烈的震动中绷断。“席森神父”在这个视野中的轮廓正在瓦解,描绘他的形象的“线”断裂后,就如同鱼群一样穿过周边线和线之间的缝隙,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回到正常一点的视野中时,桃乐丝只看到身边的席森神父那如同云雾般的人形轮廓正在消散,就像是从他的周遭传来巨大的吸力,将构成其轮廓的云雾全都吸走了。当然,比起“席森神父正在受到攻击”这样的想法,桃乐丝更觉得,这是席森神父脱离中继器之间所做的准备。
因为,在“线”的世界里,她看到了,那勾勒席森神父的“线”虽然正在散去,但是,其散去的过程正在调动更多的“线”。一个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通道”,就在这个过程中渐渐从感觉中浮现出来。
无法直接观测到,但是,可以感觉到。
然而,在桃乐丝斩断自身和中继器连接的“线”之前,近江已经向后跳去。
在走廊裂解后,双方脚下的立足之地不超过一平方米,近江这一跳,就直接跳出了界外,向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虚空下方坠落。桃乐丝没有动弹,因为,“玛索”在盯着她。直到近江彻底消失于视野中,“玛索”的轮廓才渐渐淡化,彻底融化在虚空之中。
桃乐丝很快就确认了,构成近江和玛索的“线”都已经发生变化,哪怕是从这个奇妙的视野中,也再也找不到两者了。
“她们离开了?”桃乐丝看向身旁的席森神父,再一次确认到。
席森神父仅剩下的人形轮廓点点头,也同样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提供三人立足之处的走廊碎片也彻底瓦解。现在,整个虚空之中,就只剩下桃乐丝一个人了。她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脚下的这块走廊碎片也同样支撑不了多久——大概只剩下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桃乐丝已经彻底进入“线”的视野中,将构成自身的“线”和缠绕在这些“线”上的其他“线”理清。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事情,需要观测和运作的“线”实在太多了。即便如此,桃乐丝在这个如同自己本能的视角中,同样拥有本能一样的神秘力量,在她刚产生念头的同时,就完成了“理线”的过程。
复杂的线结构被梳理成在主观上更加规整的模样,然后,被桃乐丝切断了大部分。在这之后,代表“桃乐丝”的线终于也如同游鱼一样,穿过线和线之间的缝隙,沿着席森神父留下的那只能凭借感觉去辨识的通道,向那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方向快速穿梭。
当桃乐丝再次脱离“线”的视角时,她已经离开走廊所在的那个虚无空间,但是,仍旧位于伦敦中继器内部的某个房间中。无法分辨这是谁的房间,因为,房间里所有可以被观测到的事物都已经被刷新过了,其表面和内在结构,完全和桃乐丝主管中继器时的房间风格不一样。而且,整个房间带给桃乐丝的感觉很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被再次刷新一样。
——这边。
有声音通过某种方式进入桃乐丝的思维中,她听得出,这是席森神父的声音。尽管观测不到其形体,但是,桃乐丝还是沿着这个声音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在“线”的视角下,她的存在方式也在发生变化,寻常观测角度下的物质形态和性状的阻碍几乎全都失效了。桃乐丝就像是幽灵一样直接穿透墙壁,穿透构造,穿透那些不明的物质,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所经过的地方哪怕正在刷新,也无法影响到她的进行。
那个从意识层面出现的引导,始终比桃乐丝的速度快上一线。最后,桃乐丝向前一跃,虽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却又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就像是面团一样被揉捏着,拉长了,从一条狭长的管道中滑了出去。
这一次,当她的视野再次恢复正常的时候,在物质形态下呈现莲花状的伦敦中继器已经是在百米开外。她终于脱离中继器内部了。
不过,外面的环境当然谈不上有多好。巨大的扭曲让所有可以看到的地方,那些原本只是死物的东西,全都如同生命一般蠕动着,整个可见区域内的风景,都已经偏离了统治局遗址一贯以来的风格,看起来已经不再是“遗址”,反而更像是某种生物的腔内。扭曲的力量始终存在,不断放大,不断扩散,脱离中继器之后,就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抵抗这种扭曲的影响。
不过,即便是面对这些难以描述的异常风景,桃乐丝仍旧可以进入“线”的视角。在这个奇妙的视角中,“线”仍旧是勾勒这些扭曲异常之事物的唯一有形的存在。正常视角下看到的扭曲,在这个“线”的视角中,却同样呈现出某种规律——因为太过于复杂而无法理解。
不过,也正是这些“线”呈现出来的复杂的规律性,才让桃乐丝感到,导致这些扭曲景象的核心主体,仍旧停留在一个无法直接观测到的极为遥远的地方。那不是正常的空间和时间观念可以描述的遥远所在,但是,通过某种运动,这个“遥远”的性质会发生变化,直接让那个核心主体抵达这个区域——这个过程,不是常识中的“移动”可以描述的,如果硬要做个形容,那么,最好把这个核心主体视为“一直都存在于这里”,只是“没有产生更多接触”为好。
桃乐丝无法述说的情况还有很多,在她的思维中,从人类角度进行的认知,以及从超级桃乐丝的角度进行的认知,全都充满了局限性。明明是自己可以观测到的东西,却完全找不出一个正确且合适的词语去描绘。
越说越错,越是去想,就越是发生偏差,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不——
即便只是意会到的部分也充满了疏漏和错误,或许当自己用自身那充满局限的认知去感受,去意会的时候,偏差就已经产生了。
这个难以想象其正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核心主体,应该就是火炬之光所信奉的“偏差”来处,也是偏差仪式在召唤的东西吧?那绝非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因为,桃乐丝可以感觉到,它并不位于人类的意识态中。它本身更多呈现出来的是许许多多不在常识中的物性,是以物质角度的方式存在的。
桃乐丝想要进一步去追索其存在方式,她的意识以自己可以观测到的“线”为基础,向那无法观测到的遥远进发。然而,以意识之快,也仍旧无法缩短自己和那个核心主体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似乎是“意识”在现有情况下无法传达的。
下一刻,桃乐丝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恐惧感。正因为这种恐惧感太过于沉重,所以,在桃乐丝完全被这种恐惧感吞没之前,她就已经被动脱离了“线”的视角。随后,她只觉得自己的躯体已经完全僵硬,虽然很想做点什么,可是,就连去“想到点什么”都十分困难。
在脱离了“线”的视角后,她就没再感觉到恐怖,然而,这种“没什么恐怖”的感觉,完全对她摆脱现况没有半点用处。
每当桃乐丝试图去“想”的时候,一种巨大的阻力就直接打断了这种“想”的运作。
无法想,无法移动,能够感受,却无法认知,桃乐丝完全无法判断任何事物,也无法对自我进行观测。渐渐的,当她开始有一个感觉的时候,那正是“恐惧”。
恐惧感,比任何感觉来得都快,比任何感受都更加清晰。除了“恐惧”之外别无它物。桃乐丝已经无法自行运转了,她就像是一尊石雕般,静静站立在距离伦敦中继器百米外的地方。她身边那扭曲之事物,就如同触手,如同舌头,如同某种粘液,向她扑去。没有人知道,桃乐丝是否意识到了来自身边的危险,而她的身体形状也正在发生某种异化。
在这种身体上的扭曲异化表现出更多的特征之前,伦敦中继器的形态已经率先开始了可以直接观测到的变化——那原本是莲花状的外观,正在呈现出一种螺旋式的扭曲,就如同一条被拧紧的毛巾,其内部的许多东西,就如同被榨出的水一样,从下方流淌出来。
没有人可以仅从其物质外观判断这些流淌出来的东西到底都是些什么。这些东西一接触外界扭曲的事物,就如同硫酸洒在皮肤上,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2198 死期
从伦敦中继器内流淌出来的东西腐蚀着周遭一切扭曲的事物,就连席森神父那无形无状的“流动”也宛如被浇下了硫酸一般,发出滋滋的声响。这种响声是如此的真实,但却只在席森神父那巨大的可见的流动范围内传响,一旦超过这个明显可见的流动范围,这种声音就会化作一种强大的冲击波,将宛如生物一般蠕动的事物摧毁了一大片。
席森神父似乎也无法默默承受这些从伦敦中继器内部流出的东西的腐蚀,仅用肉眼是无法观测到这流出的东西的具体形状和质地的,眼睛观测到的现象传递到大脑中,这个过程让其真实的姿态产生了扭曲,至于用非肉眼之外的其他方式去观测到底能不能得到其真实情况,无论是桃乐丝还是席森神父都无法解答,哪怕两者都正在亲身经历这一切。
正在流动的席森神父已经开始远离伦敦中继器,他撤退得正是及时,再慢一步,那腾空而起的伦敦中继器就会带起巨大的动量将他撕成碎片。虽然无形无状的席森神父并不会单纯因为形态上的撕裂而受到直接的伤害,但是,谁知道由中继器的活动造成的破坏到底还附加有何种的神秘呢?
如果不是因为欠了一个人情,今后的战斗也需要争取几个合作对象,否则,席森神父还真不会在这种时候重返伦敦中继器。
席森神父已经不记得太多的事情,包括自己在接受了爱德华神父的遗产,以无形无状的变相脱离了战斗后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大部分都找不到半点印象。当他开始重新认知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如今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也同时知晓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并成功接受了遗产,达成了只在爱德华神父理论中的变相,完全是因为自己得到了超级系的帮助。
起初他也感到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超级系并没有主动权,仅仅是一个被人操作的器物,然而,他所得到的帮助,却是一种主动性的帮助,让他开始觉得,超级系其实是有自我意识的。可是,即便超级系拥有一个主动的自我意识,他也完全无法理解,它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帮助自己完成了理论上的变相。
甚至于,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超级系做了这一切。席森神父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大概而模糊的印象而已。
可是,身为神秘专家,对自身直觉的信任是必然且寻常的,席森神父拥有了这种模糊的感觉,就不打算否定这种感觉。并且,他也从来都不觉得,仅凭自己可以完成这个理论上的变相,因为,他无比清楚,自己在神秘方面的才能远远逊色于爱德华神父。这种无形无状的变相就连爱德华神父也仅仅停留在理论上,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将这个理论变成实际也许其他人会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是运气站在自己这边,但是,席森神父是不相信这种侥幸的。
何况,如今涉及神秘的战斗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过去的神秘专家还可以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是因为运气使然,但是,当神秘专家都没有剩下几个时,这种运气也变成了无稽之谈。在席森神父的眼中,在这个正在进行中的世界末日里,再也不存在让人侥幸存活的运气了。
“能够活下来”并不是运气,而仅仅是假象而已。哪怕现在还有少部分神秘专家活了下来,但是,他们自觉的幸运,也不过是一种基于他们自身主观意识的幻觉。在席森神父的理解中,他们之所以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们的死期被规划到了稍微晚一些的时间段而已,而他们终究要面对死亡,并不存在特例。
死亡无法逃避,也无法延迟,神秘专家的神秘也无法阻止死亡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死亡的人越多,死亡的节奏越是紧凑,死亡的强制就越是明显。这些不断扩散的死亡,眼前所见的一切崩溃,以及包括自身在内的扭曲,正在让席森神父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他一直信奉的“末日真理”,并能够深刻感受到,这个末日真理是如何被验证的。
正因为完成理论上的变相,成为了这种无形无状的形态和性质,才更能够从过去根本无法看到的角度,去进一步认知自己心中的“末日真理”。一个理论,一种哲学,一个客观的现实,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趋势,正在勾勒出自身所认知到的“末日真理”的更真实的形状。可即便如此,席森神父并没有觉得自己完整理解了末日真理。反而,他所接受的这个信仰,由自己的思想去解释的这个概念,由自己的意志去践行信仰的这种行为,最终也不过是“末日真理”的毫不起眼的一个角度而已。
越是临近末日,末日的征兆越是强烈,末日真理给人的感觉就越是庞大而复杂。
过去,席森神父可以肯定地向别人解释什么是末日真理,然而,现在他不敢这么做了,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将这个真理曲解。他心中所知晓的末日真理,其整体的结构,也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语言可以描述的范围,然而,他并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的新语言。
他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说话,末日真理那庞大而复杂的轮廓,正在让他承受他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
正因为席森神父可以感觉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末日真理,甚至于,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包括末日真理教和纳粹们都更加清楚末日真理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和节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已经无法再回到伦敦中继器里了。
尽管他过去建立的“黑巢”是nog的一部分,然而,他本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变成nog的一份子。他是末日真理的信徒,是末日真理教的真教徒,是观测并阐释末日真理的神父,这份认知在他的内心中从来都没有改变。他过去所作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对抗末日真理教,还是协助nog,都不过是践行自身理论的一部分罢了。
而现在,那些曾经在践行中结成的缘分,也已经在末日里一一被斩断。他所熟悉的许多人都死了,几乎都死光了,还活着的,也不过是在死亡线上挣扎,死期正在庇护他们,也在确定他们还能活着的时间。这些以“死亡”的方式斩断的缘分,一次又一次地向席森神父证明末日真理之所以被是为真理的原因。
现在,仅剩下的缘也已经破烂不堪,在末日真理中,已经渐渐失去了延续下去的可能性。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席森神父都能感受到自己距离末日真理又近了一步。所以,现在的自己,和始终试图站在末日真理对面的nog,只剩下成为敌人的必然而已。
如果不去怀疑自己的印象,确定是超级系让自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话,那么,还它的人情也是必然的。席森神父不知道自己接触过的那个超级系到底是什么,但是,无论它是什么,也同样不可能逃离末日真理。在它瓦解崩溃之前,将这份人情还掉,就是席森神父唯一可以为它做的事情了。
只是,席森神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桃乐丝竟然会从中继器里叛逃出来。在中继器里的战斗,也有点儿超乎想象。正如他认为nog的人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自己,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同样都没有真正了解伦敦中继器以及生存于里边的人们那些家伙,真的还算是人吗?在他们自称为“人”的时候,难道不是披着一层人皮,无端放大“人”的概念,去扭曲一般常识吗?不,当那些完全不符合人类常识的家伙,对他人自称“自己就是人类”,以及坚持自己“就是人类”的时候,恐怕他们自己也明白,自己已经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了吧。
就算在这次世界末日之后,包括自己在内,那些家伙还能够活着,也完全不能代表“人类还存在”了。
在伦敦中继器的那短暂的攻防中,唯一能够让席森神父认为是“人类”的,其实就只剩下走火一个而已。哪怕是那个状似祈祷中的魔法少女,其存在方式也已经完全不能再代表人类了,哪怕她自认为是人类,其意识形态和思考模式也其实早已经和“人类”有了巨大的差别这已经不是“自认为是人,就是人”的问题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其意识必然是有着特定的特征和共性的,如果缺乏这种共性,这种以人为本的主观说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近江也是,如果仅仅是用观测到的东西去辨识,她似乎还是个人,可是,她的能力完全不是可以观测到的那些东西可以解释的必然有这么隐藏起来的因素,决定了她的真面目绝对不是当前可以观测到的那些东西。
近江到底是什么?席森神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即便如此,他仍旧可以肯定,近江同样是在末日真理的规划中,死期已定没有证据,但是,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席森神父觉得,这种敏锐的对事物死期的感性认知,这就是自己正在接近末日真理的过程中,所必然会获得的力量。
桃乐丝是最终兵器,不是人类,似乎和超级系有某种密切的关系,但是,席森神父同样可以感受到它的死期只要有死期,无论这个期限是近是远,都一定不会超过这次世界末日的时间。
走火差一点就死了,可是还没死,可他终究也是要死的。
一个个的人都死定了。
一个个的非人也都死定了。
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在末日真理面前,万事万物也在平等。在席森神父的眼中,也存在这种平等带来的淡漠。
要说在他所见到的平等而必然的死亡中,有谁稍微特殊一些。那大概仍旧是高川吧。他以无形无状的姿态远远见证了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的战斗,可是,这一次的观测带来的感觉,和过去对同样两者的感觉截然不同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认知两个高川的时候,双方是“不同的两人”的感觉是相当强烈的。然而,这一次,这种感觉变得模糊了。如果忽略双方的形象,而从其它方面去观测和感知,两个高川竟然是“混淆”的。
两个高川给席森神父的感觉是混沌的,仿佛螺旋交织在一起,两者的战斗甚至不能说是战斗,而是螺旋交织过程的一部分。
尽管无论哪个高川,在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让席森神父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无法在两个高川身上感受到死期。不,这么说也不对。其实,感受到过好几次死期,然而,比从其他人身上感受到的还要模糊,如果硬要形容,那就像是在死期近在咫尺的一瞬间,这个死期感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再去感受,死期感似乎还存在,又在接近,而一旦接近到“近在咫尺”,便又再次消失。如此循环往复,如此的奇特。
除了高川之外,再没有人和非人的死期感会是如此特别。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高川身上可以解读到的末日真理也定然与其他人有很大的区别,席森神父对此充满了期待。这也算是回报了超级系的援手后,意外得到的收获吧。
桃乐丝显然是要接触高川的,在这之后,末日真理又会以怎样的景象展现在自己面前呢?席森神父期待着特别的人会带来特别的事,而末日真理更深邃的一面,也将会展现在这些特别的事情和现象中。
席森神父的流动从变得如同石头一样僵硬的桃乐丝面前席卷而过,两个非人便从伦敦中继器可观测的范围内消失了。
2199 舰队在前进
表面看起来如同肉芽和触手,但是,真正击中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强度仍旧达到构造体材质原有的水准。没有人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才会把这些已经足够坚硬,让人觉得其结构已经稳固到了不会再变动的构造体变成如今这种扭曲的模样,然而,当身边入眼所见的景象都是这般样子的时候,其环境的恶劣已经对所有陷入战争泥沼中的各方都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变异的环境并不会针对个别的势力和人物,而是对所有置身于其中的人和非人一视同仁。无论是神秘专家还是纳粹士兵,无论是安全卫士还是素体生命,一旦自身无法抵抗那充斥在整个战场上的扭曲力量,连自身的物质结构都要被转化。而哪怕承受住了那无处不在的扭曲力量,也仍旧需要留意身边那些随处可见的宛如自有生命意识般蠕动着的血肉。
已经变得极度异常的环境里,每一种事物都充满了危险,也正因为什么都危险,所以,反倒无法确认这些危险的东西会在什么时候,具体从什么地方,对自己发动攻击:每一个落脚处,每一个视线可以看到的事物,空气里充斥着的气味,漂浮在半空的各种微粒,正在交互产生的各种现象,乃至于对颜色的辨识过程,对具体细节的观测过程,将这些信息传递到思考终端时,所产生的各种化学反应——所有这些都是危险的。
这些危险有的可以预防,同时也有很大一部分根本防不胜防。因为,即便是神秘专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深入自我的每一寸意识,从物质到精神全面地保护自己,将自身的原子结构乃至于亚原子结构稳定在一个定性为“安全”的范围内。
不,毋宁说,当自身的原子结构和潜意识都受到影响的时候,所谓的“安全范围”就已经不存在了。
在幸存的神秘专家之中,没有一个能够在理论领域,从微观上重新认识原子以下的结构,也同样无法从宏观上重新认知这个正在全面变异的战场。没有人可以确定,这个战场的边缘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他们从正常的地球打进宇宙,又从宇宙进入宛如异次元般的统治局遗址,然而,这个统治局遗址所囊括的范围也至今未曾全面解析过——受限于技术和时间,人们只能观测到自己经过的地方,然而,自己所经过的地方,究竟又占据整个统治局区域范围的多少呢?
也许,统治局遗址的范围仍旧是会有一个尽头,然而,在如今,主观上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印象。
当自己所观测到的地方,全都发生了异变的时候,就不禁觉得,整个统治局所包括的范围,都在发生这种异变,就算想要撤退,也已经没有一个安全的场所了。
正常的地球就如同在异空间的另一边,而那个地球也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灾难,几乎没有幸存者。宇宙中的月球已经伴随纳粹一起进入了统治局范围,失去月球的地球如今到底是什么样子,已经没有人去想象了。
在幸存的神秘专家眼中,过去那个正常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从一些客观的角度来说,世界末日其实早就已经到来了——能够让人类生存的环境已经消失,而人类本身还剩下几个呢?在这艰巨而漫长的战斗中,所有人能够感受到的,就只剩下身边的人而已。
无论从已经得到的情报,还是从亲眼见到的景象来看,自己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恐怕就是最后仅剩的人类了吧。
有多少个?
算上伦敦中继器里的,算上三仙岛里的,算上整个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的,大概有几万人?或许更少,几千人?再进一步,剔除那些预计会死在这场战争中的人数,那么,还剩下几个?
几百人而已。
而躲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逃过了外在环境扭曲的神秘专家们,能够确认的,就只有他们自身,满打满算,也已经不到一百人。而他们这一百人,已经没有再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在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没有庇护所,也不再有更多的战友。他们仅剩下的,就只有他们脚下的这支舰队,以及身边的同伴而已。
十五艘战舰构成的人类历史上唯一一支,也是仅剩的最后一支舰队,正在疯狂地突进。
战舰悬浮在半空,组成队列,通过所有可以想到可以做到的方法,将所有的个体连接成一个整体。这些战舰也早已经不是它们刚在地球出厂的模样,数量也一变再变。统治局原住民的“莎”在成为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后,曾经一度接管了包括三仙岛在内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改造,但在“莎”停止响应之后,神秘专家重新登陆这些战舰的时候,战舰本体和其存档中原有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
能够将这些战舰重新启动,并在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前脱离“莎”的内部,肯定不仅仅是幸运的缘故。这些战舰和里边的神秘专家们在脱离“莎”之后,也因为外界环境的异变而被迫分散在不同的区域坐标,能够重新汇聚起来,也绝对不仅仅是筹谋使然。
所有可见的偶然和必然的原因,都在将每一个人和非人引导到这个战场上最为激荡的地方。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以宇宙速度航行在这个看似无边无际的战场上,它的下方,是无穷无尽的敌人和全然不友好的异变中的事物,它的上方也同样如此。它的身后,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绞杀成一团,纠缠的双方向着肉眼可见的地平线蔓延,没有一处地方是平静的。它的身前,同样是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场,然而,却比后方更多了许多庞大的人工造物——
巨大的飞艇,体积最大的已经超过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舰体,体积最小的也至少有舰体的三分之一。而其数量完全无法计算。这些飞艇存在于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地方,并让人觉得,还有更多的飞艇存在于可以观测的范围外,每当可见范围内的飞艇被击落,就会有新的飞艇从观测之外的范围进行补充。
在连结成一体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面前,这些已经在上个世纪就被淘汰的飞艇,这些外表看似人类的纳粹士兵,以及完全和人类不一样的安全卫士,乃至于偶然会出现在战场中的素体生命,其个体都是脆弱的。然而,那完全不讲道理的数量,无法让呆在战舰之中的神秘专家们产生半点安全感。
所有正在注视这个战场的人,都会意识到,某个滔滔的命运即将走入终点,而自身在这残酷的命运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哪怕一直幸存下来,哪怕这种幸存是存在的,在这个已经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末日的命运面前,也是不值一提。
无论做什么,亦或者不做什么,都只会让人产生巨大的无力感。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搭载着神秘专家,按照预先制定好的计划,向纳粹的大本营发起最后的冲刺。然而,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垂死挣扎的不甘,还是在自己的心底仍旧存在最后一丝希望?他们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了。
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随波逐流,只是因为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才不得不前进而已。正因为无论前进还是停止,亦或者后退,都无法避开死亡,所以,才选择前进而已。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已经无法再提速了,它的前后左右,无一不是破坏性的力量,肉眼可以看到的现象就不知凡几。这些充斥着神秘的力量撕扯着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防护罩和外壳,置身于战舰中,等待白刃战的神秘专家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等人什么时候就会被击落,或许会伴随自己所在的这艘战舰变成一团火球,在现象中解离,亦或者变成外边那些扭曲事物的样子。
死亡随时都会降临,没有人可以确保,自己等人可以百分之百突入到纳粹的月球中继器,能够如计划的那般,将最后的神秘专家们投放其中。而哪怕进入了月球中继器内部,自己这些人到底能够做什么,而敌人是否存在一个可以斩首的关键核心等等问题,也无法提前知晓。
不是没有人想过,只是,从现有的情报,根本无法做这些细节性的分析。
在进入月球中继器之前,所有人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保存元气进入其中,可即便是这种事情也有点儿想当然——要在这个战场上保存元气,就像是笑话一样。
剧烈的震动传来,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默着,等待着。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巨大的火团,扭曲的骨架,崩碎的外壳,就如同流星一样冲向地面。他们没有去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哪怕不看,他们也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对其观测也是徒然,因为,仅凭现在的自己这些人,根本无法做到任何改变现状的事情。
一旦在这个战场上被拖住脚步,一旦在这个战场上受到无法即刻愈合的伤害,那么,死亡瞬间就会降临。被敌人杀死和被异变的环境吞噬同化,结果都没什么不同。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就像是没有恐惧一样,一如既往的活跃,然而,素体生命却越来越罕见了。就在十几分钟前,还曾经有一个素体生命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穿过战场,接近航行中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战舰里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如此强大的素体生命也不过在战场上前进了几百公里,就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不知道其具体性质的某种神秘力量分解了。
素体生命那曾经是为自身种族优势的坚硬身躯,在这个战场上不断发生的神秘现象面前,也仍旧不足以自保。千奇百怪的神秘之中,总会有一种神秘,在其预想之外,在连反应都无法做出的一瞬间,就将那曾经看似完美的东西摧毁。一切自以为坚固的事物,在这个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战场上,也不过如同泡沫一样脆弱。
在这个神秘莫测的战场上,并不存在什么全知全能的神明,然而,却仿佛有一个排队死亡的期限。战争越是激烈,战斗越是莫测,堆积在那大量的,偶然的,必然的死亡中的一种模糊的预兆,就越是强烈地可以让人感受到。
神秘专家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想起那个未曾出现在战场上的末日真理教。因为,那些人所信奉的末日真理,仿佛在这可怕的战争和死亡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随处可见的死亡和扭曲,似乎在都向自己证明,自己对末日真理的抵触和反抗,是如此的无意义。
就仿佛,哪怕自己等人真的闯入了月球中继器里,乃至于进一步让纳粹土崩瓦解,也不过是末日真理的进一步印证而已——即便是纳粹,即便是末日真理教自身,也同样在这个末日真理之中。
因为,真理之存在,不会因为信奉与否而动摇,那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道理,哪怕它是如此的让人感到恐惧和排斥。而所有否定这个真理的想法和行为,都不过是一种幻想和荒谬而已。这个世界的末日就是真理,已经覆盖了所有可见到的一切。
过去还会有人驳斥这种想法,不认可如此极端而负面的情绪,认为这是对“人”和“人的社会”而言,没必要存在的东西。然而,无论负面与否,无论被需要与否,人类已经用自身的死亡,证明了这些负面的想法,比过去所有认为更具备进取心的想法更加正确。
“……距离月球中继器还有三光年,现在开始重新矫正时空现象。”广播中传来平静的声音。
一直静默中的神秘专家们终于有人站起来了。
“三光年?”
“这是通过观测到的因素进行计算的最终结果。”
“如果无法重新矫正时空现象,我们会变得怎样?”
“三光年的距离,以我们现有的速度来计算,哪怕没有外在的攻击,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就会抵达寿命的极限。”
“……我们可以做什么?”
“冻结自己,亦或者转化自身的存在方式。如果矫正时空现象失败,那么,这就是在计算中,我们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已经对冷冻仓下达指令,同时正在尝试制造构造转换器。”
2200 执行工程组件
被“莎”改造过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获得了远超其刚从地球各国出厂时的神秘。那些为了跨越科学技术理论当前的限制而特地装配在战舰内部的神秘之物,是让这支舰队真正成为宇宙舰队的核心,如果没有这些核心,而仅仅依靠原有的科学技术岁实力,恐怕这些战舰连大气层都飞不出去吧,更无论搭载人员于宇宙中战斗了。
原本各个战舰的独立性要远超其连接能力,在宇宙和纳粹战斗的时候,尽管是一整支舰队的作战,但战舰之间的配合几乎没有。这些配合并不仅仅是操控舰队的作战人员的协同,也不是技术层面的关联,更是作为战舰核心的神秘之物之间的连结和共鸣。
最初NOG和联合国合作的时候,联合国就已经对己方的战略和战术有了极为深入的想法。哪怕在不得不使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神秘之物的情况下,也事先根据自己所拥有的关于这些神秘之物的具体现象和实验结果,将其进行整合和搭配——神秘和科技的整合,神秘和神秘之间的整合,这些事先就已经有所预备的规划,就是为了在面对那超乎寻常的敌人时,己方的战舰不至于陷入单打独斗的窘态。
然而,在宇宙里,和纳粹的战争中,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并没有表现出联合国预想的状态,如果不是三仙岛强行将整支舰队整合,这支舰队早就分崩离析,被敌人一一击破了。
“莎”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改进,正是基于这些实战记录下来的数据,通过自身作为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力量,将所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加以修改或摈弃,甚至拆解了一部分船舰的构造,组成在舰队中承担粘合剂的新战舰——在重新夺回舰队主控权的神秘专家看来,如今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每一艘船舰,更像是一个个功能特殊的模块。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能够适应如今这个可怕的战场,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被那复数的同一时间出现的大量神秘现象摧毁,正是因为“莎”虽然削弱了单独战舰的战斗性能,却强化了舰队整体的机能和神秘性。
神秘专家们直到如今,仍旧未曾全面了解这支新生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到底增加了哪些具体的功能,也无法从眼前到的情况去判断这支舰队的作战能力上限。然而,基本上,只要他们在战场上能够想到的,并希望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完成的事情,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机能都会给予正常响应。
无论是光速航行,还是从构成基础上改变自身的存在性,这些要求被神秘专家以备案的方式提出的时候,全都被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执行工程组件受理了。没有人知道,这个“执行工程组件”到底在舰队的什么地方,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是位于某一艘战舰的内部,还是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存在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各个船舰的连结中。
没有人亲眼见到过这个组件的实际模样,但是,自从他们登入这支舰队后,脑海中就已经存在对这个组件的认知了。他们甚至在想知道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组件正是“各个船舰所拥有的神秘之物彼此连结而形成的最终产物”。
单独拿出这些用作战舰核心的神秘之物,都能够制造出匪夷所思的现象,而将这些核心全部连结后,到底会产生多大的作用?这已经是完全在想象之外了。
执行工程组件在一定的范围内,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神秘专家尝试过在实战中测试这个范围,然而,或许是外部环境太过于复杂的缘故,这个范围竟然在能够测定的时间内——无论这个时间间隔多么短暂——其可监测到数值都一直在波动。
许多和已知科学理论相悖的数值,全都在可以观测的范围内呈现出来,根据这些数值,带入既有的公式进行计算,可以得知:熵是不存在的,普朗克常量是错误的,量子的可行性被局限在特有的环境因素中,如果要从这些数据去定义“宇宙”,那么,“宇宙”本身也是不存在的。乃至于,人们平时可以感受到的四大基本力,也更像是一种幻觉。
所有的逻辑计算可以得出的结论,都是反逻辑的,反而是在证明“逻辑”本身就不存在。可是,神秘专家可以观测到的现象虽然有许多他们无法理解的,但也同样有许多熟悉的现象展现在眼前:光、火、冷热变化、气流、爆炸……仅仅从这些熟悉的现象去认知世界,那么,这个世界有一部分仍旧是自己熟悉的。
一旦从理性逻辑的角度,去计算,去推论,尝试去洞悉世界的本质,就会有一种连“自我”都要被否定的巨大恐惧感。因为,在这些计算的结论中,“自己的所知所想”都不代表“自我”,“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是从根本上错误的。似乎,被自己确信是“我”的这个“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自我,但却存在多种非我的集合。不存在“我的思考”,只存在非我之思考的交错。所谓围绕“自我”的认知,不过是这个集合产生的幻觉罢了。
有一些神秘专家陷入这种矛盾的彻底否定自我的精神状态而无法自拔,而这些神秘专家全都在他人看来心思细腻,拥有强大而坚固的逻辑的人。他们是寻常意义上的“聪明人”,然而,通过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现有的功能去观测和理解到的事物本质,却又像是特别针对这些“聪明人”。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去琢磨“自我”,不去思考事物的来龙去脉,那么,反而能够保持平静。
幸存的神秘专家之中,有不少人崇尚“知其然也要治其所以然”的理念。然而,一旦他们去实践这个理念,在知其然之后,尝试去治其所以然,他们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发疯”——有某种力量在他们去思考的时候,从精神和意识层面给予他们重创。
对人来说,不思考是不行的,但是,幸存的神秘专家在亲身体验到了思考的恐怖后,有不少人已经放弃了思考。
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保持活跃的神秘专家,有三分之一已经进入意识冻结舱中,降低自身的思维能力。其中又有十分之一的激进者,做出了让其他人都不敢相信的决定:他们用不知道何种方法,独立向“执行工程组件”提出申请,制造了一种用于扼杀自身思维能力主动性的机器。当他们决定使用这个机器的时候,其他人都来不及阻止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以近似于“植物人”的方式,被安置在疗养舱中。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些激进者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用“他们已经疯了”这句话去解释。不过,好在这些消除了自身思维主动性的神秘专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应激性,能够在限定条件的刺激下,保持长时间的极限状态去进行战斗。他们只是在平时根本不会主动去想做点什么,正因为没有想做的,所以,什么都不会做。
自从“莎”失去响应后,幸存的神秘专家从“莎”的内部脱离,重新在统治局范围的正常空间中集合,再按照原计划向纳粹的中心进发。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期间他们所经历的种种的危难,都正在消磨他们的人数和意志。想要活下去的人,决定拼死一搏的人都有,然而,无论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在这个混乱、恐怖而巨大的战场上,那些置人于死地,让人发疯的力量可不会因为他们的想法就发生改变。
死亡的序列是存在的,越是在这种无法预知的战场上,这种感觉就越是清晰。哪怕拥有在一定范围內,可以实现自己种种设想的执行工程组件,也有着自己无法设想到的情况会在一瞬间就摧毁自己的努力。神秘专家总是必须在挫折和意外中重新来过,重新去思考,重新提出计划,重新去执行这些计划。
这些挫折和意外来得如此频繁,比之他们每一个人过去几十年里遇到的挫折和意外都要多得多。这些神秘专家当然也有想过,这就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造成的连锁反应。一个个或严重或轻微的偏差正在累积,必然在最终变成一个谁也无法设想的局面。
大部分幸存的神秘专家都感到孤立无援,这是在最初与“莎”合流后,谁也没有想到的。己方看起来最强力的存在,伦敦中继器、“莎”和三仙岛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上了。
如今,他们所遇到的最为让人头疼的情况,无疑就是在前往纳粹中心的过程中,所遇到的时空问题。无法事先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当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航行了足够长的时间后,重新对距离进行纠正时,才发现舰队距离月球中继器竟然足足有三光年的距离——从物理常识的角度来说,这个距离所带来的现象,完全就不应该是自己此时所见的这般。
如果目标不设定为月球中继器,而是周边其他事物,这个距离就会缩短到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正常值。而三光年?统治局遗址的全范围是以“光年”这个宇宙距离单位来计算的吗?只看数据的话,只让人觉得荒谬。
可事实就是,如果不能冲破这种干涉了时空性的神秘,那么,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休想到达纳粹的中心。哪怕以光速航行,也需要三年时间,在这个时间里,这个战场上不断产生的种种神秘,足以在某个时间点产生某种力量,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且,已经清晰可见的世界末日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三年的时间。
“三光年”的距离判断标准是十分奇怪的,但是,正在发生的事实却又让人不得不去正视这个标准。
“……目标越是靠近月球中继器,其反馈回来的数据就越是奇怪。月球中继器很可能已经改变了这个战场上的一些物理规律。至少也是改变了从我们到他们的这个范围内的物理现象。如果只是限定在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现象,那么,我们大概还有一搏之力。不过,如果他们是从本质层面修改了物理规律,那么,我完全想不出,该如何去突破。执行工程组件可以让我们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我们必须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有一个清晰的过程概念——只是想要抵达纳粹中心的话,是无法驱动执行工程组件的。”
“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在你的想法中,难道就只剩下冷冻和改造这些三流科幻都快要不用的超距离移动方法了吗?”
“如果你有好主意,不妨说说。”
“我已经说了,但是,执行工程组件拒绝受理。”
“那就不成了?通过冷冻和改造的方式,完成远距离移动,这个过程的理念对我而言是清晰的,但是,你所设想的那些过程,缺乏太多的细节,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明明只是虫洞跳跃而已。这也是科幻里常用的手段吧,为什么不清晰呢?”
“虫洞只是一个大体的概念。你必须从更加细节的角度,去明确什么是虫洞,如何在理论上形成一个虫洞,依靠怎样的理念和方法,可以解决在穿越虫洞时会出现的问题——啊,在那之前,你还得知道,实现虫洞跳跃大概会碰到哪些困难,并且知道该如何解决那些问题。”
“我不是科学家!”
“是的,我也不是。所以,我不会向执行工程组件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看,我们连最基本的,虫洞是什么,虫洞中会出现怎样的情况都不了解。幸好,我还知道冷冻人和改造人是什么。”
“如果我知道理论,那还要执行工程组件做什么?”
“我说,你的智商掉线了吗?就算你知道了大体的理论,你仍旧需要将理论变成实际的工具,这才是执行工程组件的意义。它只是一个执行某种工程的组件而已,不是许愿机。”
2201 观察者
尽管执行工程组件已经在应用中,然而,仍旧有一些无法理解其工作机理的神秘专家会提出质疑。如果执行工程组件能够有感觉中那么强大的能力,那为什么不直接造一条通向目的地的航路呢?无论那些能够利用执行工程组件的神秘专家如何解释,对这些无法理解的人来说,那些话就像是一大堆虫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令人烦躁。
无法理解,无法使用,自己提出的所有建议和要求都被拒绝,明明是自己觉得有充分可行性的工程,却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然而,即便向能够通过申请的人请教,去拼命地尝试理解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错了,无法理解的地方就是无法理解,要说为什么无法理解,就连自己也不明白。
执行工程组件是没有使用说明书的,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形态,它仿佛存在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每一艘船舰里,在船舰内部空间的每一处,哪怕是在最偏远的角落,当神秘专家需要它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无论是仅仅通过念头还是说话,乃至于一个手势,都可以激活与之联系。
同时,也没有一个神秘专家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具体的哪一个时候地点,确认了这个执行工程组件的存在。它就像是一个幽灵,在它自己现身之前,无论如何刻意去寻找都无法发现它的存在,甚至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是的,在某一个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每一个神秘专家就在毫无记忆的状态下,突然间就知晓其存在,并有一定数量的人,在即时间就懂得了该如何去使用它。虽然不能说没有人怀疑这种突如其来的奇异又强大的事物,但是,完全无法从态度上去反对这样的东西。
不仅仅是来自外部那愈加扭曲恐怖的世界末日的压迫,当他们试图去针对这个“执行工程组件”进行猜想和探究的时候,这个意识倾向就会衰弱——他们甚至可以清楚知晓,自己对这个东西的好奇心是如何消失的。
虽然知道了,但是,已经消失的心情,已经被淡化的意识,完全无法驱动自己朝那个方向去前进。
所有的神秘专家在对待“执行工程组件”的态度上,基本处于知晓其诡异,却没有任何动力去追究其诡异的情况。
而那些无法理解执行工程组件,也无法有效运用它的神秘专家之所以会产生烦躁,也并非是针对这东西产生烦躁。他们自身就觉得,这是某种对自己产生的情绪。而这种情绪之产生,对一个身经百战,最终幸存到现在的神秘专家而言,也是十分罕见的。
他们完全无法找到这种情绪产生的根源,也无法停止使用执行工程组件,同时也没有去挖掘执行工程组件背后的秘密的动力。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处于这种状态下了。
所有的抗议都是情绪化的,所有的争吵都是情绪化的,就仿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一种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
所有的神秘专家都对己方的异常有着很深的感受,可是,仅仅只能去感受,而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挤出那个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当他们开始去想,思考就会从试图解决问题的方向滑向无法解决问题的方向。
明明知道这是十分严重的状况,可是,到底该如何形容,如何去描述,如何去剖析这种状况,却又无法进一步思考。
无意义的争吵还在持续,尽管双方都知道,这种争吵是没有意义的,但就是无法停止。
“我不是科学家,不可能知道这些理论。”
“我也不是。所以,我不会向执行工程组件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看,我们连最基本的,虫洞是什么,虫洞中会出现怎样的情况都不了解。幸好,我还知道冷冻人和改造人可以做什么。”
“如果我知道理论,那还要执行工程组件做什么?”
“我说,你的智商掉线了吗?就算你知道了大体的理论,你仍旧需要将理论变成实际的工具,这才是执行工程组件的意义。它只是一个执行某种工程的组件而已,不是许愿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可以利用执行工程组件去印证自己的想法,但是,首先你得有一个明确到一定程度的构想。”
“烦死了,你能不能说得再简单一些?”
“……你上过学吗?”
“当然。”
“学历是?”
“高中毕业。”
“……我觉得你应该复读小学。”
类似的谈话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进军纳粹中心的路上,不断在战舰内部发生。虽然那些已经可以很好地利用执行工程组件去做事情的神秘专家,并不想去否定同伴的智力,然而,对他们而言十分容易理解的事情,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同伴无法理解。在过去的彼此了解中,这些像是“突然开始变得愚蠢起来”的同伴可不是这样子的。
能够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并不缺乏常识和理解能力,关于学历的讽刺仅仅是一句笑话而已,他们首先足够幸运,其次足够聪明,所以才能幸存下来。
然而,事实就是,在善于思考的一部分神秘专家疯掉后,在彻底拒绝思考的一部分神秘专家变成了只剩下应激性的植物后,那些阻止自己思考太过的神秘专家,正在以一种徐徐的速度变得不善于思考。
在之后的统计中,只有在思考的深度和频率上,自然而然地维持在某个特定值左右的人,才是“表现正常”的一批人。而这些人的人数只占据总幸存者人数的五分之一。
无论是善于思考、过于思考还是限制思考,乃至于阻止思考,都只会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糟糕。
还能够正常思考的人,已经无法去形容这种糟糕的程度了。就算不为了接近纳粹中心,单纯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这些同伴,冷冻和改造的手段都势在必行。既然这些同伴无法在这场战争中,维持在正常状态下,那么,无论是避免他们的状况进一步恶化,还是为了保存己方的战争元气,都必须对他们实施一定的控制。
这种控制是强硬的,但是,对于那些仅仅只是智商下降的同伴而言,这种强硬也是一种不友好的表现。而决定控制他们的神秘专家,基本上还能够正常思考,自然不会选择会产生误会,激化矛盾的做法。
还没有解决“三光年”的时空问题,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内部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人员清理,所有在事实上已经不能,和被判断为不适合参与讨论,不适合做出决定的神秘专家,被一一诱导,陷入沉睡之中。还能够在战舰中活动的人,只剩下全部幸存者的五分之一,原本就已经足够空旷的战舰内部,正变得比以往都要死寂。
在这些还能够正常活动的神秘专家中,魔法少女晓美冷眼注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正在发生的情况。她并没有看清舰队内所发生的一切情况,只能从通讯和联想中,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情况。她也是能够利用执行工程组件的人员,然而,比起其他同类的神秘专家,她又是最少使用执行工程组件的人之一。
魔法少女晓美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个特例:当其他人都无法拒绝的使用执行工程组件的时候,她多少能够感受到那种无法拒绝是怎么回事,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也和那些同伴一样时,却发现自己是可以拒绝的。
尽管那些围绕“执行工程组件”所产生一切影响,并没有忽略这位魔法少女,可是,比起其他人受到的影响而言,晓美更加能够知晓自己受到的影响有多轻微。然而,正因为周遭所有人在思维活动上都表现出一致的异常,反而让自觉得自己没怎么受到影响的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情况隐藏起来。
她不太会撒谎,所以,主动减少了和同伴的交流。她几乎淡出了和其他人的正面接触,就如同站在不起眼的背景的角落里,一个和正在上演的群像剧毫无关系的路人。
魔法少女晓美对自己稍稍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情况有点儿猜想,如果说,其他神秘专家表现出来的情况是“异常”,那么,自己的“正常”又是如何维持的呢?答案是她的直觉,有一种力量正通过无形的渠道,从无法分辨其远近的某一处,植入她的思维中,让她还能够用过去的思维方式对现况进行思考。
一旦深入去思考“这种无形的力量是什么”的问题,在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魔法少女小圆的脸——这仿佛就是给予她的答案。
曾经一同经历了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一同在那个诡异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成为魔法少女的两位同伴——小圆和同一学校高年级的学姐,已经和她彻底分开了。
小圆留在伦敦中继器里,执行某个秘密计划。学姐则是消失了,在某个连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在某个根本不清楚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记号地不见了。晓美是在之后的某个偶然间,才突然想起学姐的事情,然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痕迹,哪怕询问其他本应该知道学姐的其他同伴,也没有人能够想起具体的情况。
并不是彻底遗忘了学姐,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去意识到,哪怕在之后提起的时候,这些同伴也会重新意识到,但过后,这种意识就会自然而然地抛之脑后——就仿佛学姐的消失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魔法少女晓美和这些同伴一起作战,知晓他们的性格,知道他们绝非是这种不在意同伴死活的人呢,况且,学姐的消失没有任何征兆迹象,这本来就是神秘专家必须留意的诡异之处。可是,他们仍旧将这个情况抛之脑后了。
或许,学姐无缘无故消失后,大家一路上遇到的状况,每一种都更加迫在眉睫,更加充满冲击力,才显得学姐消失本身的异常有点儿微不足道。但即便其他人都将这件事抛之脑后,魔法少女晓美也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她不打算忘记,也确实没有如同其他同伴那样忘记这件事。
晓美开始觉得,能够意识到学姐的情况,和能够意识到执行工程组件所造成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地方。同样的,无法意识到的其他人,在“无法意识到”和“没有动力去意识到”的这一层面上,也同样有相似的地方。
自己在这两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特殊性,一直都是魔法少女晓美最为在意的情况。这种在意的程度更甚于如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陷入的麻烦。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盲点,但又不敢太过表现出来。她并不是很确定造成这些现象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什么,但又觉得,对方其实就在自己人当中。然而,她私下通过观察排除了一部分人后,便意识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对方,并不是因为对方藏匿得很好,而是因为,对方使用了某种神秘力量掩饰了自己的存在,让所有试图找到它的人,都会下意识忽略掉它。
晓美同时也确定了,对方所使用的手段,对自己也是有效的——哪怕自己观察并思考,但是,逻辑的一部分仍旧出现了自己无法意识到的问题,自己的脑海中肯定已经存在对方的一部分记忆,然而,这部分记忆埋在深处,在自己进行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地规避了。
因此,只要无法突破这种神秘。哪怕自己真的知道对方是谁,也无法想起来。
尽管没有证据,但是,魔法少女晓美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她的。神秘专家的直觉不需要证据,毋宁说,这种直觉也能算是一种神秘,一种所有神秘专家都拥有的被动性的神秘——仿佛存在一个巨大而隐形的网络,正在将事关真相的信息传达给每一个人。
所有的神秘专家都拥有的直觉,往往比亲眼见证的情况更逼近真相。
2202 沉默的魔法少女
晓美在战场上挣扎求存的日子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神秘专家,也如同每一个合格的神秘专家那般,比起证据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尽管只从记忆中的时间来计算,大概连半年都没有过去,但她如今已经很少回想过去曾经是一名女高中生的日子了。
她亲眼见证地球发生了什么,以相当接近的距离,认知到了人类正在变成怎样。在被卷入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前,那些平和而日常的时光,如今看来比任何梦境都要梦幻——她有时会在某种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怀疑过去那些正常的时光,是否真的就是一场梦境。
曾经美好的一切都消失了。曾经觉得困扰、麻烦、痛苦和无聊的那些事情,放在如今来看也如同梦幻一般让人向往。比之如今饱尝的痛苦和绝望,过去在那日常生活中所受到的挫折又能算是什么呢?
她无数次都在梦中想要回到过去,然而醒来后只会更加痛苦,到了现在,已经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相比起还活着的人,或许死掉的人反而能够获得平静?这是她在目睹一个个认识或陌生的人死去后,在不断挣扎着想要改变什么时,时而会产生的想法。
如今,她以一名战士的身份,一名幸存者的身份,站在这个战场上——这个处境已经不容许她再去过多思考一些“如果”的事情。她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等人的行动能够对局势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她知道,自己在做的,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到底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真的带有某种使命?亦或者,是留在伦敦中继器里,不知道如今过得如何的小圆对自己的期望?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正因为自己似乎有点儿特殊性,所以,自己有必要利用这种特殊性去做一些事情的缘故——对现代的一些人来说,这并不是正确的逻辑关系,但是,对晓美自己而言,在这个战场上,不会有任何有别于他人的特殊,是无缘无故就出现的。
这就像是一个剧本中,所有表现出特殊性的人物,都不可能只单纯是个路人。
魔法少女晓美已经将学姐的消失和执行工程组件的影响联系起来了,当她的大脑中,将这两件事连成一条线的时候,就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其在意的程度,在她自己看来,要超过针对纳粹们的那些作战计划。
她必须找出这个幕后黑手,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挽救某些事物的关键。至于具体是要挽救什么,能够挽救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只是学姐?或许是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许范围更大,但是,太大的范围也难以想象,总不可能会和“拯救世界”有关吧。
只是,在她尝试确认在敌人在什么地方,敌人是谁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同伴或主动或被迫地停止了活动,停止了思考。他们当然还没有死,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仍旧会去战斗,就如同他们过去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隐藏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敌人”,或许也并非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只是,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内部陷入当前的状况中的这个“敌人”,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呢?所做的这一切又是怎样的计划呢?对方显然不打算让他人知晓太多,而这种秘密主义正是最让晓美感到不安的地方。
到了如今还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哪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集体行动中所采取的行动,都绝非是单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集众人的想法和智慧查遗补缺的做法,一直都被严格遵守,不能说结果比其他方法更好,但是,从事实来看,这种做法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神秘专家,神秘组织,所有带有“神秘”二字的人和团体,信奉并执行秘密主义,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然而,哪怕过去的人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如今时过境迁,晓美不觉得这么做仍旧是正确的。
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或许是敌人,或许不是的家伙,还在奉行这种秘密主义,并导致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内部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远的不说,如今能够正常思考,提供建议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一旦情况发展下去,最终,所有人都必须执行某个人的想法的时候必然到来。而决定众人命运的,也不再是众人自身的想法,而是最后仅存的想法。
大概也会是这个幕后黑手自身的想法。
晓美不愿意将自己的未来放在这个奉行秘密主义的幕后黑手的手中。哪怕眼前所见无一不是痛苦和折磨,自己也如同浪潮中的小船,只能随波逐流。但她也仍旧想要在一定程度上,自己决定自己该如何行事。也希望其他人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去执行自己的决定。
她有种种的理由,对这个幕后黑手的做法感到不满。
只是,在揪出这个家伙之前,她也不能将自己表现得太过特殊,以避免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哪怕在成为神秘专家后,晓美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需要做这种如同密探间谍一般的事情。并且,她从来都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经验。那些已经习惯于秘密主义的人,应该很容易就适应躲避和隐藏,然而,她作为新生代的神秘专家,更是在一个信奉集体主义的半军事组织“魔法少女十字军”中成长,本身就并非是秘密主义者,也从意识上反对秘密主义。
所以,当她必须一反过去那般光明正大的行动,而专注于伪装自己,在暗中筛辨敌人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晓美在成为魔法少女前后,曾经与那位特立独行的神秘专家高川先生合作过,正因为是特别的相遇,特别的经历,因此,那段记忆十分深刻,而包括她、小圆和学姐三人,在加入魔法少女十字军后,也经常关注高川的活跃。对三人而言,高川本人就是活生生的神秘专家的教本。在三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往往会去想:如果是高川先生遇到这种事情,他会怎么做。
在晓美的印象里,神秘专家高川本人并非是秘密主义者。虽然不是秘密主义者,却又充满了秘密的色彩。尽管在记忆中,高川没少经历过正面的战斗,但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却是对方保持沉默的样子。
高川的沉默,并不像是在隐藏什么,反而像是在背负着某种沉重得无法开口对人述说的东西。晓美觉得,其本人的性格或许并不是那么内敛的,只是他需要面对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如此——就如同现在的自己,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喜欢保持沉默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或许就是最好的做法吧。
不需要去表现自己,也不需要刻意去隐藏自己,多看少说,保持沉默,就如同自己只是这个不断衰减的神秘专家团体中一个不起眼的螺丝钉。
晓美既不是特别不喜欢说话的人,也不是特别喜欢说话的人,她的所有性格表现放在所有的高中女生里都不会显得突出,自认性格平庸。当她刻意去说话的时候,她会觉得难受,然而,这种难受和刻意不说话时的感觉比较起来,却又让她觉得,还是能够说话的时候比较好过。
晓美不知道其他人在刻意保持沉默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对她而言,这种沉默就像是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压在心底,所有让自己感到苦闷的一切都无法释放。自己的情绪和感觉,在沉默的时候会变得极为敏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弥漫在眼前一切事物中的痛苦、疯狂和绝望,而这一切就如同无法宣泄,愈加积累的洪水,带给她一种迟早要冲垮心中堤坝的恐惧。
越是沉默,就越是能够清晰感受到压力,越是能够清晰感受到某种可怕的情况,正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
原来高川先生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在这样的压力下去战斗的吗?晓美觉得自己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能够做出在其他神秘专家眼中也有些不可思议的成就。同时,当她度过了沉默带来的最初的煎熬后,她也开始意识到了,沉默是有毒的。
当一个人开始沉默,并承受住沉默的压力,不断将沉默的时间延续时,想要再开口述说,就渐渐变得艰难了。那积累在心中的东西,像是在沉默的过程中变质,变成了哪怕开口,也无法倾诉出去的东西,它们是如此的坚硬,如此的深沉,如此的复杂,即便自己刻意让其他人看到它,其他人也只能看到其表面而已,根本无法理解,它对于自己本人而言,到底已经成为了什么东西。
这种沉默的毒性,不仅仅会导致语言系统的失常,更会导致心理精神层面的失常,晓美越发清晰感受到这一点时,却又无法停止了,因为,除了沉默之外,她找不到更好地掩饰自身特殊的方法。
在自己被沉默的毒性侵蚀前,她不由得加速调查的力度。她想要隐藏自身,但却必须做一些更有力的试探,两者是矛盾的,而她必须在这种矛盾中取得一个平衡。
她只有一个人去行动,虽然有想过找一个或几个盟友,将自己的担忧和猜测告诉对方,以取得对方的协作,但是,这个念头在她反复试探了好几个看起来还能够正常思考的同伴后,就已经放弃了。
所谓的“正常思考”也是相对的。只要这些同伴对“执行工程组件”的热心不改,还存留有必须依靠它才能够去面对越来越巨大的压力的想法,只要他们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设想,仍旧在意识和行为上,以“执行工程组件”为中心,他们的许多想法和计划在晓美的眼中就一直都在偏斜。
他们那看似“正常的思考”也不过是“执行工程组件”的一个蒙皮,一个零件,其思考的核心并非是他们自身,更像是“执行工程组件”已经取代了他们的大脑。
不,毋宁说,他们整个人都在成为“执行工程组件”的一部分。那些“正常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究竟是出于他们的自我,还是出于隐藏在这种“自我”背后的执行工程组件呢?
如今在主导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究竟是幸存的神秘专家们自行构成的集体,还是“执行工程组件”所代表的那个幕后黑手呢?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大部分还在活动的神秘专家都已经不再去讨论,而是纷纷围绕“执行工程组件”进行工作的缘故。他们哪怕没有交流,也如同机器一样精密,每个人所做出的决定,所执行的想法,正在以一种高效率的方式结合起来,从而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运作越来越顺畅。
晓美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这支临时磨合而成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正在某种更切实的意义上,从一个相对分散的整体变成一个精工细作的个体,并由此表现出比之前的状态更加强大且集中的力量。
纳粹的月球中继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之间,因为时空因素的神秘而产生的“三光年”的距离,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蜕变带来充足的时间和契机。仅仅是从眼前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舰队内部变化而言,晓美可以说自己不喜欢,或者,自己不觉得是正确的,但却也不能否认,这样的变化也并非仅仅只有自己所想的那些坏处,其好处同样显而易见。
当清醒认知到这一点后,晓美终于可以从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沉默地去审视这个幕后黑手的行为了。
不过,这个客观的审视,并不能动摇她揪出对方的想法。这种想法已经无关于理由是什么,而是在沉默中,已经变成了某种根深蒂固的目标。
2203 心声
执行工程组件存在于舰队整体之中,然而在每一艘船舰内都有其分支构造,晓美和其他神秘专家没有见过执行工程组件的整体轮廓,无法理解这东西究竟是如何连接每一艘船舰的,在所有可以查阅的数据中,都找不到具体的资料。不过,每个人都于自己所在的船舰中见到过其分支构造。具体说来,它不像是正常的机械结构,其风格也完全和过去在人类世界中见到过的任何机器不太一样,但要说完全陌生也并不尽然,因为,在充满人类想象力的作品中,多少都有描绘过类似的因素——圆环套着圆环,就如同幻想之中,用来观测天文星轨的东西。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船舰之间不方便通行,如果没有要事,位于各个船舰中的神秘专家多半只用通讯进行联络,通过各种无实体的信息渠道交换数据,晓美也确实没有去过其他船舰,但根据去过其他船舰的神秘专家说,每一艘船舰中的执行工程组件分支构造在外观上有类似的地方,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而正是这些不同之处,让这些分支构造看起来像是承担不同功能的样子。
有神秘专家推测说,分散在各个船舰内的执行工程组件分支构造的这些不同样子不同功能,共同构成了执行工程组件的整体,也就意味着,其实一个独立且核心的执行工程组件整体是不存在的。对此,晓美只是将信将疑,只是,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内部的人员因为执行工程组件的应用发生分歧后,进入其他船舰就更加困难了。晓美为了隐藏自身的特殊而保持沉默,也就一直都没有提出前往其他船舰的申请。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如今航行在长达“三光年”的路程中,同时也位于仿佛永不停息的战场上,不过,或许是因为时空因素的缘故,所有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攻击和其他干涉现象都处于一个稳定的强度,无法直接破除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防御,也无法造成物理层面的冲击。当然,这种稳定在所有的神秘专家眼中都绝对不是正常的情况,但放在当前情况下,还能够活着,还能够前行,就没有人试图冒着更大的风险找出原因,暂且只把这种暂时的“稳定”当成是自己的幸运。
况且,就算把事情考虑得再糟糕也是无用的,在这个战场上能够幸存下来的东西,仅仅是继续幸存下来就已经十分困难了。
晓美对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此时的处境抱有和其他神秘专家一样的疑惑,但也理解不去更深入地进行分析的做法。他们自身也没有能力去全面分析如今的情况,毕竟,导致一种状态成立并维持的因素,实在太多太多了,而在充斥着神秘的战场上,这些因素本就带有一定的神秘因素,能够做到去洞察并分析的人,在众人的眼中,大概就只有网络球的近江吧——但其人如今并不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里。
一个人所知的事情是有限的,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而哪怕将许多许多人的认知和智慧集合起来,其所能抵达的程度距离那无限向深处延伸的未知整体而言,也仍旧是极其有限的。对于未知,以及从未知而来的神秘,每一个神秘专家都有自己的理解,基本上,大家都会从自身的遭遇和思考去构成一个囊括“神秘”意义的世界观。晓美也是如此,在她看来,神秘之所以是神秘,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一个人最需要认知它,了解它,解除它的时候,在这么一种迫切的即时性的情况下,偏偏无法做到这样的事情。
“神秘”对许多人而言有期限的,人们可以盼望在遥远的未来,通过孜孜不倦的努力和足够长的时间,去将之破解,然而,对神秘专家而言,“神秘”的可怕就在于,你总是可以假设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潜力去认知它,却实际上没有。
客观而实际的灾难,永远都会让你在无法认知和理解摆在眼前的神秘时,就将你摧毁。而你只能祈祷,除此之外,任何看似有所作为,终究都会被证明,这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幸运而已。
——死期未到。
晓美如今已经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了。因为死期未到,所以,就变成一次又一次的幸运眷顾着自己,但实际上,那并不是什么幸运,仅仅是死期未到而已。
包括如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陷入“三光年”的漫长时间和距离中,却没有被战场上那不断出现的诡异莫名的现象摧毁时,也全都可以解释为,自己等人死期未到。正因为死期未到,所以,自己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晓美在无人的通道中行走,她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她在寻找执行工程组件在自己所在的船舰上的分支构造。这种分支构造并不是固定在船内的每一处,尽管许多神秘专家都亲眼见到过,但却基本上是在船舰内部不同的位置。通过内部监视系统去搜索这个分支构造,已经被实际证明做不到。在晓美看来,能否遇到分支构造,对其提交自己的想法,多少还是要看个人的运气,亦或者存在某种相形,让一些神秘专家更容易遇到分支构造,而另一些则不然。
相比起那些曾经见到自身所在船舰的执行工程组件分支构造的神秘专家,晓美觉得自己的运气或相性差了一些,当她决定去针对这个分支构造做点什么的时候,她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能遇到它了。甚至于,让她不禁想,执行工程组件本身就拥有检测神秘专家意识状态的能力,去针对性对每一个人做出调整。
如果这种针对性可以代表幕后黑手自身呢部分或全部的意愿时,是否也可以认为,其目光可以看到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每一个人,而无论其在哪里呢?
晓美不确定,那个被假定为“敌人”的幕后黑手,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但她没有感觉到特别的视线。
晓美的足音在空无一人的通道中回响。她提着手杖状的魔法少女专用武器,轻飘飘的魔法少女战斗制服因为是利用神秘构成的,哪怕战斗了如此之久,也没有任何脏乱,在战斗中出现的破损,也可以在事后渐渐修复。
这把魔法手杖的头部镶嵌着紫红色的水晶状物体,但是,晓美已经确认过,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晶矿物,其构造完全不是已知无机矿物的任何一种结构,与此同时,又有一部分是有机的,它所表现出来的自我运作的智能型,大部分都来自于有机结构。魔法少女们自行分析过,这种魔法武器有“活过来”的可能性,就如同从一个死物变成一个生物。
晓美的魔法手杖此时就自行运作着,为她尽可能屏蔽周遭的监控系统。晓美不想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独立行动的证据,但她本身并不具备技术实力,通过魔法少女的手杖去做这件事,就已经是她的全力了。
不过,一直以来,似乎都挺有效。
晓美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明确的规划,执行工程组件的分支结构出现的位置无法统计出有效的公式,至少在目前更显得是随机的。她要找到它,根据任何流传出来的做法都没有意义。即便如此,晓美也并非全然在碰运气。
她有一种直觉,自己的特殊性同样会表现在这里。亦或者,远在伦敦中继器的好友小圆也会帮助自己——尽管不知道,直觉也好,特殊性也好,朋友的帮助也好,会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出现,但她仍旧相信,那个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一定会出现。
晓美在通道中,孤独一人走了很久很久,她所经过的地方,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其他人了。哪怕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神秘专家没有受到干扰,仍旧十分活跃,也同样很难在船舰内特定的几个地点外遇到他们。因为,相对于每一艘船舰内部空间的广阔,幸存下来并搭乘船舰的神秘专家实在太少了。
哪怕有几十上百人,但分散每一艘船舰中,也无疑是将多只蚂蚁放入大厦之中。
越是安静,越是向内部前进,这种没有半点人的气味的感觉就越是强烈。时间似乎都在寂静中凝固了,偶尔有机械结构运作的声音,也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式样重复的通道,往往让人产生一种自己不断在一条通道中重复行走的感觉,想要知道自己走了远,只能通过计算脚步或自身心跳的方式来计算。只有以自身生理机能的运转为参照物,才能切实感到自己还是活动着的,并没有和周遭那宛如凝固中的事物融为一片。
在这孤独而安静的,只剩下自己的气氛中,自身的沉默正在她愈发清晰地感受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自己的心灵内部堆积——无法判断那到底是某些情绪,亦或者是压力,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就是一种看不到,但却能自己感受到的某种东西。
只要保持沉默,它就会积累。越是积累,就越是让人感到难以忍受,但是,只要忍受下来了,又仿佛可以不断地积累下去,无法感觉到是否存在一个上限。
然而,这个时候,晓美知道了,确实是有上限的。自己在沉默中不断忍耐,不断积累起来的这些无形的东西,终于在这漫长而安静的前行中,突破了这个上限。
就仿佛是精神不堪负荷,仿佛是内心已经崩溃,仿佛是一个幻觉,晓美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直接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浮现。
有许多神秘专家谈起过类似的情况,但他们所述说的那些情况,往往是“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情,通过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而这个时候,晓美宛如幻觉般听到的声音,却能让她十分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心声”。
它确实在说着什么,隐隐约约,模模糊糊,正是这个样子,才让人觉得,这只是自身精神上的压力到了极限,才产生的妄想。
沉默的结果,就是看到幻觉吗?晓美不由得这么想到,高川先生也听到过吗?明明从接触过的那些时日来说,无法感觉到高川先生本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与其进行交谈,其谈话和举止中一直拥有对普通人而言相对细腻而严密的逻辑。
晓美虽然将这个声音当成是自己保持沉默的副作用,但是,却不能不去听,因为,无论她怎么想,这声音都不会消失,它就仿佛是从自己内心深处涌出来的。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声音,却又有点儿熟悉。
晓美想不出熟悉在什么地方,有一种既视感,那种自己肯定知道的想法呼之欲出,反而觉得这个声音太过隐秘而模糊,让人着恼,恨不得让它说得清楚一些。
不是自己的声音,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就算只是自己的幻觉,晓美也想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到底会做怎样的幻觉。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保持沉默前进,她觉得,这个声音的出现就和自己如今在做的行为有着极大的关系,只要自己不断去做,它就会不断靠近,以更加清晰的方式被自己认知到。
安静的通道里,晓美的足音是固定呢的。在这固定的节奏中,仿佛在酝酿着某种和往时不同的气息。
——哒,哒,哒、
晓美在四百步后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直接把她从对那模糊非己的心声的沉迷中拉出来,让她再一次记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一个人走在这漫长的通道中。
执行工程组件的分支构造,就在这附近。尽管无法确切定位,但是,就在附近,很近很近的地方,或许在脚下?或许在天花板上?或许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不过,至少在自己所在的这条通道内,前后都无法看到它。
这个时候,那非己的“心声”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2204 分支构造
那模糊的心声完全听不出是怎样的内容,但晓美却又依稀可以理解,那是一个指示,一种呼唤,就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毯子述说悄悄话。当晓美不试图去找寻声音来出的时候,不去臆想它的来历的时候,它就丝毫不间断地在述说,一旦自己尝试去探寻,它反而会显得愈加远去。晓美不知道它到底在指引什么,但是,既然自己完全无法定位执行工程组件分支构造的话,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这个心声的指引呢?
晓美不会理所当然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如同精神幻觉一般的心声当成是友善的东西,不过,在选择接受这种指引和拒绝这种指引之间,她不得不选择前者。问题就在于,依靠自己的能力,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做到了。
普通人对待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只需要不去做就可以了,大多数时候,并不存在必须去做的理由。放弃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极为寻常且容易的选择,并且基本上不会给他们的生存和生活带来太大的困扰。然而,神秘专家一样,尤其是在末日降临后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就如同晓美自己,必然会有一种“自己不去做不行”的压力。
随随便便就放弃的神秘专家,早就死得一个不剩了。而活着的神秘专家就如同被选中般,定然在性格和精神上拥有某些相似的特质。
晓美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个古怪的心声置之不理,哪怕这个古怪的心声是一种恶意。放过来说,就算将这个心声当作一种恶意,不去理睬,就能够置身事外了吗?这样的天真早在晓美踏入这个战场,不得不去面对种种厄运和死亡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
所有针对自己的善意和恶意,都绝非是一种偶然,也非是自己主观上退避就能够避开的。
晓美在地上坐下来,背靠着通道的墙壁,静静聆听内心深处那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不是去探寻这个心声的真相,而仅仅是放开心理精神上的戒备——无论是主观的还是下意识的——任由它在自己的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
——这边。
这心声似乎根本就不能听清楚,但是,晓美却能够从那一长串的呢喃中,感受其想表达的意义。一个不太明确的路线在她的脑海中产生,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去。
竟然是自己的来路。
也就是说,自己已经错过了吗?
晓美站起身,提着微微散发出光亮的魔法手杖,向指引的方向往回走。仅仅是走了不到十步,突然间,她意识到身侧有一扇门。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不,她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其实这里本来是没有这扇门的。尽管她已经独自一人走了很长的时间,精神上的压力也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可绝对不会忽略这些微小的细节。
她愈发肯定,这个地方是没有门的,哪怕是隐藏起来的门都没有。无论是亲自走过来看到的景象,还是保存在数据库中的资料,都没有这扇门的记录。所以,其实不是自己忽略了,而是那非是自己的心声正在以自己为中心,散发出某种神秘的力量?
即便如此,晓美却没有在这扇门的轮廓上找到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没有锁,没有把手,仅从表面上找不出可以打开的轨道,看起来更像是浅浅刻上去的纹理,之所以说是“门”,仅仅是因为这个轮廓是长方形的,看起来就像是伪装过的门一样。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执行工程组件构造就在这扇门的背后。之前她就已经感受到执行工程组件分支构造就在这一带,只是无法凭借感觉锁定确切的目标。但自己是否已经接近目标,是否更加接近目标,却能够清晰有所感应。她当然是没有证据说明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个位置,但是,如果要找证据,那也应该是让侦探来,而不是她这样的神秘专家。
直觉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做,直觉从来都没有出错。任何只凭借感觉,哪怕是没来由的感觉去做的事情,往往都是正确的。神秘专家的直觉的准确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那百分之一,往往预示着神秘专家自身的死期到来。
现在,直觉也在告诉魔法少女晓美应该怎么做。这种直觉在和那非己的心声混成一片,晓美开始觉得,它们正渐渐成为同一个东西。
直抵脑海中的呢喃声更大了,开始变得让人烦躁,就如同在睡觉的时候,总会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哪怕挥手去赶也赶不掉。
晓美就是在这种令人烦躁的声音中,没有多余的想法,根据感觉挥动魔法手杖。她只是顺从这种感觉,却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魔法手杖上也没有任何神秘力量的现象产生,自己的体内也没有力量的涌动,就好似毫无意义地空挥手。然而,面前这个宛如布景一般的门的轮廓在她这么做后,立刻向内凹陷,徐徐进一旁的墙壁里。
入口出现了。晓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去追究这个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里边,她觉得自己的感觉正变得更加明确。之前哪种东西仿佛就在身边,却又像是隔着某种障碍,哪怕近在咫尺也无法确认具体位置的隔阂正在快速融解。
里边,正前方……晓美站在敞开的门前,眼前是一片漆黑,哪怕是借助制式魔法手杖释放出光亮,也无法让这光渗入其中半点。这种奇异的黑暗现象无疑是让人感到恐惧的,晓美不能说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可是想想身边的那些同伴,想想突然消失的学姐,想想远在伦敦中继器的晓美,以及自己那些已经死去的亲人,就有一股新的勇气注入自己的体内。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带着决然的念头,跨进门后的黑暗中。
晓美设想过这片黑暗中有什么,但是,她实际没有感受到半秒的黑暗。从外边向里看,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一旦跨进来,却连光线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有视野猛地拓宽了,通道的宽度只有十米,大部分是金属材质构成的棱角分明,坚硬冰冷的光景,但此时在晓美眼前敞开的却是一长宽都超过一百米的巨大厅室,厅内的风格也是她在这艘船舰上从未见过的。
在宇宙联合试验舰队中,大多数事物都带有坚硬明亮的光泽,一些新鲜的机能也完全充满了人造的气息,让人直接就能产生一种身在未来的想象。在人类社会还正常运转的时候,那些高科技的电影往往就是这样的风格。哪怕经过“莎”的改造,这种风格也没有被统治局的风格取代,而仅仅是混杂在一起。可是,无论是人类科幻电影中的高科技未来,还是统治局特有的构造体素材风格,全都和眼前所见厅室的风格不一样。
可以明确地说,时间感和地域感是截然不同的。
当晓美看清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停滞的地方,所有的事物都给人一种极其厚重阴沉的感觉,让人觉得这里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一支宇宙联合试验舰队里,而应该是在某个奇幻的古堡内。晓美不觉得这是“莎”的设计,但或许,是在地球出厂时,人类的设计人员稍微用了点玩心?仅从门的存在形式来看,这里毫无疑问是一处“隐藏的房间”。
不过,虽然总体感觉厚重阴沉,大片的色块全都是深深的冷色,最多的是红、黄、蓝三种颜色,每样东西有十分繁复的描边和花纹,可是,要说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晓美却完全说不上来。在她过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一样东西是与之相似的。进入厅堂的时候,人们往往第一眼就会注意浮于表面的装修,会特别在意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装饰,寻常会有灯具和桌椅。
然而,这个宽敞的大厅里完全找不到这些东西。要说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是装饰,晓美都很难说服自己。正因为无法描述那些东西都是什么,所以,只能谈谈它们大致的结构和轮廓:肯定是从没见过的东西,也完全无法从外形去猜想它们的用处。构造看起来有棱有角,有一致的对称感,可是,稍稍移动脚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却又会发现,自己看到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东西。
就像是,如果无法在同一时间,从一个整体全面的角度去观察它,就无法真正理解其真正的模样。它的每一个侧面都是不同的,但问题是,这个“侧面”到底有多少?就晓美所看到的来说,哪怕她仅仅移动了一度角,所看到的样子也会发生变化。如果要将其所有的侧面样子记录下来,然后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形象,到底要移动多少次?到底要从多少个角度去看?
如果只是普通的杯子,人们只需要拿起来把玩,就能够将不同视角的画面在脑海中拼成一个完整的形象,然而,这个厅室里具体的实物的东西,全都无法这么做。亦或者说,晓美的脑子,乃至于她觉得是“人类的大脑”根本就不支持。哪怕用仪器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照片,通过数据合成一个完整的形态,人类也无法将之收入自己的大脑中加以理解,哪怕转化成平面的方式呈现出来,当人看到的时候,其所能理解的,也绝对不是这些东西真正的样子。
晓美绞尽脑汁想要理解自己看到的这些东西,但除了这是一处“大厅”,大厅中的各种颜色,整体的气氛之外,那些更加细节性的情况全都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也从想象中找到与之相似的可以类比的东西。所以,她仍旧处于一种莫名的未知中,明明已经亲眼看到了,却无法理解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阴沉的颜色在她恍惚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流动。也许真的流动了,晓美说不清楚,但是,她明确看到了,有巨大的复数的环状结构正在从这片颜色中浮起来。它到底是以怎样的一个角度浮现的,晓美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她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过程,脑子里最接近这个运动的形容就是“上浮”,可实际上,“上”并非方向的描述,而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只有“浮”稍微准确一些,但也不是完全准确。
总而言之,巨大的复数的环状结构以一种让人亲眼看到了也无法描述,无法理解的方式,从大片的色块中徐徐现身,只有这个环状结构是这个大厅中唯一看起来较为简单的东西。至少,它的外形是可以明确描述的。晓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执行工程组件的分支构造——它的外形之简单,之所以可以被人理解,在这一片无法理解的东西中,被衬托得如此刺眼,就像是刻意照顾人类那简陋的大脑,才特意简化了形态。
尽管执行工程组件的分支构造是这个房间中外形最简单的东西,但其功能却又是可以理解的复杂,不像是其它东西,根本无法去想象其到底有怎样的功能。
环状结构位于四方形的底座上,一环套一环,外表是金属的光泽。每一个环状结构从细节来看,是由更多的细小环状结构彼此拼接咬合而成的,但是,如果专注去数到底由多少个环状结构,一定会眼花缭乱,还没有数到一半就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数到哪个位置了。
一团蓝色的光位于所有环状结构的中心,无论这些环状结构多么复杂,从整体结构的角度来看,当它们运转的时候,完全是以这团蓝光为中心。并且,从整体的形象和运动而言,也同样是对称的。细节上的不对称和整体上的对称,就仿佛是这个大厅内所有实物都必然遵守的特点。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呢?晓美心想着。尽管这就是自己一直再找的东西,但是,具体说来,要如何从它身上找出幕后黑手的线索,却又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头绪——回想起来,支撑自己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冲动和直觉,而不是逻辑的理性。
2205 歪曲的牢笼
执行工程组件分支的环状结构正在有条不紊地旋转,在这个隐藏的大厅里,晓美没有看到额外的人影。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是如此的古怪,难以描述,但却又孤零零的,让整个空间显得空旷。不……等等,空间?晓美的脑海中闪过某种念头,但是,尚未等到她将这个念头捉摸清楚,就见到身边的事物形状开始歪曲。
这种歪曲是一个过程,一种变化,徐徐而渐进的,如果不是突然察觉了,亦或者紧盯着看,否则,很难从这些事物本就难以描述的外形中感受到这种变化。可是,到底是怎样的标准,才会让人觉得一个“无法描述的物体”正在歪曲呢?说到“歪曲”的意义,就必然要有一个用以参照的“正常”,可是,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正常的。
包括五官在内,能够观测到的空间状态,也同样在发生缓慢的歪曲。当晓美察觉到这种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变化时,在她的眼中,自己已经是站立在一个倾斜了十几度的地板上,不仅仅是地板,墙壁也在倾斜,倾斜之余,原本笔直的纹理也已经出现弧度。
然而,哪怕可以观测到的空间是倾斜歪曲的,但是,从身体感觉而言,却没有什么明确的变化,自己的重心完全没有偏移。仿佛这一切歪曲和变幻的,不过是一种视线上的错觉而已。
晓美对眼前正在发生的变化毫无头绪,没有情报的支持,也无法理解,更是连个打商量的人都没有。这种渐进的歪曲变化没有给她足够强烈的危机感,即便如此,她也下意识后退,靠在墙边。正前方,执行工程组件分支的环状结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似乎已经有什么情况已经发生了,要比自己所能够观测到的更加强烈,然而,自己无法进行观测。
哪怕来到了这个地方,亲眼看到这个分支构造,但什么都做不了。巨大的沮丧感袭上晓美的心头,但过去的挫折和教训,仍旧让她在失落了短短的三秒后就振作起来。她并不想要对这些东西付诸暴力,可是,比起什么都不做,当然是做一些事情比较好——无论会引发怎样的变化都好。
当她开始这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冲动的,可是,哪怕知道,也无法阻止这种冲动的情感越发壮大,很快就成为了主导自身行为的主动力——她的理智就像是被剥离了,被压在脑海的深处,无论推导出怎样的后果,都无法阻止那种已经膨胀到了极限的冲动。
晓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有可能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十有八九会导致糟糕的后果,但也有一二分可能会让事情好转,可是,在大多数神秘事件中,“概率”本身就是一种幻觉,该发生的事情,无论可能性多小都必然会发生,反过来也是如此。对神秘专家而言,值得相信的,是自己的直觉,而不是自己的冲动,只有直觉,才能够忽略概率的幻觉,命中那必然发生的小概率情况。
可是,现在,晓美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的手举起魔法手杖了。她十分肯定,这非是其它的意志在作怪,事后也绝对无法分说,是什么人在指使自己。正因为知道,如今正在做的行为,全都是自己的选择,哪怕是冲动的选择,所以,才愈发有一种强烈的矛盾感。
她很想很想去做这件事,但是,又拼命地忍耐着,即便如此,一转眼,她的魔法手杖已经对准了不断旋转的环状结构。现在,她十分清楚,自己那冲动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了,她要予以环状结构中那看似的核心的蓝色光团强烈一击。
这么做有什么用?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有用吧。这非是直觉,而是一种冲动的,却又不能说是自暴自弃的想法。
越是知道,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这种冲动并非是没有道理,但另一边,虽然觉得冲动有道理,但又觉得这种冲动不值得信赖。
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在左右拉扯自己,晓美难过得想要作呕,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念头,可以在这个矛盾中显现出来。她盯着整个大厅里正在歪曲的一切,不知不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横着悬在半空——原来的地面已经变成了竖起的墙壁,而原来的墙壁就如同被孩子揉捏着的橡皮泥,完全看不出到底要成为什么形状。
原本看起来像是横摆着的长方体的空间,此时完全是竖起来了,不仅仅竖起来了,而且整个框架被扭曲成螺旋的形状,并且,不是向着同一个方向旋转的,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即便如此,重力的方向仍旧是指向原本落脚的地面,哪怕横着站立,也不会摔下来,更没有“自己正打横悬在半空”的感觉。
晓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在这股冲动和理智的矛盾中,到底恍惚了多久?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就已经大变了模样。而且,它还在变化,不知道到底要变成什么样子才算是尽头。
原本已经对准环状结构的魔法手杖已经失去了目标,环状结构相对她的位置已经产生位移,被起伏的墙体和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事物遮挡了三分之一。就连那核心般的蓝色光团,也只剩下拳头大的范围可以观测到。随着变形的渐进,这些可以看到的部分也在逐渐缩减。
晓美从地上跳起来,在她自己看来,自己就仿佛是从竖立的墙壁上,打着横冲了出去。魔法手杖的力量让她身边的空间凝固,然而,凝固的空间部分顿时和正在歪曲变形的空间部分产生错离,一条条裂缝以她为中心向外辐射,让晓美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原本魔法手杖是没有这种力量的,哪怕自己身为最早的魔法少女之一,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远超同僚,但要发动这种切割空间的力量也根本做不到。
魔法手杖成为魔法少女十字军的制式装备,是在宇宙联合试验舰队和纳粹月球短兵相接的那段时间。原本魔法少女的力量是一种十分注重个人特征的神秘,在个体的战斗,亦或者小规模的团体战斗中,更容易以独特的效果出奇制胜,然而,面对大规模的战争时,魔法少女的特点反而变成了弱点。
魔法少女的神秘不够全面,没有足够强度的适应性,无法针对多种复合型的复杂局面,无论是正面战还是渗透战,一旦事态朝聚众的方向发展,就会成为率先被集中火力进行打击的对象。
于是,为了弥补魔法少女们的能力单一性,为了让魔法少女在一定程度上,更好地适应多变的战场环境,魔法手杖便应运而生。这种魔法手杖能够以不知原理的途径,将魔法少女个人特有的神秘现象转化为其它现象,同时也可以将魔法少女个人特有的神秘现象临时放大。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做法,都必然会产生消耗。至于被消耗掉的是什么,也不得而知。
晓美下意识发动的空间力量,正是她个人特有的神秘被魔法手杖转换的结果。可是,针对需要转换的现象,必然产生相应的耗损,最终展现出来的效果也不一定能让人满意。而在过去的实验中,晓美十分清楚,针对时间和空间的话,作用往往是做小的。
如果这种空间力量可以分割空间,那必然是因为这个空间本就已经十分脆弱了。
晓美一动都不敢动,空间错开所形成的龟裂正在向外发散,一旦她继续向任何一个方向移动,都会一头撞进这些空间裂缝中。她敢肯定,自己十有八九是挡不住这种空间性质的割裂现象的。
这就是冲动的结果吗?晓美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她知道自己在犯错,这是多么的愚蠢,然而,这也证明了,自己的冲动是如此的强烈,哪怕在理性上明知道是错误的,也会不由得去做,仿佛什么都没想就直接做了。
晓美现在完全被固定在半空的原地,魔法手杖的力量维持她在一个固定的坐标上,然而,她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坐标并非是固定的。因为,所有相对这个坐标的参照物都在移动,乃至于,自身所在的坐标也不是一个完全静止的点。
那徐徐的歪曲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并没有因为其内部产生了多么剧烈的现象而产生停顿或延缓,在几个眨眼后,向四面八方蔓延的空间裂缝也被歪曲了。这些裂缝就如同随意可以弯折打结的线条,空间裂缝越多,其本身就越是细密,仿佛被一双巧手编织起来——晓美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了,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怪诞,绝对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空间现象可以对比的。
晓美觉得,自己在这个不断歪曲的大厅里,就如同粘在蜘蛛网上的昆虫,越是挣扎,就越是会被缠得更紧。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自然不可能脱离或扭转现况,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做了点什么,反而会让状况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这简直就像是“末日”的特征。在如今渐行渐近的世界末日征兆中,所有的神秘专家都体会过这样让人绝望的发展。
如今,这样的发展就浓缩在这个大厅里。
环状结构再度从扭曲的墙壁上浮现出来,它已经快到到相对晓美头顶的正上方了。它的基座明明已经触碰到了空间裂缝,但是,却仍旧以“碎片”的方式组合成固定的形状。在基座上旋转的环状物,也有几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弧度,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再是一个“圈”了。
晓美完全无法推断,眼下的局面到底要变成怎样才会停止。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不自然,也极不清晰,晓美身上的计时器已经完全失效了。她依靠自己的生理特征计时,但是,就连生理特征也似乎在随着周遭环境的歪曲现象而起伏变化,即便如此,她仍旧感觉不到这种生理特征的变化会带来的特别的感觉。
感觉没有变化,但是,观测时却能清楚认知到变化。到底哪一个才是幻觉?晓美已经分不清了。
周遭的一切运动,一切存在的形态,将要发生的状况,正在陷入错乱的,浑噩的,难以形容又无法理解的状态中。
晓美对自己下场的最坏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她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被魔法手杖驱动的空间,或许是因为从大厅空间里分割出来,所以,这个仅能容纳自己的小小空间并没有随着之外的那些事物状态一起扭曲。对比外边已经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光景,这个小小的被分割出来的空间,就仿佛是“常识”的庇护所一样。
只是在与此同时,这个被孤悬在扭曲空间内的稍微正常一点的空间,也如同监牢一样,让她进退不得,无法脱离。因为,在这个牢笼的边际,就是一条条宛如编织起来的空间裂缝。
紧紧抓住魔法手杖的晓美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她想尝试更多的动作,从中找出脱身的机会。尽管在理论上,既然之前魔法手杖已经影响了空间,那么,再继续影响,制造一些现象,也应该是可以做到的。然而,晓美不太确定,继续影响空间的话,到底是能够解除危机,还是会让自己所在的这个小空间彻底瓦解——一旦是后者,自己的小命肯定不保。
就在犹豫的时候,晓美感觉到了些微的异常。这是一种在整个大厅歪曲异变时,都没有产生过的异常。平日里那种熟悉的“移动感”出现了。不徐徐的歪曲过程造成的相对位移,而是一种更加明确的运动势态,好像是在“上升”。
可是,在这个歪曲得难以描述的空间构造中,根本无法确认真正意义的“上”到底是指哪个方向。
小小的牢笼一般的空间“向上升起”,越来越快,三秒之内,晓美的视野就换了一副景象。
2206 水光水色
如同平湖上的水光,粼粼的波光沿着平面向无限远处扩散。除了这片平面的水光之外,这里空无一物。这水光不是反射某个光源,而就是其自身在发光,它的光照亮了晓美的视野遍及之处。水光是如此的柔美,泛起淡淡的蓝色,显得清澈而透明,可是,向水面下望去,或许是因为太深的缘故,根本看不到底,视线停留在的深处也仍旧是水色,空无一物的水色只是由浅蓝变成了深蓝。
这个奇妙的空间是如此的干净,让来到这里的晓美在那么一瞬间,不由得生出“自己是这里唯一的杂质”的想法。不过,仅仅是一瞬间的想法,她带着自己的坚持活到了现在,早已经下定决定,不会为自己看到的任何东西而动摇。在过去的神秘事件中,往往会有一些强迫让人陷入某种情绪和思维的力量存在,在那种情况下,无法抵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现在,她没有感受有什么神秘强加在自己身上。
甚至于,之前因为困境而忧烦苦恼的内心,也因为看到了这片水色而变得平缓下来。
如同牢笼一样保护并囚禁着晓美的狭小的空间结构崩碎了。在晓美的眼中,它就如有实质一般,如同是柔软轻薄的糖纸,解体成晶莹的一片片,洒落在四面八方。这个时候,在空间裂缝面前也仍旧很好地保护了她的这个空间显得如此的脆弱。晓美下意识伸出手,就像是想要挽回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竟然完全不去想这些空间碎片的危险。
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这一片片晶莹的空间结构现象时,这些结构就在她的指尖粉碎得更加彻底了。不远处,洒落的碎片融入水光中,一下子就失去了踪影。
将晓美支撑在半空的力量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晓美从空中落下来,但很快就从下方升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她的身体,让她可以在那无限延伸的水光平面站住脚。这柔和的变化,给人一种安宁感,之前那徐徐又无法停止,歪曲而危险的境遇,在此情此景面前,就仿佛不是从一种异常的变化延伸。
尽管感觉上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但是,晓美却没有被这种前后矛盾的感觉欺骗,她清楚,这里仍旧是执行工程组件的一部分。尽管不知道之前看到的环状分支结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眼前的这片水光的世界,毫无疑问,就是它的“深处”。
不需要太多的证据,仅仅凭借经验和直觉,晓美就已经可以确定了,幕后黑手对自己哪怕有恶意,也定然需要她——到底要让她做什么?不清楚。可是,自己不就已经脱离了那个扭曲可怕的歪曲现象,抵达了这一片安宁祥和的地方吗?如果想要杀死自己的话,这种神秘的力量,又何必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呢?
晓美没有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它人,但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不着急了。她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或许已经很接近了。说不定,幕后黑手就会自己站出来了——尽管晓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对方主动现身。但没关系,只要见面了,自然有机会揭开更深处的谜团。
晓美独自一人站在水光上,她停留在原地,蹲下身体去触摸这片水光水色。指尖触碰到浅蓝色的水面时,没有感受到水质的冰凉,反而如同果冻一样稠密柔软,她稍稍加了一点力,手指就戳了进去。手指被周边的物质——这绝对不是常识中的水——包裹着,如同婴儿的舌头在皮肤上滑动,带来一种潮湿温润的感觉。
这片水光水色的主体不是液体,而是半凝固的状态,但到底是何种物质,却又无法仅从观察到的细节中判断出来。总之,晓美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是‘碎片’。”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这个声音一如她所想,是极为熟悉的,或许之前因为某种缘故而没有想起来,甚至于,直接就忽略了,从来都没有去主动记起过。但是,当声音响起的时候,过去对它的记忆就从内心中复苏了。
尽管从人类的常识而言,仅仅是“个把月”的时间,可是,晓美听到这个声音,却有一种自己可以理解的,宛如隔了许久却又宛如昨日般的情感。
她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个东西和她一样,站在同一平面的水光水色之中,双方的距离只有不到十米远。
正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个身影:不可思议的动物,外表像是猫,又像是兔子,水晶一样的眼睛清澈而平静,虽然像是在笑,但其实只是因为,它的嘴巴就是这样的弧线罢了。这个存在,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情绪,人们观测它而觉得它拥有的情绪和思维,其实都只是本人的错觉幻觉罢了。
它是神秘的,也是奇妙的,有时让人感到恶意,却又不知道究竟从什么地方表现出恶意来。严格来说,它才是魔法少女的源头,也是一直支撑着魔法少女十字军的真正核心。没有它,如今幸存的神秘专家的数量恐怕会减少一半吧。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很少能够观测到它的活动,甚至于,会不自觉忽略了它就在身边。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会将魔法少女的力量赋予人类,也不知道它一切行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只要可以看到它的神秘专家都知道,它肯定不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做。而仅仅是……没能观测到而已。
“好久不见了,丘比。”晓美说出它的名字。过去,她会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这个存在感到苦恼,但到了现在,她已经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东西了,比起想要挽回的东西,已经不可挽回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直到今天,她也仍旧和其他人一样,对丘比的存在和行事感到疑惑,带着一种深深的,却又不能说是糟糕的预感。
就像是,它一定会在某一刻,做出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
不,现在它不是已经做了吗?只是,能够大吃一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即便是幸存下来的人,也鲜有机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所以,就连吃惊的机会都没有。
晓美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正主,执行工程组件是在“莎”改造后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上出现的,所有人都认为和“莎”脱不开干系。晓美原本也这么认为,可是,在这里看到了丘比,心中对“莎”的猜疑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丘比是为幕后黑手的肯定。
执行工程组件不是“莎”制造的,而是这个奇怪的生命体“丘比”制造的。
然而,虽然晓美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丘比为什么制造出执行工程组件,又为什么围绕执行工程组件,将幸存的大部分神秘专家都拖入精神心理的深渊里,但实际上,她无论如何想,都无法得到答案。
“你在做什么?丘比。我们不是同伴吗?”晓美想要生气,想要愤怒,想要用严厉的语气去诘问,可是,真正说出来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是如何的平静,就仿佛眼前的水光水色,“……我问你,丘比,你还是NOG的一员吗?”
“当然。”那像是猫又像是兔子的动物没有躲避晓美的视线,一如既往,带着那诡秘的笑,用着那宛如有情绪波动的声音,却一副理所当然的平静的语气,“正因为我是NOG的人,我们的目标始终保持一致,所以我才在这里。”
“执行工程组件是你制造的?”晓美虽然很想相信它所说的,而且,从过去的结识而言,对方也从来都没有骗过人,可是,当一个人尝试去相信它的话时,却发现,自己对它的话的理解总是太过于片面。它所表达的意思,往往很复杂,就像是能够窥视到未来,却无法完全将自己看到的未来讲述给他人一样。
仅从自己的认知和理解出发,去相信丘比的话,往往只会见证似是而非的事情发生。
晓美无法因此就去责怪丘比,因为,既然对方说了实话,而自己无法理解,亦或者只能理解一部分,那完全是自己太过于狭隘无知的错误。
所以,如果和丘比对话,晓美都尽量提一些直接又简洁的问题。
“不,这是‘莎’制造的。”丘比的回答,虽然有点出乎她的想法,却也没有让她产生半点动摇。
“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难不成,你在试图帮助那些受到执行工程组件影响的同伴吗?”晓美追问到。
“……执行工程组件确实会对许多事物产生影响,但是,同伴们并没有受到执行工程组件的影响,至少,魔法少女可以将那种影响无效化或转化为可利用的东西。所以,你才能够到这里来呀,晓美。”丘比这么回答到,“是魔法少女的力量,让执行工程组件产生了反应,将你带来此处。但说到底,这也是一种运气,这么长的时间,也只有你来到这里。”
“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但是,其他人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肯定不是一无所知吧?丘比。”晓美没有纠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她一直在找寻幕后黑手,就是为了让仅存的同伴们能够脱离那种恶性的精神影响,让所有的战斗单位回到正轨。只要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可以正常工作,那么,突破“三光年”的神秘绝对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他们还剩下最后一场决战,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有那么多的人牺牲了,几乎搭上了整个地球的人类文明社会,就绝对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晓美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那是正常的反应。执行工程组件没有影响他们,但你不要忘记了,大家仍旧在战场上。这里有太多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哪怕你们呆在密闭的空间里,躲在防御罩的后面,用各种各样的神秘之物保护自己。哪怕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经过‘莎’的改造,拥有了执行工程组件。也都不代表,你们可以排除战场上所有的干涉。”丘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们理所当然将‘舰队没有被摧毁’当成‘自己是安全’的证明,可是,实际情况却非如此。这个战场比你们所想的还要恶劣。”
正因为丘比的说法完美地将自己从这次危机中摘了出去,所以,才让人觉得它是在诡辩。然而,从过去交谈的经验来说,它是不会说谎的。晓美的心中有些矛盾,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沉默了几秒后,她就将“相信与否”扔到了一边。现在,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必须解决实际情况。
“你既然还是NOG的同伴,也知道现在舰队里发生的情况,不会什么办法都没有吧?”晓美认真地对它说到,“如果你告诉我,你呆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解决当下的问题,那么,我会相信你。”
然而,丘比没有直接答“是”。它只是缓缓踱着步子,靠近了一些。在它走过来的时候,晓美看到脚下的水色水光泛起一层层涟漪,既向四面八方扩散,又向下方深处扩散,直抵目光无法穿透的深蓝色之处。
随后,宇宙联合试验舰队的十五艘船舰就全都以缩小的景象浮现在水中,宛如倒影。晓美看到了,整支舰队被密密麻麻的线缠绕着,而其中一些线已经穿透舰队的防御,将一艘艘船舰变成了宛如牵线木偶般的样子。
“你看,无论怎么解决,都解决不完。只要还呆在这个战场上,就必然会有无法预测的,无法判断其好坏的神秘,以某种方式影响所有人。你在这里看到的,也不过是一部分而已。”丘比如此说到:“解除了一种影响,就会出现另一种,而你永远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神秘的东西从未知的角度在影响着自己自身。既然如此,还不如承受一些自己可以承受的影响。”
2207 选择战斗
丘比的话在晓美听来就像是在狡辩。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会做?”晓美拒绝去深思,她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容易受到影响,自己的认知和思考也没有他人那么深刻,因此,她选择从一个更加简单直接的角度,去总结对方的意思,哪怕,这并不是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至少,是自己想要确认的意思。
“我已经在做了,但是,我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丘比没有半点情绪,它的嘴角仍旧呈现优雅可爱的弧线,宛如笑着,“如果没有人来帮我,我就做不到太多的事情,所以,才有魔法少女出现。”
“我和其他人都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竭尽全力去解决麻烦。”晓美断然说到。
“所以,他们已经在帮了。”丘比又走近了一些。
在水光水色之下的倒影中,出现了一个个因为精神状态不佳而被迫陷入沉睡的神秘专家的身影。
“我没有帮他们解除精神影响,是因为,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能解除精神影响,而他们要帮助我,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这种精神影响的状态……晓美,换个角度看看,你仍旧无法理解吗?”丘比这么问到。
晓美紧盯着它,沉默不语,她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丘比无论如何说,如何做,最终的结果都是无法让自己的同伴醒来,并且,它确实有意让自己的同伴陷入那种可怕的精神状态下。它所说的那些矛盾,她无法理解,如果丘比真的想要帮助自己人,那么,它应该找更好的方法,即便找不到,也应该在寻找的过程中……
世事是如此的艰难,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也不应该利用同伴的痛苦。
“……如果不经受痛苦,就不会迎来胜利的曙光哟,晓美。”丘比那漂亮的,清澈的,却没有什么情绪的视线没有在对视中被打退,它似乎知道晓美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一个人,一个看似动物,实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紧密。
晓美毫不怀疑,丘比早就知道自己会怎么想,怎么说,在它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明白她会做怎样的决定了。
或许,在它的眼中,自己的内心真的是透明而肤浅的吧。
“我想要胜利。在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后,每个人都想要胜利。如果是为了夺取胜利的曙光,承受痛苦也可以接受。但是,你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大家……”晓美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就像是剔除了之前所有的困扰、担忧和恐惧,“如果大家知道了,一定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吧。毕竟,我们自己其实并没有决定胜负的力量,在这个战场上,我们是如此的渺小,如果只是被人告知,只要付出精神失常的代价,就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契机,那么,大概是不会有人拒绝的吧。可是,你这么偷偷摸摸地,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陷入绝望中,还厚颜无耻地利用大家此时的精神状态。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在欺骗我们。”
“欺骗?晓美,你在说什么呢?我从来都不骗人。你应该知道的。”丘比歪了歪头,用可爱的表情发出没有情绪而显得冷澈的声音。
“也许在你看来,这不算欺骗,最多只是利用罢了。但是,对大家而言,这就是欺骗。”晓美举起魔法手杖,对准了丘比,“罢了,事到如今,和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拥有属于自己的标准,这不是什么坏事,但令人遗憾的是,你完全只遵照自己的标准去对待其他人,这并不符合统一战线的要求。仅仅是这样的想法和态度,就已经注定了你不会成为自己人,更何况,你已经开始行动了。”
“也就是说,晓美,你认为我是敌人?”丘比完全没有恐惧的情感,施施然地说:“可是,你不也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意愿和标准来判断我的行为吗?难道你征询过其他人的建议吗?哪怕仅仅从NOG的角度来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许过程有些让人——让你无法接受,但从最终目标而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你们有利的。正如我所说,我一直都是自己人,这并非是过程,而是结果。晓美,无法接受的,到底是你,还是大家呢?你现在是代表自己说话,还是代表大家说话呢?自己如何证明,自己可以代表大家呢?”
“……”晓美无法回答,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在哪个群体中,无论是在人类之中,还是在神秘专家之中,乃至于在幸存者之中,在思想、态度、情感和行为上,都绝对不是特殊的——这意味着,其实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存在。
也许自己无法代表所有人,但是,在没有其他人站出来的情况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做的行为,所产生的情绪,此时此刻所产生的个人的想法,用来代表那些和自己有共性的人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反而,和自己相比,对面的丘比,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人类的东西,却用人类的逻辑说话,用人的哲学来诡辩,是多么的可笑。自己至少可以代表一部分人,但是,眼前的这个魔法少女的源头,却是连“人”都无法代表。
它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也许确实是站在同一个敌人的立场上,但却很难说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正因为如此,晓美才无法接受它所说的,所做的这些事情。
他们之所以幸存到现在,在没有一丝希望的绝境下,仍旧决定向敌人发起总攻,到底是为了什么?无论答案是为了什么,都脱不开“人类”也好,网络球也好,魔法少女也好,幸存者也好,代表了人类的最后反抗,才甘愿去承受这场战争带来的绝望和痛苦,去争夺那虚无缥缈的胜利。
他们是身而为人,才站在这里的。
晓美已经不想再和丘比辩论下去了。她是个笨蛋,说话肯定是说不过对方的,但是,无论对方说什么,在她的耳中,都像是在嘲讽人类,嘲讽着那些到了快要被灭绝的最后还徒劳挣扎着的战士。
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想说了吗?真可惜。明明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话了,很期待来着。”丘比抖了抖自己的尾巴,水光水色之下,那宛如倒影般的影像渐渐消失,又恢复到那平静的深蓝色,“你真是个笨蛋啊,晓美,明明只需要说服我就行了,却想着和我动手。你真的以为可以战胜我吗?真的以为,暴力就能够改变我的想法吗?你什么都不明白,总是抱着天真的想法。可是,如果无法获得想要的结果,那么,即便过程符合主观上的正确性和人性,那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个结果将会分出生与死。”
“……也许会有人赞同你这句话,但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晓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开始绕着丘比奔跑起来。有许许多多的理由让她迟疑,让她觉得不可能战胜这个对手,例如:对方是魔法少女力量的源头,又怎么可能被魔法少女的力量打倒呢?诸如此类的想法,哪怕不去深想,也可以找到一大堆,但是,她同样知道,无论有什么理由,当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只能战斗了。
无论怎么想,胜利的可能都很微小,即便如此,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其实,他们这些人的战斗,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境况吗?无论对手是不是丘比,他们的胜算都很小。但在这个时候,“能否取得胜利”就已经不是战斗的理由了——自己等人已经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如果不战斗,又来到这里做什么呢?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死不就好了吗?
放弃求生,杀死自己,以求从痛苦中解脱,相比如今在绝望中挣扎,不是轻松多了吗?
——真是可笑,真是愚蠢。
晓美在奔驰着,时间在她的思维中,开始变得缓慢,许许多多未曾想过的事情,一一从她的脑海中蹦出来。一些关于人生和战斗的哲学,也在围绕着此情此景打转。许多不曾理解的事情,仿佛已经可以理解了。那些关于死亡,关于人类,关于幸存者,关于地狱般的现况和遥远得几乎看不到光明得未来的思考,都在述说着自己和身边这些同伴们的可笑和愚蠢。
然而,这些嘲笑一样的想法,也在她的专注力下变得模糊了。为了战胜丘比,为了将同伴从那痛苦的精神影响中解脱出来,为了让大家重新获得凭借自己的意志去选择是否接受这份痛苦的机会,为了从丘比的身上挖掘出更多的可能性,就必须从身体到思想上扔掉那些负重。
无论是可以理解的想法,还是无法理解的想法,“理解”本身就不是战斗所需要的。也许,在这一点上,晓美的认知和其他神秘专家不太一样。她认为自己就是个笨蛋,有些问题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想通的笨蛋,所以,就不要去想,不要理解。
短短的几秒钟被分割为几十份,每一份的时间,都在让晓美以更快的加速度远离丘比的视线。丘比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任由晓美沿着一条机动的弧线,绕道它的身后。
奔驰的脚步,每一次落在水色水光的上,都会泛起梦幻般的涟漪。晓美的动作是如此轻盈,在这个奇妙的空间里,她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阻力。她每一次向前窜动,都感觉就连重力也似乎只维持在最低的限度,快要无法拉扯自己了——仿佛只要随便向上一跳,就能毫不费力地跳到百米高的地方。
点点的涟漪在丘比的身边扩散,但丘比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似乎在朝后看,但被眼眶拦住了。那压到眼角的眼珠子,清晰地倒映着水色水光里的涟漪。
“这没办法呢。晓美,你总是这么急切暴躁。都已经是神秘专家了,还没有学会如何在战斗里思考吗?不去理会那些警告自己的想法,真的可以吗?”丘比只是这么说着话。
与此同时,在它的脑后,晓美释放出魔法手杖早就已经储蓄并加压的放射性力量,直径足足有半个人大小的光柱向丘比直冲而去。一路上,那如同地面一样支撑着双方的水光水色都被挖掉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晓美不觉得自己的这次攻击很强力,毋宁说,这种程度的冲击释放,仍旧属于试探的层面,反而,也就显得这片水光水色有些脆弱——它本身并非物质,更像是某种现象,晓美曾经以为,它不会产生如此应景而适时的变化。
整个空间在光炮射击中变得更加明亮。虽然是光的形态,却又没有达到完全的光束,就连晓美都能够看到其抵达丘比面前的过程。
丘比在这个时候才转过头来,和晓美的目光对上了,下一刻,光柱就会打在它的脑袋上。但也就在这一刻,丘比宛如打了个哈欠般,张开了嘴巴——明明光柱和它的身体只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可它张开嘴巴的动作,比光柱前进的速度还快。
虽然很快,但又可以让晓美看得清清楚楚,它的嘴巴是如何大张到了超过其身体的规模。
丘比一口就将光柱吞了下去。
晓美有点吃惊,但这个结果又并非完全意料之外。丘比当然不会很好对付,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战斗的,如今也没有任何借鉴经验的可能。晓美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只能利用魔法少女本身所具备的神秘去战斗——在丘比面前,这些依仗都有可能失效,她十分清楚,自己正面临的是何等了解自己的敌人。
2208 浓烈
丘比是什么东西?不明。丘比有什么能力?不明。丘比的神秘体现在什么地方?太多了。丘比是魔法少女的源头,是伦敦中继器的前身瓦尔普吉斯之夜中的某种存在,至今为止,没有任何资料能够说明丘比和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秘密,却有神秘专家认为,丘比就是伦敦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意识化身。
瓦尔普吉斯之夜是有意识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然而,从来都没有记录有提到过,瓦尔普吉斯之夜可以将自己的意识放入某个实体之中。倘若丘比真的代表了伦敦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意识,那么,它必然拥有近似于伦敦中继器的神秘。
伦敦中继器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莎”为什么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但是,按照猜想的身份,丘比夹在两者之中,不可能在两者都受到影响的情况下,其本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没有受到影响,那定然意味着,它对那两者都做了某些事情。
到头来,丘比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其存在在这个世界末日之中又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魔法少女晓美全都无法理解。
但是,战斗是直接的,是现象化的,是以摧毁物质和意识,阻止神秘现象的发生为中心展开的。魔法少女晓美觉得,如果可以从物理层面上消除丘比,那么,无论它之前做了什么,都会在它死亡后失控。无论是伦敦中继器还是“莎”,在没有掣肘的情况下,都足以凭借自身的能力解除自己的麻烦——晓美当然不知道伦敦中继器和“莎”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她只是根据自身对丘比的一知半解进行猜测和预想。
反正,这场战斗是必然要开始的。无论丘比说了什么,都绝对不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去对待这一切,它的实际行为即便不是让宇宙联合试验舰队内部发生混乱的主要原因,也必然是胁从和推动者。至于,击败它是否就能够让事情回到正轨?这也是没有办法保证的事情。然而,就如同过去神秘专家们所经历的那些神秘事件一样,没有人可以确保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无法确保结局是否理想,更无法确定,自己对事件中的每一个要素的思考和想象是否准确。
就是在这些几率低下,无法从一个客观的情报充足的角度,去看待整个事件的境况下,神秘专家解决了事件,至少在表面上解决了——只有在这种种不利的情况下,仍旧可以解决问题的人,才算是神秘专家,也才有机会从神秘事件中活下来。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确定”等等,全都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神秘专家就是这样生存的,魔法少女晓美也是如此。如果情报不足,准备不够充分,无法理解现状,不能从一个更高阔更客观的角度去看待正在发生的事情,就会失败的话,那么,她早就死了几百遍了。
一种宛如幸运,宛如被编排的命运,在眷顾着每一个神秘专家,在其死期到来前,总是有“运气”的。
在神秘组织之中,最为强调“幸运”的无疑是雇佣兵协会。这个神秘组织对外的门面人物“锉刀”更是在神秘的圈子里远近驰名。晓美曾经见过对方,当时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她总是强调“运气”更在“实力”之上,但现在,经过了那么多危险而苟活下来后,她多少可以理解了。
自己对丘比一无所知,对其力量一无所知,从已知的所有因素来看,自己都不存在击败丘比,让它改变做法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决定这场胜负的不是双方的实力,而是看看哪一个的死期更近,哪一个更有“运气”的话,那么,自己仍旧是有机会的。
反过来说,如果遇到丘比就是自己的死期,魔法少女晓美也可以接受——她已经很疲倦了,在几个月前,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而已,如今却代表人类最后的残余,在绝望中挣扎,如果不是有同伴的支撑,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假如是为了其他幸存下来的同伴,为了大家最后的意愿,为了向敌人发出最后的咆哮,就必须面对眼前这令人绝望的强大的怪物,那就这样吧。
这样就好,竭尽全力,然后将剩下的交给命运。
魔法少女晓美在奔驰,一刻都不停,一刻都不能停。比起她所知道的那些以速度擅长的神秘专家,例如高川,自己的速度没有半点称道的地方,但是,战斗就是这样,无论快慢,最先停顿下来的人往往最先失败。
巨大的光炮从魔法手杖中挥出,从水光水色的平面上掠过,这些不知道实质上是什么东西的水光水色也在动摇,被挖出一条沟壑,但很快,就在氤氲中填平了。剧烈的冲击,十分容易就摧毁了水光水色的一部分表面,但是,这种损毁就如同幻觉一样,总会在视线稍有偏离的时候,就已经弥补。
这片水光水色是如此的广阔,一直蔓延到视线无法触及的远方。它又是如此的平整,在整一个平面上,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视线的阻碍。只有对平面的破坏造成了氤氲时,才会让视线变得朦胧起来,可即便如此,也仍旧可以看清其它事物的轮廓——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魔法少女晓美和丘比就是唯二的事物。
魔法少女晓美的每一击,都竭尽全力将自己的神秘通过魔法手杖转换,她不太敢使用自己特有的神秘,因为,敌人是魔法少女的源头,魔法少女自身所具备的神秘,在其他人眼中或许还算独特,但是,对丘比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魔法手杖对魔法少女的力量进行转变,将针对性的能力现象转化为多样化的现象。或许在这个过程中,无法和魔法少女使用自身特有神秘时的力量相对比,但在对上丘比的时候,多少可以带来一些安心感。
当然,这并非绝对的,没有任何证明这种做法是正确的,有效的,魔法少女晓美仅仅是“竭尽全力”而已,她已经做到了现在她认为自己该做的,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切。
纵横的光炮以巨大的体量锁定丘比,复合型的神秘对空间也造成一定的干涉,即便如此,丘比只需要张开嘴巴,就能够将这些射向自己的规模巨大的炮击吞吃掉。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魔法少女晓美已经从不同的角度发射了三十六次光炮,却有大部分被丘比吃掉了。
丘比似乎也到了自身防御速度的极限,它所在的位置在最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正面承受了六次光炮的轰击。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它一动不动。
魔法少女晓美根本无法理解,但是,她并没有想太多。速发的光炮榨干了她的精神。
尽管就自身的力量而言,根本感觉不到“消耗”,就仿佛不需要代价,随时随地都能够使用,使用多少次都没关系,可是,魔法手杖本身也是有极限的。而为了对抗丘比,就不得不将注意力提到到顶点,让自己的思维高速运转,以分析所有在短时间内接受到的情报,还要对抗那来自于未知的压力。
魔法少女晓美终于暂时停止攻击,她给自己的精神缓一口气。在她的面前,水光水色被破坏后产生的氤氲散发出平静的淡蓝色的光泽,宛如一层薄薄的雾气向四面扩散,但穿过这层氤氲,已经看不到明显的受损处了。她也没有看到丘比的身影。
似乎是在自己稍稍调整了一下精神状态的时候,它就已经消失了——晓美不觉得丘比已经逃离这个地方。她虽然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但明显和执行工程组件有关,说不定就是某个重要且核心的部分。丘比会在这里现身,并不是随意的,而必然是它一直都在这里。
魔法少女晓美一遍又一遍肯定自己的想法——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想。
氤氲散去之后,水光水色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魔法少女晓美转头四顾,调动所有的注意力去排查自认为可疑的地方。可是,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丘比的踪影,几乎要让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出错了。
“你真是不遗余力呀,晓美。”声音是从自己肩膀上传来的,晓美的身体有点僵硬。她侧过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肩膀上的这个像是猫又像是兔子的怪物。它浑身上下仍旧是干爽整齐,哪里有半点受到伤害的样子?
丘比那如同红宝石一般,美丽清澈却又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眼珠子稍稍转动。它歪着头,和魔法少女晓美的目光对上,那如同微笑一般弧度的嘴唇,连动都没有动,可晓美却能够听到它的声音。
是直接传达到脑子里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躁了呢?这样下去,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如果你答应想办法让大家清醒过来,我自然会停手。”晓美没有动弹,她的身体有点僵硬,一直以来都如同吉祥物般的丘比,在这个时候带给她一种宛如食物链上的天敌般的压力。
“就算我答应了也没办法呢。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要让大家醒来,就必须让更多人陷入此时的精神状态里。”
“用其它办法。”晓美说。
“你可真是强人所难,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呀。”丘比的语气仍旧舒缓可爱,但这完全是它那独特的音色所致,晓美根本无法从它的行为和说话中,感受到任何可以代表“情绪”的东西。哪怕用上了足以表达“抱怨”这种情绪的词汇,丘比也无法将这种情绪真正表达处理啊。
它就是这样的东西。
“做不到不代表不去做。只要你那么做了,就算做不到,我也不会这么针对你。只要你站在大家的立场上多想想,给大家多一点选择的机会,大家自然而然会协助你。”晓美这么说到。
“真是自以为是的说法呢。可是,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你觉得怎样才好,就会那样变好哟。”丘比从魔法少女晓美的肩膀上跳下来,站在她的脚下,抬头仰视着她,不疾不徐地说:“我都说了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强求我呢?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我身上呢?为什么要把我当敌人呢?明明是我让你们有了活到现在的资本,让你们有了追求胜利的机会。”
“……也许有的人认为结果高于一切,但对我来说,还是觉得过程也很重要。只有同时具备过程上的正确和结果上的正确,才是真正的正确。”魔法少女晓美平静地回答到:“正因为你是丘比,所以,才希望你能够站在对人类而言,真正正确的立场上。”
“你追求的,不是真正的正确,而是完全的正确,晓美。”丘比说,“不需要纠结定义了,你应该知道,你所希望的,是不可能会出现的理想化的东西。”
“丘比,你是如此的强大,如此的未知,如果你不是理想的东西,那么,你的强大和未知对我们这些孱弱的人类而言又算是什么呢?”晓美的头脑反而比平时还要清晰,她已经明白自己会对丘比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本质原因了。
“你觉得是什么?”丘比没有回答,将问题丢了回来。
“恐惧!”魔法少女晓美铿锵有力地回答到,“一种事实上在伤害我们的恐惧。现在的你,就是这样的东西,丘比。”
“原来如此。对你而言,战胜现在的我,就相当于战胜恐惧吗?晓美。”丘比摇头晃脑地说:“人之所以要去和恐惧战斗,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战胜脆弱的自己。我明白了,你现在最渴求的是强大。你之所以来到这里,其想法的本质并非是要追究事件的主因,而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你不是为了拜托我解决问题,而是想要自己解决问题。”
“……”魔法少女晓美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