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限制级末日症候TXT下载限制级末日症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限制级末日症候全文阅读

作者:全部成为F     限制级末日症候txt下载     限制级末日症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78 神之说

    奇怪的声音在研究人员的脑子里回响,让他想起火车穿过隧道时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好几十把低音提琴在演奏时走调,沉闷而又令人心跳加速。似乎不是每一个研究人员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听到声音的研究人员觉得原因可能在于自己太过靠近LCL了,但实际上,也很难分清这声音是不是真的来自于玻璃墙之后。

    哪怕逃过了黑暗的追捕,大部分幸存的研究人员也在这个时候陷入了神智恍惚的状态,能够做出回应的人已经站起身来,他们当然又疲倦又恐惧,格外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就像是一把越烧越旺的火,拼命地榨干身体里的每一点精力。他们对自己等人的异常早有心理准备,即便如此,实际情况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发展时,他们仍旧无法拿出确实有效的方案来阻止这一切。他们只能远离那些精神已经明显变得不正常的同伴,向那些没有明显病态的同伴靠拢。

    尽管靠近玻璃墙的研究人员自称听到了古怪的声音,这已经是一个相当明显的征兆,但是,至少比起其他已经陷入恍惚的同伴要好上许多。其他人其实并不想知道自己的这个同伴究竟听到了什么,毕竟,无论对方听到了什么,都不会有好下场,这已经在过去无数次被证明了。能够听到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这本来就是精神疾病的一种表现。

    即便如此,其他暂时还清醒的人们还是朝他走去。

    “你没事吧?”有人问。

    “没,没事……也许……”那名研究人员这么说着,脑子里却被那没有间断的奇怪的声音弄得不厌其烦。那声音既没有一个清晰的节奏,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调子,虽然让人想起隧道中的火车和低音提琴的奏鸣,但仔细想想,又和这两种声音有天渊之别。

    那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单调,变成了一个连初学者都不是的孩子,用力吹响高音长笛的每一个音节。有那么一瞬间,研究人员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这种古怪又尖锐的声音给刺穿了。可他看看向朝自己汇聚过来的同伴们,却意识到,对方可能全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达心灵的深处,让他那一直强行支撑着“自我”的思想颤抖起来。他无法抗拒这个声音,就算盖住耳朵也能听到,这声音的传播不是通过空气,而更像是在思考的时候,在那思绪运转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产生的某种东西——这个声音一直就在这里,只是过去始终被自己忽略的感觉。

    那是自己思考的一部分,是自己精神的一部分,是自己的思想中最深沉的部分,是构成“自我”的基石之一,现在自己之所以为自己,它正是其中最关键的,也是最隐秘的将一切因素串联起来的“线”。

    这个研究人员只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的自我认知,其实是在非我因素的基础上构建的吗?巨大的哲学问题,既无法解答,也无法忽视,这些问题的答案正从一个巨大的空想中,降临到自己身上,变成一个无法忽视的真实。

    所有自认为“不存在”,“没有影响到自己”的东西,其实是存在,其实是一直在影响自己的,只是自己过去一直无法观测到,而当观测到的时候,过去基于“未曾观测到”而构建起来的对自我存在的认知,正在这个一直存在却第一次察觉的新因素面前崩塌。

    他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声说话,可他除了自己的这些想法之外,其他的一切在感觉中都变得模模糊糊。他已经无暇他顾,拼命地试图重建自我认知,将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无法用语言去表述,却实际在影响自己——毋宁说,其实一直都在影响自己——的那东西包括进去。他感到自己正在崩溃,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自我崩溃的每一个细节,那就像是玻璃粉碎后,渣子在慢速的录像中坠落。所谓的“自己是谁,是什么”就是这样一种如同玻璃般轻薄又脆弱的东西。

    这个研究人员的痛苦变化,被那些暂时还清醒着的其他人看在眼中。尽管对于亲身经历的人而言,这种变化并不显得快速,所有在思维转动中产生的变化,都是一个清晰得足以历历在目的过程,但是,对于观测他的人而言,他的变化却是快得惊人。

    也许连“十秒”都不到。这个自称“听到了奇怪声音”的研究人员就已经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的界限了。

    可是,除了他之外,还清醒的人之中,没有一个能够听到这个声音,也没有一个想要知道那是怎样的声音。

    “长笛……长笛在奏响……在那封闭的世界里,在那有限的未知中……”研究人员猛然抬起头,脸色狰狞,眼球几乎要掉出眼眶般,死死地盯着靠上来的所有人,大声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宇宙的边界,宇宙的封闭!未知是有限的,科学将会走到尽头,我们将会知晓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秘密!没有人可以阻挡我们!我们将能够征服一切未知……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相矛盾的情感,自相矛盾的言辞,在那疯狂的呼喊中,让清醒的人感受到一种全身细胞都在颤抖的疯癫和歇斯底里,谁都不明白这个同伴为什么要说这些,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听到那一声声如精神病人般的疯狂呓语,在口水翻飞中变得模糊不清,这个说疯话的人将舌头卷起来,五官也挤起来,整个人的动作,就像是在承受一种无形的压力,被这巨大的压力向内挤压,连骨骼都开始变形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只是看到就觉得极为痛苦的姿势,绝对没有人会在正常的时候做这样的动作,哪怕精神不正常,身体生理也会发出警告,阻止如此痛苦的动作。可是,这个研究人员的身体扭曲越来越大,他的脖子都扭到了看起来随时会断裂的程度,歪着头,在这扭曲的姿势和痛苦的表情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邪恶,让所有看到的人遍体生寒。

    “哈哈……哈哈……”他从鼻子里发声,从喉咙发声,像是喘气,又像是在大笑,“神是存在的,全知全能的神一直都存在……我们曾经觉得它不存在,但其实我们就是它的一部分。”

    “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有人颤抖地辩驳,但是,眼前这个同伴骇人的姿态,却让这句驳斥也显得有气无力。

    “我们都在说,不断学习,终将能够认知一切,我们的科学,将会解明这个世界上所有未知的谜团。”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研究人员的声音反而清晰起来,痛苦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他似乎已经对自己那别扭的姿势毫无感受,只是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所有人:“我们的科学,限定了一个封闭的宇宙,限定了未知的数量,我们认为,一切都是有基础的,有一个最基本的根源,我们发现了基本力,设想了事物构成的最基本单位,我们想要找到那贯穿一切事物的公式,用一个统一性的理论去描绘这个封闭的世界。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又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们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呢?”

    所有还清醒的研究人员用一种不忍的目光看着这个同伴,他们知道,他快要死了。

    “不,不要这么看我。来……来……来……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这个姿势扭曲,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的,整个人都被压缩成一个球状,露出浮肿五官的研究人员,嘻嘻笑着,对他们说:“是的,我们是对的,宇宙是封闭的,在这个封闭的系统中,未知是有限的,一切都解。但是,在人类出现之前,在远比银河系形成还要更早的那太古的时代,在那宇宙刚刚成型的时代,就已经有一个伟大的存在诞生了。它生于我们之前,它热爱学习,它聪明,它拥有永恒的寿命,它也和我们一样试图解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谜团,将所有的未知变成自己的已知,然后……你们猜猜怎么着?”他的声音渐渐变轻了,一种悲哀的情绪从他那扭曲的表情中传来,让每一个聆听的人都心头一颤,突然间,他大叫起来:“它成功了!它在人类诞生之前,在星系才刚刚诞生的时候,就成功了,它就是这个封闭的宇宙,洞悉所有未知的全知全能之神!时间、空间、维度、物质、精神、思想……所有我们自以为壮大的层面,对它而言只是渺小的一部分,它洞悉一切,它位于这个未知有限的世界里的最顶层,在这顶层之外已经没有更上层,在它所知之外,已经没有未知!”

    “你是在证明上帝是存在的吗?”一个研究人员忍不住说到。

    “如果人的科学可以解明一切,那么,早就解明一切的上帝自然是存在的。如果人可以成为上帝,那么,你怎么能说,在人之前没有上帝呢?我们是这么特殊的存在吗?你觉得我们是特殊的吗?在我们之前不存在高于我们智慧的存在吗?只有我们才能跨越重重难关,抵达最后的终点吗?”这个疯狂而扭曲的研究人员说:“但是,我并非要证明这个。因为,我的答案是:是的,我们是特殊的,人类是特殊的!在人类之前存在上帝,但是,在上帝之后,只有我们才能够全知全能!”

    其他聆听者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说眼前的同伴已经神志不清,但是,他们仍旧忍不住,想要再听这疯狂的呓语。

    “要问为什么我这么肯定?因为我看到了。”疯狂而扭曲的研究人员露出痴迷而虔诚的表情,“我看到了,我们就是上帝的一部分。那第一个诞生的生命,第一个解明一切谜团的存在,那全知全能的神,无论宇宙如何变化,在这个封闭的系统中,在这有限的未知中,它始终居于中心。我们自以为是我们,但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它的一部分,正因为我们是它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终将不可阻挡,我们将会全知全能,我们看到的死亡都并非死亡,我们的存在是永恒的,因为它是永恒的,我们只是作为它的一部分,不断地发生变化。我们自以为无知,但我们其实早已经知晓——它就在我们的肉体里,在我们的灵魂里,是我们认知自我的一部分。”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一个研究人员捂住耳朵,就如同听到了什么亵渎的语言般,脸色大变。

    “不,我还要说,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不要害怕,不要恐惧,那痛苦的不过是表象,那死亡的不过是运动,它始终存在,我们也将永存,我今日之死,就是我今日之重生。我将重新释放自我,成为它的一部分!”这么喊着,他看向所有注视自己的人,如同宣告般喊道:“我们都是它的一部分!我们的自我只存在于全知全能之神的梦境中,在它之上没有更上,因为,未知是有限的!科学将会解明一切谜团!这就是它之全知全能的体现。”

    疯狂而扭曲的研究人员发出凄厉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又仿佛变成了某种怪物的呼呼声,不久就变得模糊,似乎不是真的声音,而只是一种幻听。他那扭曲的身体也在溶解,轮廓变得模糊,不再是人形,不久就仿佛融化到了空气中一般,存在感渐渐消失了。有人不敢置信地伸手触碰,但是,那于空气中残留的印子一碰就碎,如同一团小小的旋风,呼啦一下就散开了。

    最后,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剩下。这个研究人员的肉体和衣物,所有可以接触与观测的外在,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2179 杀死自己

    宽敞的密室中,幸存的研究人员分成两群。一群人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如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却眼神呆滞,久久都不动弹。另一群人则目瞪口呆,站在玻璃墙边,凝视着面前的空气。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在密室中扩散,哪怕是呆滞的人们不住喃喃自语,也只是在衬托出这安静中的怪异感。所有还能够思考的人,脑子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有点不够用,诡异的情况已经见过许多,但是,从眼前消失的同伴所说的那些话,放在平时不过是妄人妄语,但放在当下,却让人愈发感受到那致命的诡异感。

    这不是寻常意义上杀死自己,让自己的生理机能停止活动,而是一种思想,一种意识层面的东西,从精神层面追来,它无形无状,却直至一个人对自我和世界的认知——人的生和死,是具有客观物理意义的,但是,作为主观活动着的生命,主观精神上的意义却似乎更加重要。对大多数人而言,自我意识乃是比自我肉体更加重要的东西——宗教,哲学,那些从形而上指导人们生存,找寻意义的思想,从来都是坚持“意识”大于“肉体”的公式。

    当一个人问出“人有灵魂吗?”这个问题时,就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认知和观测,已经提高到了一个不满足于客观物理的高度。当人承认自己是有灵魂的时候,当人认为,自己的意识比自己的肉体更重要,且自身的行为取决于思想意识活动的时候,那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就已经隐隐成为自我认知中的决定性因素了。

    这些意识还算清醒,还能够去思考、认知和辨别的研究人员们,亲眼目睹到了一个人是如何先从自我认知上崩溃,再从物理肉体上彻底瓦解的过程。对这些能够思考,并将“思考”抬高到一个区分自身和他者的本质角度,乃至于抬高到一个决定自身存在的高度的人们来说,所有从自我认知的高度,从精神意识的层面的崩溃,就是一种本质上比肉体瓦解更加彻底的死亡。死者在自身物理形态彻底瓦解之前,所表现出的思想上的扭曲,形而上的哲学意义上的否定,乃至比正常意义上的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从这个已然崩溃的研究人员身上表现出来的疯狂,其实就已经是一种“死亡”了。在他从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所有目睹这一幕,还能够去思考的人,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构成这名死者的自我认知因素的死。而这种死又是何等的残酷而彻底。

    比起肉体彻底瓦解,消失在空气中的诡异,这些尚且还算清醒的研究人员,更加恐惧那无形无状的侵蚀对自身认知的破坏力。这也是他们在病院所目睹过的种种怪异中,最能击中他们自身弱点的恐怖。

    情绪如何,想法如何,身体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是如何认知自己的?是如何认知世界的?

    在他们的研究中,从过去到现在,都从未见到过这么异常的情况: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崩溃,虽然在理论上是成立的,却从来都没有这么迅速的例子。明明在几分钟前,这名死者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这个人从一个完整的人格到自我认知的崩溃,整个过程中到底是在承受怎样的一种攻击,在场的人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这个家伙,就是这么突然思想一变,发疯地大叫,如同觉悟了天地至理般,宣扬着平日里连他自身都不屑一顾的想法,就像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整个人的内在彻底在那一瞬间就被扭曲——是的,扭曲,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认为这是一种由里到外的扭曲,那肉体上所呈现出来的扭曲姿态,完全就是其自我认知扭曲的更朴实的写照。

    看不到的敌人,隐藏起来的手段,直接穿透了一个人的肉体,瞄准思想进行猛烈攻击,这是何等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不可能,消失了……?就这样没有了?”一名研究人员失神般喃喃自语,伸出手想从那团空气中捞出什么,但他只感到,那里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种真正的,彻底意义上的死亡,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晰可见。

    “他的意思是,我们的敌人是上帝?”另一个研究人员似乎还在思考已然疯狂的研究人员所宣称的那一切。在他看来,那是一种将自我主观和客观事实对立的想法,其中处处存在矛盾,有许多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可是,从人类发展历史来说,科学确实并不起到第一推动作用,反而是哲学才具备更强的指导性和推动性。有许多人宣称科学的尽头就是哲学,在他看来并不恰当,但也不可否认,这种话正意味着,其实大多数人仍旧是认为“哲学”在人类所有思想的高度上,处于第一位。

    意识主导行为,有意识的行为才是人的行为,一旦从主观上肯定意识的主导作用,那么,主宰意识的思想哲学,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第一因素。当这样的第一因素被攻击的时候,任何位居第二和之后的因素,都不足以去对抗和救援。

    只有思想才能杀死思想,只有从自我意识和自我认知上的毁灭,才能彻底消灭一个人,这是许多人的共识。更极端一点说,之所以人们认为,消灭一个人的肉体,也算是一种彻底的消灭,仅仅是因为到了现代,科学总会让人有一种感觉:人的意识是基于肉体才存在的,只要肉体死亡,意识也会跟着消亡,这才让肉体上的死亡成为了一个决定性的终点。

    但是,在这样的想法中,也无法掩盖这样一个本质性的情况:人想要从肉体上杀死另一个人,实际上,他们想要杀死的,仍旧是那个根植于肉体行为中的思想意识和自我认知罢了。如果能够有一种方法,直接对一个人的思想意识和自我认知进行打击和扭曲,也不会有人会专门去毁灭另一个人的肉体。

    在人类的社会中,针对思想意识和认知层面的思考和行动其实并不少,并且,有许多卓有成效的成就。一个文化的诞生,从来都是从思想的碰撞开始,直到这种碰撞的结束。然而,这个过程的跨度太大了,时间太漫长了,针对一个人的思想教育,哪怕从婴儿时期开始,要定型也至少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并且,期间还会有种种反复。

    对比起人们的攻击思想意识,改变自我认知的方式和过程,以及最终可能达到的程度,此时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无形无状的攻击,更来得直接快速。

    如果说,过去的人类所掌握的手段,是文火煎熬,那么,如今这恐怖而怪诞的手段,则是如同一颗子弹。“砰”的一声,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和思想意识就结束了。

    这些目睹事情经过的研究人员,绝对无法承认,这个带着疯狂思想,宣告一切都被上帝主宰的研究人员还是自己的伙伴——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已经形而上地死掉了。

    “无法观测到的,无法确认的,无法接触的,从科学角度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另一个研究人员从惊悚中醒来,这么对其他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人要保持独立性,就不能承认自己的思想和自我的意识并非属于自己,而是他者的一部分。倘若自我是一个错觉,那么,死亡就在眼前。”又有一个研究人员在警告自己般,述说着。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也有人问到:“这些话,很难想象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就如同我很难想象,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有一阵子,没有一个人接话,仿佛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仿佛都在想着这个疯狂而扭曲的死者所象征的意义。只要他们自己愿意,他们可以找出许多理由,去否定死者那疯狂的想法,去驳斥那扭曲的揭示。但是,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正越来越难以去否定这种在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歪门邪道的想法。

    因为,他们所处的境况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末日已经临头了。

    这个病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做了种种尝试,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从每一个自己可以获取到的情报中,去勾勒这个世界的变化。然而,在他们能够看到、想到和推论到的状况中,没有一件是好事,没有任何好的预兆。一切都在变得恶劣,每一次变化,都只是在变得更加恶劣。

    他们的遭遇正以一种直接又残酷的方式否定他们的努力和想法。无论是理论研究,实践行为还是客观事实,都似乎在证明这个世界并非他们自身所想象的那样,他们对自己,对世界,对未来的认知,都是主观且错误的。

    “我们无法观测到,也无法接触到,却实际上在影响着我们的东西,真的存在吗?”终于,有一个研究人员打破沉默,这么问到,“我们的思想正被我们的视野约束,我们对自己的认知以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正在被我们最习以为常的思想束缚。我们在这层层的约束中,自以为是正确的,却实际已经偏离了正确的道路吗?”

    “不要说了——”立刻就有研究人员感到恶心,他不想听对方讲这些东西,因为,他感到自己也在动摇。

    “我们是如此的渺小,人类真正意义上的诞生,也不过几百万年,人类文化的诞生,最远不过数千年,人类科学的成形,也不过数百年。在这个星球上,也不过是存在时间最短暂的一批生命。”另一个研究人员喃喃自语,“我们曾经认为,我们只用数百年,就已经初步知晓了世界是什么模样,我们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

    “不要再说了!”那个一直感到恶心的研究人员朝他大喊,“不要想了,不要说了,这没意义,这样的思考只会让你更加快速地崩溃。你也不想变得和那个家伙一样吧?”

    “我们一直都期待外星生命是存在的,我们希望能够在宇宙中,找到和我们类似的存在,我们从来都不认为,人类在宇宙中是孤独的。但是,我们真的希望,人类并非特殊,在我们之外,真的存在和我们一样的生命吗?”那个研究人员仿佛没有听到那焦急愤怒的喊声,仍旧在自言自语,“我们真的希望,有比我们更加聪明的东西存在吗?真的是希望,人类并非特殊的那一个吗?不,其实我们的寻找,我们的想象,我们的思考,都只是为了证明,我们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我们在恐惧……”

    “住嘴,不要说出来!”大喊着的研究人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梦呓般的同伴,最后会说些什么,他感到无比的恶心,一种从意识心理上的抗拒到身体生理上的反胃,迫使他冲上去,掐住了这个同伴的喉咙,意图让他的话吞回肚子里,“不要在这里说那句话,永远不要!”

    然而,他的出手似乎晚了一步,又似乎这个被掐住喉咙的同伴身上已经因为他的行为,发生了连锁性的反应,这种反应无法停止,直接冲破了生理机能上的阻隔,让他在被死死掐住喉咙的时候,仍旧能够发出一种不似人的声音:“然而,我们确实并非是特殊的,我们只是那万千群星之子中不起眼的一员。那些东西,那些最早的群星之子……咯咯……它们来了……它们看过来了……”

    他就像是看到某种恐怖的东西,只觉得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正在把自己的大脑搅得稀烂。他不断地吐血,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也预感到了自己的行为之怪诞诡异,他很想收回自己所说的话,可是,来不及了。他预感到了,那恐怖的无形无状的东西,正向自己袭来。

2180 上升

    仿佛陷入了自己内心的深层幻觉中,那些大喊大叫的人用力挥动手臂,步步后退,就像是在抗拒某个无形巨物的接近。被掐住喉咙的研究人员一边吐血,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而掐住他的研究人员也一脸惨白,他看着自己手,看着被自己死死掐住的同伴,那张熟悉的脸正变得扭曲古怪,无数的触手正从皮肤下方钻出来,更多的触手在静脉中钻动,让这个人的身体膨胀起来。然而,眨眼之后,这些幻觉却又突然消失了。他感到许多手在拉扯自己,回过神来才察觉到是其他人正阻止自己掐死同伴,然而,太迟了。

    当这个掐住同伴喉咙的研究人员松开手的时候,全身僵硬,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恐惧却无法让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杀死了同伴,才会产生这样的恐惧,而是在这个同伴死后,某种更加糟糕的事情即将降临,预感到了这一点,所以自己才感到恐惧。

    “你也疯了吗?”那些拉扯他的人质问到。

    “不不,你们没有感觉吗?他说了绝对不能说的话!”这个研究人员争辩到。

    “那也不至于要杀死他吧?”他人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有人测量倒在地上的那个同伴的脉搏,对方摇摇头,说:“已经没救了,太古怪了,他可不是窒息死的。”

    “是的!就是这样!和前一个一样,都说了疯话,所以才会死!”深陷恐惧中的研究人员大声说到,“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在这样下去,我们一个个都要变成疯子,像他们一样死掉,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死掉算了。”

    “早点死掉?你神志不清了吗?竟然说这样的话。”旁边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你打算自杀吗?”

    “啊,不,等等……我在说什么啊。”这个研究人员恍然醒悟般,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看来你也快要不行了。冷静一下。”旁边的人安慰着,言语中带着犹豫。在他的面前一个个发疯的同伴根本就不是那种性情狂躁的人,也绝对谈不上心智不坚定,这里每个人的意志都饱经洗礼,拥有充沛的知识和理智坚韧的神经。如果说,这些同伴仍旧算是意志脆弱的人,那么,全世界四十多亿人中,谈得上意志坚定的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人——也许有点夸张,但是,在病院里相处,共患难的日子里,足以让每个人知晓自己身边的人究竟都是怎样的一群伙伴。

    很明显,自己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发疯,绝对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压力所致。在这疯狂的背后,似乎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始终在注视自己这些人。无论那到底是什么,自己等人都没有直接应对的办法,也无法逃离这可怕的视线。无论藏在什么地方,那东西都会无孔不入,从一种非常识的途径袭击过来。

    要说,这就是活跃着的“病毒”,从自己等人的“内部”对每个人进行击破?这个研究人员可不这么想,因为,尽管眼前这些同伴的巅峰具备不少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病的迹象,但是,一个同伴是身体完全扭曲,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另一个同伴看似是被自己的同伴掐死,实则在简单的尸检时就已经看出来,根本就不是窒息死亡的,而是其内脏都已经被挖空了——这些死相都和末日症候群患者完全不同。

    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哪怕突然就走到了晚期,也多是自燃现象,亦或者崩溃为LCL,大多数是后者。

    仅从死亡的现象来看,造成自己这些人疯狂和死亡的元凶,有点不像是“病毒”,而是另一种东西——一种和“病毒”相似,但却又有所不同的东西。

    难道是“病毒”的变种吗?亦或者是“病毒”在活性化的过程中,会出现某些阶段性的变化?虽然这么想,但此时此刻却没有足够的工具去进行验证。

    最让人感到担忧的是,如今追逐着自己等人的异常,是“病毒”之外的第二者。因为,当第二者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第三者,第四者会出现。一个“病毒”就已经让人感到棘手了,如果再增加的话,人类除了绝望沉沦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那边的人也变得麻烦了。”突然有人这么说。

    他们这些清醒的人来到了玻璃墙边,算是一伙人。而那些没能来到玻璃墙边的,是连最初那个自称聆听到古怪声音的研究人员的询问都无法做出回应的人,算是另一伙人。两个人群之间因为距离而显得泾渭分明,这个时候,就更加可以感受到,自诩“清醒”的自己这伙人中的死者,和看起来早就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的一伙人,在病态表现上确实有很多区别。

    “他们更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这两个……”其中一个研究人员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那尸体完全没有转化为LCL的迹象,“可能从病原体上就不一样。”

    “无论哪一边,我们都没办法帮忙。”另一个研究人员无比的沮丧和绝望,“我们已经完蛋了,除了等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其他人沉默着,尽管还有人想要说点什么提气的话,却最终没能说出来。在这种时候,所有想要激发士气的话语,都好似装腔作势,虚假得让人作呕。如果凭空白话就能有用的话,自己等人也不会落入这个下场,因为,自己这些人可是真真正正去努力过了,竭尽全力了。当一个人用尽全力的时候,奇迹都无法发生,那还能怎么办呢?

    再坚强的人也开始泪流满面,他越是流泪,就越是可以感受到,那绝望和恐惧是如何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内心,心灵深处被蛀穿的地方,是不会被填满的,只会留下一无所有的空白。那浑浊的疯狂的想法,正一点点从自己的脑海中冒出来,只是他拼命忍着,什么都不说,才能遏制自己不去执行那样的想法。

    只有沉默,只能沉默,仿佛沉默就是最后的良药。

    自认为清醒却只能沉默的寥寥数人,盯着地上的尸体,望着另一边双眼无神,同样沉默着,也同样什么都没做的同伴们。猛然间,那一群双目无神的研究人员向玻璃墙这边转过头,自诩清醒的几人为那一致而突然的动作感到惊悚。

    双方的视线对上了,自诩清醒的一方看到了,对方的瞳孔夸张地紧缩成一个小点,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那意外锐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自己这群人的身体,穿透玻璃墙,穿透LCL液体,穿透将大家囚禁起来的密室,直达一个遥远的地方,似乎能够看到自己等人无法用眼睛看到的东西。他们那一致的动作,一致的眼神,完全感受不到半点人性的温暖或冷酷,只让人觉得主宰那些身躯的绝非人的意志,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到底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现这些变化?这种变化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也没有人知道。

    每一个自诩清醒的人都感到茫然,因为,他们原本是知晓许多的聪明人,可是,如今的一切都在表示,他们不过是一无所知的笨蛋——他们眼中的世界本来是明朗的,充满了希望的,可现在也变得超乎想象的广阔,太多自己未曾知晓的东西,让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复杂,而自己等人放在其中,也不过是束手待毙的渺小。

    这个世界,绝对不是自己等人过去所见,所思所想的样子。仿佛人类过去的生存,不过是一段幸存而短暂的时光,但幸存却不曾保佑人类,就如同也没有保佑过去在物种灭绝中死掉的生命种群。那浩瀚的时光中充满了未知,无论这些未知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其总体也都远超人类的想象力。

    人类引以为豪的进取精神、想象力和思维能力,在面对那不可思议的未知总量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要生存下来,绝非是“只要不断进步”就足够的。人类就是这样一种,需要成长时间和空间的生物,问题是,谁来保证这些呢?

    没有人可以保证。这个就连想象都无法容纳的世界,就如同一个无法用数据描述的黑箱。人们躲藏在名为已知的甲壳里,就像是寄居蟹一样,连觅食都要战战兢兢,唯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大章鱼,一口就将自己从甲壳里剥出来,融成汁液,一口口吸食掉。

    没有人说话,一边的人仿佛看穿了虚空,另一边的人则在看着这些仿佛看穿了虚空的人。直到一股强烈的震动在他们的四面八方传递,那绝非是地震一般摇晃,但同样让人站不住脚。自诩清醒的几人跌倒了,却能够从地面的震动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震源的方向。

    这种震动是如此的细密,更像是某个巨大的机器正在工作,因为内部剧烈的运动,而导致整体稳定性的失却,它本身的震动传递到地面上,又从地面扩散到更远的地方——震动传播的范围越光,其震动的频率越高,就越是昭显出这个可能是“机器”的某种东西是如此的巨大,其运转能量是如此的庞大。

    一个模糊却巨大的轮廓,一种可以更加直观感受到的动能的力量,让这几个下意识去找寻震源的研究人员也不由得露出震撼的表情。

    他们只想到了一个可能:系色中枢的本体。

    “是系色中枢吗?”已经彻底陷入绝望和恐惧中,放弃了思考,只能用沉默去对抗那超乎想象的敌人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在怀疑,而是,一次次希望的破灭,让他们对任何可能重新燃起的希望,都带有一种本能般的抗拒的心理。然而,他们的理智仍旧让他们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他们也知道自己明明有能力去解除这种抗拒,但是,这一次,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哪怕在过去,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将系色中枢视为自己人最后的底牌,最大的后方,最后的可能性,此时此刻,他们也感到了疲倦。系色中枢从来都没有在他们自认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系色中枢到底算是什么,是怎样的一个状态,又在做什么。

    它当初让自己这些人做的事情,自己这些人都一丝不苟地去做了,可是,哪怕在研究成果都毁于一旦的时候,它也没有半点动作。

    他们知道,可能自己等人不能将这可悲的下场怪责到系色中枢头上,因为,系色中枢是无法自己行动的。可是,有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感到厌恶的阴暗心理,在这种时候越发明显地可以感受:其实自己十分认真地,想要去将所有的罪都归咎到这个似乎能够带来希望的系色中枢头上。他们自己的气量之狭小,连他们自己都感到吃惊,他们自身人性的狭隘,让他们愈发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如果可以说出“一切都是系色中枢的错”这句话,自己就能够从那深深的绝望和自我厌恶中解放一般。

    不是世界的错,因为世界是如此的客观。不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是如此的主观。所以,只能是系色中枢的错,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到底算是什么。末日症候群患者?生物计算机?畸形的怪物?

    当明白自己就是这么想的时候,自诩清醒的研究人员都不由得瘫软了身体。他们不像再继续琢磨自己了,仿佛只有陷入那根本无从去了解的混乱中,深陷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乃至于根本就不去思考,才能够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安宁。

    想要逃离恐惧、绝望和疯狂,似乎除了与之融为一体外,其它的任何做法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2181 钉子户

    震动越来越强,越来越细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震碎,又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被咀嚼,是墙壁吗?是地面吗?是天花板吗?是金属吗?是水泥吗?是人造出来的种种材料,还是大自然中的泥土和大树?让人只觉得整个岛屿正在粉碎。身处在密室中,仍旧自诩清醒着,能够直观面对这一切的寥寥几人,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处可逃”。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包围自己等人的这个庞大的密室整个儿被某种东西吞下咀嚼。他们可以清楚看到,那些神志不清的同伴们,一个个大睁着无神的双眼,那仿佛可以穿透一切,投降不知道有多远的外边的视线,正仿佛追逐着某种事物般徐徐移动。他们似乎可以从这些移动的视线去感受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存在到底处于怎样的位置——尽管可以感受到,却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因为,这东西所在的地方,绝非是常识中的“距离”和“方向”能够定位的。

    异常的事件接踵而来,要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要说有多让人心中惴惴,就多么让人心跳加速。因为心跳加速,似乎连呼吸都不通畅了,明明呼吸的是空气,却觉得这空气是如此的稠密,似乎已经凝结成了液体,每一口呼吸,都会让这些液体进入鼻腔,钻进喉咙,塞入气管。

    他们感到窒息,开始咳嗽,吐出一块块紫黑色的物质,像是早就凝结干涸的血块。

    “不,不行了。”其中一个研究人员流出鼻涕和眼泪,他所感受到的刺激,绝非仅仅是精神上的刺激,也绝非是弥漫在这个密室中的恐惧和绝望让他心理失调。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生理机能正在受到强烈的刺激,就像是生病了一样,就像是中毒了一样,就像是这些用眼睛看不出任何变化的空气,其内部成份中已经充满了有害的物质。

    然而,到底是怎样的有害物质充斥在空气中,而这些有害物质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却完全无法观测到。人体的感知器官太过弱小,所以才要发明出种种工具去增强观测能力,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身作为一种生物所具备的天性和功能。

    失去了工具,只剩下知识的他们,再一次体验到了自己是何等的弱小,充满了残缺。

    一阵巨大的嗡鸣声刺穿了他们的耳膜。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们下意识捂住耳朵,然而,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们的听觉器官就已经受损。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可实际上已经听不到更多了的声音了。所有人,无论是自诩神智还算清醒的人,还是确实已经陷入懵懂中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摔倒在地,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拉扯他们的脚,可他们却看不见那东西。

    紧接着,自诩清醒人就看到了自己近旁的玻璃墙上浮现一道道的裂纹,几个呼吸后,这些裂纹就变成了一张狰狞的巨网笼罩在玻璃墙上。

    龟裂的玻璃墙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这点谁都不会否定。让玻璃墙碎裂的主要原因或许是声音,但是,LCL池里正在发生的暴动却从内部给了这堵玻璃墙压上了随后一根稻草。就在众目睽睽中,玻璃墙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密,终究在下一刻,就从内部被挤爆了。

    ——轰然作响。

    呼啸的LCL和清水混成一团,形成巨大的对流漩涡,也掀起两三人高的巨浪,随着玻璃墙的破碎,一起涌入大厅中。距离玻璃墙最近的数人立刻被浪头打下,卷入那淡黄色的液体中,瞬即就不见了踪影。他们的惨叫声就像是在中途被折断了一样。也有数人向后跑了几步,可是,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逃离这间密室,只能停下脚步,等待下一个巨大的浪头将自己卷入。

    没有给予这里的人们太多准备的时间,当一次潮涌结束的时候,下一次潮涌就掀起来。在自诩清醒的人都被巨浪吞噬后,剩下那些神智不请的人也转眼间就被吞掉了。只剩下庞大的水流四处涌动、碰撞、形成巨大的漩涡。尽管无法确认这里究竟存储这了多少LCL,但已经涌出的部分,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已经将整个密室填满。

    这个原本就是LCL存储库的地方,反而让人有一种根本无法存储如今流淌出来的LCL数量的感觉——LCL似乎是一种可以自行膨胀,自行增殖的东西,和他们过去观察到的数据完全不符。

    当这些LCL触及墙壁和天花板的时候,就立刻破碎,分解成诸多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水流,一点点钻进了天空般和墙壁材质的缝隙中,那些曾经阻挡了研究人员们逃离的墙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颜色。穿透墙壁和天花板的液体已经开始和早已经被高川日记异化的那肉质的房间接驳,整个过程就如同血管和心脏连接在一起。

    这些研究人员之前的感受没有错,整个病院所在的岛屿都在震动,那些让岛屿产生震动的东西正在撕扯岛屿固定的根基,捣碎岛屿的表面,贯穿岛屿的内里。曾经显得结构稳定,难以与其它物质结合,难以在常态下产生化学反应的LCL,正狂暴地横冲直撞。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作用在LCL上,让这些液体获得了可怕的速度,将它们塑造成了利刃和钻头。它们如同蛇一样蜿蜒而行,也如同将树根扎入岩石中的过程加快了数百倍,从一条支流分出更多的支流,每一天生成的支流都在急剧流动,相互穿插,在整个岛屿的腹部扩张。

    或许除了管理LCL的工作人员,其他人都难以想象,LCL的总量会是如此之巨大,哪怕在莫名的消耗中,诸多LCL都已经变成了清水物质,但是,清水和LCL混同起来的时候,其混合液仍旧是LCL,在感觉上可能会变淡的颜色,的总量看似在减少,实则一直都在增加,它们流淌过的地方,无机物和有机物都会成为它们的一部分。它们穿透岛屿的外壳,流入海水中,那早已经变质,到处都是腐烂物质的大海也在渐渐变成淡黄色。

    当这些LCL如同喷泉一样钻出地面,在岛屿的森林和病院之中洒落,每一滴液体,都在侵蚀泥土、花草树木和水泥钢筋建筑。没有它们去不到的地方,它们可以渗入每一丝缝隙,覆盖全岛只是时间问题,岛屿的腹部已经被它们掏空,上方的泥土、岩石、植物和建筑就会塌陷下去。诸如此类的崩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扩大。

    岛屿病院的三分之二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就全都变成了液态,大体上是LCL的色泽,但也掺杂有尚未彻底被侵蚀转化的碎片。原本看起来十分坚固稳定的岛屿,也已经如同被牛奶泡得稀烂的面包,变得肿胀,变得不自然,变成一种黏糊的丑陋。岛屿和岛屿上的一切,原本多是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活性,如今,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正在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那巨大的流动声,垮塌声,腐坏声,就像是从它的肚子里传出的饥饿之声。

    在这一片正在变得更加巨大的异化景象中,在岛屿病院的位置上,有一个依稀可见,其颜色和质地都与周遭景色不太一样的东西。比起那液态的粘稠的流动感,它是固定的。它呈现出肉质的活性,就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并且在其重复着收缩和膨胀的过程中,可以感觉到,很大一部分LCL构成的水流,大部分都会进入这颗“心脏”之中,再从这颗“心脏”里被挤压出来。

    这颗“心脏”的规模相对于整个岛屿的质量和面积来说,是极为不起眼的,然而,其外观和活动上所存在的与众不同的特别,让其存在变得显眼。

    系色中枢正在上升。岛屿内部的剧烈变动,在它所在的位置形成了巨大的力量,它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托起,所有阻拦它上升的物质都已经软化,所有用来拘束它的工具都已经被腐蚀。它占据在不断涌动的LCL液体的中心,它自身就是LCL扩展出来的一部分。

    系色中枢在岛屿病院的剧变中,所能观测到的数据,所能了解到的实质,比病院里的任何研究人员都要多,它始终用和人类不同的视角,在注视和梳理那些已经注定会发生的情况。曾经在这个病院里,有许多的剧本:以安德医生为首的研究团队的想法,隐藏在地下工作的人们的想法,无法直接观测到的“病毒”在影响人们的过程中呈现出来的规律,以及不断增加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所构成的整体运动,这些全都形成了各自的“剧本”。

    每一个“剧本”都无法独立运作,每一个“剧本”都在交叉影响,每一个“剧本”也都在试图避开其他“剧本”的影响,而将自身的影响力变成最主要的影响力。系色中枢能够观测到、理解并深入其中,让自己的想法也变成“剧本”,成为这种交叉影响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它原本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尝试的,然而,“病毒”的剧本往往超乎预料,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剧本也比它想象的还要坚韧。在它所知道的所有“剧本”中,反而是病院的“剧本”最为薄弱,充满了漏洞,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安德医生他们本就明白这一点,并期待它能够成为病院“剧本”的支柱,填补那些漏洞。

    系色中枢一直都在这么做,如同钉子一样,牢牢扎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世界里,将病院的“剧本”漏洞尽可能弥补到足以与其它“剧本”分庭抗礼的程度,在这个基础上,它才会和超级桃乐丝合作,在病院剧本的基础上,描绘属于她们的剧本。

    一直以来,这样的做法都是有效而安全的,在重复性的试探中,她们藏在背后,躲避那些有可能让自己崩溃的因素,避免“病毒”的活跃会给自己带来不可测的影响。更确切地说,正因为她们哪怕改变了形态,也仍旧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这一身在他人看起来古怪神秘的能力,不过是被“病毒”侵害的结果,所以,才不能走到前台,和“病毒”直接交锋。

    病院的剧本和高川的活跃,一直都是她们身前最为坚固的两道屏障,因为有了屏障,她们甚至可以在某个时期,以一种更直接的姿态深入到末日幻境中,去尝试进行更加深入的观测。她们本来就打算这样步步为营,一点点深入,一点点观测,一点点解析,然后,终有一天,她们可以弄清楚所有在影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因素,并针对这些因素找到处理的方法。以这样一种“见招拆招”的笨方法,彻底消除“病毒”的影响,有效治疗患者,最终消灭“病毒”本身,亦或者,制造出足以应对“病毒”所有侵害手段的血清抗体。

    然而,事情总不是那么地顺利。

    “病毒”活跃的规律难以把握,而当“病毒”活跃起来的时候,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病情恶化,以及“病毒”在世界范围内的扩散等等,其速度都远远超过己方的进展速度。简单来说,己方正在和灾难赛跑,看看究竟是被灾难追上的速度更快,还是己方跑开的速度更快,只要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己方就绝对没有“绝望”一说,然而,灾难追来的速度,远比己方想象的还要更快,其追来的方式,比己方想象的还要异常。

    哪怕是最后打算停下脚步,转过身和对方放手一搏的时候,那早已经做好的计划,也被一个突然发生的,完全不在预料当中的剧烈变化给破坏了。

    那是一种陌生的整体性的影响力,直接或间接的作用在己方的活动和想法上,甚至在透过末日症候群患者本身去影响“病毒”的活动。

    要说有多复杂,至少,即便是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联手,也未能将相关因素完全解析出来,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弭这种影响。

    正因为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弭,所以,后果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已经成为她们无法阻止的趋势。

    系色中枢不得不上升,从那既是约束自己,也是保护自己的屏障中走出来,将自己变成一个靶子——如果,在这一次的剧变的背后,在无论哪一方的最终目的中,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是一个无法避开的重要环节或主要因素的话。那么扎根在末日症候群患者之中的它自己,就一定是那莫名的敌人,以及“病毒”本身,不得不铲除掉的钉子户。

    它是这么想的,也希望自己是正确的。

2183 无形的抵抗

    即便是系色中枢也无法从它所在的地方看到距离岛屿病院太过遥远的地方,无法从一个整体的角度观测自己所在的这颗星球。但是,它确信自己可以做到许多事情,确信自己已经突破人类从来都没能达到的理论高度,它自身的存在是一种异常的病态,但也是一个奇迹。它曾经让病院里的一些人相信,它可以重启整个星球,乃至于将整个银河系拆解,净化,重新安装起来,就如同换血一样,将自己能力所能达到的范围内,完成一场规模宏大的净化,让人们认知中的“世界”变成他们最熟悉也最适应的模样。

    它相信自己可以做,唯一让它没有去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在“病毒”存在的时候,这么做没有任何用处,无论如何更新重置,将已经腐坏的变回原来,也无法阻止这些更新净化的部分再一次沦陷在“病毒”的感染中。它无法观测到,也无法抓住“病毒”的正体,也就无法从根子上将病灶彻底根除。

    换句话来说,如果如此强大的自己,都仍旧无法对“病毒”进行解析,那么,自己又如何能够肯定,在自己认知范围内重置一切,就能够让一切恢复原样,杜绝再一次的感染呢?

    并且,在这个最根本的矛盾下,还隐藏有其它让系色中枢稍稍倾向于保守态度的原因:尽管它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更多仍旧是理论上的突破带给自己信心,从实际的准备来看,却连一次小规模的实践都没有,理论和实际的联系,仍旧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

    如果重置整个星球乃至于整个银河系失败,那就意味着,包括自己在内,这个范围所囊括的一切存在都将瓦解,将会变成另一种超出自己理论范围的形态——即便是系色中枢也不知道究竟会变成什么,也同样无法保证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存在性。

    这是“只要失败一次就会彻底失败”的最终手段。

    按照系色中枢的想法,本应该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地进行实验,确认每一个步骤的结果,以一种相对缓和的节奏去提高成功率。它本以为自己有这样的时间:不需要太多,再多几个月就好了。然而,事到临头,却是如此的残酷,它发现自己似乎连“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在和难以想象的悲剧赛跑的过程中,自己虽然已经拼了命地加速,但是,无论是初速度还是加速度值,都远远不足以抵抗那来自“病毒”的威胁。尤其是当末日幻境中突发的一次异变,以一种连它都无法观测,也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影响力扩散到整个病院后,它发现,“病毒”的存在方式再一次出乎自己预料的变化,原本自以为已经接近理解的距离,再一次被落得遥远了。

    在系色中枢的观察中,末日幻境里所发生的任何动静,都会影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身体,两者的关系是一种极为密切的精神和物质的互动,而末日症候群患者,不去区分LCL态还是稍微正常的人形态,也不去区分显性的病态和隐性的潜伏态,全都无一例外会受到影响,其中当然也包括它、高川和超级桃乐丝,然后,这种影响力并不会停留在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而是以末日症候群患者为一个信号台,向整个星球,以及星球之外,释放大量的信号,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悄然改变着可以观测和认知到的范围。

    在这个过程中,系色中枢无法肯定,自己检测到的信号是否就是全部,也无法断定,在自己已经确认的变化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变化。以末日症候群患者为基点,不断向外扩大的影响,是如此的复杂,哪怕是可以实际观测到的东西,哪怕以突破了人类目前认知上限的理论也无法完全解释——以能够拆解银河系,然后重新拼装起来,呈现出更完备的大一统理论前景的理论高度,在那可怕又深邃的影响力面前,也已经浮现了一种理论的上限。

    这个界限之高之深,让系色中枢觉得,就像是刚刚确认了“四大基本力”的存在后人们所达到的认知高度,和“场理论”成形后人们所能达到的想象力高度,两者之间所存在的如同天渊一般的距离。

    那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够完成突破的理论天堑。

    孤岛病院被隔离了,系色中枢无法从更高的角度,观测病院之外的世界,只能从自身推陈出新的理论中,从一个理论的角度去认知这个广阔的世界。它所知道的世界之大,完全取决于它的理论所能描述出来的世界有多大,并且,这个范围从一开始,就取决于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对世界的认知:末日症候群患者所能认知的世界有多大,这个大小就是它对“世界”这个概念进行认知的起点。

    它之所以能够突破人类已经具备的理论上限,达到一个超乎人类所想的高度,完全是站在“人类”的肩膀上,利用自身超出人类的形态才能具备的视角,硬生生将这个高度拉伸。

    但也正因如此,它自身的极限,也同样被这些必要因素决定了。

    系色中枢对此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它仍旧不得不在突发的变化中,采取一些极端手段。例如,利用高川日记去提前引发某些在他人看来,十分异常,难以理解的变化,去对抗从末日幻境中爆发,继而影响了自己理论所及的“全世界”的异常变化。用变化对抗变化,这已经是它除了“重置认知范围内的世界”的底牌外,最常用的手段了。

    在末日幻境中,系色中枢没少利用“剧本”去做这样的事情。然而,在末日幻境中,即便是利用剧本的时候,也是偷偷摸摸,将自己隐藏在幕后。然而,如今在病院现实所处的物质世界引发这样大规模的变化,自然意味着,它必须从幕后转到台前了。

    系色中枢从来都不打算在自己准备充分时这么做,但是,它不得不这么做。

    敌人是谁?敌人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何种危险在追逐着自己?要说是“病毒”也可以,但是,“病毒”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不解决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其它问题的答案也都是模糊的。

    系色中枢感到,那无形无状的威胁,仍旧是无形无状的,它从冥冥中浮现,在冥冥中沉浮,追逐着它,驱赶着它,它自己就像是一个渐渐走投无路的兔子,盲目地奔逃。无论是形态变化了,还是拘束解锁了,无论是隐藏在岛屿的身处,还是从深处升起,和高塔连接,将整个孤岛病院变成自己的身躯,乃至于,将自身的存在性,借助LCL扩散到大海中……这等等应对和做法,都仍旧无法缓解那可怕的压力和紧迫感。

    自己要面对的是“病毒”没错,就算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提前发动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强行将自身的存在方式扭曲,变成这样一种狰狞愁落的形态,也仍旧无法确认这个“病毒”到底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呢:是更远处,那些腐烂的大海?是翻滚着,不断上升的陆基?是宛如随时都会产生性质变化的无机物?是那些变异成各种丑陋姿态的动物?是吹拂在这个星球上的风?还是不断在天空翻滚,迸射出可怕的球状闪电的紫红色的积云?

    它所身处的这个星球,仅从孤岛病院向外眺望,都可以直观感受到,这个星球已经变得如此不同寻常,过去人们所知晓的那蓝色的行星,早已经从内部结构上变化了性质。它可以想象,倘如从太空中俯瞰这颗星球,恐怕星球就是自己所眺望的天空一般,是紫红色的,遍布着闪电,到处都是伤疤一样的裂痕吧。

    仿佛,过去曾经存在的生命,要不已经彻底死亡,要不就是转化了形态,就如同它现在这样,只有彻底转变存在形态,才能够适应这个已经彻底改变的世界——孤岛病院曾经被它的力量维持着,比岛屿外的世界更缓慢地发生变化,但是,也已经到极限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系色中枢对于那些研究人员的“死亡”,感到无比的遗憾:它本来真的是打算,结合幸存者们的智慧和力量,去完成最后的工作。但是,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它无法再给他们机会。哪怕它不将他们推入死地,他们也绝对无法在日益恶化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与其让他们发生自己所不知道的,也无法利用的异常变化,不如由它自己去赋予他们死亡,让他们的价值在其死亡后仍旧可以被利用。这是系色中枢认真地思考过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从如今的事实而言,系色中枢反而十分敬佩安德医生他们,他们曾经做的那些工作,那些在工作中体现出来的警惕态度,以及他们所警惕的情况,全都在这一天变成了现实。

    孤岛病院整体就如同一个活生生的怪物,这个怪物浸泡在淡黄色的LCL大海中,慵懒地徐徐转动身躯和身躯上的“鞭毛”。系色中枢已经上升到了高塔的底座,与之拼合,仿佛最大的一根“鞭毛”的高塔,一改先前那软绵绵的姿态,重新抬得笔直,不断向上拉伸,又长高了数千米,探入那紫红色的,遍布雷电的积云中。于是,大量的闪电沿着高塔落下,释放到了LCL的大海中,让这片淡黄色的海水沸腾起来——说是沸腾,但却又并非是“液体被加油后达到了沸点”,而是另一种可以形容为“生命涌动”的沸腾感。

    就像是存在被惊扰的鱼群,像是清晨时醒来的森林,焕发了精神,却仍旧显得异常的动静,出现在这片淡黄色的海域中。

    系色中枢谨慎地执行每一步,它已经可以更加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敌人与其说是什么具体的事物,不如说,就是除了自身所在之处,外边的所有一切。自己就如同这颗异化了的行星表面的一块小小的病斑,它尝试着将自己的与众不同伪装起来,但是,肯定是无法做到的。

    它仍旧看不见“病毒”在哪里,也不知晓“病毒”的正体到底是什么,但是,它所在的这颗曾经被它视为家园的行星,已经成为了一个实体的敌人。

    淡黄色的LCL海域不断向外扩散,越是扩散,系色中枢就越是可以感受到从外部而来的压力:那并不是单纯的物理上的阻力,而是复杂到了极点,无法一一确认其要素的复合型压力。这种压力对LCL的影响,也同样会传递到它身上。

    尽管系色中枢通过种种方法,将不断减少的LCL,陡然增加到一个海域的量,但是,清水化的反应并没有停止,并且,速度还在加快——这是来自于末日幻境的影响最直接的体现之一,系色中枢过去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一影响,如今也仍旧无法解决,将海域转化为LCL的速度渐渐降低,它十分清楚,总会有那么一刻,LCL增加和消耗的速度会再次被逆转,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再怎么拖延,也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在那个时候,仍旧无法按照计划的那样直面“病毒”正体,那么,自己就不得不采取冒险的做法,掀开最后的底牌,将自己所认知到的“世界”进行重置,最低限度也是整个星球进行物理性重置。

    以“LCL海域和孤岛病院”这一整体为主要形态的系色中枢正在加速理论的研究,尽管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研究人员,但是,在病院现实中的“死亡”,在它的技术中,已经不等于真正的死亡了。这些死去的人们,其物质形态的瓦解,不过是一种形态的转变,他们的意识形态,已经利用超前的技术保存下来。而这片仍旧在扩大的LCL海域,本身就是足以支撑人格存在和活动的基础。

2184 降小调

    就系色中枢上升的同时,同样隐藏在地下的超级桃乐丝正在下降。由桃乐丝异化而成的超级桃乐丝和由系色异化而成的系色中枢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同时在功能上,也被隐藏在病院中的地下研究人员当成超级生物计算机使用,在运算能力上,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差距不是太大,只是在研究人员看来,如果仅仅是看作“计算机”的话,超级桃乐丝的算法和硬件构成和系色中枢相比,存在极大的不同之处。用“两台不同的计算机”来类比,简直就是其外部和内部零件,都全然不具备互换的可能。

    针对系色中枢总结出来的经验,放在超级桃乐丝身上,百分之九十九是无效的。

    明明在还是“人类”形态的时候,系色和桃乐丝同时具备身为人类和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共性,然而,当两者异化后,这种共性就似乎隐藏起来,展现在研究人员面前的多是差异性。当然,能够接触超级桃乐丝的研究人员大都无法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系色中枢,更不清楚系色中枢的正体到底是何种模样,他们判断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不同时,也明知自己等人只是看到了表面上的不同。即便如此,当他们试图通过研究超级桃乐丝去弄明白系色中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时,总会得到一些让人越来越疑惑的结果。

    超级桃乐丝不具备系色中枢那种直接介入LCL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世界的能力,无法成为末日幻境的第二个接口,这是地下研究人员在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后得出的结论,至于超级桃乐丝为什么做不到系色中枢可以做到的事情,这个问题正好证明了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差别有多大。即便如此,地下研究人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绕开安德医生的团队,从另一个方向开展研究,正是因为超级桃乐丝同样有自己的优势。

    系色中枢作为末日幻境的一个接口被安德医生的团队接管,但却从来都没有限制过超级桃乐丝的接入。在具体的研究工作中,超级桃乐丝就像是一个黑客,直接入侵了系色中枢这个接口,再通过这个接口和末日幻境对接。虽然这种间接对接的方式,让超级桃乐丝在收集患者数据的时候,效率会相对较低,但是,系色中枢获得的数据,有一部分会被超级桃乐丝捕获,并由超级桃乐丝给出分析结果。

    研究人员很快就意识到了,系色中枢给出的结果,和超级桃乐丝给出的结果,同样有着很多不一致的地方。这些不一致究竟是因为既有情报数据的不同,还是分析方向的不同,一直都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或许真正的答案更加复杂。

    如果对一件事物而言,真相只有一个,那么,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给出的结论,往往只能看作是真相的某一面。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无法让人期待更好的结果。研究人员只能针对自己获得的东西进行研究,而无法自力更生去获取更多的东西。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的状况都不怎么让人满意,但两者已经是他们最强的观测手段了。

    这些显得有些混乱的研究基础,很大程度上被研究人员认为,正是他们难以取得决定性成果的原因。现代科学极度依赖观测手段,只能针对已经观测到的东西进行分析,对于无法观测到,亦或者说,无法完全观测到的东西,哪怕这样的东西确实在发挥影响力,现代科学也难以为继——所以,才经常有人会将无法观测到的东西假设为不存在,在一个限定的肯定存在误差的情况下,给出一个结论。也经常有人会认为,无法观测到的东西就等同于没有影响力的东西,将其存在进行理论上的否定。

    人类无法观测到,也没有意识到其影响力,乃至于无法从理论高度去捕捉到这种影响存在的可能性,却实际存在并确实在影响人类自身的东西,是否存在呢?许多研究人员都会首先假定其不存在,亦或者其存在无意义,由此完成一个限定的封闭的假设环境。在更实际的研究中,这类东西其实从来都不会考虑为“研究对象”,因为研究这样的东西,无法比研究那些能够观测到,能够证明其影响力的东西更有效率。

    科学研究拥有一个极高的理想,但却又是十分讲究效率的工作,如果一个研究人员可以看到许多未知的碎片,那么,他往往首先会选择距离自己最近的,看得最清楚的那枚碎片作为自己的研究目标。

    这种选择放在平日里,当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当这些未知并没有表现出可以被人察觉的危害性时,对这个未知的研究就不是什么紧迫的事情。

    但是,放在现在,一直以来都遵循的科学研究习惯,却正好成了研究人员的薄弱之处。当一个他们无法观测到,无法观测清楚,无法通过已有理论高度去解析的东西,却实际对认知世界产生了影响时,他们就会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病毒”是这样的东西,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也是这样的东西。

    尽管在一开始,就有人质疑“病毒”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只是在过度的思虑中,将一些本就关联不深的情况串联起来才产生的错觉。是否最初提出“病毒”存在的那个人,自身就存在心理精神上的疾病,例如被害妄想症之类。

    但是,当那些奇怪的现象接踵而至,就愈发让人可以感受到其中的关联性。“病毒”到底是什么?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它一开始,只是从理论上浮现的一种可能性,但是,当一个个现象和这个可能性联系起来,并切实影响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否定它的存在了。

    只是,仅仅去研究现象,根据现象研究去总结理论,真的可以靠近真相吗?过去,研究人员认为是可以的,只要时间足够,科学的逻辑足以顺藤摸瓜,就如同现代科学的起源和发展史所描述的那样:所有对理论的研究,大都时从研究既有可以观测到的现象开始的。

    从现象到本质,本就是科学的过程。

    也许,在研究“病毒”的过程中,研究人员最为后悔得是,自己太低估从现象到本质的研究所需要的时间,错误估计了“病毒”的危险。他们习惯于拿人类过去研究过的东西去类比“病毒”,用过去研究所花费的时间去对照“病毒”研究需要花费的时间。科学进步的速度和高度,现有生存环境的节奏,让他们产生了错觉,觉得“病毒”哪怕有危险,也不会即刻就爆发出来,觉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自己的想法。

    几乎从一开始,每一个研究人员心中就有这样的想法:“病毒”的影响确实存在,对它的研究获得成果只是早晚的事情,人类总能够找到正确的出路。

    这个自信,连同他们自身,已经被苛刻的事实湮灭了。

    虽然有不少人对人类能够存在至今,并不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也会想象,会不会在明后天,就有一个陨石从天而降,再造生物大灭绝的历史。但是,科学的发展,让人们越来越适应恶劣的环境,越来越能对恶劣的环境进行防御。并且,这样的担心迟迟没有发生,人们仍旧遵从自然生命的发展模式不断成长壮大。相比起那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危机,如何对待自己那短短不到百年的一生,才是更迫切的问题。所有对那些“突然的灭绝”感到担忧的人,都会被认为心理精神有毛病。

    “病毒”带来的毁灭实在太快了,对人太过于苛刻了,简直让人觉得,这是不是一个玩笑。人自诩和其它动物不同的地方,那最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地方——思考行为——反而变成了最为直接的要害。

    精神活动,意识行为,思维方式……所有基于肉体基础而产生的内部活动,所有用于指导外部行为的内部活动,作为一个人,最核心也最关键的地方,在“病毒”所产生的种种现象中,就好似婴儿一样,毫无抵抗得能力。

    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比大多数人都更加直观地参与并感受着这种无力。比起大多数时间里被拘束着的系色中枢,超级桃乐丝的意识更加活跃,也更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系色中枢突然的爆发,并不让她感到喜悦。

    的确,系色就像是自己的亲人,系色中枢身上的束缚被解开,让它获得了宝贵的自由。所有那些“可能包含祸心”的人都死光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再对自己等人做出威胁。推算中,那核弹临顶的可能性也降低为零。这些都是应该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然而,超级桃乐丝却无法开心起来。在这种解放的背后,她只能感受到那更加可怕的未来正向自己扑来。

    现在,她和系色中枢需要面对的,不再是人类的恶性,而是直接扑灭了人类,比人类的恶性更加直接,更加深沉的恐怖未知。

    正因为这种恐惧,她才选择下降。

    系色中枢抛弃了枷锁,撤出了伪装,它将自己升起来,将自己当成一座堤坝,挡在那未知恐怖之前。而超级桃乐丝则选择了下降,把自己藏在这座堤坝后,用“在后方支援”的借口安慰自己——她,或者是它,完全无法否认,自己就是害怕。哪怕躲在后方,也确实可以确保第二支点,做出切实的支援,但是,它已经十分肯定,自己之所以选择下降,其核心原因,并不是为了分工合作,而正是自己害怕了。

    超级桃乐丝为自己的害怕,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羞愧,越是能够感受到这种羞愧的情绪,就越是在证明,驱动自己这种行为的核心想法正是一种逃避的想法,自己正在将等同于自己亲人一样的系色推到前方——哪怕从一开始,系色就是自己选择站出去的。

    超级桃乐丝变得有些混乱,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混乱,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以觉察自己的混乱。她和系色中枢的联系在这种混乱中陡然中断,所有她应该负责的工作,也全在这一刻停止。病院现实中,超级桃乐丝停机了,但是,在末日幻境中,以人造生命的形态存在的“桃乐丝”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停止,她就像是失神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般,猛然惊醒过来。

    ——原来我逃到了这里。

    桃乐丝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对如今自己正身处的状态,有着让她感到厌恶的清楚。同时,她也十分清楚,这种厌恶的情绪所针对的对象,正是自己。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正在扩散到其他可以想到的人:自己的敌人,自己的同伴,自己一直珍视的家人。

    太可怕了,这种不由自主的厌恶感太可怕了。她理智上,一点都不想让这种自我厌恶感扩散到厌恶其他人,但是,无法阻止这种情绪的膨胀。她可以清晰知道,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每一个厌恶他们的理由,这些理由无论是有理还是无理,都牢牢扎根在自己的每一次思考中。

    这个情绪,这些理由,就像是变幻成一个依稀可以听到的声音。这个声音呢喃着,诅咒着,哪怕听不清楚也能感觉到,那是最恶毒的语言,散发出恶臭和毒气,只是听到就会腐蚀自己的精神和信仰。桃乐丝的脑海中,这个声音还在变幻成一个更具体的轮廓——无法描述,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不,或者说,只有自己才能在想象中勾勒出来的轮廓。

    无论是按住耳朵,还是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都无法阻止这个仿佛由心而发的恶毒的呢喃,也无法停止那个恐怖轮廓在自己的内心中成形。

2185 近江的陷阱

    桃乐丝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摆脱了恐惧感,原本以为自己变成了超级桃乐丝的形态,就能够比其他人更具备一种意志上的抗性。无论是过去她所达到的成就,还是系色中枢的表现,都让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觉悟,为执行计划而有所觉悟。乃至于,她觉得自己在许多方面要比不断自我人格刷新的“高川”更加稳定,更有耐性,也比被约束的系色中枢更加自由,能够将自己的能力在更多方面发挥出来——她认为自己拥有其他人都没有的优势,这些优势让自己拥有极强的适应性和全面性。

    然而,偏偏在大幅度偏离计划的异变发生之时,自己却后退了,下降了。她十分清楚,促使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在后方同样可以做出贡献”,亦或者“必须有人待在后方,为前线提供支援”,也不是“系色中枢抢先一步站在了前方,所以自己只能后退”这样的理由。

    自己在恐惧。因为能够比大多数人都要明白,如今自己等人是处于何等绝望的境地,所以,才比大多数人都要恐惧。敌人的强大,只有自己不断强大起来,拥有了更多的见识,认知范围也得到成长后,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于冥冥中的压迫感,只有感受到自己的成长究竟是怎样一种速度,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

    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无论是视为成长也好,视为变异也好,这种对自我的认知,反而就是一个最直观的标杆。而自己要面对的东西,远远超过了这个标杆所能抵达的极限。就像是,在赛跑中,自己拼尽了全力后,却只能看到前方对手的身影越来越远,那是何等巨大的无力感。之后,自己拼尽了全力地去训练,一次又一次在比赛中打破自己的记录,然而,并没有拉近和对手的距离,那个背影仍旧越来越远,那是何等巨大的绝望感。

    双方的差距,就像是从一个最基本的条件上被锁死了,哪怕有更改的可能性,但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却无法实际进行更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理论上的可能性,是如此的飘渺,就像是谎言一样,但却偏偏不是什么谎言——还有比这更让人颓丧的吗?

    巨大的情绪波动贯穿了病院现实的超级桃乐丝,追着她进入末日幻境这个“人造人”的躯壳中。无论是在病院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她的形态明明都已经从物理硬件上杜绝了情绪的产生,然而,那让她颤抖的情绪仍旧无视那些物理上的“不可能”,以超越物性的渠道,从四面八方涌来。

    仿佛,这些情绪本身就是超乎她过去认知的东西,自以为是属于自发产生,但却从来都不是自发的,她所以为的“自己”,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所谓的“自我”,只是漂浮在那陌生而冰冷的“非我”上的一层油渣。

    当桃乐丝产生这样的念头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这种试图将自我存在否定的思维走向,正是末日症候群发作的特征之一。如果她无法控制自己,就只会越发深陷下去,而她完全不像“高川”那样,是拥有自我人格刷新机制的人,一旦崩溃就是完全的崩溃——大概会像是八景、玛索和咲夜三人一样,哪怕没有立刻变成一滩LCL,亦或者自燃起来,也会从人格层面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吧。

    当她的脑海中闪过“八景”、“玛索”和“咲夜”三人的名字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们了——不管是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过忙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自己确实很久都没有想起三人的情况。关于她们的最后记忆是:似乎已经将八景和咲夜接入了中继器……

    但是,也只能用“似乎”这样模糊的说法,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她们如今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桃乐丝想着,却完全找不到相关的记忆。就好似在这一段时间,三人的存在感陡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没有见过,也到这一刻为止,都从未想起过。

    太奇怪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家人,明明自己等人所做的一切,最初就是为了拯救大家。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忘记了呢?桃乐丝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她确认,自己的那份想要保护大家,想要让她们摆脱“病毒”,恢复健康的心情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是那么的强烈。

    可是,在重新想起她们之前,自己就像是连这么强烈的情感和愿望都抛到了一边。明明动机没有改变,可是,提起动机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仿佛从来都没有时间去想,自己为什么要战胜“病毒”——仿佛这个行为就是目的本身。

    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越是能够想起更多的东西,桃乐丝就越是感到手足冰冷。不仅仅是末日幻境中,由火炬之光带来的偏差在作祟,在那几乎摧毁了计划的异变之外,有某些同样异常的情况正持续不断地发生——如果说,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带来的是一种强烈而猛然的冲击,那么,在偏差仪式发生之前——无法确定是多久以前——那可能已经发生的异常,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般,悄然侵蚀着自己的内心。

    不,也不是完全忘记了八景、玛索和咲夜三人。桃乐丝现在可以想起更多东西了,过去她所观测到的一切,包括自身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被遗忘掉,而仅仅是,就如同一串毫无意义的数据存档般,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是的,不是忘记了,而是忽略了。哪怕提起她们的名字,也从来都没有特别在意过。

    对于自己篡夺伦敦中继器主权的行为,桃乐丝没有任何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既然忽略了八景、玛索和咲夜,从逻辑上来说,这种行为本身就有问题。因为,明明玛索就是伦敦中继器的核心三柱之一,自己也是依靠玛索才能控制伦敦中继器的,但是,玛索正是被忽略的人之一。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十分重要也十分关键,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忽略的存在,却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对桃乐丝而言,很难想象这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仅如此,桃乐丝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其中关于玛索的记忆还是挺多的,但现在看来,充满了一种淡漠,就像是对待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可是,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当时和玛索产生交集的时候,玛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是可有可无,而是关键性的角色。可自己却偏偏没什么想法,一点想法都没有,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理所当然地交集在一起,又理所当然地分开了。

    玛索已经是这样了,那么,八景和咲夜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全然都没有观测到她们呢?桃乐丝越是回忆,就越是有一种莫名的惊悚感。

    八景和咲夜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最后一次提及她们是在什么时候?桃乐丝觉得自己快要想起来了,却偏偏就没能想起来。“最后一次”变成了一种非常模糊的状况。这最后一次,到底是在怎样的场合,存在哪些人物,又是什么时间和地点呢?

    是了,似乎想起来了,为了保存八景、玛索和咲夜的人格资讯,大家竭尽全力去收集“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这两种称为“装置”的东西,是过去的末日幻境中从未出现过的,只有这一次末日幻境

    中才存在——那么,这个情报,又是从什么地方获知的呢?是从“江”那里吗?是“江”吧。是自己和系色中枢合力,从“江”那里得到的情报。应该就是这样。

    具体是在和“江”接触的哪一个阶段获得的情报?这部分记忆又变得模糊了。似乎并不仅仅是从“江”身上得到的,还涉及到少年高川。是一种把所有到手的情报碎片进行综合整理后,才得到的结论: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是十分重要的,为了应对“病毒”,必须拿到的东西。

    “啊,想起来了。”桃乐丝自言自语,“按照当时的判断,精神统合装置和人格保存装置的本质,是‘病毒’需要的东西。也是这么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诞生之后,自然而然会产生的东西。就像是植物开花结果一样,是最重要的果实。”

    正因为是“病毒”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不能让“病毒”得到,进一步说,不能让“江”得到,也不能让“少年高川”得到。于是,争夺开始了。通过种种布局,交锋,交易,和少年高川,和少年高川体内的“江”,也和完全不见其形体的“病毒”进行争夺。

    最终到手的“精神统合装置”被用来完成中继器,是瓦尔普吉斯之夜转化为中继器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件。

    那么,与之相对的“人格保存装置”呢?似乎是,当时认为会对咲夜、八景和玛索三人的人格状态带来好处,是救助三人的重要道具,于是,由近江进行了手术。

    就在这里,桃乐丝的思维陡然停顿了一下,她意识到了,自己所感受到的异常最有可能的原因所在。

    ——是近江!

    桃乐丝差一点就要跳起来,她没有因为找到一个看似靠谱的答案而感到兴奋,因为,这个答案很可能将代表一个更加恶劣的展开——自己在这次末日幻境中的所有行动,都无一例外的和近江有关。可以说,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近江参与其中。可是,在她自己的感觉中,近江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桃乐丝”被近江用她的技术复苏后,近江其本人就逐渐隐退到了辅助的位置,将最中心的主角位,乃至于醒目的配角位,全都让了出来。

    至少,在桃乐丝的感觉中,近江已经有很长的时间,只是单纯执行她的命令,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过她在做什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时间机器”完成之后吗?还是在复苏“桃乐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完全想不到一个醒目的转折点,那不是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情,而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变化。若要打个比方,那就像是新出现的角色太过抢眼,从而让旧有的角色被忽略了——虽然不是完全不记得,肯定还有印象,但是,视野和意识的焦点,却已经不在旧角色的身上了。

    可是,近江是这么毫无存在感的旧角色吗?是能力平庸的配角吗?答案是否定的。

    桃乐丝十分清楚,近江哪怕被称为近江陷阱,以这样一个身份被列入计划当中,但是,她自身所拥有的神秘性,却是难以捉摸的。近江能够做到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明明拥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却竟然忽略了?

    近江,近江在哪里?在做什么?桃乐丝站起身的时候,只感到背后湿冷冷的,那不是冷汗,她的这个身体,根本就不具备这类正常人生理反应的构造机制,而完全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在这个末日幻境里,她这个桃乐丝是以“最终兵器的仿制品”的形态出场的,原先不过是半成品,连活动机能都有缺陷,只能当作摆设,在NOG结成后,才在近江的带领下,由不同神秘组织的研究专家协作,最终完成了这个名义上专属于NOG的“最终兵器”。

    她,桃乐丝,是“最终兵器”,并非是“人类”。但是,她这个“最终兵器”和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却又不完全是同样的类型。

    但无论哪一种“最终兵器”,都会抛弃人类身体结构和生理机制,从一个更加冷酷、高效也更有成长性的角度,去完成其最基础的构造。

    可是,从这个角度来说,桃乐丝觉得,自己是不合格的。因为,现在就已经可以察觉到了,自己其实一直都存在诸多方面波动,一直以来自觉得的“稳定”,更像是是自己的错觉。

    “可恶,近江。”桃乐丝严肃地盯着自己周遭,她确信,近江在盯着自己,“是你一开始做了手脚吗?”

2186 不完美

    桃乐丝从前总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近江也不过是自己计划中的一个陷阱,而是自己和系色中枢通过“剧本”制造出来的产物,是针对“江”的重要武器——近江并没有反对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和系色中枢在“剧本”中就是这么设置的。她就像是早已经被谱写好的角色,在一个既定的舞台上,成为其必然成为的存在。然而,桃乐丝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想法了,甚至于,她不得不去设想,自己之所以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也少不了近江的诱导。

    近江陷阱是针对“江”的陷阱——一直以来,从来都没有人反过来去思考这句话的意义。

    桃乐丝直到此时,才真正去思考这个一直根植在自己常识中的念头,到底具备怎样的意义,其实答案很简单:既然是针对“江”都有可能生效的陷阱,那其本身必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绝对不是一个“陷阱”就能够囊括的。

    人类常识中的意义,让她产生了误解,当她用常识去理解“陷阱”这一意义的时候,实际就已经犯下了可怕的错误。这个世界本身,这个世界的走向,这个世界的真相,乃至于所有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人和事,从来都不是跟着人类的“常识”走的——无论人类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在末日幻境之中占据了多大的份量,是多么基础的存在,但是,从一开始,这里的“人类”就从来都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而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这些“末日症候群患者”和常识中的“人类”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之中有“病毒”在潜伏。

    最终,“病毒”才是导致一切非常识的源头。而看似以“末日症候群患者”为基础的末日幻境也从来都是非常识的结晶,其真正的基础非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就是“病毒”。

    既然自己等人将“病毒”和“江”等同起来,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所有和“江”扯上关系的,无论是自发产生的,还是人为制造的,是被“剧本”谱写的,还是莫名其妙就存在于“剧本”中的,都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绝对不能当作朋友,也不能视为“毫无威胁”的角色。

    那种“近江会配合己方的行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想法,根本就是不应该产生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近江其人已经毫无防范了呢?桃乐丝不禁这么想到。现在,她不再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不可思议了,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危机感就好似大坝泄洪一般,陡然间汹涌而来。她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也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更不觉得,自己是在“大后方”。

    当自己在病院现实下降,躲在了系色中枢的身后时,双方在这个末日幻境中的处境正好是相反的。在这里,系色中枢才是后方,而自己才是最前方——那可怕的敌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这个看似安全屋一样的中继器内部,其实是一个坚固的牢笼。

    桃乐丝只觉得自己完全被锁在了这个牢笼中,被一双眼睛监视着,被用一种疯狂的思想测试着,而自己过去一无所觉。

    敌人就是“近江”,八九不离十。桃乐丝已经没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了,她十分怀疑,自己对这个中继器的控制只是一种假象。

    要控制伦敦中继器,最直接的方法是控制使用中继器的人,亦或者控制中继器的核心。但是,桃乐丝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确实控制了中继器里的人们,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曝光在近江的眼皮子地下。也不觉得,自己还控制着中继器的核心。

    伦敦中继器的“三柱”之一:代表系色中枢机能的超级系,自己理应是不需要当心的。但是,“三柱”之二的玛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却完全无法再从过去的记忆中确定,很有可能已经被近江动了手脚。不仅仅是玛索,八景和咲夜也绝对是在近江的控制中。“三柱”的最后有一个……最后一个是什么?

    桃乐丝不由得愣住了,她完全想不起这最后一个“三柱”,明明是十分重要的……人?或某种事物?就连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都完全没有记录一样。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的,过去的自己很熟悉,可是,那个名字,那个印象,对之过去的认知,却是那么的模糊,仿佛呼之欲出,但实际上无法出来。

    但是,桃乐丝却还记得,这样的感觉确实是正常的,因为,当初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才让三柱之一的“那个”维持在一个形而上的状态。原本是其自身的想法,但是,具体的过程还是自己和近江一同协作完成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针对敌人——似乎是针对末日真理教,似乎是针对“病毒”,也似乎是针对“江”,但究竟是具体哪一个,却又不记得了——总而言之,就是为了一个模糊概念上的敌人,而留下了这么一个底牌,一个陷阱,一种在紧要关头能够发挥作用的后手。

    仅从就连自己现在都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的情况来看,当时的做法无疑是成功的,可问题就在于,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想起来的话,就已经足以证明,伦敦中继器确实从来都不是在自己的掌控中:三柱之中被确认的只有“超级系”,自己实际只能控制三分之一的权限而已。

    桃乐丝不由得咬住指甲,她看向四周,却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她可以感觉到那双眼睛——或许就是近江本人——在监视着自己,却无法找到任何一处活动的监视器。她可以调查的信息,无论在过去多么像是完整而真实的,现在也变得不是那么完整而真实了。所有让过去的自己感到安定的信息,实际上都存在诸多疑点,正因为足以让人生疑的地方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这种时候,她其实更希望,自己的这种疑神疑鬼只是精神状态的发病所导致,是自己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已经走入末期,就连超级桃乐丝的形态也无法抵抗末期症状所导致。因为,比起“自己生病了”这一点,“近江不是同伴”才是更坏的结果。

    “近江,近江,近江,近江……”桃乐丝睁大了眼睛,想要透过那无处不在的监视感,方向找出对方的位置,与此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是精神病人一样不可理喻。她觉得自己知道,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所有的思想就像是腐朽了一样,一直偏向自己可以想象到的最糟糕的方向。

    这种不由自主的想法让她感到无比的痛苦,她每时每刻都要对自己申明“一切都没有这么糟糕”,“这只是自己吓唬自己”,但是,越是这样就越是无法停止这个方向的思考。思考比任何时候都要暴走得彻底,也比任何时候都要让她头疼欲裂,比任何时候都要让她感到恐惧,恨不得将思考停止。

    “出来!近江。你给我出来!”桃乐丝大叫着,越叫就越是歇斯底里,她不想这样,但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她感到从四面八方,那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某个无形无状的怪物正伸出触手,将自己卷起——自己的身体还站立着,可是灵魂和思维已经被卷入半空,一点点靠近那看不见也无法描述的“嘴巴”,仿佛不久后就要被对方一口吞下。她的任何意识上的挣扎,都无法拯救自己,任何从思想上点燃的火光,都在面临熄灭,黑暗就要降临,而她只是孤身一人。

    这一切,都让桃乐丝感到一种非生理上的窒息感,她的身体也仿佛从来都没有这种虚弱。她就像是溺水的人,拍打着按钮,徐徐滑开的大门是如此让人急不可耐。她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懂。她跨出门外的时候,脚下一松,摔倒在地上,尽管身体没有任何痛楚传来,但是,自己整个人的意识却像是被磕碰得要从嘴巴里呕出去一样。

    ——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

    桃乐丝感受到了自身状态的更多不自然,她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预想过这种不自然的袭来——就像是自己过去早就认定了,哪怕自己会产生种种状况,但也绝非是来得如此突然,连征兆都没能及时察觉,连具体的原因都只能连猜带想,无法抓住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近江!近江!”她继续大喊着,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响,竟然在远处传来回声,只让人觉得空虚和死寂。

    孤独感,无助感,绝望感,恐惧感……无数让她感到难过的感觉每一秒都在啃噬着她的意识。然而,当她觉得自己就要昏迷过去的时候,却偏生无法跨越最后的临界点,自己始终还在思考,还在感受,只能任凭那从思考中得出的结论,以及从对事物的感受中诞生的种种情绪,折磨着自己。

    桃乐丝开始呕吐,她的身体明明没有人类的内脏器官,却看到了,真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喉咙里呕出来,如同烂泥一样摔在地上,却又仿佛拥有生命般蠕动着。在她的眼中,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食物的残渣,因为,从一开始,以她的身体机能就不可能存在这些残渣。那从嘴里吐出的,在地上瘫软,活生生蠕动着的东西,就像是打了马赛克一样,糊糊的一片。

    ——异常,异常也开始在我的身体上反馈了吗?

    桃乐丝想要理性看待这一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进行理性的思考,思维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每一个可能的方向散开。她想要逻辑地去判断,但是,任何逻辑的思维都会在中途中断,就像是完全无法集中精力一样。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对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自己的跟前,仿佛只是自己一直垂着头,才无法看到。

    “看来你需要帮助。”对方这么说到。

    桃乐丝知道是谁在说话,可是,她很难才能从自己那暴走的思维和感受中,找到那个其实自己一直在念叨着的名字——

    “近江……”

    “是我。”

    桃乐丝努力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瞳孔很难才得以对焦。在那晃动的视野中,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糊的身影,一如既往地穿了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网络球最出色的研究者“近江”,整个人都是扭曲着的,就好似被涟漪打断的水中倒影,又像是歪斜着身体站在地面上。桃乐丝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到底是我出问题,还是你一直都没有问题?”桃乐丝这么问到,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想要表达怎样的意思——就像是有太多的想法,试图只依靠这么一句话表达出去。

    “很遗憾,是你出了问题。”近江那遗憾的声音传来,“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成功的造物。我虽然答应网络球,对你进行了技术上的改进,最终完成启动,但是,你的构成基础缺乏太多东西。网络球想要仿制最终兵器,但是,大概就连末日真理教都不清楚最终兵器是如何诞生的吧。缺陷一直都存在,要让你成为最终兵器还是太过勉强了。”

    “这,这具身体的问题吗?”桃乐丝挣扎着问到:“你还是近江陷阱吗?”

    “近江陷阱……你一直这么称呼我,我其实无所谓的。”近江的声音传入桃乐丝耳中:“你总是对我说那些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事情,对我说你知道的高川的事情,对我说‘病毒’和‘江’的事情,对我说末日的源头,对我说我是什么。你认为我对这些有兴趣,但是,说实话,你的想法和观测角度都很有意思,但也仅此而已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从你的观测角度去看待这一切,我对你眼中的世界完全没有兴趣,因为,我看到的,是和你不一样的东西。仅此而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sougou/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

2187 桃与江

    ——判断错误。

    桃乐丝鼓起勇气,扶着墙壁站直身体,她不清楚接下来近江会做些什么,但如果在这里束手就擒,那么,自己的计划说不定就要成为近江的计划。桃乐丝有许多问题都没能想明白,不过,自己现在的异状有大部分是近江造成的,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超级桃乐丝的身份在过去总能够对自己在末日幻境中的身份给予支持,反过来说,末日幻境中的自己所产生的变化也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反馈到病院现实的超级桃乐丝身上。无论近江在末日幻境中对自己做了什么,无论在她的理解中,超级桃乐丝和末日幻境中的桃乐丝是怎样的联系,以她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她或许已经找到了干涉这种联系的方法。

    虽然很难相信,曾经被自己视为“近江陷阱”,谱写在剧本中的角色,竟然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反倒对自己将军了,但是,这种时候必须先撤退……

    ——撤退吗?

    桃乐丝觉得不甘心,所有曾经自认为在掌控中的事情,都在以一个疯狂的节奏变化。自以为自己已经梳理清楚的条理,正在以一个自己无法察觉的途径变得混乱。自己的认知终究有限,哪怕以超级桃乐丝的身份能够获取许多情报,在意识活动和思维能力的各项指标上都要远超人类,然而,这种超越性的素质仍旧是有限的。

    无论自己知道的多少,当需要面对的,仍旧是自己认知之外的未知时,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个缺陷,从过去就没有改变——桃乐丝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需要高川,因为,自己在面对那超乎认知,无法理解,难以想象,绝体绝命的突变、灾难和恶性到来时,总是会手忙脚乱,没有直面这可能会在下一刻就摧毁自己的灾难的勇气。但是,高川不会。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在病院现实里系色中枢表现出来的行动力,桃乐丝除了自承不如外,别无其他的念想。即便曾经觉得自己是计划中的重要且核心的存在,当她选择下降,而不是和系色中枢一起上升到表面,去直面那可怕而未知的灾难时,她就不再觉得自己真的那么重要的了——这不是客观上的认知,而是一种主观上有一种自卑愧疚的情绪。

    明明不是可以产生这种主观情绪的物质结构,但这种情绪却像是从另一种渠道,以另一种形式,在她的思考中呈现,在她去认知的时候发生。

    如果是系色中枢的话,一定会做点什么。

    如果是高川的话,也一定会做点什么。

    那么,自己呢?自己就这样,在痛苦中倒下,明明从病院现实中下降,来到自视为“主场”的末日幻境中,却仍旧什么都无法做到,这样就行了吗?桃乐丝知道,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选择,哪怕是逃避,系色中枢也好,高川也好,都不会说出责怪的话,假设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导致最糟糕的情况,在最后一刻,对方恐怕也只是温和地笑笑,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可是,如果真的没办法了,那么,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一场笑话吗?

    虽然仍旧无法确定近江是不是敌人,也无法确定,继续相信近江,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她,究竟会变得怎样。但是,如果自己就这样放弃的话,那么,自己过去表现出来的挣扎,就像是狗屎一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就像是狗屎一样!自己曾经给出的断言,就像是狗屎一样!自己曾经表现出来的矜持和奋进,就像是狗屎一样!自己的一切就是一堆臭狗屎!

    明明是自己决定、设计、推进的计划,是自己在那般痛苦而绝望的日子里,苦苦摸索,才最终成型的计划。那简直就像是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的计划,就这样被打断了吗?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就要被其他人夺走了吗?

    桃乐丝感到混乱,她有太多无法说出理由的坚持,那就像是在雨天的泥泞中摸爬滚打,和相互搀扶的人一起并肩而行,好不容易看到了终点,却突然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对自己说: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因为从一开始,这么辛苦就是没结果的。

    桃乐丝突然感到愤怒。在她的一生里,尝过许多痛苦,失落,愧疚和无奈,所有作为人可以品尝到的苦楚,她都承受过,可是,就是没有愤怒——勿宁说,总是觉得“就算愤怒”又能怎样呢?所以,不去愤怒。

    但是,现在,她前所未有的愤怒。

    愤怒的对象,不是那汹涌而来的突变,不是蓄谋已久的近江,而就是自己。

    “知道吗?我的脑子有点不正常了。”桃乐丝大口喘着气,对近江这么说。

    “你早就没有脑子了,你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人,但却实际并非是人的构造,也没有大脑这样的器官。”近江说起这话,却没有半点讥讽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的意识波动很不正常,你大概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些事情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但是,就连那些理由,你都无法全面而逻辑地组织起来——你回想一下,你到底都想了什么呢?你为什么,会产生情绪呢?你认为重要的理由,真的很重要吗?你认为的事实,真的是事实吗?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带给你的影响,比其他人的影响都要大,因为,你是在面对未知的时候,唯一一个坚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存在。很有趣,对不对?你通过自己的观测和行为,逐渐给了自己建立了一个强大的自信,但这种自信有多强大,在偏差产生的时候,它就会反转成相应的弱小。”

    桃乐丝已经听不进近江的解释了,她内心中,本不应该产生却已经产生了的情绪,就像是正在吞噬灵魂一样灼烧着她。那些让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伤害的一切,无论是来自他人的,还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反而成为了支撑她继续活动的最大力量。她认为自己如今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这股力量宣泄出去。

    近江对桃乐丝从物质到精神层面上发生的变化了如指掌。无论桃乐丝自称是什么,称呼她是什么,是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认知这个世界,还是立足于这个末日幻境中去看待病院现实,仅仅针对她在末日幻境中的存在方式而言,早就在她的观测中了——也许,超级桃乐丝真的存在,但在这里,在她称呼为“末日幻境”的这个世界里,她仍旧是那个不完整的最终兵器仿造品,是近江亲手根据自己的理论完成了她的构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近江。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桃乐丝还是想要在动手前问清楚。

    “我什么都没有做。”近江的回答很难让桃乐丝相信,但是,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你也许会觉得,是我从一开始就算计了你,才让你变成如此这般模样,但这不过是你的错觉而已。至于说,我想对你做什么,我只能说,我只是不想你就这样崩溃。”

    “说谎!”桃乐丝大声喊到,她的脑袋越是不清醒,那源源不断在体内产生的力量就越大。一开始只是站直身体就已经竭尽全力,到了现在,却似乎可以发动一次攻击了。

    “你已经意识不清了。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到底在想什么吗?你真的认为,现在的决定是理智的吗?”近江面色不变,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两三步就走近桃乐丝跟前,微微弯腰,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从桃乐丝的眼白处,正在泛起浑浊的色彩:像是黄色,像是红色,像是伤口发脓,又像是毛细血管撑得发胀。

    遍布眼球的血丝让这个女孩精致的面孔出现扭曲,变成一种会让人主观认为“邪恶又丑陋”的形象。

    近江十分清楚,桃乐丝如今的变化,绝对不仅仅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的作用。她之前所说的那些理由当然都是成立的,但却并不全面。桃乐丝的精神受到如此巨大的影响,其最基本的原因,其实还在于她身为“最终兵器仿制品”的身份。

    如果桃乐丝不是最终兵器的仿制品,不,这种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因为,她之所以会是这样一个身份,并非巧合,而是一个更加本质的原因所导致的必然——桃乐丝在末日幻境中,必然会“最终兵器的仿制品”这个身份,这并不是由她选择的,也许她曾经以为是自己的选择,但其实不是。也并非是其他人可以改变的,近江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

    桃乐丝其人,就是在那不可名状的恐怖中,宛如牵线木偶一般的存在。近江曾经想过:也许“桃乐丝”这个认知,也不过是被赋予的一种假象。桃乐丝,乃至于超级桃乐丝,其决定她是怎样一种存在的内在,早就发生了最彻底的改变,只是因为某种缘故,才一直披着“桃乐丝”这层假皮而已。这种“自己是桃乐丝”的认知,其实一捅就破,但是,只要她还继续这么认知,外人也很难戳破,但是,“她到底是什么”和“她觉得自己是什么”,“她认知到的自己是什么”等等之间的关系,并不由后者决定前者的。

    “桃乐丝”是什么?桃乐丝不自知,近江也无法给出答案,至少现在没办法,哪怕她亲手完成了眼前的“桃乐丝”,但是,其必然存在的缺陷,让近江无法继续从她的身上收集到足够的数据。

    “桃乐丝”太虚假,太薄弱了,不得不构建一个名为“自信”的构造,去稳定这个假象的存续,然而,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却给了这个假象最致命的一击。

    桃乐丝如今正在产生的思维混乱,精神混乱,认知混乱和情绪混乱,所有基于“自己是桃乐丝”这个自我认知所产生的一切对外认知的异常,都是由此而起,并且,就如同被海水冲刷的沙堡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瓦解。

    剥离“桃乐丝”这个自我认知的假象后,最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近江对此还是挺感兴趣的,但是,却又不能任由“桃乐丝”就这么崩溃。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如今的世道都不怎么样,哪怕没有去过病院现实,近江也能够从已经掌握的情报中,推导出一个残酷的景象。末日幻境中在发生末日,病院现实中也差不了多少——以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的关联之深入,把两者割裂来看待,才是最荒谬的。近江认为,桃乐丝提到的病院现实的那些研究者们,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近江觉得,如果从病院现实观测末日幻境的时候,能够将末日幻境放在一个和病院现实等同一致的角度上,那些研究者一定可以取得更多的成果。反过来也一样,近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病院现实”放在比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更高的位置上。

    无论从病院现实观测末日幻境,还是从末日幻境观测病院现实,将两者视为一个整体的不同侧面或许不是完全正确,但夜要比把两者视为上下关系更加正确——近江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桃乐丝就像是从病院现实的角度观测末日幻境的大多数研究者的代表一样,总是喜欢用俯瞰的角度去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每天都听她从这样的角度说话,对近江而言,就像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听废话一样。

    近江伸出手,在桃乐丝的眼中,这只手带着莫名的恐怖。虽然在能看到的角度中,都是人的手,但是,从迎面带来的感觉中,伸向自己不是手,而是别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无比巨大的东西。在被触碰到之前,桃乐丝猛然朝一侧翻滚。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和情绪虽然都有点混乱,但身体机能正在重新活跃起来。

2188 内战

    桃乐丝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但是,这个末日幻境的身体是没有心脏的,不仅仅没有心脏,实际上她能够感觉到的那如正常人类身体般的律动,全都不存在生理结构上的支撑。她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一点,无论在病院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中,自己的物理构成都已经非是人类的模样了,然而,无论在超级桃乐丝的形态下,还是在末日幻境中桃乐丝的形态下,仍旧无法避免产生人类身体的感觉——不仅仅是情绪,就连“心脏跳动”和“反胃”之类实际生理运动的感觉,全都无法避免。

    这是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人和非人的界限在定义上,在生理上,在物理结构上,是十分清晰的,但是,仅从自我认知和自我感觉来说,人和非人的界限却又是模糊的。有一种类似于截肢病人的“幻肢痛”的痛苦,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超级桃乐丝的形态下,这种痛苦微弱到平时几乎感觉不到的程度,但却又没有彻底消失,而在末日幻境的桃乐丝的形态下,尤其在现在这种异常的状态下,那如同人类一样的痛苦,从一条无形的通道,洞穿了生理结构的限制,将她的脑袋搅得发狂。

    哪怕思维上无暇去分辨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非人,哪怕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思考这些问题,但是,当她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感受,每一次做出反应,这些人体上的幻痛都在碎碎细语。

    桃乐丝不能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矛盾的幻痛,当这种幻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非人的身体正在产生人类一般的痛苦时,就愈发可以感受到体内有一种力量在膨胀。那些用语言无法完全描述出来的征兆,那些可以去感受,却无法捉住源头的细节,就像是在提醒着她:自己不是一个超出人类基础构造之外的怪物,也不是什么超人的存在,自己的本质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

    是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痛苦,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疯狂,末日症候群患者在发热,末日症候群患者将要自燃,末日症候群患者将要从精神到生理上彻底崩溃。所有让一个人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特征,都在桃乐丝的自我感受中产生——

    好热。

    脑袋也好,身体也好,快要烧起来了。

    虽然没有血液,也没有血管,更没有常规的脏器,但就像是岩浆在体内流动一样,就像是强大的电流通过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神经一样,就像是一种扭曲抓住了自己的脑子,不断摇晃。所有用于观测的机能,似乎在这种扭曲而浑噩的感觉中融为一体。听就是看,看就是读,读就是感受,自己那人形的脸似乎在融化。

    时间的流动陡然变得缓慢。

    桃乐丝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球正在变得浑浊,她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她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可以看到的东西,可以感受到的东西,比往时更多,也更加扭曲。近江伸来的手一点点逼近自己,一秒的时间似乎被分割成数不清的刻度,这只手没经过一个刻度,就会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但是,到底是怎么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一个刻度,两个刻度,三个刻度……那变形的细节越来越多,积累起来,就让那原本是人手的形状,变成了说不出古怪的另一种东西。这东西让桃乐丝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她并不想这么恐惧,她想要更理智地去看待这一切,想要冷静下来,修正自己的主观感受,然而,这种压迫感完全不讲情面,也不讲道理,就如同那并非是自己应激产生的感觉,而是一种更加真实而客观的,不因个人意志而转动的外在的危险。

    凝视着近江的这只手——这只手有着可怕的吸引力和存在感,让桃乐丝的眼睛完全无法移开,桃乐丝觉得自己是被迫去凝视这只手的——她已经不去思考为什么自己如此抗拒近江,为什么要把近江的行为理解得这么恐怖,为什么要将自己本身的失常归咎到对方身上。她全都无法去想了。

    力量从桃乐丝的每一个最微小的构成单位中爆发出来,就如同从人的细胞里,从人的基因里,从构成基因的化学键里,从构成细胞的原子里,从这些原子的分解运动中,突然间就爆发出来。

    巨大的力量推动桃乐丝的身体,向侧旁跳跃,踩在墙壁上,跳到天花板上,她整个人无视平衡,无视重力,无视所有自然力的影响,将走廊上每一个可以驻足的点我当作踏板,如同电光在反射,几个起落就转到了近江身后。

    身为“最终兵器”的仿制品,桃乐丝当然拥有超人的活动机能,但是,在正常状态下的运动所带来的感受,和如今这种异常状态下的运动所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哪怕在这种跳跃闪烁中,两者发挥出来的机能似乎是持平的,然而,桃乐丝就是感觉到不同——就如同汽车的发动机和传动结构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产生动力的能源本身也发生了变化。

    哪怕外形还是相似的,但是,内在的改变,却让她深深感受到,现在的自己和原来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东西。

    就算同样被视为“最终兵器”的仿制品,也绝对不是同样的东西。

    近江的手才刚伸出一半,桃乐丝就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如同野兽一样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就确定了,桃乐丝就在身后,而且,此时桃乐丝散发出来的存在感,和之前她那疯狂迷乱时的存在感截然不同。如果不用眼睛却看,只会觉得那是另一种东西。她的身体顿了顿,以为桃乐丝会立刻攻击自己。无论从测试数据还是从现场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桃乐丝的思维已经混乱,表现出狂乱的情绪,就算再发生更大的异变,近江也不觉得应该惊讶。

    近江做好了准备,才在桃乐丝面前现身,她有足够的把握制服对方,然而,身后的那个东西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粗重的呼吸声,吸气的声音很大,呼气的声音却很轻微。

    近江背对这个呼吸声,她觉得自己的背脊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定是桃乐丝正盯过来吧。

    “离开这里,近江。”桃乐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近江看不清她的表情,“你说的没错,我已经无法正确地思考了。我只感觉到,你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有曾经让我相信你的理由,都正在变成让我无法相信你的理由,但是,我还没有脆弱到彻底抛弃理性的程度——我和少年高川是不一样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撑不了多久。你现在可以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你已经无法正确执行你的计划了,因为,你的思维方式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计划。但这不是你的错,桃乐丝。”近江徐徐转过身体,直面如同野兽般匍匐在地上的桃乐丝。她是末日幻境中的桃乐丝的制造者之一,桃乐丝能够“活”过来,大部分是基于她的理论,在网络球里,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桃乐丝是怎样强大的造物——哪怕只是“最终兵器”的仿制品,存在不少的缺陷,但仅仅是视为一个兵器的话,其能力足以和真正的“最终兵器”媲美。

    桃乐丝在完成之后,就从来都没有运用在直接的战斗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缺乏这方面的经验。近江对此进行过预估,结论是: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里有过记录的最强者,以及曾经观测到的,那不可思议的人形“江”,都不可能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轻松战胜桃乐丝。只是一对一的战斗,或许会持续很长很长的时间,形成一定程度上的分庭抗礼的局面。

    完全以“网络球的最终兵器”这一形态去战斗的桃乐丝,就是这样的强大。而她刚才发挥出来的实力,不过是她真正实力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还要更少。桃乐丝此时所处的异常状态,反而束缚了她的力量,但是,如果她的意识被扭曲到一定程度,跨过那条彻底疯狂的界限,她作为“最终兵器”所具备的性能将会百分之两百,乃至于更高地发挥出来。

    那个时候的桃乐丝,哪怕将整个中继器当成限制器,也恐怕无法将她拘束在中继器内部吧。

    从这个结论来说,近江倒是觉得,桃乐丝如今的情况,以及她有可能做出的行动,就像是伦敦中继器之外的某种东西在召唤她一样。

    ——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已经完成了。

    ——纳粹的最终之战也已经打响。

    ——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正在进行。

    ——那些可以预计的巨大影响力都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情况正变得太过于复杂,让人看不清结果。

    ——因此,才需要进行一次清理吗?

    ——那么,桃乐丝将要扮演的角色是……

    ——原来如此,作为“最终兵器”而存在的桃乐丝,不是我们的最终兵器,也不是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

    ——那传闻中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在召唤着她,那不见踪影的“病毒”在驱使着她。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近江不由得咬了一下手指,她能够想到的东西,并没有带给她多少解决问题的方法,反而让她看到了更多的问题。本质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却产生了特殊的异化,无论在病院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里都充当着重要角色的,可不仅仅是桃乐丝一个。哪怕不是桃乐丝这样的人形,而是以“器物”的形态出现的,但是,支撑着这个伦敦中继器的三柱之一的“超级系”,从某种角度上来看,简直就像是桃乐丝的翻版。

    也许对比现在的桃乐丝,系色中枢的情况要稍微好一些,但是,既然超级桃乐丝都会被影响到,那么,系色中枢不可能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因为,两者的本质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近江如今再对两者重新认知,只觉得,她们就如同在“剧本”中被事先埋下的伏笔,虽然没有完全隐藏起来,却被其他角色的光彩掩盖了。她们在这个“剧本”中的存在意义,不是为其他角色提供帮助,而是作为一个保险,在关键的时刻启用,去修复“剧本”中的错乱,去调整“剧本”的走向,去清空“剧本”中可能存在的其它走向,只留下必然的结局。

    甚至于,直接破坏已经变形的“剧本”部分,清除那些意外的崩坏的因素,直接为“剧本”画上休止符。

    或许,桃乐丝和系色,就是为了预防最坏情况出现,才会变成如今她们那副模样。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更不能放过你了。”近江看向桃乐丝的目光变得格外冷酷。被她注视着的桃乐丝,也感觉到了非比寻常的压力。

    “……真遗憾,近江。”桃乐丝面对这种压力,心中那曾经将近江描绘得异常恐怖的念想却渐渐消失了。她已经无法去思考,近江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那敌对的意志已经十分清晰——无论是什么理由,现在,两人都已经不再是同伴了。

    桃乐丝无法肯定自己对近江的猜测是正确的,但也无法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待近江用自己的行为去证明自己。她仍旧想要用自己的行动,去切实地影响一些东西,去推动自己的计划,想要用自己坚持的正确,去抵达那个美好的结局。她已经在病院现实里退避过了,在这个末日幻境里,她已经没有继续后退的余地。

    她要夺回主导权!

    她十分清楚,哪怕是在中继器里,自己也是一个人。此时此刻,再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如果有的话,那绝对不是人类——

    桃乐丝伸出手,对着虚空说:“过来,超级系!”

    以中继器为主体的网络球和其他幸存者,都已经被近江隔离。在支撑中继器的最核心的三柱中,有一个已经无法想起,也不能去回想,那必然是一个陷阱;玛索身上肯定被近江做了手脚,也是一个必然的陷阱;只剩下“超级系”这个代表了系色中枢意志的器物,还有可能是自己最后的同伴。

2189 内战2

    广阔的天空被构造体素材的穹顶覆盖,无数层叠加向上,仿佛没有终点。穹顶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区域,原本有着各种规则状貌的建筑和器械,有仿佛永无止尽的阶梯和大片倾斜的广场,有羊肠小道也有壮观的厅堂,有充满了宗教气息的厅堂,也有棱角狰狞的兵工厂,有巨大的烟囱,还有刺向天顶的尖柱。但这一切都充满了无机质的冷硬,丝毫没有半点绿色——植物除了在温室内,否则是完全无法看到的。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原住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几乎只能根据眼前所见的一切去想象,那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就如同机械一样有序。

    然而,无论是冰冷的还是温暖的,无论是机械般有序还是充满了人性,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太多的记录,并且,眼前本应该早已经习惯的景象已经被彻底扭曲了。

    一种从形态上,从性质上,从可见的可以触摸的实质上,也从一种从自我内心去感受到的性态上,彻彻底底地扭曲着——扭曲,这不是一个过去时,而是一个现在时的变化。仿佛从地心而来,仿佛从天空落下,仿佛从空气中滋生,仿佛从无到有,一种强烈而奇特的冲击波只用了一次,就接连摧毁了统治局遗址的多个区域,这里的“多个”也非是一个可数的数字,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知晓,这个曾经被一部分神秘专家认为是“神秘发源地”,以及“灰雾源头”的遗迹到底有多大,到底分成了多少个区域。

    在过去,想从一个区域去到另一个区域,需要跨越每一个区域中隐藏的危险,那来自于无处不在的安全网络的监控,以及疯狂的安全卫士的侵袭,总会让冒险进入的神秘专家连区域的尽头都无法抵达。而一旦抵达了尽头,往往就会看到那宛如监狱围墙般,封闭了整个区域的“墙壁”。说是“墙壁”也不过是一种形容,更广泛地描述,就是一大片阻挡人们正常通往其他区域的东西,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它足够坚硬,足够巨大,和穹顶连在一起,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外壳,但是,在这种外壳上往往也有许多运动正在进行,有许多危险存在于其中。

    神秘专家要从一个区域去往另一个区域,就不得不冒着比在区域内行走更巨大的危险,从这个太过于巨大而无法看清正体的“墙壁”上找到出入的“大门”,而“大门”的样式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有的无论形态还是位置都十分隐蔽。

    就这样,抵达区域尽头,找到大门,打开大门,才能进入另一个区域。几乎所有亲身体验过的神秘专家们都相信,统治局里的原住民大部分在自己的一生中,都不会进入另一个区域。他们就如同被圈养在一个巨大监牢中的囚犯,而他们在自己生活的区域内所构成的生活形体乃至于自身的存在方式和社会结构,也绝对是不一致的。

    然而,这样区分成一个个封闭区域的统治局遗址,被不知道从何而来,仿佛从所有可以想象到地地方涌来的力量扭曲着。这种力量无视任何物质上的封闭,仿佛是从那个似乎存在,却从来都没有被神秘专家发现的所谓的“核心”或“中心”倾泻出来,也让人觉得,是从这个统治局遗址整体之外的地方侵入。

    第一波的冲击,直接摧毁了那些建筑、阶梯和广场,就如同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炸弹,掀起可怕的风暴,将凸出地面的物体全都折断,撕裂,把碎片扔上天空,砸烂了穹顶,凿开了“墙壁”。那些曾经如同监狱一样阻止人们从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的东西,全都被打了个稀巴烂。然而,这并非结束,这摧毁了一切的冲击波,也从来都不是为了人们的新生开辟道路而出现的。

    因为,这个曾经囊括了正常社会世界和统治局遗址的末日幻境里,能够从常识意义上说是“活着”的人,几乎不剩下几个了。正常的社会已经消亡,人们所习惯的那个平凡的世界,在可怕的战争中,变成了人们所能想象的充满了辐射的废墟,连从天空降下的雨水都是黑色的,风暴、地震、火山和海啸,动摇着所有突出海平面的大陆结构。而在岛屿沉没之前,人们就已经没有了意识——由神秘专家倾力发掘建设的要塞型武器“中继器”彼此冲撞,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没能抵抗住这种从意识层面而来的冲击的人们,在其肉体死亡之前,其自我意识就已经结束了。

    从人类集体潜意识处产生的打击,无视个体的差异,从“人类”这个大群结构的底层,对所有正常人和神秘专家进行了一次残酷而彻底的淘汰。无论其人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还是在统治局遗址中,都无法逃避来自人和人的关联深处的意识打击,无论是哪一种人,都无法仅仅依靠自身的意识强度去抵抗这种打击。

    幸存者中,倘若是人类,那必然是受到了“神秘”的庇护,亦或者,其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和常识意义上的“人类”渐行渐远,无论是其物质构成还是其意识形态,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有别于人类大群的共性。

    无论是人类,还是已然偏向于非人的存在,亦或者根本就不是人的存在,在伦敦中继器里都能够见到。

    在广阔的区域中,伦敦中继器以“莲花”状的形态悬浮于半空,它抵抗住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但是,面对正在进行时的扭曲——那来自于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的扭曲——这个莲花形状的形态也不禁泛起涟漪,整体形状虽然没有改变,但是,细节部分已经开始出现歪曲,就如同这种扭曲的力量,正在将中继器坚硬的外壳变成橡皮泥,一点点地揉捏着。

    中继器表面形状的变化总是与其内在性质的变化仅仅相连,而其内在的重大变化,也往往会反馈到其外形上。

    如今伦敦中继器的表面所产生的变化,不仅仅是来自于偏差仪式的扭曲,也同样来自于其内部的冲突。

    伦敦中继器在半空巡航,穿过一个又一个缺口,从一个区域抵达另一个区域,以它此时的巡航速度,在毫无阻拦地情况下,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然而,那正在被扭曲的区域内的各种事物,全都在试图阻止它的巡航。

    这些被扭曲的事物,其原本是什么模样,原本是什么结构和内在,原本具备何种功用,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它们三三两两纠缠在一起,以一种奇异的螺旋的形态结合在一起,那曾经狰狞的轮廓正变得柔和,其弧线柔软得就好似随时都会摆动起来——不多久,它们就真的摆动起来,就如同一根根巨大的触手,其看起来显得坚硬的外表,却拥有了生物般的蠕动感。它们虽然是巨大的,但是,比起区域整体的轮廓,比起整个统治局的范围,它们又是渺小的。

    它们就如同远古单细胞生命体表的一根根鞭毛。

    这些鞭毛带着深深的恶意,试图将伦敦中继器拦截下来,然而,在即将抽打在中继器身上的时候,就从中继器的轮廓中穿了过去,仿佛它们攻击的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种影像。

    紧接着,在没有产生鞭毛的较为平滑的地方,无论那里曾经是墙壁、地面还是穹顶的一部分,亦或者是别的某种功能性构造,全都开始长出巨大的嘴和眼球。统治局遗址里,那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无机而冰冷的素材感,正在被一种更加生动,更加柔韧,更加富有生命感的外观和动态侵蚀。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几乎每一个物体,都在变成某种超巨型生物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包括伦敦中继器,就如同置身于一个超巨型的无法看清其全貌的生命体内部。

    此时此刻,包括中继器在内,一切事物都像是在被这个超巨型的生命体消化着,亦或者变成了这个超巨型生命体内部结构的一部分。

    要不变成这个无可名状的巨大存在的一部分,要不就要被它吃掉。伦敦中继器就是在这般充满了险恶的环境中快速移动,凭借其自身的特殊,似乎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如上的状况,就是桃乐丝所知道的现况。

    当她触碰到从虚空中浮现的“超级系”时,这种用常人无法拥有的辽阔而又充满了穿透力的视角来展现的情景,便在她的意识中浮现,在她的思维中述说。让她得以重新去认知,如今自己等人身处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

    比预期的还要糟糕一百倍。在进入最终决战之前,自己等人就好像不得不和“全世界”对抗了。因为,入眼所见,再没有半个同伴,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和面前的近江还活着,其他人都已经死光了。

    伦敦中继器内,桃乐丝所在的走廊上,存在半刻的死寂。桃乐丝就像是凝固了一样,只有手指碰到了宛如平板电脑一般的“超级系”。当她的意识从那穿梭时间和空间的视角中收缩回来时,时间似乎这才重新流动起来。

    平板落在她的手中,安安静静,仿佛已经停止工作。在她的对面,身穿研究员白大褂的近江一如既往的情绪稳定,完全不被桃乐丝和超级系的接触所动。她的双手插在兜里,目光就像是从那阴沉的前发中渗出来,有一种让人遍体生寒的冷酷。

    “桃乐丝,你应该明白,没有胜算的。”近江的声音完全没有感情,哪怕在过去,她就被认为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给人的印象就如同电影中描述的那毫无人性,根绝了人性和情感的疯狂科学家,但是,即便是那个时候,她也曾经表达过情感,网络球里的许多人都知道,她和高川交往过一段时间,然后领了结婚证,是法律上认可的夫妻,尽管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更像是研究者和研究素材之间的关系,但不可否认,近江本人没少在人前表现出人妻的样子——比起现在这个样子,过去那般被人认为冷酷的她反而显得充满了热情。

    “有没有胜算可不是你说的算。”桃乐丝紧紧抓住超级系,那一直不适的身体感觉,就好似潮水般退去,现在,她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一部分终于可以按照自己规定的方向运转了。身体仍旧很热,但是,从超级系那平板电脑般的硬质表面渗出的冰冷感觉,似乎穿透了肌肤,在全身扩散,开始压制体内的发热。

    这个时候,桃乐丝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正在好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近江不趁着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攻上来,但是既然是这样,她也不会假惺惺地客气。如果说,原先自己预估到的胜率几乎为零,那么,现在的胜率至少有三成。

    “是的,我说的不算。”近江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但是,在这个中继器里,真正拥有话语权的可不止我一个。”

    正如桃乐丝已经猜到的那般,三柱之一的“玛索”在近江的身边浮现,其身影看起来半透明,仿佛只是一个影像,但是,桃乐丝十分清楚,“玛索”在伦敦中继器里无处不在,有时用实体出现,有时只是一个影像,但实际上,她,或者说,它,是一种瞬间就能改变其形态和性质的中间态。没有人可以弄明白,构成她的基础是什么:是一段信息?是一种粒子?还是波?是某种特殊的能量?只能确认,它的人形只是一种伪装,一种适宜于让人分辨和认知的表层。

    哪怕将人形的“玛索”打成碎片,也不会对它造成实质的伤害。

2190 反观测者

    在桃乐丝的记忆里,“玛索”和“超级系”都是伦敦中继器各项机能的中枢,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超级系”所负责的机能部分,比“玛索”负责的部分更底层,对象大部分是具备普遍性和基础性的情况,而“玛索”则更多面向更加具体的事项。在中继器里生活中的人们,见到超级系并了解它到底是做什么的不多,却能够经常看到“玛索”,并对其提出具体事项的申请。

    不过,这个记忆是否正确,桃乐丝现在也无法确定了。即便如此,无论是“超级系”在中继器里,那无可替代的作用,还是其在病院现实里的系色中枢的身份,都让她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感受到了安定感。

    当桃乐丝并不害怕近江。严格来说,近江确实有其神秘的地方,近江在一些所作所为中也存在十分浓郁的阴谋论。但是,仅仅从“一对一的战斗”这个角度来说,身为“最终兵器”的仿造,桃乐丝十分清楚自己拥有何种高超的性能。而且,这个身份也不是第一次获得,在更早期的末日幻境中,她同样利用类似的身份,和当时的人形“江”正面交锋。

    然而,和近江的战斗,其决定性作用的,从来都不是你一拳我一脚,亦或者利用各自的神秘去直接打击对手。桃乐丝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伦敦中继器本身,即便不是整个中继器,也至少是中继器三分之一的力量。别看她和近江之间只有数米的距离,仿佛只要一使劲就能够切实地拿下这个研究人员,但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提近江本身的手段,光是伦敦中继器就有无数种方法将常识中决定胜负的因素化为乌有。桃乐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稍有所动作,两者之间的距离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概念。伦敦中继器的神秘性对位于其内部的任何人都具备天然的主场优势。桃乐丝不是常识意义上的人类形态,但是,在这里,她的神秘性大部分是“最终兵器仿制品”所具备的部分,超级桃乐丝的优势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不局限在眼前看到的情况,而将整个中继器内部所拥有的因素进行综合性的考量,自己加上超级系能够做到怎样的程度?是否可以压倒近江,重新夺回主导权?桃乐丝在一瞬间想了又想,但却完全没有找到任何超过五成的胜算。

    不过,也正是这一瞬间无数次的估算,让桃乐丝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似乎已经可以正常运作了。那些曾经干扰她的因素,情绪也好,多余的思维方向也好,身体异常带来的不适也好,全都在接触“超级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重新纠正到正确的轨道上——一个自己觉得是正确的轨道。

    近江没有任何回应,也似乎不打算先攻。桃乐丝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要说这一场内战到底要不要打,桃乐丝自己是很坚定的。她知道自己失败的下场,一旦被近江抓住,自己就会从下棋的人变成棋子,被用在近江的计划中——对于任何想要执行自己计划的人而言,那无疑是一场噩梦,那意味着自己的计划将会被对方的计划覆盖。

    桃乐丝不知道近江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在完成了时间机器之后,近江已经很久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具体想法了,至今为止,她大都扮演着一个“命令执行者”的角色,虽然也会提出自己的建议,但看起来全都是对他人计划的补充和调整。然而,桃乐丝毫不怀疑,近江的无作为并不代表她做不到。

    “来吧,桃乐丝,让我看看你作为最终兵器有怎样的能力。诞生至今,你从来都没有和哪个敌人正面战斗过吧?全都躲在安全屋里计算这计算那的,这可不符合你的身份。”近江终于开口了,她伸出手掌,向桃乐丝撩了撩,“怎么了?我一直都在等你给我个惊喜。超级系都给你拿到了,这样都不能让你有点信心吗?”

    “……真是拙劣的挑衅。”桃乐丝的话还没有落下,其身影就再次于近江的视野中消失了。

    很快,近江想,比起高川也差不了多少。不,如果单纯以初速度比较,或许高川的义体都无法达到这种速度。少年高川应该会更快,但是,义体高川是达不到这个标准的。义体高川的高速必须通过一定时间的加速才能体现出来——

    但是,没有用,无论是忽略过程的瞬间移动,还是有过程的相对高速,亦或者是获得过程的无限加速,在这个中继器的内部,在“玛索”的面前,都是无效的。因为,“玛索”在伦敦中继器里的权限,已经超越了理论范围——这不是什么形容,而是更加客观的说法,是真正意义上的“理论范围”。

    近江拥有各种超乎人们想象的理论,这些理论甚至让神秘专家觉得,其本身就是神秘的一种。并且,“玛索”成为三柱之一,近江也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一部分基础理论是由她提供的。然而,当“玛索”成为三柱之后,其自身产生的变化,已经渐渐超出了近江的理论范围。

    近江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玛索”的异常之处:她无法理解“玛索”的存在方式,不是因为“玛索”有多么神秘,而是,当她观测到“玛索”的时候,这个观测到的结果本身就已经成为一个具备时效性的定值。“玛索”的神秘,会直接超越这个定值。反过来说,哪怕自己每分每秒都在成长,自身的提高是一个不断向上的过程,但是,只要一观测到玛索,这个定值就存在了。

    “玛索”具备的神秘性,似乎完全是以“自己是否观测到玛索”来确定的。

    在近江最近的一次测试中,她已经确定了,自己在认知层面的成长性,无法在观测到“玛索”的第一时间,就让自身的认知范围跨越“玛索”的未知所在——她在结束对“玛索”的观测后,在不去观测“玛索”的前提下,对曾经见到的“玛索”重新进行认知和理解,也不得不用掉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近江理解了上一次见到的“玛索”到底是怎样的情况,然而,当她再一次看到“玛索”的时候,上一次的理解就失效了,“玛索”又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存在,在她已有提升的认知中,完全无法去描述其本质。

    当观测者为确定的存在时,针对这个存在,“玛索”所能表现出来的强大,是“不讲道理”的。

    因此,当桃乐丝看到“玛索”的时候,就意味着她已经没有胜算,就算超级系的本事再大,也最多只能维持平局。只要桃乐丝无法在战斗结束前,重新控制中继器的三柱,她的失败就已经被注定了。

    近江身为一个研究人员,她最擅长的战斗方式,从来都不是正面的。她既不需要去利用桃乐丝这个身体内隐藏的缺陷,也不需要亲自上场战斗,更不需要调牌其他冷藏着的神秘专家,同样也没有通知如今专注对外的走火。她只需要阻止桃乐丝对“玛索”的影响就足够了。至于最后一个三柱……还不需要翻开这张底牌。

    和桃乐丝不一样,近江还记得最后一个三柱的情况,但是,她阻止自己去想起来。桃乐丝原本也是知道的,同样是依靠“不去想起来”的方式来保密,但考虑到桃乐丝的情况,近江利用“玛索”的能力,暗中对她做了一些手脚,强行让她忘记了“哲学幽灵”的存在。桃乐丝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刻意不去想起来”,但实际上,她是根本想不起来。

    在那之后,近江又数次利用“玛索”,对桃乐丝做了更多的手脚。现在,桃乐丝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但是,近江十分肯定,她仍旧只是隐隐有所察觉,并不清楚具体细节。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玛索”的神秘至今都在对桃乐丝产生影响,这种影响产生的途径,正是桃乐丝和玛索在病院现实里的关系,也是早期的病院利用高川之血制造出来的最初的“血清”,导致两人关系加固放大的结果。

    如果桃乐丝察觉到了这种影响,很有可能利用“超级系”反过来影响“玛索”,而近江需要防备的就是这一点。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两人所在的走廊空间有了一刹那的视觉偏移,仿佛有一部分侧翻了,又好似被极度锋利的刀刃斩断分离,也让人觉得是自己被吸入了一个细小的曲颈瓶中,但是,这种从视觉到感觉上的变化是如此的短暂,当想要确认是不是幻觉的时候就消失了。

    近江的姿势没有变化,但是人已经倒立在天花板上。许多物体在走廊的空中漂浮,就如同失去了重力一般,而桃乐丝则是紧抓着“超级系”,位于走廊另一边的拐角上,整个人镶嵌在墙壁上,就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锤进去一般。

    唯一能够以正常的方式站在地面上的,就只有“玛索”一个。

    桃乐丝和“玛索”对视着,一脸惊愕,她没能看穿“玛索”的攻击,虽然这种攻击力还不足以让她受伤,但是,这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超级系”也没有给出答案和可能性,“数据缺失,无法分析”之类的警告已经塞满了屏幕。

    “……太扯了,怎么可能?”桃乐丝咬牙要从墙壁上脱身而出,但玛索已经用无法认知到的方式,突然就出现在她跟前。说是瞬间移动也可以,但是,瞬间移动只是一种表象的形容方式,其移动方式的本质完全看不懂。

    神秘专家们利用神秘力量战斗的时候,往往会有类似的感觉,无法从表面上看到的情况去分析敌人,无法从本质上进行针对性的布置,只能通过经验总结现象,这对现象本身进行猜想和反击。但是,与他们相比,玛索的神秘度只会更高。

    下一瞬间,仍旧没有看到“玛索”是如何出手的。没有检测到任何现象和波动,就连空气都没有异常的流动,灰尘也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从原子、亚原子和量子的层面,也没有任何影响发生,就仿佛自己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桃乐丝感到那巨大的力量,粗暴直接地将自己压进墙壁里,洞穿过去,落入墙后的空间。她在空中悬停了半秒,就开始下坠,而她的脚下已经没有了地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超级系”开始浮现数据,半秒后,桃乐丝落定脚跟,踏在实地上,她总算又回到了走廊,近江仍旧在面前几米处。

    她看到的近江是正向的,然而,从原来的方位来看,她和近江都是倒立在天花板上的。

    重力骤然恢复,所有漂浮在半空的物品都在往下落,桃乐丝和近江两人在半空翻了个跟斗,重新在地上站稳了。

    “如何?玛索的能力很有趣吧?”近江平淡地说:“她可以做到的事情还有许多,刚才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如果认真起来,你会在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情况下,被切分成无数份,放置到无限逼近绝对零度的冷库中。”

    “是吗?那为什么不来试试呢?”桃乐丝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下来。之前的战斗落入下风,反倒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更加轻盈起来——似乎,那种程度的神秘,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也似乎,既然已经习惯,那么,还是原来的那种强度,就已经对自己无效了。

    ——但是,不是最终兵器的“同步”,只是类似的神秘。

    桃乐丝开始自觉到,自己和最终兵器的不同之处。尽管用语言无法说明,但是,自己的身体确实在给出自然而然的反应。正因为从来都没有正式战斗过,所以,这个仿制品的形态所具备神秘,似乎才刚刚运转起来。

2191 回响

    身体就像是重新上油的车子,发动机带动每一个零件进行磨合,传动机构传递着阵阵热量,每一个运动细节都变得饱满。桃乐丝开始感受到了。

    这种逐渐变得润滑的感觉,每一秒都在上升。

    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手足,完成动作所需要的每一个微小单位的自洽,就好似从一种巨大的发散而松软的状态变得紧致,变得细密。不需要呼吸,不要神经去发送信号,不需要血液流通带来能量,不需要依靠内脏的运动去支撑生理需求,肌肉和骨骼的局限性正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下解开——自这个身体诞生以来,桃乐丝从来都没有全身心感受过,也从来都没有推动到极限的自体能力,正在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复苏,成长,一转眼就已经发芽,再一转眼就长出粗壮的枝干。随后,枝叶也繁茂起来。

    桃乐丝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可以做到何种程度,但是,现在的自己无疑可以做得更多。超级系正在发出声音,之前,桃乐丝没有听到,现在,她听到了,那声音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仿佛在她的耳边轻声述说。桃乐丝还看到了,从超级系那平板一般的外形构造中,正伸出一条活灵活现的线条,像是动物那活生生的触须,也像是某种冰冷能量在空气中渗透的轨迹。桃乐丝不知道是否只有自己才能看到这根近乎透明的线,也无法分辨,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毫不在意,也对这诡异又奇妙的景象没有半点恐惧。

    近江没有任何动作,玛索不见踪影,灰尘粒粒分明,停滞在半空中,一道道宛如涟漪一样的波纹随处可见,在空气中有,在墙壁上有,在地面上有,在任何事物的轮廓表面上也都存在。而这些涟漪也是停滞的。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毫无生命的背景,看起来像是立体的,却其实是平面的,而自己就是被这平面的画围了起来。桃乐丝是这个宛如凝固般的景象中,唯一在活动着的存在,她抬起手,并不困难,转动身体,也不困难。

    这样的情景,到底是一瞬间的无限延长?还是物理上运动的停止?无法分辨,也无需去分辨。桃乐丝十分清楚,自己那已经超越人类的认知,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只能根据自己的已知去猜测到底是怎样的情况。然而,猜测到的东西,和其实质必然存在一个巨大的错误的鸿沟。

    在这种时候,如果去思考,那就会掉进陷阱里。高川的状况已经给出了太多的警示。

    所以,不要去思考,不要去感受,就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这就是自己如今的状态下,理所当然可以看到的景象。就如同一个人不需要去研究自己的身体是如何运作的,只需要让它全力运作起来就足够了。

    桃乐丝一把抓住超级系释放出来的虚幻的触须,塞入自己的后颈,那里有和义体高川类似的接口。巨大的无法仔细分辨的信息如同洪流一样灌入,她没有类似大脑一样的处理核心,于是这些信心就在她的体内散开,钻进她能够感受到的每一个细小的结构中,看似泛滥的情报却如同水流入沙漠,转眼就被吞噬一空。

    在这一瞬间,桃乐丝便知道了少年高川和义体高川的接触,以及两者身上发生的变化。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可并不仅仅局限在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带来的误差也绝对不仅仅停留在自己身上。勿宁说,自己受到的影响虽然也很严重,但是,比起“高川”,这种影响还算是轻微的。

    比起争夺中继器内部的主导权,比起近江那不可告人的计划,比起敌人的中继器的去向,比起那已经发生偏差的计划,反而是夺回“高川”更加紧迫。“高川”在计划中从来都是最为核心的环节,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其身上的秘密,毫无疑问是揭开“病毒”谜团唯一的入口。毕竟,超级桃乐丝也好,系色中枢也好,从某个角度来看,都不过是他体内的那些秘密造就的。比起自己两人,“高川”毫无疑问更接近源头。

    失去“高川”就意味着失去底牌,失去手足,近江陷阱也就没了意义。由此比较,眼前的近江到底有什么打算,反而不是最紧迫的事情。用逻辑去判断,近江应该是知道“高川”发生的变化,系色中枢也清楚,反而是身为超级桃乐丝的自己,以及身为这次末日幻境中的桃乐丝的自己,完全被阻断了情报来源,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和近江毫无关系。因为,最接近自己,最能够对自己做手脚的,就是近江本人。

    近江突然一改之前的低调,动用了“玛索”这张底牌,试图抓住自己,其本意肯定有“不让自己离开伦敦中继器”的意思。由此可以推断,近江已经在明目张胆地妨碍自己在末日幻境中对“高川”的影响——比起计划目前为止所产生的偏差,这种阻碍反而是更加不能忍受的。

    “啊,是的,系色,是我。”桃乐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到:“我回来了。”

    ——指令确认,全力全开。

    桃乐丝的念头转动着,一直凝固在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松动,从可以观测到的微粒到近江的身体,都开始出现位移。这种位移正在加快,就仿佛世界正重新恢复流动。在看到近江的手指弯曲的一刹那,桃乐丝已经如同猎豹一样,扑到了她的跟前。尽管在相对速度上,是绝对不可能比少年高川更快的,然而,她仍旧看到了“高川”过去看到的景象——目标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完。

    她的拳头带着要击穿近江头颅的气势轰了出去,周遭那才刚刚开始流动起来的空气,就像是被打爆了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射,急剧的气流直接扭曲了视野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

    桃乐丝在近江那凝视着一个位置,尚未重新缩回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也看到了从身后陡然浮现的“玛索”的身影。正如她料想的那样,这种程度的力量释放,无法让“玛索”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玛索”几乎就是无敌的。

    所以,正面对抗绝对不是明智的做法。哪怕自己再快,对“玛索”也没有任何意义。哪怕自己的拳头将会在下一瞬间就打爆近江的脑袋,也绝对不可能变成现实——不,就算在这里打爆了近江的脑袋,也不意味着胜利,同样不代表近江会死亡。

    近江可不是笨蛋,她知己知彼,能够以这样毫无畏惧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就意味着她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谁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呢?近江之所以可以成为近江陷阱,正是因为她在理论上可以针对“江”造成一定的影响,然而,哪怕是桃乐丝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会以怎样的方式完成。

    近江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但是,即便作为一个人去看待,她也是足够神秘的。

    桃乐丝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斗的胜负,并不取决于谁杀死谁,而取决于自己是否可以脱离已然变成牢笼的伦敦中继器。身为一个最终兵器,哪怕是仿制品,若是一直呆在某个局限的空间里,那便无法真正发挥自己应有的优势,也无法将自身对外在的影响力发挥到最大。

    一直以来都只是呆在伦敦中继器里的自己,根本无法做到自己本应该可以做到的事情。

    桃乐丝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驰,而玛索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她的头顶上。巨大的束缚力缠绕在她的身体上,然而,下一刻,她就适应了这种束缚的强度。就如同绑在身上的无形的绳子被溶解了,桃乐丝虚晃一枪,没有收回拳头,而是整个人就维持着击打的姿势,撞入了侧旁的墙壁中。当她抵达墙壁另一边的时候,超级系再次运作起来。

    桃乐丝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都被拆分成极度复杂的构架,但是,这种构架又比肉眼所见到的更加稀疏。地面是不存在的,天花板也是不存在的,走廊这样的实体同样就像是幻觉一样。伦敦中继器里所有符合人们常识的景状,全都被扒了皮,拆掉骨头,变成了另一个形象。在这等普通人见了恐怕会发疯的景象中,所有的常识都已经变得无法适用。桃乐丝没有思考,也没有去捉摸自己到底该如何在眼前所见的环境中活动。

    不需要去想,她本能就知道该如何去做。遵从自己的直觉,而身体比“想到”更快地,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

    就如同从悬崖边上跳了出去,桃乐丝体验到了如同在失重环境下的漂浮感。她这一跳,就完美地避开所有奇异结构的阻拦,穿过一道道缝隙,直抵早已经被目光锁定的目标位置。在这个景象中,近江已经消失了,但是,“玛索”仍旧存在。当桃乐丝找到立足点的时候,“玛索”再次出现在她的身旁,与此同时,这明显和常识格格不入的景象再一次发生变换。

    只是一眨眼,桃乐丝就看到自己重新回到了走廊上,还是和近江一样,以倒立的姿态站在天花板上,但这一次,她没有落下来。而是在落下之前,整个走廊的上下位置就倒转了。原本可以看到前后尽头的走廊无限向远处延伸,过去的地图已经完全失效,以桃乐丝为中心,中继器内部的通路结构正在发生改变,走廊之外的路线都被拆分了——超级系将这些变化输送到桃乐丝体内,桃乐丝就像是亲眼看到这样的变化在发生一般。

    走廊正从中继器内部空间里独立出来,走廊本身的结构也不再是直线的一条,而是一个头尾相接的回环,在走廊之外已经没有更多的事物轮廓。桃乐丝对这样的变化毫无意外,虽然观测到的情景十分奇妙,也无法理解到底进行了多么底层的修改,但是,这的确是“玛索”能够做到的。

    “真是难缠。”桃乐丝看向已经回到近江身边的“玛索”,“玛索”人形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让人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去行动的。

    “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无用的。”近江这么说着,又打了个响指,桃乐丝立刻清晰感觉到,自我封闭的走廊正在虚无中移动,“就算是超级系,要从根本上击穿我设置的防火墙,至少也需要三秒的时间,而三秒的时间足以我构筑第二道防火墙了。别看超级系如今在帮助你,实际上,它的资源起码有百分之六十被我牵制住了。”

    “百分之六十?你是根据什么为标准计算的?”桃乐丝这么反问到,“超级系从来都没有全力发挥过,你又如何断定,它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它的结构注定了它的上限。所有固定形态的事物,其上限也是固定的。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有一个固定的极限,所以,其形态才是固定的。”近江回答到,“只要超级系还是有形的,是可以被触摸和观测到的东西,其能力就必然有一个具体的范围和上限。这一点,其实‘玛索’也是一样。”

    在桃乐丝的印象中,近江并不是喜欢在战斗时呈口舌的那种人,只是,从她的说法来看,为了应付超级系从另一个角度的侵袭,她也需要花费不小的精力。尽管“玛索”可以自由活动,但很明显,她仍旧无法直接拿下自己,而只能在缠斗中保持一定的影响力。“玛索”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的确近似无敌,然而,这种无敌却无法在战斗中完全展现出来,因为,“玛索”本来就不是为了战斗才诞生的,身为中继器的基石,它的能力主要用于维持中继器的构造和运行。

    桃乐丝猜测,近江所有的对话和行为,都是在拖延时间,她并没有完全获得中继器的控制权,她用来击败自己的武器,也根本不是“玛索”,所谓的“抵挡超级系的攻击”也是谎言,因为,她在另一个战场上,在面对超级系的时候,并不是防御方,而是攻击方——是她在入侵伦敦中继器的底层构造,试图从最基础的层面上,取得决定性的控制力。

    出现在自己手中的超级系是不完整的,所以,自己从超级系处可以获知的信息,仍旧有巨大的缺失。有关另一个战场上的情况,自己就完全无法接收到。但这样也好,至少自己可以专注眼前的战场。

    “那正好,我正好有一个近乎无形无状的惊喜。”桃乐丝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露出笑容,因为,超级系为她准备的援兵已经抵达了。

2192 无形之席森

    伦敦中继器以物质态的形式悬浮在统治局遗址的某个区域中,它在一个明确意志的指引下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在它行过的地方,所有那些正在扭曲的事物都在朝既然不同于其扭曲形象的另一种形态变化。在那螺旋交织的,宛如活性化的一大片风景中,以伦敦中继器的路线为中心,有一条长长的,与周遭的事物形态截然不同的痕迹,被深深烙印在这个区域中。如果说,被莫名的力量扭曲而变成了违反人类审美的事物是一种恶性的变化——只要有人看到了这些事物的模样,就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好印象,打心底产生排斥还是轻微的,严重的甚至会让人的生理活动变得紊乱——那么,由伦敦中继器自身散发的力量导致的变化则是将其恶性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事物形态上的改变是无法避免的,但至少不会再让人感到作呕了。

    然而,伦敦中继器自发的力量释放能够改变的地方,相比起它所在的区域之广阔,无疑是杯水车薪。在一千多公里的外围,向外蔓延,直到视野的尽头,那些让人感到不适的扭曲异常就如同在一张简笔画里,用细小的勾线描绘出更细致的轮廓,那些扭曲越来越细密,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细节,让人头晕目旋。气味、成份、结构、外形、质地……所有用来描述一个事物性质的因素,都在发生一种可以清晰感受到的变化,仿佛是在膨胀,数量在膨胀,体积在膨胀,凝结成一团,宛如一个个巨大的肿瘤。

    语言无法完全描述这样的风景,所有的描述也都只能从尽可能相似的事物中找出类比,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类比,也已经不足以完全表达出这些扭曲事物到底变质到了何种程度。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正常人是绝对无法在这种异常的环境中生存的,既无法从心理上承受,也无法在生理上接受,仿佛哪怕只是呼吸一口空气也会导致自身的异变。

    尽管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继续暴露在这样异常的环境中了。

    伦敦中继器行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死寂。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陡然卷起了一阵风。

    风势越来越大,能够检测到的气压数值变得起伏不定,就像是整个空间落入了一片无形的惊涛骇浪中。这无形无状却澎湃着的浪潮打在这些扭曲的事物上,将它们撕扯成碎片,又在某种研磨般的声响中化作可见的灰雾。仿佛那无形无状的东西在撕咬,吞咽,消化,在这个过程中,其自身也在变得更加庞大。

    突然的变化就如同季风吹过草原,形成了一阵阵的草浪,只能凭借浪花的更迭去判断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却完全无法确认造成这种流动的主体和源头到底在什么地方。

    伦敦中继器里响起警报,伴随着巨大风势的降临,某种强烈的意识也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看,他来了。”桃乐丝畅快地笑起来,“别忘记了,近江,伦敦中继器是NOG的所有物,而中继器本身也绝对不会拒绝拥有权限的同盟者。只要你尚未完成针对伦敦中继器的调整,无法排除这些人的权限,否则,你是无法将出入伦敦中继器的大门关闭的。现在,你已经灭没有足够的。”

    “——席森神父?”近江似乎已经确认了来袭者的真是身份。

    在伦敦中继器外表汇聚的风形成一个人形的轮廓,其面容清晰起来时,大部分神秘专家都能认出这个形象到底来自哪里:神秘组织“黑巢”的直接管理者,也是在更早一些的战场上失踪的席森神父本人。

    “九九九变相的最终变相吗?”近江的目光仿佛直接洞穿了伦敦中继器的外壳,对那无形无状的流动着的东西进行确认。那个看似席森神父的造型轮廓,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外壳,其内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刮起的风,也非是席森神父的本体,那看似由气压变化形成的流动感,也不过是表面化的特征之一。要说那无形无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大概只能用“流动”来形容吧。

    这种“流动”是一种深入到事物构成基础的动态,是一种特征性的运动——近江的认知,直接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然而,她现有的任何检测技术,都无法捕捉到这种“流动”的全部特征。

    “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席森神父是被你们藏起来的?”近江用上了“你们”这个描述,她看向桃乐丝的时候,视线聚焦的并非是眼前这个桃乐丝的身躯。

    桃乐丝对上她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在被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逼退,要从这个末日幻境里重新上升到病院现实之中,从现有的最终兵器桃乐丝的形态,上升到超级桃乐丝的形态中。于是,她确定了,近江说的就是“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尽管之前她自称并不在意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分别,不在意由此带来的身份形态上的差异,但是,现在看来,她也并不是完全将这些事情置若罔闻。

    桃乐丝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的存在,在近江的心中是有一定份量的,并且,在她的认知中,已经确定了两者的存在性。

    ——只要有意识地去观测我们,并在认知中确立存在性的话,也就意味着,她仍旧无法摆脱我们的“剧本”的影响。

    桃乐丝终于在这场战斗中,感受到了转机的存在。如果近江的意识中真的不存在“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而是完全从其他的角度去认知自己两人,那么,或许她真的可以完全摆脱自己两人的影响吧。但现在看来,之前和近江讲述的关于病院现实的事情,在这些描述中所呈现给她的观测事物的角度,其实已经对她产生了足够深刻的影响。

    终究,一个有意识去认知世界的人,其行为的主观性,才是其自身内在和外在事物的交互过程中最核心的部分。

    桃乐丝知道,近江在对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进行认知的时候,包含有她们给予的部分,当她开始接受,并在某一刻,开始从相似的角度去尝试思考的时候,其认知行为本身就是自己最有力的反击武器。

    近江似乎在同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视线猛然收缩回桃乐丝身上。但是,近江知道,自己仍旧迟了一步。当开始在意的时候,想要彻底排除这种意识,并不是瞬间就能够做到的事情。那种“抛开不想”的念头,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认知开始的时候,这种认知的结果,就已经在一个人的思维中留下了种子。

    下一瞬间,她就感受到了,在自己的意识中,这颗关于“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的种子正在发芽。一些从未知晓的情报,就像是自己的幻想一样,莫名就从心中生出,尽管程度还不深,但也意味着,自己已经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思考了。她同样清楚,只要自己无法彻底抛开对“病院现实”的认知,自己就同样无法摆脱这种侵蚀。

    近江原本是真的不在意桃乐丝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但是,席森神父的出现,却动摇了这种不在意,哪怕只是一刹那,也已经足以让对手趁虚而入了。思想和思想之间的战斗,意识和意识之间的战斗,认知和认知之间的战斗,从来都是这样的迅速而彻底。对任何有意识,能够思考的存在来说,这种战斗也比任何一种从物质上瓦解对手的战斗更加残酷。

    从这个角度来说,席森神父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桃乐丝真正的反击,并不在于席森神父本身。

    不,不能再继续这么想了。近江第一次按住了自己的脑袋,有些皱眉。她知道,自己越是从这个方向产生想法,就越是证明自己受到的影响有多大,这种影响的程度加深,直接会在自己的认知中凿开一条缝隙——当她无法否定自己认知到的东西时,她就完蛋了。

    人们总是会否定什么,但是,人们也总是无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想要否认”还是“已经否认”。有的时候,越是否认,就越是意味着要否认的东西在自己的思想中,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哪怕装作不在意,自以为忘记,其实也是没有忘记,无法不在意的。

    人的主观,会欺骗自己。

    “你看,你又开始想了。”桃乐丝的嘴角浮现尖锐的笑容,“要不要让玛索过来帮帮你,看看她是否有能力解决你自己的问题?”

    但是,近江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她十分清楚,“玛索”当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一旦由“玛索”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也意味着自己在既有的自我认知上死亡,最后产生的,只可能是另一种自我认知下的自己——那到底还是不是自己?这个问题先不用回答。因为,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个新的自我认知,将是一个完全陷入在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剧本”中的自我认知。

    这个新生的自我认知,将会按照“剧本”的规划去想,去认知,去行动。

    当然,这其实才是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所需要的“近江”。桃乐丝之前的失误,就在于她错以为现在的近江是那样的近江,但其实不是。

    巨大的流动感已经开始接近伦敦中继器,由风和物质碎片构成的人形在伦敦中继器外围不断被撕碎,不断被扭曲,不断被销毁,但是,很快就有新的轮廓在这一大片区域中的某一点产生。其数量越来越多,其质量越来越沉重,其形象越来越细腻,不同物质碎片混杂在一起时,所必然产生的缝隙和质感差异,也在不断缩小统合,转眼间,上百个看起来如同寻常人类一般的席森神父就诞生了。

    席森神父站在扭曲的大地上,站在漂浮的物质上,倒立在那宛如触须一样舞动的莫名物体上,他们继续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身上的跳蚤,当风吹过的时候,又如同散开的蒲公英。在那澎湃如同潮汐风暴一般的流动感中,他们就如同一个个漂浮在水中的孢子,随着正在流动的一切,一点点渗入伦敦中继器的防御圈里。

    那孤立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的走廊上,当“玛索”再次移动的时候,桃乐丝也开始移动。超级系的机能让她可以在第一时间检索到“玛索”的出现位置,并针对性地改变地形结构,为自己的闪躲创造条件。在伦敦中继器内部是不可能战胜“玛索”的,但反过来说,也不需要去考虑战胜“玛索”。

    目标只有一个,不是玛索,也不是近江,而是要在这条走廊上打开一条通往中继器外侧的出口。

    超级系同时对近江和玛索进行牵制,其形势只会越来越严峻,哪怕对方不可能真正摧毁超级系,但超级系在中继器内部可能产生的影响确实正在减少。桃乐丝在几秒的时间内,就在这条独立的走廊上奔驰了几十万公里,然而,走廊的构造和性质不断改变,让看似局限的空间永远都不会重复,但是,哪怕近江必须调整自己的意识和认知基础,无法全力去干涉超级系的影响力,但超级系对走廊的干涉频率仍旧在持续下降。

    以伦敦中继器为主体的战斗,无论是桃乐丝还是席森神父都无法涉足,两者无论哪一个进入中继器内部,都同样会陷入被动的境地。席森神父在伦敦中继器外形成的现象十分醒目,但是,一旦他进入伦敦中继器里,也同样会沦为囚徒。所以,席森神父的出现,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攻入中继器内部,而是针对近江制造陷阱,并在伦敦中继器的出口打开后,从外部接应桃乐丝。

    在最坏的可能下,一旦桃乐丝逃离伦敦中继器,近江有可能会直接利用中继器的力量对其进行直击。倘若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即便桃乐丝是最终兵器,也很可能无法幸免。正面承受中继器的攻击是不理智的,但是,席森神父的能力能够增加逃生的几率。

    因为,至今为止都无人知晓。席森神父从爱德华神父那里继承并发展出来的“终极变相”到底是什么。其体现为无形无状,如今遍布在伦敦中继器外的巨大“流动”,也不过是一部分体现而已。

2193 走火上下起伏

    伦敦中继器在物质形态下释放出强大的力场,所有可以观测到的运动都必然受到干扰,即便如此,由席森神父的变相形成的巨大流动感,仍旧不断渗入其中,这已经足以证明,这种“流动”之中存在伦敦中继器也无法观测到的因素。双方的影响力纠缠在一起,再加上偏差仪式所形成的那些物质层面上的扭曲景象,已经复杂到了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地步:无论是一秒还是千分之一秒,在这个超出可观测范围的瞬间内,已经有无数的因素发生截然不同于其本来面目的变化。所有已经用数学证明过的常量已然失效,哪怕重新纠正观测基点,也会在这短暂的瞬间之后失效。

    仅从能够观测到的数据来看,“常量”已经不存在了。然而,其怪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常量”不存在了,无论是宏观还是微观上,变化看起来都是不确定的,可偏偏在肉眼中,剔除了大部分不可观测的因素后,剩下的部分仍旧具备一个相当清晰的轮廓,足以激发人们脑海中的想象:这些可以找到形容词的部分,全都用“触手”和“某种生物”来描述,是否准确还另说,但却可以说是相当生动的。

    走火作为目前伦敦中继器动态的“主观因素”,当然不可能忽略正向伦敦中继器袭来的那巨大而异常的流动感。毕竟,这种流动所涉及的范围,已经有伦敦中继器体积的三分之一大小了。走火如今的状态下,无论是观测能力还是认知角度,都已然和正常人有了巨大的差异,他脑海中的那些原本还靠近常人的常识和概念,在这段时间的追逐和攻防中,已经逐渐被新的认知替换。

    然而,走火没有精力去确认自己身上和内在,到底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当他以自己的意识去引导伦敦中继器的行进时,仅仅是对中继器之外事物的辨识和判断,就已经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榨干了一般。

    以自身的意识和意志去决定中继器应该做什么,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尽管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的去这么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心理准备连其艰难和痛苦的程度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走火最初的构想是十分“正确”的。首先掌握大体上的运动,争取到适应外部环境的时间,再去控制内部细节,将整个中继器当作自己的身体一样,掌握住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的运作。必须要做到一定程度的精细,才能够真正发挥中继器的力量。

    然而,这种正确的想法,已经超出了他能够做到的范围。哪怕事先已经有过诸多的布置,但是,真正行动起来,能够大体上引导伦敦中继器的运作方向,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觉得必须去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可是,做不到。在竭尽全力的时候,就愈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极限所在,哪怕放弃了正常人的存在方式,抛弃了过去的成见和常识,被迫将视角扩大到一个连“自身还是人类”这个概念都要消亡的程度,这个极限也仍旧存在,而且,十分明显。

    翻过一座山,还有一座山,仿佛有一个声音说,还要舍弃更多自己过去一直在坚持的东西,必须将自己从头到脚全都翻新,变成另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东西,才能够继续走下去。但是,也不由得有另一个声音在问自己:到底还要舍弃多少呢?

    虽然付出的多少,不等同于获得多少,然而,不付出就无法得到收获。走火本人是相信这句话的,可是,到底要付出多少,才能够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呢?而自己又是否有这么多东西可以付出呢?

    廉价感。

    走火在控制伦敦中继器和这些接踵而来的敌人对抗后,在这超乎想象的残酷和怪异的战斗中,只感到了一种剧烈的廉价感。

    自身的存在,“人”这个概念的价值,是如此的廉价,即便全都作为代价付出后,也不足以让灾难的天平重新回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这种廉价感不要说让人感到失望、愤怒和痛苦了,甚至连这些受到刺激后,本应该产生的情绪,都无法正常产生出来。

    过于廉价,就如同在路上看到了一分钱,也懒得捡起来。

    自己和人类,放在这巨大的灾变面前,就是这样的程度?

    “真是个可怕的玩笑。”走火咬牙切齿,却不知道,究竟是对产生了这种廉价感的自己咬牙切齿,还是对这些仿佛不断去证明自己和人类有多么廉价的一切咬牙切齿。他甚至已经弄不明白了,这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到底是悲哀、痛苦、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亦或者,这本来就不是情绪,而仅仅是因为曾经是一个常识意义上的人类,如今却不是了,所以才残留下这样的幻觉——就如同幻肢痛一样。

    为了对抗偏差仪式的可见影响,为了对抗可见到的那些扭曲的事物,为了对抗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哪怕不出现也能够攻击到己方的敌人,走火只能将自己有限的意识放在外界的变化上,然而,即便这么做了,也仍旧无法弄清外界变化的每一个细节。而自己一旦从外界抽回部分注意力,尝试放在中继器内部,甚至于中止自己和中继器的连接,就会顿时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触底反弹,足以将自己的意识撕得粉碎——那从外部而来的压力是如此的清晰,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按照自己的预想去行动。

    走火已经弄不清楚了,将自己和伦敦中继器连接起来,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做法,尽管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提案。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自己的魔纹超能确实一如之前的预想般,还是可以对伦敦中继器生效的。同样身为魔纹使者,走火觉醒的能力并非是充满攻击性的神秘,但是,却让他在任何一种器物的运用上,都拥有他人难以达到的水准。

    走火的魔纹超能,简单来说,能够跨越大多数已知的限制,让器物进行超频运转,却不会产生额外的负担。在已经有过的实践中,他就曾经越过临界兵器的权限限制,将临界兵器的威力放大到当前权限下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破坏力。无论使用的是何种器物,常识中的武器也好,非常识的临界兵器也好,哪怕在中继器身上,这种超频运作都是有效的。

    这种形式的神秘作用,才是走火成为中继器的主控者的核心原因。当他将自己和中继器连接,成为中继器的主观驱动力的时候,这种超能的神秘就已经在发挥作用了。尽管在之后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交锋中稍逊一筹,被其剔出人类集体潜意识,不得不回到物质态的世界中,但是,这只是因为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在性能上确实要超过当前状态下百分之一百二十效率运作的伦敦中继器。

    反过来说,如果无法提升伦敦中继器的基础能力,无法从内部运作进行调和,令其状态上升,那么,无论走火多么努力,伦敦中继器的极限也就是目前这样了。

    然而,这种内部基础上的提升,却又是走火无法控制的。他想要联系中继器内部人员,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其他办法,然而,他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回音。中继器内部的运作还是一如既往,既没有削弱,也没有增强,却存在一种让他感到无奈的沉默,让他觉得,或许其他人也已经竭尽全力了,仍旧无法找到更好的办法。

    走火没有察觉到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不正常,因为,反馈到他的认知中的数据都处于正常范围。并且,较之内部数据的波动,外部数据的波动更加剧烈,更加让人在意,不敢有任何疏忽。

    在走火眼前成型的巨大流动感中,并不存在席森神父的身影,那用人眼可以看到的席森神父其人的轮廓,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数据的另一种形式而已。甚至于,不能套入一个独立的公式去进行计算和理解,充其量只是无数在不断变化的变量中的一个。

    席森神父的人形是表面化的,呈现在走火的认知中,这种表面化就意味着完全可以忽略掉。

    席森神父对伦敦中继器的渗入虽然缓慢,却相当稳定,而这种稳定才是走火用去了最多精力的地方。如果要阻止这种不断向中继器渗透的外来流动,就必须弄明白导致这种渗透的原因,走火本人的认知在这个分析和理解的过程中,不起到丝毫作用,但是,他却可以大致感受到,中继器是否有针对这方面进行工作——如果有,那这种工作的效率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如果没有,他才会去进行有意识的引导。

    然而,哪怕是在走火的能力下,百分之一百二十发挥的伦敦中继器,仍旧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份工作。

    是自己限制了中继器能力的发挥吗?走火不禁这么想到。

    本来以为自己和中继器连接,能够发挥出中继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但是,自己似乎反而成为了中继器的短板。当存在这个短板的时候,哪怕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在目前状态下发挥,也仍旧不及没有短板,也没有任何增幅的中继器吗?

    走火不由得这么问自己。

    ——再这么下去,自己不就是毫无作为了吗?

    当这样的自问出现时,更多的质疑也纷纷从他的思维中冒出。

    走火不会因为这种对自己的质问而产生任何动摇,但是,目前的情况是如此的严峻,在他的控制下,伦敦中继器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水准。要说伦敦中继器就是这样的程度,走火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是,如果在这里硬是中断自己和中继器的连接,那么,从外部而来的那可怕的压力,或许真的会将自己的意识粉碎吧?这样的恐惧感,也是实际存在的。无论如何选择,继续下去也好,放弃也好,都会让自己就像是小丑一样可笑。

    一旦中断连接,自己也因此从意识上死亡,那么,就连挽回声誉的机会也没有了——才不是这样吧!

    如果有正常的身体,走火这个时候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仍旧是属于人的局限。之前的想法、忧虑、焦躁和贬低,所衬托出的,都并非是人类的廉价,而是自己的廉价。

    自己那自私的想法,正在让自己变得廉价。

    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代表“全人类”了呢?自己是什么样子,从来都不证明“人类”是什么样子。因为,人类的概念,从来都不是以“自我”为模板,也不是以“自我”为核心的概念。一个人的狭隘,就在于人们总会将属于自己的个性,将自我之中存在的东西,当作是人类全体的共性。可是,并不是这样的。

    所有那些人和非人,付出和收获的想法,都不过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事物时所产生的想法罢了,其中的认知,也不过是“自认为如此”。其本质,无论好坏,都是从“利己”的角度去看待的,并且,“利己”所包含的意义,本就是针对个体所言。

    真正从人类角度去思考的话,并不存在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己”,因为如果“人类”整体可以述说“自己”,那就意味着,人类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进而证明,个体的人是不存在的,每个人的自我意识也只是一种幻觉。

    那么,身为一个人的自己,是存在的吗?自己的自我意识,是一种幻觉吗?所谓的“自己”其实不存在,存在的只是那个巨大的“人类”整体吗?

    不,当然不是这样。走火很肯定,自我的存在是真实不虚的。

    那么,所有从自己出发产生的观念,其实都无法正确套用在“人类”这个概念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94/ 第一时间欣赏限制级末日症候最新章节! 作者:全部成为F所写的《限制级末日症候》为转载作品,限制级末日症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限制级末日症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限制级末日症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限制级末日症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限制级末日症候介绍:
1999年将出现恐怖大王,末日即将降临。
17岁的高二学生高川追查校内学生失踪事件,无意中被卷入末日幻境,成为红衣怪客口中“阻止末日”的天选者。
末日流勇者斗恶龙。
限制级末日症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限制级末日症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限制级末日症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