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3 高川会高川
关于少年高川的速掠超能究竟有怎样的秘密,桃乐丝和系色都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义体高川尽管也是“高川”,拥有和少年高川相互之间的感应能力,也无法通过这种本质性上的一致性觉察出其中的玄妙,在义体高川自己看来,大概是连少年高川都没有弄清楚自己身上的速掠超能吧。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速掠”这样的能力,无论是在哪一个“高川”身上的表现,其本质都绝非是“高川”本身就拥有的能力。
义体高川的速掠不来自于自己的本质,而是义体的神秘,少年高川的速掠也不是他本来就拥有的东西,并非如同其它神秘专家那般,要不被魔纹挖掘出来,体现其自身内在的临时数据对冲现象,要不就是在这个末日幻境中被放大的自身本性的体现。
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速掠来自于义体的神秘性;也依稀知道,少年高川的速掠其实仍旧是“江”的力量——正因为“江”在他的内部深处,所以,才被魔纹挖掘出那样可怕的能力,甚至于,可以视为“江”的一部分性质作用在了少年高川身上。
正因为是完全无法弄清楚其本质的神秘力量,所以,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也没有人能够知晓。义体高川假设过,少年高川的速掠会产生一些性质表现上的变化,如今的少年高川的速掠,和过去的少年高川的速掠是有极大差别的,完全无法用桃乐丝和系色对过去的少年高川的观测数据来衡量如今的少年高川。从更严肃的角度来说,少年高川的速掠也和其它高川的速掠有一些不能弥补的地方,由此造成了效果上的绝对差距,哪怕这个差距看起来十分微妙,理论上可以跨越,但实际上是做不到的。
义体高川曾经和少年高川有过合作,也有过对抗,他没有依靠桃乐丝和系色的数据情报来判断自己和少年高川的差距,而有着完全属于自己的判断方式——自我观测以及同样身为高川的直觉。桃乐丝和系色给出的数据情报相对于他自省的结果,是相对乐观的,但是,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一次相信过这些数据上的对比。
他十分清楚,只有速掠,是绝对无法超越少年高川的。
桃乐丝和系色从他诞生的开始,就对他讲述过一些少年高川的故事,阐述其是多么危险的敌人,正因为少年高川过去达到了其它高川都未曾达到的高度,所以,当他复苏成为敌人的时候,才会是最需要谨慎对待的敌人。义体高川对此有着切身的体会,桃乐丝和系色为了对抗假想中的少年高川,对他的义体进行了不少技术层面的调整,让义体的强度越来越高,由此,义体所带来的速掠能力,也在稳步提升,每一次都会能够让他觉得,已经足以和少年高川抗衡了。
即便如此,这种单靠自己和少年高川对抗的想法,也不过是错觉而已。义体高川每一次从义体技术革新造成的膨胀感中脱离后,总会重新进行一次自我观测和直觉感受判断,而每一次所得到的答案,也都总是在告诉他,倘若和少年高川对抗,结果绝对没有桃乐丝和系色那么乐观。
伴随义体一起不断强化的自身的速掠,仍旧无法超越少年高川的速掠,并且,义体并不存在阻止少年高川进行速掠的方法。
义体的优势在于坚硬,这一点,义体高川倒是很有自信,只要少年高川不拿出临界兵器,就绝对无法打破自己的防御。相对的,在速度上,则是完全落于下风。能够不断加速的速掠,其实在实际应用时是很僵硬的,需要太长的准备时间,然而,在高速战的精髓里,速度就是一切,无论义体速掠所需要的加速度时间如何短暂,只要这个时间存在,就绝对不可能在面对少年高川的速度时占据上风。不,从最糟糕的角度去想,别说上风了,哪怕只是持平,大概也做不到吧。
少年高川的速掠可以说,是十分怪诞荒谬的,在义体高川所得到的资料中,少年高川从来都没有比敌人慢过,无论那是怎样的敌人。这种比较不是单纯比较结果,而是贯穿运动速度变化的整个过程,少年高川从头到尾都拥有压倒性的速度。
正是这样的报告,让义体高川明白了,只要战斗还涉及速度概念,攻击是拥有过程的,那么,少年高川就几乎不可能失败。桃乐丝和系色提出过一些少年高川在战斗中失败的例子,也着重提到过少年高川的死亡,而他对少年高川的感应中,也让他多少能够知晓,在末日幻境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少年高川都自觉得,在正面一对一的战斗中,并非没有其他神秘专家能够阻止他。
然而,那些例子,无论是桃乐丝和系色提出的,还是少年高川自觉得的,都没有一例是在速掠生效的前提下,仍旧导致的完全败北。即便是少年高川的死亡,那也是在复数的最终兵器一起行动,制造了让速掠失效的神秘后,才将其击杀。
少年高川在末日幻境中的死,就那么一次,不,算上现在,可能会有第二次。不过,义体高川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假设少年高川已经死亡,而且,他确实需要再次面对少年高川的攻击,哪怕那只是一个躯壳。
仅有一次的死,之后,少年高川在末日幻境中,完全没有败绩,并一口气摧毁了地球上的几十亿人——这可是连末日真理教都没有做到的“丰功伟绩”,可以说,如果把“末日”仅仅看作是“人类末日”,那么,少年高川仅凭一己之力,就完成了九成。
可怕的战绩,可怕的神秘专家,可怕的怪物……义体高川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能够做到这种“丰功伟绩”的少年高川掉以轻心,哪怕,他需要面对的,只是一个躯壳而已。
三仙岛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依靠桃乐丝和系色留下的数据运作了。义体高川和如今幸存于三仙岛内的人格精神大群,才是三仙岛的智能核心。在面对这个极端高效的杀戮兵器,少年高川的躯壳时,以义体高川的主观意识为主要体现,凝结着中央公国智慧的核心更多是围绕义体高川的理解进行运作的。
少年高川以完全无法理解的运动过程,始终比他周遭的一切都要快,哪怕战场上不断有奇异的神秘现象发生,并切实对他造成了伤害,都无法削弱这种快。虽然浑身是伤却不会死,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运动,比所有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运动都要快速,仿佛能够观测到一些他人无法观测到的东西,并在第一时间完成应对。
正是这个庞大的,宛如没有界限的,无休止的惨烈战场上,义体高川才能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更加能够体会到,什么才叫做“相对更快”。他甚至觉得,如今的少年高川已经不是“相对快”了,而是“绝对快”。哪怕失去了神智,也不知道其人格精神到底如何了,也无法抹杀这种无法超越的感觉。
三仙岛徐徐调整着角度,距离新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填满这个暂时清空的战场区域,还剩下两秒的时间,大片如同蚁潮般的军队,好似风暴在大海上掀起的巨浪,哪怕只是看到其涌起,就已经充满了无法阻挡的凶暴。即便视觉感官是如此的深刻压抑,少年高川的移动,也全然不让义体高川觉得,除了自身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这个身躯,会被这凶暴的浪潮打垮。
在这短暂得只有三秒的时间里,义体高川已经在全速思考,自己应该采取何种攻略,才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回收少年高川。
虽然受伤,但不感觉会死——所以,这是防御力的体现,和义体的防御体现有所区别,但是,从结果上来说,期待对方很脆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那超绝的速度,并非是每时每刻都保持匀速,但是,要在发动攻击的时候,从速度层面压制,亦或者确保可以击中对方,也同样让人感到难以做到。哪怕是现在坐拥三仙岛,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在速度上一较高下——所以,这是速度上的体现。
或许,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少年高川的攻击力不足,哪怕在理论上,他拥有至少一把临界兵器,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拿出那把临界兵器——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无法取出临界兵器,义体高川都不能把胜负手押在这方面,因为意外性太高了。一旦少年高川取出临界兵器,配合他的速掠,三仙岛应该不至于被击破,但也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
“果然,还是必须抹杀速度概念吗?”义体高川将这样的想法进行演算。虽然依靠三仙岛的力量,不是不能做到,但是,消耗太大了。三仙岛不是专精于某种能力的战斗兵器,而是近似于中继器那般的综合性战争堡垒,虽然有着和中继器相提并论的地方,但是,之所以被认为,无法全面和中继器相比较,虽然不是没有战胜中继器的可能性——毕竟,三仙岛本身就是为了对抗中继器才制造出来的——但是,完全胜利的可能性很低,其原因就在于“能源”。
驱动中继器的“能源”无法具体确认,但是,从既有的效果来看,近乎是永动机一样。而驱动三仙岛的,却是三千万的人命,不是能够充当柴薪的人类不够,而是三仙岛从一开始,其构造只能支持这个数量。三千万人作为柴薪,已经被消耗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的部分,义体高川还得留下一部分,去应对纳粹的中继器或者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
三仙岛能够节省出来,用在如今少年高川这具躯壳身上的力量,其实是极为贫弱的,直接用在消除这个战场区域的速度概念上,或许力有不逮。而且,硬碰硬,也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法。义体高川之所以在回收作战前清空了这片战场,就是为了避免少年高川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下,产生新的异常,尽管在清空战场区域后,战场上累积的神秘仍旧在继续产生化学反应,并没有实际上减弱,但是,少年高川进的运动频率确实降低了。
距离少年高川再度陷入重围,还剩下一秒,义体高川仍旧没有想出更好的方法。而少年高川的躯壳却陡然停下脚步,他的身上爆出一团血花,像是有某种无形之刃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然而,义体高川无法从少年高川身上看到致命的伤口——并不是伤口在自愈,而是,那些喷出的血,那些已经在身上的狰狞伤口,就好似幻觉一般。
“数量是固定的,而且……地上完全没有血迹。”义体高川喃喃自语,“不是受伤了,而是‘像受伤一样’。全都是幻觉吗?”
义体高川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意识层面上的攻击,是怎样的仪式效果,让少年高川无法抵挡。哪怕没有“江”的力量,少年高川自身也拥有着超乎寻常的意志力和精神强度,他过去面对过那么多的考验,其意识层面的防御,可不是随便怎样的意识攻击都能够击破的。
正因为没有离开三仙岛,所以,无法亲身体验,如今蔓延在整个战场的末日真理教献祭仪式,究竟是怎样的水准。
并且,义体高川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以身犯险。
在义体高川的注视下少年高川那满身伤痕的身体微微挺直,抬起头朝三仙岛望来。那层层的隔挡,完全无法阻隔少年高川的目光。在三仙岛巨大的阴影下,少年高川那没有意志体现,就像是本能运转的身体,散发出一股看不见嗅不到,却能够强烈感受到的瘴气,义体高川只觉得那怪异而不详的,不似人而似怪物一样的气息,几乎要凝结成另一层阴影,反过来将整个三仙岛笼罩。
哪怕义体高川此时已经不需要呼吸,但是,他仍旧感到窒息。
2164 超量攻击
零秒。
不断被压缩的空隙出现扭曲,不断增强的各种反应和现象达到三仙岛预判到的临界点,巨量无法被直接观测到的变化就好似被硬生生从空间中挤出来一般,大片大片如同脓液,但又并非是某一种物质的东西将少年高川围住,下一秒就要将其全然包裹起来。少年高川那定格般的身姿从三仙岛的观测中消失了,义体高川无法在第一时间时间重新捕捉其身影,他不由得心中一沉:麻烦了。
少年高川在这个战场上不断受伤,他的速掠并没有和过去那般带来无法接触的无敌感,在之前,于三仙岛的观测中,他的速度也没有达到“令人惊骇”的程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够快,而仅仅是在这个战场上所产生的神秘,有一种或好几种会对“速度”产生压制。至今为止在这个战场上产生的神秘,都无法穿透三仙岛直接作用在义体高川身上,但义体高川本人却不认为,这就是万全之策——抛开末日幻境之外的一切,仅仅就末日幻境内部而言,那不可捉摸,在哲学意义上,从“无限的未知”这个概念中产生的神秘,拥有无限种可能性。
当未知的无限的时候,就直接否定了“封闭的系统”这个概念,也完全否定了“全知全能”的假设,同时,也意味着,不存在一个终极意义上的终点和原点。人们常常会假设万事万物的基础拥有最本质的一点,无论是神秘学中的“太一”,还是科学中的“基本的力、粒子和能量”等等概念,都出自这个最本质的“一”。然而,“未知是无限的”这个基础确立的时候,这些基础的本质的东西都会成为最荒谬的东西。
宏观方向上的无限,微观方向上的无限,将突破所有的封闭状态,给任何看似常数定理的东西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
无论多么封闭的系统,在无限的未知中,总会有无法观测到的东西,以无法捉摸的方式,将这个封闭的系统洞穿成处处疏漏的网。
哪怕是设想中基于本质唯一而存在的事物,在无限的未知中,也总会有无法观测到的种种,以难以理解的方式,将其从“绝对的本质唯一”变成“相对的本质唯一”。
相对性永远存在,永远存在更宏观的东西,也永远存在更微观的变化,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探寻都将无法抵达终点,因为,当未知为无限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终点,任何强大都是局限性的强大,永远存在一种相对性,让强大顷刻间就变成弱小。
“未知是无限的?还是有限的?”这个问题是最可怕的哲学性基础概念之一,义体高川无法去辩证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有谁能够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然而,在末日幻境里所遭遇的一切,从这些遭遇延伸出去,藏在深沉的阴影后,隐隐存在的一切,都足以让他感受到“无限的未知”或许是存在的。
包括病院现实的众多研究者,以及末日幻境中的众多神秘专家在内,义体高川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尽量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哪怕是话里话外流露出怀疑态度的人,也会在行为上,遵循“未知是有限的,任何问题都会有一个终极的本质的解”这样的哲学去行动。义体高川也十分清楚,这是因为“无限未知”带来的是永远都无法解脱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足以让人心灰意冷,在面对危难的时候,陷入消极乃至于疯狂的精神状态。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认为,自己必须正视这个哲学性的问题——当其他所有人都以“未知是有限的,只要不断学习成长,终究有一天能够做到全知全能”的想法为行为准则时,自己有必要去考虑“倘若未知是无限的”的情况。
由此,在许多神秘专家眼中看来,这个充斥着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场上所产生的神秘都是“低级的神秘”,其危险之处在于敌人那源源不绝的兵力时,更让义体高川在意的是,在如此庞大而繁复的神秘现象中,会不会滋生出某种超越战场上任何人抵抗能力的神秘——当未知是无限的时候,这个想法的答案是:有出现的可能。
无论自己有多么强大,亦或者,将自己吹嘘得多么强大,一旦自己所在的战场上,时时刻刻都有“某种自己无法观测到也无法想象的某种未知而神秘的力量,能够在一瞬间就将自己蒸发掉”的可能性存在时,那么,任何战斗都不会让人感到轻而易举。那来自于无限未知的可能性,始终会将一种不可知的恐怖,大概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吧。
义体高川的战斗,不,应该说,所有“高川”的战斗,都必须同时与这种时刻存在的沉重的恐怖进行斗争。
三仙岛不是完全的,这个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某种无法想象的神秘,并且任何突然的情况,都有可能是这种无法想象的危机的引子:糟糕事情的发生,有时会是一瞬间,但也有时,是层层铺垫的。
在义体高川的眼前,那超出预判临界点的神秘现象,那不断攀升的诡秘的数据,那层出不穷的无法理解的乱码,那从空间中硬挤出来的非物质性的暗沉的东西,以及消失于眼前的少年高川的身影,就如同接连倒地的多米诺骨牌般,不断给他带来一种极其糟糕的,却无法说清的预感。
当然,这种预感也有可能是错误的,并且,义体高川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误的。只是,他的直觉,神秘专家的直觉,在末日幻境中往往都很正确。
在义体高川第一个念头产生的同时,液态球状的三仙岛就瞬间固化了。巨大的球体仿佛被烙印般,存在道道宛如东方神秘学中奇妙符号的纹理。这并非是如同之前那些预设在“十二都天神煞”系统中的变式,更不属于“先天灵宝”的变式系列,而是过去的“高川”利用S机关超级兵器“KY3000”创造出的应用变式——原始天尊。
其最初的理念源于中央公国神秘学中最著名的神话理念,并尽可能去除了所有涉及“人性”的因素。包括它的形状和性质等等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地方,并由这些可观测的一切联想到的意义,都紧密联系人类所能想象到的一种极致原初的概念。虽然仅仅是“人类可以想象出来的原初”,却拥有“先天灵宝”变式所不具备的综合性。单纯从力量的表现来说,“先天灵宝”变式往往是某一性质或可数的几个性质的强大,而“原始天尊”则是可以设想到的所有性质,在所能设想到的范围内产生反应,并从这些被局限在“可以设想”的范围内的定数中,引发不可测定的变化,是一种综合性的强大,也同时是一种试图超越认知局限性的理论性上的强大。
不过,义体高川十分清楚,“高川”第一次使用“原始天尊”的时候,所产生的“原始天尊”其实并没有这么强大,之后也通过不同的方式尝试过数次,但效果也没有达到理论中的万一——客观环境和主观意识上的局限性,让“高川”根本无法制造出真正符合“原始天尊”这一神秘概念的武器,然而,时过境迁,义体高川认为,自己现在可以再尝试一下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非得尝试一下不可。此时此刻,他所观测到的预兆,都在让他产生不妙的预感,尽管这种预感并没有面对“莎的沉寂”和“不可思议的怪物”时更加紧迫,更在主观上,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然而,他被一种更加深沉而微妙的直觉推动着,下意识进行了这个自主变式。
只有在三仙岛从液态球体变成固态球体的时候,义体高川才意识到,三仙岛以“液态球体”的状态进入战场,本身就是一种预兆。仿佛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存在某些因素,引导着自己去完成这个“原始天尊”变式了。
自己的直觉,并非是突如其来的,更像是,某种被预先就设定好的东西,在自己察觉到之前,就已经产生,且必然产生。
“液态”和“固态”不过是对这个球体最表面的形容,其性质和状态,并不是仅仅用这两个词语就能表达的。即便如此,“液态”的流动性和穿透性,以及此时“固态”的密度和硬度,全都实际存在。这个悬挂战场天空的巨大固态球体,在下一个瞬间,就被无法实际观测到的某种力量击中了。
义体高川无法在第一时间知晓,这到底是又战场上那层出不穷的神秘所带来的攻击,还是由少年高川发起的攻击。无论哪一种,其正体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观测到。
义体高川所在的球状核心产生了明显的震动,随之,剧烈的声光现象就从球状核心周遭的深渊中腾起,警报声和警告提示,让整个空间都处于一片让人心悸的暗红色中。
三仙岛整个儿在倒退,并且,这种倒退和它的推动力方向毫无关系,更像是自己的移动矢量陡然间就扭曲了。义体高川感到一阵宛如神经麻痹般的痛楚,哪怕此时的义体在物质理论上,本应该已经彻底取消“疼痛”这一感觉才对。可义体高川可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这并非是心灵的痛苦,而就是从身体传来的痛苦。
——什,什么!?
在念头还没有转过来的时候,义体高川再次感受到了那无法想象的攻击传递过来的干涉力量。本应该是固定在义体上的管线接口,顷刻间就松脱了好几个,被解开的管线发出坚硬的绷紧的声音,如挥舞的鞭子般扫在地面上,激起一片火花。
义体高川只觉得,整个三仙岛在这之后,再度产生了另一方向矢量上的变化,之后,三仙岛的自检报告才姗姗来迟。
三仙岛的确产生了巨大的位移,而且,无法从既有的数据中,推论出这种位移有什么意义。实际上,无法理解的,看似毫无意义的变化,哪怕在这个时候,也仍旧在三仙岛表面产生,只是,唯有之前那有限的几次,深入到了球状核心中。
义体高川知道,自己忌惮的情况发生了,已经深入到三仙岛球状核心的神秘力量,将“穿透三仙岛击杀自己”的可能性再度提升。
三仙岛在此时此刻的战场上,事实上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坚固得无法摧毁的堡垒了。
更大的问题是,自己在这看似极为短暂的时间里,未曾察觉到攻击的正体,也无法分辨,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攻击。
如果是少年高川不存在的情况,还可以自我安慰“还有时间,战斗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但是,在存在少年高川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战斗,都去取决于一秒之内,甚至于,超过毫秒的过程都已经属于“漫长的过程”了。
三仙岛的反应速度如果无法提升,只会让形势更加恶化。明明是为了抵御“不可捉摸的攻击”才执行了理论上综合性最强的变式,但是,“原始天尊”的性能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水准。究竟是变式不正确,还是战斗环境太过于恶劣?义体高川已经没有时间去判断了。
正如他预见的那样,第三次攻击产生的效果,就在三仙岛进行调整的瞬间就已经产生了。
固态球体就好似被踢中的皮球一样翻滚,而翻滚的方向和其自身移动的方向是相反的,巨大的撕裂感穿透了三仙岛,直接呈现在义体上,再度给义体高川带来了极为直接的疼痛感。他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从“义体”变回了原来的血肉之躯般。
——这个程度……还行。
义体高川不由得如此想到。
虽然很痛,感觉十分直接且生动,但是,并没有到无法抵抗的程度,也没有在实际上撕裂义体乃至于三仙岛。只有痛楚的感觉,是不可能战胜自己的。
2165 怪化高川
义体高川遭遇过许多超乎自己想象的突变,无论是自身突然遭遇的危机或别的某种不成为危机的变化,还是周遭影响自己的因素产生的变化,都是如此地让人感到措不及防,无法预料,哪怕提前有所心理准备,也无法对其发生的形式进行准确的判断。而在这些突变中,也往往有让人觉得有益的,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自身认知的扩大,却愈加显得恶劣的突变。
然而,虽然说是“超乎想象,无法预料的突变”,但是,在其发生后的某一个时间段,却仍旧可以让义体高川在检视其“偶然性”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有一种“必然性”。在很大程度上,这种隐约可以感觉到的,宛如是错觉或直觉的必然性,也总是只能归纳为“剧本”这一阐述这就是剧本情节的必然性,从而让他自身感到自己不过是扮演着剧本中的一个角色,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那些超乎自己想象的突变。
就如同现在,那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已经渗透到三仙岛内部的攻击,当其发生的时候,结合自己最初的直觉,其必然性也是十分浓郁的。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这也是一种隐约的恐怖。义体高川所面对的最大的压力来源,从来都不是那些明确的不可思议的现象和事物,而是其产生背后所预示的那捉摸不定的可能性。一般人是不会思考这些东西的,也没必要去思考,因为,每个人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无论命运的轨迹如何,都必然是理所当然地完成了自己的历程,这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根本没必要去质疑。然而,义体高川却无法不去思考,无法不去质疑,伴随思考和质疑而来的,那些宛如哲学般深奥难明,在理论上不应该这么快就作用在周边环境的变化,正不断带来新的难解问题。
超出自己可以给出的答案的问题,不断给人带来绝望和疯狂。
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这些思考或许有许多是无意义的。然而,思想就在这里,扎根在自己的脑海和灵魂中,当思维开始运转,无数可以思考的方向接踵而来时,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思考也会如灵光一闪般出现。
所有的“高川”都觉得,这就是“末日症候群”的一种表现。
这些无法遏制的,充满了深度,难以解明,无法由自己得到一个明确又正确的答案的问题,正如同过去发生的那么多次一样,这一次也在一如既往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这些思想活动完全超越了末日幻境中的这具“义体”的物理性制约,号称“绝对可以约束自身思考”的义体能力,就像是一个粗陋的筛子,完全无法隔断这些思维活动,并且,让思考的义体高川自身,也无法判断,这样的思维,是源于自我,还是源于非我的别的什么东西。
战斗的难度正在提升,不仅仅是可以观测到的敌人,也不是无法直接观测到的现象正在针对三仙岛产生作用,还有这不断发生的思维中的难明的变化。
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血肉尚存的身躯里,神经被紧紧拉扯着,发出即将断裂的嘶响。巨大的力量撬开了义体的表皮,将一根根接驳得严实的管线拔出插口,原本义体早已经做好了针对这些情况的准备工作,在理论上不可能产生负面感受的反馈,并且,在义体的自我检测中,也确实并不存在过大的数据变化,然而,在短短的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穿透三仙岛的神秘力量,确实让他感到已经产生了负面的作用不仅仅是痛苦,还有别的什么变化产生了,然而,用现有的观测方式,无法监控到这种变化。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那就是这些直接或间接产生了影响的效果,并没有让义体高川立刻觉得无法抵挡。那并不是一种直接可以摧毁整个三仙岛以及义体的力量。义体高川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然后,光线暗淡下来。
在统治局遗址的大多数区域里,光照总是存在的,至少,义体高川没有在任何表面设施中面对完全黑暗的体验。如今的战场上更是声光效果繁复到了甚至会产生如同目视太阳般感到眩晕的效果,那些以不同方式表现出来,以无法观测到的方式运作着的不知道具体数量的神秘现象,哪怕自身不具备可观测到的声光现象,也会引发诸多可以观测到的声光现象。在义体高川的眼中,在三仙岛的观测中,这个战场从来都不存在“暗淡”的状况。
然而,这个“暗淡”的可视现象在此时此刻发生了。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处的光源被遮蔽,明明所有可以检测到的声光数据都相当稳定,但是,观测的时候,那“暗淡下来”的变化感却十分清晰。如果一定要去形容,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将自己连带着这片战场区域一口气吞没。然而,无法确定制造这片阴影的主体。
看起来像是那些宛如从空间中挤出来的如脓液一般色泽暗沉的东西造成的,但又让人觉得,并不仅仅是这些东西造成的,或许还有一个或多个主体。三仙岛可以检测到的数据,哪怕利用三仙岛本身的运算资源,也已经无法推导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义体高川从来都没能完全认知三仙岛的运转过程,有太多的数据和公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对他而言,这些数据公式同样是一种“神秘”,然而,现在这种“神秘”明显被更高的“神秘”压制了。过去总能给他一个和多个逻辑结论的三仙岛,此时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难以挣脱出来。
完全没办法还击,也没有办法躲闪。义体高川设想过自己会遭遇一些棘手的情况,但是,从未想到,会是这种连三仙岛的神秘都无法处理的境况。在过去,这个由纳粹开启的战场,从来都没有激烈莫测到这种程度。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让他觉得,就算是中继器来到这里,也不一定能够占据上风的程度。
但是,还没有结束,三仙岛并没有完全发挥力量。
这是唯一让义体高川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脱离战场的理由。三仙岛已经完成了原始天尊变式,那神秘力量带来的压力是明显的,也确实正在伤害自己,但是,并没有达到可以杀死自己的程度。三仙岛的“柴薪储备”仍旧足以进行更多的变式。
没有进行更多变式的理由,也恰恰是,义体高川并没有产生陷入死地的感觉。
很难受,还在不断变得更加难受,却又没有达到致死的界限。
已经整体化作一颗固态球体的三仙岛就像是支撑架断裂的吊灯,在重力的拉扯下,沉沉砸在地面,掀起的冲击波刮飞了近侧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
一秒之内,三仙岛遭遇到的攻击已经呈现出明显的等级上升趋势。
下一秒,完全暗淡下来的光线,几乎让这个战场范围浸泡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的黑夜中,可以看到一些宛如幻觉般的阴影正在构成某种轮廓。在义体高川眼中,这些轮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正在成形的阴影怪物。
义体高川可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标:少年高川。
然而,自从少年高川的身影被那如同脓液一样暗沉的东西包围后,三仙岛就遭遇了接二连三的攻击,大量的资源被抽调用作自我维护,削弱了对少年高川的找寻。即便是三仙岛坠入地面后,少年高川也没有因为冲击,重新显露出身影。这让义体高川不得不去设想,如同少年高川已经完全被这暗沉的脓液消化,将会发生什么。
希望情况没有恶化到那样的程度。
义体高川用力抛开那可怕的念头,试图将三仙岛重新上升的空中。坠入地面太过于危险了,尽管天空也不一定安全,但是,总显得比地面安全得多。
反击也是可行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义体高川也没有想到,究竟应该使用怎样的攻击才能确保奏效,而错误的攻击只会白白消耗掉三仙岛珍贵的柴薪资源。
要是这个时候,少年高川能够自己冲出来就好了。义体高川又继续想到。
仿佛在回应他的想法般,那个看似少年的人形轮廓陡然出现,并在第一时间就被三仙岛的识别出来了。这个人形的轮廓好似切开黄油一样,轻巧而快速地移动着,其所经过的地方,都出现了巨大的裂缝,隐约可以看到外边的世界仍旧是一片光明。
这个像是少年高川的身影让人感到恐惧,它经过的地方,仿佛所有的东西,无论那是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都会被剖开,有这样一种锐利的,势不可当的感觉。这个看似怪物丛生的黑暗,几乎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土崩瓦解。
义体高川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声光现象的战场上,呈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个他过去熟悉的那个少年高川的形象。
这个看似少年高川的身影,其背后长出了大量的触手义体高川本以为会是乌鸦结合人形的形态,因为,从过去的资料来看,就应该是这样的形态,然而,如今却截然不同。与其说像是被什么怪物占据了身体,导致一系列的畸变,不如说,这个形象虽然突兀,却又让义体高川下意识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形象。
一个怪物的形象。
少年高川的面部彻底被宛如面具般的角质层遮蔽,看不到真正的五官,在这片角质层面具上也不存在五官的轮廓。义体高川看到了位于他的右手腕内侧的魔纹,此时,团块状的灰雾正从魔纹中释放出来,而这些雾状的灰色,也正在产生某种质地性质的变化,就像是从“水雾”变成了“沙砾”,有一种坚硬的粗糙的颗粒感。那些从少年高川背后挤出来的触手,活生生地蠕动着,舞动着,翻搅着这些“灰色的沙砾”。
至于那些宛如从空间中挤出的脓液般的东西,一旦沾染了灰色的沙砾,自身也变成了灰色沙砾的一部分。在三仙岛完成自检,封锁所有疑似损坏的结构部分时,灰色沙砾已经占据了天空的一大片,单单说面积,就让义体高川觉得,已经比三仙岛更加巨大了。
这个具备少年高川轮廓的怪物,被触手支撑着,被灰色沙砾簇拥着,悬挂在半空,停止了移动。在三仙岛可以观测到的战场范围内,所有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都沙化,就宛如它们本就是沙砾做的模型。
“……简直是莫名其妙。”义体高川不由得咋舌,“高川还能够变成这样的形态吗?”
此时,少年高川的形象,几乎要让义体高川去相信桃乐丝和系色的判断了:少年高川的本质已经改变,不再是高川,而是由“江”制造出来的,披着“高川”这层皮的傀儡,亦或者是名为“病毒”的不可名状之物的陷阱。
但在下一刻,义体高川就把这个念头扔到了一边。如果他都无法相信自己,那么,“高川”这个复杂的人格机制,早就应该崩溃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相信少年高川,正如他必须相信自己一样。
不过,对方此时的形象大变,必然也意味着,其内在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或许暂时还不会改变其仍旧是“高川”之一的本质,但无疑是有危险的。
必须尽快回收,如果用三仙岛的力量,应该可以压制这样的状态吧。
义体高川这么想着,三仙岛也给予了回应。尽管并不是什么明确的结论,但是,已经被再度清空的战场区域,似乎连除了少年高川和三仙岛之外的其他神秘都被排除了,这让三仙岛能够抛开额外的因素,将所有的观测和计算集中在这个怪物一样的少年高川身上。比起刚开始的时候,收容方案正在不断生成,虽然每一个方案的收容几率都不超过百分之一,但在方案数量上却多出了几倍,并且,其中真的存在柴薪消耗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方案。
义体高川几乎是第一眼,就决定了使用这个低消耗的方案。尽管,低消耗的方案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收容率,但是,其他方案百分之一的收容率也好不到哪里去。
无论是多么低的几率,只要成功了,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失败了,也同样是百分之百的失败。
“所以,实际几率,是百分之五十!”义体高川这么对自己说着,之前脱落的管线,如同活过来的蛇类,扭动着身躯,重新咬合在义体的接口上。
2166 丢失目标
少年高川悬挂在天空,灰色的沙砾就像是沙漠中被风吹动的沙丘,一层层翻动起来,向四面八方蔓延。战场中的残骸渐渐被这片扩大的灰色沙丘掩埋,曾经能够被三仙岛检测到的神秘现象数据都消失了。明明眼前这个长有触手的人形就是最明显的怪物,却无法从数据上读出其怪异之处,仿佛眼中所见,不过是一个幻觉而已。
义体高川倒是希望,少年高川这般怪化的形态真的仅仅是一种幻觉,并没有实际增强其神秘性和战斗能力。单纯只是过去那个少年高川的形态就已经让人感到棘手了,最初明明已经制造了三秒的时间,但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收容策略,以至于事态一变再变,最终成为眼前所见的模样。义体高川十分清楚,即便时光倒流,自己也仍旧无法把握那看似充分的三秒钟。当时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再度过去了好几秒的现在,也仍旧没有足够的把握。
只是,不能够再犹豫了。
当少年高川变成眼前这般古怪的模样,那宛如从空间中挤出的脓液,全都被其神秘的力量转化为灰色的沙砾,将这个战场区域清理一空后,义体高川不断可以感受到的痛楚也不翼而飞。这个时候,他反而能够将那不断膨胀发散的精神集中起来。三仙岛受到攻击的警报已经停止,一种如山雨欲来的平静,即便义体高川呆在封闭的球状核心里也能够清晰感受到。
当管线再度接驳义体的时候,那一声声的嵌合,就如同倒计时一样让他不由得生出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的紧张感。
如今的义体理论上能够从物理层面,完美掌控感性和理性的生成和表达,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将自己变成如同机器一样冰冷的东西,但是,义体高川虽然自觉得状态已经回升,却完全不觉得,如今自己的感性是完全在握的。
一种源自于“高川”内部的共鸣,正在释放不属于如今这个人格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义体高川甚至怀疑,这是少年高川那边传递过来的东西。而这样的想法,也同样是他认为少年高川还没有彻底和“高川”分离,仍旧具备回收意义的理由。
说起来,所有的事态进展都极为迅捷而繁复,全部过程只经历了数秒的时间,却让人感到漫长,每一帧的变化,都好似慢动作一样在义体高川的思维转动中滑过。
三仙岛猛然膨胀,那硬质的球体外形带给人的感觉一变,就像是成了充气的皮球。伴随体型的膨胀,看似平滑的外壳也出现了皱褶,而在这一层层细密的皱褶中,无数矩形的光路和奇妙的符号,就如同水银般,稠密地,滑腻地,贴着轮廓淌了出来。这些光路和符号一接触空气,顿时分解成更多的光路和符号。当这些明显让人觉得只是一种片段的光路和符号,与那同样在飞速壮大的灰色沙砾接触时,产生了更加剧烈,也更加复杂的反应现象。
无法述说究竟有多少种的声音和光彩充斥在这片战场区域的每一处空间里,倘若有人正视,连“眼花缭乱”的反应都无法产生,因为其感官系统一瞬间就会被摧毁。即便是义体高川也完全不想暴露在这样的现象中,哪怕义体拥有极高的硬度和神秘性,他并不十分理解这些现象是什么,但却十分清楚,如今被三仙岛观测到的数据波动有多么强烈。
此时此刻,三仙岛外部的环境已经恶劣到了或许连素体生命都要退避的程度。光色的污染是如此的严重,哪怕经过三仙岛的筛滤,哪怕义体高川改变了观测的方式,也仍旧可以让他感受到不寻常的侵蚀性。悬停在半空的少年高川也在一瞬间用灰色沙砾将自己包裹起来,那些和光路符号产生反应的灰色沙砾,已经从沙丘中分离了。
怪化的少年高川的举动,让义体高川猜测,其本身是不是也无法直接抵抗如此剧烈的反应现象——但在验证这个猜测之前,三仙岛已经闯入这片可怕的声色现象中。义体高川也无法估计这些反应现象究竟可以存在多长时间,但只要它无法在第一时间侵蚀三仙岛,就会成为这次进攻的最佳掩护。与此同时,少年高川背后的触手挥舞起来,明明是在原地舞动,却让义体高川都能感受到,其所形成的冲击正在对三仙岛产生影响。这种影响是如此的晦涩,以至于无法将其完全解析出来。
在理解之前,就必须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
三仙岛那膨胀的外壳裂开一道缝隙,小了一圈的硬质球体便从中钻出来,就如同褪壳的知了。而留下的同为球状的蝉蜕就好似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般,以裂缝为嘴巴,大张着吞咽这些声色现象,自身也在这个过程中溶解为某种不知名的物质。那是一种更具备活性和侵略性的物质,已经完全脱离了三仙岛的掌控。
即便如此,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需要如此强力的意外造物,才能够在如今的这个战场有所作为。
在这个新生的诡异的造物反噬之前,硬质球体的三仙岛已经液化,并进一步气化,就好似融入了空气中,成为这片空间的一部分。只有义体高川知道,三仙岛已经再度转变了性质和状态,绝非是从固体转变为气体这么简单,也根本就不是融入了空气空间,而是自己无法述说的,更加复杂的变化。要进行这种转变,倘若不是在原始天尊变式下,就需要多上几十倍的消耗。原始天尊变式在单纯的某一种或某几种性质表现上,是比不上先天灵宝变式的极端和强大的,但它的优势正是在可以想象出来的每一种性态变化上,都拥有稳定而出色的表现,拥有目前为止最强的综合性能,并且,对“柴薪”的消耗更低。
在三仙岛完成造物和隐藏的下一刻,灰色的沙粒就扑到了那个诡异的球体外壳上,在被这个球体外壳吞噬的同时,也在形成更多的数量,积压在球体上。球体外壳此时的运动充满了生物活体的特征,与之相反,灰色的沙砾从头到尾都只是被操控的无机物的模样。两者的接触,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制造出强烈的反应,却能够从彼此纠缠的运动中,感受到短暂的僵持。
至于怪化的少年高川,在三仙岛的观测中,仍旧停留在原来的位置。这很古怪,完全违反义体高川过去的认知,倘若是原来的少年高川,战斗中的不间断的高速移动,就像是其生命线一样,一旦他停下来,那就意味着战况的反转,不是已经杀死了敌人,就是已经被敌人抓住了痛脚。或许怪化后的少年高川,不仅仅是在形态上产生了变化,就连战斗意识和习惯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吧,但是,即便这么猜想,也无法真正得知,少年高川的“内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和义体高川所预料的一样,触手紧接着灰色沙砾而来,就如同切入黄油中的利刃,瞬间就洞穿了那个诡异的球状外壳。并且,也如义体高川的直觉一样,并没能在穿透后,进一步锁定三仙岛的位置。就在这不到一秒的攻防间,三仙岛已经维持着诡异的存在状态,向少年高川所在的位置跳跃了三次。
每一次的跳跃,都让三仙岛距离怪化的少年高川更近。对方可见的爪牙和武器,都在和球状外壳纠缠,这期间,义体高川就如同潜伏着的猎食者,谨慎而迅速地行动着。
更近了,在三仙岛的观测数据中,尽管不是在同一个层面上的距离,但转化形态并完成接触的时间,已经低于一秒。不过,出其不意的攻击并不保险,尽管怪化的少年高川一直都没有移动,也并不代表它已经完全失去了如原来那般高速自如的速掠超能。只要速掠超能还一如既往,那么,一秒钟就显得太长了,甚至于,连毫秒的时间长度,对其而言,也是可以充分利用起来的。
如果针对少年高川的策略不考虑对方的相对移动速度可以达到光速,乃至于超越光速,那么,这个收容策略就绝对不可能拥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性。
完全消除“速度”概念,三仙岛需要消耗至少等同于一个先天灵宝变式的“柴薪”,仅仅是限制的话,根据限制的程度不同,消耗也会有所增减,如果三仙岛的攻击转变为“没有过程”的攻击,根据攻击强度的不同,需要的消耗也不一样。总而言之,以原始天尊变式的形态针对少年高川进行能力上的克制,无论如何都要消耗不菲的一笔支出,反过来说,无论怪化的少年高川会突然展现出怎样的神秘,原始天尊变式也都拥有目前为止最强的适应力和应变能力。
义体高川认为,这种强大而直接的适应能力和应变能力,才是三仙岛能够完成眼下这个障眼法的关键。他必须赌一赌,怪化的少年高川并没有察觉到三仙岛的逼近。
如要塞般巨大的刺客,谨慎地释放了捕捉人形怪物的“网”。
这张“网”不可名状,至少,义体高川哪怕有着三仙岛的数据资料,也无法从中理解这张“网”究竟是什么,称其是“网”,也不过是根据自己能够认知的极少数效果,对之进行描述罢了。
此时,三仙岛既然不在怪化的少年高川的上下,也不在他的前后左右,更不是什么平行空间或时空缝隙,双方的相对位置,完全无法用常识去描述。完全超乎预想的怪化少年高川,就必须用同样超乎想象的神秘去进行打击。这张“网”就是在所有超乎想象的神秘中,被三仙岛判断为消耗最少的一种——尽管义体高川完全不清楚,三仙岛是如何判定的,这个对自身而言完全超乎想象的神秘,对三仙岛而言,又到底是不是真的神秘。
义体高川已经尽可能从自我检测的数据上,将自身的运动状态维持在最低点。三仙岛在回应他的想法,但是,回应过程的所有综合性细节,都不是义体高川可以控制的,就如同人类无法主动控制构成自身的每一个原子一样。三仙岛的反馈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而稳定的状态上。
义体高川哪怕借助三仙岛也无法观测到“网”的全貌,然而,在那稳定输出的已经极致简化的数据中,却仍旧可以感受到,这张“网”是如何悄悄逼近怪化的少年高川,而那如同诱饵一样的球状褪壳又是如何渐渐逼近极限的。
球状褪壳吞噬着灰色的沙砾,却并不意味着,已经完全限制住了灰色沙砾的侵蚀,其自身表面的沙化已经让它的一部分塌陷下去。而触手的鞭挞和穿刺,更是在加速这种沙化的侵蚀。它的毁灭已经近在咫尺,三仙岛的“网”就是在这么一个逼近极限的状态下,不知为何,陡然间就以肉眼可以观测到的形态呈现出来。
义体高川连倒吸一口冷气都来不及,怪化的少年高川已经消失了。随后,这张肉眼可见的网状物便四分五裂,虽然在三仙岛的数据反馈中,这部分具现形态的网状物只是那张“网”的极小的一部分,但是,完全消失在观测中的怪化少年高川,也同样意味着,己方的攻击已经被察觉了。
怪化的少年高川“快”得超乎想象,甚至于,义体高川根本就不愿意用“快”去形容它的移动。这种超乎三仙岛观测能力的移动,随便改成其他的什么描述都无所谓,但就根本不应该称之为“移动”。那已经超出了“移动”的意义。
换做是正规的中继器,就能够捕捉到怪化少年高川此时的运动状态吗?义体高川对此充满怀疑。毕竟,丢失了怪化少年高川的三仙岛可是理论上可以和中继器较量的神秘造物啊。
义体高川已经做好了承受冲击的准备,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三仙岛会遭受一次重创。
2167 不可测的战斗
三仙岛继续隐藏是否还有作用?怪化的少年高川究竟在什么位置?接踵而来的究竟是又一次打击,还是仍有转机?一大堆问题需要在那短暂得不到毫秒的时间里做出决定,没有哪一个决定是可以事先证明其对错的,就像是一次完全无法提前预习的赌博。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就好似一根到了疲劳极限的金属丝,再也没有缓冲的余地,就连思考行为本身也似乎已经僵化了。似乎有一股剧烈的热量从义体中产生,冲击着所有用于思考的零件——然而,这是无法从自我检测中的数据里看到的,就仿佛幻觉一样。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了,还是“没有想”,三仙岛已经从那奇妙的状态中滑出来,于战场的天空显现其轮廓,与旁侧那不断受创,已经宛如风化石头般的褪壳相比,三仙岛的本体在一圈圈光环的包围下,就如同打了蜡一样光滑。它在空中游动,那些不正常的风、光、声音和各式各样的波动,就好似在烘托其存在感的陪衬,明明带有极为强烈的质量感,却始终没有坠落。但在这个时候,义体高川仍旧无法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在等待打击的到来。丢失了目标后,三仙岛就已经陷入被动中。以少年高川的速度,如果它没有离开,就绝对不会给三仙岛躲避的机会。
球状核心已经发出指令,放弃所有的移动能力和反击能力,将所有效能都用在防御的强化上。三仙岛如今本就是一个硬质球体的形状,让人能够直观感受到其结构和质地的强度,但其内部真正的强度却远超这种感觉所能表达的范畴之上。
就在这时,三仙岛自我检测的数据剧烈波动起来,义体高川不仅仅是感受到,还真正“看”到了:三仙岛那硬质球体的表面,充满切割感的锐利线条接连交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和节奏感,但或许是因为太过快速的缘故,就像是在同一时间产生的。三仙岛的观测数据里,这些说不清是暗色还是亮色,说不清是何种颜色的线条,每一根的出现,距离下一根出现的时间,其实是不断缩小的,正因为其产生的速度在后半段的过程中,超出了可以观测的范围,所以,根本就说不清最终到底有多少根线条产生。
义体高川没有产生任何“被击中了”的感觉,但这只不过是感觉的产生比那线条交织的过程更为缓慢罢了。他在第一眼看到这个画面时,就已经明白,这些线条全都是三仙岛被切割的轨迹。怪化的少年高川比预想的还要快,而这种“快”比过去的少年高川更加不可思议。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不是在三仙岛内部,而是以个人的身份和这个怪物一对一进行高速战斗,一定会在这一瞬间,就被其四分五裂。
这是从起步速度到加速度都完全超越义体速掠的力量。尽管过去一直都认为,少年高川的速掠在速度层面上无可匹敌,但那时的感觉远远没有此时此刻来得更加深刻。那高速切割所形成的线条,充满了一口气将整个三仙岛解剖殆尽的侵略性。
硬质球体形状的三仙岛真的在这一瞬间,被切割的部分产生了落差,就连义体高川自己也觉得,三仙岛已经被解体了,哪怕用义体接驳着三仙岛的核心,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针对每一次攻击进行阻碍。无法反应,来不及思考,那极端高效的运算能力,在这可怕的速度面前,也仿佛是无用的摆设。然后,就这样结束了。
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义体高川只是这么想到。
在自我检测的画面中,三仙岛就像是被切碎的肉丸子,也像是由无数沙砾捏合而成的沙球,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然而,出乎义体高川预料的是,崩溃并没有发生。虽然结构已经完全被粉碎,但是,每一个碎片之间都没有形成那足以导致整体结构崩溃的变形,仿佛有无形的浆糊勉强将这些细小的部分粘合在一起。在这个如同蜘蛛网一样脆弱的结构中,有着匪夷所思的韧性,支撑着三仙岛继续运转。
在义体高川发出下一个指令前,三仙岛就如同球状的魔方,那些碎裂的结构就是一个个方块,自行移动、拼接和整合。就连义体高川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在驱动着这些变化,反正,这种变化既不让他自觉得是自己的反应,也不觉得是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意志在做主导。
这个时候,三仙岛就像是一个只凭借本能做运动的生物,而不真的是一个强大而冰冷的武装载体。
——魔方系统?
义体高川所能观测到的情况,都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这个被安装在过去所使用过的S机关兵器中的控制系统。三仙岛碎片的分裂和再构成,让只能保持镇定,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义体高川有一种“自己其实并不是三仙岛控制核心”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就如同被安置在一个巨大保险装置中的脆弱生命。自己会在这里,不是为了去战胜那些强大的敌人,而仅仅是只有躲在这里,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
这是义体高川从未有过的想法,也是让他自己都感到危险的想法。如果在这种时候真的动摇了,去质疑自己的能力和立场,自己这个高川人格大概真的会崩溃吧。带着这样的想法,义体高川竭力将那些自我感觉中十分软弱的情绪从义体中剔除出去,以维持自身存在的安定感。
三仙岛在后退,随后,或许是因为结构受创和变化的缘故,已经重新构造的三仙岛失去了漂浮的力量,义体高川可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地面的引力正作用在自己和三仙岛身上。下一秒,在完全没有观测到怪化少年高川的情况下,三仙岛整个儿砸在地上。
“可恶!”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冷静,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拿不出任何办法,也无法捕捉空隙去实践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将这一切归咎于怪化少年高川那莫名其妙的速度和攻击力,在任何充斥着神秘的战斗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神秘专家就是必须抱着这种觉悟,从他人眼中看似绝无可能的境地中,挖掘出胜机的人。身为神秘专家,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失败抱怨为:敌人太过强大或未知因素太多。
既然自己已经踏入这个战场,那么,任何对除了自己之外的抱怨都是毫无意义的,既不能拯救什么,也无法降低境况的凶险。
通常的战斗,人们可以说自己不够冷静,不够果断,并找出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针对性做出预防和处理,但是,面对神秘的时候,绝对不能指望自己可以找到原因,因为,在很多时候,以自己的认知是无法找到的,找到了也没能力处理,亦或者是另一种让自己更加绝望的情况:哪怕知晓了缘由,也有应对的办法,但却没有进行处理的时间和机会。
科学的战斗方式,是将未知变成已知,捕捉那逻辑性的条理,将看似一团乱麻的问题一一解决,通过不断地解决问题一点点争取时间。然而,充斥着神秘的战斗,很可能在将未知变成已知的时候,新的未知就产生了;那看似逻辑性的条理,其实完全不是自己的逻辑,也不是自己所认知到的客观事物的逻辑;梳理那一团乱麻的问题时,总会从自己所不知道的层面,爆发出更多的问题。
在未知无限大的时候,已知占据的分量就太过于渺小,从无限的未知中产生的危机,有可能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凶猛快速。
在未知有限的时候,只要尚未达到全知全能,那么,就需要一个“找寻并解答”的过程,而这么一个过程,却有可能是一个注定的过程,也是一个注定的结果。
面对“完全无法预料”和“完全被注定”之中产生的神秘,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活下来,这本来就是每一个神秘专家都必须面对的最本质的问题。
无论是在末日幻境,还是在病院现实,义体高川所知道的情况,都从未超出这个本质的问题。
三仙岛砸在地上时,变形的构造,让曾经认为综合性机能最强的原始天尊变式直接瓦解了,因为这种构造的变形并不是表面上的变形,而是一种更加波及整体性的因素变化。只要三仙岛还是三仙岛,就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构造变形中维持原有的性质。
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冲击,就好似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般,一层层叠加起来,让置身于三仙岛核心的义体高川,也能够直接感受到这种冲击的强烈。那些和义体紧密咬合的管线再一次脱离,随后而来的各种影响,就完全是他所知晓的各种物理层面上的影响了。
义体高川有一种侥幸感,只因为自己所承受的攻击,终于从一个“自己无法应对的神秘”下降到“正常的物理层面的影响力”的程度。当危机从未知变成已知的时候,倘若自己还活着,那么,一切就还没有那么糟糕。
在三仙岛开始自我调整的时候,对目标的观测也终于可以重新进行,不过,上一次所收集到的数据,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义体高川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十分清楚,自己面对的敌人,绝对不是“积累数据就能认知”的类型。
怪化的少年高川比之原先的少年高川,更加的未知,过去对少年高川的认知套用在现在这个怪化的少年高川身上,大概只会成为让自己败亡得迅速的陷阱吧。
三仙岛就如同一滩烂泥般贴着地面,咕噜噜冒着泡,看起来完全没有原本的威风。这“一滩烂泥”不是单纯的形容,而就是对其此时形态的描述,但这并不意味着三仙岛已经遭到本质的重创,反而,这种烂泥般的形态能够有效地缓解所有已知的物理层面的伤害,加快自行修复的速度。这是三仙岛自身宛如潜意识般的判断,而重新回到“三仙岛的主观意识”的义体高川的意识,正积极寻找下一次机会。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三仙岛移动,面对怪化少年高川,无论是在意识形态还是在物质形态,只要移动是有过程的,就不可能从移动中找到任何机会。哪怕是消除过程的移动方式,也必须找准时机,并做好“仍旧不够对方快”的准备。
这个怪化的少年高川远比义体高川所设想过的还要强,甚至于,完全无法形容,对方到底强到了怎样的程度,因为,根本找不到一个实际的参照对象。那些有可能比这个怪化少年高川还强的东西,全都是迷一样的,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东西,那种只能依靠“想象力”去猜测上限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成为参照物的。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想赢,仍旧想要将对方收容起来。更准确一点说,如果少年高川真的已经没救了,放任眼前这个怪物自由活动,也十有八九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在这种时候,反而更加希望,少年高川其实仍旧存在,只是被限制住了。倘若从外部无法战胜这个怪化的少年高川,那么,至少还能期待少年高川战胜自己。
战场的声音消失了,那原本会延续一段时间的声响,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斩断了般。死寂的战场上,完全没有被新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填补的征兆,没有任何可以直接观测到的神秘现象,也无法判断是否真的没有神秘现象。看似一切都十分平静,却有不可描述的未知性遍布每一个空隙,每一个呼吸,每一个肉眼可以见到或完全不可视的方方面面。
如同烂泥一样瘫软在原地的三仙岛,就这样冒着气泡,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除了自己之外,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任何活动的物体。似乎,就连微尘都凝固在半空中。
2168 义体解放
义体高川已经完全不需要呼吸,但在这个死寂的战场,却让他生出一种迫切想要大口大口呼吸的冲动。义体在理论上比血肉之躯更安定的优势,在面对少年高川的时候已然荡然无存。如果无法控制情绪,无法规划思维活动,无法调整乃至于无视生理方面包括冲动在内的各种反应,在面对战斗的时候,就难以形成自己的优势。仅仅是坚固和计算的强大,或许可以战胜已知的东西,但对于未知的神秘,却是难以取胜的。就义体高川自己的经验而言,比起那些物理层面上的强大,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非物理层面上的某些优势。
毕竟,物理的东西只要不断去理解就能够成长。然而,神秘本就意指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在神秘的战场上,如何才能承受“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现象”所带来的压力,才是最重要的。
在一个充满了未知性,有着远超自己想象力的种种,无论自己如何强大,都比不上未知的接踵而至,无论自己如何成长,危险的壮大总比自己的成长更快,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去的环境中,是否拥有一个抗压的内在,才是关键。
人类的作品中总会出现许多人类可以想象的强大,例如“成为所有资讯的中心”,成为“万事万物的根源”,成为“生命的根本”,成为“一个封闭系统中的全知全能”,成为“全宇宙全次元的唯一”等等,这些可以用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词语去描述的想象力,以及那些尚没有词语去表达的想象力,是如此的壮大浩渺,从而让人很难想象,所谓的“超乎想象”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人们而言,如果“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都不算是真正的强大,那么,还有什么是强大的呢?甚至于,人们在塑造一个“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的假想存在时,总会赋予其一个弱点,由此才能展开故事,亦或者,会去描述其尚未成为“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时,那个充满弱点的成长。完全意义上的“全宇宙全次元全知全能”就已经是一个极致的终点——但是,这个终点是有一个最基础的共性要求的。
那就是:必须存在所谓的“根源”和“唯一”,存在这么一个最基础最本质的基本点——无论这个基本点被称呼为什么。
从这个基本的一点,最本质的源头,如同大树一样展开枝叶,便形成了多姿多彩的世界——这就是人们对缤纷世界的想象和确信。
似乎所有的神秘学和科学,也都倾向于这样的展开。
但是,如果世界不是这样的呢?如果那并非基于这一点的东西,实际上给人们带来了伤害,让整个世界都陷入崩溃之中时,那固化的局限性的想象力所创造出来的一切,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呢?
义体高川不知道有没有会去想这样的事情,在“高川”还没有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在“病毒”还没有降临的时候,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去想的,半点想法都没有。有谁会在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某种影响力的时候,去假设那样的影响力的存在,而将自己陷入一种“非现实”的徒劳中呢?
比起思考这些东西,更朴实一点的生活,例如更好的食物,更优渥的生活,更美满的人生,才是自己最应该思考的事情。
然而——
如果只需要思考这些朴实的事情就能活下去的话,其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啊。
义体高川伸手拔掉了一根扎实插在自己脑后的管线。这根在之前每一次强烈的冲击中,都未曾脱离义体的管线,终于被他自己拔掉了。这个动作是他自己事先设定好的一种触发开关。这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会完全放弃自己主观意识和潜意识对义体的控制和调整。这个触发开关的设置,本就是为了维护义体的主导权才下达的暗示,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放弃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和主导,但是,实在没办法了——
怪化少年高川的强大,不是可以在维持自我个体的存在性的前提下进行对抗的。其因素有许多,首先同为“高川”就是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其次,观测自我意志的义体确实和三仙岛有一些微妙的隔阂,无论如何也无法无缝地融合,尽管这点微妙的隔阂对于自身的独立存在性而言,是必要的一道保险,但是,同样会让三仙岛出现没必要的负荷和损耗。现在的情况,如果不消除这点隔阂,以达成理论上最完美的“义体和三仙岛的结合”,是没办法奈何目标的。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去做“如何才能在社会中获得优渥的生活”之类的事情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甘愿放弃自己那诞生于自然的血肉之躯,如同机器,如同替代品,如同过渡品一样活着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想要放弃自我的主导权和独立性,制造一个个和自己不同的人格,哪怕自己这个人格将会成为其他人格的养分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去思考那些根本看起来如同胡言乱语,疯狂妄言,让自己变成一个精神病人的事情呢?
高川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不是什么笨蛋,他当然知道什么对自己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自己最乐意去做的,什么是自己抗拒去做的——所有一般人都拥有的梦想和欲望,那些好的和不好的东西,他都拥有。
但是,世界都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自己身边的人都变成这个模样了,自己怎能无动于衷?在一个窒息的黑房子里安乐地窒息?
如果做一个人,无法拯救任何东西的话,也无法看到一丝希望的话,那就只能不做人了——不是吗?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义体高川低垂着头,念叨着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暗示,在他的脑海中,那如同浮藻一样的光,一片片地熄灭了,那些自己曾经想过的事情也在消失,他似乎睡着了,又像是醒着。他不需要呼吸,因为义体是不需要呼吸的,他没有心跳,因为义体是没有心跳的,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大脑”,因为义体全身的每一个细小的结构都能成为思维的载体。他没有血,没有肉,没有神经,没有肌肉,人所拥有的物理结构,在他的义体被改造到如今的模样时,早就一点都不剩下了。
甚至于,他仍旧自觉得,自己徘徊于人和非人之间的想法,也不过是一种对自己的暗示而已,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而已,他从物理层面上,完全找不到自己还是一个“人”的特征。“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人”在他的每一次自检时,就像是一个脆弱的谎言,一个自我欺骗的幻觉。
现在,他不得不亲自戳破这个谎言和幻觉,让自己的精神,承受那连自己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洗礼。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不得不主动地陷入那自我认知的黑暗中,让那些有悖于自己认知的东西,让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冲入自己身体,冲入自己的脑海,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冲入自己的思维运转——他知道,当自己彻底开放对义体的控制权和主导权,自我认知就必须承受那超乎想象的考验。
然而,不得不这么做。
不这么做的话,是无法对抗怪化少年高川的。
不这么做的话,是无法将计划执行下去的。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或许情况不会好转,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接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有好转的可能。
义体高川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完全彻底的解脱感,那一直积累在心中的忧虑,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死了一样,一种浩大的平静降临在他得身上。
管线一根接着一根从义体上脱离,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确实有什么地方改变了,从那难以察觉的细节处,从那仿佛一如既往的颜色和结构中,正在产生某种变化。当接驳义体的管线只剩下最后一根的时候,那低垂着头颅,仿佛断线木偶般的义体,也开始发生形变。
义体高川在融化。
从表面开始融化,如同蜡汁,如同浓油,那液态的东西,一点点地沿着躯干的曲线滑落。就像是被剥开了一层层的外皮,义体内里的物质不再光滑,也不再是肉色,而是某种黑色的如同煤炭一般的东西。这东西并非完整的一块,很是粗糙,仿佛用泥水沙子混合后,用力捏合起来。现在,这个被捏合的外观也在龟裂,在外界,崩溃的过程是如此的迅速,但却又充满了一种活生生的韵律感——仿佛这个龟裂崩溃的过程,就是一种生命的活动。
秒针在跳动,义体转眼间就不成人形。
烂泥一样的三仙岛咕噜噜地冒泡,但是,于抵达表面的气泡越来越少,那粘腻淤积的外表似乎在凝固,凝固成一种粗糙的模样,让整个三仙岛就好似是一个由岩浆堆砌而成,在海水中渐渐冷却的岛屿。一个荒芜的,粗糙的,充满了热量,不太平静的岛屿。比之被改造成三仙岛前的岛屿形象,更有一种新生的活力。
这个巨大的岛屿只有一个,是如此的鲜活,让人看到的时候,不禁去联想在它的底部,那尚未冷却的岩浆仍旧在翻滚,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座新的火山拔地而起。
伴随着三仙岛的异变,这个战场也不再像是战场,甚至可以说,也不像是统治局遗址的景色。仿佛回到了星球还没有冷却的时代,就已经产生的环境,粗糙而原始,粗暴又狂躁,乃至于,完全不适宜于生命的诞生。仿佛这颗星球尚未产生生命的时候,这个名为“三仙岛”的岛屿就已经存在了。伴随着时光的流逝,生命的诞生,其形态也发生了变化。它曾经粉碎,结构被分解,物质曾为其他有机物和无机物的一部分,用于不同的功能,体现出不同的性质。它变成了植物的一部分,变成了动物的一部分,变成了矿物的一部分,变成了江河湖海的一部分,变成了沼泽和森林的一部分,伴随着物种大爆炸和大灭绝,它在一次次的循环中游荡。
然后,在今天,重新归于一个整体。从那古老的,人类无法直接观测到,只能通过浅薄的数据,加以想象力去描绘的时间点走出来。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倒转了几十亿年,空间也仿佛在一刻,穿梭到了行星尚未完全冷却的时候,那些坚硬的构造体材质都在极度的热力中融化,但是,这种热力却又并非是常人所理解的热力,因为,所有对温度的观测方法,都无法衡量其变化。所谓的“热力”,人类对所谓的“热力”的本质的理解,只是对眼下这种“热力”的一种肤浅的表面化的描述。
弥漫在这个战场中的空气已经从构成物质和结构分布的意义上变得不同,也和人类分析出来的,远古时候亦或者更早期的星球气体构成截然不同。人们从未见过的物质,从未见过的结构不断产生,又不断消亡。所有构成环境的因素都是不稳定的,因而,这个可怕的完全不适宜于人类的环境整体,也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而没有任何一次变化是重复的。要从已经出现过的变化中找出规律,推导出之后的变化,也同样是徒劳之举。
三仙岛就静静地存在于这个完全异化的环境中,这个环境并没有从统治局遗址中割裂出来,但却让人觉得,和统治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它是独立存在着的,却又和更遥远的区域紧密相连的。它,还在侵蚀那些和它接壤的地方,就如同病毒一样。三仙岛和以它为中心的异常环境,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个体。
2169 超越性
如同这个战场的时光倒退回星球刚刚诞生的缘故,如同在这个星球上,从那遥远的时代起,就存在着这么一种宛如岛屿般,非是碳基构成,也绝非是生命大爆炸之后所产生的那些生物的别样存在。三仙岛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活生生地存在于蒙昧开化之前,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也只是改变了自身的存在形态,如今,那匪夷所思的,曾经只在遥远的时代才出现过的模样,终于再次结成。而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本身,也在将周遭的环境改变成当年的模样。
神秘的力量从周遭的环境进入岛屿内部,贯穿至球状核心,辐射在那一具具宛如棺材的收容舱内,又汇聚到核心的核心,那正在溶解的义体上,随后,义体如同心脏一样鼓动,肉眼可见,连带着整个内部空间都在产生跳动、外泄、错影,仿佛时间和空间正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发生分割。三仙岛的整个轮廓变得迷离起来,岛屿边缘的轮廓正在虚化。
到哪里为止,才是三仙岛和那奇异严酷的环境的分割点,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这片战场区域,凡是环境出现异常的部分,都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大嘴咬中,整个吞进了一个怪物的肚子里——正因为是进入了怪物的肚子里,所以才会变得那么诡异而险恶。
这种足以让人产生种种联想的异变,拥有极强的排异性。原本无论如何都无法观测到的怪化少年高川,正于一隅露出格格不入的轮廓。那是一个诡异扭动的人形,也是一条条挥舞的触手,是被狂风卷起的灰色沙砾,也是这所有显得异常的印象汇聚起来的,完全不能称之为“人”的形态——绝对没有人可以从这个形态联想到原本的少年高川,少年高川是为人形时的种种细节特征,在这个异常的轮廓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点缀,就像是从一个无比复杂的花纹中截断了极小的非独立的一部分,才让人产生那个花纹的形状像是“人形”罢了。
这个可怕的怪物已经被更加可怕而巨大的怪物吞进了肚子里,倘若义体高川还清醒着,恐怕也不得不认可少年高川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吧:人是拥有极限的,只有名副其实的怪物才能对抗名副其实的怪物。
两个怪物的争斗在表面上,只是“一只怪物将另一只怪物吞进了肚子里”,但是,倘若有什么人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幕,定然会感受到一种“不尽不实”的纠结感,只觉得还有什么更加深邃而本质的东西隐藏在深处。不,或许在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其自身的人格和理智都已经崩溃了吧。极度混乱的信息在发散,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现象——无论那是怎样的现象,远古的归来也好,怪形怪状也好——都并不具备一个可以逻辑归纳的规律。然而,那到底是规律太过于复杂,还是真的没有规律,只剩下混沌、巧合和偶然呢?现场,没有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因为,人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这个星球上,在生命发展到了人们所熟悉的结构后,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不断从边界上变得模糊,让异常风景不断扩散,不断变成自身一部分的三仙岛。以及那置身于三仙岛之中,只是以一种“停留在原地”的错觉,仿佛单纯只是在舞动触手的怪化少年高川。看似处于一个僵持的,什么都没有做的状态,但实际上,它们的交锋正在从人类无法观测到的层面进行,其激烈程度对比起它们出现时,对周遭事物的巨大影响似乎有所不如,但那不过是最激烈的一面,无法从先有可见的现象观测到罢了。
不能用天崩地裂去形容这两个怪物相互间的搏斗,不能用人类文明至今为止出现过的任何词汇,去描述这场搏斗的任何细节。想象力的丰富,对比起这里正在演绎的真相,是那么的渺小而脆弱。如果义体高川还清醒着,势必要感叹,当自己解除了对义体的主导权,竟然能够和三仙岛产生这样可怕的化学反应——对比起三仙岛过去的所有战斗,如今所展现的,已经不仅仅是量的差距了,也绝非他预想所想的,仅仅是让三仙岛的运作效率提高这么简单。
三仙岛内部,柴薪在燃烧,但远比义体高川预估的还要缓慢,仿佛在经历了场场激烈的战斗后,余下的仍旧足以支持三仙岛进行长达百万年,千万年,乃至于数十亿年的战斗。而且,其所体现出来的神秘性,也绝非是过去的三仙岛所使用过的任何变式可以媲美。
三仙岛的变式力量,比起它的异化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同样的,少年高川过去所体现出来的强大,在如今怪化的形态下所表现出来的强大相比,也同样不值一提。这种神秘性和力量表现上的增幅完全超乎人们的想象,也是现代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神秘,夸张到了让人觉得,这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幻觉的程度。
两者的存在似乎在述说着,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一种神秘,是从遥远的过去就一直存在的未知。
哪怕是义体高川目睹到了这一切,也完全无法想象,在末日幻境中,三仙岛和怪化少年高川的异常,究竟会给病院现实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这个影响必然存在,也必然对某些事情的发展,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光和声音都在两者的战斗中消失了,统治局区域的特色风景也荡然无存,战场的形态原本如同一个巨大的“空腔”,上有顶,下有底,如今这勾勒其空腔轮廓的线和面也在消失。统治局遗址原本就是一个巨大而稳固的数据对冲空间,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其形态之巩固,其内部构造物之坚固,已经承受住了过去每一次激烈战斗的考验,然而,如今这个稳固强健的空间结构也开始崩溃。
如果义体高川还清醒着,并借助三仙岛的力量对外进行观测,哪怕有着三仙岛自身安全机制的筛滤,剩下的信息,无论是质量还是其怪异程度,也足以在他进行“读取”这一行为时,使其人格从现有结构上的崩溃吧。
不过,“高川”的人格本就是不断崩溃,不断再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新的“高川”和旧的“高川”之间的新陈代谢,将会在一瞬间就达到难以想象的次数。
如果义体高川此时不但清醒着,还在思考的话,又到底会思考什么,亦或者说,能够思考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义体高川自己也无法回答,因为,他此时此刻,已经放弃了思考。
放弃思考,放弃主观存在性,放弃自我的思辨意识,将人格本身隐没在那最安静而深沉的地方,如同死亡一样沉眠着——但他仍旧存在着,就在这个怪物一样的三仙岛里,他本来就已经成为了三仙岛的一部分,他的死亡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无法用任何逻辑性的想法去解读的形式。
人死亡后,自身物质会自然或人为地分解,原子和分子会重新构成,变成“灰烬”,变成“养分”,变成种种化学物质,似乎仍旧会以别的形态,保存在这个星球上,但或许,从更加微观的层面上,例如从量子和波动的层面上,有那么一部分会从某些隐秘的渠道,搭乘着寻常不可见的媒介,伴随着光和辐射,进入宇宙中,成为宇宙中那无法观测到的潮流的一部分。由此,人之死,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只是形式上的分解,是形态上的转变,变成一种更加巨大的碎片,散落在宇宙之中,等待着时光的流逝,等待着时机的到来,在那正确的时刻,这些已经变成不同的东西,分散在不同的遥远角落里的东西,会重新凝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一个人”降临于其他人的面前吧。
对人而言,这就是新生,就是轮回。
当义体高川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他就像是做了这样的一个梦:自己分散又聚合,以不同的形态在既熟悉又陌生,无比浩大的世界中循环,见证过恒星的衰变,见证过星河的对撞,深入过土壤中,化作一粒种子,静静地成长,也在时时刻刻都是沙尘风暴的星球上,以一种似乎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方式沉眠着。自己曾经是认识的植物和动物,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却同样熟悉的别种非碳基的存在。自己曾经是石头,也曾经是光,是那不断发散的,向着宇宙尽头进发的辐射,也是不断变化的熵,是寻常不可见的暗物质,也是寻常可见的物质。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过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是这个宇宙中最渺小的一部分,也是最基础的那部分。
人类认知中的“死亡”,从来都不是人类自认为的自身的终点,非是自我意识的终点。意识形态也好,物质形态也好,其本身就是不断运动着,不断改变着的,而“死亡”也绝非是这种运动和变化中,幅度最大的一次。
所谓的“人”,不过是自我那漫长的运动和变化中,那无数次性质变化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极为渺小的一部分。
一个念头不由得在义体高川的思考中产生:原来“人”不过是“怪物”的一部分啊,原来人的生命周期,也不过是整个周期变化中,极为短暂的瞬间。
人对“自我”的认知是狭隘的,这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当人对“自我”的认知产生超越性的扩大时,人的形态和性质就必然会破裂,这也并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然而,只是从“思想”上去认知到这一点,并不会造成从人到非人的聚变,因为,人的精神活动,本身就会将人拘束为“人”,只有在经历“死亡”这一等级的形态性质变化后,人的精神活动才会伴随其自身物性的变化而产生一种本质上改变。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病毒”是什么,但是,他却无法从人类的语言中找出能够准确描述其真相的词汇。他也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末日症候群患者会发生那样宛如精神病人般的变化,会产生那样扩散性的无法遏制的思考,为什么会产生病态的冲动和倾向,为什么会变成LCL那样的状态——这一切变化,都不过是模拟“死亡”而已。为的是,从另一种角度,达到“死亡”等级的形态性质变化,从而解放其精神,从根本上,破除“人”的局限性,让人成为“非人”。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自我”必然会碎裂,自身的存在性将会因为形态和性质的变化而解体,存在性的碎片也必然会分散到漫无边际的宇宙中,变成光,变成辐射,变成其他可见或不可见的物质。如果无法从这碎片化的存在方式中,重新以一个更为巨大的视角,去整合自身的存在性,去进行自我认知,那么,就如同陷入了沉睡一样,只能被动等待时光的流逝,等到那正确的时机来临,存在的碎片重新聚合起来,构成一个新的整体。
这本来就是一种自然性的过程,却被以“病毒”用特别的方式,模拟并加速了整个过程,很难说,“病毒”是刻意这么做的,也无法承认,这其中没有半点刻意。仿佛其本身,就是这样的一种机制,在广漠的宇宙中,也并非是独有的机制,也非是固定在某一处而显得特殊的机制。它非是一个实体,其分散于一个无法确认范围的宏观上的每一个角落,或许只有当视野遍及这个宏观范围,从俯瞰的角度,才能够找到其轮廓。
人类只是恰好不走运地碰到了这个机制而已。但是,这种“不走运”的说法,也不过是身而为人时的一种主观意识错觉罢了。
对人类而言,由“病毒”引发的末日,是一种无妄之灾,但是,这也不过是人类主观意识上的错觉。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运转。人自身,人的意识和物性上的表现,人的诞生和末日,也不过是这个巨大的宏观的运转中,不起眼的一部分。
当人开始认知和思考,其认知和思考的行为本身就是宏观规律性的一部分,也是极为渺小的一部分。
2170 扭曲的呓语
义体高川在梦中醒来。他渐渐地清醒,渐渐地去思考,一些朦朦胧胧的想法就好似水中的月影,上升到天空,变成明月,明月也在散播着朦胧的月光。在半梦半醒中,那些不断漂浮在思维中的点点滴滴,带起阵阵涟漪,让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平静的湖泊中,借助不知道是否错觉的波光,看到了一幅幅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画面,看到了仿佛自己能够理解,却实际上无法全部理解的画面,感受着自己不作为一种即时存在的个体,而是一种扩散性的整体,在一个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宏大循环中流动。
他感到平静,却又有一种冲动,想要从这种平静中脱离。他觉得自己在挣扎,但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挣扎,却无法想象出来。他也觉得自己其实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有无数种声音在他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奏响,有无数种运动在这种他认知到自己是谁的过程中产生。仿佛自己那散落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的碎片,正随着这些无比复杂的运动,重新汇聚在一处。
他,就在这么一种根本无法详尽描述的怪诞和平静中,渐渐重新认知到自己是谁。
——我是高川。
一个声音,似乎是在来自于他的某一个念头片段的声音,在对他述说:
如果“病毒”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机制,那么,人们如今所遭遇到的种种痛苦就是必然的,而人所有的自救也都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病毒”就是这样一种存在,那么,解决“病毒”从而将人们从末日中拯救出来的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对“人”这一存在形态而言,“病毒”必须是“带着恶意,主观推动末日的罪魁祸首”。
这个声音陡然出现,并在义体高川的思维中不断扩大比例。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但其中很多都伴随自己的清醒,而渐渐褪色,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是清晰的,是鲜明的,其存在感要比其他的想法更大,也更加沉重,如果要用颜色来形容这个想法,那必然是灰黑色,要用他所知晓的词语去形容,那必然是绝望。
义体高川正在醒来,他知道自己在清醒过来,沉睡之前的记忆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有条理,然而,当他开始有意识地,主动地去思考,去整理这些思绪的时候,只有无比巨大的绝望和黑暗充斥在他的内心里,就像是在对他说,他根本就不应该醒来。
清醒是痛苦的,思考也是痛苦的,那不知自我的沉睡才是唯一可以得到安息的方法。只要还带着强烈的意志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桎梏,是绝望和痛苦发生的源泉,然而,“执拗地对抗这些绝望和痛苦也要活着”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莫大的绝望——它绝对不会带给人半点安宁,也没有任何意义,固执于人自身的形态,固执于自身身而为人的思想,将主观的意义强加于客观的事物,这本身就是人自身局限性的体现,而人自称的在这一局限性中所具备的闪光点,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人的思考,人的灵魂,人对物性和非物性的区分,人对自身灵性的独立感,那相对于物质而言的精神层面的东西,都不过是一种错觉。所有构成“人”的因素,是统一而和谐的,并没有人类主观认知中的分类和分界,全只是那宏大而客观的运动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人,不是生物,也不是什么哲学,而纯粹只是一种“客观运动”,是一个整体性的宏大客观运动中的其中一个细节。所有对自我的认知,都不过是这种运动的体现——认知到这一点,并完全回到那本质性的客观中,就会知道“末日”是什么,“病毒”是什么。
从来都没有“末日”,只有某种运动转化为另一种运动的过程。
从来都没有“病毒”,只有运动转化过程中所必然出现的机理。
从来都没有敌人,只有一个运动对另一个运动的干涉,而这种干涉本身也同样只是万千运动中的一种运动变化而已。
一切都是运动,在一个宏大而整体性的运动中,每一种运动都有其必然的意义,既然如此,那么,表现为“末日”的运动是有意义的,表现为“病毒”的运动也是有意义的,而在这些运动中被人观测和意识到的其他运动,无论被认知为“拯救”还是“挣扎”,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意义,这些意义都不过是局限性的错觉,其真正的意义在于,其本身就是推动“末日”,展现“病毒”等等运动的一个环节。
“不,停下来……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义体高川只觉得一个苍白而脆弱的“自我”正在发出哀鸣,在那宏大得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倘若强行用语言来描述,得到的也不过是“扭曲之理”的思考中,自己认知自我所产生的“高川”认知,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堕落,如此的充满了局限性——就如同放着一个宇宙不要,反而将自己具现在一个小小的纸盒里,而且,并不存在任何外力强迫自己缩在这个小纸盒里,限制自己的只是自己那狭隘又愚昧的想法罢了。
自己过去所见证的那些悲惨的景象,无论是关于自己还是关于他人,都不过是在这个狭隘又愚昧的视野中,所产生的虚假幻觉——实际上,没有死亡,没有末日,没有病毒,那一切的本质,都不过纯粹是一种运动变化,只是从一种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形式。而无法接受这种纯粹客观的运动变化,反而局限于个体主观的自己,正是让自己感到绝望和痛苦的元凶。
——没有人伤害高川,只是高川在伤害自己。
——没有什么在摧残他人,所见到的悲惨不过是主观赋予客观运动的意义,但作为客观运动的主体的他人,并不在实质上是被摧残的。
……
——或许,也实际上没有高川,没有江,没有病毒,没有那些神秘专家,没有这一切所谓的“人”和“非人”。
——所谓的“自我”并不存在,认知自我的行为是错误的。
——“我”并不存在,你,我,他,全都不存在,分割界限的认知是错误的。
“一个宏大的……宏大的……宏大的运动,不停地运动……”义体高川发出惨叫声。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一种可怕的认知正在抹杀自己,作为生命去认知的世界正在变形,变成一个哪怕用“冷酷客观”也不足以形容的东西。他不愿意去那么想,他不断挣扎,想要从那抹杀自我的认知中脱离出来,他用尽自己所知的所有哲学性和辩证性的思维,去嘲笑那客观性,去强调主观意识对客观事物的意义,但是,根本没有用。
那可怕的冷酷的客观的思考,就如同最本质的东西,在自我认知中,不疾不徐,却无可阻挡地旋转。然后,他陡然间就明白了:
只有“愚蠢”才能脱离其中。
只有不去思考,才能逃离那样的恐惧、绝望和疯狂。
“不,不,不!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不是这么想的……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义体高川痛苦地抱着脑袋,当他的手碰到了脑袋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已经重新回到了义体中——不,应该说,被禁锢在了义体中,这种禁锢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哪怕他主观上不愿意去那么想。
当他重新去认知到,自身义体是怎样一种状态时,所有的感觉都是错乱的,让人感到痛苦和憋闷的,就如同从可以舒展的旷阔世界,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盒子中。然而,却又有一种想法,试图让自己去接受这个小小的盒子。
他只觉得,是自己在虐待自己,是自己在考验自己,是自己在局限自己,让他不由得去想: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
义体高川当然记得,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自己是怎么想的,究竟是哪些因素促使自己做出决定。直到三仙岛彻底接管义体之前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就已经做好了沉睡不醒的觉悟。然而,现在的清醒,让他倍感自己当时觉悟的无知。他不觉得自己对这一切感到后悔,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这样就好”的感觉。
如今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毋宁说,完全就是一种痛苦,比过去的任何遭遇所带来的痛苦还要痛苦无数倍。那不是肉体的痛苦,不是精神的痛苦,而是一种源于自我认知深处的痛苦,是思想的痛苦。只要还在思考,就无法断绝的痛苦。
有那么一些疯狂的无理的东西,正在剥夺他身为“高川”的希望。他仿佛能够聆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声声质问,眼前可见的事物,无论是可以理解的,还不无法理解的,都似乎在褪去其表面的形态,展露出一种必然的机理,仿佛在对他述说这种运动的本质。他还看到了许多幻觉,每一种,都是他自身融化在一种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复杂又冷酷的运动中。
“我,我在融化……”义体高川喃喃说着,他看着自检中的义体影像,义体那如蜡烛融化的外表,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哪怕这种融化变形的状态,并没有让他死去。
义体高川感觉不到自己的死,但是,疯狂、恐惧和绝望,却似乎因为这种感觉不到自己的“死”而增强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仿佛自己就要永远都要承受这可怕的疯狂的一切而活着。自己将会一直痛苦地活下去,直到自己放弃那“禁锢自我”的行为,直到他放弃“高川”这一狭隘的自我认知。
义体高川可以清晰感觉到,用以维系自我认知为“高川”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崩溃,有时快,有时慢,但不会停下来。当彻底崩溃的时候,他就不再是“高川”了,但并非死亡,而只是转变了,变成另一种形态继续去完成那个形态下的运动——当他去想象那个场景时,哪怕无法想象出来,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仿佛自己最希望走到的终点,不是变成超级高川,不是去解救任何人,而是从那自己赋予自己的责任中解脱出来,从“高川”这一狭隘的局限性的认知中超脱出去。
义体高川看到自我检测中,自己的形态还在发生变化,“融化”绝对不是最后的变化,在“融化”之后,新的造型正在生成,那绝非是人形的模样,但也无法描述,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形体。已经融化的部分,轮廓是不清晰的,就仿佛那已经不是坚硬的某种固态物质,而是如同打雷闪电般的奇妙现象,但也绝非是自然界中能够寻常看到的自然现象。
他可以从这个依稀的变形的轮廓中感受到,自己变成那样之后,可以变成任何一种形象,乃至于也可以重新变回“高川”的形象,但是,也同样有一个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他,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形象和高川多么一直,其内在也绝对不是“高川”,乃至于,绝对不是“人类”。
“我是不会死的,我既没有诞生,也没有消失,只会从一种方式变成另一种方式,从一个样子变成另一个样子,从一种运动传递到另一种运动,不断地变化……变化……”义体高川呢喃着。
在这个可怕的过程中,义体高川想过了无数种办法,试图让自我维持原样。他最终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高川人格机制的基础——那自己强加于自己的责任。
无论作为“高川”这一主体的本质是否拥有这种责任,但是,当“高川”身而为人时,维系着一个个的“高川”人格的中心,正是高川自己做出的承诺。
“——我想要成为英雄。”义体高川喃喃自语,那迷离失神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让他有些涣散的瞳孔亮了一下,那已经开始融化的五官,也渐渐重新于脸部浮现。义体作为人形的大部分已经融化了,变形了,但是,最后剩下的那颗脑袋,在彻底消融变形前,又重新凝固回来,继续以“高川的头颅”这般模样存在着。
此时此刻,他的形象,就宛如一尊顶着人类脑袋,但身体却没能塑造出来的灰黑色雕像,没有手没有脚,分不清躯干,充满了扭曲,诡异又令人作呕。
2171 蠕动的巨物
对主观意识和个体存在进行否定的认知在义体高川的思维中横冲直撞,超乎寻常的视角所观测到的景象就如同噩梦一样根深蒂固,维系自我认知的稻草只剩下丝丝缕缕,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从那无比混乱的思维中挤出点滴的理智。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陷入昏迷的高烧病人,明明内部淤积了巨大的热量,但却仍旧感觉虚弱,虽然感觉虚弱,可当他观测到自己的念头一转,对周遭所带来的影像之剧烈,又绝对超越了人力的极限。
时间、空间、现象……所有正在发生,以及似乎恒长存在的事物现象,都变得支离破碎,尽管无法详尽描述出是何等的支离破碎,但也绝非是人类认知中的那般模样。起初还觉得自己被禁锢在“义体”这个小小的轮廓里,但意识越是模糊,就越是能够感受自身存在的放大,超越了本来存在的禁锢和限制,变形而扭曲的义体就像是遍布裂缝的瓷器,自己就从缝隙中溢出,速度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大。曾经做为人类所能感受到的自我的固态物质,获得了一种可怕的流动性。
自我存在就如同液体一样在流淌,偶然间,猛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回想起病院现实的事情,就不由得去想:这个存在于末日幻境中的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LCL呢?继而,在没有确认答案的时候,就已经再度陷入一种朦胧的意识中。
义体高川对自己,以及对外界一切的体验,就在这短暂的清醒和极大的浑噩中交替。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处于怎样的一个位置,短暂的清醒时所认知到的东西,在一阵浑噩后又丢失了大部分。哪怕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同样无法完全主宰自己的思维,他只是宛如要榨干自己般,从那不断发散膨胀的思维中,拼命地去对自己说:我是高川。
我就是高川,如果我不是高川,那么,我也将不再是别的任何东西——义体高川无论在清醒还是浑噩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截然不属于人类认知的恐惧。他抗拒着“自己不再是自己”的变化,哪怕他明白,这不过是主观上的狭隘而已。
自己应该变得怎样,将会变得怎样,诸如此来的种种问题,都在一种让他自己都感到愚昧又狭隘的挣扎中显得变幻不真。义体高川无法阻止自己去感受那膨胀的流动的感觉,他很快就进一步感受到了,自我已经充盈在这个球状核心中,填满了周遭存在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淹没了十二都天神煞系统,将所有于核心内壁上的棺材容器吞入这液态般流动的自我的体内。
自己变成了湖泊,变成了海洋,就连三仙岛也无法容纳,被从中迸发的巨大压力挤出条条裂缝,然后,自我的存在感就从这些裂缝中流出。
义体也好,球状核心也好,三仙岛本体也好,全都如同到处充满漏洞的筛子。
然而,正是这种自我存在感的溢出和扩大,给义体高川带来了一种让他感到恐惧又向往的解放感。当流出三仙岛之外时,这种解放感也愈加强烈。就像是周遭环境中所存在的一切,都成为了自己的载体,成为了自身构成的一部分。自我是庞大的,而外在任何一个限定的事物,相比起这庞大的自我,都显得渺小。自身的虚弱无力,相对于这些渺小的事物,也变得强有力。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的,但是,自己确实在移动。而这个“自己”,不仅仅是义体,不仅仅是三仙岛本身,而是所有被自我的存在感浸透充斥的每一处地方。他无法去判断,亦或者,根本就没有太过强烈的意识去认知“到哪里为止才是自己”,但是,自己作为一个庞大无比的存在正在移动的感觉却又十分亲他关系。
虚弱和强大,狭隘和庞大,矛盾的感觉正在以一种新的方式统一起来。
三仙岛已经说不清到底是事实体物质还是非实体现象,但它确实像是被一个时而清醒时而浑噩的意识推动着。三仙岛自身存在所造成的种种影响还在扩大,直让人觉得,三仙岛的体积在不断扩大。异常的远古般的风景,就如同一个活着的生命,沿着某一个方向蠕动,一边蠕动一边壮大。所有被它经过的地方,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这个巨型的怪物很快就变成了超巨型的怪物,本来属于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战场的这个统治局区域,整个都被异化,因为太过于巨大,倘若身在其中,反而弄不清它的整体形状是什么模样。所有曾经存在于这个区域的事物,都在变成这个巨大怪物内部构成的一部分——那是极度的高温,那是猛烈的风暴和射线,也同时是流淌的岩浆和喷发的火山,是致死的有毒物质,但与此同时,偶热也会出现各种用人类语言无法描述,根本找不出参照对象的异常生命。
这些随时都会置人于死地的环境,和异于常人认知的怪物,构成了一个混乱的生态圈。从这个看似封闭,实际不断侵蚀着正常环境,不断成长扩大的生态圈内产生的任何事物和现象,对正常环境中生存的一切生命和非生命物质,都有着可怕的摧毁力和侵蚀性。人类已知的任何生命体,都无法在这种极端异常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不能用正常的认知去衡量的三仙岛怪物,就这么蠕动着,不放过一路上任何物质地吞咽着。这个三仙岛怪物大多时候,都遵循着一种混沌的行为机制,就如同只用本能进行活动一样,但偶尔的时候,义体高川也会清醒过来,这个时候,他对自我的主观认知,就成了这个怪物的主观认知。
因此,虽然时不时就会陷入混乱中,但大体上,三仙岛怪物仍旧是向着义体高川所想要去的地方进发。
义体高川已经无暇去思考,之前和怪化少年高川的战斗结果如何了。从一个极端的角度来想,既然自己还活着,既然整个三仙岛没有被摧毁,那在自己无法观测和认知到的战斗中,自己也绝对不是失败者。至于怪化少年高川是否已经死亡,亦或者去了什么地方,就已经不是可以分出精力关心的事情了。
义体高川不是不想思考,只是,思考得越多就越是痛苦,就越是感到绝望和疯狂。
现在,他只想就这么一直蠕动到自己的目标面前,趁自己尚未完全崩溃的时候将目标击溃——至少,现在他虽然感到自己是一种“虚弱”的状态,但实际对周遭事物现象的影响是如此的强大,远超过去他曾经拥有过的强大。甚至于让他觉得,就算是面对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自己也可以轻而易举打死一百个。中继器是不是对手?可能已经不再是了。原本三仙岛已经是理论上可以抗衡中继器的存在,而现在这个异常的三仙岛,这个异常的自我,完全是超越了三仙岛的存在。
换句话说,既然现在就是自己濒临崩溃,人格俱灭的时候,也是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时候,那么,不就应该趁这个机会去做那些在过去觉得无力去做的事情吗?趁着最后的理智还没有绷断,去干掉所有的目标:纳粹也好,末日真理教也好,无它们准备了多少后手和底蕴,有着怎样的谋划,本来是何等的强大;亦或者,对于所有反抗者而言,这些敌人是怎样一种庞大的组织,显得有多么无可匹敌,最终只能落入其圈套,从而只能接受一次次的失败,不得不绞尽脑汁,也无法确认自己会得到最终的胜利——这一切强大和弱小,被动和主动,在此时此刻的三仙岛和自己面前,都将会被摧毁。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无法全都摧毁,但也绝对能够将这些敌人削弱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此时的义体高川就是这么感觉到的。他是如此的痛苦,但是,越是痛苦,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强大——而且,还在不断变得更强,更强,更强……
蠕动,从物质的层面蠕动,从意识的层面蠕动。物性和非物性在三仙岛怪物的面前再没有分界,信息的巨大与否都不在具备决定性,那超越性的视角,正在将所有的存在,都观测为一个宏大运动状态中的一个环节,也都在这个宏大的运动中统合起来——所有区分事物的性质,所有主观上附加的意义,都不过是这种种运动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强行将之区分出来,根本就没有意义。
义体高川在清醒时,会不由得想到:人类之所以将事物现象区分出来,也正是因为自身的局限性无法一次性观测和认知其整体,而只能截取一个个的片段去分析,在认知到一定程度后,再将这些碎片和对这些碎片的认知一一拼接起来,最终需要的,仍旧是一个整体性的认知。否则,为什么人类会去追求所谓的“大一统理论”呢?为什么会想要将包括量子理论在内的所有理论体系连接起来呢?
如今三仙岛怪物的视角,就是一个宏大的整体性的角度,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分解成一个个的碎片。
在蠕动中,风景已经扭曲到了义体高川清醒的时候完全无法辨认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程度,但是,他觉得,当自己陷入那混乱浑噩的状态时,其实是本能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吧。尽管和人类视角时的认知不一致,但时,人类视角时对事物的认知反而是片面的错误的,在那混乱浑噩的状态下本能所知道的那些,才更具备完整性和全面性,才更加趋近于真理。
如果说,自己如今所面对的一切都是因为受到了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的影响,那么,就让产生偏差的这个结果,去完成最需要自己的事情吧。至少,这个“偏差”让自己得到的,是一种扭曲却强大的,足以战胜自己所见过的任何敌人的力量。
在自己清醒的时候,根本就弄不清楚方向,因为所有的参照物都是如此的扭曲,没有一个能够和人类的常识挂上关系,但是,在混乱浑噩的状态下,一定是朝着自己心中最渴望见到的目标前进的吧。
正因为自己清醒的时候少,混乱浑噩的时候多,而且,少的部分还在减少,多的部分还在增加,所以,绝对不可能迷失在这异常的风景中。
蠕动,蠕动,不是拼命,也没有停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种运动,就如同辐射会抵达宇宙的浸透,就如同光从恒星中射出,就如同星星的轨迹。
然后,又一次清醒的时候,义体高川“看”到了一个清晰的轮廓。义体高川已经不在意自己到底是用什么器官去“看”到的了,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器官。所谓的“看”和“感受”,乃至于其他认知性感官上的区分,不过是人类自身局限性的体现罢了。所有对外在事物的认知,都在同一种反馈中统合起来,甚至于,义体高川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之称其为“认知”。
很可能,以这样一个三仙岛怪物的形态存在的自我,根本就没有“认知”这样的行为也说不定。正因为自己暂时清醒过来,所以才会产生“认知”,这不过是因为自己清醒的时候,仍旧充满了“人”的局限性罢了。也许,只有处于“人类”这种狭隘的盒子中,才去需要“认知”这一行为,一旦突破这个盒子,将自我放大到某个极限,就如同自己如今这般,就已经不再需要去“认知”,也能够知道了。
将自我牢牢困在“人类”之中——无论是人类的概念还是躯壳里——就像是一直总是藏在井内的青蛙。
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清醒的时候,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了。
义体高川愈发感到,自我存在性的彻底改变,身为高川人格的崩溃,已经越来越快。
2172 读者
研究人员死死压住不作夫的身体。不作夫挣扎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根本就不像是他的体格能够拥有的,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对这点“小事”就感到惊讶了。所有陷入狂躁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有类似的情况,精神上的崩溃也好,在那疯子一般的呓语和躁动中发泄出来的力量也好,全都有过先例。若是放在平时,不作夫的反应之剧烈和突然,或许还能将研究人员打个措手不及,但如今,整个病院里的人都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谁都不敢肯定,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突然就发作,全都做足了心理准备,等到不作夫发狂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没有谁是感到惊诧的。
当然,不作夫身为研究人员的能力,一定可以给这支缺乏人手的队伍添砖加瓦,而且,不作夫的回归也确实带来了新的情报,他为团队做出的功绩无人可以抹杀。即便如此,当他发病的时候,其他人也只能无奈地将起当作病人对待——更让人感到无奈的是,如今在研究方面的资源已经大大不如以前,整个病院都陷入一种诡异而危险的状况中,外界的环境充满了不确定性,如非必要,没有人想要以身犯险,再跑到外面经历那可怕的遭遇。
在缺少资源的现在,研究人员既无法为发病的不作夫提供足够的医疗保障,甚至还需要将他当成现成的研究素材。推己及人,心有戚戚,眼下不作夫的例子,就是所有人的未来。每个研究人员在压倒不作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其实,不作夫会发病的预兆,在他进入观测室的时候,就已经显现了,只是当时还没有抵达总结一次次实验数据后所得出的“临界点”而已。
如果要说不作夫的这次发病给其他人带来的怎样的警示,那最明显的一个就是:在这个病院中,末日症候群患者状况恶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发病的临界点也越来越低,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人陷入精神的疯狂之中,如今自己等人所在的封闭环境,只能防御外面的威胁,而完全无法抵御那来自于自身的异常。
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如履薄冰,他们十分清楚,之后类似不作夫的情况会愈加频繁,就如同俄罗斯轮盘赌一样,没有人可以逃脱在外。而他们自己必须在这不清楚到底还剩下多久的时间里,承受这种同伴不断发狂,自己也朝不保夕的压力,在这种可怕的压力中,竭尽全力去完成研究——无论什么时候,那黑暗而绝望的未来只会越来越沉重,自己到底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人可以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无论如何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完全没有“会好起来”的预兆,不是吗?研究人员面色沉重,彼此对望,却沉默无语,不作夫已经不再挣扎,似乎已经陷入昏迷,他的一只手在挣扎中被砍断了,而砍断这只手的研究人员也完全不想要将脸上的口罩摘下来,似乎只有将自己的脸隐藏起来,才能获得那渺小的安心感。所有注视这一幕的其他人都没有抱怨这些同伴血腥而粗鲁的做法,因为不作夫的表现,完全就像是将他们看成了“怪物”一般。
不作夫和过去的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一样,陷入了一个扭曲而自我的精神世界里,这就是目睹这一幕的人的判断。
过去的例子中有很多病人都是这样的表现,他们无法相信身边的人,因为,反映在他们脑海中的那些正常的事物都变得可怕,让他们不由得产生了自己被迫害的幻觉,而且,这种幻觉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烈,直至完全占据他们的脑海——在心理学中,这只是一种经典常见的精神妄想,但是,当病人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时候,又并非是简单的被害妄想。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会并发复数的精神心理疾病,并且会随着病情的恶化,并发精神病的种类和数量都会增加,在最新的统计中,在变成LCL之前,末期的病人可以确诊的精神疾病已经达到了数十种。
复杂的病情纠缠在一起,不仅仅是精神上,就连肉体也会产生异化,让病人充满了攻击性,有着非用激烈手段无法制服的冲动。在最危险的时候,对待这样的病人,只砍断一只手都算是手下留情了,直接射杀病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在这个病院里,没有人会想要用死亡去威胁病人,也没有人希望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去对待病人,因为,这对研究根本就没什么好处,病人也不会因为手段激烈就能够得到有效的控制。
不作夫挣扎的方式在大多数人看来,其病人并没有恶化到只能置其于死地的地步,他在受伤时表现出来的痛苦,在发狂时所发出那些非人的嚎叫,都充满了人性的感觉,而非是兽性。只是,没有人能够弄明白,不作夫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他们只能猜测——
试图将不作夫断臂紧抓着的古怪笔记本取出来的那名研究人员终于掰开了断臂的手指,仅仅从花费的气力,就能看出不作夫对这本古怪笔记本的看重,但是,谁都不清楚,里边到底纪录了些什么。而且,笔记本的样式根本就不是这个封闭研究所统一的样式。正是为了区别出什么是“外来的物品”,什么是“内部的物品”,由此加强安全保障,所以,每一个研究人员的日用物品都是统一的,进而,任何非统一样式的物品,都会被收容在特别的仓库里。
不作夫一进入研究所就已经接受过检查,只要程度没有失误,理论上不可能还留下这本明显来自于外部的笔记本——那么,不作夫究竟是如何把这个笔记本保存下来的呢?又是为什么会在疯狂的时候,会对其表现出如此的执着心呢?
显然,这个笔记本很可能隐藏了某些不方便公之于众的秘密,但于此同时,也必须考虑到不作夫的病态和笔记本的关系,无论要拿起还是要阅读,都必须慎重。过去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如今已经变得危险重重,哪怕只是一个看起来普通的笔记本,也不由得让人感到恐惧。
拿起笔记本的研究人员没能将笔记本递给其他人,他就像是用尽全身气力般眨了眨眼睛,脸色的纠结就像是听到了关于自己的糟糕预言般。除了给不作夫进行急救爆炸的人员,其他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研究所中的空气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变得紧张又寂静。
“没人要看吗?”研究人员像是问其他人,又像是自言自语,“还是我来吧。”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不作夫在其最后的疯狂中所表达的意思,会否就是警告其他人不要去看笔记本中的内容呢?他这么想着,手心和背后都迅速渗出冷汗来。
在打开之前,他犹豫了数秒,还是将笔记本死死按住了。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看里面的东西。也许,不作夫就是这么喊的。”他说。
“你肯定?”有人问。
“不敢肯定。”他说,“如果有人想看,那就应该由那个人打开,不是吗?我一点都不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似乎为了强调这一点,他还刻意举了一些例子:“根据我们的统计,文字和声音导致病情恶化的例子已经有很多了,因为看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就突然发病的例子也不少。在正常人眼中根本就没什么奇怪的内容,有可能就是病人发作的主因。”
“你害怕了?”又有人问到,不过,并不是诘问的语气。对方能够谅解这种昭显自身脆弱的拒绝。
“是的,我害怕了。”这个研究人员犹豫了一秒,不加掩饰地承认了,“我不敢想象,一旦看了里面的内容,到底会发生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又有人开口了,如果你不想看,那就给我看看吧。
他的话音刚落,拿着笔记本的研究人员就将笔记本扔了过去。对方接过笔记本,毫不犹豫就将其翻开,快速审视里面的内容,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其他人都希望他能够快点给出自己的见解,却听到他说:“这是高川的东西,高川写的。”
“?”有部分人感到惊讶,“高川有写过?”
“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也有人这么说到。
“幻想故事,讲述的是他在病人的精神世界里进行的大冒险。”那个检视笔记本内容的研究人员用平静的语气说到:“只要里面的内容有一点点真实,那就足以证明我们的一部分理念。高川……或许比我们现在的每一个人都接近真相也说不定。”
“真相?”也有人对这样的说法感到怀疑,只凭一个,就去想象这本的真实性有多少,简直就像是自欺欺人一样。
“也给我看看。”旁人这么说到,于是,笔记本在想看其中内容的人手中传递。也有人带着警惕,对内容无动于衷,但是,直到最后,看了笔记本内容的人占据了幸存者数量的三分之一。察觉到这个事实的部分旁观者,隐秘地移动了身体,也许是太过敏感了,但这部分人真的觉得大事不妙。
或许我们应该阻止他们的——有人交头接耳地说。
“不,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另一人说着,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疲倦,“以我们的现况,对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都没有拒绝的可能。现在我倒是希望,高川真的拥有更多的情报,并将之秘密记录在这个笔记本里。”在出现新的受害者前,我们根本就无从肯定,笔记本里的内容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就是这种情况,才让人感到不舒服。”另一人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交到好运了。现在,我想离开这里了……如果可以离开的话。”
其他人看了这人一眼,没有说话,如果真的可以自由离开,选择不看笔记本内容的人十有八九会选择离开吧。那笔记本确实给许多人不好的印象。尤其是发病的不作夫,哪怕断了手,其断臂也仍旧死死抓住这个笔记本,那疯狂又执着的表现,让人感到十分不安。
说话的时候,高川日记已经粗略被众人翻阅了一遍,在看了其中内容的研究人员眼中,这些故事完全体现出了一个精神病人的精神状态。那残酷的,琐碎的,神神叨叨的词句段落,让阅读者在昏昏欲睡的同时,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倦和痛苦,于此同时,也愈发可以感受到那充斥全文的黑暗和绝望。这本日记里的幻想故事,绝对称不上引人入胜,反而,就像是怪物一样啃噬阅读者的大脑,让人退避三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但是,在这样的抗拒感中,总有那么一丝丝怪异的吸引力,让他们无法完全将之忘却。
排斥着,却又渴望着,他们又读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够了!把那本书放下,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终于有旁观者感受到了一些不舒服之处,大声喊道,然而,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说出到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相信自己同伴的研究素养,肯定是高川日记拥有重要的价值,才会让人想要琢磨清楚。硬要说点什么,那就是,翻看高川日记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他们或许应该指定一个人负责相关的项目,而其他人重新开始他们原本的工作。
“再等等,再等等……”其中一个阅读者心不受舍地回应了几句,念叨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旁观者也开始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怪异起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用严厉的声音诘问到:“你们真的没有出问题吗?我觉得你们所有人都应该重新进行检查。”
“不,不,这本日记……这里面有许多似乎可以让我们突破研究难点的启发……不,也不是启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现在知道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继续研究了。”有一个阅读者抬起头,带着古怪的笑容回答到。
2173 烧掉它
有一些人感到不安,与外界隔离的研究所内的空气似乎散发出一丝丝别样的味道,而这一切异常的感觉,都让他们不由得联想到那本莫名其妙没有被收容的高川日记上。尽管没有证据,也无法说出,为什么仅仅是看到这本或许是高川亲自写成的日记,就会发生异常的事情——只有这样一种预感在拒绝看这本日记的诸人心中升起。
笔记本从外表看来十分寻常,但是,来历却充满了谜团。这真是高川自己写下的日记吗?数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这样的疑问。但是,哪怕觉得看过的人都表现古怪,自己不去看看的话,就永远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竟然会让那些在研究工作素养不弱于自己的同伴争相沉迷。他们可是亲耳听到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说的:对他们的研究工作大有启发?
可是,“高川”本人只是一个连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孩子而已,也从未展现出研究工作的天份,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对病院的重要性,对研究工作的支持,全都在于他是一个被研究的重要样品而已。哪怕有“久病成良医”这样的俗话,也绝对不会发生在一个“长时间陷入精神病态,无法正常生活的病人”身上。要在研究工作上发挥才干,绝对不是什么“灵光一闪”就可以办到的。
进一步假设,高川真的写了日记,并在日记里将自身的精神状态以故事的方式,不自觉地表现出来,乃至于,这些表现真的与其他病人的情况有深刻的关联,也不至于让这里的研究人员陷入那种不可自拔的精神恍惚的状态,因为,在病院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研究工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尤其在如今这般艰苦苛刻的环境下,更是要求团队合作,然而,团队合作的氛围却似乎正在被摧毁——正是因为受到极大的压力而让精神紧绷,所以,才会对气氛格外敏感。
“他们不对劲。”终于有人说出这句话来,“不会真的发病了吧?”
拒绝翻看日记的人始终关注那些读了日记的研究人员,渐渐的,双方的位置悄然改变,在本能的驱使下,没有阅读日记的人和阅读了日记的人之间,明显出现了一条分界线。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下定决心,快步上前,从正在阅读高川日记的那位研究人员的手中将笔记本夺下来。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对方那仿佛择人而噬的眼神——那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如此的激烈,丰富,让人望而生畏,似乎蕴藏着一种暴虐的冲动,以至于夺走笔记本的人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有一股惊惶心虚让他不敢再和那双眼睛对视。
夺走笔记本的人飞速跑回了自己所在的团体中,仿佛只有这些没有阅读高川日记的人,才是自己的同伴。
一种对立的微妙的感觉,正在将密室内的诸多研究人员分割成对立的双方,尽管这种对立的情绪不是他们自己所期望的,却又是他们无法阻止的。他们大致都清楚,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那些理性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无法消弭那种从心而发的恐惧。
那人紧紧捏着笔记本,似乎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被夺走笔记本的人陷入沉默,连带着,之前看过高川日记的人也都陷入沉默,仿佛之前那欢欣的表情都只是伪装一样。在那些没有看高川日记的人眼中,这些个看了日记的同伴都有一些呆滞,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眼神,都仿佛死了一般,让他们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凉意,恨不得立刻离开他们远远的,不,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有点想要将对方当作病人一样隔离起来。
只是,先不说率先动手的人很可能会引发激烈的冲突,就是在这些没有看过日记的人的心中,也都期望对方的精神状态能够自行调整过来。因为,研究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再一下子就减员那么多,那原本已经足够绝望的前景,不更是一片黑暗吗?
隔着站位的分界线,率先打破那微妙而紧张的沉默的人,仍旧是那个夺走高川日记的研究人员。他就像是强撑着般,用一种已经被压倒的弱势口气说:“我会把笔记本烧掉,我才不管这是不是高川的日记,如果这本日记里的内容会让我们分裂,那我宁可不要它。”
“这是你没看到里面的内容才会这么说。”对面看了日记的人,也有一个站出来,大声反驳到:“你们这些连内容都没有看过的人,怎么可能明白这些内容的价值?少给我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如果我们还有希望,那么,希望就在这本日记里!”
听到这样的喊话,没有看日记的研究人员脸上都露出了诧异而又凝重的表情。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是一个能力优秀,头脑清晰的科学工作者,却像是要将工作的成果压在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呓语中。这里的哪一个人没见过末日症候群患者?哪一个不知道高川在病院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他们的工作,本来就应该是从这些病人的身上找出共性,研究出病理机制,正因为病人自己无法做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有他们存在于这里的必要性。哪怕这本高川日记里记载的内容真的有价值,在头脑清醒的人眼中,也很难想象同样身为研究者的同伴,竟然将一个病人的日记,放在如此高,如此核心的位置上。
那大声的反驳,只让人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被无视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人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没有看过内容的你们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对我们的研究有多重要。这些内容正试图证明一些我们站在过去的立场上,就永远都不会想到的事实。听着——”他的表情有些烦躁:“我们曾经以为的那些事实,很可能就只是一种假象而已,真相就藏在这本日记里,我已经快要解读出大概来了,让我再继续看一眼,再让我看看,我就能够证明给你们看了。我们过去的研究根本都是在表面上下工夫,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精彩,他们不仅仅是人格在LCL中游来游去而已……”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在没有看高川日记的研究人员的眼中,他已经语无伦次了,他的言行举止以及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都像极了那些发病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拿着笔记本的研究人员凝视着这个发话的人,脸上那惊愕的表情渐渐融化了,只剩下一抹沉重和决意。
他说:“或许不作夫比你更清醒。”这么说着,他调出了摄像头录制的现场影像,之前不作夫发狂,直到他被压制昏迷的全过程在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重播出来,最后定格在不作夫最后那歇斯底里的挣扎上。不作夫嘴唇开合被慢放,声音被屏蔽了,这位研究人员解读着唇语:“不要看这本书……不要看这本书……你们看到了吗?懂得解读唇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吧?不作夫的确这么说了,对吗?为什么没有人第一时间想要去解读唇语?为什么在我们解读唇语之前,你们要翻开这本日记?”
“不作夫疯了!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他在发狂时说的话是可以相信的吗?”对面的人反驳到:“你们不也是觉得不作夫只是在发疯吗?所以,才没有人想要去解读他的唇语,现在你们把这个录像翻出来,不过是单纯为了反驳而反驳而已。你们拒绝相信日记里的内容,不,你们打心里抗拒这本日记,因为,如果这本日记真的有用,就只会让你们感到自己的愚蠢——你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只是个蠢货!”
“……你们都觉得是这样?”没有回答说话的人,另一边没有看日记的研究人员只是带着沉痛的表情看向这一帮人。
对方没有回答,但他们的眼神都已经说出了答案。而这个答案无疑让另一边的人感到无比失望。没有看日记的研究人员并非失望于对方那偏激又顽固,已经完全失却理智的想法,而是失望于自己竟然没能预先提防这一情况的出现:这本高川日记明摆着不是研究所的内部制式用品,来历可疑,本就应该按照存疑物品的处理条理进行处理,而自己等人却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让自己的同伴阅读了里面的内容。
尽管事先没有人可以想象,仅仅是阅读了笔记本里的内容,就会让一个理性的研究人员变成了这副不可理喻的模样,但是,如果真的遵守条例,那就绝对不会有“阅读日记”的情况发生。个人的行为或许难以测度,但是,物品本该是可以处理掉的。
“现在或许还来得及,虽然我也不太明白,根本无法确定,但是——”拿着笔记本的研究人员后退到桌子边,其他没有阅读过日记的研究人员一致向前,挡住了他的身影。没有人开口,但是,无论是哪一方的研究人员,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这群蠢货!你们真的要丢掉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吗?”这么说着,阅读了日记的研究人员中最不耐烦的那一个猛然冲出来,脸色狰狞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想要将藏身后侧,意图烧毁高川日记的那名研究人员揪出来。谁都不会怀疑,一旦被对方揪出来,就绝对避免不了一番拳打脚踢,整个局面将不可避免陷入自相残杀的悲剧中。
没有阅读日记的研究人员极力推让这个男人,试图将他擒拿下来,但这个男人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双手用力一挥,五六个人都被掀翻在地。这暴力的冲动,以及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和力量状态,简直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病时的特征,更让这些没有阅读日记的研究人员坚信自己的看法:这些阅读了日记的同伴确实发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这个男人冲了上来。若是对面所有人都冲了上来,自己这边绝对难以抵挡。这些末日症候群发病者的暴行,在过去统统是由专业的安全人员负责压制的。
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挡住他。没有阅读日记的研究人员纷纷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们和那个负责烧掉日记的同伴一样,都不确定烧掉日记后,情况会变得如何,但是,情况已经如此危急而诡异,似乎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突入人群中的那个男性研究人员将阻拦者统统打倒,正欲上前,却觉得腿部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以为还是那些阻拦者,但是垂头一看,却发现竟然是之前都处于昏迷状态的不作夫。
不作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用仅剩的一只手奋力抓住了他的脚跟,他的断臂因为激烈的动作,又渗出大量的血来。他脸色苍白,虚弱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样子,可是力气却大得惊人。他死死缠住这个几欲发狂的男性研究人员,眼神虚弱却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光芒,那是倒映在他瞳孔中的火光,又像是迸发自他内心中最后的倔强。他不明白眼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但是,却看到了正试图烧掉高川日记的火,甚至除了这团火之外,他根本就没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周遭到底有多少人陷入这次暴动中。
火光,笔记本,以及那个烧书的人,就仿佛是他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了。
“烧掉它!烧掉那本书!”他大喊着,但是,在他人听来,只是一团模糊粘腻的,根本不似人的声带能够发出的声音,直让人生出鸡皮疙瘩。
即便如此,不作夫也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叫得大声,因为,在这里,没有谁会比他更加肯定,必须要这么做。
烧书的研究人员打了个寒颤,但没有任何犹豫,将火怼上了笔记本的边角。不作夫看到了,那团金黄色的火焰,就如同太阳一样,从那片模糊的景色中升起。
烧掉它!他就像是完成了最后的遗愿般,对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大声嘶吼。
2174 内燃
燃烧的笔记本就像是在释放某种魔性,让所有阅读过其中内容的研究人员一个个变得暴躁,被抓住脚踝的研究人员凶狠地猛踢不作夫的脑袋,只是第一下就几乎把不作夫的眼球都踹得凸起。不作夫整张脸都已经扭曲,但他已经全无反抗,只是随着这人踢踹的力量摇摆,如同尸体一样,只是那只手仍旧紧紧抓住对方的就脚踝。在两人身后,其他阅读过高川日记的研究人员也按捺不住,群群冲上来,被试图阻止他们的研究人员一阻,双方就斗殴扭打在一起。
整个研究所都陷入混乱之中,有人试图躲在一旁,但很快就被那些暴躁的人揪出来。高川日记上的火焰越是熊熊,室内的光景就越是激烈,惨叫声,怒骂声,以及完全听不出在说什么的嘶喊,简直让人觉得这里就是人间地狱。原本作为冲突引子的笔记本却渐渐被诸人遗忘,双方似乎单纯陷入一种宣泄和自卫的冲动中,不可自拔。
用以实验的器材被拿来当作战斗的武器,大大小小的瓶子被人抓起来就扔,不知道究竟有何作用的药剂流淌在桌上、地上,挥发到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复杂而难闻的味道。所有可以拿起来的工具都是成为斗殴的凶器,双方的动作越来越凶狠,就像是忘记了自己等人聚集在这里的初衷,也忘记了对方原本是自己的同伴。
每个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更加凄惨的甚至断了手脚,只是,暂时还没有出现死者,只有不作夫的身体在混乱中如同垃圾一样被践踏,完全没有活动的迹象,毫无疑问,他的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断臂更是鲜血直流,之前做的各种紧急包扎都无济于事。
不作夫的血环绕着他的身体,向外徐徐染开,其他人的血也洒在地上,一和不作夫流出的血接触,就宛如活了过来,变成条条蜿蜒流动的血线。许多人都只顾得攻击他人,亦或者躲避他人的攻击,甚少注意到这些流淌的血线。似乎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这些不断向周遭角落扩散的血线已经在地上勾勒出某种抽象的图画。在斗殴的双方看来,对方都面目可憎,不仅仅是那脸色如恶鬼一样扭曲,就连精神也已经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看过高川日记的人难以谅解这些没有看过高川日记的人竟然就这么烧毁了日记,对方的做法就像是夺去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没有看过高川日记的人则无法理解那笔记本里到底有怎样的内容,竟然让阅读过的人都变得如同末日症候群患者一样,不,对方就是已经成为了不可理喻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他们的病情在短短几句话的工夫里,就已经病入膏肓。这些发病的同僚,无论在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是一群狂躁危险的病人。
他们各自都有反对的理由,也都有坚持自身理念的信念,他们所能看到的东西,都在证明自己的正确,他们从来都不缺乏挣扎的勇气和对抗的决意,为了赌上最后的希望,他们只觉得,必须要将对方禁锢或摧毁,才能让一切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他们都觉得自己十分清醒,认为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现在已经没有妥协的理由了,只因为对方不会妥协,自己也无法让步,因为已经达到了让步的底线。
高川日记就是那条底线的象征,就是双方意志和想法的分歧点。高川日记还在熊熊燃烧,明明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材料,却就像是永远都烧不光,这里的每个人,不是等待着它被烧光,就是试图阻止它被烧光。可是,在他们中的一个将火扑灭,或者将笔记夺回之前,这本燃烧的高川日记就掉在地上。
血线在蔓延,在扩散,在交织成更加复杂的图案,将掉在地上的高川日记包围起来,越是接近笔记本,那些线条就越是复杂而诡异,那些血线的流动感也越是充满了一种怪异的活力。燃烧的高川日记就像是画龙点睛一样,置于血线勾勒的诡异图案中,时而被这些血流推动,徐徐到达了一个中心的位置。
那熊熊的火光和黑烟,原本在混乱中并不算是众人最瞩目的目标。在斗殴最危险最惨烈的时候,大多数人的心思都不得不放在试图杀死自己的对手身上,但是,在这一刻,当燃烧的高川日记抵达血线图案的中心时,它的存在感就如同风暴一样扫过众人的心中。
仿佛拥有一种看不见的强制性力量,将愈发变得惨烈的争斗压住了,残忍又杂乱的喧嚣在这一刻陡然停止,没有任何回落的过程,就这么宛如卡壳了一般,那从空气中散发出来的难闻怪味更是显得浓烈。时间宛如停顿了两三秒,不少研究人员,无论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都不由得发出干呕声,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感到,仿佛有某种东西要从自己的体内,从那内脏之中涌出来,也像是有一只手生生拉扯自己的喉咙,要将自己体内的那东西挤出来。
一切异常而古怪的感受,那些从未注意到的东西,以及在研究所内本应该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汇成一锅杂粥,让人不由得想要逃离,瑟瑟发抖,感到无比的恐惧和绝望。当他们又一次觉得自己是清醒且理智的时候,当那恨不得撕了对方的冲动暂且消停的时候,他们看着彼此,看着周遭那些被自己人打得鼻青脸肿,满身伤痕,鲜血直流乃至于断手断脚的同僚时,除了感受到了更大的恐惧和绝望之外,再没有其他。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毫无疑问,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才是清醒的,而之前参与了这番打斗的自己,以及其他人,都不过是一群丧失了理智的野兽而已。
但是,他们无法忘记,哪怕是在最混乱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清醒的那种想法。那可怕的想法,那掀起争斗的理由,那实际已经发生的,无可挽回的事情,就如同跑马灯一样在他们的脑海中回旋。
“不,不,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我……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死寂又恶臭的空气中,响起一个人的喃喃自语,那声音简直让人抓狂,也完全令人想象不到说这话的人还正常的样子。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话,每个人都被眼前由自己等人造成的惨烈景象震惊了,也被那疯狂、绝望和恐惧紧紧捏住了心脏。
高川日记就在地上熊熊燃烧,仿佛永远都烧不光。血线流动着,编织着,宛如山藤一样爬上翻倒的桌椅柜台子,深深扎入或坚硬或柔软的器物表面,沿着墙壁向天花板蔓延,这些血线编织出来的图案,正变得立体,变成一个牢笼,亦或者,在将这个密室变成某种生物体内的组织。这些血线本身,就像是神经,像是血管,像是肌肉,让所有本该是无机物构成的死物,都带上了碳基生命那不断鼓动的活力。
血的颜色,比血还要深沉的深红色,让密室中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方,能够看到的每一个角落,都让人不由得去联想一些可怕的东西,仿佛它们就藏在那里,蠢蠢欲动,直让人觉得,这个研究所已经彻底被污染了。
是的,除了“污染”之外,再没有别的词汇更能形容这种景象带给众人的感受。
燃烧的高川日记释放出一本寻常本子绝对不可能拥有的光和热,它燃烧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超乎常理,显得如此古怪,就如同眼前这一切异常景象的最核心处。率先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人大喊到:“是高川日记!是高川日记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的!快阻止它!”
距离高川日记最近的研究人员似乎被这一声震醒了,三四人齐齐朝那本燃烧着的笔记本扑过去,但在他们触碰到之前,就有一股巨大的斥力以燃烧的笔记本为中心,向四周爆发,将这几个人推倒在地,继而,巨大的斥力冲过每一个人的身体,将地上的杂物和人体如同垃圾一样扫向边角。没有人可以在这股冲击中站住脚跟,每一个人都只是无助地翻滚,唯有流动的血线无视这股冲击,一如既往地增殖着,蔓延着,不断将剩下地巨大空隙填满,将微小的空隙填补,似乎迟早就会将整个研究所都浸染成那不详的深红色。
“不行了,这里呆不下去了!”有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对其他人大喊:“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不作夫是正确的,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打开这本日记!”也有人这么喊道。
“不作夫呢?”
“那,那边,他好像已经死了。”众人的目光落在被推翻的一张桌子的边角上,不作夫安静地躺在那里,他的身体已经在几经折磨后,变得不成人形,他的五官更是被践踏得模糊,早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只是,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哪怕受了重伤,也仍旧还活着,只有不作夫的扭曲形体安静地躺在地上,再没了半点声息。
“是我杀了他。”有人发出崩溃的叫声。
“不,是我们杀了他。”有人用痛苦的声音反驳到。
“我们还想杀死我们自己。”也有人沉重地说。
“别想不作夫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们不觉得空气味道很古怪吗?我们到底打翻了什么东西?有人在做毒性实验吗?”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来,“我们要马上离开。”
不用这个声音提醒,其他人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等人所处的境况究竟有多严重。人类要生存下来,对生存环境是极为苛求的,人体实在太过于精密而脆弱了,单单只是在空气中传播的东西,就有可能让人死掉。而眼下的景况,可不仅仅是空气有问题而已。而是,完全无法找到一处没有问题的地方。
“这里被污染了。”声音再次响起来,“可是,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据点了。难不成我们要跑到外边吗?”
“外边也比这里安全。”有人站起来,冲向控制区,“我去关闭防御,打开出口,我记得有紧急出口。”
“不,等等!我们不能放弃系色中枢,如果没有系色中枢,我们就算出了外面也只能等死而已。”另一个人喊道:“不要打开出口!和系色中枢联络,我们去更深处。”
只有少部分犹豫不决,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人的话有道理,他们都是研究人员,如果没有无法重建研究,那自己的价值和能力就会变得毫无意义。每个人都在后悔,他们自己摧毁了自己的希望,这个研究所本应该可以用更长的时间。他们或许还有更多的想法,但是,情况的紧迫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去想更加复杂的事情。他们十分清楚,他们能够做的就只有亡羊补牢而已,而且,还不一定可行。
绝望和恐惧,乃至于更多的复杂而负面的感觉,就像是火炭一样灼烧着他们的喉咙。
“为什么没反应?系色中枢!你一直在监视这里,对不对?给我出来,快点出来!”去了控制区的人发出崩溃般的声音,“给我回应!系色中枢!系色中枢!”
没有回应。
众人的声音停顿下来,他们骤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秘密研究所本就是围绕系色中枢建立起来的,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瞒过对方,但是,从头到尾,系色中枢都没有半点警示。它本可以在事情变得这么糟糕之前,至少发出一些警报,哪怕当时众人已经发狂了。
然而,系色中枢,什么都没有做。
在窒息一般的寂静中,高川日记发着光,发着热,仿佛带着某种意志,仿佛是一只注视着这里的眼睛,就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般燃烧着。
2175 撤离
“不,不不不不”研究人员用力拍打控制台,他突然想到了更多的事情,将每一个控制键都按了一遍,就连那些已经注明“危险勿触”的地方都接触了。可控制台毫无反应,就像是已经损坏了一般,然而,从控制台发出的指令还在运转,信号的传输一直都在屏幕上输出。完全不受控制的控制台到底在执行什么?能够从数据中了解的部分极少,因为在这里的研究大都要经过系色中枢来进行调控和处理,但却没有多少人能够对系色中枢有足够的了解。在失去安德医生后,团队里已经没有人具备长时间接触系色中枢的经验,更不清楚其运转的机理。
系色中枢对如今的研究团队而言,其实就是一个陌生又带着点神秘感的东西,它一直存在于众人的认知中,但也仅浮于“知道有这么个存在”的表面而已。一直以来,众人也仅仅对系色中枢的运算能力有需求,从不去强求了解系色中枢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这么做。
既然没有人可以拿出一个看起来确实有效可行的方法去针对“病毒”,那么,唯一能够拿出一个全面的,看似有希望的计划的系色中枢,就是如今所有研究的核心。每个研究人员都会被分配不同的研究任务,而每个人的研究任务也同时是系色中枢提出的研究计划的一个片段,关注每一个研究的进度,视需要分配不同的人手,将所有人的努力整合起来,这是众人所认为的,系色中枢最重要的任务。
系色中枢是无法移动的,也无法直接对其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产生影响,在过去的日子里,它就是一台能力超强的计算机,一个针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世界的额外接口大多数研究人员对它的理解就是这些了。至于系色中枢为什么无法移动,为什么不能直接对外界事物产生影响,也许除了安德医生直接领导的研究团队外,没有人能够知道其中的缘由。
但是,正因为系色中枢“无法移动也无法施加影响”,所以,无论它有什么计划,都不可避免需要额外的工作人员。在过去,这个限制一直都是让人安心的限制,但是,在病变异常扩大,乃至于整个病院都深受影响,生存和研究环境都极为恶劣的现在,也曾经有人提议取消这种限制。如今的研究团队并没有真的为系色中枢接上“手脚”,但却放宽了限制,让其指令可以通行这个研究所里的所有设备。
放宽限制并不是说意识上的防备有所松懈,系色中枢是陌生的东西,这个最基本的想法哪怕主观上忽略过去,研究人员自身的素质仍旧不可能忘记这一点。只是,放宽限制是必要的,否则,这个研究所和新的研究计划都无法正常运转。
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以系色中枢作为研究团队的核心,风险是存在的,且比以往都大,因为系色中枢的原型“系色”本人,就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系色中枢是基于其自身拥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种种性质,才能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世界的“接口”。它不仅仅是“生物计算机”,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末日症候群患者有多危险,系色中枢就隐藏有多大的风险。
只是,一直以来,系色中枢都在很好地工作,甚至于让人难以察觉其自身的主观意识活动,它可能带来的风险,在长时间的安全运转下,已经下降到了足以让人忽略的程度如今,研究人员就是这么想的,自己等人被欺骗了,尽管,他不愿意将眼前的情况假设为阴谋论,然而,情况确实糟糕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些有关于系色中枢的细节,都不得不让他产生那些阴谋论的联想。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了这种阴谋论想法的一些研究人员,仍旧不愿意在从这个角度太过深入,因为,他们这些人确实需要系色中枢的帮助。他们更希望,让系色中枢没有动静的原因,不是来自于它本身,而是来自于那些诡异的外在影响。
“没办法了!”百般无奈,正陷入一种被自己人背叛的激动情绪中的研究人员大声对自己的同伴说:“不能指望系色中枢了,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手动开门的话,我可以立刻组装一些工具。”立刻有研究人员反应过来:“激光或高温的切割器……这里的材料或许可以用上……”这人并不是这么确信,这个宽阔如同广场,被简单分割成一个个实验区间的大厅里,确实存储有不少可能用得上也可能用不上的东西,然而,在他们可见的范围内,那诡异的血线和燃烧的高川日记,已经让地面、墙壁和大多数物品都爬满了神经血管一样的深红色,直让人觉得一切都已经被异常所侵蚀,让人必须考虑这些被侵蚀的东西是否还能够正常使用。
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些异常的景况都尚未对人体产生致命的负面作用,但谁也说不清,自己接下来会变得如何。包括一直都无法彻底燃烧殆尽的高川日记在内,眼前的变化都是从未有过的,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有许多现象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也许未来可以解释,但是,倘若有危险,危险就在眼前,而不是未来。
太多违反自己所知的常理的状况,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来自未知的恐惧,眼前所见所带来的绝望感,正在消磨众人的信心。
“不管怎样,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只能在这里等死而已。”一名研究人员脱下白大褂,扔到地上,顿时见到血线迅速缠绕在白大褂上,布料不再像是布料,那纹理和质感都在变形,变成一种活生生的皮质类,似乎还在呼吸。只是这些血线直接避开了他的双脚,没有缠绕在他的身上,当他开始行走,落脚点的血线也都弯曲,露出干净的落脚点。
“看,它动了,这东西……不管是什么,似乎还没打算要我们的命。”这个研究人员若有所思地说:“也许系色中枢和我们的联系只是终端了,它没有放弃我们,但也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帮助我们。”他的说法并没有多少证据,但是,其他人也愿意这么想,至少这种想法要比那让人更加绝望的背叛和阴谋更加积极。现在,他们没有半点让状况变得更好的方法,只能去设想情况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动起来,全都动起来。这些诡异的东西就暂时先别管了,也别去碰高川的日记。我们无法解决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这里的隔离墙和大门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应该怎样才能破坏,应该有人知道吧?”这么说着,其他人也开始移动,尽可能去收集那些看起来还可以使用的东西。他们拥有足够的科学知识,只要知晓这些门墙的材质构成,就能够进行化学反应的设计。只要次材料足够,加工设备也仍旧可以工作。他们知道,只要万事俱备,自己就能够制造出破坏已知物质基本构成的东西来。
直接对质量进行加速的暴力攻击机器,破坏分子键的化学药品,高温反应装置,激光生成器……种种被众人筛选过的材料在专家手中变成了相应的工具,徒手制造这些东西是不可能的,但是,这里的一些设备,包括被血线爬满的设备,都仍旧可以工作,精度也仍旧准确。这里的研究人员有理论的专家,也有应用的专家,更不缺乏亲自动手的专家,尽管每个人最擅长的科目都不同,但都不是只专一某个领域的单领域人才,即便是完全研究理论的专家,在非自己擅长的领域给他人打个下手也同样绰绰有余。
众人的行动远比平时要快,他们只觉得自己的思维非比寻常的活跃,这恶劣的环境以及预示的危机似乎并没有摧毁自身的健康,反而让自己的脑子转得更快,灵光闪闪,那些平日里从未想到的东西,从未做过的东西,只需要短短几分钟时间就能够上手,并继续增强到让自己都吃惊的程度。每个人都觉得,如果平日里自己就是这么灵活强干,绝对能够在自己的领域获得更高的成就,这种现象显得异常,让人在吃惊之余,也有些忧心忡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清楚:突然在自己身上爆发出来的潜力和才干,才正是让人忧心的地方,看起来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实际情况确实是在恶化的。
异变正在让所有的计时工具失效,这是对他们眼下工作的最大妨碍,他们通过自身的生理活动确认时间,但是,越是精确的工作,就越是对时间有着严格的要求。根据自身反应的计时毫无疑问是粗糙的,因为人体反应并不稳定,也许有人确实能够通过自己的经验和直觉,把握住连机器都无法达到的微妙,但是,自己是这样的人吗?没有人拥有足够的自信。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将工具组装出来。没有任何检验的机会,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去操作这些工具,将通往研究所更深处的出入口打开。与此同时,也有人锲而不舍地联系系色中枢,但是,每一次追问,都无法得到理想的回复。
正在燃烧的高川日记和不断蔓延的血线,几乎被他人抛之脑后,因为,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一切,甚至于,不想在没有任何保险的情况下,再去接触它们。
高温、腐蚀、切割、冲击……所有他们可以设想到的破坏效果,都在实物面前运作起来。构成研究所门墙结构的物质是一种特殊的合金,或者说,原本是这样,但是,在被血线侵蚀后,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检测出来从初步检测数据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但是,真的只是老样子吗?没有人能够下定论。
他们只是尝试,必须尝试,必须去假设一种不变的情况,针对性采取一些措施。
然后,比他们之前设想的还要轻易,那紧锁的大门被破坏了,一切化学反应都如同他们预计的那样,即便如此,仍旧让人感到不安。因为暴力的行为,警报已经唤醒,研究所顿时陷入了充斥着红光和警笛的躁动中。位于豁口外的研究人员朝豁口内窥视,完全看不到多余的事物,越是深入,就越是陷入一种让人感到焦躁不安的黑暗中。
血线开始朝豁口蔓延,他们为自己打开了出入口,也仿佛为这里的异常打开了出入口,只是,他们的动作似乎更快,如果一切顺利,当他们穿行到了对面,或许还有机会将入口封闭这样是否就能阻止血线的侵蚀,同样没有人能够肯定。但他们必须这么想,因为不这么想的话,自己等人不就是无路可逃了吗?
“一个个进去,谁打头阵?”一名研究人员问到,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畏怯,最终还是问这个问题的人率先钻了进去。之后隔了一秒,第二个人也钻了进去。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排在最后的人也下定了决心,环顾一眼周遭已经差不多完全变质的事物:宛如有机生命体的律动正在产生,所有无机的质感全都消失,就像是某种巨大的**的内脏。以及,在这一切异常的中心,那不断燃烧的高川日记,以及不作夫那破破烂烂的尸体绝望之余,有一种强烈的悲戚感抓住了他的心脏,在宛如背水一战的使命感的催促下,他宛如舍命一般钻进豁口,不消片刻就消失在深处的黑暗中。
在最后一个研究人员也离开后,血线横向扩散,彻底将大厅染成了深红色。深红色的控制台就像是被内脏消化了一样,其形体渐渐溶解。以之为中心,就像是将控制台中信息打印出来般,一个个稀奇古怪的符号和公式逐行烙印在肉质的地面上,扩散到肉质的墙壁上,直到将整个异化的深红色大厅表面全部铺满。
2176 追与逃
高川日记终于熄灭,飞灰无风自散,接触到大厅表面那一行行分不清头尾的符号和公式,就迅速增殖,填满了笔画。那灰色的符号和公式,在这深红色的肉质大厅中,就像是在阐述某种深邃又别扭的真理,就像是肉体内的毛细血管和神经单元,像是某种邪恶的祭祀场所,它们足以让人沉迷于思考,灵感迸发,陷入用语言无法阐述的道理中,那朦胧的,仿佛位于已知和未知边界上的暧昧的知识,就从开始思考的时候激荡起火花。如果有人观测这里的一切,只会觉得这个大厅整体正变得活跃,变得活生生的,是某种沉寂了悠久时光的古老之物在苏醒——
这样的描述正在从某一个研究人员的脑海中产生,一种模糊的仿佛已经看清了,却又无法记清楚的印象,正在从他的想象中滋生。他忍不住去捕捉这一切,每当那想象中的事物景象越来越清晰,他自己就越来越觉得恐怖。这些本该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切,仿佛就是自己身后那间大厅的真实写照。他试图停止这些想象,停止这个方向的思考,可是,越是不愿意去想,这些疯狂的想法就越是活。
他忍不住看向身后,自己已经越过的距离,完全被黑暗笼罩着,曾经见到的东西,早已经抛在身后,然而,在他脑海中产生的疯狂想象,却让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那边追来。那东西不是用脚走路,不是漂浮,没有眼睛乃至于自己过去想象过的,见到过的任何轮廓,它的移动也并非是线性的,不是遵循自己已知的道理。
它仿佛追寻着思想而来。当自己开始思考,就已经被它锁定了。它窥视着,蠕动着,从一个未知、庞大而黑暗的,绝对自己所知晓的“空间”和“时间”观念的世界里追过来。
它来了,它来了——
“它来了。”这个研究人员不由得喃喃自语。
“什么?”旁边的同伴没有听清楚,只觉得对方的状态有点儿奇怪。
“它要来了。”研究人员恍惚地应声到。
“它?什么东西?”同伴这次听清楚了,却有些疑惑,疑惑之余也察觉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同伴似乎变得有些危险,他不由得试图和对方拉开距离。
研究人员没有追上去。在队伍里的位置,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一个个同伴从他身边越过,当他落在最后的时候,其他人终于意识到了,有某些可怕的事情正在这个研究人员身上发生。
“发病了?”另一个研究人员也不由得缓下脚步,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是等待或救助对方,还是立刻转身就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果真的是末日症候群发作,却又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落入同样的下场。这里的每一个人,全都是潜在的病患者。遭遇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危险后,自己的同伴掉队,亦或者自己掉队,都不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种概率上的实现。
只能说,对方运气不好。而且,己方实际上也没有真正可以帮助对方的能力。如今的幸存者都必须承认这么一个残酷的现实:无论自己这些人做了多少事情,做了多少计划,盘算了多少可能性,其中能够改变现况,亦或者只是暂时改善现况的,一个都没有!
是的,一个都没有!自己等人的努力,完全没有得到成果,所有人至今为止的工作都因为一个个突发状况,不得不中止,继续下去或许可以看到希望,但是,这个希望正被绝望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捕捉,吞噬。自己无能为力,逃跑也只是被动的。
除了疯狂和绝望,除了比自己的成长更快的异常发生,这个病院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逃入研究所的深处又能如何呢?谁都不愿意相信,那些怪异的情况会在下一秒就再次追至眼前,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多少证明了一个让人绝望的规律,那些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一切,那些要让自己死亡的一切,只会比自己所想的更快到来。
如果自己等人已经崩溃的话,倒是可以停下来,用一种坦荡的心情去面对那些意想不到的为难,可偏偏自己等人还在挣扎——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就如同科教纪录片里,蜘蛛用网捕捉了飞虫,将毒液注射到飞虫体内,等待猎物从内部腐蚀软化,最终变成可口的汁液。在这样的镜头里,蜘蛛是如此一种可怕凶狠的怪物,而沦落为猎物的飞虫又是多么悲惨啊。
越是思考,就越是绝望,越是想象,就越是恐怖,如果可以不思考也不想象,达到无思无想的哲学境界,或许还可以避免吧,可事实上,这又不是自己想要不去思考不去想象就能够做到的事情。
自己的思绪在膨胀,自己的想象力在变得丰富,自己的思考在描述那些自己用嘴巴根本无法说清楚的东西。那东西越来越生灵活现,就如同要从幻觉之中跳出来,变成确有其事物。
因为停下脚步,陷入恍惚的研究人员,自己也不由得缓下脚步的几个研究人员,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这个陷入恍惚的研究人员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身上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有一种强烈的感同身受的感觉在钻入自己的大脑,在搅动脑汁,还在不断朝自己的心灵深处钻。他们下一刻就明白了,自己也发病了,对发病的同伴感同身受就是最好的证明。当他们可以体会到对方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时,自己也已经在发生相同的变化。
思考在传染,感受在传染,思维正在趋向于同一个方向,理性也好,感性也罢,所有属于“自我认知”这种行为的活动,都在带来某种无可名状的东西。
那无可名状的东西,就像是“嗅”着“思考”这一行为本身的味道而来。
“它来了,它要追上来了。”一个又一个人这么说。因为多了几个人,原本只有一个人的呢喃声也在放大。在黑暗中,这些人的呢喃就像是在宣告,在念咒,在以同一种节奏,去描绘某种恐怖的庞然大物。只听他们的声音,就会觉得他们不再是研究人员,反而像是某种邪教的传播者。那渐渐响亮起来的呢喃声是如此可怕,让那些头也不回,拼命向前跑的研究人员感受到了“追逐”。
声音追逐着他们,不可思议的异常也在追逐着他们,恐惧、疯狂和绝望在追逐着他们,那些被抛下的发病的同僚已经陷入无法归还的泥沼中,变成了泥沼的一部分,哪怕看不到他们,也似乎可以感受到,他们正挣扎着,以一种痛苦的姿态从泥沼中伸出手——哪怕只是在头脑中产生的幻觉,那些手也是从黑暗的背后伸出,追上来,试图将自己也扯入那黑暗的泥沼中。
越是落在后方的人,就越是感到那栩栩如生的追捕感。没有人愿意被“抓住”,哪怕转头回望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到那些“手”,也不想自己被这幻觉一般,只产生在自己想象中的“手”抓住。一些人尖叫起来,就像是被那不可思议的手缠住了一样,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同伴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们可以一直向前向前,可自己已经跌倒了,被缠住了,没希望了,一股巨大的,不似幻觉的力量正在拉扯自己的脚踝、小腿、身躯、脖子和脑袋。那摔在地上的研究人员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半仰的身体就已经变得僵硬,仿佛真有什么在拉扯着这个身体,将他向后弯折。这个身躯越来越弯,可他年岁已大,身体已经没有这么柔韧,于是连骨头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换做是常人,必然是面带痛苦的吧,可是,这个研究人员的脸上,除了绝望之外,已经不剩下其他的感情,因为他的面皮都如同冻僵了一般,根本无法露出其他的神色,他的眼睛也越来越灰暗,失去了神采。他发出的呼吸声和叫声,正在从人的声音,变成别的某些东西的声音,但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却完全无法从既有的记忆中找出相应的实物。只给人一种感觉:这绝对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
一个人跌倒了,两个人跌倒了,三个人跌倒了……剩下的人头也不回,他们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他们不敢回头去看摔倒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他们觉得自己一旦去看这些人,自己就会不由得停下脚步,一旦自己试图去帮助他们,自己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
即便如此,哪怕头也不回地疾奔,但伴随着一个个同伴的跌倒,剩下的人也能够切实感受到,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追上来。那是从已经异化的大厅中追来的东西,亦或者,那个异化的大厅已经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它来了,它要来了,它已经来了。”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响亮,幸存者们不由得掩住耳朵,哪怕只是听到这个声音,也足以让人觉得自己要发狂了。
他们不去看,不去听,拼了命地不去想,拼了命地挖掘自己身体的本能,依靠本身去奔跑。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已经掉队,也不想去确认。在黑暗中奔驰的自己,明明在身边还有着许多同伴,但却越来越像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在这个恐怖又让人绝望的黑暗中奔跑。时间是如此的漫长,通道是如此的漫长,自己奔跑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抵达研究所深处,那LCL液的存储地,可是,自己什么东西都没看到。自己的上下左右前后,都是没有尽头的,无限宽广的黑暗。
道路是如此的平坦,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似乎无论朝哪一个方向奔跑,都不会撞上墙壁,但是,有的时候,他们却希望自己可以撞上一些正常的东西,好提醒自己仍旧是在一个实在的环境中,而不是做一场噩梦。如果自己被绊倒了,是否就能够脱离这片似乎没有终点的绝望和黑暗呢?
当然,没有人希望绊倒自己的是从黑暗中深处的手。
当想到“手”这一词语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不,他们不想去意识到,他们意图阻止自己的大脑。
最终,他们一个个都被绊倒。身体疼痛,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只觉得自己要被黑暗中的“手”抓住了。然而,立刻有一片明亮在他们的视野中展开。明亮的画面暂时驱散了黑暗,让他们重新回到更有真实感的世界中。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无论是光色还是物体的轮廓,都比之前的黑暗更让人感到安心。
这熟悉的一切,都让他们不由得松下了紧绷的大脑,吁出一口长气。他们躺在地上,感受那熟悉的,坚硬又冰凉的触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无法继续思考,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那恐怖的追逐和逃亡,让他们只觉得已经榨干了自己的每一个细胞。
好一阵过去,才有人缓缓支起身体,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他试图确认自己过来的地方,确认自己等人进出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可是,他立刻停住了脚步,因为在他注视的方向,哪来的入口?那只有一面平滑而坚硬的墙壁。
他的面容扭曲,用力抱住了脑袋,他不愿意去想,然而,可怕的想法仍旧隐约从他的脑海中产生。幸好,身后陡然响起的喊声拉了他一把:“我们安全了,我们安全了!我们逃出来了!”
叫喊的人就像是要宣泄自己那悸动的情绪般,叫得喉咙嘶哑,手舞足蹈,很是疯狂,但是,这般神经质的表现却说中了每一个人的心思。所有人都希望,事实就是如此:自己等人暂时安全了。
2177 熄灭
幸存者们欢呼雀跃,就算内心深知最大的危机并没有过去,有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压在心头,也要放声大叫,手舞足蹈,就像是真的那么喜悦——他们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有这么喜悦。可是,这做作的喜悦越是强行表现出来,就越是让他们感到沉痛和悲伤。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开心吗?他们不敢去想的那个答案始终存在于那黑暗的悸动的情绪中:是的,自己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和喜悦。
这些表现出来的,自己觉得有必要放声大叫出来,手舞足蹈宣泄如神经质般的,所有用来表达庆幸和喜悦之情的声音和动作,都不过是对那最深沉之处,那绝望恐惧的情感的衬托罢了。当他们叫着,跳着,摇着同伴的肩膀,拍打同伴的背脊,放声大笑的时候,他们只觉得,或许自己是想要哭泣吧。
可是,不能那么做,正因为深深知道自己的情绪和精神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所以才不能输给那不断膨胀的负面的东西。正是因为不愿意向这令人痛苦的一切投降,所以,哪怕是假的,哪怕是强行的,也要让自己笑出来,就算那声音哑了,那从心底发出的声音是一种哭泣,也绝对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
哪怕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也有一种执拗和对抗,从这种痛苦中滋生。
——我们还没有输。哪怕事实上已经没希望了,但是,至少在这恐怖和绝望之中,自己的意志绝对不能输。
他们看着彼此,看到了彼此眼神中传递的信息,看到了在这无言的交流中,隐藏在每个人心中的最后的意志。
他们挽起手,大笑着,哭泣着,看着四周完全弥合,已经找不到任何出口和缝隙的墙壁,心中清楚,这里或许就是自己这些人这段旅途的终点了。无论这里有什么,亦或者会发生什么,自己等人都再没有可以退却和躲避的地方。
正是在逃往此处的黑暗中,经历了那诡异的一切,才让他们更加明白自己等人的处境。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同伴就是自己未来的写照,那些同伴不过是先行一步,而自己也终将在某个时刻——或许很快——就步入他们的后尘。
这个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如此地让人绝望,时间的脚步从来都没有缓下来,他们完全来不及拯救自己。
一切都是糟糕至极。
不久,那疯狂的神经质般的庆祝停止,密闭的空间安静下来,每一个人的喘息声都是那么的粗重,在不远处,LCL液体在管道中流淌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每一秒过去,似乎都在变得更加急促,让人觉得那边将会发生什么。那无法详细描述到底是什么情况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了。
“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有一个研究人员苦笑着,对其他人说:“没想到逃到这里,仍旧逃不掉。”
“如果系色中枢可以联系上的话……”另一个研究人员这么说,却又沉默下来,或许他只是不想说“系色中枢本身也已经变质”之类的话吧。仿佛只要不说出来,就仍旧可以保留悬念一样。而且,他虽然觉得系色中枢确实背叛了自己等人,但却又十分不希望事实就是如此。说到底,系色中枢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都没有半点线索,所有对系色中枢的看法,都不过是基于自身主观的想象。
身为一个研究人员,在没有得到确切证据前就下定结论,绝对是不可取的。况且,尽管自己主观上觉得系色中枢已经背叛,但其他人又是什么想法呢?如果其他人仍旧愿意相信系色中枢的话,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破这种期望。那么做太过于残酷,也无法扭转自己等人的绝对不利的现况。
哪怕真的会在这里死掉,怀抱着期望死去和怀抱着背叛的绝望死不瞑目,仍旧是不同的。
是的,对目前还活着的大家来说,绝对是不一样的。如同计算机一样客观地对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将主观的感觉抛之脑后,他无法做到,也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我们已经无法离开了。找不到出口,也没有工具,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立刻就有一个研究人员面带悲戚地说,“我们的知识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们失去了那个翘起世界的支点。”没有数据,没有原料,没有工具,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就算有足够的时间,人类的身体也太过脆弱,没有足够的食物,哪怕真的什么异常都不会在这里发生,自己这些人也会因为饥饿,痛苦地死去。
他们还清楚记得,自己等人为了什么,带着怎样的心情,选择朝这个方向逃跑:他们想要重新联系上系色中枢,夺回最后的希望。正因为在病院的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到希望,他们这些人才会聚集在这里,所以,在研究所发生异常时,向外跑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反而,如果能够在研究所的深处重新联系上系色中枢的话,或许还能够想方设法做点什么。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系色中枢的正体还在更深处,可到了这个LCL存储区,他们已经找不到更深入的道路了。过去他们去过更深处,但现在,他们已经无法从这个地方找到印象中本应存在的通道了。这个存储LCL的区域,其细节早已和他们以前下来时不一样。
“那么,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有研究人员提出这个本质的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其他人要不坐在地上,要不躺着,完全没有回答的想法。尽管还有人对这个问题冥思苦想,想要找到答案,重新把众人的情绪振奋起来,将每个人的决心聚拢起来,就如同过去出现过的危机一样,在危机过后立刻重整旗鼓。
可是,做不到。亦或者说,他找不到任何可能性,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做到这种事的可能性。过去肩负起整合团队,找到出路的人员,都已经死光了。剩下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接过这个重担。说到底,他们这些来病院工作的研究人员中,真正在组织能力和行政能力上见长的并不多。
“不要说丧气话,我们还活着……在我们还活着的这段时间里,也许运气会眷顾我们一次。”也有研究人员这么说,可是,当其他人看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禁移开目光,不敢对视。他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有多少真心在其中,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就算不完全是在说谎,但那也绝对不是可以对人坦白的比例数值。
“你们说,外面正发生什么情况?”在多数是沉默的等待中,又有一个研究人员这么问到:“之前那些怪异的景象大家都看到了,我不觉得那是随随便便的情况。那本高川日记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些血……那些真的是人的血吗?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并非是自然而然的现象,而是有某种明确的意志在推动吗?事情变成如今这样,肯定是有阴谋在其中。如果真的是阴谋,反而证明——”他没能说完,就被另一人打断了。
“不要想这种事情,不要说出来!”那个人严厉地说,放在平时大概要被说成是反应过激,但在此时此刻,其他人似乎都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没有影子的幽灵,就在我的思想里徘徊。”另一个研究人员喃喃自语,“它就像是毒蛇,咬住了我的思维,就不断喷出毒液。我的意志,我的想法……啊,所有让我成为‘我’的一切,都在腐烂。只要我们还在思考,它就一直和我们同在,我们是无法逃掉的,无法逃掉的……”那嘶哑的声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这些话像是在阐述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在刻意回避的事实,也像是巫师正用尽全身的力量去诅咒。低沉的嗓门,隐约的气息,浑浊的发音,都在表现出这人精神状况的摧垮。
终于还是有人坚持不下去了吗?旁人默默地想,这一次,再没有人去提醒对方不应该说这些话。
这个呢喃的同伴已经双眼失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像是从自我的世界里看到了恐怖的东西,他所有的外在表现都无比契合末日症候群患者在发病时的典型。或许在他自己陡然清醒过来前,他对自身的状况也是无知无觉的。
没有人可以拯救他,就像是没有人可以拯救他们自己,也像是他们在过去从未能够拯救任何人。人和人之间的互助能够证明自身的价值,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早已经没有价值。这里,还有谁能够被人期待呢?还有谁可以做出能够令人期待的事情呢?连自己拯救自己都无法做到的家伙,就算死掉,也不过是毫无价值的死去。
“毫无价值……”呢喃声再次多了一个,空气也因此变得更加凝重。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无论怎么拼命活跃,也只会更沉重地低落下去的气氛。他站起来,走向玻璃墙。一墙之隔后,LCL液体不断循环流转,可以直接看到变成清水的LCL正被排放到新的池子里。清水的流量还在加大,没有从岛屿外运进来的LCL填补,这里的LCL也终将会有彻底变成清水的一天——按照现在清水流量的增加速度来粗略计算,绝对坚持不到一个月。
大多数时候,他们这些人都将病人崩溃为LCL视为这个病人生命的终点,但从更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当LCL变成清水后,从黄色变得清澈,是一种结构上的彻底变化,原本还能够支持人格活动的因素全都会消失。哪怕是系色中枢,也无法从清水中得到任何生命资讯活动的数据。那清澈的水质,连病菌都无法生存。
这位研究人员捏紧拳头,一拳砸在玻璃墙上,正如他想的那样,玻璃墙纹丝不动。他有想过,在这个LCL循环装置的后面,会不会有新的通道,但是,如果连这面透明的墙壁都无法打开的话,就算有通道也只能干瞪眼而已。而且,在这个已经发生变化的LCL存储室内,完全找不到可以灵活利用的工具。当时逃来此处的时候,为了加快速度,他们将自己在研究所大厅里制造的那些工具全都抛弃了。不过,当时的逃亡是如此的惊险,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自己等人不减轻负重,也只会沦落为黑暗深处异常的口粮吧。
正这么想着,怀着无奈的情绪,只能去回想,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挑拨了一下他的神经。他猛然抬起头,想要找到这奇怪的地方,仔细去聆听的时候,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说是“奇怪”,也许只是自己这么感觉,到底有多么“奇怪”,也完全说不上来。
——是自己发病了吗?
他不禁怀疑自己。可是,当他的思绪转开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其他声音可以类比这个奇怪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
“喂,你们听到了吗?”这个研究人员不由得转头看向身后的同伴。
这个时候,能够回应他的人只有不到十人了。剩下无法做出回应的人都陷入末日症候群患者常见的呆滞中,但是,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还是在变化的,他们就像是陷入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世界里。一种空想在他们的脑袋里壮大,接下来,会让他们发疯,会让他们出现人格分裂,滋生出各种各样的精神症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逐渐狂暴起来,宛如打了肾上腺素般,发挥出超常的身体机能,最后,不是自燃,就是崩溃成LCL——这个景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现在,也将要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了。
能够对这个研究人员的问话做出回应的人中,也有一半人只能做出微小的反应,他们就像是快要失神了,只是听到声音,才本能地转过头来。有几个无论等了多久,都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真正可以如同这个站在玻璃墙前聆听奇怪声音的研究人员般清醒的,只剩下寥寥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