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8 思想的攻防
高塔和天幕之间充斥着让人发狂的声音,有无数可见的光在奔走,如同雷霆扫过,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痕迹,这些痕迹和高塔周边那早已经成形的图腾连结,将其空白处填补,构成了更为复杂的形象。在信息的世界里,除了义体高川、执行仪式的素体生命以及高塔、天幕和图腾之外,其它所有原本已经固定了形象的东西都在扭动,它们宛如有生命,而凝视它们似乎可以感觉到正是一种疯狂的思想赋予了它们生命,而这个疯狂的无法被义体高川理解,只是带来无穷恐惧的思想,也正在入侵素体生命——现在,义体高川不敢再对这些素体生命使用自我圣殿了,素体生命似乎真的是没有太过深入的思想哲学,但是,如今它们的仪式所制造或召唤出来的某种存在,却是有思想的,无论那思想是疯狂还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这种思想既然连周遭的形象也给扭曲了,那么它一定是强大的。
一个无形的存在,正肆意释放出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贯穿意志、信息和物质,是这些扭曲形象背后的本质,一旦让它进入自我圣殿,义体高川可不敢肯定,自己那粗陋浅薄的思想哲学可以战胜这样的东西。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某种个体,是不是一种物性的存在,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如今都无法知晓。义体高川感受到它的存在,也仅仅是感受罢了……除了感受,他别无其它对其进行观测和确认的方法。
义体高川不以为奇,这样的情况在他的冒险中,不,应该说,在大多数神秘专家的经历中,都并非罕见。因为,相比起世界的不可思议,相比起那仿佛没有止境的无限未知,自身所具备的观测和认知能力是如此的贫乏。在自己眼前,在此时此刻,存在一种无法正常观测和认知的事物,而仅限于此时此刻,它的无法观测和无法认知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考验,这就是“神秘”——人们总会假设,只要自己不断进步,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理解这些神秘的事物,然而,这仅仅是假设,因为,如果此时此刻无法挽救自己,那么,未来就不会存在。
义体高川总是会想,不,毋宁说,所有的“高川”都曾经想过:“神秘”是永远固定在一个位置不动的吗?当人们假设未来的时候,未来的它们又是什么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吗?人们总是认为,世界固有的基本规律是不会变化的,变化的只是由这些规律交织出来的表象。可是,这样的认知真的是正确的吗?人们确实拥有“世界的基本规律和本质不会变化”的证据吗?能够确定自己所理解的所谓“基本规律和本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本质?能够确认自己认知到的事物规律,已经是它全部的规律,而不仅仅是它的一部分,甚至于,仅仅是表象的一部分?
除非可以做到全知全能,又有谁可以打包票,自己的观测和理解,那些已经被自己成功应用在改造事物方面的理论,是一种透彻到本质的完全正确的理论?
不,义体高川想,这根本就不可能。他所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必须去应对那些超越自己认知和常识的东西,不能拖延时间,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决——那恶劣的现实,从来都只会让人产生这么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可以争取到时间,就一定能够在未来解决问题。
是的,“争取到时间”正是最致命的错觉,有谁可以肯定,自己争取到的时间,总是对自己有利,而对他者有害呢?倘若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那么谁又能肯定,自己可以认知到的成长,就一定是一种成长呢?
义体高川在那可怕的呢喃声中挣扎,在那疯狂回荡的思想中挣扎,即便如此,他只是这么做,却没有去想过,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挣扎出来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想,就可以肯定,自己当然没有。这是一个难以摆脱的噩梦,自己作为一个身体早已经崩溃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并没有足够的基础去摆脱这个噩梦。但是,挣扎并不是徒劳的,这种挣扎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转换一个角度,排除思想和自我认知的束缚,去从另一个层面对当前事态进行观测。
这是义体高川所知道的,面对这种情况时,唯一普遍适用的方法——只要转换了角度,去除此时此刻的认知,多少都可以找到一丝机会。
当然,有时这种方法也会失败,失败的下场当然不会太好。即便如此,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或许有,但自己不知道。
义体高川摧毁了刚刚构筑的自我圣殿,将自己的哲学思想全部抛之脑后。它虽然可以对付素体生命,但面对如今的状况,它却又变成了束缚自己的顽疾。义体高川十分清楚,那在素体生命面前看似强大的思想,其实是多么的粗糙浅薄,自己的胜利不是因为自己在这方面足够强,而是素体生命在这方面太过于脆弱罢了。自己的思考结晶,对自己而言是必要且珍贵的,但是,在这些可以轻易扭曲思想意识的不可名状的可怕存在面前,它的逻辑和坚硬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反而会成为让自己败亡的陷阱。
换做是过去,无论是脑硬体还是原生大脑,都很难从阻止自身念头的膨胀和思维的发散,难以让自己的“想”成为一种主动的,主导性的行为。但是,如今的义体和过去可不一样,他想要再试试。
在这个于他自身而言度日如年,于自我以外的世界而言,只是瞬息工夫的过程中,他终于确认了此时义体对这扭曲而疯狂的现象的抗性有多强大——并不是最理想的那般,能够让他完全控制住自己,摒弃所有外在的影响,但是,他仍旧成功地转换了视角和观测方式,并让旧有的思想分崩离析,从中滋生出新思想的苗头。
也许新的思想仍旧不可避免带上了此时那疯狂思想的影响,但是,借助这个过程,他仍旧挣脱了信息世界对自己的禁锢,重新将认知层面拉回到物质层面上。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过程,就像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的风景就已经大变了模样。
物质态的世界里,所有由素体生命制造的障碍都已经被彻底分解,露出这个区域原本的模样,然而,哪怕发生了如此强烈的异变,“莎”内部理应具备的警报机能仍旧没有运作。挡住众多素体生命的透明墙已经失去了物质墙体的特征,义体高川觉得它正在变成某种波。义体可以解析到的数据,正飞速在他的眼前流淌,大部分用来描述固态物质的数据,已经转变成了类似对波的测量数据——只是,这种波的性质数据和人类已知的所有波都不一样,只能判断出,透明墙从“固态物质”变成“前所未见的波”的过程中,释放出了巨大的能量,而这些能量正通过素体生命的装置——用自己同胞的身体改造出来的装置——源源不绝地注入到某个地方。
从感觉上来说,这就像是透明墙本身被汲取或转移了——于是,很快就没有这样的东西挡在素体生命面前了。幸存的素体生命在信息世界里的疯狂举动,已经反馈到了它们在物质态世界的行为中,义体高川可以看到它们那原本类人的形体,正在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异变,这让它们的姿态变成了更狰狞的怪形,并且,那非人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神秘专家用“灰雾恶魔”去形容。
义体高川不由得再一次想起关于素体生命起源的传闻,那是反抗统治局的原住民,和从灰雾中诞生出来的异常存在“恶魔”达成了某种共存协议,最终彼此结合的结果。这意味着,素体生命虽然可以更像是一个“人”,但也可以更像是一个“灰雾恶魔”。鉴于素体生命自身的行为表现,倒是让人觉得它们变成“灰雾恶魔”的几率比变成“人”的几率更大。
眼前的情状,似乎正在证明这一点。
义体高川知道关键时刻将要到来,素体生命已经如他所料,成功解除了“莎”对三仙岛的封禁,并且,自己也借着一些运气,成功将这些入侵进来的素体生命的数量削减。现在,他必须抢在这些异变的素体生命之前,恢复自己控制三仙岛的权限。
说实话,其实义体高川并不知道该怎么恢复,他得到三仙岛时,所有的授权都由制造方中央公国完成的,而自己转移权限给“莎”的时候,负责处理转移手续的则是桃乐丝和近江。如今,这些知晓如何进行权限操作的人都无法联系上,留给义体高川的,只剩下那必须坚定的自信——哪怕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必须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必须去相信,三仙岛本身会协助他完成。
因为,构成三仙岛核心部分的,可不仅仅是那神秘的造物,更是那千万的人类。人,才是三仙岛构成的基础,也是三仙岛运转的柴薪。哪怕这样的技术和统治局以“人”为材料制造灰雾的技术如此的相似,但是,在末日幻境里,以“人”为燃料所产生的力量之强大,同样是毋庸置疑的,这种力量将会完成种种被人视为不可能和不可思议的事情。
义体高川不觉得这些异变的素体生命能够对三仙岛做什么,反而觉得,当它们成功解除“莎”对三仙岛的封禁后,它们的任务实际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要对三仙岛做点什么的,能够对三仙岛做到点什么的,绝对不是素体生命自己,而是它们之前的仪式所召唤来的某种存在或某种力量——那可怕的呢喃和疯狂的思想,拥有对意识的强烈侵蚀性,确实能够对驱动三仙岛的那千万人的意识产生影响。
尽管在三仙岛内部,占据主体地位的是中央公国的优秀军人,而作为思想旗帜的政委和士官,理所当然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成熟的思想哲学,在其统合下,所有人的意识都会凝结为一个整体,是人类历史上最坚固的盾和最锋利的矛。然而,将要侵蚀他们的,可不是什么糟粕,而是匪夷所思的,超越人类常识的东西。对人而言理所当然的东西,被人认为是正确的东西,从这个对手的角度去看,可不一定是理所当然的,不一定是正确的,也不一定是如钢铁般坚硬。人的逻辑,对将要入侵他们的东西而言,是不适用的。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但是,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只是任凭事情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发展,那么一切将会无可挽回。
透明墙转化的波终于被素体生命的设备给吸光了,那隐藏了三仙岛的巨大深渊就这么毫无阻拦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素体生命异化成了畸形怪异的姿态后,从它们的身上反而可以感受到更加明确的情绪了。它们在兴奋,那是一种疯狂的兴奋,就如同它们将要完成一个最伟大的事业。但在它们有进一步的行动前,义体高川开始速掠。
虽然不知道攻击这些扭曲的素体生命到底能够对事态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只要它们存在,它们就有机会去做更多的事情,去制造更大的影响。正因为无法确定它们在接下来可以进一步做到什么,所以,义体高川才不能放任不理,哪怕自己从物质态的角度,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义体高川如今只能从物质态的角度去做点什么,在他转变视角,脱离了信息世界的囚禁后,如今也无法再凭借自己的能力重新回到信息世界中——形象来说,那边已经变成一个极度严密的整体,义体释放出的信息与之格格不入,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渗入其中。
2119 恶诞
几乎是在这些异化的素体生命从设备上脱离出来的同时,义体高川已经来到它们近侧,这个时候,动作最慢的素体生命还没有将设备线路从自己身体的接口上拔出来。义体的手臂处弹出新的利刃,相比起之前用的仿制临界兵器的长刀,这些利刃并没有多么特殊的性能,而仅仅是拥有相当于构造体材质的强度而已。它是坚硬的,锋利的,但也没有超过构造体材质的极限。这只是义体分离表面物质临时制造出来的武器而已。
相比起来,义体高川脖子上始终缠绕着的如血如火的“围巾”,似乎更具备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他挥出利刃的同时,便让这把利刃如同被烧红般发亮。
一眨眼,仅存的三个素体生命以及那被改造成设备的素体生命全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不过,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的攻击只是在它们的身体表面留下了一道痕迹而已,就像是连“铠甲”都没能切开。巨大的冲击力会让它们失衡,从物理距离上远离三仙岛所在的位置,但也仅此而已。这个区域是如此之大,义体高川必须依靠自己那可怕的速度,从所有的方位,阻止素体生命的进一步入侵。
至于信息世界里的变化,他已经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
幸存的素体生命在信息世界的异变中,其自身也变得畸形,义体高川也体验过那古怪的呢喃声和随之而来的侵蚀,他的义体被素体化,但是,这些素体生命受到侵蚀和他所经受到的似乎并不一样。素体生命原本已经是素体构造,难道从素体构造而言,还能再继续素体化吗?这些素体生命的畸形,并不仅仅是多出了手脚,长出新的脑袋,亦或者在别的地方缺点什么,又在另一个地方多了点什么——绝非是这么表面化的异变,义体高川觉得,是它们的思想,它们的构造,从最基础的层面上有了改变。
尽管变得异常而畸形,但是,这些素体生命的战斗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提升,反而因为自身躯体形状的不和谐,原本的行动机理反而构成了障碍,让它们显得稍稍有些不灵活。只是,那不协调的动作,加上那不和谐的外表,愈发让人打心底生出一股厌恶感。
这些素体生命本身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毋宁说,它们的情绪几乎都被那疯狂的思维给占据了,那看起来像是一种强烈而狂热的情感,但是,完全说是“情感”,却让义体高川觉得有哪里不对。无论如何,看到如今的素体生命,已经很难再想象它们没有被侵蚀之前的样子。
义体高川如同飞射的箭矢,追上飞腾在空中,无法纠正姿势平衡的素体生命,又是在连眨眼都无法做到的瞬间,畸形的素体生命再次遭遇打击,纷纷坠入地面。接二连三的冲击无法摧毁它们那坚硬的身躯,但却足以让它们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它们的脑子在被那疯狂的思想填满后,连战斗本能都开始变得迟钝起来。换做是原来的它们,虽然不能说可以追上义体高川的速度,但却有着自己的方法,不会轻易让速掠得逞,甚至于,针对高速移动设下陷阱,就如同先前碰到的“守门人”和“大块头”那般。
不能说每一个素体生命的战斗风格、自身特点和战斗意识,都可以和义体高川相提并论,然而,眼前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比起被高川一击斩杀的那个小个子素体生命,在许多方面都差了许多。唯一优胜的,恐怕就是它们的身体强度了吧——即便如此,它们也无法发挥出这个优势。
它们的迟钝,让义体高川轻而易举就可以击倒它们,然而,仅仅是“击倒”而已。一瞬间又下一瞬间,接连不断的闪光和冲击,让畸形的素体生命宛如皮球一样在这个区域冲撞,就连周遭的环境都一塌糊涂,可是,它们仍旧没有受到可以算得上是“轻伤”的伤害。它们的外表被义体高川的攻击留下多道痕迹,但却无法穿透其内部,那最多也只是浅薄的划痕罢了。
哪怕义体高川试图在同一个位置进行多次攻击,用上自己已知的所有具备“穿透性”的攻击,都无法将这些伤痕加深一毫米。
硬,实在太硬了,义体高川甚至怀疑,即便用上了临界兵器,是否可以和过去那样,一击就给予它们重创。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坚硬的素体生命,畸形的它们无法正常战斗,但在某种意义上,比过去更加适宜在一个惨烈的战场上生存。
素体生命再一次重重摔砸在地上,它们在义体高川接近的时候,也宛如溺水的人一样试图拽住他,可是,哪怕它们仅仅只需要“伸手”这一动作,也无法赶上义体高川的速度,在它们的动作才刚刚开始的时候,那微妙的时间里,已经足以义体高川对它们进行数十上百次的打击了。义体高川精准地瞄准了它们那已经变形地关节,然而,上千次在同一位置的击打和切割,根本就无法撼动那看似最薄弱的部位。
义体高川不觉得疲劳,哪怕重复做着无效的攻击,也没有让他的意志产生半点动摇,如果可以,他可以持续更长的时间,发动几百万乃至于几千亿的同一攻击。可是,先不提次数的增加是否真的有效,愚公移山的精神放在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身上,是不是真的可以解决问题。在那之前,义体高川就明白,这场战斗绝对不会僵持在这里。
在已经无法观测到的信息世界里,那被素体生命们的仪式制造或召唤出来的东西,定然已经对三仙岛发起了侵蚀。这一切发生在信息的世界里,也必然是一种极为快速的节奏。义体高川不清楚自己还需要等待多长时间,才能看到结果,但是,他觉得不会太久——在十分钟内,无论三仙岛有没有挣扎,都必然会有信息反馈出来。
要不是就是已经被完全侵蚀的三仙岛反攻倒算,就是三仙岛抵抗住了侵蚀,主动对自己发出权限信号。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大的可能性了。
十分钟之内,甚至于更短,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义体高川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并阻止可以观测到的范围内,任何恶意的进一步举动。他无法解决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却可以让它们再也无法做更多的事情。除非,它们再次产生变化——
一如义体高川最坏的估计那样,即便他没有一刻放松,始终让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处于被“重击”的状态,但是,它们身上的进一步异变,仍旧发生了,攻击无法渗入它们的体内,也无法阻止从它们体内发生的改变。义体已经可以感受到它们内部的这种变化,那就像是心跳,像是脉搏,突然变得紊乱,超乎之前的剧烈,完全到了无法视若不见的地步。
无论如何去攻击,都无法打算这样的变化。义体高川尝试放缓了攻击,立刻就察觉到,无论自己是否攻击,这些畸形素体生命的变化都会维持在一个固定的节奏。渐渐的,从它们的体内传出的“声音”变得复杂,就像是许多人在说话般杂乱,也像是许许多多的婴儿在啼哭。哪怕不想听到,这些“声音”也会直接渗入到听觉中,这个传播途径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耳朵”,就像是只要可以进行“聆听”这种行为,就绝对会接收到这些让人感到烦躁的信息。
究竟是用耳朵去“聆听”,还是用全身去“聆听”,亦或者用其它的知觉或思考器官去“聆听”都无所谓。在义体高川这里,这些声音被义体接收到,并在义体内以它们自己的方式重构。义体的自我运作和这些“声音”的重构就像是处于两条平行线上,无法干扰彼此。义体高川同样在这些“声音”中感受到了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强烈冲击的负面因素,这同样是一种会让人疯狂的声音,只是,如今的义体高川在精神上,对这种程度的疯狂已经有了抵抗能力,亦或者说,他自身的精神层面足以压倒这种程度的侵蚀。
义体高川对自身的成长,是十分确定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让他有所隐忧。若是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观测和理解自身的这种成长,除了“病情加深”之外,再没有更好的解释。义体高川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可以加深到怎样的程度,他已经有很多次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快要退场了,可就是在那极限的战斗中,他总能看似好运地存留下来。桃乐丝等人也必须承认,这绝对不是她们在其中做了手脚的缘故,她们无法如此频繁地对“高川”进行调整,这也是过去的“高川”总是无法避免死亡的缘故。
他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很不好,但要说到底有多不好,到底是怎样的不好,他也无法说上来。那充满了恶意的感觉,从冥冥中传来强烈的压迫感,迫使他在各种意义上,各个层面上,都不断加速,无法停止,仿佛永无止尽——就如同速掠展现出的速度一样。
这是多么可怕啊,有多少人敢于尝试让自己的速度超过自己所能理解的极限呢?有多少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加速呢?
同样的,有多少人在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病情加深”中,完全没有忧虑呢?
或许,只有“愚者”可以。如果不思考的话,如果没有常识的话,大概就能够抛弃这恐惧的心理了吧——然而,这却是义体高川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个末日幻境里,有着越来越多的状况会触发他这种恐惧,眼前这些畸形素体生命的进一步异常变化,就是其中之一。他能够感受到的,他可以聆听到的,他可以看见的,以及他可以推理和想象的,那些有逻辑和没有逻辑的一切,都在不断加剧内心中那啃食心智的恐惧。
哪怕是在信息世界里孤注一掷,使用“自我圣殿”的时候,义体高川也没有产生过这种程度的恐惧。那从畸形素体生命内部发出的嘈杂声音,那像是婴儿一样的声音,让他的灵魂都生出鸡皮疙瘩来。是的,如果只是“嘈杂的人声”那还无所谓,但是,这众多婴儿般的哭声,却如同勾魂一样,让他的“心脏”都开始抽搐——如果他现在还有“心脏”这个器官的话。
这是……生育?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这些素体生命变得畸形,难道不是一种恶意的扭曲,而是它们要进行生育的话,就不得不经受的变化吗?不,如果真要这么想的话,这一时间里,素体生命对“莎”内部的入侵,以及之前的仪式,其最终的目标难道不是三仙岛,而只是用三仙岛做为一个必要的跳板?
它们,终究只是想要完成“繁殖”吗?它们和末日真理教的合作,到底得到了什么?它们将要完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现在,它们会变得怎样?如果它们将要在这里生产,那么,它们将会诞下怎样的生命?
义体高川无法再继续攻击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了,哪怕他根本不觉得,它们正在发生的变化,那仿佛生育的节奏,将会带来什么好东西。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颤抖过的手,在聆听到那婴儿的哭声时,开始颤抖起来。这是多么恶心,多么畸形的状况啊,然而,无法打断,哪怕再反感,也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动作。内心中的某些东西,再阻挠自己,而自己与其说无法抵抗这种阻挠,不如说,根本就没有抵抗的念头。
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没有再遭受义体高川的攻击,也开始在地上打滚,抽搐,扭动肢体。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在它们身上看到过如此痛苦的表现,他也第一次看到了,这些素体生命那畸形的身体部分,正在以诡异的柔软姿态蠕动,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穿行,鼓荡。
义体高川已经无法分清,到底是某种恶意的东西寄生在它们身上,还是它们的确完成了“繁殖”所必要的工作,正在经历这一过程。但无论如何,义体高川都下意识明白,眼前的“生产”绝对不是正常的,也绝对不会产下美好的东西。
即便明白,他也仍旧想要看看,到底会是怎样的东西被诞下来——只是对新生的生命,他无法在亲眼见证前,就宣布它们是必须毁灭的东西。
2120 舰队复苏之前
素体生命原本在类似人形的模样时,尽管和真正的人类有着名眼可见的差异,但从人类的审美观而言,它们有一种无机质感的美,一种坚硬的精致又另类的风情。然而,当它们变得畸形后,也一如所有畸形的人类一样让人不由得产生厌恶感,难以认同。就在义体高川的眼前,这些素体生命身上那些畸形的部分在转移,在汇拢,在融合,宛如变成了巨大的瘤子,它们外表那由构造体材质的特有色泽纹理所构成的质感,正在产生一些只有用“血肉”才能形容的变化。就像是它们自身的成份在发生变化,正在从一个和人类基础构成差异极大的性态,异变成更近似于人类基础构成的性态,可是,这绝对不会让人产生认同感,哪怕它们真的变成了由碳基血肉构成的生命——这一切发生在它们身上,却足以让旁观者的义体高川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它们能够承载这个痛苦,是因为它们狂热地想要得到些什么,而此时此刻,它们的变化就像是一种付出。
义体高川也一直在做和它们类似的事情,用自己承受巨大的心灵和肉体上的痛苦为代价,去达成某些目的,因此,更是对眼前正在发生的痛苦有一种怪异的共鸣。他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同情这些素体生命的,而对方也绝对不需要这种同情,它们只是在做它们自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无法遏制自己那颤抖的内心。
它们在繁殖,它们在生育,它们渴望的东西即将诞生,可是,谁也不知道诞生出来的会是什么。有人说,任何事情只要可以设想到不好的发展,那么,它就会滑向这不好的方向,义体高川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在末日环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好的发展。眼前的情况也必然是这样,自己因为一些感性的因素停在了这里,注视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实现它们的愿望,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自己是冷静的,是理性的,是抱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拯救什么人的想法,就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停手。
杀死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无法杀死它们,也可以阻碍它们的生育,绝对不让那“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绝对不会有好事的东西诞生。
义体高川警告自己,可是,有另一种更加深刻的情绪在阻止他。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多么复杂的情绪,但是,它强烈到了让他的理性都无法撼动的程度。哪怕义体的本能,也在这宛如从灵魂深处滋生的情感冲垮,让他无法拿起屠刀,去杀死这些在逻辑判断上的糟糕东西。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义体高川注视着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继续扭曲,他再一次看到了幻觉,可是,这一次的幻觉是那么的隐晦而模糊,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就像记忆中的某一个早已经被忘却的角落,那些残留的资讯构成了某种只能意会的信息。他只觉得,那是发生在“高川”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许还是个婴儿时的事情,那对“高川”的一生而言,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他不由得去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了孤儿院的呢?到底是因为怎样的过去,才进了孤儿院呢?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那陌生的,但确实让我获得生命,赋予了“高川”这个生命最基础结构的亲人,到底是怎样的呢?
那几乎不能算是记忆,那朦胧的东西在触动他,让他产生根本就看不清的幻觉,听到根本就听不清的幻听。
这些在平时根本无动于衷的东西,在偶尔想起时甚至觉得陌生又可笑,但是,只在此时此刻,只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只在这样的高川面前,这些东西充满了可怕的不曾料到的冲击力。那是对心灵的冲击,那是对意志的冲击,那是对行为的冲击。这东西越是模糊,越是似是而非,就越是充满了力量。
义体高川只觉得,扼杀了这样的冲击,就是在扼杀自己——不应该这么做,那是构成“高川”人格的重要基础,一旦蛮横地去删除,如今这个自我人格会因此崩溃的,他有这样的直觉。他开始感受到了,自己不是无法抵抗,甚至于,义体确实有这样的性能,可以将自己变回最理智的状态,真正阻止自己的,是那对自我的认知和保护。
这是一个“陷阱”,但又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陷阱,换做其他人大概都不会有事吧,如果是其他的神秘专家在这里,足以对对眼前的情况不屑一顾。可是,义体高川不一样,毋宁说,只要站在这里的是“高川”,无论是哪一个,哪一种“高川”,都绝对无法避免这样的情况产生。这是由“高川”那异常的人格诞生机制所决定的。
“高川”的人格在每一次死亡后都能够重组,并延续一个贯穿始终的意志,这当然是特别的,也是强大的,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人格机制也同样拥有弱点,这个弱点基于高川人格的构成基础而必然存在。无论眼前的“陷阱”是不是敌人故意制造的,但是,它确实击中了“高川”这个人格机制的软肋。
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义体高川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一个极度复杂的问题,并且,他也不可能真的堵上“高川”人格去验证。
——可恶!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在此却步。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带来更加不好的变化。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这不是一种被迫的情绪,而就是自己的选择。他又有了新的直觉:只要这些素体生命完成生育,它们也会变得脆弱,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自己才能对它们,以及它们那肯定同样畸形的孩子做点什么——例如杀死它们。
义体高川无法阻断这个生育的过程,但是,他可以在这个过程结束后,杀死它们的成果。
畸形的素体生命似乎从那既痛苦又狂热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些,它们用那已经不足以称之为“手臂”的异态肢体割下自己身上那已经足有半个成年人大小的瘤子。这些瘤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构造体材质那灰白色的质感,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堆血淋林的充满褶子的肉块。这些肉块在蠕动,在发出正常情况下,人的耳朵无法听到的声音,这些动静却都被义体记录下来。
义体高川只是不太明白,这些素体生命到底是如何判断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莎”的内部,以“侵入三仙岛”的方式来完成这个仪式。它们到底是想要打击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莎”,还是要侵蚀夺取三仙岛,还是真的只是将前两者当作仪式的一个步骤呢?“莎”和“三仙岛”对这个仪式,真的有什么必要性吗?
缺乏太多的情报,只觉得这些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不符合逻辑,让人感到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义体高川的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地板都仿佛要被掀起来般震动。他感受到了,一个质量体量都十分巨大的物质正在转醒,仅仅是彻底清醒前,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剧烈的影响。
义体高川猛然转过头去,只见那已经没有前进阻碍的平台上,那一层层鳞片状的甲板都在瓦解。碎屑自然是坠落于那肉眼看不到底的深渊中——那是三仙岛所在的地方,而这巨大的动静,也只能猜测是由三仙岛的再起动造成的。
因为地板的崩塌,义体高川也不由得朝那边离远了一些,反而更加靠近那些畸形的素体生命了。义体高川被夹在中间,不时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觉得可能还是素体生命的生育更要快速一些。
一如他所料,尽管三仙岛的动静更大,但在它完全现形,乃至于对高川传达信息之前,畸形素体生命们已经将自己身上割下的“肉瘤”塞入自己的肚子里——根本无法理解,但是,正因为它们这么做了,所以,它们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比之前更像是怀孕的样子。
两边的状况都还在持续,这个时候,义体高川接收到了新的信息,是从其他路线挺进,抢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其它船舰的神秘专家们。起初他们那边有点儿磕磕绊绊的感觉,同样有素体生命挡在面前,还有更多敌人先一步设下的“陷阱”在针对他们。不过,在花费了好一番工夫后,他们终于越过所有的障碍,并向义体高川发来提醒:“我们已经进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了,但是,里边的所有自动化装置都已经停摆,就连原本的船员也……”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义体高川已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惆怅,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只是在聆听而已,并没有搭话的想法,那边的进度似乎很快,而自己这边的情况却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向其它神秘专家描述。
“你知道舰队里的这些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在另一边的通话的声音中,有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我已经检查过了,舰队里没有被入侵的迹象,这些人也没有完全死掉,但却出于一种近乎于”植物人“的状况。
义体高川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宇宙中向纳粹月球发起冲击,期间如果不是三仙岛从中策应,损失大概会比现在更多。然而,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停摆的,很可能不是纳粹自身所拥有的神秘。在宇宙战争的后半段,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船员所面对的,是一种意识上的侵蚀。大规模,跨空间,直接就穿透船舰的防御,直接作用在人们的意识中,至于中继器对撞后产生的意识冲击,则是在之后的事情。这意味着,至今为止,义体高川仍旧无从了解,那瓦解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力量的真面目,只是知道这股力量是存在的。
义体高川直接在通讯中,对那边的神秘专家说了自己的想法。
“意识态的侵蚀?不是中继器对撞产生的冲击?”那边的神秘专家也很惊讶,“知道了,我们会留意。一旦我们重新启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那样的攻击也许会再一次发生。不过,按照你的说法,这种攻击是很难提防的吧?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不可能没有针对意识层面的防御,但仍旧在对方的手段下毫无作用。我们检查过了,这些船员都没有死,不过,也很难说他们还算不算活着,他们整个人都被嵌入到船舰内部了,就像是新的零件一样……高川先生,有新的发现,这似乎不是敌人做的。”
那边的声音变得震惊,似乎真的发现了不得了的内幕。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竟然是以‘人’为燃料的吗?其实船舰本身可以自行运作,搭载的船员,全都不是为了操纵作战,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活跃记录……是的,没错,的确找不到,他们的记录没有被删除,只是,那些登陆的数据从来都没有活跃过。这些船舰实在太奇怪,真让人感到不安。”
对方的说法让义体高川猛然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三仙岛可以如此轻易地入侵其它船舰——并不是单纯因为三仙岛比这些船舰更优秀更神秘的缘故。被应用在三仙岛上的一些以人为祭品的神秘技术,同样被应用在其它船舰上,而且,很可能是从同一个基础发展出来的技术,看起来的不同,仅仅是塑造外形的模子不同,其基础内在构造却是极为相似的。这种相似性,才让三仙岛的入侵变得如鱼得水,轻车熟路。
原来,不仅仅是中央公国想到了这个法子去推动更加强大的神秘,而几乎是所有能够制造宇宙飞船的国家的唯一选择吗?也许,每一艘船舰的成员都会以为,只有自己的船舰搭载了这样的技术,拥有身处绝境时的强大底牌。
只是,义体高川比其它船舰上的人用得更加果断。他知道,正在检查船舰的那些神秘专家有一点说错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当时并不是依靠人工智能自行运转的,船员的确是活跃的,他们如今看到的记录,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在三仙岛入侵后修改的记录。
2121 余烬血影
义体高川身前,素体生命已经将瘤块产下,其自身彻底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再也没有它原本模样的坚硬感,仿佛脆弱得就如同产后的人类一样。它们蜷曲在地上,那畸形的身体萎缩成一团,仿佛为了产下瘤块,它们已经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活力注入到了其中。只是看到这副模样,就已经让人觉得它们几乎快要活不成了。而那些它们为之付出一切的瘤块还在鼓动,真的像是一个新的生命在其中成长,速度很快,义体高川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却可以通过这些瘤块的鼓动感受到更加深入的情况。他一边和远在另一个区域的神秘专家交流关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状况,一边不由得想象,最终诞生出来的会是怎样的东西。
这个时候,他不免有点儿希望,那是真真正正的素体生命——哪怕他仍旧需要将它们杀死——而不是什么异常畸形的东西。这不是为了“更容易杀死它们”,而仅仅是不愿意看到素体生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孕育出并非它们所期望的东西。在末日幻境里,每一个生命存活得都很痛苦,很艰难,哪怕素体生命在理论上是一种普遍的恶性的表现,但如果假设它们曾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义体高川也想要让“有所付出就有所收获”这一结果体现在它们身上。
毋宁说,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就是自己等人的一面镜子。倘若它们的付出无法得到它们想要的结果,而是变成更加恶劣而痛苦的结果,那么,自己这边又有多大的可能,可以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呢?自己这边也不是没有付出,也想要一个更好的结果啊。
末日幻境里的一切都在朝恶性的方向发展,这是用所有人的痛苦证明的悲哀现实,无论初衷如何,无论手段如何,无论过程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这是多么让人绝望的世界啊。在这里,所谓的“正确”毫无意义。但是,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让自己看到一些好的东西吧,哪怕是对这些作为敌人存在的素体生命是好的发展也可以。
义体高川痛苦地注视着,他知道没多大希望,只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在结束了和其它神秘专家的联络后,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诞生。甚至于,他投入到这些瘤块上的注意力,要比放在三仙岛上的注意力更多。
没有让他多等,大概也就是十几秒的时间,相比较人类的生育,素体生命这个扭曲、孕育到孵化的过程是如此的短暂。血肉一样的瘤块骤然停止鼓动,期间没有任何渐渐减弱的迹象,而是达到一个鼓动节奏的峰值后,就突然间这么停止了。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沉甸甸地向四面八方散开,义体高川知道,那并非是物理上的重压,而仅仅是发自自身情绪的沉重而已。
义体高川咬紧了牙关,他的心情是如此的矛盾,手臂处的刀刃不断缩回又弹出,想要向前走两步,脚下却仿佛生了根。现在,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象,如何去猜测,他听到了开裂的声音,那血肉瘤块表面出现裂缝,新的生命试图从内部钻出,它是如此激烈地挣扎着,直到瘤块彻底裂成两半,淡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三个畸形的素体生命一共产下了五个瘤块,然而,每一个瘤块在裂开后,都没有让义体高川看到有什么东西钻出来——除了那泊泊的淡黄色液体。是流产了吗?义体高川第一个念头如此,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一种强烈的直觉正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下意识将自己手臂挡在身侧,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击飞了。没有观测到具体的情况,义体也没有收集到相关的数据,只有直觉救了自己一命。这个没能观测到的攻击是强有力的,是物性的,就如同被人挥舞铁锤砸了一记,是一种钝感。义体高川在半空就调整好了姿势和平衡,他再一次看向瘤块的方向,却发现那些蜷曲在地上的畸形素体生命已经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半,只剩下半截残躯耷拉着脑袋或手脚,就连那个被调制成设备的素体生命也已经被剖开——和畸形的素体生命不同,这个被同伴调制成设备的素体生命仍旧是构造体材质的身躯,然而,这并没能救他一命。
深深的寒意在义体高川的心中浮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绝望,一种浓郁的负面情绪正在自己的心头滋生,甚至压倒了那一直存在着的恐惧感。他仍旧没有看到那些被孕育出来的“新生儿”,可是,情况似乎正在朝他已经有所准备的糟糕方向发展。尽管这是早已经有所预料的,但是,真的上演了这一幕,仍旧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这些素体生命的结局,似乎也在预示着自己等人的结局——只有坏和更坏的差别,而不存在好的结果。
可恶啊!义体高川如同大猫一样四肢着地,还没等他进入速掠状态,那莫名的攻击就已经从前后左右和上方袭来。的确是五个方向,似乎正对应着新生儿的数量。他看不到新生儿,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些新生儿还是正常的素体生命的模样。
素体生命失败了,它们的欲求和期盼已经被践踏,可想而知,倘若它们接下来还要再进行更多的繁殖,其结果也只会是让自身种族彻底在这个过程中毁灭而已。扭曲的新生儿,对它们而言,也绝对是一种天然具备针对性的怪物。它们只是刚刚诞生,就已经可以撕裂构造体材质了。义体高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攻击会是那种充满了钝感的物理性冲击,但是,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的攻击中不会带来直接的破坏。
义体高川一点都不想用义体的强度去检验这些看不见的新生儿的攻击杀伤力。在五个方向的攻击切切实实击中身体之前,他已经以自身为轴线快速旋转。大量的利刃从义体的外骨骼结构中弹出,又有大量的破片射出,在强有力的旋转中,产生了奇妙的弧线轨迹。
围绕义体高川产生的风暴向四面八方用处,和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冲击撞在一起,即刻发出阴沉的尖啸声。一些若有若无的轮廓在狂暴的气流和声音中浮现,义体高川在惊鸿一瞥间,已经看到那无形的轮廓在剧烈的气流中显露出形体轮廓——正如猜测那样,并非是“人形”,完全没有素体生命的感觉。它仿佛彻底是另一个物种,在素体生命的尸体上诞生的新物种。
它们那模糊的轮廓,让人感觉更像是“灰雾恶魔”。
义体高川利用彼此攻击碰撞产生的冲击力在飓风中游走,下一个眨眼,他便成功进入了速掠状态,追赶上近侧一个非人形的轮廓。这个轮廓是如此的模糊,只是闪烁了一下,就从肉眼中消失了,即便如此,义体高川锁定敌人凭借的,可不仅仅是眼睛。
连锁判定再一次证明了它在日益增长的神秘中仍旧能够发挥作用。它们的反馈,让义体高川在无法直接目睹到这些敌人的真面目之前,就已经被给出了如何去面对的直觉——正是这样的直觉,让义体高川总算能够闪避这些鬼东西的攻击了。
他从一个敌人设想不到的角度钻出包围网,迅速后撤了数十米,紧追上来的,是扩散开来的闪烁景象。那就像是一个个的闪光,但确实带有更加具体的内容。敌人的攻击跨越空间上的距离,在极度短暂的时间里,再一次和义体高川擦身而过。仅仅只是被擦过,就差一点让义体高川再次失衡。
义体的分析数据开始增加了,义体高川的视野中,每一个呈现出轮廓的物体都在被标注更加详细的信息,结合这些信息,不,应该说,只是这个产生标注的行为,就已经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机会。那难以用肉眼观测到的“新生儿”也被打上了只有他可以看到的标签。这些标签死死粘在它们身上,至少让义体高川可以明确知道它们到底在怎样的位置。
三个在前,两个在后。前者似乎要牵制自己,后者正抛下自己,向三仙岛的方向移动。原来它们也想要三仙岛吗?但是,义体高川已经感受到了,那压抑到了极点的情绪,正在被自己心中的一团火点燃,那是一种沉闷的咆哮,也是一种炙烤着自己的灼热。
休想通过!
念头在义体高川的脑海闪过,速掠就已经完成了转移。即便这些鬼东西无形无状,无法直接看到,有着杀死素体生命的能力,也展现出非凡的速度,但是,在“高川”面前,没有任何速度能够超越他的速掠。只要它们无法消除运动过程,先机就永远都只会在义体高川手中。
如火焰燃烧,如同血液喷发,那如流质也如同虚幻的“深红围巾”在半空中留下蜿蜒的痕迹,而在痕迹呈现之前,义体高川已经站在了那两个“新生儿”的前方,挡在它们前往三仙岛的路线上。虽然只有一个人,无法在同一时间挡住不同位置的它们。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同一时间”,他只需要在“瞬间”就能做到。
似乎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两个“新生儿”的方向在调整,向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击中。而这些变化,已经完全在义体高川的连锁判定中呈现出来了。它们的路径,它们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所有影响它们的因素,都在巨量的细致入微的数据中表达出来。义体如同大脑一样工作,在观测到的瞬间,就将结果反馈到高川的认知中。
就像是没有处理过程一样,义体高川在它们刚开始调整方向的时候,已经化身一道锐利的血影,在两者之间环绕,穿插,就像是数十道深红色的痕迹陡然缠绕在这两个“新生儿”身上。它们那无法直接观测到的轮廓,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被切割,被贯穿。那如火如荼的深红色,已经彻底沾染在它们身上,成为它们的伤痕。
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也许是无法发出,义体高川已经再一次穿透它们的身体,在它们身后停下脚步。
而这个时候,无论是那三个试图牵制义体高川的“新生儿”,还是这两个奔向三仙岛的“新生儿”,都不过才移动了连一米都不到的距离。
“真是遗憾,你们并不如你们的父母那样刚硬。”义体高川的声音落下,他身后的两个“新生儿”便如一蓬燃火余烬般炸开,被无形的吸引力扯入他右手腕上的魔纹中。
而站在他正前方的三个“新生儿”则第一次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那或许真的是声音吧,如同婴儿的啼哭一样娇嫩,但又可以感受到极端的负面情绪。这些可以聆听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就如同刀锋一样锐利。只是,在义体高川的感觉中,这与其说是在抒发它们自身的悲痛和恐惧,不如说,它们仅仅是在进行反击而已。义体高川根本就无法从这充满了情绪的攻击中,判断它们是否真的拥有情绪,是否比诞下它们的那些素体生命更加具备感性,更加对自身处境有敏锐的感受。
但是,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了,它们的强大和素体生命的强大完全不一样。无论如何,倘若不是亲眼看到了生育的那一幕,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它们是由素体生命产下的“新生儿”。
而也正因为它们的强大和素体生命的强大不同,所以,对义体高川而言,它们反而比被它们杀死的“父母”还要脆弱。一旦攻击生效,义体高川就能够进一步杀死。这一点,他毫无怀疑,先前两个“新生儿”的结局也证明了这一点。
是不是无形无状,是不是难以观测,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素体生命能够挡下的攻击,它们挡不住,防御的最终结果决定了它们的死。
“你们,已经死了。”声音清晰的时候,义体高川已经再次速掠。
2122 主动权和被动权
“新生儿”完全被义体高川克制了,它们的能力对其它“神秘”或许自有其奇效之处,然而,义体高川既然可以伤害到它们,就意味着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会被杀死。义体高川的“速掠”是一种无限加速的体现,其效果取决于初速度、加速度和加速时间,在义体异化后,义体高川的初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而且也仍旧是可控制的。面对这些“新生儿”,义体高川甚至不需要加速时间,直接用初速度就能让它们毫无还手或逃跑的余地。
在瞬时间,剩下三个“新生儿”也被那如火如荼的深红色伤痕撕裂,炸成一蓬火光未灭的余烬,被他的魔纹吸收。反过来说,义体高川也考虑过,如果这些余烬没有被吸收,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这些“新生儿”仍旧可以从这样的余烬状态卷土重来,甚至于从余烬中诞生出更加多的数量或更可怕的怪物。然而,在魔纹面前,它们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需要警惕的反而是其它神秘专家那边,他们已经证明了,素体生命不是自己这边才有,他们也是千辛万苦,聚众人之力击败了素体生命后,才得以接触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即便他们已经在舰队中试图通过更紧密的内部联系去沟通“莎”,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似乎都在停摆中,甚至于连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所在的收容库以及里面的维护设施都已经停止运作,如果不是素体生命重新启动,并接入了新的程序,那些神秘专家恐怕连库所都无法开启。
义体高川感受了一下魔纹的状态,主动联系另一边的神秘专家,告知有关“新生儿”的消息。他没有具体说明情况,但是,那些神秘专家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迅速通过他不知晓的方式获得了更多的情报。他们之中当然也有对这些“新生儿”和素体生命的关系感到遗憾的,但更多的则是无动于衷。在某些情况下,义体高川觉得这些神秘专家其实比自己还要冷酷无情,也不由得想自己的感性是不是真的太多了一些。
不过,他并打算回到原来那种完全依靠理性思维的状态,毋宁说,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开端不正是他从脑硬体的控制中重新夺回了感性吗?这本来就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不能说因为看到了弊端,就否认自己当时迫切想要的东西。
“我们已经解锁百分之八十了。”那边的神秘专家催促到:“你既然解决了麻烦,就赶紧登舰吧。”
“百分之八十……你们那边所有的船舰都被封锁了吗?”义体高川有些奇怪,虽然谈不上什么出乎意料,但是,在他想来,“莎”应该已经完成了对三仙岛外的其它船舰的改造,说不定它此时的消失,并非是真正的消失,而是将这些船舰改造成自身的另一种“容器”后,进入容器时受到了某种打击,进而无法从“容器”中脱离。
换句话说,“莎的灵魂已经不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而是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这样的描述大概是会发生的。在这种情况下,素体生命的入侵也就罢了,这些试图登舰的神秘专家就不应该会被抵制——除非有更深刻的理由,亦或者,“莎”的确不在船舰中,而真的是发生了其它的情况。
然而,无法联系上“莎”的话,就根本无法得知它的具体情况。
在这种事态下,其实自己和其他神秘专家选择强行解锁登舰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仅仅是自己等人无法想到更好的选择。因为自己等人的行动,进而导致一些连锁反应令“莎”的状态恶化,进而又导致整个战事从预想中的优势陷入劣势之中。这些可以设想到的糟糕变化,都是有可能,且有很大可能发生的。在末日幻境里,事态往往会从一个糟糕的方向滑向另一个更加糟糕的方向,这一点,哪怕是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已经有所体现。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的胜利,不过是“运气好”,亦或者“在剧本中没有到退场的时候”,而并非是自己真的无人可挡。
他的担忧无法对人说明,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一种极其负面的思考方式,换做是其他神秘专家,或许同样可以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中挺过来,不,毋宁说,他们就是这般活下来的。但是,任何负面的思考和情绪,都的确会给他们带来无法完全消除的压力。这一点一滴的压力积累起来,他们在某一场战斗中,面对精神意识层面的攻击时,看似坚强的心灵一瞬间就变成了破碎的瓷器,也同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无论如何,义体高川都不想再用那负面的想法去打击这些同伴了,让他们至少可以抱有一个积极的心态去战斗,这是义体高川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你们加快速度,我这边有点情况。素体生命很可能已经对三仙岛做了点什么,我无法确定。”义体高川说:“我需要三仙岛那边主动发来权限认证,才能够进行下一步。”
“素体生命?它们又做了什么?”另一边的神秘专家发来询问。
“之前它们进行的仪式,怎么想都不觉得仅仅是为了制造新生儿。”义体高川说:“它们到底是借用三仙岛做为一个仪式结构,完全专注于制造新生儿,还是打着一石多鸟的想法,在尝试繁殖的同时,也对三仙岛做点事情。我这里完全无法判断。”
“但是,你已经可以主动接触三仙岛了吧?素体生命已经为你打开了大门。”那边的神秘专家对义体高川这种被动的考量表示难以接受,“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在你被动等待的时候,三仙岛反而被入侵成功了呢?你本来可以主动去做更多事情的。”
“啊,没错,我是可以主动去做许多事情。但是,主动去做事到底会不会让情况变好,我也有自己的考量。”义体高川的这个想法在幸存的这些神秘专家之中,反而是一个另类。主动去做点什么,和被动去接受事情发生,再权衡变化做出应对,这是神秘专家一直以来对待神秘未知的两种方法,至于选择哪一种,完全看个人的想法和观念,不过,幸存下来的这些神秘专家大多是倾向于前者的。换句话说,他们正是因为主动去做了一些事情,才能在经历了中继器对撞后的重重可怕境遇中生存下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自身的正确性。
然而,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这些幸存的神秘专家大都是在“NOG”成立后才展露头角的新手,他们经历的事件尽管看起来比过去的神秘专家所经历的更加宏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神秘事件是无所谓“宏大”与否的。看起来影响再小的神秘事件,也同样具备可怕的危险,而这些只经历浩大战争的新人们,只看到了眼前的战争带给他们的冲击,却实际缺乏应对神秘事件多样性的经验。他们的生存证明了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拥有一定的正确性,然而,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这场战争哪怕涉及到了看起来十分本质性的东西,连人类集体潜意识都被卷入其中,但是,它作为一个神秘事件的集合,和过去所遭遇的那些神秘事件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这些神秘专家只专注于这场战争模样的神秘事件集合,最终得出的正确论,大致只适合过去他们经历过的那些战斗吧。可是,存在于这里的神秘,可不仅仅是“战争”。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不能就这么对这些神秘专家说“你们太年轻了”之类的话,对方也大概会对此不屑一顾吧,因为他们眼中的事实,就是在他们之前的那些“前辈高手”都已经死了,而他们还活着。那些前辈高手的经验,已经不再适合这个战场了,反而是他们这些经历了战争才成长起来的人,才有更好的适应性。
这种结论初看上去很现实,很正确,但在义体高川那贯穿多个末日幻境,贯穿末日幻境中包括一般事件和非常事件的视角中,其实并不是那么的正确。
这些幸存的神秘专家哪怕对那种“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过是在推动末日进程”的感触,是绝对没有老一辈神秘专家那么深刻的。他们无法从太悲观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些作为对事态的推动,所以,义体高川认为,他们仍旧没有真正适应这个痛苦又疯狂的神秘圈。这些他们并不曾太过在意的东西,真的变成让他们感到痛苦的东西时,或许他们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那些前辈高手会是那样的精神状态。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还能保持清醒和自我,没有丢掉自己的性命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生质变吧?当然,这种质变也有可能会让他们堕入末日真理教中。义体高川知道太多这类情况了。
在那之前,义体高川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而不是采取对方建议的那种更加积极的态度。
有时自己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但是,在末日幻境里,有时太过于主动却往往不是什么好事。这就是义体高川作为那些神秘专家的“大前辈”——他们可不这么觉得——认为自己必须坚持的理念。
“高川先生,不再考虑一下吗?你的决定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些神秘专家的语气有些激烈,“我们可不想在启动了舰队后,却碰到不得不和三仙岛对抗的局面。”
“放心吧,如果三仙岛真的陷落了,我会负责解决的。”义体高川平静地说:“我只是相信三仙岛和里面的人们罢了。三仙岛是不会在见到敌人的大头目之前就倒下的,这是他们的使命和责任。”
“狗屎的使命和责任,说这种话的人都差不多死光了。”那边的神秘专家根本就没有压低声音,“我们算是看错了你,高川,你太令我们失望了,有个万一的话,就抱着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溺死吧。”说罢,那边气愤未平地中断了联系。
义体高川对他们的态度变化和恶声恶气没有太大的感触,本来这就是在预料之中的变化,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思维和其他神秘专家的思维有多么不同,或许老一辈的神秘专家因为经历得更多,可以更加豁达地对待这种不同,乃至于即便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也不会因为双方理念不同而产生的歧途产生情绪变化,他们从来都不用嘴巴去解决分歧,也从来都不真的指望有其他人会和自己由始至终是同路人。不过,这些新生代的神秘专家终究是和那些老一辈不同的。他们所经历的神秘事件,让他们错误的以为,这是人多势众,群策群力就一定能解决的问题。
他们渴求所有人保持观念和行为的同步性和一致性,这反而和老一辈的神秘专家们背道而驰——在这场战争之前,哪怕神秘专家们聚团取暖,在行事的时候也往往更倾向于个人神秘主义。这场战争改变了后来者的观念,但是,这种改变,真的是正确的吗?只是经历了这场战争,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就将所有的神秘事件的要素都总结为战争的要素,真的可以是一种正确的思维吗?
义体高川觉得不是。
在末日幻境里,这种狭隘的,充满了局限性的思维,很可能会让他们主动去做的事情,都被动地演变成坏事。这是迟早会发生的情况,只是他们暂时还难以理解罢了,义体高川希望,那个时候来得慢一些,不要是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不过,义体高川虽然这么期望,却也做好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关键时掉链子的情况。想必那一边的神秘专家也是抱着同样以防万一的筹谋看待三仙岛这边的情况吧。
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挡住义体高川了,他径直走到那深深裂缝前,窥视那隐藏在目光难以穿透的迷雾中的三仙岛。剧烈的震动,正在让地面开裂,隆起,就如同下边正在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在义体高川俯瞰的时候,已经有光从地面那一道道裂痕中迸射出来了。
2123 天王盖地虎
震动从来都没有停止,就仿佛在无法目视到的身处,始终有一场战斗被掩盖于这块坚硬的地面下,义体高川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激烈的战斗,但是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将之形容出来,自己的想象应该无法描述其场面的万一吧。义体高川在这光的迸发中,从脚下这片构造体材质的地面的碎裂中,从那从深处向上涌动的澎湃感中,感受到了属于三仙岛中所有人的战斗。他们的敌人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敌人,甚至于不是正常的生命体,那些超越常识,超越认知能力的诡异,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们。他们需要的胜利,也远远不是从物质上消灭对方就能做到的,那是一种“疯狂的思想”,就扎根在每个人自己的思考中,一旦开始去想,就难以停止。
意志和理念有多么坚固并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所在,只要“思考”的行为和过程仍旧在发生,这场战斗就会持续下去,直到最终一方崩溃。义体高川比任何神秘专家都清楚,一旦“神秘”上升到某个高度,就会趋向于“病毒”和“末日幻境”的本质关系的层面,从理论上来说,这里的所有人其实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因为,所有人都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本就是一群被“病毒”击败过的失败者。
这场战斗是失败者为了摆脱更加彻底的失败才产生的,是要在先天劣势的形势下扭转局面,而他们能够依靠的,不是那患病的身躯,不是那因为患病而扭曲的意识,更不是因为患病而分裂的人格,而是别的其他一些东西——如果找不到身体、意识和人格思想之外的某些拥有对“病毒”的抵抗力的因素,失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然而,排除掉物质身躯,排除掉人格思想和自我意识,“人”自身到底还有什么,足以当作抵抗“病毒”的底牌呢?即便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没有找到,否则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处境,他在末日幻境里比大多数人都风光,但这种表面上的风光从来都没有改变他是一个深受“病毒”感染的失败者,是一个绝体绝命的重病患者的事实。
即便如此,他仍旧对三仙岛抱有一丝希望,以“中央公国”这个意识态为核心打造出来的超巨型战斗兵器,那用三千万人的意识为代价所释放出来的“神秘”,到底会不会带来一些新的东西——些排除身体、思想、人格和其他已经见识过,却已经确认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之外的新因素。
这样的想法,在义体高川做出的被动选择中,也占据了极大的因素。
相信三仙岛,期盼三仙岛,义体高川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感受着深渊下三仙岛的异动。
持续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鸣,就如同岩浆在喷发的同时,就被更加深厚的岩石挡住了,声音在岩层中回荡,继而穿透到地面上。义体高川不仅仅听到了这个声音,不仅仅感受到了这一次和之前不太一样的震动,义体更从中获取了非正常的数据——一大片的乱码呈现在他的眼中,他十分清楚,某种可怕的神秘未知的效果,已经在脚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发生了。
下一刻,几乎没有可以用肉眼注视到的过程,当看到的时候,义体高川整个人已经被脚下那开裂的地面掀飞了。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机,那冲击力的突如其来,甚至连他进入速掠都不管用。早已经龟裂多处的地面彻底被粉碎,深渊的入口几乎放大了三倍。倘若义体高川就这样从空中坠落,那么他将毫无疑问地坠入到这个深渊中,他的正下方,以及向外延伸千米远的地方,都已经只剩下一个通往深渊的可怕空洞。
这里可不是在外界,而是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如此大规模的区域性破坏,哪怕对不断从体积质量上增强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是显著的,因为,那并非是正常的物体构造的毁灭,完全可以视为一种强烈的临时数据对冲现象——一场在特殊的,相对稳定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发生的,剧烈到会造成其它连锁反应的数据对冲现象。
在义体高川的认知中,这已经是对“数据对冲空间”自身结构的一种高度破坏。他觉得,如果自己这个时候真的跌入那个深渊中,就会直接从“莎”的内部传出去,抵达“莎”这个新生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外面的某处。到底会是在怎样的地方摔出来,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又是否存在某些致命的危险,义体高川可不想用自己的亲身实践去给出答案。
如果义体高川记得没错,这是第一次出现,从内部直接打穿了“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情况。哪怕近江曾经有过轻易击破某些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经历,但是,常言道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瓦尔普吉斯之夜”,在强度上完全不是同一规格的。哪怕“莎”只是新生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它对自身有一个准确细致的判断,但是,从“莎”的内部直接贯穿它的身体,这种情况仍旧是有点儿夸张。
倘若这种攻击的强度还能继续提升,理论上的确拥有“击穿中继器”的可能性,毕竟,“中继器”本来就是用“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而成的。无论两者的性能多大的高下之分,其本质也不可能截然不同。能够击穿“莎”,就有可能击穿“中继器”,这个判断放在其他神秘专家的眼中也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问题。
从来都没有人会想过,“莎”是从内部被击破的,包括义体高川在内,所有的神秘专家都认为,或许纳粹中继器会在之后的交战中,会通过某些可怕的力量,从外部直接对“莎”进行打击。但是,无论是“莎”的突然沉默,还是素体生命的入侵,乃至于眼前这可怕的贯穿性的一击,都让人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这不是正常的战斗,也不是正常的两个东西在战斗。和三仙岛出于交战状态的,也定然是一个不比三仙岛差多少的东西,倘若从好的方向去想,那么,这次贯穿“莎”的攻击,就是三仙岛发射的,而倘若从坏的方向去考虑,就必须提防,作为至今都为明确观测到的,素体生命招来的未知敌人,同样拥有着“理论上可以和中继器对抗,乃至于将之击破”的力量程度。
义体高川倘若只是神秘专家个体,那么,他的力量在眼前这个强度的战斗中,完全是渺小的,不值一提的,他的速度或许可以让他及时躲避和逃离,但也只能让他做到这两件事而已。眼前的景象再一次验证了义体高川的另一些想法:三仙岛的战斗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在外边可以涉足的,自己在三仙岛之外,也无法带给三仙岛任何增益。
除非,自己此时就在三仙岛内部,否则,这注定了是一场必须由三仙岛自己解决的战斗。
义体高川在半空下落的时候,射出即时编织出来的钩锁,以避免真的从脚下的大洞中掉落到“莎”的外部。他如同蜘蛛,也如同蝙蝠,在半空中腾挪转移,避开那些从下方飞溅上来的,因为获得了可怕的速度,而变得杀伤力十足的构造体碎片。
在他攀上穹顶的一半时,更剧烈的喷发出现了。他还在躲闪那些飞射到自己这个高度的碎片时,一个巨大的阴影终于出现在深渊下方的黑暗中。这巨大的轮廓比周遭的黑暗要浅,所以,虽然朦胧,却仍旧可以用肉眼辨认出来。它看似就要脱离黑暗,一跃而出,但是,这个感觉很快的过程却很慢,只有这个阴影轮廓的体积不断扩大。
它逐渐清晰,就像是潜艇以一种沉重的姿态浮出海面般,它也终于上浮到了深渊黑暗的表面,继而穿透这个表面,变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物质态的形体——说不出是动物还是植物,总之,绝对不是义体高川希望看到的那个轮廓,也绝对不是常识中应该存在的东西,因为,在自然界中,在人类的想象作品中,全都没有类似的参照物,所以,也无法描述它到底应该像是什么,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它显得柔软,粗壮,复杂,如果试图用笔线去勾勒这个形象,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因为,构成这个形象的线条是不连续的,是错乱的,是不规则的,也同样是不断变动的。只是看到这个形体,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所有的感受感觉器官都仿佛随之产生错乱。
义体只是反馈着一堆又一堆的乱码,高川觉得自己的这个“全身大脑”是不是要在这种时候,如过载的CPU那般崩溃掉,乃至于烧毁掉。
哪怕通过义体,也无法认知和理解自己到底注视到了什么,这个从深渊黑暗中冲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总而言之,那就是一个怪物。
然而,若是还有点好消息,那就是,这个怪物冲破深渊黑暗的行为并没有给人带来游刃有余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它是被迫的,被硬生生地从那深渊黑暗中挤了出来,要不就是为了逃避某种情况,而主动上浮。它看起来像是物质的,但是,它之前很可能并非是一种物质状态,只是被迫改变了自身的性态。
在这个怪物的形体彻底脱离深渊黑暗的时候,另一个同样超巨大的轮廓也浮现出来,它就像是追击这个怪物而来——它的前端刚刚成形,就已经撞在了怪物身上,其速度之快,连义体高川都没能准确观测到全过程。
只是眨眼间,或许比眨眼更短的时间,怪物就被切切实实地击中了。在那无法理解的,正常人只要目视就会发疯的躯壳下,某些情况因为这种撞击而产生了,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但是,他可以感觉到。
直觉和感受性的认知,是哪怕抛开义体的数据化功能,也一样可以实用的,而且,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巨大的风暴在撞击产生的同时就已经开始爆发。这风暴不仅仅是物理层面上的,也同时是意识态层面的冲击,比起怪物本身所带来的意识侵蚀,于此时爆发出来的冲击更偏向于一种正面的摧毁性。冲击以不同的途径扩散,迅速淹没了义体高川,让他在义体物质和精神意识的层面,都宛如暴风雨中的渔船。他只觉得自己竭尽全力,也只是勉强在这风暴中沉浮,而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被击飞,深深嵌入更远处的墙壁上了。
即便如此,义体也仍旧在反馈混乱得不知所谓的数据,而义体高川也仍旧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堕入意识的世界里,继续观测这场战斗的结果——那根本无法描述的怪物的形体再一次变形,同样的无法描述,只是,这种变形比起它原本的无状错乱,却显得更加的有序化,让人目睹到的时候,只觉得仍旧是极为复杂的,但却隐约可以描绘出几根线条了。
义体高川相信,这就是怪物受到伤害的证明。
至于撞击怪物的,正是三仙岛本身——那原本由三个岛屿通过管线桥接的构架集合成一体的整体形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仍旧能够让义体高川知道,那就是三仙岛。
如今三仙岛的模样,既不能形容为“岛屿”,也不像是曾经出现过的“球形”,而更像是层层堆叠的宝塔状。三个岛屿构成了最基础的三层,而在每一层又有着更多的细致的层落轮廓,从而造成了它并不仅仅是“三层”,而是更多层的感觉,但是,到底有多少层,用常识中的观测方法是根本无法数出来的。
这个几乎可以形容为“无数层宝塔”的三仙岛,正是义体高川所熟悉的攻防一体模式之一,和伦敦中继器测试过的“诛仙剑阵”,以及三仙岛曾经用过“元始天尊”变形,都拥有神秘学上的关系。那正是:
——天地玄黄玲珑塔!
2124 权限重置
天地玄黄玲珑塔,在中央公国的神秘学中是占据了极其重要地位的神秘之物,它原本是一种固态的形象,但又并不仅仅是以“塔”的意义为核心。这个神秘之物本身就拥有种种传说,然而,让其被人广为传诵的仍旧是它那撇开“塔”这个词汇的意向之外的意义。它的出现意味着一种秩序,一种调和,一种巩固稳定,一种对外来侵蚀的强大抵抗,而且天然凌驾在其它任何混乱的意义之上。
在末日幻境里,神秘学中的东西往往不能直接套用在真正发生的“神秘”身上,义体高川绝对不会认为,眼前这个自己无法理解也无法描述的怪物,就完全是神秘学中所说的“混乱”,或许它并不是神秘学中的文字所能描绘的,但是,从眼前所感受到的情况而言,它所给人的感觉和所带来的现象,朝人类所能理解的“混乱”意义去理解,也不是全然错误。相对的,三仙岛当然也不可能是神秘学中描述的那个先天至上的宝物,也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地玄黄玲珑塔”,然而,既然中央公国将这个名字冠上,自然也意味着,它的效能至少在人们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是符合“天地玄黄玲珑塔”的象征意义的。
天地玄黄玲珑塔和无可描述之怪物的碰撞,正在产生可怕的数据对冲现象,将“莎”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内部原本就已经被撕开的伤口更进一步撕裂。义体高川已经放弃了用连锁判定去观测眼前的情况,甚至将自己的感官水准降低到“人类五官”的水准,从而避免那意料之中的可怕冲击。义体在自行运转,但无论是观测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还是观测三仙岛的“天地玄黄玲珑塔”形态,都对义体本身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在这个过程中,义体接收了大量的数据,可是,这些数据哪怕是义体也无法解析,这些数据有一部分是义体自身产生的,仅仅是这部分就已经让义体陷入一个高强度的负荷中,就如同普通电脑一样濒临死机——义体的运作受到压制,最先受到影响的,自然就是所有依靠义体去运转的行为。
义体高川此时就如同一个患了重病的人,只觉得无数看不见的,无法理解的东西拥堵在自身内部,让人恨不得将自己开膛破腹,将这些东西都给挖出来。然而,哪怕真的开膛破肚,也不可能真的将这些负荷消除。义体高川被冲击碾压外侧的墙壁上,整个人不断向内凹陷,不过,这种冲击带来的物理性损伤根本就不是最关键件的伤势,真正让他陷入危险之中的,还是那间接导致的数据对冲空间的崩溃。
在这里产生的数据对冲现象,已经强烈干扰了义体高川所有神秘力量的发挥,无论是源于魔纹还是源于义体,这些神秘力量所产生的数据对冲现象,放在这个巨大的数据对冲场中,就像是萤火之光,瞬间就被熄灭了。这个战场上,实际很难存在除了“不可描述之怪物”和“天地玄黄玲珑塔”之外的其它任何神秘。反过来说,所有的神秘力量都被迫要承受两者所造成的冲击——义体也是充满了神秘要素的物体,而在这股冲击面前,它几乎就是首当其冲。
义体高川距离两者的战场实在太近了,而且,这个战场上似乎也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四者。
三仙岛、无可描述之怪物、义体高川,三者无法维持一个平衡的三角,最弱的义体高川反而成为了涌流出来的力量最先选择的方向。
义体高川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感到十分无奈。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情况会变成这样。自己的力量在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仅仅只是承受两者对抗所产生的间接冲击,就已经不堪负荷了。自己所面临的实际情况倒是证明了,他从过去开始,对自身能力的判断出现了巨大的误差。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难以说明有多强,但是,三仙岛的强比他过去所想象过的还要更甚,这也意味着,这样的三仙岛才堪堪可以抗衡的中继器,有着无可估量的破坏力。
这些亲身体验所带来的认知,是呆坐在三仙岛或中继器内部时,绝对不可能获得的。
至于代价……义体高川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从物质结构上分解掉。
不可描述之怪物直接就被化身“天地玄黄玲珑塔”的三仙岛撞了个正实,被嵌入墙壁的义体高川用自己强行降低普通人五官程度的观测,看到了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是如何破散的。如果将它形容为一滩水,那么,三仙岛就是和水洼一样巨大的石头,水珠向四面飞溅,但很快又汇入源流。不可描述之怪物没有被彻底打散,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它那飞溅出去的部分都在回流。
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出乎义体高川的意料,倘若这个怪物没有这么难缠,三仙岛也不用变化形态。曾经身为舰长的义体高川十分清楚,每一次形态变化对三仙岛本身也都是一种沉重的压力,因为每一次都要消耗内部存储的人口,而这些作为“柴薪”燃烧掉的人,是比常识中的死亡更加深入本质的消失。义体高川没有亲眼见到病院现实对应这一消耗的现象,但是,去可以想象,那些由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崩溃而成的淡黄色LCL液体,已经有很大一部分变得清澈了。
在现有的理论中,LCL是目前末日症候群患者人格的最终载体,它在常态下拥有单一却稳定的结构,但是,每一次在末日幻境中发生了可怕的神秘事件后,都会有一部分变得清澈,就仿佛其内在的某些东西被消耗掉了,更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则是那一部分的结构产生了彻底改变。无论如何,如经过多重筛滤后的纯净水一般清澈的新物质,是无法承载患者人格的,那部分结构所保存的人格资讯,已经彻底被“删除”了。
在义体高川的记忆中,会让LCL变得清澈的神秘力量并不多见,其中最直接有所认知的,正是“江”的侵蚀。
不过,也因为这个认知,也让义体高川曾经想过,“江”会不会就是以LCL为食的——并不是一种在病院现实角度可以直接观测到的物理性进食。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对LCL一部分本质结构以及内藏人格资讯进行吞噬,继而获取成长需要的东西。这个想法也将意味着,在病院现实角度所观测到的“病毒”感染,那正在不断扩大数量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其本质就是“病毒”在为自己制造“口粮”。
或许,对“病毒”而言,还算是人形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就如同腌制不够的粗粮,虽然可以下咽,但并不美味,真正成熟的食物就是那些LCL,而那些在身体崩溃后,仍旧于LCL中游荡繁殖的人格资讯,就如同腌制品在不断地发酵,至于末日幻境不过是发酵过程的产物,亦或者是发酵过程的一种间接体现。对末日幻境的控制,就是对发酵过程加以控制,其目的仍旧是为了制造出更加精细美味的食物。
这样想的话,尽管已经是可以理解的范围,却更加让人感到遍体生寒。伴随着末日进程的加剧,下一次总比上一次更加深入,最终被食用的期限也即将到来——反过来说,即便没有立刻食用,是否因为这个过程就如同酿酒般,越是埋藏就越是醇厚呢?
但是,最让义体高川感到恐惧的,并不是这个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折磨的过程,而是,这个想象的背后,是基于“病毒”是有充分的自我意识,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并有目的去做这一切的——这个有意识的“病毒”,一定会比原本被视为无意识的“病毒”更加残酷,因为它和人类的存在、意识、认知和观测角度是完全不同的,根本就不具备通融性。
至于“无意识地给自己制造食物”这个可能性,当然也存在,不过,这已经算是较好的情况了。
当事情出现了某些可以设想到的糟糕变化时,它就会以更糟糕的方向滑去——这可是义体高川对待末日幻境的变化时,一直信奉的名言。
“病毒”其实是有某些有别于人类的意识和智慧的生命,它的存在性在人类的认知之外,进而导致它的意识和智慧是如此的不同于人类。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秘”——这样现实的考量,并没有带给义体高川更大的信心,也丝毫没有降低恐惧在心中积淀的速度和程度。
在未知的神秘中,总会有未知的可能性,足以击破那些未知的神秘。但是,如果是更加精确的现实呢?在绝对实力差距下,运气所产生的几率,又占据多大的比例呢?如何在极其现实情况下,去战胜全方位占据优势,对己方拥有绝对实力差距,而自己对之没有理解的敌人?如果未知并非无限,世界也是封闭的,只要不断破解未知,就一定存在全知全能的可能,那么,“病毒”是不是早已经全知全能?亦或者是比人类存在更久,在这条道路上走出更远的存在?
如果假设人类需要努力一千年,一万年,地球生命周期,恒星生灭周期,乃至于一个星系从诞生到毁灭的时间长度,才能在理论上观测到“病毒”,那么,如今的人类,必须要自食其力,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下,于一九九九年的最后期限到来时击败这样的存在,才能避免成为其粮食?
这恐怕是人类认知中,理性思考中,最不可能的任务了。而这也是最为残酷的,最让人不想面对的,让人最感到疯狂和绝望的现实。
是的,即便是“高川”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所以,他的确更倾向于“未知是无限的”,“世界不是封闭的”,“可能性永远存在”之类的想法。
这个末日幻境里,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神秘,都比那设想中最坏最残酷的“现实”要好一亿万倍。哪怕眼前两个超出理解和认知范围的庞然大物相互争斗所产生的压力,都比那样的“现实”要轻松一亿亿万倍。这个充满了神秘的世界,是如此的残酷而悲哀,但是,如果它的残酷和悲哀之后,有另一个更残酷和悲哀的现实,那么,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无力而绝望的地方。
三仙岛的消耗是义体高川能够明白的,而付出这样的代价才能击退,亦或者击败眼前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也是可以理解的。更进一步去深入思考,眼前现象的本质性,是义体高川不得不去做的。他曾经多次陷入这可怕的思维中,感受过普通人绝对不会感受到的绝望和恐惧,而义体的每一次调整和变化,都一度让他从中解脱出来,但是,正如循环一样,这疯狂、绝望和让人恐惧的思维和想象力,又会再一次捉住他。现在,他知道,自己又被捉住了,或许义体在难以承受的负荷中变得迟钝,才导致了自己那让疯狂而绝望的思想念头,再一次萌发和蔓延。
毋宁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不又是一种意识态的侵蚀和攻击吗?义体高川无法控制义体,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考,就和过去他所经历过无数次的那般无二。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自己的直觉正在变得更加敏锐,仿佛三仙岛已经变成了一个持续向外扩散信息的源头,自己不是主动去拿取这些信息,而是就沐浴在这些信息中——之前是理论上了解这一点,但如今却有更加真切的感受,甚至于,可以感受到这信息洪流的“冷暖”,以及在这“冷暖”中表达出来的意义。那些义体无法承受的信息,反而在那疯狂的思维膨胀的同时,变成了“只用去想,去感受就能抓住”的东西。
义体高川不可避免地去感受,原本极度封闭的三仙岛,仿佛渐渐对他打开了大门。
他听到了宛如幻觉般的声音,那是三仙岛内部无数人在一个统一的意志下的呐喊。它们,在呼唤他的回归。
“权限——重置。”义体高川发出命令,于是,三仙岛真的开始发出响应。
这个响应似乎只存在于义体高川的那膨胀的思维,疯狂的想象和敏锐的感觉之中。
2125 战斗续行
义体高川从未见到过如此清晰的数据对冲现象。尽管一直以来都用“数据对冲”这样的词汇去描述一些神秘的现象,但这个词语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第一次被人们说出来,又是何时扩散到神秘专家之中的,就连义体高川自己也无从知晓。当然,在这个末日幻境里有一个可考证的“历史”,那是最先一批进入统治局遗址中,带走了部分关于统治局遗留技术资料的神秘专家,从这些资料中解读并翻译出来的——最先创造了这个词汇的不是现代人类,而是不知道溃灭了多长时间的统治局,就如同外语翻译一样,神秘专家搜肠刮肚,就是为了给相关的词语找到一个合适的让现代人也能尽可能明白其意义的翻译,最终,“数据对冲”这个说法开始在群体中扩散开来。
然而,这个“历史”在末日幻境里其实是不存在的,所有的历史都只是纸面上的背景资料,而并非是真正存在过的发展——义体高川从病院现实的角度去思考末日幻境的本质,也只是得出了一个“末日幻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过去,只有一个明确的未来”的结论。无法将思考、视野和认知扩大到“末日幻境”这个看似封闭的环境之外,就必须承认既有的历史,但是,只要能够脱离末日幻境,从一个更加高度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就会意识到,构成这个世界以及自身人格意识的“过去”是那么的虚幻,真正对应了“幻境”一词。
“末日”和“幻境”,两个词语分别指向这个世界的两种本质,而结合起来的“末日幻境”却又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义体高川越是经历,越是去审视“末日幻境”和“数据对冲”这样的说法,就越是觉得其中深有其道理,但是,和“数据对冲”的问题一样,“末日幻境”最早是在何时,被何人说出来的呢?
追本溯源的话,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已经无法从一个最真实最根本的角度去考证,然而,却无法不让义体高川去思考——他的思考终于再一次如脱缰野马,超出了义体的束缚,以一种仿佛独立的形态膨胀着。
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意识也在不受控制的思维膨胀中发散,他觉得自己就好似要被从自己内心深处喷发出来的诸多问题给淹没了,无论自己解答了多少问题,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却在变得越来越多,让人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知、愚蠢以及时间的紧迫性。由思考产生压迫感,由思维产生恐惧感,这一切在义体高川的幻觉中,就如同逐渐逼近的丧钟在敲响,每一下响声都让他的精神在抽搐。
他开始觉得,这种高强度的精神意识冲击,绝对不仅仅是三仙岛和那不可描述之怪物的战斗所带来的,由两者引发的冲击只是扮演了一个导火索的作用。两者之间的碰撞所造成的冲击,正在产生可怕的,难以理解又无法观测到的庞大连锁反应。数据对冲现象只会在这种连锁反应中越来越严重,如果“莎”无法及时止损,这种从它的内部产生的“伤口”就会不断溃烂,不断扩大,最终导致整个瓦尔普吉斯之夜彻底崩溃。
在疯狂膨胀的不计其数的念头中,义体高川竭尽全力去寻找那带有“三仙岛”这个字眼的念头,他在之前产生了一种“三仙岛已经主动联络,而自己也已经发出指令”的感觉。他曾经设想过三仙岛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发来信号,而不是如同其他神秘专家那样质疑三仙岛能否发出信号,但却完全没有料想到,这种信号和回应竟然是以“自己的某些念头”的方式传达的。
其实,义体高川很难分辨,在此时不断膨胀的思维中,那些有关“三仙岛”的东西,到底有哪些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的猜测,是自己的想象,又有哪些真正是从“三仙岛”那边发来的消息。他只是尽可能在每当自己产生有关三仙岛的念头时,都发出一道指令。
所有的指令都是相同的内容:权限重置。
他不知道桃乐丝和近江到底是用怎样的方法,将三仙岛的权限从自己身上剥离,并转交给“莎”的,但是,在他的认知中,要重新拿回权限,在发出指令之后,进一步进行身份验证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三仙岛应该有这样的功能,以避免权限被篡改。而桃乐丝和近江,绝对不可能彻底把自己这边的权限身份,彻底从三仙岛之中删除掉。无论她们能不能做到,都不会这么做。
因为,“莎”虽然暂时是合作伙伴,但却并非计划的真正执行者。他才是真正的,且唯一的计划执行者。
只要有可能,所有能够被启用的力量,都会设下隐藏的权限,以提供他在必要时使用。就如同系色被称为系色中枢一样,桃乐丝也自诩为末日幻境的黑客,她的行事风格和系色大不一样,在末日幻境这个宏观环境中,乃至于末日幻境内部更加具体的事物中留下“后门”,以应对不同的状况,这几乎就是她的本能。
义体高川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有多大本事的人,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去信任他人。他信任三仙岛,信任桃乐丝,信任近江,这些信任让他在面对眼前如此险境时,也从来都没有放弃扭转局势的努力。他相信,自己的指令必然会传达到三仙岛中,无论究竟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是某种自己所不知道的传输介质也好,亦或者就是所谓的“心心相印”也好,是通过意识态的渠道也好,是通过物质态的渠道也好,总之,自己的指令必将传达,并且,已经传达。
那不可描述之怪物被三仙岛撞击之后,整个轮廓都在向外发散,宛如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和水滴,也是一片混沌的幻象。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这东西根本就没有死亡,看似被砸得散开,也很可能完全没有受到伤害,只是存在形态发生了变化而已。这些不断发散的东西,也根本就不是物质,它们很快就填充了义体高川能够观测到的所有空间位置,就连他本人也已经完全置身于这种雾气、微尘、水滴、轻薄又浑浊的幻象中。
即便如此,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物质性的,物理性上的触碰,反而是自己的精神意识如同发疯一样啃噬着自我认知。
一些发散的思维试图去尝试理解眼下的状态,然后,这部分思维很快就走进了死胡同,变得疯狂又浑噩,让义体高川产生十分强烈的自毁倾向。
另一些发散的思维则试图对自己提出建议,然而,那些建议都是如此的疯狂和充满了臆想,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实现的可能在小数点之后。
这一切围绕“怪物”在膨胀和发散的思维,都让义体高川觉得,这些本是自己产生的东西,正在脱离自身,就像是“思考”这一行为,以及“思考”的最终成果,都变成了独立的生命,并且正在攻击自己这个源头。
这些发生在义体高川自我认知和精神意识中的异常是如此的庞大,而且还在变得更加庞大,仿佛永无止尽,对自我的肯定,随着这些扭曲的想法,正在变成一种否定。
义体高川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他有好几次,都几乎被这思维的浪潮掀翻了,如今也不过像是搭着小舢板在风暴之中沉浮而已——他甚至已经无法去思考,这个看似还自我也还理性的小舢板到底是怎样的内容和本质。
可怕的难以理解的景象,正在被义体接收,也正在让义体瘫痪。
而如上一切所有的发生,都是在义体高川都难以确认的极为短暂的时间中,他的思维越是膨胀,体感时间和外部时间的差距也在不断放大。
比起义体所承受的物理上的冲击,这种意识上的冲击更加沉重。
义体高川就像是沦陷在自我内心的时间里,越来越难以去触碰外界的时间。他开始不知道,自己承受这种折磨到底过了多久,也已经无法去捕捉三仙岛可能已经发出的回应。他开始无法思考其它问题,无休止膨胀的思维已经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念头,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填充,也被这填充的东西扭曲。
就在这直落深渊的浑浑噩噩中,他突然打了个激灵。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一束光笼罩。眼前的景象,仍旧是他所拥有的清晰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那不可描述的怪物在发散,如雾如尘,却反过来让三仙岛无可奈何。撞击只在第一时间里奏效,但随着不可描述的怪物的变化,三仙岛化身“天地玄黄玲珑塔”完全穿透了它,而不是作用在它身上。
而这个穿透了那不可描述之怪物,仿佛处于一种冲撞的惯性中的三仙岛,其移动的方向,正是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义体高川清醒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那束照在自己身上的光,正是由此时直冲自己而来的三仙岛发出的。
义体高川下意识就要躲避三仙岛的冲撞,然而,他的意识虽然清醒了,但是,义体却全然无法动弹,就如同鬼压床一样。他整个人都嵌在墙壁上,面对冲撞过来的三仙岛,连睁大眼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三仙岛那庞大的体积给淹没了。
比之前所有的震动都要剧烈,震波冲击将周遭那进行区域分割的墙壁统统捣碎,尽管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内部,这些墙壁全都堪称“坚硬”,甚至还有完全就是构造体材质的物体,却也在这种高强度的冲击和震荡下,形体纷纷粉碎。
作为瓦尔普吉斯之夜,“莎”孜孜不倦地扩大和加固自身内部结构,然而,在三仙岛和不可描述之怪物的交战中,它们所在的区域终于彻底崩溃了。倘若说之前两者的对撞所产生的冲击,只是给瓦尔普吉斯之夜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口,那么,如今这个小小的伤口就已经溃烂成更大的伤口。不可描述之怪物化作一股妖风,亦或者说,是一片幻影,从这道口子钻了出去,而三仙岛化身的“天地玄黄玲珑塔”也紧随其后。
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这一幕,当他从“被三仙岛撞中”的认知中脱离出来时,他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筒状空间,“筒壁”上安置着数不清如棺材一般的舱室,而筒的中心则是一个球状区域,桥梁正从自己所在的入口处,通往那个球状区域。除此之外,在球体和筒壁之间,那看不见顶,也看不到底的空隙中,十二根狰狞肃穆的图腾柱矗立着。
与其说,这是“控制室”,毋宁说,这是一个“祭坛”。
这里正是三仙岛的内部核心区域,十二都天神煞系统似乎从未停止运作。
义体高川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似乎恢复正常了,自己又能够正常去思考和去观测了。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首先做的就是重新审视自己的思想和人格。脑硬体和原生大脑则已经彻底不存在了,此时的义体即是身体,也是大脑,但是,这样的姿态对他此时要做的工作却没有太大的帮助,义体的运转无法帮助他完成哲学部分的答疑和整理。他只觉得用了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是高川”这一核心内容全部的意义进行重建,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确定,现在的自己,和不久前的那个义体高川,到底是否已经有了区别,亦或者有怎样的区别。
他十分清楚,自己此时的人格意识和思想精神,完全就是在之前的“废墟”上重建的,虽然已经尽可能复原,但却很可能无法保持完全的一致。
之前所承受的冲击对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了,连自我认知都被扭曲,差一点就变成不可再生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义体高川仍旧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自己仍旧是“高川”,那些涉及到桃乐丝等人的计划和使命,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而贯彻这个计划和使命的意志,也没有任何动摇。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根本就不重要,这个经历也不算得特殊,毕竟“高川”早已经重建过自我不知道多少回了。对其他人而言,或许这是让人纠结的事情,但是,对“高川”自身而言,不过是习以为常的过程而已。
只要诞生“高川”人格和重建“高川”人格的机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那就意味着,那种程度的意识伤害仍旧没有深入自身的本质。
“高川”机制对其它一切都不干涉,唯独对高川自身的干涉,是十分坚固、冷酷而高效的。而这也是对“高川”得以存在于此,并继续战斗下去的基础。
2126 神秘对神秘
三仙岛的球状核心正徐徐旋转,通往它的桥梁没有特别明显的色泽,却显得异常沉重。义体高川环视这个圆筒状的空间,直觉将他的目光牵往某个方向,他依稀觉得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凝视自己。然而,他自己十分清楚,如今的三仙岛内能够自由活动,拥有个体意识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他的精神已经开始稳定,三仙岛的资讯正源源不绝地通过无形渠道流入到他的义体中,让他即便没有接驳线路,也能够快速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亦或者说,他不得不去接受这些难以计数的信息。
义体在之前处于一种阻塞般的僵硬状态,但到了三仙岛内部时,那些阻塞的感觉也开始松动了,同样是巨大的信息流,其中也有义体无法辨识解析的数据,同样有大量的乱码在义体高川的眼前一晃而过。然而,来自三仙岛的信息流却没有给义体带来如之前那般巨大的负担,反而,这股信息的洪流就像是梳理了河道,将淤积在义体内的那疯狂、混沌、错乱,充满了负面气息的信息一点点驱散。
义体高川迈动沉重的步伐,他必须再一次去面对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即便他到现在仍旧无法确定这个怪物的来历,只能猜测是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也只能去想象这个怪物和“病毒”有着如何深入的关系——这是他的任务,他必须越过的障碍。这个一度只靠自身释放出的信息,就差一点让义体高川人格崩溃,意志沉沦的怪物,哪怕有着种种不可思议,但如果和他所想象的“病毒”之可怕比较起来,仍旧是单薄的,片面的,脆弱的……如果在末日幻境中,在有着各方面帮助的前提下,都无法战胜这个怪物的话,又谈何在极为苛刻的现实中击败“病毒”呢?
如果这个怪物也不过是“病毒”在末日幻境中的一种恶性体现,那么,这次战斗哪怕再一次失败,乃至于死在它的手中,也绝对会为未来的“高川”去认知“病毒”有多么强大,去战胜那个更强大的“病毒”,绝对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义体高川认为,眼前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正是面对“病毒”之前,最好的一次称量自身的机会。
那还在整理的迟钝的思维,那沉重的还在调整的义体,全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和思想。当他确认自己必须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再没有任何犹豫——恐惧、绝望、疯狂……这一切可怕的情绪感受都蕴藏在他自身的思考和体验中,但是,在被这一切彻底击垮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义体高川走过桥梁,走进球状核心,在那宛如祭台的原盘上躺下,如有生命般蠕动的管线如过去一样,不断钻入义体之中。义体经过再三调整和异化,已经全然无缝,没有任何的插口,但这些管线却仍旧贯穿了义体那理应十分坚硬的表皮,深入内部的结构中。义体高川已经没有正常意义上的大脑,这些管线便在义体结构上纠缠、蔓延,深入到它们所能去到的所有角落,就如同一套新的神经,新的血管,新的器官。
义体高川的身体再次被束缚起来,就如同受刑的圣人。他的意识正在下沉,而下沉的尽头就是一个更加巨大的身躯“三仙岛”。十二都天神煞系统释放出来的信号,在他的意识态世界也以一种火花的方式呈现出来,继而构成了新的形象。这些形象化的,更容易认知的火花,被义体高川用自己的意识推动,运转,编织,构成,赋予它在神秘学中应该具有的意义,而这些意义便在通过三仙岛内部的神秘机制,转化为在末日幻境中的真切力量。
这一切行为是复杂的,充满了暗示和寓意的。而这有意义的一切背后所象征的本质,便是一种复杂到了让人感到无法理解,甚至于头晕目眩,身心浑噩的秩序结构。义体高川同样无法理解自己所能观测到和感测到的,关于三仙岛的一切,倘若要对这些不解的复杂谜题追根究底,用自己的逻辑和认知去解释,也同样会产生极为不适的感觉。然而,他要发挥出三仙岛的力量,根本就不需要明白三仙岛到底有怎样的力量,这些力量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需要遵循此时的感觉就行了。
他就像是成为了三仙岛的一部分核心驱动,就如同人不需要思考如何举手抬足一样,他能够本能地运用三仙岛所拥有的一切,甚至不需要像是人体锻炼一样,必须依靠锲而不舍的长时间的磨练,才能够将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是的,不需要。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观测”、“感受”和“思考”敌人。三仙岛会协同他的工作,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系列的现象,去达成他已经想到,亦或者从未想过的结果。
三仙岛已经在撕裂了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空洞中穿行,不断定位那不可描述之怪物的所在,这个过程同样是义体高川无法观测到的,但是,他可以感受到,那个怪物从未脱离三仙岛的锁定范围。他兴起一个念头,在这个想法明确成形之前,三仙岛已经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加速。速掠的效果,就像是从他自己身上转移到了三仙岛本身。
三仙岛就如同一颗骤然加速的流星,在不可描述之怪物彻底脱离这个既不是“莎”内部,也不是统治局遗址的瞬息前,再一次捕捉到了它的轮廓。
怪物和三仙岛一前一后,相差连纳秒的时间都不到,就已经再次闯入统治局遗址中。这个地方距离“莎”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但却仍旧看不到任何正常的景色。巨大的齿轮和杠杆悬浮在空中,没有头也没有尾,其轮廓于灰雾中若隐若现。不可描述之怪物一头扎进去,瞬间就贯穿了这些机械构造,整个天地都开始呈现出一幅崩溃的景象。
义体高川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自己既无法联络那些仍旧在尝试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神秘专家,也无法从周遭观测或感受到有其它敌人的存在。这个地方的一些设施表面,曾经有人居住这个地方,但是,如今都已经消失了。
在这个新开辟的战场上,只有三仙岛、义体高川和怪物。
义体高川没有改变三仙岛的“天地玄黄玲珑塔”状态。这个状态拥有极为强大的防御力,能够纠正或减轻由那个怪物带来的负面冲击。根据三仙岛之前的战斗资料,这个怪物在物质态层面的杀伤力并不强,但是,我在意识态层面的杀伤力却十分可怕,另一方面,和杀伤力相反,它在物质态层面的防御能力和生存能力同样强大,并且可以如同灰雾那样,并不是单一的精神性或物质性的体现,而是一个中间态,甚至于,在精神性和物质性的统一和转化方面,有着比灰雾更快速也更主动的表现——灰雾只是一种无意识的东西,可它是有意识的,甚至于,它应该是会思考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人类的生命。
人类无法理解它,是因为人类自身的限制。哪怕通过一些技术手段,让人得以观测到它的模样,这个模样也并不是它真正的模样,而是通过了一次认知转化,将它的信息部分转变为人可以接受的信息。就如同从未有过科学家看到过全部的“波”,而是通过数学工具将其信息转化为自己可以认知和理解的范围。但是,所有经过转化的信息,在转化过程中,都有着人类自身无法认知到,也无法理解的损失和扭曲。就如同一个数学公式完美地描绘了某样事物现象,但这种“完美”也同样受限于人类自身的局限性,而并非是真正的,完全一样上的完美。
所以,义体高川通过三仙岛所能观测到的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仍旧是片面的,是一种扭曲的假象,它的实质存在要超过义体高川自身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那部分多少,完全无法被确定。这也意味着,它仍旧是不可描述的,能够描述出来的,都是虚假的。
义体高川必须要放弃自己所能观测到和认知到的那个形象和变化,用一种超越性的感知,去捕捉它的本质。依靠三仙岛内在的,他自己同样无法理解的力量,去对抗这个怪物那同样无法让人理解的力量。
这就是用神秘未知对抗神秘未知——义体高川再一次感受到了少年高川的存在,因为少年高川就曾经说过:能够对抗怪物的,就只有怪物而已。
义体高川在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又像是早已经被自己忘却的记忆中的声音:“高川,你想成为科学家?那你必须记住,科学家对所有已知的事物都拥有强大的控制力,但却是无法战胜自己无法认知到,自己不理解的东西的。所以,科学家必须有一颗求知的心,那正是因为,他必须知道那是什么……”这是谁在说话?亦或者说,是在对哪一个“高川”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在何处说的话?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是这个声音在恍惚中回荡。
然而,义体高川已经无法成为科学家了,他距离一个科学家有着素质和天赋上的极大差距。也许,曾经是有过“高川”想过要成为一名科学家的吧,就如同少年高川曾经想要成为动力学工程师一样。但是——
“我不是科学家,但我是神秘专家。”义体高川对自己这么说到,从那恍惚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科学家无法对抗自己无法认知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所以必须求知,但是,神秘专家不一样。神秘专家的战斗,并不比科学家更少面对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未知,但却没有科学家那般充分的求知时间。为了在最短暂的时间,最极限的条件下,战胜这些神秘未知的事物,他们必须也只能使用自己同样无法理解的力量。
用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对抗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胜利的基础,在于三仙岛和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哪一个更加具备神秘性,哪一个在未知的远方处于一个更加遥远更加广阔的位置。
未知之中,更深远的未知将取得胜利。神秘之中,更高的神秘性将取得胜利。这就是神秘专家的认知。但是,这样的认知,才偏偏是让人陷入疯狂和绝望的源头。毕竟,没有人能够度量未知和神秘,也无法衡量自己距离那样的未知究竟有多遥远,其神秘性到底有多高。
义体高川知道,自己没有陷入幻觉,思维也没有膨胀,他只是想到了,只是飞速地想到了。然后,再一次清晰地,听到了那虚幻的歌声。
这歌声就如同自己的心跳,如同自己的脉搏,如果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自我生命的脉动,是自己曾经想象过的声音。就如同艺术家所言,当看到一些事物时,总会有某种灵感般的旋律在脑海中回荡。
义体高川开始觉得,其实这个虚幻的歌声,并不是什么“病毒”或“江”发出来的,让人精神崩溃的声音,而就是自己的心声。这个歌声的旋律如此之动人,只因为,它是由自己内心发出的旋律。
在这虚幻的歌声中,三仙岛猛然向下俯冲。明明在观测中,距离那个不可描述之怪物的轮廓还有遥远的距离,双方的位置也不是“上下”之分。但是,在放弃了那个可见的轮廓后,在心中那虚幻的旋律的引导下,在三仙岛看似就要坠落的俯冲中,义体高川只觉得距离那个怪物更近了。
只是眨眼的时间,义体高川所能观测到的景象已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统治局遗址特有的风景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并重新认知到,三仙岛距离最近的地表足足有上万米。所有可以观测到的坐标已经全部刷新,更明确的轮廓和光影,正在他的心中构成一个认知中最为清晰的形象。
2127 参照系打击
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如云雾,如光影,融入空气和光线中,隐约浮现只鳞片爪,它没有在下方,也没有在上方,更不在左右,而是以一个超乎想象的体积,全然包裹着巨大的三仙岛。
三仙岛其实是在它的“腹中”——这是义体高川对目前状况最新的认知,但是,他知道,这也仍旧只是假象。
三仙岛和这个怪物的彼此位置,绝对不能用正常的距离和位置标准去衡量。双方看似纠缠在一起,但或许就如同数学曲线公式一样“无限接近X轴和Y轴,却永远都不可能接触。”
能够观测到的,不过是一个假象,所有测量到的变量和定值,都定然存在偏差,也完全无法得知偏差的范围和性质——必须要在最极限的时间内,突破这些障碍,去战胜对方,这就是神秘专家该做的事情。
那虚幻的旋律,在义体高川的心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昂,就如同即将进入某个高潮。
“——”他的意志在对那不知道存在于何处,不知道其本质如何,无法准确定位,也无法认知理解的怪物发出无声的呐喊。
突兀地在全然封闭的统治局遗址内,出现了宏大的星云。
怪物如同云雾,如同光影,彻底将三仙岛包裹在其中,而星云则和怪物可见的部分纠缠成一团,开始旋转。
星云漩涡不断向外散射出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物质,一秒内的释放量不知其数。下一秒,直径数公里的巨大光柱从星云漩涡中射出,一口气射向完全无法目测到的顶部,变成了一根通天彻地的物质态实体柱子。
一个似人似猿的头颅幻象从星云漩涡中钻出,而三仙岛已经不知所踪。它探出上半身,双手抓住了这根不知道由什么材质构成的巨大棍棒,一棒就砸碎了怪物那如云雾如光影的可观测部分。
以人为柴薪,瞬间烧掉一百万人的命。
义体高川在心中那激昂高亢的旋律中,大声在心中喊道:再吃我一棒!
——十二天都神煞系统,先天灵宝变式,金箍棒!
巨大的棍棒简直就像是要击穿了空间一样,去向义体高川无法观测的地方。将这个怪物可以观测的部分砸碎并不意味着胜利,第二棒要砸碎的是无法观测的那部分。总共消耗的两百万人,让三仙岛的人命储备立刻降低到一个窘迫的数额,为了让三仙岛发挥出隐藏的最终手段,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存余是必要的,然而,敌人是如此的强大,接连面对不同的敌人,三千万人的储备也只能算是捉襟见肘。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仍旧判断,在这个怪物身上一口气消耗掉如此多的人命也是极为有必要的。放任这种怪物不理,或许也有别的神秘专家,亦或者少年高川,更甚至是纳粹和末日真理教也不见得会袖手旁观。哪怕这个怪物和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密切相关,而素体生命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末日真理教的引诱下完成的。然而,如果不在这里解决这个怪物,当前的危机就会产生更巨大的连锁反应。
义体高川无法估计后果,他只能根据自己那局限的眼光和敏锐的直觉,去做下决定。
三仙岛的攻击一直向冥冥的深处延伸,三仙岛大致是可以处理,但是,处理的过程和结果哪怕传输到义体内,义体也无法将其解析,而义体高川更是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确定这个可怕的敌人是否已经被击中了。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实感,除非一个他能够观测和感受到的结果传达。周遭那些曾经包裹住三仙岛的异常瞬间蒸发,将最原本的统治局遗址的景象重新呈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个时候,三仙岛距离“莎”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了,同时也根本就无法定位“莎”如今所在的方向。
他驾驭三仙岛一路追击不可描述的怪物,虽然仅仅过了极为短暂的时间,可穿行的路线绝非寻常,根本没有常识中的“距离”可言。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具体是在统治局遗址的哪个角落,怪物的下落和处境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反馈,但同时也再没有什么力量在攻击他和三仙岛了。
似乎一切都因为两次攻击而结束了,只是,完全不能确定那个不可描述的敌人是否就这样被击溃。用自己无法理解和认知的神秘去攻击另一种自己无法理解和认知的神秘,其结果就是如今这么回事——很可能也是自己无法理解和认知的。
义体高川对现状没有任何慌乱和忧虑,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如果仍旧失败了,那么他也没有任何可以懊悔的地方。他搜索着所有自己熟悉的痕迹,所有可以成为坐标的东西,自己人也好敌人也好,个体也好,群体也好,纳粹也好,素体生命也好,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只要有一个较为明确的活动痕迹,他就可以顺着这个痕迹重新战场,而不是被抛离在这个宛如被遗弃的角落。
统治局遗址是如此的广阔,诸多区域被埋藏在可能并不真实存在过,而仅仅是一份信息的“背景”中,并且,从那些一直在活动的建设机器来看,统治局的内部构造一直都是在扩大的。这意味着,按照正常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发掘统治局遗址的每一个角落——神秘专家们、素体生命们、原住民们都无法断言自己去过统治局遗址的每一个区域,而义体高川和三仙岛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情报,也察觉不到生命活动的区域。
这个区域的一切设施看起来还在工作,但是,那到底是自律运转程序在维持工作,还是一种错觉,也完全无法界定。这里的一切,无论是运动的还是固定的,都是给义体高川带来死寂的味道。尽管景象不是一个废墟,但确实让人觉得早已经被人荒废了。在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可观测的部分消失后,这里已经没有能够让义体高川感觉到危险的事物,但也仅此而已了。这种无人区般的死气沉沉的感觉,本身就是充满恶意的。如果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坐标,他和三仙岛要在这个地方转悠多长时间,根本就是难以确认的。
三仙岛巍峨的轮廓在半空中徐徐滑过,沿着一个非正常距离意义的诡异向“外围”进发,义体高川无法指出明确的方向,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行驶。这个区域内的景色在死寂的氛围中变得单调,那些与众不同的建筑和设备,哪怕以不同的姿态不同的结构呈现出来,也无法给这种单调增添一分色彩。在这死寂和单调中,所有义体高川能够认知和感受到的“距离”和“时间”都仿佛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已经试过给伦敦中继器、“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其它船舰发送信号,但是,这些信号无论是以正常的渠道还是三仙岛拥有的神秘渠道发送出去,也一直都无法接收到任何方式的回复。三仙岛已经距离击溃那个怪物可观测部分的地方已经十分遥远,他已经将原来所在的地方设定为一个临时参照坐标,用正常距离去描述三仙岛如今和这个临时坐标的距离,竟然是“十万光年”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数据。
义体高川开始怀疑自己所在的这个区域的真实性,所有已知的资料都没有说过“统治局遗址”的正体是在“宇宙”之中,但是,另一方面,也从来都每一个结论可以说明“统治局遗址”到底是在什么位置。人们最先找到的统治局遗址入口,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入口”,无论观测还是进出,使用的都是神秘力量,而神秘本就意味着“无法理解”。对统治局遗址的本质,也只能局限地理解为“一个巨大而稳定的数据对冲空间”——这一切所产生的认知结果都是暧昧的。
用未知的力量可以解决未知的麻烦,但未知本身无法让人理解未知,求知性在未知的无法观测的过程中发生了断层。而这种断层的弊端,正在向义体高川一点一滴展现出来。
一切看似已经理解的和已经认知到的事物,都在发生某种异常的变化,让周遭这些死寂而单调的景色顿时充满了陌生感。义体高川在每一秒都能够感受到,那来自于自己所不知晓的层面,那自己无法观测到也无法理解的变化,所带来的恐惧。无论被改造调整过多少次,无论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肉体和大脑,无论经历过多少回,这种源于未知的恐惧都从未被根绝过。三仙岛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不仅仅是当作一个攻坚武器,也是一个末日方舟,内部保存有中央公国能够收集到的人类文明资料和各种各样的“种子”,如果要通过学习来去解决目前的状况,那么,仅仅是通读一遍资料储备并进行理解,义体高川大约需要三百年。
但是,只需要三百年就能够将眼前的未知变成已知,让自己脱离对未知的恐惧了吗?义体高川可以肯定的回答:不可能。
人类的文明资料相对于末日幻境的未知性,仍旧是浅薄的,他需要在人类目前成就最高的已知方面去进行进一步的突破,甚至于,不仅仅是一次,而是两次、三次乃至于更多——并且,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他有多长时间?几年?几百年?几千年?几个行星恒星的生灭周期?不,都没有。
眼前这死寂单调又超乎常识的一切,对于没有足够时间的义体高川而言,既让人恐惧又让人绝望。三仙岛的神秘力量能够击退怪物,却无法将眼前的未知变成已知,也无法直接依靠自身的力量从中脱离。如果他可以这么做,他早就这么做了。他对当下状况做过诸多的怀疑和假设,并尝试用三仙岛的神秘去解题,可是,那一成不变的景象已经给他最确切不过的回答: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都是无效的。
三仙岛继续向固定的方向行驶,渐渐的,那些单调的景象变成了一种循环的景象,义体高川曾经以为是错觉,但是,三仙岛的数据开始出现相同的反馈,证明如今行驶的路线是一条曾经走过的路线,并且,持续更长时间后,所收集到的数据就已经开始证明三仙岛已经在这条相同的路线上循环往复许多次了。
空间闭锁了,这是一个循环的迷宫?义体高川不由得这么想,这也是他能够认知和想象的极限。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些单调的不断循环的景色开始固定,三仙岛的参照系统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确认自己正在移动的坐标。明明三仙岛自身状态的数据是“正在移动”,然而,对比外部的任何一个可观测坐标,都难以让人觉得是在“移动中”。
在义体高川的观测和感受中,三仙岛相对这个死寂单调的世界,似乎已经静止了。
义体高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三仙岛丢失的,不是时间坐标也不是空间坐标,而可能是一个全面的“参照系”。虽然自认为自己在运动着,却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运动了,也无法去描述外界任何事物的运动,所以也无法描述到任何处于运动过程的资讯——无论是自己这边发送出去的信息,还是他人那边发送过来的信息,只要是处于一种运动状态,自己这边都无法对其进行观测和描述。
“这是一种可怕的隔离啊。”义体高川喃喃自语,这个时候,他反而没有那么恐惧了,因为,他觉得,这就是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进行的反击——三仙岛和怪物的战斗还在持续。虽然自己这边无法观测“运动”本身,但是,自己这边的“运动”并没有停止。三仙岛中所有用于观测“运动”的能力都已经失效,所有得到的关于运动事物状态的数据,大概都是错误的,但是,三仙岛的“运动”所产生的影响应该没有消失。
2128 再来一回合
义体高川觉得,如何在己方已经失去参照系的情况下去进一步攻击敌人,这不应该是由自己这个浅薄无知的蠢蛋决定的。三仙岛一直在运作,无论三仙岛如何运动,这样的运动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只要这个运动和影响力没有消失,自己就应该继续等待——自己应该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
三仙岛有相当强的自律性,它并不单纯依靠一个“驾驶员”来启动,也不完全根据权限者的具体指令运作。具体来说,如果义体高川给它一个明确的目标,它便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完成这个明确的目标,虽然他可以干涉完成目标的过程细节,但是,在他无法理解和认知的层面,这种干涉并不一定比三仙岛自行处理更好。这种自律性完全是为了应对“神秘”而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驾驶和管理三仙岛的“人”遇到无法认知和理解的敌人时,仍旧可以对其进行打击。
在这种时候,自己因为异常而去贸然更改三仙岛的运动,给予更加确切的指令,很可能适得其反。三仙岛最脆弱的地方,不是它自身,也不是仅仅作为柴薪燃烧的人们,而是能够思考,有明确目标,能够认知和理解事物并做出具体判断的指挥官本人。现在,就是义体高川自己。
眼前的异常,不是对三仙岛整体的围困,而是通过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三仙岛的防御,直接针对自己的打击——义体高川终于做下这个判断。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将自我意识封闭——想象自己下沉到无尽的深渊中,但即便他不想象也能做到,这不是他的本能,但是,却一直都存在这么一种力量,将他的意识拉扯到那深沉的梦魇中,让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在黑暗中下坠,只觉得就快要坠落到底部,却一直都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他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大脑,他的心灵都必须承受巨大的考验。他可以对人描述这种考验,但是,亲身体会到的严重程度,远远要比他描述的,以及听他描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还要更加残酷,让人疯狂而绝望——恐怕在末日幻境中再没有比他更熟悉这个过程的人了。
“高川”的人格无论如何变动,如何诞生和死亡,这个噩梦都始终陪伴着他,就仿佛是“高川”自身运作机制的一部分,而且还是最核心的那种。他对这个噩梦有过大致的猜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去证明。无论是他所能观测和认知的世界,还是仅就他自己本身,都有太多他没能了解的东西。即便如此,却并不妨碍他在自认为合适的时候去利用这些东西。就如同现在。
恐惧、疯狂和绝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适应的,但是,每一个源头所带来的恐惧、疯狂和绝望的程度都不一样,如果有了对比,多少会让人好过一些。这也是义体高川觉得,每一个“高川”都会去感受他人的痛苦、恐惧和绝望的原因之一。他人不同程度的痛苦,总也比不上他所能感受到的,源于自身的痛苦,无数人的痛苦汇聚起来,却成为了他抵御自身痛苦和绝望的支柱。义体高川觉得,“高川”的确是在借助许许多多人的力量,才能这么存活下来,哪怕在看似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在自我感受中孤独寂寞的时候,那些他所知晓的,所不知晓的,还活着的,已经死亡了的人们所向他揭露的那些痛苦悲哀的事实,让他终究坚持下来。
如果真的只有“高川”自己,如果“高川”只能感受到自己,只明白自己是痛苦、悲哀、疯狂而绝望的,那么,“高川”真的会选择这么活下去吗?义体高川觉得不会,“高川”本身并不是那么大智大勇的贤勇之人,而仅仅是一介普通的患上了绝症的少年而已。
义体高川沉浸在那下坠的噩梦中,只有在这里,他的思考才是有序的,虽然有时是朦胧的,但清醒的时候却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思维的逻辑性。在这里,时间既是长的,也是短的,而外界的变化却也是无法观测的。他想,当自己再一次醒来时,三仙岛是否已经脱离了诡异的状态呢?倘若导致参照系消失的攻击真来自某个敌人,并且也是针对自己发动的,那么,这么做应该是有效果的。
随后,他的意识又陷入一种似乎想了很多,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的朦胧中。
将义体高川重新唤醒的不是任何攻击性的刺激,而是早已经设定好的机制。那些缠绕在他的义体上,扎根在他的义体结构中,仿佛已经变成了义体的血管和神经的管线,释放出大量的信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恰到好处地清醒过来,也不确定什么才是恰到好处。他只是将唤醒机制设定为,三仙岛判断自己已经重新找到参照物,可以确认自身位置地时候——他醒来的时候,这一过程中的种种数据便一股脑涌了上来,让他感到义体似乎都开始发烫。
然而,哪怕是在唤醒机制运作后,他才醒了过来,但是,在清醒的时候,却觉得完全不是唤醒机制在起作用,而是一种近似于“自然清醒”的情况。他自然而然地,在唤醒机制运作并宣告失效后,就这样清醒了过来。
无论如何,能够清醒过来都是好事。义体高川也经常担心,自己会就这么坠入那个噩梦的黑暗深渊,再也无法醒过来。当然,他也始终保持警惕,这样的好事在他的一生中可不多见。只要无法击败“病毒”,无法得到拯救众人的血清,让末日幻境崩溃或改样,或许迟早有一天,自己将会永远都无法清醒过来。
三仙岛又被迷雾包裹了。义体高川一清醒过来,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能肯定,究竟是三仙岛再一次被迷雾抓住,还是从来都没有脱离这片迷雾。和三仙岛的深入联系,让他可以清晰感受到,这片迷雾和三仙岛为了掩盖自身而释放在周围的迷雾有巨大的不同。如今,两种迷雾混淆在一起,根本无法区分出彼我。哪怕利用三仙岛的力量,也无法窥探到灰雾以外的地方,但是,既然唤醒机制被触动了,那便意味着,三仙岛已经恢复了对参照系的观测。
在义体高川的认知中,三仙岛再一次呈现出自己的整体轮廓,哪怕被灰雾包裹着,也仍旧可以让人认知到,如今的三仙岛正在向某处高速行驶。它正在追踪某些痕迹,但却不是义体高川能够观测和认知的痕迹,哪怕通过三仙岛进行数据转化,他也很难从这些数据中得出太多的结论——要从众多数据中得出结论,而不依赖于三仙岛内部特有的人工智能判断,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义体高川没有解读全部数据的本事,然而,三仙岛的反馈总是那么细致。
流动的迷雾衬托出三仙岛的移动状态,但实际上,从能够认知的寥寥数据中,义体高川仍旧锁定了一些重要的内容。在他的驱动下,三仙岛开始加速。迷雾伴随岛身一起移动,三仙岛移动得有多快,迷雾整体移动得就有多快,让整个三仙岛始终被掩盖于这片迷雾中。另一方面,三仙岛自身散布的迷雾似乎在和这些来自他方的迷雾后,就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宛如一个个半透明的幽灵守卫在三仙岛的各个角落。
义体高川还可以感受到,在这片迷雾中,正在发生某些持续的,激烈的变化,就像是不同的力量在交锋作战。只是,敌人是无形无状的,也根本无法直接观测到。
义体高川第二次找到了敌人的在踪迹时,已经又花费了一段时间,这让他开始觉得,敌人是不是就这么想要将他拖延在这个地方,以避免同时对上瓦尔普吉斯之夜、伦敦中继器和三仙岛这三个庞然大物。如果自己无法及时进入主要战场,而“莎”也的确已经被敌人重创,那么,纳粹要面对的,就仅仅是伦敦中继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余下船舰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的对比,己方都已经表现出衰退的迹象。
一直都埋头于自己事情的素体生命,竟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并带来了足以影响三仙岛和“莎”的力量,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尽管从来都不认为素体生命会在这场战争中始终默默无闻,也认定它们一旦全面运转,必然具备强大的攻坚能力,然而,几乎所有人的判断,都被之前那些关于“素体生命正在尝试繁殖自身种族”的想法给局限住了。
事实证明,末日真理教和纳粹肯定在它们给予素体生命的技术协助中做了手脚,但这种手脚却超过了众人对“繁殖”这一意义的预想。
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出场的时机,和素体生命攻略“莎”,谋夺“三仙岛”,举行“新生儿仪式”等等一系列行为目标的时机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明确判断素体生命要做什么,可以做到什么,才最终导致如今的现况。从义体高川此时的反省来说,当素体生命成功进入“莎”的内部时,这个结果就几乎注定了,自己等人一定会被对方唬弄得晕头转向,不存在任何能够扭转局面的巧合。
这种一旦开始就会必然得到一个恶劣结果的发展,其实很是有末日真理教献祭仪式的风格。己方无法提前预防,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必然处于一个被动的状态中。
义体高川不断将逻辑重组,将所有的脉络以新的认知串联起来,他哪怕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也没有去干涉三仙岛的行动——哪怕在他的观测中,三仙岛只是一直向前移动,并不存在针对某个敌人的反击和追逐。敌人的存在方式极为独特,拥有极高的隐秘性,就连三仙岛一时间也无法确认其所在,但是,既然自己和三仙岛已经重整旗鼓,那么,只要对方不想要三仙岛这么快就重入战场,就必然要中途拦截。
敌人再一次攻击的时候,也定然是它最为显眼的时候。义体高川是这么认为的,毋宁说,正是因为上一次交手,自己吃了一个小亏,丢失了参照系,所以,这一次它在利用同样的,亦或是同等程度的其它神秘力量时,自己就不会毫无防备了。
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确实很诡异,自己对这个东西毫不了解,也可能永远都无法了解,可是,它对己方施加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所产生的效果,却是明确的。一种明确的效果,对一个经验丰富的神秘专家来说,永远都不是最让人恐惧和担忧的,也必然有着破解或躲避这种效果的自信。
来自“神秘”的攻击都不能掉以轻心,但任何“神秘”的攻击,永远都是“第一次”最为危险。
——来吧,来吧,看看还有什么新招数。
义体高川在心中念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在让他的意识和义体重建一个更加敏锐和坚固的防壁。
如期而来的攻击很难说是从何种预兆,从什么方向到来的。迷雾始终都在变化,并不让人感觉到有特殊的地地方。三仙岛的反应比义体高川更加迅速,正因为义体高川并没有干涉它的运转,反而像是对它进行了某种加速。红色的警告在他的感觉中呈现,一种如同宇宙真空中的冰冷在一瞬间就将他的意识拽入一个奇妙的世界中,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三仙岛的结构发出生锈的部件在没有润滑的摩擦中运转时,才会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在预示三仙岛的结构在这一瞬间就已经被腐化到了濒临极限的状态。然而,义体高川并不在意这是真是假,也绝对不会贸然去认定这是真的或是假的,无论三仙岛有没有承受濒临自身极限的攻击,三仙岛都必须支撑下去,必须战斗下去,这一点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2129 自我意识行走
在这个战场上,任何只因为濒临极限就偃旗息鼓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义体高川只感到来自于宇宙真空的冰冷,却没有觉得自己被冻僵,亦或者出现了其它不良的反应。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在这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地方,他想象对面就是自己的身体,然后,他凝视着这个虚无的身体的眼睛——他尝试着,以这种可能从未有人做过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确定位置,无法进行锁定,这样是无法击中乃至于击败敌人的。但在他的敌人中,并不是只有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是这样的表现,更加深沉的“病毒”有着更加难以捉摸的表现。对付这样的敌人,首先必须让敌人的某一部分至少处于和自己“同一平面”上,由此去确认并锁定敌人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在对付“病毒”的时候,要不断进入末日幻境中——正是因为“病毒”在末日幻境中有着更加强烈也更加表面化的,可以观测的种种现象,而不是病院现实中那苛刻而简单的“患者”和“病情”的关系。
对付这个不可描述的敌人,义体高川用的就是同样的道理。既然对方在对自己的意识发动攻击,而自己无法直接从主观意识层面确认对方的存在和攻击方式,那么,就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让自己进入一个更深层的意识中,让对方的意识攻击在本人更深层的自我意识中更明确地显现出来。
把握时机是这一举动最关键的一点,而有了三仙岛的敏锐反馈,义体高川不觉得会错过这个时机,问题只在于,自己对自己进行意识行走的方法是否可以成功——这和平时沉入自己内心深处的方式截然不同,所产生的效果也将不太一样。
义体高川对自己的意识行走,并没有让他产生那种“下沉到深处”的感觉,自己那宛如置身宇宙真空中的感觉,也没有明显的变化。然而,渐渐的,在他的面前,一个朦胧而巨大的轮廓正在浮现。
“找到你了。”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即便潜入自我意识深处也仿佛没有任何变化的宇宙真空中,开始浮现一些怪异的东西,那是在意识行走的时候不时会遇到的东西,至今都没有任何一个意识行走者能够明确说明那到底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它们平素和意识行走者不交集,就如同各行其是,尽管能够看到它们,却彼此不受到影响。但这些怪异的确是危险的,它们也不全然和意识行走者好无干涉。意识行走者却往往在意识行走时死亡,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死于这种怪异所带来的种种影响中,甚至于,偶尔会被这些怪异攻击,至于被它们袭击的原因也同样无人知晓。
没有人可以归纳出这些意识态中的怪异出现的规律,也无法明确它们的目的性,它们更像是游离的鱼群,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让意识行走者知道,自己对人类潜意识的认知是多么的贫乏。
义体高川再一次看到了这些东西,哪怕是在那朦胧而巨大的轮廓,那个不可描述的怪异以这样一种难以形容的形象出现在潜意识深处时,这些怪异的东西也依旧我行我素,其缓慢的,徐徐的,飘动或游动的状态,或排列成队伍,或只是单纯的一个个,从义体高川的身边游荡而过,也同样这般经过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义体高川紧随它们,它们的出现并非全然是坏事,它们有时就如同一个活生生的道标,指引深入这个意识层面的人们去向自己该去的方向——有时,人自身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该如何才能抵达自己的目标所在,可这些怪异知道。不,应该说,让人觉得它们知道。
如果不依靠这些怪异的指路,义体高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靠近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目前的遭遇都在证明,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在精神意识层面有着强大的能力,让义体高川不得不去推想,如果没有其它更加深刻的因素影响,自己哪怕在这个潜意识的世界里看到了它的轮廓,也无法接近它——直直向它走过去,大概是行不通的,两者之间的距离位置,远远不是画在纸上的直线那么简单。
不过,跟随这些怪异移动的路线,义体高川确实感到自己正在接近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那个巨大而朦胧的轮廓越来越真切,也因为靠近而愈加显得庞然,宛如一座小山。义体高川能够看到的怪异越来越多了,这些怪异有一些变成了人形,而另一些则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个如同神秘学所说的创世之前,空旷而扭曲的世界里,传来了让人觉得似是而非的声音,让人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很显然,绝对不是那个怪物的声音。义体高川料想,哪怕是那样的怪物,在自我意识的世界里,短时间内都必然会出现一些不适应。
那个庞然巨大,但又外表朦胧的怪物不知道究竟是看到自己这边了,还有没有看到。义体高川无法从它的行为上,如同对待人类那样读出它们的想法,并对其下一步的动作进行预判。从人的理解角度,无法判断它处于怎样的状态,是在坐着,还是躺着,是有自我意识的,还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哪怕在这个意识态世界呈现出更加具体的轮廓,那个轮廓也没有首尾,只是团在一起,没有如之前那般云雾光影地分散开来。它一动不动,哪怕义体高川觉得,是当着它的面前,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高川”曾经用过的,非临界兵器的武器都可以使用了,即便这些武器不真的就在自己身边。义体高川对一些武器有着强烈的印象,将其具现出来更是易如反掌,他不想面对这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怪物,敌人没有动静,不代表它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代表它什么都没做。更可怕的是,对方做了什么,而自己这边却无法判断。义体高川虽然没有了正常意义上的身体,他的意识也因为物质基础的异常变化,而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变化,但是,他的许多意识层面的东西,仍旧接近于人类,他仍旧需要一个自己能够确认的足够清晰的变化,进而通过这些动态的变化去确认对手的状况。
他伸出手的时候,Y3000,从外表来看,完全没有经过之后的种种优化,但这个外表和其内在的力量是不相符的,尤其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毋宁看作是,“高川”的意识中,自己所接触过的所有KY系列的集大成者和超限改装的型号。临界兵器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具现出来,哪怕具现出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的威力,只是徒有虚标而已。反而,配备S机关的神秘武器,却能够发挥出超过平日里的力量——KY3000,放在“高川”手中,就是这样一个超出正常威力的武器。
义体高川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甚至于,为了吸引那个怪物的注意力,他昂首挺胸,大张旗鼓,为KY3000的展开想象了足以震撼他人的声光效果。行李箱就在他的大步踏行中分解,魔方系统的宣言在整个意识态空间回响,一粒粒的方块宛如马赛克现象,遮蔽了义体高川身旁和身后的空间,就仿佛空间本身也在以这种块状的形态分解重构。
那长长的如同血,如同火焰一样的围巾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天空,宛如火烧云一样展开,此时,整个意识态的天空都被火烧云填满了。那宛如宇宙真空般虚无、黑暗、冰冷的世界,陡然就有了更多的色彩,更多的温度,以及更多的事物。在火焰和透过火烧云的光的照射下,那些游鱼一般,幽灵一般的怪异也倍添了许多,它们游荡在血红的天空下,穿过那马赛克的现象,行走在不同高度的平整道路上,它们的队列在空间中荡起可见的波纹,整个意识态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从宇宙虚空变成了深深的海底。
这里,就是一个由这些怪异构成主体的深海世界。
义体高川听到了波浪的声音,听到了这些怪异发出的呢喃声,这种呢喃声和之前素体生命举行仪式的时候出现的呢喃声完全不同,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状态进一步提升。那呢喃声对他自身而言,就宛如战士出征的战歌,就如同神明对他的赞许。他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昂扬,心中再一次充满了面对未知的勇气,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从“意识态世界里的外人”变成了“意识态世界里的一员”。他自己,就是这一群怪异中,最有主动性,最有反抗心的一个怪异。
或许,他在这个自我意识的深处,真的就已经是一个怪异,而不再是一个人类。
马赛克如同魔方色块般翻转,构成一排排的能够想象出来的武器。那由目前已知最坚硬的物质“构造体”所打造的武器,带上了义体高川意识深处对“强力”的意义的理解。它们展现出来的形态,就是义体高川在自己经历过的战斗中,所有他曾经用过的武器形态。
刀剑枪等等各种冷兵器,从步枪到歼星炮等等动能兵器,从电磁到热核,从能量到物质,人类在各式各样的科幻奇幻玄幻作品中曾经想象过,描述过的武器,布满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天空和大地。它们还在义体高川可以感知的范围内不断增殖,一直蔓延到那难以感知到的远方,而那样的远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因为义体高川想象着,那里有着他无法观测,无法认知,无法理解的某些神秘的武器——哪怕他并不清楚,这样凭空的想象是否会真的让那些武器存在。
怪异们穿透了这些武器,视这些武器为无物,然而,当天空降下一片片如同雪花般的灰烬和火星时,当这个丰富起来的意识态世界,开始浮现硫磺和鲜血的狰狞的气味时,那个庞大而朦胧的,团在一起的怪物身影终于有了动作。它的动作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比大象还要迟钝,就如同它的体积限制了它的速度,他感觉到它转过身,但这个“转过身”也不过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而已,它的形象始终是“一团”,根本就没有先后左右之分。
这就是一个信号,义体高川觉得,有这个动作就足够了。这个敌人产生了回应,就意味着,它已经和自己处于同一个平面上——那些自己释放出去的信号,和由它释放出来的信号,都被彼此接收,由此双方是交集的——就在这个时刻,天空和大地上那不断蔓延增殖的武器,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到义体高川的身边,在齐齐的咆哮中发射。
遮天蔽日的弹幕,充斥着不同类型的弹药和冲击,如同开闸的堤坝放出的洪水,向那个巨大而朦胧的轮廓席卷而去。而在那些沿着线性轨迹移动的攻击抵达前,跳跃式直接出现在怪物身影上的攻击已经让其所在的地方一片混乱。混淆成一团的现象,同样是无法描述的混沌,硬要形容,那就像是泥沙从水底浮出来,将清澈的水给搅浑了。这混乱的景象,已经让人无法直接感受到其动荡的威力,呈现出一种怪诞矛盾的平淡和单调。
仿佛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巨大轰鸣声在这一瞬间也消失了,穿行在那个怪物身边的种种怪异,也已经被那混乱的景象掩盖。死寂而凶猛的轰炸,在一个呼吸中,不知道倾泻了多少数量,义体高川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想象,他的思考,都已经向着穷尽,向着穷尽之后勉力的超限跃进。
2130 城墙
时间没有意义,当义体高川的思维开始转动,当他的情绪开始澎湃,一切就在以难以言尽的方向发展。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可以坚持下去,或许义体的坚固并非是关键,也不是核心因素。那沉重的压力,是来自于心灵的,来自于意识的,来自于思维和想象,来自于一个人认知自我和事物的基础。自己在进行这个规模的攻击时,所有构成自身意识,所有支持自我意识的因素,都在面临尖刻的考验。
哪怕只是一个意识态的形象,义体高川也感受到了“从思考蔓延到身体的负荷”。他感到了鼻膜下的热度,用手去擦,只有习以为常的鲜血。鲜血正从他的五官中流出,让他看到的一切都蒙上血色,嗅到的一切都充满了血腥,眼前这充斥着声光,却又死寂单调的世界,重新出现了宛如海浪一样的声音。
如他所料,那个巨大而朦胧的怪物身影,在这海浪声中,宛如冲出画面一般,以一种巍峨的姿态穿过仿佛永无休止的弹幕。它的身影被搅动,变得更加难以描述,但它的运动是如此的明显。义体高川在观测到的瞬间,就已经进入了速掠状态。那些倾泻在怪物身上的弹药,再一次变成马赛克,它们旋转,重构,组合,在怪物那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形容,但的确可以观测到的动作中,变成了一堵堵高墙,将它围困在中间。
义体高川甚至不知道,为何要构成“墙壁”,只是,在那冥冥中的直觉中,在那怪异的呢喃声中,在那宛如潮水海浪的声响中,他直觉这么做了。
怪物那成一团的身影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义体高川渐渐可以感受到,自身思维的涌动是如何被搅动的,从天空落下的带有火星的灰烬正在熄灭,渐渐的,那遍布火烧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静止了,就像是一块布景的画面。那些正在以马赛克现象不断分解、重组和构造的武器,也纷纷扭曲成了非马赛克的形体,其最终构成也不再是无机的武器,而像是某种生命体的一部分——是肢体,是内脏,是毛发,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在这个原本理应属于自己的潜意识深处,一种扭曲的强大的力量正从更深处的潜意识传来,那巨大的体量和质量,正在扭转这个意识态世界的风景。
那些原本不受到义体高川干涉,也没有干涉义体高川任何行动的怪异,那如同幽灵也如同游鱼一般,自由自在于天空和大地之间穿梭,如同行进的队列般不断向远方进发的奇特的某种形态,全都浮现出让义体高川感到毛骨悚然的恶意。它们似乎在那怪物的影响下,改变了其原有的态度,虽然这么说,但是,就连这些怪异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其是否具备有别于义体高川自身意识的另外一种意识,义体高川本人都无从知晓。他只知道,在一定意义上,既然这些怪异出现在自己的意识态世界里,就已经证明了,自己自认为是属于自己的意识态世界并非真的如自以为那般完全属于自己。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情况,在理论上,既然个人潜意识深处连通着人类集体潜意识,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存在非人类的怪物,而在那无限的未知中,也其实并不存在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既然如此,那么,“神秘”自然是可以在看似个人世界的自我意识态世界里掺沙子,乃至于反客为主的。在无限之中,无论物质态还是意识态,都不存在完全意义上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连自己也不完全属于自己,可以无限接近这种完全,但却永远都只是在接近,并无法想象自己距离这种完全究竟有多远。
所以,尽管不知道怪物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但对于它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义体高川完全没有任何吃惊的情绪,因为,这本来就是必须预估到的情况。
义体高川对此时的变化的认知,正是:怪物正在将自身存在越来越多地送入到这个意识态世界里,而这正是他早就有所准备的变化,甚至可以说,希望怪物这么做。
这个看似属于自我的意识态世界,正在怪物的入侵中变成一个对自我充满了恶意的世界。义体高川已经竭尽全力去发挥,但是,浓缩了他所知道的“高川”战斗生涯所拥有过的“常规力量”的攻势,并不能在这场延续的战斗中占据上风。他不愿意去想象一个恶劣的后果,因为,在意识态世界里,任何意识的动摇,任何想象力的负面发展,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然而,正如同这么长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经历所揭示的那样,任何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识,无论是自我还是别的什么我,无论是用于思考还是用于别的什么地方,其思维本身都并不完全是由自身完主宰的——过于强大的“神秘”会直接对思维造成侵蚀性的影响,这并不仅仅体现在他自己身上。
很多时候,敌人的可怕不在于对方拥有摧毁物质基础的能力,而是绕过物质基础去干涉意识,让任何拥有意识,能够思考的生命都无法依靠物质基础去对抗这种侵蚀,而仅能在对方擅长的层面去对抗,去战斗。这么说或许是片面的,或许有很多因素可以证明,精神意识无法独立于物质基础而存在并运作,没有任何运动能够绕开物质第一性的原理,并进一步证明,精神和物质是统一的,有一个共同的基础。但是,当自己已经处于一个必须依靠自身精神层面的素质,而并非是物质层面的素体去进行战斗的时候,这个现实就注定了,他只能在自我精神意识的层面想点办法。
在义体高川遭遇过的诸多对手中,眼前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是最接近他想象中的那个“病毒”的怪物,乃至于,就连“最终兵器”在某些性质体现上,也没有眼前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来得如此深刻。如果不是已经事先判断过,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还没有完成,否则,他可真当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就是传闻已久的那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了。
它的入侵,它的存在,它所展现出来的神秘,以及对意识态世界的干涉强度,都让义体高川不得不认为,它的正体就如同传闻中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样,并不具备一个物质性的形体,其本质就是独立存在于意识世界里,有别于“个体”的某种怪异。
当一个人观测到它的一部分时,并不是它的这一部分具备了物质性,而仅仅是因为,它的这一部分已经入侵到了这个人的意识中。
所以,义体高川判断到,如今的情形,并非是自己单方面接近了这个怪物,而是这个怪物早就从那深层的潜意识中,向自我的潜意识伸出了触须——它也在主动向自己这边靠拢。
单纯只是让对方处于同一个“平面”上,以此获得接触,以此得以定位对方的所在,并进行确切的攻击,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只有自己这边得利的。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从自己的角度去看,也只能说,如今的战斗形式同样在朝自己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越是接近,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这个敌人是多么的可怕,以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较。用句通俗的话来形容:即便自己拼得脑淤血,也完全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
可是,义体高川可不觉得,正在战斗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连看似孤独的少年高川,也至少有“江”的陪伴,而他作为这一次的高川人格中最为正统的存在,又何尝只是一个人?哪怕只于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进行观测,自己如今也绝对不是只有“一个人”。
这个渺小的,无能为力的自我,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
“进来吧,进来吧……”义体高川在天空和大地上飞驰着,他喃喃自语,哪怕节节败退,也不间断地重构KY3000武器集群,将那些已经释放出去,打在怪物的身影上,却没有任何效果的弹药残骸,重组成一堵堵的墙壁。墙壁不断增长,繁殖,扩大,厚度和高度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世界里曾经出现过的“城墙”。不同形状的墙壁蜿蜒着,以那个不断扩大的身影为核心,也同样向外扩大,让这个怪物无论如何扩散自身,都始终处于城墙的包围中。
扭曲和重构,以这样的形式不断上演争抢主动权的情景,一直发展到那些早就出现,却只在这个时候才越来越充满恶意的怪异产生骚动时,才开始出现急转直下的局面。在怪物的身影开始扩散,开始主动地侵蚀这个意识态世界后,义体高川所做出的种种牵制,终于要面对那些怪异的袭击了。对此,义体高川仍旧毫不动容,因为,这样的发展变化,也仍旧是在预料之中。
那些如同幽灵如同游鱼一样的怪异,已经从行进中停下,并让义体高川觉得,许许多多的怪异在凝视自己,无论它们没有没有眼睛。义体高川同样看不清它们的形体面目,只觉得那深沉的,忧郁的,同时也充满了恶意的视线,正以飞快的速度集中在自己身上。
它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在按捺什么,在窥视什么,在思考什么,准备什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朝自己蜂拥而来。它们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将自己堵在一个不利于行动的角落,以那非凡的群体数量,亦或者超乎想象的怪诞现象,把自己吞没,但是,它们现在仍旧没有做这些事情。
它们只是注视着,让人毛骨悚然地注视着,让义体高川似乎聆听到了,宛如幻觉般的一种强力的警报。
随着怪物那巨大体量的涌入,天空和大地似乎都不堪负荷,发出一种人性化的呻吟声,仿佛就连这片理应是由义体高川的自我意识构建的景象,都试图脱离他的想象力和思维意识上的运转,以一种更独立的姿态,
在这个意识态世界,似乎所有的现象,都在以脱离义体高川意识控制的方向变化。而义体高川并没有试图阻止或减缓这样的变化,任凭那怪物不断进入这个世界,放大自身的影响力。
他想要的是,这个怪物彻底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一刻。他的直觉正告诉他,不需要那遮天蔽日的武器能够正面摧毁这个怪物——那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甚至于,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摧毁消灭的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
他选择的是,封印它。
在这个选择中,自我个体是吸引怪物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诱饵,那些由个体发出的攻击,以及从战斗和敌意中展现出来的存在性,全都为了让怪物知道“他就在这里”。
真正在他的个体力量穷尽后,继续支撑战斗行为的,正是三仙岛。
如今,他和三仙岛是一体的。
伴随着城墙的不断积累,伴随着怪物摧毁城墙的速度,渐渐抵达并预期超越城墙构筑的速度。义体高川对这些“城墙”的观测,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构建的这些城墙,拥有一种奇异的规律,只要城墙存在,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这个意识态世界里的任何怪异都迷失其中。
就和所有被这个怪物侵蚀腐化的意识造物一样,这些城墙也无法避免被侵蚀,然而,这些城墙在被彻底侵蚀前,对这个怪物的行动限制也是极为可观的。怪物那不断向外扩散的身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别的某些奇妙的方式接近自己,正是因为这些“城墙”起到了拦截作用。
当可观测范围内,其它早已经存在怪异开始暴动的时候,义体高川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构筑了多少座城墙了,几千?几万?几千万?这个构成城墙的行为,似乎已经被这个自我意识的世界固化成一种规律,哪怕义体高川已经不主动去做这件事,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仍旧不断有城墙从一望无际的地面,从那已经宛如布景一样不再流动的天空,从那天地之间徐徐飘落的无火灰烬中产生,将许许多多已经开始暴动的怪异,将那不断扩散自己身影的怪物,层层叠叠地遮蔽起来。
义体高川毫不怀疑,三仙岛的力量就是支持这种规律的核心。只有三仙岛在背后运作,才能让他从这种让自己的精神负荷越来越大的行为中摆脱出来。
2131 封印于城墙后
奇特的城墙是如此的简陋,但其本质让人无法理解,尽管义体高川凭借一种朦胧的冲动,一种下意识的驱动,依靠三仙岛的力量制造出了这些城墙,但他对这些城墙所代表的意义以及它为什么能够对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生效,根本就无法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偶然,在偶然中产生的一个有效的结果,正以他可以观测到的方式,作用在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身上,让它无论如何扭曲、腐化、改变、扩大,都无法逃离这看似无穷的,无限增殖的城墙的包围。
那些在意识态中本就存在的怪异在被那不可描述的怪物影响后,其所产生的暴动也被这些无休止在成长和摧毁中反复的城墙分割开来。看似可以从上方逾越,亦或者从下方凿开的城墙,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使得那些看似可以轻易就摧毁城墙的行为被限制在一定的程度——其中的道理是义体高川无法想象的,但是,唯独只有他在这个自我意识深处的世界里奔驰时,没有受到被城墙大幅度改变的地理环境的限制。他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了那不可描述的怪物,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向四方望去时,才发现那不可描述的怪物如今所在的地方,就真的给人一种“中心”的感觉——一层又一层的城墙向地平线处蔓延,或许在不可视的地平线之外还会一直蔓延下去,那不可描述的怪物扩大自身,摧毁周遭,所留下的景象,不过是这片无限蔓延的风景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仅从这个风景带给他的感觉,就足以让他感到,之前一直感到的那不可描述之怪物并非是无可匹敌的。不,毋宁说,尽管它仍旧是不可思议的,永不休止的,但已经不再是占据着“全部”的优势了。仅在这些城墙面前,它那仿佛会无限扩大增强的身影,似乎将会永远相对处于一种让人感到万分矛盾的“渺小”中。
可怕的东西被限制了,被封印了,这就是义体高川此时再观测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时所产生的感觉。
义体高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这个意识态世界已经将“生成城墙”变成了某种机制,所以,他不必再竭力去维持这些城墙的产生。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让义体高川不再觉得,这个意识态的世界是属于自己,更准确的说,或许这里曾经是他的自我深层潜意识,但如今已经不是了。三仙岛、不可描述的怪物、暴动起来也不见休停的怪异、以及这自然产生的城墙已经将那些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部分彻底侵蚀,从而转变为不属于他的某种异常。
如果这个地方仍旧和他的自我意识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么,他自身又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呢?这个意识态中所呈现的这些异常变化,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出于被动,都真的对他的自我意识没有半点影响吗?义体高川这么问自己,他所得到的答案是:自己的意识其实早就发生了某种变化,仅仅是自我观测的时候,无法察觉到这种变化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而已。
义体高川对自己正在经受一种自己无法察觉到其细节的变化,并没有太多的怀疑。即便如此,他仍旧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欣然,因为无论自己付出了多少,付出了什么,总算将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限制住了——关于这一点,他需要之后更长的时间去证明,直到这一次的末日幻境毁灭为止,只要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不再出来捣乱,那他就觉得,此时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过——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义体高川喃喃自语,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风景,转身之后,身影便淡淡消失在这个意识态的深处。
而就在他离开了这个意识态深处后,一个渺小的非人的形状便站在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宛如接续他一般继续眺望那“中心”的区域,不断扩大、增殖、扭曲和腐化一切的不可思议的怪物轮廓。它不是人,看起来像是猫和兔子的杂交,是某种不切实际的动物。这个自称“丘比”,来自于伦敦中继器的前身瓦尔普吉斯之夜,如今为魔法少女们的力量核心,如谜一般的生物,嘴线总是弯弯的,仿佛一直带着笑容,但此时凝视那不可思议的怪物,这个笑容毫无疑问是智慧又冰冷的,有着截然不同于人类,却难以尽数的秘密。
“Yigo,LuNako——”它发出的声音没有任何人类可以理解的意义,而仿佛单纯只是某种音节,但它确实是在对那个不可描述的怪物说话,就仿佛是在称呼这个谁也不曾了解过的怪物。它继而又发出一些骇人听闻的声音,而其中有一些发音,已经彻底超出了人类能够觉察和思考的范围,哪怕用仪器能够记录,人类的大脑也无法对这些不可思议的记录,也只会无视。这个意识态的空间,似乎也无法支撑这些不可思议的声音,所以,只剩下一些片段的回响。
而仅仅是这些回响,就已经足以让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做出某些反应。那不断扩大却始终被城墙包围在“中心”的身影在一瞬间出现了断层,紧接着,这个意识态空间仿佛也产生了断层,所有可见的范围内,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膜,所有的色彩和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骇人听闻的咆哮。
“哼,还真是符合……的结局。”丘比露出一些人性的挖苦,但看起来就像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般,“你既然主动进入KAEKESA的三流剧本中,就应该获得剧中角色应有的下场,好好享受一阵BOSS级的待遇吧”
这样就连人类亲耳听到的话,也能够听懂的话,就这么插入了不可描述的怪物的咆哮中,却不可思议地让这个不可描述的身影停止了自身的扩大、扭曲和腐化。那些因为它的影响而暴动起来的怪异,也纷纷回到了往日有序的行为中,宛如游鱼,宛如幽灵,在天空、大地和层层叠叠的城墙中穿行。这个时候的它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仿佛只是存在于这里,而对为何变成这般处境并不在意。它像是人们眼中的一颗石头,也像是宇宙中一颗转动的星球,虽然是独特的,但也不是最独特的,在那无限的数量面前,它甚至可以说,已经变得毫无特征。
它已经扩大得难以形容的身影倒下,不,应该说,只是给人一种“倒下”的感觉,但其实并不存在任何形体上的变化,仍旧是难以摸到边界的“一团”。这个意识态世界里,开始出现新的声音,既像是睡眠时的呼噜声,又想是某种梦呓,也宛如口水滴落的声音。而在这些人类可以感受到的信息之外,一些更加庞大的信息正在远去。
丘比似乎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一切,但它什么都没有做,它知道如今所做的已经是极限,义体高川根本就不可能让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的正体完全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因为,这个看似无限的足以承载无数城墙的意识态世界,对于其正体而言是何等的渺小。如今看似成功的封印,不过是暂时囚禁了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极其渺小的一部分而已,并且,不可能永远囚禁下去。如今,这个怪物的正体暂时抛却了自己这极为渺小的一部分,向着某种意义上的“远方”离开,但总有一天,当“星星的位置来到正确的位置时”,它也将会再一次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此时此刻,因为这就是它的“正确位置”之一,而它的囚禁也将在那时被解除。
不过,仅在这个剧本中的这一幕,它确实已经离开,留下的部分也已经被这些城墙封印在“高川”的意识态深处。
这个不可描述的怪物只是一个意外的来客,但确实也是这个世界的末日进程的一种较为激烈的体现形式,它出现在这里是合乎情理的,非是剧本中的意外:就如同一个三流作者忍不住要在自己攥写的情节中插入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细节,只是,这个细节仍旧有可能占据了剧本的一部分重要桥段。
当然,可能性仅仅是可能性,至少现在,象征这个细节的这个不可描述之怪物已经出局了。
被它,丘比,一个谜团般的角色的暗中引导下,由“高川”这个剧本注定的主角踢出局了。
丘比那一直挂在脸上,却十足让人感到不自在的笑容,似乎更加的深刻。随后,它的身影也在这个意识态世界中消失。剩下的,只有那重新有序的怪异们,看不到边界的层层叠叠的城墙,以及在这个世界的中心,被城墙挡住了的陷入沉睡和梦呓中的恐怖身影。
“NYALATOTIPU……”
*
义体高川在毛骨悚然中惊醒,那一直沉浸在自我深处,任凭自身和三仙岛结合的意识,已经再次回到他的义体中,由三仙岛传来的资讯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负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灵中,让他每时每刻都要承受一种心灵上的压力和考验,那毛骨悚然的情绪,那战战兢兢的想法,那如履薄冰的感受,都在他日常可以感受到的恐惧中增强了一份新的恐惧。他还清楚自己,自己为何清醒,清醒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在三仙岛的帮助和一些偶然的灵光一闪下,他的确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战胜了那个由素体生命召唤出来的不可描述之怪物,也许,正是因为他将之封印在自己的意识态世界深处,才造成了如今的负担。这是一种不同于身体重负的压力,也不同于正常的精神压力,那种难受的感觉,似乎永远都不会习惯,如果不是“高川”的人格机制在分担其压力,普通人说不定早就崩溃了——这仅仅是他对这种压力的一种描述,但是,他仍旧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去把这个描述说得多沉重,事实都比之更加沉重。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不仅仅是他这个义体高川,乃至于在之后的所有“高川”,都将要承受这一切。
“高川”会活下去的,活下去并承受这无比沉重的负担,直到一切都恢复到“正确的位置”。
这种预感是如此的没来由,但又充斥在神秘专家的直觉中,足以让他去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没有任何动摇,不,毋宁说,“高川”本就不应该为之动容动摇。敌人是“病毒”,为了从那不可思议的灾难中拯救什么,这种程度的负担,可谓是“理所当然会有的”。
不可描述的怪物并不是“高川”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面对的最难关。
所有的“高川”早在觉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不过是应验这种准备罢了。
“仅就结果来说,不是很好吗?”义体高川紧紧抓住穿透了身体的管线,来自身体的痛苦给他一种能够减轻心灵意识上的负担的感觉,他觉得这是一种错觉,即便如此,他也仍旧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额外的障碍已经解决,就这样让计划继续执行吧。”
他的意志从内心浮现,转变为信号在义体和管线之中穿梭,在巨大的三仙岛中扩散。无数只有他可以看到的信息弹窗在眼前展开。三仙岛的反馈是如此的迅速,在解决了让自己迷失的主要因素后,新的坐标已经成形,更具体的目标在义体高川的眼前呈现出轮廓——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遍布纳粹的战场,尽管,他其实无法理解,那个战场如今距离自己所在有多遥远。
战胜并封印了那不可思议的怪物,让他遍体鳞伤,但士气愈加高昂。现在,他将要和三仙岛一起,重新回归那个战场上,并且,哪怕自己无法理解,三仙岛也会将他带到那里。
将他带到那个已经充满了硝烟、死亡和神秘的巨大漩涡中。
2132 舰队重启
就在三仙岛和不可描述之怪物脱离“莎”的内部之后,神秘专家很快就发现了发生在那个区域的大战。想要无视那场战斗是不可能的,巨大的冲击让“莎”内部的所有区域都发生了剧烈的动荡,一些扭曲的现象发生时,那些看似正常的风景都带上了别样的味道,物质的轮廓也隐约让人感到不对劲。没有人可以具体描述这些别样和不对劲的地方,那就像是难以用肉眼观察到的细节上的变化,就如同是在可见的物质构造内部发生的某种质变。然而,即便不用眼睛去看,神秘专家们也可以凭借自身的直觉,敏锐地感受到这种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异常,并且,在第一时间,就于冥冥中知晓这是在哪个方向发生的事情。
几乎每一个神秘专家都在第一时间眺望三仙岛和义体高川所在的位置,他们和义体高川在不久前刚刚发生了一些矛盾的争执,而当时争执的内容似乎已经在上演了。他们对现况感到担忧,正因为无法实时观测到现场的状况,所以,丝毫不能让自己那颗已经有些焦虑的内心安定下来。
“果然出事了。”一个神秘专家嘀咕着,“高川先生的确应该更加谨慎一些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祈祷高川先生能够收拾自己引发的乱子吧。”另一个神秘专家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们没有办法给义体高川那边半点帮助。
“谨慎就行了吗?谨慎就能阻止敌人的阴谋吗?可不见得。我还是觉得,高川先生有自己的考量……尽管我个人同样不理解。”也有神秘专家这么反驳到,他的这个说法也得到不少神秘专家的认可,敌人的狡猾和神秘事件中那难以阻止的滑落,是每一个神秘专家或多或少都有体会的。如果谨慎就能够阻止来自于“神秘”的阴谋,那么,事态也不会恶劣到如今的样子。在这种时候,虽然仍旧有人坚持概率论,但是,概率在事实上已经变成一个很不靠谱的参考,那些恶性的变化,无论概率有多低,似乎总是会发生的。
“高川先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老牌的神秘专家,我们这里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有经验吧?如果他是出于自己的经验才做出那样的决定,虽然这种做法就像是过去的悬疑中,那些作风老派的侦探,但也不是随便就能够否定的。比起担心那边的情况,还不如先做好我们的事情。”魔法少女的中坚人员很快就阻止了己方的这场观念争执,“之前的冲击那么大,显然不可能是高川先生单方面落于下风,而且,他绝对已经启动了三仙岛。与之相比,我们还连自己的船都还没能启动呢。”
如此现实而准确的说法很快就让其他人消停下来,义体高川那边只有一个人,遇到的却是和自己这边类似的的阻力,乃至于更强大的敌人,至少他们自己这边的战斗还没能引发之前的冲击规模。但是,那样强大的战斗余波也证明义体高川其实比己方更快一步完成对船舰的重启。如今幸存的神秘专家饱受纳粹发动的战斗洗礼,也是在这场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一批精英,他们对于“人数”在这场涉及“神秘”的战争中的作用,仍旧是抱有一个坚定的认可态度。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这边这么多人,竟然无法抢先一步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去帮助孤身一人作战的义体高川,不就更显得自己无能吗?
这样的认知让许多神秘专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有一股压抑的心情始终不得排解。无论他们如何声称自己做法的正确性,但至少在现阶段,效率是不如义体高川的。而效率在很大时候也意味着更多的意义,乃至于是胜利和失败的关键环节,假设义体高川按照他们提出的建议去行动,能不能在这场冲击所意味的战斗来临前,就将三仙岛重启呢?没有人敢于给出肯定的答案,甚至于,不少人心中抱有否定的答案,因为,他们如今所面临的困难,已经在事实上证明了许多东西。
“权限调整完成了吗?”已经有人在催促那些实地作业的神秘专家了。尽管素体生命的强袭替他们敲开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大门,但是,想要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船舰中,借助素体生命留下的渠道,进一步揭开“莎”的封锁,以及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自身具备的安全机制,将己方的人员资料录入到权限中,仍旧不是每一个神秘专家都能做到的。擅长于这方面工作的人员并不多,每艘船舰上也不过分配了一两个,他们正满头大汗地,在一些在能力上稍有涉猎这方面的同伴的协助下,为完成最后一步竭尽全力。
“不行!我这边失败了,接口被重新锁定了!”其中一艘船舰上的神秘专家发出哀嚎,“我没办法继续了。”他的失败给他本人带来的打击比旁人想象的还要大,来自于安全机制的反击,差一点就让他丢了小命,幸好旁边的人即使将线路切断,否则,他的物质身体和精神意识都要承受可怕的伤害。
即便如此,他负责的这艘船舰仍旧封锁了所有的动力组件和神秘仓库,这艘宇宙飞船已经无法起飞,也无法开动内藏的武器了。
“不要停留在这里,去其他船舰。”作为临时队伍核心的神秘专家立刻发出指示,尽管负责破解权限的神秘专家仍旧有些失魂落魄,但仍旧被其他人硬生生拖下船,赶往旁边的船舰。他们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困难有过思量,哪怕有素体生命在前方梳理了一次道路,但是,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完全顺着这条道路走到终点,要重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是那么地困难。为此,他们也早就打定主意,能够启动多少艘就启动多少艘,其中由五大联合理事国制造出来船舰,以及明显成为一个结构的三舰联合,才是这支舰队中最重要的目标。
中央公国的三仙岛明显已经被义体高川重启,他们只需要解决包括“企业号”才能的余下四艘船舰,之后才是那些从外形上让人觉得“强力”的船舰。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足够的资料去猜测到底是哪一艘船舰更厉害,更重要,只能凭借自己对这些船舰的印象做出判断。
就这样,陆续有其他船舰的神秘专家分流到那些稍有知名度的船舰上,直到终于有一艘船舰被确认解锁。
“企业号解锁,权限录入完成。”
“三舰联合也完成了,没有出现排斥反应……这肯定不是自然的构造,我可以感觉到,高川先生利用是三仙岛对这三艘船舰做了某些深入的更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三艘船舰对三仙岛是不设防的吗?”
“没必要对同一舰队的同伴设防吧?”有人这么反驳,然而,立刻就有人反驳到,“而且,三仙岛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核心吧?”
“你这么说,就代表你根本不懂政治。”有人嘲讽到。
“我是不懂政治,但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对方立这么反驳。
“好了好了!赶紧联络其他船舰,如果他们也完成了的话,我们就要启航了。”负责人打断了这样的争吵。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的所有船舰都经过了维护,宇宙大战时,纳粹给这些船舰留下的创伤,只剩下修补后的伤痕,理论上全是可以运作起来,参与战争的。然而,最终被神秘专家们夺回权限,并成功重启的船舰,却只有十艘——结构最大的也更古怪的三舰联合,是他们唯一获得全部权限的船舰,亦或者说,三艘船舰。
或许正是因为这三艘船舰被义体高川和三仙岛强行进行了更彻底的改造的缘故,“莎”的修改和整装对其影响是最小的,因为三仙岛的重启,这些神秘专家对这三艘船舰的入侵变得更加顺利。
正因如此,神秘专家们不得不将这个庞大又古怪的三舰联合确认为新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核心。大多数神秘专家都呆在三舰联合的内部,对其他船舰进行遥控,而其他船舰只登上了能够将其运作起来的人员。幸好这些船舰拥有高度的自律程序,才让人手窘迫的神秘专家们,能够以极少数人,去完成对新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掌控。
就在这时,一直在关注义体高川和三仙岛动向的神秘专家们齐齐传来新的消息:“三仙岛消失了,冲击已经完全停止。”
“莎”内部的动静无疑是清晰的,冲击停止后,神秘专家们察觉到,“莎”的内部仿佛要收拾残局般,开始了新的运转。然而,三仙岛已经彻底脱离了他们的观测。
“可以定位吗?”立刻有神秘专家确认到。
“不行,只要是朝这方面的探究,坐标系都是一团混乱。”一个神秘专家有些恼火地说到。
“感知呢?”也有人追问。
“同样无法感受到,你们自己应该有所体验吧?”这个神秘专家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不满,这么嘀咕了一句。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和高川先生会和了。”临时选出的指挥官,最初的魔法少女晓美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又坚定的口吻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启航了。”
没什么神秘专家反驳,他们同样清楚,自己等人的时间不多,倘若想要真的要重掌主导权,就不能抱有侥幸的心理。
魔法少女晓美在同样是初代魔法少女的学姐副官的辅佐下,将所有的神秘专家收拢在目前已经重启的船舰中。这个时候,距离三仙岛完全脱离神秘专家们的观测,已经又过去了十多分钟。然后,她从船长位站起,发出了第一个全舰队指令。
“全舰队通报,立刻升空!”
构造体材质的巨大收容舱徐徐撑开舱顶,但更上头的遥远处,仍旧是封闭的高穹。新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共计十艘船舰,在“莎”的内部开始升空。没有可见的尾焰,用的不是寻常的燃料,所有的发动机组都已经被“莎”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动力已经变成了神秘专家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所有的数据都已经经过修改,原本并不存在适宜于人们辨识的界面。“莎”试图将这些战舰变成自己的另一个躯体,根本就没必要保留那些为人类服务的种种功用,而“莎”如今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形态,也已经不具备统治局原住民的需求。只是,入侵的素体生命为这些战舰接入了另一套更具备统治局风格的系统,而利用这套系统开辟出来的渠道,神秘专家才得以重新构建一个适合人类使用的界面,而且还要感谢“莎”没有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原本的系统彻底清除掉,在数据库的深处留存有备份。
无论是“莎”的先见之明,亦或者只是它还来不及进一步清除,这些因素都让神秘专家们重启这些船舰留下了足够的机会。
没有声音,哪怕站在近侧,也难以感受到升空过程中产生的冲击,这些战舰就这么舒缓而平稳地上升,调转方向。曾经被素体生命入侵,如今又再次落入神秘专家掌控中的区域权限,正在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脱离开启一条曲折的通道。
从“莎”的内部抵达外面的统治局区域,并不是寻常的基地出入,而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出入,不过,神秘专家对此并不陌生,最大的困难在于这里原本是瓦尔普吉斯之夜,是一个有意识的数据对冲空间,在正常情况下,“莎”的意愿将会限制一切。但这个限制也已经被解除了——哪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神秘专家们更宁愿这种限制不是在以“莎”的意识可能失陷的前提下解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