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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全部成为F     限制级末日症候txt下载     限制级末日症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33 偏差的波动

    用失去“莎”的意识,无法正常工作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换取神秘专家对十艘宇宙战舰的控制,在他们看来仍旧是得不偿失。他们对这些船舰的功能和使用并不熟悉,又失去了一个强大稳固的后方,如今他们只能祈祷,那些一直被“莎”控制,向纳粹们发起反击的安全卫士并没有因为如今的事态而变得混乱和停滞,否则,他们就不得不以这么点兵力,宛如敢死队一样,去冲击纳粹那庞大的军营了——在事态变成那样之前,神秘专家们大概自己就会分裂吧,没有人会想要自寻死路,哪怕只是缓刑,也会有人想要拖延下去。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脱离“莎”的内部的航行中,最优先的工作,就是尝试利用船舰上的设备,以各种神秘或非神秘的方式,去联系伦敦中继器。神秘专家们很难想象,在缺少了“莎”的时候,又进一步失去中继器的情况,那是完全让人绝望的想象。

    如今幸存的这批神秘专家大都没有经历过被改造为中继器之前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莎”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后,也和过去所有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存在些许差别,他们同样对“莎”没有足够的认知,无法意识到“莎”和过去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不同之处。这一切因素都决定了,他们对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认知和体验其实是极为浅薄的。他们很难想象,一个对自己充满恶意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究竟是多么的恐怖,仅仅是一个没有任何回应的瓦尔普吉斯之夜“莎”,就已经让他们感到心中没底。

    在现有理论上,所有的瓦尔普吉斯之夜都仍旧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不过,如今没有“莎”的意识回响的这个沉寂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可以完全当作是其他那些常见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吗?这些神秘专家没有足够的自信,也对自己选择按照出入常见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方法去打开通往外界的道路,并没有足够的安定感。最初的两个魔法少女,作为曾经经历过其他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经验人士,自然而然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然而,哪怕是这两个魔法少女,在沉着的表面下,也有一颗不安的心。

    除了要担心自己的决策是否存在问题,也仍旧在担心她们那留在伦敦中继器里的同伴“小圆”。尽管,她们也不太相信,伦敦中继器就如此简单地就被敌人击沉。失去联系不等于被击败,她们只能用这样的坚持,来构筑心中的防线。除此之外,她们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和熟悉的同伴分开,目睹同一组织中的战友在毫无逻辑可言的神秘而惨烈的战斗中死去,找不到魔法少女核心的丘比,身边那些强大的支柱一一失去音信,这恶劣的局势正在将她们的心灵意志一点点逼入绝望。她们有时会觉得,继续这么活下去,其实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危机,以及身边幸存的同伴们的挣扎给冲散了。

    晓美和学姐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幸存下来的这些同伴们送出“莎”的内部,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坐地等死。她们身上的压力从来都没有这般沉重,她们的思维和情绪,也被迫在这前所有为的沉重压力下,开始了置死地而后生的运转。她们和其他神秘专家一样清楚,“莎”的内部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庇护所了,甚至于,在外来的入侵以及那诡异的沉寂中,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只是在“莎”的内部航行,也都有可能会面临危险的考验。

    有能力成为船舰操作人员的神秘专家都在忙碌着,而在能力上对控制船舰没有帮助的神秘专家,也始终出于一个精神紧绷的状态。在众人的面前,每一道关卡的开启,都宛如赌博一样扣人心弦。没有人知道,自己这种等同于入侵的方式,沿着素体生命开拓出来的路线前进,究竟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也许一些安全机制会如同过去统治局那疯狂的安全机制一样,将所有不按照正常程序运转的事物都视为敌人,也许素体生命仍旧潜伏在某一处,被舰队这浩浩荡荡的前行惊动,也许“莎”的沉寂还会引发更多的怪异现象,而他们这些人甚至连“莎”内部的大体结构都不曾了解过,因为他们进入“莎”的内部后,就一直被局限在他们之前生活的那部分区域,而那部分区域相对于“莎”的总体量而言,其实是十分渺小的。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航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一切都在沉寂中,只有素体生命经过的通路才能够开启,其余的早已经被锁死,其严防死守的程度,所有的神秘专家都认为自己大概是无法破解的。素体生命曾经穿过的“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如今也在穿过。这些“门”的表现形式不一样,有点确实具备常识中大门的轮廓,而有的则没有一个明显的体现。能够让他们判断自己已经穿过一扇门的因素,更多是门前门后的风景陡然产生的变化。“莎”的内部区域,就像是分割出一个个不同的功能模块,承担不同功能的区域,往往在表面化的风格上也能让人感受到清晰感受到的不同。

    甚至于,这种陡然变化的差异,让人不自禁生出“支离破碎”的感觉。神秘专家门只当这种支离破碎是自己的错觉,亦或者就是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特点,因为“莎”的运转一直都很顺利,如果“莎”是支离破碎的,那么,在逻辑上,它平时就不应该给人稳定的感觉。

    在穿过一扇门前,有的景色在这个深沉单调的空间里仍旧是明亮的,不过,穿过门后,景色就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就仿佛是被人随性画笔涂抹了太多的阴影。那些从素体生命入侵之后,就已经让人隐约感受到的扭曲变化也越来越强烈,就像是“莎”的内部要变成其它怪物的体内。

    通路很长,哪怕舰队在人员熟悉操作后,就一直都在缓慢加速,但无论穿过多少“门”,穿过多少不同风景的区域,都让人看不到尽头。当然,实际用去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只是那种让人焦虑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多,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等人感到焦虑。

    刚开始,众人登上船舰后可谓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如今那一度有所松弛的精神,正在这仿佛不断重复的穿梭门和区域的通行中,又不由得紧绷起来了。哪怕没有一个明确的敌人,却让人巴不得遇到一个明确的敌人:素体生命、纳粹、末日真理教,谁都好,一场可以施展身手的战斗,比如今这个要让人窒息的,如同温水煮青蛙,自己的挥拳却完全落在空出的无力感要好许多倍。

    “还不行吗?我们真的找对了路线吗?”终于有神秘专家忍不住质疑到。

    “我们没有别的路线了。”领导船舰前行的魔法少女这么回答。

    沉默了一阵后,又有人提议到:“不如选择其他方向,素体生命通过的路线也许无法反向穿行。”

    “但是,要选择那个方向呢?我们根本没有其他相关的情报。”另一些人问到:“至少走在这条路线上,我们仍旧没有遇到危险,其他的路线很可能会触发更多的陷阱……你们有多少人愿意赌一把?”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谁愿意做更具赌博性的选择呢?如今选择路线虽然也是一种赌博,却比起那些没头没脑的乱闯更容易让人接受。这一点,其实登上船舰的神秘专家们都清楚,因为这就是他们选择这条路线的初衷。

    “分析有新的结果吗?”不负责具体分析的神秘专家向同伴问到。

    “没有,所有的反馈都是混乱的。我们至今为止都没有碰到阻碍,只能认为是素体生命完全解除了安全机制,但是,我们无法从它们留下的痕迹完全反推这些安全机制,也无法完全理解它们在解除安全机制视留下的痕迹到底都意味着什么。”有神秘专家回答到:“我们只能不断去尝试,从经验中进行总结。”

    “经验总结?这很花时间的。”其他神秘专家问到:“就没有别的方式吗?我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人出现一些清晰的直觉吗?如果有人可以拿出直觉说话,我倒是愿意尝试一下这个直觉。”

    “反正这条路线给我的感觉很暧昧,不是有危险,就是让人感到不耐烦……也许是某种意识方面的影响?”另一个神秘专家说:“不管是莎还是素体生命,都会在意识层面上设立安全机制吧?也许我们已经触发了这些安全机制,如今才会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唯一能够让我们确定自身方位的参照物就只有这些‘门’而已。”新的声音反驳到:“这是我们仅剩的较为明确的东西,抛开这些明确的东西,彻底进入意识流,我们这里谁能够做到?难道我们之中存在一个真正老练的意识行走者吗?”

    这个反问顿时让通讯再次陷入沉默,是的,他们知道,在自己这些人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够和过去听闻见识过的那些意识行走者相当的专家。尽管神秘专家每一个人都拥有敏锐的直觉,但不是每一个神秘专家都能够从一个完全抛弃物质性的层面,去获取意识态中的信息。哪怕神秘已经出现得足够多,但他们仍旧更习惯于物质性层面的解释和应用,对那些看起来完全唯心的东西不太感冒。他们作为现代文明的受益者和被教育者,短短的神秘专家生涯不可能完全扭转自己过去人生积累起来的认知和理解世界的角度和方式。

    从这个角度来说,包括那些拥有涉及意识层面的神秘力量的神秘专家,所有人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成为真正的意识行走者。这也是为什么义体高川虽然和他们分开行动,但却至关重要的一个原因,这位老牌的神秘专家虽然更多展现出其物质性的破坏力和防御力,但对方确实是一个意识行走者。哪怕其本人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半吊子,但绝对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更有经验。

    然而,义体高川和三仙岛在不可扭转的事态中,在和敌人的冲突中,已经事先脱离了“莎”的内部。他们一直都在坚持对其发起新的通讯,然而,他就如同“莎”,如同伦敦中继器一样,毫无回应。

    比起被传送到远方区域的义体高川和三仙岛,以及被困在“莎”的内部,无法获知外部资讯,无法确定自身所处状况的神秘专家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伦敦中继器自从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从人类集体潜意识里踢出来后,就始终漂浮在“莎”的外部,与之为邻,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要说起因,却是一种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神秘力量,从一个不知道有多远,也不清楚具体方位的地方爆发并扩散开来。

    所有人都措不及防,走火还没来来得及做出应对,伦敦中继器就被这股神秘力量扫中了,偏偏他还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这不过只是那种神秘力量的余波而已。即便如此,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伦敦中继器就已经不在原来的坐标上,也同样不在正常的统治局空间里。同样的,他也不觉得是被推进了意识态的世界,尽管他借助中继器的视角,所观测到的景象都是那么的扭曲异常。

    突然的大变,让他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去确认“莎”的状况,伦敦中继器本身也已经处于一个和统一战线的盟友彻底失去联系的状态。即便动用中继器的力量,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打破这一状态,因为,伦敦中继器的神秘力量在对外物产生影响后,曾经确定过的效果都已经发生了偏差。

2134 偏差的波动2

    是的,偏差。一股熟悉的,让人厌烦的味道。但是,这曾经也是自己人的味道。

    “火炬之光!?”走火无法在如今的存在状态下生出太过于强烈的情绪,或者说,这样的变化仍旧不能让他产生更多的情绪,但是,他仍旧忍不住问到:“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其实,他知道一个标准答案,而且,即便此时提问,也只有这个答案。

    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在如今的统治局区域中,已经完全不是秘密了。而且,自从合作应对末日危机和纳粹入侵以来,火炬之光的工作重心始终都没有变化,都放在了他们口中的偏差仪式上。火炬之光一直都是人类世界中最大的神秘组织之一,但外人对他们的印象,就像是搅屎棍一样,他们所引发的结果,对人对己都往往不会产生好的结果。基本上,更多人都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料般发展,而火炬之光的理念却与之相反。

    所有和火炬之光扯上关系的情况,都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变化,比之神秘事件本身就具备的不确定性更加直接。当涉及事件的所有人的计划都产生偏差之后,整个事态都会陷入一种暴走般的混乱中。至今为止,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混乱中取得明显的优势,和自己所希望的成果。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不少神秘专家都认为,火炬之光是比末日真理教更加可恶,也更加混乱的存在。只是,火炬之光也是摆明了旗帜对抗末日真理教的一员,而他们带来的偏差,也往往让末日真理教也会陷入麻烦之中,哪怕没能阻止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也确实让他们无法达成最理想的结果。

    火炬之光是老牌的大型神秘组织,就算网络球后来居上,末日真理教也曾经明显针对,都没能让这个神秘组织陷入崩溃或混乱中。这个信奉“偏差”的组织,在其名为“偏差”的统一性的神秘力量上,有着一种让人感到恐惧,无法阻挡的纯粹,让它在外人的眼中,比起传统的神秘组织,更像是一种宗教,而且还是一群完全由狂信徒构成的宗教其中没有一个泛信者。

    这样的火炬之光下定决心,全力投入去做什么事情,无论是哪一个组织都无法阻挡,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火炬之光确实在严酷的战争中,失去了大部分的成员,其下场看似也濒临瓦解,但是,仍旧存在幸存者,并且,幸存者也仍旧在执行偏差仪式,并在事实上似乎已经完成了偏差仪式。如今波及到伦敦中继器的大变,根本就是在向所有人证明,火炬之光仍旧存在,它的偏差仍旧存在,甚至于,比过去所有的偏差都要来得强力。

    火炬之光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外影响了这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

    既然已经可以感受到,是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带来了这场巨变,走火便不认为,末日真理教、纳粹和素体生命那一方能够彻底抵抗这种变化,从中获取到足够的利益他知晓火炬之光的实力,它的偏差是彻底的,全方位的,不分敌我全都起效的。

    正因为过去经历过多次,所以,走火十分肯定,这一次产生混乱,不过是更大的混乱的先兆。他也不知道,一旦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彻底完成,并完全生效,置身于中心时,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无法想象,也不愿意去想象,谁能够想象来自神秘的偏差有多严重呢?

    为今之计,只能顺其自然,重新纠正自己的坐标,找回盟友。

    “的确,这可是连中继器都无法免疫的偏差呢。”近江站在巨大的屏幕下,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屏幕环绕着她,不断消失和产生。在她的眼中,这些正常人即便观测到了也无法理解的,揭示了深层奥秘的信息,正在以一种更加形象的方式在她的思维中组合。组合方式又无数种,而每一种也是正确的,每一种都代表了某一个角度观测时的意义,而这些被罗列出来信息,不仅仅有这个末日幻境里产生的信息,也有末日幻境这个巨大的意识态区域外的信息。其中有一部分来自于病院现实的信息是由桃乐丝提供的,而桃乐丝提供这些信息的行为,也让她能够明白,病院现实的处境到底有多糟糕。

    系色和桃乐丝都需要更多的人手然而,两者最后的选择竟然是自己这个名义上为“江”的复制品。

    “真是讽刺。”近江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讽刺的表情。她对他人的初衷和决定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在意其他人或非人,诸如系色和桃乐丝这样的存在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将自己当成了什么。来自于他人的意识形态,对近江而言是十分无聊的东西。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视角,自己的解释,并且,暂时看来和目前她所知道的末日幻境里的任何人,以及病院现实里的任何理念都不一样,甚至于,即便是系色和桃乐丝那样的存在,在交流后也让她觉得,其实对方并不理解自己的想法。

    尽管一些解释看似有共通点,但也只是表面而已,在更加深沉的思考上,彼此都有着巨大的分歧之所以目前还像是谈得来,仅仅是她自己在分歧点保持沉默而已。

    就如现在的情况,她和其他任何人对“偏差”的解读都不一样,而她的解读倘若用语言去表达,最形象最简单的方式,也需要写上十吨重的报告书。桃乐丝和系色在思维效率上有着远超人类的优势,在理论上,只要近江提出自己的观点,她们本该是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能理解并吸纳的,然而,近江以隐晦的方式对两者都做过了测试,而测试结果表明,即便是站在病院现实的角度,以非人之姿俯瞰末日幻境的两者,对她给出的所有信息的解读都存在误差。

    这种误差,不仅仅是个体向个体传达信息时,因为个体差异而产生的误差,也同样像是个体对同一个问题得到了不同的答案,而自己也在这诸多的答案中迷失似乎任何有智慧,可以思考的生命,都不可避免地存在这样的问题。要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完全理解他人的想法,是何其困难。

    在近江的眼中,无论是末日真理教那慎密的行动,还是纳粹那以纯粹意志为纽带的结合,亦或者是神秘专家之间的求同存异,都充满了破绽和裂缝,其脆弱的程度,就如同只需要用指甲沿着那裂缝轻轻一划,就能将之分解。

    近江知道自己是强大的,拥有比他人更古怪,更本质性的洞察力,她的种种已经公开和未曾公开的成就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今,真正阻止她去做更多事情的,其实正是笼罩在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中,那无论如何都无法直接观测到的东西有许多神秘,对她已经不是神秘,但是,同样存在一些对她而言也仍旧是神秘的东西。

    真正的全知全能对自己有多远?近江完全看不到边际,未知似乎真的是无限的。那个构成了末日幻境的绝对因素,那个促使病院现实陷入可怕的绝境中的幕后黑手,正是在这个无限的未知中,距离自己仍旧十分遥远的某种存在。

    近江没有信心,对上这种未知的敌人时,自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而只要自己无法取得胜利,那么,无论现在自己做什么,到头来也只是无用功而已。近江讨厌做无用功,如果可以一锤定音,她更愿意去做一锤定音的事情。

    “江”也好,“病毒”也好,被素体生命召唤出来的不可描述的怪物也好,被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吸引过来的神秘也好,在近江看来,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些东西经常会被体验和观测到它们的影响力的人们认为是“多个”,但在近江的眼中,其实仍旧只是“一个”。

    桃乐丝和系色提出的“三位一体”的假设很接近,但仍旧是太过谨慎了,这何止是“三位一体”,根本就是“多位一体”。同时,近江也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这“多位一体”中的其中一位,否则完全无法解释她如今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所取得的成就。

    桃乐丝和系色说她是伪造的“江”,近江觉得并非是无的放矢。然而,仅仅局限在“伪造”的意义上,却有让她觉得,桃乐丝和系色的想法太过于局限。

    “但是,我也没办法找到足够的证据……”近江喃喃自语,“目前看来,仍旧是以我自己为陷阱的计划最有成功的机会吗?可是,偏差已经产生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无法观测无法解析的情况下,将所有的偏差矫正,也绝对不可能完全消除偏差的影响。仍旧只能因势利导吗?但是,同样无法确定,自己刻意去做的导向是正确的。只用去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吗?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近江,数据分析得如何?”桃乐丝的影像陡然占据了其中一块屏幕,“阿川的义体调整还没有做好吗?”

    “义体的远距离调整已经完成了,不过,我在想,就这样一直消失在其他人的观测中,是不是真的正确。”近江苦恼地皱了皱眉头,“完全以调动他人想法的方式去引导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始终不会那么顺利的,我们不亲自下场的话,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不行。你现在就暴露的话,所谓的‘陷阱’就没有意义了。你会在一瞬间,就被洞悉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忍耐和示弱,都是为了绝地反击能够切实发挥效果。”桃乐丝说:“如果‘江’不进入你的内部,计划就绝无成功的可能,我们是无法正对抗那些东西的。”

    “我知道,只是,以这种方式削弱的我的存在感,不可能彻底阻止我的存在信息扩散,只是削弱的话,感觉也不是那么有效。”近江对桃乐丝问到,也是她第一次这么问:“江真的不知道,我就是针对它的陷阱吗?”

    “不知道,但我们只能这么做。”桃乐丝毫不犹豫的回答。

    “在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生效的现在,你也仍旧这么认为吗?”近江反问到,“偏差本来就会让失败几率上升,你们喜欢用几率去看待事物变化,那就不可能忽略这些偏差。更何况,火炬之光带来的偏差,随着时间的延长,可是会越来越强的。还是说,你其实对少年高川还有所指望?”

    “那个伪物本来就属于计划的一环,不,应该说,当他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不可避免要考虑他的行动。”桃乐丝说:“尽管我不觉得他还是高川,但是,我仍旧认同他的神秘性既然他是‘江’制造出来的,那么,他当然是有能力对付这种情况的。”

    “……你还是老样子,习惯将那样不可思议的敌人割裂看待。”近江不由得这么说到。

    “只有将其割裂看待,才能解除不可思议的光环。将难以理解的东西分解、降低层次,纳入自己可以理解并推动的范围,这本来就是最科学的方法。”桃乐丝不以为意。她也清楚,自己其实很难理解近江到底在想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其述说自己的想法,以维持彼此双方的沟通。

    “嗯……”近江释然一笑,沉吟了半晌,将一片数据从屏幕中拉扯出来。这组数据就宛如某种全息影像,亦或者是某种物质般,在她的手中旋转,编织,构成一个球状,“这就是我对当前所有偏差的处理。但是,你要知道,每一分每一秒过去,都在让这种偏差增强,而我们尚不能确认偏差增强的具体速度、范围和指向性。你必须考虑一个拥有最高容错率的变量。”

2135 你对世界一无所知

    漂浮在近江手掌中的数据球,就如同被一张无形大嘴啃食了一般,没几口就消失了。

    “我们的计划一向是尽可能高的容错率。”桃乐丝这么回答到。

    “病院现实的情况如何?”近江问到。

    “很不妙,总而言之,如果我们没办法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是不可能阻止所有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桃乐丝说:“不过,还是要全力延迟恶化的速度,我会把精力更多放在那边,这里的情况就拜托你了。”

    这么说完,没有等近江回答,桃乐丝的身影已经从屏幕中消失了。

    “……真是来去匆匆。”近江冷漠地笑了笑,在心中想到:总之,还是继续按照她的计划行动吧。目前的偏差,还算是可以轻易处理的程度,完全降临的话,就是彻底意义上的终结了,无法修正的永远持续的偏差,正是混乱之源的体现。必然的末日终结和永恒无终止的偏差混乱,存在根本的对立。我想,就算是‘病毒’,也不愿意被那样的混乱给吞噬掉吧?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和这个世界,和至今为止的敌人,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

    偏差的波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产生更大的影响,这些影响在人们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而当人们察觉到的时候,那些影响所引发的种种异常完全让人措手不及。“莎”亲身体验到了这种看似没有征兆的突然变化,但其实征兆早已经在她无法意识到的层面产生。对她来说,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在这一瞬间之后,那些导致这一瞬间的种种因素,汇聚成可怕的洪流,在她试图查明缘由的时候,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的思维中。

    没有丝毫准备的“莎”差一点就宕机了。不,应该说,尽管她不觉得自己宕机了,但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所观测到的风景,以及她观测到的自己,已经发生了完全没有连续性的变化。仅从可以观测到的景况而言,简直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个异空间的另一具非自己的身体里,可是,所有对自我进行观测的结果,都没有非我的格格不入。

    “莎”如今唯一可以意识到的是: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中,海水像是空气一样流淌,并没有明确实质的触感,无数宛如海洋生物的异物正在自己的上下和四周游动,说它们是异物,正因为,它们虽然具备一部分已知海洋生物的特征,但整体来看,却没有任何和已知海洋生物的共同点,乃至于,仅从形态去判断它们的特性,也完全和正常的海洋生物不同。

    而更加奇怪的是,“莎”从未见过大海,统治局里也没有“海洋”这个词汇和类似的意义,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能够明白,并且用来描绘自己眼睛的景象。

    这个“海洋”是如此宽广无垠,仅从观测到的景象所带来的第一感觉来说,就像是根本没有所谓的“海面”和“海底”,无论朝哪一个方向蔓延,全都是那空气一样的海水。因为没有“海面”也没有“海底”,所以,根本就无法确认“深度”。有着水质的波光,这波光也非是阳光照射进来的,非是海底的发光源造成的,而就是海水本身在发光,和正常海底的黑暗深沉截然不同。还有涟漪,和她突然间就知道的“大海波涛”也不一样,更像是湖面被风吹拂时泛起的波纹,而且,这些波纹是在海水之中生成的。

    如果说,在她突然知晓的关于“海洋”的认知都属于“常识”,那么,眼前这片异常的“海洋”就属于非常识。她突然就知道的那些知识,根本无助于她去理解眼前这些异常。

    明明在一瞬间前,自己和其他人已经准备向纳粹发动总共,可下一瞬间,连眨眼都没来得及的突然中,自己的处境就变成了这样一种异常的环境。即便已经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拥有超乎人理的认知和理解能力,“莎”也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缓过神来。

    然后,她还有不得不接受的一个情况:她又有了身体,而不再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形态了。这个身体也不是自己在变成瓦尔普吉斯之夜前所用的身体,而是“畀”的身体,更是“畀”尚未接受改造前,那个脆弱的原住民女孩的身躯。

    如果不是那非同一般的信息洪流突然产生,进入她的思维中,而她也确实接受并处理了这超乎寻常的信息量,否则她真的觉得,自己如今观测这一切所用的视角和思维方式,全是“畀”的——哪怕是改造后的“畀”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受并处理这种规模的信息,搭载她的意识和思维的硬件构造会在一瞬间就会烧毁。

    只有这种信息处理能力,才让“莎”得以确认,自己绝对没有变成自我观测时所见到的这个“统治局原住民女孩”,而是一个“瓦尔普吉斯之夜”。自己所能观测到的,和自己此时的本质,有着巨大的差异,然而,她在短时间内,无法将这些差异全都找出来,并从中分离出“幻觉”和“现实”。

    正因如此,“莎”进一步察觉到了,其实自己正处于一种混乱状态,一种可怕的偏差,正从自己一无所知的层面扭曲着自己认知世界和接触世界的方方面面。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偏差,超过了自己过去到现在所知的所有范畴,进而证明了,自己过去所知道的一切仍旧是充满了局限性的,是狭隘的,事物所具备的全面性,要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宽阔,而自己所知的种种理论,在这个事实面前也处处是漏洞。

    进一步说,“莎”在统治局还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是高级研究人员,在渡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经历了种种变故后,她十分确信,自己已经达到了统治局技术的一个方面的顶点,而这样的自己仍旧在这可怕的偏差面前,是“无知”的,那必然也证明,统治局那异常强大的智慧、知识和技术,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在如今呈现出来的偏差面前,也同样是“无知”的。

    偏差所带来的种种异常不过是表面,可以观测到和察觉到的不同,都只是最浅薄的地方,但是,通过这些表面化的形象化的不同,足以让人感到自己的无知,也能够让“莎”感受到,这种“偏差”背后意义是如此的深沉而恐怖——世界和自己所认为的截然不同,未知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更多,而世界到底有多么广阔,也完全超过了自己可以衡量的范围。

    哪怕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在这偏差所预示的“广阔”、“深邃”和“无垠”中,是如此的渺小。而这种渺小的感觉,也绝对不等同于自己过去对“渺小”的认知,绝非已知的时空观念能够填补。或者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填补这种“无垠”和“渺小”之间的差距。

    恐怖,就在认知这个差距的时候,在认知到这种未知的无垠时,不由得从她的内心深处浮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是一种难以释然的绝望感,是一种不断蚕食着自身意志的力量。那是当一个人能够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奋力去思考,如何快速地成长,都必然存在意外,都必然存在一种从无限的未知中诞生的,突如其来的,从自己无法理解的层面袭来危机”时,而自己能够依赖地就只有“运气”时,都必然要承受的崩溃感——越是坚信自己只要不死去,不断成长,就能够在某一天战胜一切,这种恐惧就越是深刻。因为在这种被昭示的恐惧面前,自己所假设的那些,都成为了伪命题。

    无论自己有多强,都会有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从自己无法预知到的角度袭来,从自己无法认知的层面将自己杀死,这种死亡感在无限的未知中是如此的强烈,仿佛自己始终处于一个“下一瞬间就会死”的危机中。

    “莎”在这种沉重的恐惧和压力面前,再一次观测自我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爬满了裂痕的自己——自己所占据的“畀”的形象,正从脚尖开始瓦解分离,碎屑落入这异常的大海中,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在她面前并不存在一个实体而具体的敌人,而是一整个未知的,异常的,和自己认知充满了偏差的世界,以及她所能观测和感受到的一切,对自身所有观念的冲击。从某种意义上,她要对抗的,正是自己这种可能拥有都不会消失的恐惧,因为,这种恐惧正源于自己的思考。于是,进一步来说,她的敌人也是她自身的思考和认知。

    这并不是有勇气有信念就能解决的敌人,这个敌人就像是看不见的幽灵,始终在一个人进行思考,尝试对世界进行理解的时候,始终在内心缠绕。要说这是“幻觉”,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没有意义,因为,它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产生了切实有效的影响。

    否则,“莎”也不会在置身在这样异常的风景中。

    目前所有的思维方式都对抵抗这种恐惧,将自己从这异常的风景中摘出去没有帮助,无论她怎么去想,眼前的景象也不会随着她的“想”产生变化。如此异常的景象,反而更像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规律运转的自然事物,然而,它到底是不是一种超乎自身认知范围后的“自然”,却也无法证明。

    “莎”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够让自己摆脱这种危机。她看向四周,这些如同空气一样,泛着光和涟漪的海水是那么的清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然而,真的看不到底,因为根本就没有底,在不知道有多远的远方,一条如同海平线般的无限延长的“线”截断了景物。但是,朝“线”前进,真的可以抵达“线”的所在吗?那条“线”,真的不是观测中的错觉吗?

    “莎”无法理解,但只能这么行动。自身所能看到的一切运动都有着明显的规律,例如涟漪的展开和分裂,例如光的闪烁,例如那异物的浮游,但是,在可以看到的规律下,又似乎隐藏着更加深入的规律,就如同无限的面纱遮掩了真实——揭开一层又一层,却永远无法抵达最真实的本质。这些运动似乎可以做为参照物,以此重新规划出时间的标准,然而,时间在这里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莎”在这个异常风景中的身体已经在离解,而这个身体像是“畀”原本的身体,这其中又有怎样的象征意义?继续离解下去,又到底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自己会死?“畀”会死?但是,这些问题不到答案自己到来的时候,也是无法证明的。就如同人能知晓死亡,是因为人看到死亡。没有人可以在从未见过的状况中,推断出这个状况的未来。哪怕“莎”是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那些数量众多的异物在她的身边穿过,甚至于直冲她而来,在她躲闪不及的时候,穿过她的身体,但无论它们如何运动,都没有给她带来影响,仿佛它们就只是一种幻觉。可反过来说,它们不会影响自己,自己也无法影响它们,就意味着,它们几乎就是毫无意义的东西,自己无法从它们身上找到半点用处。

    我需要帮助——“莎”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并且,就在她产生了这样的感受时,一个强烈的存在感陡然出现在她的下方,在那深深的看不到底的海洋深处。她虽然可以清晰感受到,却无法看到实体,仿佛这个东西距离自己实在太过于遥远,已经超过了观测的范围,只是它是如此的巨大,那强烈的存在感以超过可以观测的距离,仍旧足以让她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但是,这种存在感和带给她的影响,证明了,这个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能够对自己形成某种程度的干涉——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但更多可能只会是坏的。

2136 不同的角落里

    在那如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感觉不到半点重量的深海中,那巨大而强烈的存在感足以让人不能质疑它的存在,哪怕并没有亲眼看到它。这究竟是什么?因为无法观测到,其出现也没有任何征兆,所以无法得到任何解答,只能凭空去想象。而越是想象,它就越是会带来巨大的压力。

    “莎”也曾经猜想过,也许自己所在的这个异常的世界,是某种强大意识构筑的世界,乃至于,正是这深海深处的这个巨大存在的一个梦境。进一步去猜测,会不会就是那些外来者所说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然而,这个世界上能够从各个角度冠以“怪物”之名的存在太多了,从其中一个角度来说,“莎”自己本体如今就是一个“怪物”。

    这个世界是神秘莫测的,就连盛极一时的统治局,也终究栽倒于它们寻找到的神秘中,那神秘的灰雾,让统治局创造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奇迹,也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恐怖,至今其余毒仍旧存留在统治局遗址里,并且还不断有人接踵而至,重新将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重新挖掘出来,甚至于,在很大意义上,人们无法避开这些神秘而危险的东西,就如同这些东西是对人类而言必不可少的空气。

    世界从诞生的开始就已经开始了末日的进程,并且,这个末日进程是不断加速的,这是外来者中少有的智者“席森神父”提出的观念,而至今为止的每一件事,都在证明这个观念的正确性。

    在这个末日进程中,一切都必然朝着一个追逐生存的人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假如这个深海下的庞然大物不是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它在这个末日进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末日进程的一个环节。

    庞然,巨大,可怖,充满了无比的摧毁性,虽然仍旧在不可观测的远方,但已经可以强烈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压力和影响,这样的体现本就充满了象征的意义。

    这个异常的深海究竟是不是意识态世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充满了巨大存在感的神秘之物到底是什么?也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正在产生影响,它的出现就是一个可怕的意义,一种象征性的预兆。

    席森神父在合作的这些日子里,总会念叨着“无论人们做什么,都不过是在加速末日的进程而已”,很早以前,乃至于,在“莎”变成瓦尔普吉斯之夜前,都很难去切身感受到到这句话的意义。如今,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深刻的明白了,理解了,但却又无法完整地用语言去述说,去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从小的方面说,这突如其来,打断了所有计划的变故,绝非是一次意外,而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在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发生了,而这个事件的余波扩散开来,就变成了导火索——然而,自己无法事先知道究竟是神那么事情,在哪一个确切的地点和时间发生了。

    自己所能知晓的东西是有限的,每一个所知道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但假设每一个人所知道的东西都被其他人所知,一个巨大的情报网张开,这个情报网也并非是无限的。总会有那么一些糟糕的事情,会在人无法知晓的情况下发生。人的所知,许许多多人的所知总和,相对于永无止尽的神秘和未知,总是渺小而有限的。

    当一件事发生了,当它的影响开始扩散,当这个过程是朝坏的方向奔流,那么,人能够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其中挣扎而已,乃至于,自己就是这个扩散过程的一个环节。

    充满了宿命感,简直就像是早已经写好的剧本,但书写这个剧本的,并不是自己。“莎”不由得这么想到。这种感觉糟糕极了,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脱离这个剧本呢?自己还剩下多长的时间,去让自己摆脱这个剧本呢?

    末日的剧本,节奏是如此之快,却偏偏不会让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闷死,而是处于一个让人知道却来不及挣脱的节奏中。

    就如同眼下这个巨大的存在,它可以影响自己,自己无法影响到它,这种真实的差距,让“莎”知道自己只能选择逃跑。然而,自己可以逃到什么地方呢?向四周?向上浮?都不行,它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哪怕“莎”已经开始尝试远离它,却并没有实质上降低这种存在感的强度。

    又过了一阵,“莎”觉得自己大致可以认为,这个巨大的存在,或许是因为距离她太过遥远的缘故,虽然带给她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却不会有进一步的实质影响。它只是存在于那里,也仅仅如此罢了。即便如此,自己却绝无可能忽略它有可能带来的种种不好的影响。

    这么理解虽然不一定正确,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这么想。

    在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后,她从来都没有这样情绪波动过。她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在这个异常的风景中,用的是“畀”的原本形象的缘故,这个形象暗示着,她在这里,并不拥有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存在形态所来的种种能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至少在接受和处理信息方面,人类无法达到她此时的效率。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中,哪怕这种沉思只会对她揭示可怕、绝望而无力的状况,她也只能这么做。除了这么做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通过思考,沉浸在那无比的恐惧中,一点一滴地扩展自己的已知,直到有一天理解眼下的未知,然后解决问题。亦或者出现新的变化,一个新的契机,或许是援兵,而这就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莎”蜷缩起那满是龟裂的身体,如同婴儿般,抱着小腿悬浮在宛如空气的大海中。她闭上眼睛,陷入那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的沉思中。

    她开始思考,也仅仅只能思考。

    *

    安德医生很忙碌,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而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并且,自己所要做的这些事情,并不一定能够成为决定性的关键。他只是尽量去做罢了。在黑暗的高塔中,他获得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体验,那是在过去从未想象过会存在的,那不是具体的某种事物,而是一种变化过程,直到现在,他仍旧被这些不可思议的,充满恐怖,让人绝望的变化困扰着。他阅读了“高川的日记”,在一种幻觉的状态下在宇宙中航行,还亲自用笔写下了“幻梦境”这个词语。这一切代表什么?他有过不少连自己都只能颤栗,觉得大脑冰冷的猜想,但是,猜想至今也仍旧是猜想。

    安德医生花费了极大的精力,才脱离了那膨胀的猜测,将自己的目光重新拉回这个“浅薄的,渺小的,表面化的”世界中。他认为,是自己身为研究者,更注重实际的素质拯救了自己,然而,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所产生的这些幻觉,那不可思议的体验,或多或少都是和自己“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实际情况有关的。只要自己无法解决“病毒”,那么,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那些让人无法控制的幻觉和思考,以及伴随这种精神迷幻的体验而来的身体生理上的病变,将永远都得不到根本性的解决。

    在过去,病院中的研究者们唯一可以为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做的事情,仅仅是针对特别情况,配置一些特效药,以暂时缓解病痛。然而,如今已经没有特效药了,没有足够的设备,没有系色中枢,也没有相关领域的丰富知识和绝妙灵感,是不足以完成特效药的。在特效药方面拥有卓越贡献的那些研究者,诸如阮黎医生和她的导师等人,不是死了,就是不在这里。

    这个高塔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封闭,如此的让人绝望。有一段时间——安德医生不知道自己浪费了多长的时间——他都是在一种浑噩的状态下徘徊。他不得不承认,在高塔中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体验,都深深动摇了自己那颗自诩坚强的心脏。

    最终让自己振作起来的,安德医生认为,正是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是否正确,但是,无论什么都好,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他开始回忆自己来到病院后所接触过的每一项研究,以及每一项研究背后的意义,以及其代表的不同的境况。他尝试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无论是幻觉一般的认知,还是在自己认知中更加切实的东西,用一条更加明确的线串联起来,试图得到一个更加清晰的答案——这个答案并非是要告诉自己,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为了告诉自己,如何才能拯救自己;而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自己还能够做点什么。

    之后,他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也同样回到了原点: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对“人类补完计划”的研究,将新到手的因素和拼图,和过去已经得到的成果有机结合起来。在他自己看来,自己的做法已经开始背离科学研究的基础了。因为,那些因素和拼图,有许多仅仅是自己的一个臆想,一种幻想,一个突然从脑海中迸出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被证实过。如果说,过去的“人类补完计划”至少在理论方面还算是实际,那么,如今连理论方面都有些不切实际。

    然而,安德医生只能这么做,必须真么做。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自己就会不由得去续写《高川日记》,而续写那可怕的让人绝望的,充满了未知宿命感和虚无论的故事,只会让自己的精神更快地崩溃。他甚至觉得,假如来到这里,找到高川遗产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他们也同样会在一种不自觉中做同样的事情。

    他在体验这个不自主的行为时,所产生的感受是: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在续写《高川日记》。这本看似精神病人“高川”自己写下的呓语,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写出来的,或许他觉得是自己写下来的,但推动他的,同样是一种让他不由自主的力量,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那病态的综合性的精神意志——末日症候群患者之间的精神联系,正在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反馈到“高川”身上。

    但是,既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安德医生就会竭尽全力避免自己去这么做。幸运的是,或者说,似乎充满了一种隐晦的必然性,继续深入研究“人类补完计划”正是唯一可以避免续写《高川日记》的行为。安德医生自己也不确定,这全然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意志,因为,他自己也已经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了。

    他根据自己的想象力,重新剖析“高川”的遗产。包括那本宛如精神病人呓语的《高川日记》和那莫名其妙的卡牌。他从这些自己可以看到和触碰的东西,在脑海中追溯“高川”和那三个女孩的状态。他可以意识到,在自己进行思考的过程中,自己所置身的这一片高塔中的黑暗也并非是毫无变化的,并且,被隐藏于黑暗中,无法准确对其进行观测证明。

    也许是自己的幻觉,有什么张牙舞爪的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正是它们的蠢动,造成了这种黑暗变化的感觉,而它们的出现和蠢动,和自己的思考存在某种关系——就像是,自己的思考频率和方向,决定着它们的变化,如果仅仅如此,那几乎可以视这些怪物为一种幻觉。

    安德医生就是将这一切自己感受到的,全都当作是幻觉,不加以理会。可是,在他的心中,有一个无比坚韧的心声,在否定这种当作幻觉的行为,让他始终觉得,这么做是错误的。他必须扛着这强烈的,直觉般的,如同自己心声一样的感觉,去做这些事情。

    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人们很难去做一件自觉得不对,同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的事情——哪怕是坏事,也必须至少在表面上,在一个自己可以认知到的短期益处。

    然而,安德医生正是在一种违背自己心理的状态下,在黑暗的,没有足够设备的环境下,去继续自己的思考和工作。

2137 名为“安德”的怪物

    不作夫离开了桃乐丝的秘密基地。他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穿过那刻有旧印的楼梯和密门,才意识到此时仍旧是夜晚。天空没有在病人宿舍天台看到的血月,但也没有月亮,青黑色的云层遮掩了天光,然而,他却觉得四周虽然黑暗,却并没有黑到什么都看不清的程度,甚至可以说,似乎比平时有星光、月光和灯光的晚上更加的清晰,一种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清晰。

    一切都是如此的古怪,无论是这种可以看到的清晰感,还是漫长的时间感,以及天空、大地和建筑群,都越来越古怪,有一种从逻辑上说不通的情况在连续发生,如同蜘蛛网一样蔓延到了病院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由得想:夜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漫长的黑夜不会过去了,整个世界将要陷入这怪诞扭曲的黑暗中。

    病院此时万籁俱寂,但不作夫却觉得,在这寂静而清晰的黑暗中,每一个角落都在开战。自己身边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仅仅是因为那些战斗尚未波及到此处而已,但是,他当然不会刻意去寻找这些战斗现场。他有许多牵挂的人和事,但在那之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到仍旧在运作的钟表以确定此时究竟是何时。

    不作夫进入附近的建筑,在他到来之前,这个建筑就仿佛已经经受了非人力可为的摧残,可见的物理性的正常破碎到处都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从这些破损处看到一些奇怪的细节,这些细节意味的情况十分复杂,让人不寒而栗,下意识就排斥继续追寻和思考下去。

    他推开建筑一楼的每一扇门,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人,也没人类活动的痕迹,所有的摆设都是整齐的,整齐到了让人觉得异常,仿佛这里不是工作的地方,也不是休息的地方,而就是一个用强力胶粘合好的模型。他在这样的房间里,全都找到了钟表之类的物件,然而,这些物件都已经停止运作,指针、分针和秒针齐齐收拢在零时的位置。可他不敢轻易得出结论,也记不起来,自己进入桃乐丝的秘密基地时到底是什么时间。

    不作夫时不时可以听到从楼顶传来某种隐约的轻微的动静,这动静不是冲他来的,但却总会让人提心吊胆,甚至于,仅从听觉上,就不由觉得,产生动静的东西正尾随自己的脚步,步步紧逼。不作夫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而已,但他却无法找到这种幻觉的根由,巨大的恐惧、压力和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决定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朋友的嘱托已经完成,他现在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朋友?他认真想了想,却不记得,这个朋友的样子和身份了,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阻止他深想,仿佛深入进去就是自找死路。

    空气突然变得格外阴冷,之前还没觉得,此时感觉到了,随口呼吸,吐出的都是白雾。不作夫双手插进口袋里,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然后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插进口袋里的手似乎触碰到了某种块状的,软乎乎,滑腻腻,还带着温度的东西。仅凭这种如有若无的触感,他就能肯定,这绝非是会被自己装进口袋里的东西。当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那东西的触感就更加强烈了。他下意识掏出来一看,竟然是血淋林的肉块,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动物,哪一个部分取出来的新鲜的肉块。他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乃至于,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装,上面也到处都滴着鲜血。

    不是他人的,而就是他自己的血,自己的腹腔不知何时已经被掏空了,露出个大洞来。跟前不知何时出现的更衣镜穿过这个洞,映照出身后的东西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深入细致的想法,以一种模糊交融的方式浮现不作夫的心头,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一种切肤的痛楚正在他的每一个神经呼啸,他陡然间,从不知何时就出现在面前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背后的墙壁边缘,存在某个依稀的轮廓,这个轮廓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但仍旧没有全部融入,所以,现在,他看到这东西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不作夫都已经无法细想。在看到那难以描述的黑暗中的东西时,他就已经开始朝窗边跑,连走正门都顾不上了。他知道自己很危险,但又不能确定,这种危险是来自何方,是自己精神失常,还是这个建筑中真的存在某些骇人的东西。尽管他也是研究者中的一员,拥有足够的科学素养,但面对种种他的知识无法解释的层出不穷的怪诞,他第一时间所想的,不再是去质质疑,那强烈而真实的恐惧,在迫使他丢弃过去的成见,以便于在这个已经大变模样的病院中存活下来。

    不作夫撞开窗户,跳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站起来后,他回望自己之前呆着的房间,却只见到一片深沉的黑暗笼罩了室内的一切,完全无法用肉眼瞧出点什么来。可他完全不敢再进入这栋建筑,他更觉得,如今所有的建筑,其情况都大概差不多。他有些无法想象,如他这样仍旧生存在这个病院中的其他研究者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和那些人拉扯上关系。如果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那么,自己十有八九会被对方共计,但如果问题出现在对方身上,他再去联系就是自投罗网。

    眼前的一切变化都是恶性的,不作夫也不觉得会听到任何好消息。

    “只能去找安德医生了。”这种时候,比起寻找那些幸存者,似乎找到安德医生更加重要。这个想法不是先现在才有的,当他和桃乐丝交谈之后,这个想法就愈加强烈。哪怕没有人告诉他,他也知道,如今安德医生藏在何处——那个伫立在病院中的高塔,也是病院最高的标志性建筑,安德医生就在里边。

    不作夫深深看了一眼周遭的建筑,沿着空旷的主干道,向高塔所在的方位移动。只要身处于这个岛屿中,就绝对不会忽略这个高塔的身影,它的体积和高度,为它带来强烈的存在感,以及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作夫想象中的,自己会在半途遭遇狙击,或者遇到更多怪事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一路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只会愈发觉得,情况已经恶劣到了一定的程度。人都死光了吗?肯定没有,但是,距离死光大概也已经不远了。

    高塔随着他的接近,整体轮廓越来越清晰,那蔓延在天地之间的黑暗,反而像是更加吐出了他它的存在感,让它……似乎在发光?不作夫揉了揉眼睛,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整个高塔轮廓被某种比黑暗稍亮的光包围着,而且,让人觉得,这些光是从塔的内部迸发出来的。这个高塔在病院中有各种传闻,同时,也不是每一个研究者都知道,高塔中到底有什么——他们平时将高塔用作关押重度末日症候群患者的隔离区,但他们确信,里边不仅仅是用于安置病人,因为,病人有自己的正常居所,偶尔几个特殊的病人,也绝对不可能全部占用高塔内那巨大的面积。

    真正知道这个高塔秘密的人,或许就只有安德医生自己一个人,因为,高塔是在安德医生就任病院的最高负责人后才修建起来的,这个时间上的巧合,让人不禁觉得,修建这座高塔是安德医生的命令。

    不作夫虽然在病院里也充当眼线和探子,但却从来都没能窥探到高塔的秘密。如今,他特别想要去揭开这个秘密。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自己了,也不应该阻拦自己,因为,阻拦在如今的形势下,不是变得没有意义了吗?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在不作夫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穿过病院那毫无生气,却充满了未知恐怖的过道,来到了高塔下。

    高塔的大门自然是紧闭着的,不作夫定了定神,尝试找了一下外围有没有什么机关,然而一无所获,他便走上前去拍门,大声喊道:“安德医生!安德医生!我知道你在里面!”

    没有回音。

    不作夫觉得再喊下去也没用,于是也不管这扇门有没有上锁——本该是会上锁的——就这样用力去推门,然后,出乎意料的,这扇紧闭着的大门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推开了。一片高亮的光从门缝中泄出,让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陷入什么都看不到的状况中。他只感受到光,也唯有光,无穷无尽的,高亮度的光,宛如呼啸着扑面而来,将自己整个人都吞没了。

    而这样的光,自然也是异常的,哪怕高塔内有光,也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光。

    不作夫沐浴在这片刺眼的光芒中,停留在门前好几秒,直到感觉不再晃眼的时候,才渐渐睁大了眼睛。他所看到的一切,仍旧是光亮洁白的,毫无杂色,仿佛都被这光给冲刷掉了,这些光就是四壁上的涂料,是天花板和地面,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粒,乃至于就是空气本身。而在这毫无杂色的光中,他想要找的人,安德医生正静静站在这片空间的正中央。

    这片空间是异常的,因为,高塔的第一层绝对不应该是眼前的这个模样,不作夫又不是没有进门来过,这里本来是有许多房间和摆设的,而不是一个宽阔的整体的空间。然而,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宽阔整体的空间,甚至于从感觉上,要比过去看到的高塔第一层还要宽阔,边缘在那白亮的光中无限向远处延伸。

    但到如今,再多怪诞的现象也不足为奇了,病院已经变成了一个足够离奇的地方,而已经有太多超乎想象的东西曾经出现在不作夫的面前。无论是物质层面的常识,还是精神层面的认知,都已经扭曲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这些光,这片白亮的空间,以及站在空间中央,显得有些不对劲的安德医生,自然都是不正常的,却又是正常的。

    很难判断,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但是,桃乐丝曾经对他说过“幻梦境”的大概意思,不作夫如今也觉得,“幻梦境”这个词倒也恰如其分。

    不作夫毫不犹豫就朝安德医生走去,走着走着,他愈发察觉到安德医生的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已经不再是一种感觉,而是从对方的外表逐渐流露出来的细节。安德医生一如既往穿着白大褂,但是,他的体型随着拉近距离,正逐渐放大——不作夫敢肯定,安德医生虽然是个高大的男性,也绝对没有这么大,双方还有十多米的距离,可安德医生的高度似乎已经超过了两米,再接近一些,看起来像是三米,再接近一些——

    不作夫看清楚了安德医生的头,哪怕背对着自己,也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头。

    宛如章鱼一样,下颚和脸侧长着大量的触须,连头发也都像是触须一样粗壮而灵活。而他的高度,更是达到了五米,几乎是两层楼的高度。

    这个巨大的头颅非人的轮廓,绝对不应该是安德医生,但却仍旧让不作夫感到,它就是安德医生!

    安德医生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接近,突然转过身来。这下子,不作夫看到了它的五官,是的,面部五官的部分确实就是安德医生的样子,只是除了这部分,这颗脑袋的其他部分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了。

    一个活脱脱的怪物。

    “你,是安德医生?”不作夫倒抽了口凉气,脚步也不由得停下来,他有些颤抖地这么问到。

2138 窃贼

    不作夫在病院中已经遭遇过种种不可思议的事物,就连邪教和外星人也纷纷登场,但是,在这众多古怪离奇,让人难以接受的,看似有一定的逻辑,却在细究时毫无道理的事物中,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古怪的似人非人的怪物带给他的震惊也绝不逊色。他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安德医生,也试过想象已经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安德医生会变成什么模样,过去他所接触过的末日症候群就是样例,从桃乐丝口中得知的“幻梦境”一词,也让他对安德医生进入高塔的举动有过诸多设想——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眼下的状况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原本自以为自己在了解了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后,知晓一大堆闻所未闻的秘密后,多少可以摸到当前状况的一些边界,可是,如果眼前这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安德医生……

    不作夫实在无法理解,安德医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有过怀疑,这个怪物可能不是安德医生,可他的感觉,他的观察,他所得到的细节信息,都在对他说:是的,这就是安德医生。

    一个近乎两层楼高,章鱼头人身的怪物,身上穿的是等比例放大的安德医生的衣服和白大褂。可他如今看起来更像是外星人的研究者,而不是人类的研究者。他的模样有很大一部分似人,可这似人的部分并不会给人带来半点亲近感,反而,正是这似人的部分,才更让不作夫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家伙绝对不是人类。

    “安,安德医生……怎么会变成这样?”不作夫呻吟着,巨大的震撼几乎连恐惧都要摧垮了。但是,更大的恐惧在下一刻就卷土重来,更加猛烈地敲击着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

    这似人的巨大怪物似乎听到了不作夫的声音,它以一种笨重迟钝的方式转动章鱼头脑袋,仿佛是因为不作夫相对它实在太矮小,从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不作夫这个时候更能感受到,这个怪物和人类的区别,它的观察,它的聆听,它在思考和寻找,这一切动作行为,看似都符合人体生理结构,但那扑面而来的异样感,让这种相似感在一瞬间就被熄灭了。不作夫十分确定,人类做动作时的肢体细节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感到万分恐惧,因为,他无法从这个怪物的动作中猜测出这个怪物到底想做什么。

    它是在寻找自己吗?它为什么要寻找自己?它是怀抱着某种恶意来寻找自己的吗?不作夫不由得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自己不能够被它找到,只要自己像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就不会被它找到。不作夫强烈地感受到了,虽然没有证据,但那是一种极为清晰的,陡然冒出的想法:双方之间的距离,看似只需要几步就能拉近,但实际上,却不仅仅是常识意义上的距离,自己之前的呻吟和惊呼,并没有真的传达到它身边,但是,它可以感觉到,自己就在它近侧。

    这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露出疑惑的表情,它的头虽然在外形构造上更像是章鱼,但在正面,仍旧是和人相似的五官,此时,这副五官正挤出疑惑的表情。不作夫觉得,自己用“挤”来形容,极为恰当,因为,这种表情实在不像是自然抒发的,他甚至不能肯定,这个怪物到底还有没有情绪。

    两层楼高度的章鱼头人身怪物的视线扫过四周,期间也扫过不作夫的所在,让不作夫的血液冰冷,脑袋昏沉,他觉得有一种莫名奇异的力量在撩拨自己的大脑,注入让人疯狂的毒液。不作夫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有所动作,但他还是忍住了,怪物的视线迅速扫过他,投入其他方向。最终,它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这期间,不作夫似乎看到了在这个怪物身后,有一张正常的桌子,还有翻开的书籍。这些桌子可没有怪物这么大的体型,完全就是给人类用的样子。这个怪物真的还能用到这些东西吗?不作夫有一个粗糙的想法快速从脑海中闪过。

    如果,仅仅是如果,这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真的在看这些书,那就意味着,这些书里藏有某些和当下状况有关的秘密。只是这么想,不作夫心中就有了某种蠢动,他迫切想要拿走这些书,揭开其中的秘密。他也告诫自己应该更加谨慎一些,然而,这个时候,怪物转过身去,既不面对他,也不面对桌子,不作夫下意识抛开一切,拼了命朝桌子跑去。

    那高大又迟钝的怪物似乎觉察到了动静,立刻转过身来,但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不作夫冲到桌前。

    不作夫立刻就看清楚了桌子上有什么:一本书,一些卡牌。书从来都没有见过,看起来像是一本日记或是别的什么故事书,封皮古怪,分不清是皮质还是纸张,上面有着隐晦的纹理,仔细观察纹理只会觉得头晕目眩,但却又充满了奇异的吸引力,仿佛里面隐藏有什么大秘密,而书中的内容似乎也因为这古怪的封面而变得更加珍贵;卡牌则似曾相识,不作夫很快就想起来,正是自己这些幸存的研究者团队一直致力于研究的,那两个古怪女孩制作的卡牌,至今为止,研究者们都认定其中有大秘密,而这些卡牌似乎不是自己等人曾经见过的那些,是新的卡牌。

    那两个古怪的女孩已经失踪了,桌上这些卡牌的来历令人寻味,但此时却不是深究的时候,而且,如果这些卡牌是新的,是曾经研究过的那些卡牌中,被明确断定已经遗失的一部分,那么,这些卡牌自然同样是无比珍贵的。

    如果这个怪物就是安德医生,那倒是很好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安德医生发现了这些东西,亦或者,他早就藏起了这些东西,藏匿的地方就是这个高塔,甚至于,那两个失踪的女孩如今就在高塔里。安德医生隐瞒了更多的事情,欺骗了所有幸存者,他仍旧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去找出其中隐藏的秘密。安德医生那强硬的作风和排除异己的手段众所周知,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他就是这么做的。

    不作夫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和思绪在翻滚,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但是,如果这本书和这些卡牌中,真的隐藏有秘密,那么,已经对卡牌深有研究的其他幸存者,应该更需要这些东西——安德医生已经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了,还变成了一个怪物,他已经无法,也没有资格研究这些东西了,况且,他还只是一个人。哪怕是过去那个正常又天才的安德医生,也同样需要帮手,才能在研究中取得成果,如今只有一个人的他,绝对比不上一个众志成城的研究团队。

    人多力量大,只有聚集众人的智慧,才能够在这愈发苛刻和紧迫的环境下,取得决定性的进步。不作夫的决心已定,他必需要将这些珍贵的东西带回研究团队,不能再留给一个充满了私心和疯狂的病人了——安德医生已经变成了一种阻碍,就让他留在这个高塔中吧,如果自己等人可以研究出点什么成果,或许这些成果还能够拯救他。

    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宛如电流般席卷了不作夫的每一根神经,这一切思考和决心,只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不作夫立刻抓住那本书,将所有可见的卡牌都扫入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他很紧张,无论那个怪物是不是安德医生,只要自己拿走这些东西,就绝对不会让它感到愉快,它是如此的高大,可怕,没有武器的自己根本就无法对付这样的大家伙。谁知道这个怪物会对一个“窃贼”或“强盗”做什么呢?无法想象,一去设想就让人浑身颤栗。

    不作夫已经下了拼死的决心,然而,他仍旧是不想死的,死在这里的话,就无法将这些珍贵的东西和所见所闻的带给其他研究人员了。他从来都没有如同现在这般,充满了一种必须活下去的使命感。这个如同电流般强烈的使命感,似乎在让他的所有感官更加灵敏。

    不作夫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汗毛竖起,强烈的危机感正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成一个清晰的景象,那个怪物已经转过身了,它很迟钝没错,但是,它很可能不会永远这么迟钝下去。

    要来了!要来了!

    不作夫已经来不及转身逃跑,原本自然的空气正在变得坚固,有一种压力正在压缩空气,阻碍他的一举一动。他一个激灵,就朝地上一滚,巨大的手臂擦过他的身体,砸在桌子上。那张给人类使用的桌子,连最后的悲鸣都无法发出,就已经四分五裂。不作夫可不想自己也落得这样的结局。

    没有声音,但是,空气一直都在变化,这些变化是清晰而细腻的,不作夫身为杀手的本能正在报警,并以他能够做到的最快速度,不断向侧旁翻滚。他在翻滚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原本自己所在的位置,更靠后的地方,就是一扇门——那肯定是离开高塔的门。自己就是从那个门进来的。

    高塔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不作夫无法理解,也不想去追究,但是,如今这扇独立在广阔白亮的空间中的门,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不作夫连滚带爬,又向前冲了好几步,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那是怪物迈开步伐,朝自己冲来。没有声音,但是,除了声音之外的任何现象都存在,而且,是更加强烈地存在着。不作夫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一片惊涛骇浪,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地面在动摇,空气在晃动,波动的力量一层层拍打在他身上,让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会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不作夫仍旧咬着牙关,拼了命地向门冲去。如今他能够做的就是这些,他祈求运气能够在自己这边。

    巨大的脚掌从天而降,差一点就踩了他个结结实实,即便他在最后一刻移动了身体,但是,仅仅是被擦中,也让他似乎听到了自己体内骨头裂开的声音。他全身疼痛,比寻常人更加结实的身体,就如同被松开了扎绳的木筏一样,随时都会散架。

    不作夫凭借那强烈的意志和使命感,撑起这个快要抵达极限的身体,终于在下一击到来前,跑到了门边。他立刻抓住了门把,想要拉开,然而,无论他如何去扭动拉扯,这扇门都纹丝不动,仿佛缝合在空间里。他惊恐地转过头,只见到那个两层楼高的章鱼头人身的怪物已经靠得很近了,它没有影子,但那巨大的身躯却让人觉得自己已经被遮蔽,而那张脸上的五官表达着一种非人的愤怒和偏执,亦或者,还有更多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情绪,已经扭曲得让人怀疑,它还有没有理智。

    它似乎不打算就这样踩死这个“窃贼”了。不作夫看到它弯下腰,张开手掌的时候,完全可以将人包裹起来。不作夫觉得,它想要抓住自己,这样的认知更让他充满了恐惧,他不敢想象,自己一旦被抓住,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莽夫,就这样捏死自己算是最好的下场,但是,如果它是一个疯狂的研究者,铁定会在自己身上施以可怕的折磨和实验。

    不作夫不断挣动门把手,可门把手仍旧纹丝不动,仿佛被卡住了一般,有另一种与自己相持的力量在门的另一边——这个时候,怪物的手掌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米——就在这个时候,不作夫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猛然松开手,门把手顿时朝相反的方向自行转动。

    门松开了,不作夫紧紧挤在门上的身体也向门外跌去。他和怪物手掌的距离,就在这一进一退中拉开。不作夫向后跌了个大跟斗,但整个人都抛出了门外,天旋地转,景色变换,他根本不敢闭眼,只见到一片白亮的开阔空间刷的一下,就变回了高塔外的孤岛病院那狭隘的,更加病态的景色。

    不作夫根本来不及去看四周,四肢连爬,撞到门上,重新将高塔的门给关上了。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从门后传来的一种震动,他没有听到声音,而这种震动感也迅速消失了,仿佛随着这扇门的关闭,里面的东西也无法出来。

    这个时候,不作夫才全身瘫软,滑坐在门边,喘着粗气。哪怕是他,也在这短暂的逃亡中神疲力竭,甚至连胜利逃亡的喜悦都无法生出。

2139 新基地

    那怪物实在无法一人力敌,如果有武器就另说,但谁也无法保证现存的武器可以给那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造成怎样的伤害。尽管那怪物看起来是一种物质生命,愚笨又迟钝,只有一个高大强壮的身躯,但它到底是不是一个常识中的生物,以及高塔内那不寻常的空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都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去理解。不作夫靠坐在门边,心悸未定,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当时到底是在怎样一种情感的驱动下,才超越了恐惧和理智,去做出那般九死一生的行动。没有死在那个怪物手上,不仅仅是自己曾经身为杀手的素质,也不仅仅是自身能力的超长发挥,更是一种幸运。

    话又说回来,这些东西真的值得自己做出那样冒险的行动吗?在当时,不作夫十分肯定值得,现在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鲁莽冲动了。更进一步去设想,他也无法保证,从怪物手中夺走的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很明显,理性一点去判断,从怪物手中夺走的东西,哪怕真的是宝物,是一时救命的东西,也往往会在某个时刻变成致命的毒药。

    自己,真的要将这本书和这些卡牌交给其他研究者吗?亦或者,自己真的可以将这些东西留下来吗?自己和其他人真的可以从这些东西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吗?而不是让问题变得更加麻烦恶劣?不作夫只觉得自己当时脑袋犯浑,但又觉得,自己当时的状态以及所面临的那异常诡异惊怖的场景,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理解。哪怕时光倒流,一切重置,自己仍旧会做出相同的反应。

    不作夫一想到那个怪物很可能就是安德医生,就不禁心中叹息,尽管在那紧迫的时间里,他给出了种种理由去述说安德医生的不好,然而,在脱离了危机,松了一口气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于偏颇,安德医生当然有让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但他的做法,其实有很多都是能够理解,并且不能用对错与否去评估的。换做是其他人站在安德医生的角度和位置上,有没有安德医生的水准还难说。

    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抢走了这些东西,这就是结果,不可更改的结果——不作夫将手掌贴在额头上,感受肌肤的冰冷和那仍未停止的颤抖。这个时候,他才有余力去观察周遭。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放弃开门的行为——

    正如他所想,来到高塔这边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其他人。所有人想到了一块,只是行动时机上有先后而已。

    就在他的身侧,以及更往外的范围,十多个身穿防化服,头戴猪鼻全防护面罩的家伙将他围了起来。他们的鼻息穿过呼吸装置,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个无光的夜晚,仿佛一头头野兽匍匐在黑暗中。尽管看起来,夜的深沉和异常的着装让这些人看起来更像是故事中的反派,但是,不作夫更加确定了,他们是自己人。

    在这个异变越来越深刻,危险越来越大,而人迹也越来越罕见的病院里,每一个仍旧有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的幸存者都是珍贵的。在这个严酷的大环境下,无论一个人打扮成怎样,他们都不会是敌人。而且,经过那么多次的排查,能够在如今的病院里幸存下来的人,其实也就那么几十个而已,或许到现在,已经没有几十个了。眼下这些人,大概不是“全部人”,也是“大部分人”了吧。

    “不要进去了。”不作夫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这些人说:“里面已经不是原来的高塔了。”

    这些带着猪鼻面罩和防护服的人似乎在等待不作夫的开口,当他这么一说话,两侧的人立刻从腰后摘下相同式样的猪鼻面罩,粗暴而迅速地给不作夫戴上。不作夫没有反抗,他知道,这些人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对方为猪鼻面罩调整了一下,不作夫立刻吸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般,不由得再深深吸了一口。紧接着,猪鼻面罩的眼部镜片立刻变成了显示屏,出现了大量的自检数据和分析数据,一部分是关于这种装置的信息,一部分则是关于不作夫自身状态的信息。不作夫隔着这层镜片看向四周,四周每件事物都被一一标注,哪怕在这样一个无光的深夜,也足以将围观的人们瞧得清清楚楚。

    “不作夫,里面发生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在电子变调后,仍旧足以让不作夫知道谁来了。

    正是幸存者临时结成的研究团队,他原本就是其中一员,发话人是一个平素和他维持友善关系的同伴。

    “一个五米高的怪物,还有异常的空间。”不作夫没有隐藏信息的想法,直接对他们说:“我怀疑,那个怪物是安德医生,但现在,它已经不是安德医生了,只是一个可怕的怪物。谁来拉我一把?我差点就死在里面,现在脚都软了。”

    闻言,两侧的人都对他伸出手。

    不作夫抓住两人的手,借助他们拉扯的力量站了起来,这时,他的双脚还在颤抖。

    “安德医生果然在里面。”其他戴着猪鼻面罩的人彼此交流了一下,他们没有掩饰这些交流,猪鼻面罩中也内置有语音装置,很快就让不作夫明白了,他们来到这里的更具体的目的——正如不作夫想的那样,他们怀疑安德医生拿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安德医生本来就是一个充满了秘密,亦或者说,保管着病院内诸多秘密的人。尽管他无法抓完隐藏在病院中的“老鼠”,但那些“老鼠”也并没有知道得比他更多。其实,在临时研究团队早先决定接纳安德医生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安德医生的秘密去的。

    “我奉劝诸位不要打开这扇门,我无法确定,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跑出来。”不作夫慎重地警告到。

    “如果你已经拿走了里面的东西,我们自然不需要再进去。”其中一个猪鼻面罩说。

    “能够拿走的,我已经拿到了。”不作夫把书和卡牌都亮了出来,“那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似乎还在研究这两样东西。”

    “这是……被隐藏起来的卡牌?”一些猪鼻面罩骚动起来,“安德医生果然藏起了一部分。”

    “现在,我们的工作可以继续了。”站在不作夫身边的一个猪面罩说:“我们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紧接着,另一边的猪鼻面罩也说到:“我们立刻返回新基地。”

    “新基地?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不作夫愕然看向这些人,“还有其他安全的地方?”

    “目前为止最安全的地方,如果那地方仍旧不安全,其它地方只会更加糟糕。”猪鼻面罩将视线从不作夫手中挪开,盯着不作夫,再三确认到:“我们真的已经没必要再进入塔内了吗?”

    “无法肯定,但是,如今再打开这扇门,会变得更加危险。”不作夫摇摇头,“我不会再陪你们冒险了,如果你们要进去,就给我新基地的位置,我要回去继续研究。”

    “不,我们一起离开。”猪鼻面罩的话,明显让其他猪鼻面罩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也不太愿意走进这个诡异的高塔内。

    这些人可谓是雷厉风行,在指令下达后,完全没有异议,便各自转身朝同一个方向跑去,很快,最先头的人便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

    “断后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吗?”和不作夫同行的猪鼻面罩问,他们这些人,正是反对再回病人宿舍调查的那些幸存者,正因为他们没有亲历现场,只是在后方做支援调查工作,所以,他们并不清楚,当时在病人宿舍大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的询问,也让不作夫再次想起当时那让人绝望的境况,以及“伟大种族”的嘱托。他现在已经完成了承诺,那么,那个自称的“伟大种族”是否又能活下来呢?可是,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那个“伟大种族”明摆着是想要牺牲自己,将信息传达出去。

    不作夫摇了摇头,反问到:“你们一直都在监视那边的状况,没有其他人逃出来吗?”

    “没有,连你是怎么出来的,我们都没有发现。”猪鼻面罩沉声说:“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发生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我是被传送出来的。”不作夫回答到:“具体的情况,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就连我自己都没能弄清楚。”

    猪鼻面罩顿了顿,没有追问详情,只是问到:“他呢?”

    不作夫知道,他问的是这个临时研究团队的主事人,对方虽然在研究方面无法成为即战力,但却是统筹的一把好手,正是这个人,将四分五裂的幸存者们整合在一起,许多人都受了他的救命之恩。

    然而,不作夫只能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主事人其实是一个自称“伟大种族”的来自于遥远未来的外星人吧。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匪夷所思的景象,亲眼见到那难以言喻的战斗,他也要将说这话的人当成是妄想症。

    虽然不作夫觉得,就算是“伟大种族”也无法在当时的大楼里幸存下来,但是,他同样不能肯定,对方真的已经完全没有生存的底牌。对方是怎样的存在,对方有怎样的本事,是无法直接从那自己无法理解的战斗中判断出来的。

    不作夫的摇头和沉默,在猪鼻面罩看来已经是一个肯定的暗示,对方也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已经有很多人死了,我们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不作夫率先打破了让人不愉快的沉默。

    “最后的希望?”猪鼻面具用叹息的声音这般反问般说着,“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们还没死,不是吗?”不作夫转开这个会越来越沉重的话题,问到:“新基地在什么地方?”

    猪鼻面罩听到他这么问,声音反倒像是振作起来,有力地回答到:“在系色中枢!”

    不作夫也被这个回答震动了,他惊疑不定地转过目光。只听到猪鼻面具继续说到:“或许我们还有一点幸存眷顾,系色中枢还在运转,是它找到了我们。安德医生似乎在逃离前,启动了最后的保险,那是以他自身的安危为信号的保险。一旦他出了意外,系色中枢就会解除所有的限制,以自身的判断为主,进行重启和运作。就在刚才,你已经证明了安德医生的结果。”

    “也就是说,系色中枢已经全面恢复了智能和人格?”不作夫感到吃惊,系色中枢是以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系色”进行改造,最终诞生的类似于生物计算机一样的存在。但是,它的能力可不紧紧局限于常识中的超巨型计算机,能够接入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LCL中的人格反应,乃至于,从一种至今尚未有人可以理解的渠道,进入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世界。它的存在,证明了,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识和精神世界具备比正常人更加清晰的关联,证明了一个群体精神世界的存在,也证明了LCL能够保存人格,以及这些人格的活动状态,以及更多的情况。

    可以说,如果没有系色中枢,那么,病院对病人和“病毒”的研究,要比现在的进度还不如。系色中枢的出现是如何关键、重要、核心,乃至于,在失去系色中枢后,临时的研究团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鼓舞起士气来,因为,他们的许多推论和研究无法在一个有效环境下去证明,也就无法拿出实际的成果。系色中枢所在的地方,保存有最完备的研究物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需要安德医生的缘故——安德医生封锁了系色中枢,也只有安德医生能够重启系色中枢所在区域,至今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安德医生要封锁系色中枢,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2140 王座坠落

    系色中枢是如此关键、重要、核心,乃至于,在失去系色中枢后,临时的研究团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鼓舞起士气来,因为,他们的许多推论和研究无法在一个有效环境下去证明,也就无法拿出实际的成果。系色中枢所在的地方,保存有最完备的研究物资,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需要安德医生的缘故——安德医生封锁了系色中枢,也只有安德医生能够重启系色中枢所在区域,至今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安德医生要封锁系色中枢,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系色中枢已经被找到并恢复使用,这个消息对于所有幸存的研究人员来说,正是一连串的厄运中最好的消息。不作夫更知道,在病院中运作的中枢,可不仅仅只有“系色”,还有“桃乐丝”。尽管“桃乐丝”没有公开,但其能力毋庸置疑,之前在秘密基地看到的桃乐丝那不可思议的存在方式,已经足以证明其能力不弱于系色中枢。两者合力在过去就有,但为了确保隐秘性,或许并不能达到最有效率的结合,但如今在这个病院里,已经没有妨碍两者合力的因素了——最大的妨碍中,安德医生和那些潜伏者们都已经出局,病院更是孤悬于海外,完全和内地的总部失去联系,而如今的状况更是迫使所有幸存者都联合起来,不再需要去考虑其他因素的斗争。

    “病毒”在这个时候,才是事实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敌人。

    如果这个时期可以来得更早一点,如果还有更多的研究人员能够幸存下来的话——不作夫为此感到惋惜,这些如果都已经无法成立了。自己这些人本来可以做得更好,却没有做得更好得机会。

    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总比没有开始更好。不作夫心中那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松弛,他对如今的一切,都有解脱和惆怅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看到一个好的结局。甚至于,哪怕真的开发出血清,对如今的全世界而言有否还算是来得及。主事人,“伟大种族”,那自称来自未来的预言,又是否真的会在这之后出现一个拐点。

    他只是祈祷如此。

    “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呢?”不作夫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同伴问道。

    “谁知道呢?无论变得怎样,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戴着猪鼻面罩的同伴这么回答到。不作夫清楚,这些同伴的心情也绝对不会比自己好到哪去,在那深沉的阴影下,没有人可以逃脱出心中负面情绪的滋扰。

    一行人的回撤果断而迅速,他们找到了一些交通工具,原本还有更多的交通工具,但大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在那怪异的变化中,不是变成一堆废铁,就是异化成了可怕的东西。仅剩的交通工具,大部分也是用零件拼凑修补,没有人知道这些工具何时就会变异或瘫痪。不过,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而寂静,比起更早之前的病院,有一种隐隐不同的气氛。

    通往系色中枢所在的新基地的路线不长,但是,为了保险,需要绕开之前被标注为危险的路段。如今那些危险到底还是否停留在那些标注过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是否已经扩散到别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走的是来时的路,而这条路线虽然同样迷雾四溢,处处都是异化后的物件,却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的活物。无论是发疯的病人,还是刽子手般的高川复制体,亦或者是宛如从无机物变成有机物般的怪物,都已经销声匿迹。

    只有他们这群人在这条路线上奔驰,那寂静的毫无生气的气氛,让原本已经足够收敛的声音,变得无比响亮,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哪怕在几百米外也能清晰确认,自己根本就无法隐藏起来。

    “不觉得很古怪吗?”不作夫皱着眉头问。

    “是很古怪,但至少到现在仍旧安全,不是吗?”猪鼻面罩的同伴这么说着,拿起通讯器和其他人汇报情。每个人都必须确认一次,因为在不久前,他们遇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况,有怪异混入了队伍中,却没有人察觉,直到确认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几个。现在,每个人都必须向其他人证明,自己这边的人还是活着的,还是同伴,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能够察觉到的危险,远远没有无法察觉的危险那么可怕,但是,没有人可以确保,自己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危险就真的不存在。

    队伍内的自检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些草率的步骤,在找到系色中枢并安定下来后,临时安全规章已经针对当前的情况,集合众人的智力进行过多次优化。猪鼻面罩的同伴提醒过不作夫,当他回归队伍后,在完成检查前是无法参与研究工作的,会有专人从心理到生理对他进行评估。系色中枢所在的新基地拥有这个病院中最先进的设备,系色中枢不仅仅是研究的核心,也已经是安全系统的核心,通过设备获取到的众人的数据,都必须经过系色中枢的审核。必须承认,人的观察和判断拥有缺陷,而系色中枢在这方面的缺陷,或许比人类自身要少得多。

    幸存研究者们对自己的研究能力有自信,但是,却没有看人的自信,也不想将精力浪费在人员问题上,所以,他们将相关的权限交给系色中枢进行处理。

    可以说,如今的幸存者们,无论研究、自保还是反击,每一个环节中,系色中枢都扮演了关键核心的角色。

    “一切都围绕系色中枢进行吗?”对此,不作夫虽然觉得不妥,仿佛所有人都正在变成系色中枢的一个零件,但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要担心,系色中枢可不是一般的生物计算机,也不是智能程序,虽然她很特殊,但也只是一个病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猪鼻面罩的同伴如此说到。

    “不,我不是担心系色中枢不可靠,只是,把宝全押在系色中枢上,不是很冒险吗?”不作夫说,“我们会因此失去主导权。”

    “我们不需要主导权。”猪鼻面罩的同伴回答到:“我们就是在冒险。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敢冒险,那么,我们就连最后一分胜算也会失去。难道你还有不冒险的方法?说来听听。”

    “不,我也……”不作夫苦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你们可以确定,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不能。我们已经失去时间标准了,就算把时钟摆在面前,我们也不能确定,上面数值可以和实际情况对上。”猪鼻面罩的同伴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这个夜晚的长度明显是不正常的,而我们无法确认,时间的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在当时没有察觉到,没有观测到,现在才去观察确认,就已经晚了。有几个人做了这方面的计算,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是,那几个人在得到答案后都疯了,他们说,这个夜晚将会是永远,白天不会再到来了。但是,你能够相信吗?难道太阳已经熄灭,永远都不会再升起吗?难道地球的自传和公转都已经停止了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倒也不用拼命挣扎,坐着等死就好。”

    “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观测到的范围内,其实已经不属于正常的地球空间?”不作夫这么猜测,却再一次想起了桃乐丝所说的“幻梦境”。说不定,如今自己这些人,其实都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陷入噩梦之中,却无法分辨噩梦和现实的差别。

    “……系色中枢提到过这种可能性,它甚至还提出了‘幻梦境’的说法,声称我们已经不在现实之中,而是介于现实和梦境之间。”猪鼻面罩的同伴这么说着,声音有些纠结,就像是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这个说法,“如果只是噩梦那还好,梦只要醒来,所有好的坏的都不会存在。但是,系色中枢说的这个幻梦境不一样,看似做了个噩梦,但在这个噩梦中发生的事情,在醒来之后仍旧会继续存在,因为,幻梦境不是只在人脑资讯中产生,而是一种广域的量子资讯纠缠态的表现。你可以相信吗?系色中枢竟然已经完成了量子理论,一个完整的,可以解释至今为止人们所观测到的,所有正常和不正常现象的理论,宏观和微观之间的壁垒被这个理论突破了。”

    “……你相信?”不作夫知道量子理论是什么,也知道量子理论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量子理论看似先进,却同样拥有致命的缺陷,宏观和微观的壁垒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一旦弥补缺点,消除了壁垒,量子理论就不再是量子理论,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理论。他一直都觉得,这个突破性的进展,不会发生在本世纪,只可能发生在遥远的未来。

    “我也不相信,但也没办法反驳。系色中枢的论证,我几乎没有听懂。我们之中,仅存的最好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也承认自己最多只能理解二十分之一。它的论证是从基础公式开始的,并且推翻了现存基础公式的一大半,几乎可以确定,它使用的是全新的一套逻辑,全新的观测角度,它想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人类生理结构的极限,不,很可能已经超过了人类思维活动的量子结构和运动状态的局限性。所以,没有人可以证明,系色中枢是错的,当然,如果她是正确的,那自然是个好消息。”猪鼻面罩的同伴发出情绪复杂的叹息声。

    “所以,让它成为核心,我们打下手,是必然的选择。”不作夫终于明白了,如今众人是怎样的处境,“我们的研究,只是为它提供更广泛的灵感。因为病人在感染病毒的前期,仍旧是人类的构造,所以,我们的思维活动和身体状态,就是活生生的标本。”

    “就是如此。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系色中枢的科学已经全方位超越人类了。”

    全方位超越人类的科学吗?同伴的叹息回荡在不作夫的心中,让他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不是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在之前看到桃乐丝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只是下意识,将对方从“科学”这一范围中排除掉,当作是不科学的神秘。然而,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拒绝本就不应该。真正科学,应该正视所有现实存在的东西——包括自己无法理解的,看起来像是怪物一样的桃乐丝和系色,以及由它们提出的,那些自己难以弄明白的理论和意义。

    拒绝它们的现实性,而将它们粗暴地视为“神秘”,这样的态度从根本上,就违背了科学的精神和纲领。

    不作夫知道,自己只是不想承认“人类的科学已经落后”,“人类的认知距离触及这个世界的秘密仍旧十分遥远”这个事实罢了。那身为人类的骄傲,那身为灵长类最聪慧者的骄傲,那只在理论中存在却从未实际发现过的“外星人”,总是让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自己距离世界的最终奥秘只剩下一步之遥,任何未知的事物都能够在自己所拥有的科学系统中得到一个正确有效的解释,而自己与他者的差距也总可以想方设法争取到时间来弥补。

    这样的骄傲和幻觉,被残酷的事实,一下子击得粉碎,当人们为之骄傲的科学变成了“渺小的东西”,变成了无法应对当前灾难的鸡肋,自己也无法依靠现有的手段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一种束手无策的恐惧就由此而来。那来自于未知的不知道有多深沉的黑暗,正让人理之火,处于一个摇摇欲坠的状态。

    “其实我很是妒忌的。也有想过,如果自己也变成了末日症候群患者,是不是也可以变成系色中枢那样……如果真的可以,那么,对于人类而言,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是有极限的,但是,‘病毒’让人类有了超越人的契机……”说到这里,猪鼻面罩的同伴仿佛从一个很深很深的噩梦中突然警醒般,什么都不说了,只剩下粗糙的喘息声。

2141 禁书

    “说起来,这里太过于安静了……”不作夫环顾四周,“你有没有感觉到,空气似乎变得潮湿了?”

    猪鼻面罩的同伴愣了一下,他开始检查仪表,但是数据并没有特别的反馈。即便如此,他也毕竟经受住了种种异常的考验,十分清楚,有的时候,他人感觉到了特别的情况而自己感觉不到,并不是别人出错了,而有可能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他没有犹豫,立刻联络其他同伴,不作夫很快就看到了车队的分离,之后在建筑中出现了更多的人影。这些动静悄然而迅速,一些巨大的设备在短短的十秒内就搭建起来,不作夫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效率,无论是在病院里,还是在病院外。

    “幸存者有这么多吗?”他感到有些意外,早在异常发生的时候,因为高川复制体的突击,就已经死了许多人,但异常环境造成了人员的分割,很难确定究竟死了多少人。身为后勤干将的主事人把幸存者一个个找到,将大家集合起来,才形成了临时的研究团队。尽管当时不能肯定,病院中包括病人、工作人员、安全人员和研究人员在内,究竟还有多少人活着,但集合起来的众人却在那艰苦的环境中,有一种“自己等人就是最后的幸存者”的感觉——如今看来,那只是一种错觉。

    不作夫脱离病人宿舍楼的时候,当时的临时研究团队已经陆续损失了至少一半的人,然而,从目前有所行动的人员数量来看,似乎损失的人手已经全数得到弥补。这个病院中的幸存者数量,有点儿超乎想象。而且,幸存者在应对危机时的行动,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们谨慎小心,反应快速,而且还出现了一些过去病院所没有的仪器设备,看起来是他们临时制造出来的。足以证明他们的灵感和动手能力,已经在接踵而来的危机和快节奏的剧变中,已经产生了质变。

    这些人戴着猪鼻面罩,身上的防护服更是不同于过去的防护服,形体不再臃肿,而且可以明显看到外置的装甲和武器,已经完全脱离了寻常意义上的“防护服”,更像是一种经过多次修改调整后的动力武装。尽管没有近距离观察,但是,这些人的行动就像是脚上安装了飞轮一样,在寂静的夜晚,传来犹如电机转动般的嗡鸣声。

    诸如此类的变化还有很多,各种细节几乎让人眼花缭乱。不作夫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离开队伍的这段时间,到底有多长——如果只是短暂的时间,这些同伴又如何可以完成这种全面的质变呢?他们看起来,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研究者了,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就不作夫暗自吃惊疑惑的同时,负责他所在小队的同伴已经得到了其他人的传信:“空气中存在不明的放射源,现有设备无法将其解析分离。”

    “也就是说,我们正被巨大的辐射笼罩?”猪鼻面罩的同伴进一步确认到。

    “是的,暂时无法肯定这种辐射会诱发怎样的生理病变。但可以确定,放射源比灰尘颗粒还小。”有人回答到:“我们怀疑,这是亚原子层面的异常变化所产生的幅射波。”

    “没有危险吗?”同伴继续问到。

    “暂时没有危险,但太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对方如此说到,“你们先把不作夫带回去,我们还需要收集更多的数据。”

    “听到了?”猪鼻面罩的同伴回头看向不作夫,“他们会完成自己的工作,我们也得完成自己的任务。将你回收,是系色中枢下达的命令之一。我不知道在那栋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但是,系色中枢会知道的。”

    不作夫也不由得愣了愣,因为这个同伴的态度明显比之前的交流更加强硬,甚至可以说,带有一种警戒心。不作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警戒,然而,一想到桃乐丝的情况,他就不禁和系色中枢的命令联系起来,隐约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我还以为你们会更亲切一些。”不作夫深深看了猪鼻面罩的同伴一眼。

    “等系色中枢完成对你的检查后,我们的确会更加亲切一些。从感情和道理上,我都觉得系色中枢有些小题大做,只不过,她的判断往往也会更正确一些。”猪鼻面罩的同伴如此回答到。

    不作夫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不满,他也确实想要和系色中枢见一面,从更加实际的角度确认对方的情况。换做是自己,看到一个本应该死了,却仍旧活着的人,而这个人又是被指明隐藏有某些秘密,也会倍加小心。

    很快,那些留在原地的人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迷雾中。然而,就在谁都看不到他们的时候,和他们的通信也突然在中断,紧接着,凄厉又充满恐惧的惨叫划破夜空,让人突然就知晓,落在后面想要检测更多数据的人已经完蛋了。

    “该死的,原来陷阱藏在这里吗?”戴着猪鼻面罩的同伴用力握紧了拳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作夫听不懂这个同伴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的人中了伏击,大概全都死了。”猪鼻面罩的同伴平静下来,“我们看不到这些敌人,并不是它们不在我们的周围,而就是我们看不到它们罢了。”

    不作夫仍旧觉得自己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发生在病院里的异常并不完全都是有实体的怪物,更多的是看不到物质实体的东西,它们宛如幽灵,能够侵蚀人心,让人自相残杀。但无论是有实体的怪异还是没有实体的异常,都很少出现在“中多人”的眼中。人们总会因为种种原因分散,原本已经足够狭隘的视野,会受到进一步的局限,从而被古怪的事情分割,从而丧命在咄咄怪事中,而其下场一半都会留下死相凄惨的身体。

    即便如此的临时研究团队已经全身武装,在短短时间内就因为事态的残酷,而被迫磨练出坚定的意志和机敏的反应,但却未能扭转被分割蚕食的下场。

    仿佛无论自己这边增强了多少,所需要面对的困难也不会有所减少,想要活下去,需要的仍旧不是智力和体力,而仍旧是运气。

    “……这个不是什么好消息。”不作夫不为自己抵达了系色中枢的新基地会遇到什么而烦恼,只觉得不会有比现在的病院形势更糟糕的展开了。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已经有了觉悟,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解决问题,不,哪怕只是换来一线曙光,他也毫无怨言。他只是想要听到一些好消息罢了,但现在发生的事情,明显一点都没有变好。

    “想要好消息?等你到了新基地,看看系色中枢怎么说吧,它既然让我们带你回去,就肯定有什么想法。”猪鼻面罩的同伴说:“我们的脑汁差不多都被榨干了,现在最看到的,就是有想法的人,不是人也可以。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到了基地,说给大家听听?”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也是带有期盼的。

    “很遗憾,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主意,也没有什么好消息。”不作夫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从桃乐丝,从主事人那里听到和见到的消息,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出来,也不过是让众人倍添疑惑罢了。系色中枢和桃乐丝肯定一直都有联系,他不觉得需要自己这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散布一知半解的事情。

    迷雾中的惨叫声骤然断弦,但却没有人觉得那些人还有可能幸存下来。没有人打算回头,因为太多的事实已经证明,这个时候回头也无济于事,反而很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没有人能够穿透迷雾看清这出惨剧的经过,也没有办法做出针对性的准备。所有便携性的设备都无法对当时发生的事情进行探测,而一旦停下,用更好的设备进行探测,这出惨剧很可能就要重演到自己身上。这是完全的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在过去,或许沮丧的情绪就要在众人之间传染,但到了现在,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得太多太多,让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意志坚强还是心灵麻木。

    不作夫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不比过去更激动了。他听到身边同伴的呼吸声,甚至没有一丁点紊乱,沉默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又过了几分钟,车队和随车人员,那些利用防护服的推进装置在建筑表面起落滑行的人员,全都拐向了同一条道路。虽然是一条可以通车的道路,却又并非不作夫曾经来到过的道路。他对这一带有极为十分陌生的感觉,比起前往桃乐丝所在的秘密基地的路线还要陌生。而这种强烈的陌生感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病院里,不作夫曾经在病院里做秘密工作,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熟悉地理环境。在这个孤岛病院,本不应该出现这种真正是“秘密”的秘密,然而,当它真的存在时,不作夫也无法理解,它是如何存在的。

    这就好像是自己家里的后花园,突然在树洞里出现了从未发现过的通道,直接通向一个奇幻迷离的童话世界——但是,这本应该只是一个童话,是映射现实,而不应该就是现实本身。

    “幻梦境……”不作夫自言自语。

    “到了。”猪鼻面罩的同伴提醒到,他才从一种充满了既视感的恍惚中陡然清醒,在他的眼前,周遭的建筑正以一种不规则的放射形状呈现,角度、直线和曲线,全都带给人一种生理上的不舒适。并且,这本不应该是人造建筑应该会出现的形状,因为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形状并不稳固,也不协调,只会让人心生排斥感。不作夫只觉得,这不是人类的建筑,而是别的什么异域风景,是非人的东西才会这么建造。这些感觉全都让他怀疑,自己究竟还在不在孤岛病院里,这些建筑从这个角度看去,和过去在病院中见到的建筑大相径庭。

    “很奇特吧?”猪鼻面罩的同伴似乎能够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一开始,我们也觉得不对劲,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不对劲本来就意味着重要性。这里是不寻常的,因为不寻常的东西就在这里。你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并非天然如此。”

    “我知道,扭曲……我感觉到了,一种扭曲的力量,正在将这里的一切都变成扭曲的模样。”不作夫深深呼吸,再一次问到:“系色中枢就在这里?”

    猪鼻面罩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们也都怀疑,但是,没有意义。我们需要系色中枢,才能对抗那些异常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说到:“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句话?只有怪物才能战胜怪物,人类是无法战胜怪物的,除非人类把自己变成怪物。”

    不作夫愣了一下,他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听到过,却又想不起来。

    “谁说的?”他问。

    “不知道。我也这么问过别人,但没有人知道。”同伴的脸藏在猪鼻面罩下,不作夫看不清楚表情,但却觉得,那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表情,只听到这个同伴说:“当你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是谁说的,但这句话深深烙印在了你的脑子里,就仿佛你曾经也对其他人这么说过,仿佛它从最初就烙印在你的灵魂里,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不作夫深深打了个寒颤,他再次感受到那深层的恐惧,仿佛有什么记忆从细胞和神经中唤醒,仿佛这让人恐惧的东西,就深深掩埋在这个身体中,只是自己如今才将之挖掘出来。在他下车的时候,不经意间,那本从高塔中带出的书本跌落地上,他下意识弯腰就要捡起,却发现书页已经打开了。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行字:“只有怪物才能战胜怪物……”

    不作夫只觉得,那恐惧又冰冷的东西,一下子从肌肤钻进了脊椎里,沿着神经上行。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想动弹却动弹不得。

2142 不协调感

    这本书到底是——正这么想着,不作夫听到同伴的催促:“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进来,谁知道还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隐藏在四周呢?”

    “啊,知道了。”不作夫顿了顿,将那本书塞进怀里。当他看向同伴的时候,正前方的风景已经又变了个模样。那些不规则放射状的建筑表面好似在融化,一个巨大的阴影匍匐在那难以描述的轮廓上,真让人怀疑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不作夫对这些不可思议的风景变化已经有了免疫力,但是,恐惧感却难以遏止。当他看到同伴们一个个走进建筑中时,只觉得他们是走进了某种怪物的体内。这让他不禁想到,这里真的是系色中枢所在的地方吗?安德医生每天都要出入这样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地方吗?他是如何承受这种压力的?还是他眼中看到的景象和此时的景象不同?

    桃乐丝的形态也是不可思议,难以名状的,可是,眼前这些放射性的不规则建筑以及那庞大的可见的阴影,总体结合而成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却更加浓郁,也更让人感到恐怖。不作夫很难相信,自己的这些同伴真的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可是一个杀手,心理基础绝对比这些半生都在研究室干活的研究人员要强得多,可现在看来,受惊却仿佛只有自己而已。

    不作夫只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变得更加的莫名其妙,之前还看不出来,但现在这些救了自己的同伴,也正变得莫名其妙。就像是有什么只有自己可以看到,可以感受到的幕后黑手,正在扭曲原本属于正常的一切,反而将不正常的东西变成了正常。

    他原本对面见系色中枢抱有很大的期待,也觉得被这些同伴找到是一件好事,大家同心协力,说不定真能在系色中枢的支援下,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可现在,他只觉得前景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不乐观,不管是自己发生了变化,还是这些同伴发生了变化,但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自己和这些同伴之间产生了很深的隔阂。不在于思想上的隔阂,而在于观测事物和认知事物的差异性。

    不作夫有点担心,一旦自己走进这个建筑,会不会发生更多可怕的事情,然而,就算担心也没有办法改变。没来由的,他的脑海中浮现这样一种想法: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只是将情况朝更糟糕的方向推动,自己想要做出的每一种改变,以及受困于环境的每一种挣扎,都是在为一些更深的崩坏添砖加瓦。他不希望自己的想法这么负面,可是,完全无法阻止这种仿佛潜意识心理的负面情绪滋生。

    “快来呀,不作夫!”同伴又在前边召唤了。

    不作夫咬咬牙,扔掉脑海中如杂草丛生的想法,迈步朝同伴走去。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对自己这么说到。

    建筑的入口也是不规则的,根本就不像是门,但要说像是什么,不作夫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甚至于,“入口”这个描述也只是在其通行内外的意义上,而不是其具体的形状。它不像是停车场那样敞开的入口,也不是被封闭的口字型门,不是圆洞,也不是幻想故事那种或是泛着光,或是一片黑膜的入口,正因为和自己已知的所有具备“入口”意义的形状和形态都不一样,所以,一开始,不作夫甚至不觉得这是入口,而仅仅就是不规则的放射性建筑的一部分。

    只见到同伴鱼贯穿过它,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所以,之前才觉得,自己的这些同伴是进入了怪物的肚子里。当他尾随同伴走进去的时候,脑袋便像是被无形的铁锤重重敲了一下,一阵昏沉,身体也不受控制,似乎再走一步就会摔倒。可他迈出步伐的时候,并没有摔倒,反而突然清醒过来。只是一步的距离,所见到的景象就又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更符合人类审美的大厅出现于视野中,工作人员来回奔走,随处都可以看到研究人员或是抓着头发,一脸抓狂;或是阴沉着表情,不安地跺脚;也有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原地发呆的。再不作夫的身旁,就有一个中年女性流着口水,仿佛痴呆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尽管她身上是研究人员的打扮,但比起研究人员,更像是精神病人。这里没有任何交谈声,每个人似乎都有许多事情做,并且只能自己做。这些人带给这个空间的气氛是不协调的,让不作夫难以适应,和他过去见到的研究团队完全就是两回事——然而,在这些研究人员中,确实有不少是自己认识的人。

    无论是自己认识的人,还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其精神态度都表现出许多相似的地方。和之前看到他们时的感觉比较起来,这些人仿佛被改变了内在,变成了只具备熟悉模样的其他人。

    不作夫将这一切不同所带来的不安掩藏在心底,没有在脸上露怯。眼下的气氛是那么的压抑紧迫,不作夫也感到一种难以开口说话的凝重,仿佛只要自己说话,就是在浪费自己和他人的时间。

    带他回来的猪鼻面罩的同伴已经走向角落,和其他同伴一样,将身上的一些东西取出来,仍旧一个巨大的没有封盖的存储箱中,就如同扔垃圾一样随意。不作夫赶上去,仔细瞧了瞧这个存储箱,却发现明明它明明没有封盖,可自己却又无法看清楚里面到底都存储着什么,而其他人到底扔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也像是被自己无意中忽略了一样,当意识到,想要去观察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完成了。轮到他的时候,他想了想,就将那本书和卡牌一起扔进里面,然而,不作夫还是没有看到物品落下的全部过程,这个存储箱就像是黑洞一样,转眼就将自己扔下的东西给吞没了。

    无法观测到过程,也无法观测到结果……不作夫按耐着心中的吃惊,跟随在同伴身后进入下一个流程。所有回归的人似乎都要经过“消毒”。他们自觉走进了只有走到这个地方才能看到的单间,外表看起来就像是用帐篷和纸箱临时搭建起来的空间。可不作夫摸上去,只觉得那既不是布料也不是纸张,而是别的什么材质。他也给自己找了一间,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装饰虽然简单,却全都是现代人熟悉的风格,所有的设备都是一看就知道该如何使用。

    空间不大,却只有他一个人在使用,所以也不拥挤。所有设备的使用一看就懂,也仿佛在告知不作夫,他应该在这里做什么——不作夫掀开猪鼻面罩,将身上的衣物脱掉,这个时候,书和卡牌全都掉了出来。不作夫不由得又愣了一下,自己不是已经将这些东西扔进那个奇怪的存储箱了吗?

    “到底是……”不作夫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正变得更加的荒谬。

    但就算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他也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他还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如果现在就完全动摇了,那么,再看到不可思议的,超乎想象的异常,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就要崩溃了?不作夫十分清楚,自己必须接受,并适应这一切。无论是生理上的适应,还是精神上的适应,全都必须再短时间内调整过来。

    不作夫走进沐浴室,里面没什么特别的机关装置,就是常见的莲蓬头,每一个零件都是自己熟悉的,病院里常用的款式,也找不到具体的商标。不作夫习惯性将所有的角落都翻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任何异常的线索,这才扭开水龙头冲刷身体。

    冰冷的水洒在不作夫身上,让他顿时头脑一清。这个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到侧壁那墙上的镜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但是,当他眨了眨眼,就只剩下自己的身影。他观察自己的镜像时,再次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从他抵达这个地方开始,这种不自然不协调,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就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完全没有那种可以放松的感觉。

    明明自己的同伴们就在这里,而自己也确实下定决心,要为研究付出自己的努力,可是,这种难以放松下来的感觉,却始终让他无法融入这个团体。不作夫用力拍了拍脸颊,镜像也用力拍了拍脸颊,他仔细研究了一阵,都找不到半点异常的细节,只是那种不好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摆脱。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跟随这些同伴来到这个新基地,是不是做错了。

    系色中枢真的在这个地方吗?亦或者说,系色中枢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系色中枢吗?说到底,他看到过系色还是人类时的照片,却从未见过“系色中枢”的模样。偶有和安德医生合作,启用系色中枢验证数据的时候,看到的那庞大的设备,沿着既定的轨道流淌,似乎经过了复杂的处循环处理,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像是安德医生害怕透露了机密一样。

    不作夫甚至怀疑过,“系色中枢”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怀疑在这个病院里究竟有多少人见到过“系色中枢”的真面目。

    尽管在之前见过了“桃乐丝”,但是,真的能够用自己所见到的那个“桃乐丝”来进一步想象这个更加神秘的“系色中枢”吗?过去,不作夫曾经觉得是可以的,双方的性能和来历是如此的相近,其构造和本质也应该不会相差太远,两者的相似性也理应在观测时,以一种相近的实体形态表现出来。现在,不作夫对此抱有怀疑。

    他擦干身上的水渍,却发现放在一旁的衣物不知何时被一套末日症候群患者通用的蓝色病人服取代。他觉得这种服装似乎在暗示什么,让人不快,之前在外边看到的那些研究人员,根本就没穿这种病人服,显然,这个新基地根本就没有困窘到连衣物都缺乏的程度。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或许,自己原来的衣物都要先经过“消毒”之类的安全程序才能重新使用,这套病人服不过是暂时替换而已。而且,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拒绝穿上这件病人服,除非他不愿意融入这个集体。只为了服装问题就大吵大闹也无济于事吧,他叹了口气,乖乖换上了病人服。

    之后没有出现更多让人吃惊的情况,他捡起那本莫名而危险的书,以及同样难以理解的卡牌,走出了房间。

    不作夫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下,就看到之前一直都在为自己解说状况的热心同伴从同样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摘掉了那个外观粗重简陋的猪鼻面罩后,竟然是一个四十多岁,外表沉稳英俊的中年男性。尽管不作夫对他并不了解,但之前的交流留下的印象,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不作夫一时间不敢上前相认,反倒是对方爽朗地打了个招呼:“不作夫,过来,我带你去熟悉一下这个新基地。和这里比起来,我们之前呆的那些地方根本就是猪圈,你一定会觉得满意的。”

    不作夫稍稍安下心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亲和起来。他走过去,指着身上的病人服,故作自然地用抱怨的口气说:“我可不是被研究的病人,而是研究病人的人。”

    “这可难说。”对方的回答十分直白:“这里所有人都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我们研究病人,就是研究自己。这衣服穿起来不是滋味吧?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要过这一关。”

    “你们也穿过?”不作夫怀疑地看向周遭的其他人。

    “当然,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最初是由心理学专家提出来,经过了系色中枢的验证,理论上可以减少精神层面的压力。”

    “我倒是觉得会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没有人会希望被人提醒,自己是一个病人吧?”不作夫这么说到。

2143 非人之科学

    虽然同伴说这里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穿过这套病人服,但现在只有不作夫自己穿上了这套病人服,这让他在心理上有些压力。哪怕同伴说这是出于一些心理调整因素,可不作夫却觉得难以理解,他从未见过有谁会这么做,也很难想象这么做真的有用。当然,他自己并非心理学专家,而这种做法是由专业的心理学家提出,并被其他人所认可,似乎没有问题,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你会知道的。只有接受自己是一个研究者,同时也是一个病人的客观事实,才不会被‘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限制住。压力始终都是存在的,如果你无法适应现在的压力,就无法适应之后更大的压力。现在你觉得有压力,当你习惯后,就能够有效缓解之后更大的压力。”同伴这么回答到。

    “更大的压力具体是……?”不作夫试探性问到。

    “未知的恐惧。”同伴耸耸肩,说:“莫名其妙的状况,突如其来的危险,难以理解的变化,所有超出自己所知的情况……你经历的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甚至更多,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们根本无法预知,压力会从什么地方,什么角度,什么方式出现。所以,需要针对所有未知的可能性做好准备。”

    “难以置信,真的可以做到吗?那个心理学家真的没问题?”不作夫觉得这个答案有点荒谬。

    “他的理论,我也无法理解,但经过了系色中枢的验证,应该不会太差。”同伴说:“至少我们在亲身实践,并且到现在都还算好。我之前说过的,我们是研究者,也是病人,是实验的人,也是实验体。我们自己就是最宝贵的资源。当你穿上了这套病人才穿的衣服,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

    “好吧……我只是不太适应。”不作夫露出苦笑,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才离开了一段时间,临时研究团队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在他离开之前,可没多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他感到自己和团队里的其它同伴之间有了一些思维上的隔阂。

    他所感受到的,所看到和所体验到的这一切,都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他原本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是正确的,但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他扫视周遭的每一个人,尽管每个人都看似做着份内的工作,可每个人的动作都透露出那么点古怪的味道。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些同伴真的在精神层面都出了问题——而且,就算大家都在精神上出了问题,也绝非是什么天方夜谭,正如同伴所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

    末日症候群会表现出复合的精神病状,但却又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和大多数的精神病人一样,病情会一点点加深,但在被看出来之前,实际已经影响了他们的思考和行为。

    不作夫不由得想象自己其实是混入了一大群疯子的研究中,就有些毛骨悚然。他可不想跟一群精神病疯子讲道理,如果这些同伴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很可能在他们的眼中,并非他们自己出了问题,而是不作夫本人出了问题。

    在沉重的压力下,被认为有问题的人,肯定会被针对性处理。不作夫觉得如果真是自己出了问题也就罢了,可如今自己的逻辑思维和精神状态都没有问题,倘若被一群疯子当成有问题的病人并针对的话,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这么多的人的。甚至于,这个新基地是那么的古怪,自己连逃离的可能性都没有一半。不作夫试图找到自己进来的入口,但是,那个入口明摆着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门,此时也已经不见踪影。

    ——所以,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与外界隔绝的密室了吗?

    不作夫心头凛然,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同伴已经带他转了好几个区域。这里的每一个区域都是根据研究项目进行划分的,一部分项目有很多研究人员在工作,而一部分项目则至今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跨学科由部分研究人员兼任。一些研究项目可以让不作夫一目了然,知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而另一些研究项目则让不作夫感到困惑,甚至于,有部分研究项目无论是算式还是结果,都不是现代科学所用的。毋宁说,就像是抛开现有的科学公式,重头建立了一套科学体系,但是,只要对科学有丁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简直就像是无稽之谈。科学不是从天而降,无中生有的,必须基于长时间对事物的观察、思考和理解,没有人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抛开用人类文明史浇筑而成的现有科学体系,自己搞出另外一套,还能真的成功。

    如果真有人做到,那么,他如果不是从古代一直生存到现在的怪物,就是五官和脑袋都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怪物——人类的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类共有的特征所决定的,人类能观测到什么,才能去研究什么,人类能够想到什么,才能够发展什么。而现代科学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别的样子,正是基于这些人类共有的观测能力和思考能力。

    人类无法超越自己的生理结构和运作方式,去进行与自身物质基础毫无关联的任何研究工作。哪怕用计算机这样的非碳基构造代替人体去存储和运算大数据,其算式也仍旧是人类思考的结果,并且其运算的最终结果也同样需要经过人类自身的思考,才能得出结论。而在这个“必然有人类自身参与,并且人类的参与是最核心环节”的过程中,人类自身的构造和运作,仍旧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人类自己决定了自己科学就是这个样子,而超出这个样子的科学,从极大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科学了。

    “这不是人类的东西。”不作夫越看就越是心惊,他已经不愿意去想这些项目最终会组合成怎样的东西了,从逻辑上来说,这些超出人类思维和视角的公式所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是人类可以承受的结果。一旦作用在人的身上,想也知道,不是人自身崩溃,就是人被转化为非人的东西。

    “不,这就是人类的东西。我们正在尝试理解,当我们可以理解的时候,就是我们的东西了。”同伴听到了不作夫的呻吟,便严肃地对他说:“我们不应该把目光局限在过去已知的东西上,因为事实证明,那些东西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也不应该为这些未知的东西而却步,因为我们迟早能够揭开它们之中的谜团。这些项目中,有不少是系色中枢的委托,其中也用上了许多系色中枢提供的公式,我们必须承认,系色中枢给出的东西似乎已经超过了人类过去所能企及的高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追上她的脚步。她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只是比我们走得更快,但我们必须追上去。”

    “不,不,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些项目不是给人类用的。”不作夫越是研究,脸色就越是苍白。他觉得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触手钻进了自己的脑袋,搅动自己的脑浆。

    “你才不明白,不作夫!”同伴的声音更加严厉了,“如果我们固执过去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就不可能战胜‘病毒’。如果我们无法理解眼下的这些怪异情况,就无法解决这些已经扩散到了全世界的大麻烦!科学本来就是基于认知和理解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如果无法观测、无法认知、无法理解,科学的进步就无从说起。所以,我们必须从基础层面,去拓展我们自身的观测能力、认知能力和理解能力——你明白什么是基础层面吗?”他用力敲着自己的脑壳,大声说:“就是这些提供思维能力和想象力的基础物质构架!”

    “所以,这里的一部分项目,就是为了让我们脱离原本人类固有的基础物质构架?”不作夫听明白了,但打心底难以接受,不,毋宁说,他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应该做的选择。他知道有许多科幻作品,设计了诸如此类的情节,让人类超脱自身碳基结构,乃至于超过自身的量子结构,但是,这些科幻作品的结局无一不是以悲剧告终。这除了为了表达以人为本的人文情节之外,也有着人对非人的向往和悲观,但是,仔细看看这种悲观论,这些想法和情绪都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它本身就是人类对自身任意妄为的警告。

    为什么人要警告自己?除了主观因素在作怪之外,也绝对不缺乏客观因素。

    然而,现在,在他的面前,这些同伴正无视这些主管和客观上的警告,以一种热切的态度去实践这些只在科幻作品中出现过的情节。

    不作夫觉得是这些同伴疯了,但是,很明显,同伴认为是不作夫自己太过于狭隘和局限——科幻中的哲学思考正在上纲上线。

    不作夫不能肯定自己所思所想就是正确的,但是,他觉得这些同伴正在做的事情,绝对不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所遵循的这些公式,已经割裂了人的科学,而不是承上启下的发展。是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去看问题,而不是包容性的看待问题。如果说,人的科学受限于人自身,是充满了局限性的,那么,现在这些项目的基础,难道就不是局限性的吗?如果它有足够的包容力,那么,就应该将人的科学也包容进去,而不应该是现在呈现出的割裂性。

    甚至于,不作夫怀疑,同样身而为人,没有变成怪物的这些同伴,真的看得懂这些怪异的公式吗?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亦或者,他们只是遵循着他们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某种动力和倾向,去浑浑噩噩地推进这些项目的进展?倘若如此,那就和身边这个同伴所说的“拓展世界观和方法论”之类的论调有着本质的区别。

    不作夫死死盯着这些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出丝毫狂热的,非理智的表现,哪怕是眼眸中的一点点情绪也好。然而,他失望了,他根本找不到,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冷静,沉着,利索,沉浸在问题中苦思冥想,充满了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试图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

    “不作夫,我知道你初来乍到,对我们现在的项目不太理解,所以才产生了那些顽固的想法。这是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必然经过的阶段,当我们的研究成果被推翻,当我们依为臂膀的理论被终结,我们都会产生和你一样的情绪。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过去,类似的例子都有很多。我们坚持自己原有的观念,而抵抗新的观念,认为自己固有的观念才是正确的,但事实会证明,我们始终是要发展的。”同伴面色真挚地安慰到:“你不需要立刻就参与研究,但我希望你能多想想,多看看,如果你仍旧对科学虔诚,就一定能够理解我们推动这些项目研究的必要性。”

    “……我会的。”不作夫已经不想再劝说同伴了,因为,他感觉到彼此的思维根本就是在两条平行线上。他的意思,对方无法领会,对方的劝慰也根本就说不到他的矛盾上。当想法转化为语言,又从语言转化为想法,有多少错谬会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不作夫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事已至此,不作夫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奈。沉默了片刻,他问到:“我可以见见系色中枢吗?”既然眼下的这些项目大部分是由系色中枢提出的,那么,这非人一面的源头自然也是出于系色中枢。他想知道,如今的系色中枢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2144 新生活,新希望

    不作夫原本以为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没有十分具体的理由,亦或者,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正因为拒绝的理由太多了,所以才无法具体说出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同伴就像是根本没有考虑一般,爽快地答应了。他对不作夫说:“我知道你还心存顾虑,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重新融入团队,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所有的秘密都是针对外面那些诡异的东西。如果我们都无法相信自己人,又如何去对抗那些诡异的东西呢?”

    同伴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反倒让不作夫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偏见,然而,周遭那些一本正经工作着的研究人员,总是让他有那么一点隔阂,让他无法朝正面的方向去揣测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的想法错了,但是,没有见到系色中枢之前,一切都无法下定论。

    不作夫曾经是一个杀手,但他在病院里做的更多是研究人员方面的工作,他有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素养,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么思维顽固的老古董。他觉得这些研究是邪恶的,不属于人类,会带来可怕的灾难,那么,他就无法忽视这种感觉——这不仅仅是出于研究人员对事物本质的敏感性,也出于他对“科学”这一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深入理解。

    一个研究人员倘若不相信自己身为研究人员的素养和眼光,又还能相信什么呢?不作夫在心底咬了咬牙,他不知道和系色中枢交流时会发生什么,但他必须去做,无论是多么糟糕的结果,他也想要弄清楚眼前这些异常公式的由来。同伴曾经对他提起过,系色中枢已经完全整合了量子理论,突破了微观和宏观之间的壁障,正在朝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理论进发。然而,量子理论同样是由人类思考得出的理论,其本身就带有人类自身的局限性,以此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更进一步的理论,无论如何先进,也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彻底割裂了人的因素,而变成非人的视角和思想可以理解的东西。哪怕是大一统理论,也定然是从人的视角和理念出发,以人的思维为中心而诞生的——在科学众,万事万物的本质当然是客观的,但是,当人去观测这些客观的东西,并对其进行思考,这个过程就不可避免要染上主观因素,最终得出的结论,也肯定会具备人的因素。

    正如同伴所言,系色中枢本身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无论它多么厉害,形态如何变化,要完全抹杀身为一个人,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因素,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既然如此,这些异常的,如同彻底排除了人的因素的基础公式,真的是系色中枢自己完成的吗?这可是一个与人的科学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体系。

    不作夫最担心的情况就是这个:系色中枢的思想和其行为,其本质真的是它的思想和行为吗?

    桃乐丝的存在形态给不作夫带来的震撼一直残留到现在,然而,即便是那样已经超乎常识的桃乐丝,仍旧没有如同这些异常公式所昭示的割裂性那般,非人得彻底。

    不作夫感到害怕,他害怕在和系色中枢接触的时候,发现主导这一切的系色中枢,也不过是某些更巨大的黑暗的傀儡。害怕眼前这些拼命去挽救一些事物的同伴们,其实早就堕入了非人的深渊中,已经无法挽回。他害怕自己最终会发现,整个病院里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正常意义上的人类,也没有所谓的正常人。他害怕自己此时所想到的一切,只是证明了,自己还算正常,但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正常的人。

    他害怕这些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了一切的东西,害怕自己再也没有人可以理解,而变成一个孤独的幽魂。他十分清楚,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也找不到可以交流的思想,就只能这么困在自己固有的思想中,身处在一个平静流逝,什么无法改变的命运中,那该是多么的凄惨啊,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自杀就是最好的选择吧。因为,那时的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反过来说,这个世界对自己同样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为他介绍新基地的同伴似乎完全不急于自己的工作,尽管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有闲的样子。不作夫知道,对方也是一个研究人员,拥有自己的课题。不过,他似乎更在意扭转不作夫本人的观念。仿佛只要不作夫能够融入集体,比他做千百次实验更加有利——但不作夫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具备这样的价值。

    “我们已经向系色中枢阐述了当前的状况,它现在愿意接受任何人,也愿意指导我们。它开放了安德医生的团队要求保密的成果,我们刚开始时也吓了一跳,我觉得,你也会吓一跳。”同伴这么说到,他的精神有些亢奋。

    “安德医生做出了很多成果吗?”不作夫反问到:“如果这些成果是有用的,是有启发性的,为什么不公开出来,反而要隐藏起来呢?”

    “因为安德医生想要把握主动权吧。你知道的,作为病院的最高负责人,他需要打交道的可不仅仅是埋头研究的工作人员。”同伴这么回答到:“在病院发生异常后,他可能也想过逐步解封这些成果,然而,事态的变化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激烈,最终导致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公布这些研究成果,将幸存者统合起来,而只能选择暂时封闭系色中枢,以这般被动的方式去阻止那些不可思议的怪物对这个区域的入侵。”

    不作夫不觉得同伴的回答是经过大脑思考的,除非他的大脑回路已经被烧光了。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同伴有一种美化安德医生的倾向。安德医生是一名杰出的研究者,不仅在研究工作方面有才能,行政才能也很强,这些都无法否认,但是,要说他是被迫隐藏系色中枢的,不作夫根本就不相信。不作夫倒是觉得,安德医生其实有机会公布自己的研究结果,并利用系色中枢去对抗那些怪异的产生,以一种更主动的方式,将所有的幸存者聚集起来,对现存问题进行攻关。只是,他选择了不这么做。

    不作夫猜测,安德医生会不会在当时就已经察觉到系色中枢的异常,才宁愿将那些成果连同系色中枢一起封闭起来?安德医生会不会已经看到了某些本质性的东西,从而决定另起炉灶?

    但这些猜想,随着安德医生本人也变得异常,已经无法再去追究了。哪怕安德医生的确知道了一些自己这些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也已经成为秘密,埋葬在那个异化的形态中。在高塔里遇到的那个疑似安德医生的怪物,根本就是无法沟通的。

    “过来这边,不作夫。”同伴亲切地招呼着,当不作夫主动提起要见系色中枢后,他的态度就越来越亲密了,就像是觉得只要见了系色中枢,不作夫就铁定会接受如今他所抗拒的这一切那般。不作夫从这种态度的变化上,愈发感受到系色中枢的异常。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他快步跟上同伴,身旁路过的许多人都开始面带微笑地朝他打招呼,如果没有见识到他们的研究,不作夫觉得自己肯定要被这股和睦友好的气氛感染,他感觉不到这些打招呼的人是带有什么鬼蜮心思,而是真的将他当成同伴,甚至要比过去那种同伴关系还要紧密。可是,如今这气氛越是平和友好,越是将他视为自己人,就越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不作夫只能戴上僵硬的笑容,一边走一边和对方闲聊几句。这些人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和研究进度感到十分满意,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每个人都觉得困难只是暂时的,他们迟早能够将这些诡异的现象解释清楚,然后将“病毒”彻底消灭。也许岛屿病院之外的世界已经变得不友善,从更悲观的角度去想象,或许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人类已经到了存亡的紧要关头,但是,只要他们的研究获得最终的成功,就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完全的量子理论已经涉及时空和因果悖论,大一统理论更是拥有将整个宇宙重置的力量,所有的灾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能够做出成果,即便所有人都死了,也能够从另外的角度重生所有人。”他们这么说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争取时间。我们和未来争夺时间,和过去争夺时间,和‘病毒’争夺时间,和所有未知的一切争夺时间。”

    不作夫觉得从幻想的角度能够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理论的角度,却已经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了。那些崭新的专有名词,不同于现代科学的理论体系,有别于现有人类语系的独特发音,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跟外星人说话一样,哪怕夹杂有一两个自己知道的词汇,也无法将全部的话语串联起来,明白其表达的意思。

    有一阵时间,不作夫只觉得自己的脑壳嗡嗡作响。他加快脚步,不知道同伴要将自己带到多远的地方。这个新基地是如此之大,时间和空间都仿佛隐藏有深沉的秘密,在隐隐约约的角度,在那阻挡了视野的设备之后,在人和人转身之间,存在许多陌生却协调的,无法看穿的细节在运作,将可怕的秘密隐藏其中。不作夫觉得,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些,都仍旧不过是最表面的东西,是一种虚假的暂时的美好。

    不作夫已经很努力了,但他仍旧无法找出更具体的不对劲的地方。他尾随同伴的脚步走了很久,他沉浸在寻找中,在快要忘记自己的目标时,同伴带他来到一个曾经见过的地方。抬起视线,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水池,以及仿佛污水处理系统般的粗壮管道。黄色的LCL液体从一侧的管道口流出,经过复杂的程序后,又流入另一侧的管道口,如此循环往复。一些水池中蓄满了LCL液体,一些水池中的LCL液体不足一半,一些水池中只剩下清水,一些水池中的LCL液体色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

    这个巨大的处理设备,正是过去使用系色中枢验证数据时,安德医生会将他带来的地方。当时,他只能站在这面巨大的玻璃墙前,一边观察LCL液体的处理,一边等待另一侧的终端给出资讯。不作夫十分清楚,这个巨大而复杂的设备,根本就不是系色中枢的正体,而是系色中枢的外置设施,就如同电脑和打印机的关系一样。

    “我要见系色中枢,而不是打印机。”不作夫这么对同伴说,他没有抱怨,甚至觉得,这个同伴很可能也是将这个巨大的外置设备当成了系色中枢的本体,其自身也没有见过系色中枢。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系色中枢的本体,但是,就跟去别人家的时候,必须按门铃打招呼一样。”同伴絮絮叨叨地,用一种轻微如呢喃的声音说:“我们先要给它打声招呼,我觉得它是愿意见你的,因为你是它要求找到的,不是吗?”

    不作夫没有作声,中存在活跃的人格资讯,这也是安德医生的团队所做出的结论,但是,这些人格资讯理所当然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而是对其状态进行观测和计算的结果,而处理计算过程的,自然就是系色中枢。系色中枢对LCL状态很敏感,它给出数据,安德医生的团队总结并推导出理论和公式,让系色中枢针对当前的LCL液体的情况,进行配对和计算,然后得出结论。这个过程不可能完全没有差错,就如同人类科学的经典力学看似正确,但也会在更具体的环境系统下崩溃一样,安德医生的团队得出的理论,也很大可能只是在特定情况下的正确,而安德医生的团队却始终坚持用自己的这套理论去判断其他人理论的正确与否。在许多研究人员的眼中,就如同抱守残缺,死认经典力学公式就是真理的那些顽固陈腐的科学家一样。每一天,都有许多人试图证明这个理论的缺陷和错误,然而,他们无法直接接触系色中枢,无法接触更多的数据,也无法使用那超乎寻常的计算力,导致他们的理论总是磕磕绊绊,进度一直都在延迟。

2145 病院旧事

    据不作夫所知,某个研究人员的理论,如果没有系色中枢的全力协助,至少也需要三十年才能演算一遍。这也是许多人都不喜欢安德医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地下研究组织决定撇开系色中枢,自发研究改造“桃乐丝”的重要原因之一。安德医生霸占了最重要的资源,并将自己的理论定为标准,这完全是政治斗争而非是科学精神,安德医生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去保证自己在病院的主导权不会被动摇,在这个过程中成为牺牲品的研究人员不在少数。

    当然,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在所有的研究人员眼中,却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每个研究人员在来到这个孤岛病院前,都经过诸多类似斗争的洗礼,并且在科学发展的历史中,这种冲突是如此的频繁而必然,即便是那些号称现代科学奠基人的科学巨人也不能例外。包括安德医生在内,每一个研究人员在来到孤岛病院前都是斗争中的胜利者,但在孤岛病院中,安德医生看起来更胜一筹。

    失败者会诟病安德医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作夫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在意的是,安德医生到底使用系色中枢做了什么,又在做这些研究的过程中,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系色中枢虽然是病院的瑰宝,但所有研究人员都清楚,它不是由病院的任何人建造的,它的出现像是一个偶然,是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系色”自身异化的结果,严格来说,这也是有记载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出现存在形态和性质变化的第一例。病院之后所做的事情,例如构建LCL管道等等外置设备,都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利用系色中枢的功用而进行的功能性开拓和补完。

    至于系色中枢本体的相关情报,早已经被安德医生或修改或删除。本来,有关系色中枢本体的情报不会缺失得那么彻底,毕竟,无论安德医生如何去掩盖系色中枢本体,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种事情。当时系色的异化本来就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观察样本,从头到尾了解整个情况,并和安德医生一起对真相进行掩盖的研究人员至少也有十多个,并且,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在之后并没有加入安德医生的研究团队。更进一步来说,知道真相的这些人在后来的研究中,和安德医生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继而在政治和理论的斗争中失败,被安德医生打压,他们本该是对此愤愤不平,应该会采取一切手段进行反击的——凡是知道这段斗争史的人都感到奇怪,因为,无论安德医生和这些先行者之间如何斗争,双方都没有透露出系色中枢本体情报的一丝一毫,失败者也从来没有再踏足过系色中枢和外置设备所在的区域。例如阮黎医生的导师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这个在整个病院的研究人员中也可谓是最优秀等级的老牌人物,哪怕被安德医生“放逐”,也没有想要打破秘密的任何行为——有许多人认为,这是他还在忍耐,等待最佳的反击机会。然而,哪怕他感染了“病毒”,直至死亡,都只在病院边缘地带的个人实验室里工作,完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曾经想过对系色中枢本体做点什么。

    寻常来说,一个秘密被越多的人知道,暴露的几率就越大,如果超过十个人知道,那么,暴露的可能性近乎九成。那么,和安德医生一起见过系色中枢本体的这些不少于十个的研究人员,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去保守系色中枢的秘密的呢?虽然很难想象,但是,他们的保密却更加证明了,系色中枢本体的特别。

    现在,包括安德医生本人在内,曾经见过系色中枢本体的研究人员全都成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就不作夫所知,除了安德医生本人在高塔内不知所踪——怀疑是变成了怪物——其余研究人员全都变成了LCL,就在他此刻所见到的巨大管道设施中流淌。

    “如果我崩溃了,也被会扔进去吧。”不作夫这么对自己说,站在旁边的同伴听到了,便安慰到:“如果我们完成了新技术,就算你真的变成了LCL也没关系。系色中枢已经快要完全LCL信息提取技术了,只要她给出理论,我们就能够为LCL中的每一个人格资讯制造一个躯体,让其重新活过来。”

    不作夫听到这些话,瞳孔不由得一缩,从LCL中提取人格资讯,恰恰就是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最核心的关键技术的之意。这个看起来对系色中枢充满狂热情绪的同伴,是在暗示系色中枢仍旧在执行安德医生的计划吗?亦或者,朝更深一层去想,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乃至于他的其它理论,真的全都是他的研究成果吗?系色中枢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仅仅是一个收集数据和处理数据的计算机吗?

    有没有可能,其实安德医生的那些理论,全都是系色中枢设想并提出的?只是借助安德医生的运作能力去执行?

    这么一想,系色中枢似乎又变得更加高深莫测了。倘若事实真如不作夫此时所设想到的情况,那么,很可能整个病院早就已经由系色中枢运转着,几乎所有人都被骗过了。

    不过,无论怎么想,在真正见到系色中枢本体,找到更多证据之前,都难以被其他人接受。人们总是很难接受“自己比别人蠢”的事实。越是自认聪明人,就越是无法接受。

    “走这边,不作夫。”同伴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站在五六米外的地方朝喊来。不作夫连忙赶过去,就见到同伴身后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有一扇门的存在。在这之前,他已经观察过这堵墙壁,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的地方。

    同伴娴熟地打开这扇门,入眼所见就是一段长长地楼梯,直通下方黑压压的身处。同伴率先走进去,他刚一进去,头顶上的灯就亮起来,他一直向前,灯也陆续亮起来。不作夫不知道这条地道通向多深的地方,但是,桃乐丝的秘密基地也是这般埋在深处的。从常理上来说,系色中枢比桃乐丝的名气更大,如果它只是正常地埋在地下深处,那么,早就应该有人从建筑外围打洞,悄悄开辟新的侧道了。系色中枢本体的秘密也不应该到现在都是一个秘密。

    “我刚刚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不愧是安德医生直接管理的最高安全措施,就连入口,都需要特定的波扫描才会显现。”同伴说:“就算早就知道,但无论谁来这里,都需要安德医生的陪同,没有他的许可,没有人可以在这里使用多余的设备。找出特定的波和特定的位置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绕过许可,将相关的设备搬运进来启用——相关设备足以填满LCL管道之外的所有空间,我们还需要一台粒子对撞机。”

    “但现在你们还是把入口打开了,我可没见到这些设备。”不作夫说。

    “不是我们打开的,是系色中枢打开的。”同伴说。

    “所以,不是你们找到了系色中枢,而是系色中枢找到了你们?”不作夫明白过来。

    “没错。系色中枢已经解锁了,它不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生命。”同伴顿了顿,似乎对如何形容如今的系色中枢感到为难:“其实它本就应该是这样,只是过去,安德医生把它的主观活动封锁了,让它只能从本能层面被动响应外部的需求,就如同植物人一样。”

    “你就没有想过安德医生为什么要封锁系色中枢吗?”不作夫问。

    “想过,但是,如果不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了系色中枢的封锁,系色中枢是无法自主脱离植物人状态的。”同伴叹了一口气,“当我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安德医生可能已经……不在了。他是那种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弃主导权,但是,一旦自己的死期降临,也绝对不会拖其他人后退的那类人。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在学术理论方面更有攻击性而已。”

    不作夫对此不予评价,他始终怀疑,系色中枢恢复自主运作,究竟是不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封锁的缘故。不,哪怕真的是安德医生主动解除了封锁,在这个行为背后,也很可能不是安德医生最初的想法。即便系色中枢不是幕后黑手,也还有一个桃乐丝。和系色中枢的情况不一样,桃乐丝被制造出来后,为了能够最大发挥其功用,地下研究者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其加以限制。甚至于,可以想象,那些人肯定有利用桃乐丝去干扰安德医生团队的研究。

    涉及理念的斗争往往比涉及自由的斗争还要残酷。历史已经多次证明,理念之可怕,甚至能够让人无视物质基础,和自己生命的需求,以一种超拔的精神状态去做出被他人视为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一个人为了不饿死,就会去战斗,那么,当他去战斗是为了某种理念时,他甚至会愿意自己被饿死。

    科学研究更讲究理性,所以许多人都觉得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但实际上,为了坚持“真理”,为了证明自身理论的正确性,而去做出可怕行为,不惧牺牲,不顾大局,损人不利己的研究人员何其多。

    安德医生在成为末日症候群患者之后,就已经不是最佳状态,他的思维能力和精神状态,都如同其他病人一样充满了漏洞。安德医生在离开系色中枢所在区域前,封锁了整个区域,这肯定是他最清醒最理性的状态下所做出的决定,而让他违反了自己这个决定的原因,则很可能是不清醒不理性的。

    安德医生的确不能算是什么大坏蛋,但是,病院里真正的大坏蛋可不是少数。

    不作夫在心中默默想着,又听到同伴说:“系色中枢虽然已经能够自主运作,但是,它并不具备行动基础,所以,我们就如同它的手脚。”

    “你是说,系色中枢只是一颗纯粹的大脑?”不作夫有点惊讶,但是,桃乐丝也曾经说过,她制造那些高川复制体,同样是为了弥补自身无法行动的缺点,而且,那些以桃乐丝为中心的地下研究者们也已经死得不剩下几个了。不作夫本以为,系色中枢会更强一些,如果只是一颗“大脑”的话,安德医生的许多行为都难以解释。

    只能思考而无法付诸行动,无法影响其他事物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可怕的。

    “大脑……算是吧,它现在就是整个团队的大脑。”同伴有些吞吞吐吐,但是,不作夫却没觉得他是知道具体情况而试图隐瞒,反而,觉得他似乎是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系色中枢本体的情况。明明他都已经见过系色中枢了。

    “我们还要走多远?”不作夫不打算为难这个同伴了,桃乐丝的存在状态也同样是让人感到如在梦中,系色中枢的怪异绝对不下于桃乐丝,但是,无论桃乐丝还是系色中枢,它们自称的,以及表现出来的状态,都无法让不作夫完全相信。不作夫反而感到疑惑,为什么其他人就这么容易相信对方的话呢?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呢?所有研究人员都应该明白,自己亲眼所见的,不过是一种表象,而且仅仅是片面的表象。人的感官系统相对于事物的多姿多彩,是脆弱的,简陋的,充满局限性的,根本就不能观测到真相。

    然而,在不作夫的感觉中,似乎见到系色中枢的这些研究者,都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系色中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这是一种极为不符合他们身份的狂妄表现。不作夫觉得,他们的自信、觉悟和表现出来的热切,全都是建立在这种狂妄虚假上的,比沙堡还要脆弱的东西。

    乃至于,他们已经陷入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精神幻觉中。

2146 系色中枢正体

    地下通道很长,这是不作夫的感觉,但同伴却觉得没这回事。“没多远,很快就到了。”然而他已经说这话三次了。通道里没有任何装饰,全都是裸露的钢筋混凝土,一盏盏灯以相同的间距重复,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明明一直向前走,却突然间就回到了起点,自己仿佛就是在一个头尾相连的回圈里移动。对时间的感觉和对空间的感觉都在变得迟钝,这里并不安静,脚步声一直都在回响,更显得这条通道十分空洞,而正是这种充满了重复性,空荡的,让人的直觉变得迟钝的设计,正在让不作夫的脑袋也变得浑浊迟钝,原本还算敏捷的思维,如同老牛拖重车一样举步维艰。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思考,更记不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空气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沉重,如同连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这股沉重压制。

    这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刻意的设计,不作夫已经明白过来,然而,现在要离开,也只能原路返回,同样要走过这么一段长长的,让人愈发迟钝压抑的距离。他偶尔回头望去,只觉得身后的灯光正在被一片幽暗吞没,而那片遥远的幽暗正朝着自己两人追来。

    这或许是一种错觉,但是,在那笔直的,遥远的身后,在那灯光也只能黯然消逝的远方,真的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上来。

    狭窄的直线,刻意重复性的设计,削弱参照物的印象,这些手段掩盖了这条地下通道的真正长度,不作夫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迟钝,但他仍旧知道了,其实同伴的说法并没有错误:自己等人走得并不远,而仅仅是自己产生了走了很久很远的错觉。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无法承受这条地下通道带来的压力,转身向来路逃走了。然而,不作夫不能逃。

    从目前所见来说,系色中枢所在区域的防御并没有桃乐丝那边的防御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样,但是,给人的精神压迫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不作夫努力从那沉甸甸的压力中挣扎出来,问到。

    “也许,我们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同伴回答到:“其他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一次就抵达系色中枢面前,但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几次机会来这里,来得最多的人已经尝试了五六次。”

    “但你们还是全员都见到了系色中枢?”虽然是疑问句式,但不作夫的口气却很肯定。

    “是的,我们全部人都见过系色中枢了。这是安德医生专门为系色中枢制造的防御体系,也是系色中枢给我们的考验。”同伴说这么说到。

    ——考验?

    不作夫暗自在心中撇撇嘴,他觉得,如果不是系色中枢对他们的影响太深,他们早就抱怨了。这里的情况,绝对不仅仅是防御或考验这么简单。这是一种作用在精神层面的手段,往人类的科学上靠,也属于心理学催眠暗示的范畴。这里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正是让这些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重要一环。

    尽管不作夫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也觉得很难抵抗。只要自己还想要继续向前走,这种对精神的压迫和暗示就不会消除,而只会随着行进越来越强烈。很多人都设想过“完全掌控自身的肉体和精神”,但如果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那么,这个人早就不是人了。人类不可能完全控制自身的肉体和精神的,这是由其物质基础所决定,要改变就必须从自身存在性的物质基础构架着手进行底层的改变,而物质基础构架的改变必然会带来精神层面的变化,最终仍旧会导致无论物质基础还是精神上层建筑,都不再是“人类”。

    说到底,这条地下通道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保护系色中枢,还是更侧重于限制系色中枢,还不能完全肯定。安德医生很可能是打算限制更多人和系色中枢接触的,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因为安德医生想要独吞系色中枢,但是,不作夫在见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反而觉得,安德医生这么做,有一大半是出于好心:他可能已经预见了,系色中枢绝非是那么安全的东西。同时,在这个孤岛病院里,系色中枢到底安全与否,和其深入接触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再没有比时常和系色中枢打交道的安德医生本人更清楚的人了。

    在见到系色中枢前的这一段考验越是严厉,越是隐晦,越是倾向于精神层面,不作夫就越是觉得,系色中枢本身就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另一方面,不作夫自己也明白,就算自己这么对其他人说,也绝对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和支持。

    在现有的恶劣状况下,系色中枢的重要性已经全面超越了它的诡异性。

    正这么想着,同伴的一声“到了”,便将不作夫从恍惚和深思中拉出来。不作夫抹了抹额头,明明这个地下通道里的温度不高,可仍旧让他出了一身汗。

    不作夫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下通道的尽头。仿佛说,这扇红门之后就是终点。

    两人一起加快了脚步,同伴率先小跑过去,手掌碰了一下红门,红门上顿时幻象从丛生,那看起来刚硬的材质,也变得如同水波一样,涟漪阵阵,不似实体。

    不作夫来到同伴的身后时,红门便徐徐开启了。然而,同伴只是站在门口,对身穿病人服的不作夫说:“很抱歉,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如果没有系色中枢的许可,就不能让任何人走进这扇门中。

    不作夫理解地点点头,在对方进一步示意前,就自己推开了红门。这时,不作夫向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那条仿佛无止尽向前延伸的笔直的地下通道。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哪怕推开了红门,不作夫朝里边观望时,也看不到任何东西。门后是一种昏暗的色调,却又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但也绝对不是黑色或灰色。这种色调很单薄,仿佛那就是一张不透明的“膜”。不作夫再没有犹豫,一咬牙关就钻进了门后的“膜”中。

    紧接着,毫无征兆的,他的视野披上了一片淡淡的光。如同见到桃乐丝时,所看到的那不是人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形态,也如同自己在做梦中才会看到的那种扭动,可以是任何东西,却也无法成为具体的某样东西的轮廓。很难说明,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因为,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成为眼前这东西的参照物,也无法用固有已知的任何轮廓去套用眼前的轮廓。不作夫甚至觉得,在这个存在的奇妙中,自己和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对方的一场梦。自己也并非有知觉地看到了这一切,而是在对方的梦中做梦。

    变换的,深邃的,不真切的背后,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怖。

    眼前所见,仍旧不是对方的真正形态。但对方确实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掩饰,仅仅是自己的观测就只能达到这么一个局限的范围,无法观测到对方的整体。

    差距太大了,已经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不作夫只觉得,眼前这个系色中枢的正体,比自己之前所见到的桃乐丝还要梦幻。让人不禁怀疑,这样的超乎想象的东西,是真正存在的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难以想象的存在方式,仍旧无法追寻到“病毒”的正体,那么,“病毒”又该是多么的可怕啊。

    “系色?”不作夫已经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到。

    “是的,我是系色,也是系色中枢,是调控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人格的一个枢纽,但也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一部分。”对方的声音在不作夫耳边轻轻述说。不作夫其实完全没有听清楚这个声音,那更像是一种模糊混沌的呢喃,但却能直觉领会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作夫顿了顿,单刀直入地问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尽可能拯救大家。”系色中枢回答。

    “但你给其他人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拥有的东西,那些东西只会摧毁人类的精神和思维,乃至于摧毁人类固有的物质结构。”不作夫重复着自己的观念:“那不是人能够承受的东西,他们已经被你扭曲了。我看不出来,他们现在和被‘病毒’感染有什么区别。”

    “‘病毒’最终会让所有人都不存在,他们现在至少还存在着。”系色中枢在不作夫耳边呢喃:“如果拒绝现在的变化,就意味着,在‘病毒’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

    “……”不作夫默然无语,他不是没有理由去反驳,但是,那些理由在“存在”和“不存在”的矛盾中,是如此的苍白。他可以从人性人理层面,从精神的自由和人的定义层面,做出种种“人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的反驳,但是,那在“不改变就要被彻底毁灭”的命运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已有的和未来可见的科学理论中,“死亡”已经不是终点,而只是一种存在方式的改变,但是,系色中枢给出的理由,却是以“超越死亡的存在性”为基础。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是死亡本身也会消逝……”系色中枢在不作夫耳边轻声呢喃。不作夫无法直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却又直觉感到,自己其实已经领会了其真正的意思。在他的脑中,理想的人理和严峻的现实产生了最本质的矛盾,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在说服自己了。自己应该接受系色中枢的帮助,因为它也许不是正确的,但却又是至今为止最正确的。在没有人能够提出更正确的,更有效的建议前,系色中枢所做的那超乎常理的一切,就已经是一切最坏选择中的相对最好的选择。

    可不作夫又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想,其实也是被系色中枢操纵着,是它强行催眠了自己,灌输这些理论,既然它所做的一切并不能被证明是正确的,那么,就应该去寻找更正确的做法。与此同时,不作夫又不禁想到,在人和人的交往中,自己所产生的想法,又有多少不是被灌输的,是完全独立的呢?一个人诞生下来,其知性智慧的开悟,正是基于那些基础思想的灌输。之后所有的思想发展,都仍旧是以过去固有的思想为基础去产生进步的。所有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抛开既有的思想基础的独立性。

    人会被说服,那么,被他人说服,和被系色中枢说服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说,自己纠结的,其实只是“系色中枢”还算不算人类的问题?然而,即便是这个问题真的关系着人类的本质和存亡危机,但和“自身生命的存在性”比较起来,又有什么重要呢?

    如果连最基本的“存在性”都无法确保,那么,作为“人类”而存在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天真呢?

    只有先保证“存在性”,才能进一步追求“作为人类存在下去”。这的确是正确的逻辑,但是,不作夫又不禁想:事情是否真的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呢?“病毒”真的会杀死“存在性”吗?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都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亦或者说,难以去想象“病毒”是怎样的存在,又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自己是无知的,正是这种无知,让自己看不清危机的程度。

    “病毒,到底是什么?”不作夫问了至今为止都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他希望这个奇妙而神秘的系色中枢可以给出回答,因为,同伴说过,它可能已经快要完成大一统理论了。而大一统理论本应该就是可以从一个统一的基础,去解答世间万事万物的。哪怕只是“快要完成”,而不是“已经完成”,也应该能够捕捉到“病毒”的一丝真相了吧?

    然后,系色中枢没有回答,它已经没有了声音。

2147 简单逻辑

    不作夫对于现状有许多问题想要系色中枢回答,然而,也同样有许多问题是系色中枢不愿意或无法回答的,每当这个时候,系色中枢总是保持沉默,就像是在表示它绝不说谎一般。但是,就算系色中枢在这些问题上说谎又怎样呢?不作夫觉得自己完全没可能分辨出来。这些问题很多是超乎正常逻辑,也没有一个自己所能认识到的标准的。不作夫自认自己观测和认知事物的水准,也就是现代科学理论专家的水准,超出这个水准之外的本质,哪怕系色中枢给出理论,他想要理解这个理论,进而去证明这个理论的正谬,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思考和演算。

    他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许多奇妙怪诞的事情,但是,自身仍旧是一个人类,一个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而已。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认知,自己对事物进行观测的角度,都仍旧局限在人类可以做到的范围内。他之所以想要问这些自己基本上无法辨别什么是正确,什么是谎言的问题,并不是出于对答案的好奇,而是对“系色中枢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这个过程本身进行行为意义上的,乃至于行为意义背后的某些本质性动因的探求。

    不作夫仔细分析过桃乐丝,也尝试以自己所认知到的桃乐丝的特点为基础,去揣测系色中枢的特征。尽管系色中枢和桃乐丝似乎存在许多差别,但也同样有类似的表现——无论是在外表还是行为表现上——那难以观测的外部轮廓并非是重点,但这个变幻的巨大而深沉的轮廓也确实是其本质的一种揭示,从外入内,从其外观、交流、以及所有互动性的行为上,去探求其内在的东西,才是不作夫的目的。而这样的想法,和足以支撑这种想法的素质,是不作夫认为,在病院中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具备的。

    在自己之前就已经见过系色中枢的那些研究人员,势必已经尝试过他现在的做法,然而,从他们此时的表现来看,他们在一定意义上已经失败。毋宁说,他们如今表现出来的对系色中枢的默认,正是失败结果一种体现。不作夫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失败的,在这个过程中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作夫无法理解现在的那些同伴,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迫切,他们的狂热,他们对如今所有研究的放任和深入,全都不应该是他们平时会出现的状况。这其中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疯狂”和“绝望”就可以说明的,必然有更加复杂的因素在怂恿和引诱他们,致使他们偏离了身为一个研究人员的独立自主和以人为本的核心。他们的心态和心理所发生的变化,是如此的突然而剧烈,就如同过去几十年构建起来的思想和人格,一瞬间就从基础开始完成了重新构建,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但是,不作夫仍旧要在这个新基地工作,因为这里已经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安身之处。他希望能够理解自己这些同伴发生变化的原因,不,不用是原因,哪怕只是一点线索,能够让他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就行了。没有人会告诉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能自己去寻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答案。

    系色中枢从所有外部特征来看,其存在形态就如同桃乐丝那般发生了深刻的改变。然而,有一点是不会错的,只要它没有战胜“病毒”,它就仍旧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其最本质的特征中,也必然残留有“人”的因素在内,发生在它身上的变化,绝对不是一种彻底且全面的变化——进一步来说,它仍旧可以和人正常交流,被它引导的那些研究者,尽管发生了思想上的变化,但却仍旧是人类,没有变成截然不同于人类的其他东西,其思考的范围和逻辑性,也仍旧是“人类”的范畴。这些固有不变的特点,都证明了,系色中枢在深刻变化中的一些不变的因素。

    系色中枢残留有“人类”的部分,这是不作夫的判断,而残存的“人类”的部分,也正是深入其本质的基点和桥头堡。不作夫按照自己过去的经验,试图从行为的动因出发,剖析其思想的脉络,将构成“系色中枢”这个整体的运动——包括思想运动和物质行为运动——初步分离成“人”和“非人”的两部分。

    不作夫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而自己能不能做到,有没有机会做到,需要很大的运气。但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杀手”的能力对那些奇妙诡异又危险的现象不具备实质的抵抗力,病院又已经和外界彻底隔离,无法获得身后资本集团的帮助,他最后剩下的唯一武器,唯一最有利的手段,就是自身为研究人员的身份、能力和素质而已。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科研水平并非最被人看重的这个长处,反倒变成了如今最重要的长处。而以往看起来有力强力的武力手段,如今都变成了毫无用武之地的废品。不作夫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反过来说,正因为系色中枢和桃乐丝,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中的特殊患者,其身上发生的变化,比起那些变成了LCL的患者,更具备客观性和实质性,而并非只有理论性,其保持着剧烈的活动,自然更容易观测到。

    在病院里担任研究人员进行潜伏的日子里,不作夫当然也需要参与研究工作,其研究是按照从“末日症候群患者”到“病毒”的循序渐进的程序。在这个程序中,无论是样本是潜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还是普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亦或者是后期将要变成LCL及已经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乃至于高川、系色、桃乐丝、玛索、咲夜和八景这些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是有意义的。

    他在过去的研究中,将大部分经历放在轻微症状的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试图从共性出发,去抓住患者和“病毒”的联系,以及“病毒”所导致的患者体内生物性变化的普遍特征。现在,对“系色中枢”的研究,和过去的研究方向正好相反:从普遍性变成了独特性。

    当然,不作夫仍旧相信,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具备的普遍特性,在“系色中枢”中仍旧存在,只是被其独特性的强烈表现掩盖了。他仍旧希望自己可以通过对独特性的研究,去找出被掩盖的普遍性。他认为自己有两条路直通“病毒”的真相,并且,这两条路是从“病毒”和“末日症候群患者”存在的时候起,就已经存在的,最质朴的两条路线。

    而无论是探寻同伴改变的真相,还是探寻系色中枢的真相,乃至于探寻“病毒”的真相,从现在这次见面和交流的时刻起,就已经开始了。不作夫思考着,不断改变提问的方式,在交流中不同的话术引导,具备多重的试探性。倘如是无法交流的对象,那么,话术就没有意义,那样的话,不作夫也要望洋兴叹。“系色中枢”仍旧属于可交流对象,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旦可以交流,那么,交流的结果就已经不是目的,交流这个行为本身才是目的。

    不作夫觉得系色中枢有可能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说到底,对方的性能要超出人类许多,也不是科幻故事中那些单纯的智能程序。系色中枢如果真的完成了量子理论,并进一步深入大一统理论,那仅用“智能”就无法概括其思维能力了。而且,系色中枢的行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都证明它不是“智能”的,而是“智慧”的。哪怕是非人的,邪恶的智慧,也同样是智慧。在智慧面前,许多手段都是苍白的,无法隐瞒其本质和目的的。

    但反过来说,既然已经看穿了己方的想法,却又没有强制己方做点什么,这不也意味着,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方默许的吗——既然是许可的,又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为什么不做下去呢?

    不作夫深吸一口气,进一步问到:“就算暂且不管那些理论性的东西,你做的这些实验,又是想要达到怎样的结果呢?和你的下一步打算,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下一步的打算,又是什么?”

    “我们缺乏人手,虽然现在不断有幸存的专家加入团队,但是,我们想要对付‘病毒’,仍旧需要更多能够思考和做事的人——”系色中枢对这个问题,给出了回答:“过去,因为内部倾轧的缘故,虽然能够做事,有想法的研究人员很多,却无法将所有的力量统合起来,研究效率不可避免变得低下。但现在不同,我们正在切身面对同一个危机,拥有足够的外因将我们捏成一个真正的整体,所以,越多人加入进来,我们的效率就会越高。”

    “然后呢?”不作夫问到。

    “我们可以从LCL中,将那些真正具备研究精神和研究能力的人格资讯取出来,为他们制造一个身体。”系色中枢说,“重构身体和人格资讯的融入问题,其实在高川复制体的相关研究中,已经获得了初步的解决方案。”

    “LCL中的人格资讯……是打算将最近一段时间变成LCL的研究人员重新复活吗?”不作夫对系色中枢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过于惊讶,“但即便把他们重新复原,他们真的可以继续研究工作吗?‘研究’本身是人类进化过程中,最为复杂的思想活动和行为表现,任何一次差错,都有可能会让‘研究’这个行为无法正常进行,亦或者,进行了却无法达到预想中的效率,反而会拖累现存的其他专家的研究工作。”

    “不是复活他们。”系色中枢断然到:“我们制造的身体,无法和每一个人格资讯进行完美的匹配。人的物质构成和信息总体是极为协调的,又极为复杂的。另一方面,我们也无法保证,这些人格资讯不是‘病毒’的传染源,不会让新身体在短时间内就因为末日症候群的爆发而彻底崩溃。”

    “既然如此,你制造出这些有时限的不完整的研究人员,又有什么用呢?你甚至无法确认,他们是否真的在思维能力上真的可以达到标准。”不作夫反问到,“如果最终完成的克隆人是平庸的人,甚至是一个弱智,那么,所有的研究都会被拖累。处理失败品很容易,但是,处理他们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和他们的价值完全不对等的。”

    “我们必须尝试,因为有两点需要证明:一个来自于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理论,我们必须证明,哪怕在LCL状态下的人格资讯,也确实是在成长的。另一个同样来自于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理论,我们必须证明,人格资讯载入身体后,身体会根据人格资讯的情况发生物质性、生物性或生理性的变化。在这两点得到证明之后,我们才能根据收获到的数据,进行LCL的反向还原。”系色中枢这么说到,“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是基于还没有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但我们的人类补完计划,是基于已经变成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是一种更加彻底的形态变化实验。”

    不作夫猛然意识到了,系色中枢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你的意思是,既然无法阻止末人类感染‘病毒’,无法阻止人类变成LCL,那么,就让人全都变成LCL,再进行反转,重新变回人?”

    “没错,关键就在于,变成LCL的人,是否还能变回人,而变回人之后,又到底会发生哪些好的或坏的变化——在这个形态变化的过程中,精神和物质的交互是最彻底的。如果人可以被‘补完’,那么,这个变化过程就是关键。就像是铸造一样,先将铁变成铁水,导入成型的铸模中,加入微量因子,让其产生形态和性质上的变化,成为比‘铁’更好的东西。”系色中枢说:“现存的专家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认可我的计划。”

    “因为,这几乎是每一个专家最容易想到,也最想做到,但却最难做到的方法。”不作夫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人会变成LCL,那么,反过来,让LCL变成人也应该是可行的,这个逻辑正是人类思考中最基础最简单的逻辑,也往往是最可靠的逻辑,根据这个逻辑完成的方法,也普遍是刚健有力的。与之相比,其他所有的方法都是试图绕开障碍,走捷径。然而,可以想到,不代表能够做到。

    “现在,可以做到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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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介绍:
1999年将出现恐怖大王,末日即将降临。
17岁的高二学生高川追查校内学生失踪事件,无意中被卷入末日幻境,成为红衣怪客口中“阻止末日”的天选者。
末日流勇者斗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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