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 束具解除
深红色的光在人类集体潜意识那光怪陆离的现象中有着可怕的存在感,就像是无论在哪一个角落,无论距离多远,当它发光的时候都必然让人去注视,并且一定会看到它。走火知道,那光的真面目绝对不可能就是常识中的“光”,自己所见到的这光,在其他人的眼中或许是不同的景象,因为自己已经和伦敦中继器结合得太过深入,而获得了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拥有的视角,事物反馈到自身观测中的模样也定然和正常人有着巨大的差异。正因如此,当走火感受到那光的特殊时,就更加确信,那深红色的光绝对不同寻常。
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不断发生的运动在那深红色的光出现时,开始了不同寻常的活跃,尽管仍旧是光怪陆离的现象,可是无论从可以观测到的部分,还是从仅能感觉到的部分来说,光出现之前和之后的活跃、混乱、奇异乃至于不断产生的危险都是不在一个等级上。
和伦敦中继器深入结合的走火对这种危险的感知,就像是被切开了皮肤一样敏感和疼痛,也如同一道无形的刀子已经扎入胸膛,刀尖轻轻点在心脏上。哪怕是对付末日真理教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感,在过去的神秘体验中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姿态,从他的心底浮现。
走火无法描述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自己身而为人的身体的确就在中继器内部,但是,他早已经感觉不到,反而,中继器本身更像是自己的身躯。可是,这样在其他人看起来十分异常的状况,并没有让他逃离这种恐惧感。似乎有一个心声在对他讲述着什么,让他隐约觉得自己知道那深红色的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火本能地想要朝“真相”挖掘,但是,来自于中继器的力量却陡然束缚了他的思考,切断了那宛如幻觉的低吟细语,只能做到“隐约觉得自己知道”而无法更进一步——这种不清不楚的隔靴搔痒的感觉,在此时此刻反而让他有了一丝轻松。
走火觉得,倘若自己仍旧像是之前那样本能地追寻下去,很可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好在,中继器的力量让他在悬崖边缘止步了。不过,尽管思考不能继续深入,但行为上,却不得不进一步去接近那个深红色的光,因为,在他的感知中,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已经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着那深红色的光进发。
换做是其他人,大概是无法观测到此时正在以一种扭曲、隐秘又快速的方式高速移动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吧,但是,走火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以外行人难以想象的方式锁定了那些用现有词汇无法描述的线索。他也一直从来都不觉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能够真的逃出他的追捕,正如同他坚信伦敦中继器丝毫不弱于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
如今人类在“形式”上或许已经陷入了决定,但是,只要人类集体潜意识还存在,就意味着人类的“本质”并没有彻底被消耗殆尽,既然还有多台中继器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活动,就证明己方在这毁灭性的末日中,还远远没有走到绝境之中。走火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强迫自己去这么积极地思考。只要能够在所有中继器毁灭,就连人类集体潜意识也溃灭之前,击败所有引导末日的诱因,或许就还能为人类找到出路吧,他始终如此想着,哪怕从过去开始,各种事实都在证明,神秘专家的各种活跃都是从正面或侧面推动着末日。
走火强迫自己去思索,强迫自己通过思索,从让人绝望的现况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希望,虽然思考本身很危险,会让人变得疯狂,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在他那强烈又坚韧的主观动力下,伦敦中继器就如同是横行在雷雨云中的巨大堡垒,向着那深红色的光飞驰。哪怕不知道那深红色的光到底是什么,但是,至少末日真理教同样渴望得到它,那么,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也就十分清楚简单了。
阻止它们。
必须阻止它们。
“……失算了,必须阻止它们!”桃乐丝紧盯着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屏幕,咬牙切齿地说。展现在她面前的数据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和她预想不同的变化,就像是一点点撬开她预先铺设的轨道,让整个世界朝着一个更加疯狂又激烈的方向奔驰,而这个方向的尽头,在她看来,除了悬崖之外再无它物。这么下去,不仅仅这一次末日幻境会一如既往地被毁灭,就连她的计划也会因为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而完蛋。
桃乐丝虽然同样无法具体观测到那深红色的光,但是,因那光亮而爆发的数据,却在她的脑海中构成了一个清晰的猜测。
“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嗯……这么快就出现了?”在另一边监控数据的近江倒是没有那么紧张,但也蹙起眉头,“进度是不是加快了?”
“是的,太快了。虽然那东西的出现几乎是必然的,但是,必须按照计划那样登场。”桃乐丝显得有些焦躁,也很生气,她抱着手臂,用目前为止最严肃的语气说:“哪怕已经针对这种程度的提前量做过备用方案,但是,能不采用的话,果然还是不想采用。”
“不过,至少这样的变化仍旧在预计中吧,真的能够说是失算吗?”近江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说:“桃乐丝,你也应该不会指望事事顺意吧,尤其在那种仿佛神明一样的东西面前。数据能够解释的部分都已经证明,异常源头就在‘高川’身上,是‘高川’造成了眼前的变化,而不仅仅是你认为的那个少年高川。”
“你有什么想法?”桃乐丝看向近江。
“我个人认为,少年高川那边没有问题,因为那个高川向来都和‘江’有密切的联系,反而是我们这边的阿川出现了问题。”近江说:“他可能因为某些缘故,进行了高强度的意识行走,于是就被利用了。我这里只能判断出他的确进行了意识行走,却无法判断他遭遇了什么,意识行走又到底下潜了多深,也不知道他在意识行走中到底遭遇了什么。鉴于少年高川的情况,要说阿川那半吊子的意识行走没有问题,那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意识行走太过深入的话,会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遭遇不可测的危险,但是,从来都没有一个意识行走能够下潜到接触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深度,也从来都没有意识行走者能够做到唤醒那个怪物的程度。”桃乐丝咬着食指的指甲,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借助阿川的意识行走这个起因,刻意引发了连锁反应……有可能是火炬之光的那些家伙在搞事吗?”
近江盯着数据,分析了片刻,摇摇头说:“无法确认,火炬之光正在进行仪式,它们制造的偏差已经强烈干扰了我们的监控,难以获取有效的数据。除非阿川实际跟它们进行近距离的接触,否则,我们根本无法制造足够强力的观测点。”
“但是,从理论上,火炬之光制造的偏差,足以引发这样的变化,不是吗?”桃乐丝的脸色沉重阴暗,“而且,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不久,就已经有数据显示,少年高川已经和他们接触了。”
“……我个人坚持,少年高川所做的事情,只是引发这次连锁的因素中相当微小的一个。”近江沉默了半晌,说:“但无论如何,如果我们还想完成计划,就必须阻止末日真理教,初步估计,它们最长也只需要两小时就能完成接触。桃乐丝,你不能再限制走火了。”
“你的意思是彻底给他松绑吗?”桃乐丝说:“以他现在和中继器的结合程度,一旦解除所有的限制,一定会察觉到内部变化的蛛丝马迹,进一步追踪到我们。如果不是很有必要,我不愿意发生这样的情况。”
“比起走火的问题,还是末日真理教的行动和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变化加要命吧?”近江反问到,桃乐丝紧紧抿起嘴巴,似乎不太乐意用这两件事做比较。
“无论哪一边的行为,都会对计划产生剧烈的影响。”桃乐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
“可我们只能选择去阻止其中一方。”近江用看戏般的眼神盯着桃乐丝,虽然桃乐丝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但是,在眼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仍旧有些不痛快。即便如此,她仍旧相信,近江并没有在这个事态发展中做手脚。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如此顺其自然地跑出来,那会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可不仅仅是桃乐丝自己的想法。在明确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必然出现的前提下,网络球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去布置对己方有利的猎场,但是,一旦这个东西提前出现或太过延后出现,都会让这些布置失效。如此一来,之前的布置所导致的损失都会变成笑话。为了最大程度上提升效果,这些布置都太精密了,可是,不做得这么精密,根本就无法获得足够的力量。
“一旦我们的布置失败,你的时间机器也同样无法获得足够的驱动力。”桃乐丝如此对近江说到,这也是她相信近江不会在这方面做手脚的原因。她知道近江对时间机器的执着有多强烈,也计算过对方除了支持自己的计划之外,没有更多的选择。双赢的结果,就是双方必然汇合的道路。
“我可没有在看戏。”近江也用认真的语气说到,“眼下的偏差虽然是相当糟糕的情况,但也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我才想要问你,桃乐丝。你做好选择的准备了吗?要让走火上?还是继续这么拖延下去?我知道,你还在担心,一旦解除走火的束缚,已经如此深入结合中继器的他就有可能注意到中继器内部发生的问题,顺藤摸瓜找到你的头上。你是在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无法得到对方的原谅吗?还是觉得,走火会因为无法原谅你而做出更糟糕的选择?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证明你还是人类,因为这种担心正是人性的证明。不过,比起相信你,我更加相信走火。他固然不会原谅你,但也绝对不会在眼下的状况做出让所有人的付出毁于一旦的选择。”
“……比起眼下的形势,你更感兴趣的还是我吗?近江。”桃乐丝的眼神变得冷酷起来。
“你不是自己也说过的吗?你和‘江’从来不对付……哪怕我真的只是一个庸品,一个由你们制造出现的陷阱,我也仍旧无限接近于‘江’的人形表现啊。”近江对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酷和压力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正因为我如此接近人形江,所以才能成为陷阱,反过来说,我对你更感兴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么说着,近江的眼神变得桃乐丝说不出的熟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桃乐丝觉得,正在和自己对视的,根本不是什么“近江陷阱”,而就是“江”的人形。
——果然,凡事做得太尽,后果也会变得棘手吗?
桃乐丝不由得这么想到。不过,现在的事态并不是可以反思自己所作所为的时候,而且,如果不做的这么尽,也无法达到自己所需要的效果。从一开始,就必须使用双刃剑,在伤人又伤己的前提下,才能够去寻找打败敌人的方法,因为,敌人就是这么的可怕。
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了。”桃乐丝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已经做下决定,“解除束缚走火意识的S机关吧,但是,只解除一个。”
2029 诛仙剑阵
走火知道很多事情,但也同样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有可以通过经历和知识去理解的事情,也有无法通过经历和知识去理解的事情,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所有的认知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广博,但实际相对于正在发生在这个世界上,乃至于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秘奇异之事,仍旧太过于局限狭隘。然而,这是哪怕知道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的事情,更严重地说,这种无法改变无关于自己所具备的时间和智慧,倘若世界真如他的哲学观那般存在,那么,无论自己如何去拓展自己的认知,都仍旧无济于事。
在无限的未知中,强大永远都是相对的,总会有某些自己不可预测无法认知的东西,在一瞬间就摧毁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从而让自己感到自身的弱小无力。而这种不确定性,以及从不确定性中所体现出来的渺小,才是每时每刻都在摧残自身意志的恶性源头。
在有限的未知中,末日真理便是一种必然,从而证明了自己等人的反抗才是最无谓的,并进一步证明了末日真理教的正确性。未知的有限性将会摧毁自己和同伴费尽心思的抵抗,这却是走火最不愿意见到的。
走火无法证明未知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世界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但硬是避开理性,仅从感性来说,他确实更希望未知是无限的。只有在无限的未知中,恐怖永恒存在,但与此同时,也才有同样永恒存在的希望。而自身和外在的相对性强弱将会无意义,从而让所谓的“弱小”不再是弱小,所谓的“强大”也不再是强大。末日真理也必将被证伪,因为,在无限的未知中,所谓一切终结的末日本来就是谬论。如此一来,虽然从那无限的未知中,总会诞生出让人恐惧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但一定同样有从这种恐惧中解脱的希望吧。
走火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战斗的,每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最后一个小时,他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这样的哲学观上浇筑。到了现在,如还有什么会让他感到畏惧,那定然就是“无限”和“有限”这无法实际观测到,也无法证实和证伪的命题了。
每一次和神秘的事物接触,总会让他不由得想起这些哲学命题,但是,在战斗中却并不总会出现这些想法。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随着这场末日之战的扩大和深入,这些想法在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战斗中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可以感受到,从自身思考行为和思哲理论中,存在一种若隐若现的痕迹,就像是有这么一种力量,注定了他必然会这么想一样。
当自己写了一本,写到“这人突然想到某某”的时候,究竟是写的本人想到了,还是中的这人想到了呢?自己所思所想看起来充满了自由的意志,但是,又如何证明这的确是自由的意志呢?到底是自己在思考,还是某个更庞大的外在在思考,却借助自己这个角色来阐述呢?倘若世界是封闭的,未知是有限的,而局限于这个更庞大外在的想象力中,那么,自身是否仅为一团泡影呢?自己观测这个世界,是逻辑而神秘的,但是,自身的观测是否也在那个更庞大的外在的观测中呢?是否由那个更庞大的外在决定了自己所观测的这个世界的真实呢?
自己所面对的这场世界末日,以及所体现出来的末日真理,包括围绕这些所转动的所有神秘、人类和非人,都是一个刻意安排的场景和故事呢?
但是,就算这么去思考,也没有意义,倘若事实如此,那么,自己此时此刻这么想,也不过是那个更庞大的外在决定了自己必须这么想,而自己毫无办法。
——你看,世界就是这样充满了恶意。
——你看,思考本身就是这样充满了恶意。
——思维本身就能证明思维的虚幻性。
——逻辑本身就能证明逻辑的不存在。
——事物如梦幻泡影,而自己一无所有,就连自我对自我的认知,自我对外在的观测,并从之中所体现出来的意义,也不过是假物。
——东方神秘学中所谈及的入梦论和借假修真就是从这一论点中延伸出来的吧,自己正在想的这些,古人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并试图对之发起反抗,但是,这些反抗已经无法证明其成功和失败,也全都成了泡影。
——如今的神秘看起来部分契合神秘学,但仍旧无法用神秘学去解释。科学看似能够触及真理,但最终没有触及真理,而仅仅是看起来像要触及了而已。
走火聆听着自己的想法,那本来应该是从自己内心深处浮现的声音,是由自身意志和认知所决定的结论,但是,渐渐的,从那细密的字里行间,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虚无和恐怖,就仿佛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别的什么正在借助自己的思维发出它的声音。即便如此,在这虚无和恐怖滋长的时候,却也让他的直觉越来越敏锐,他所凝视的方向,那在无所谓距离的远处,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正从一个模糊的轮廓变得凝室。
越是恐惧,仿佛自己的神秘性就越高,自己的力量也源源不断地增强,就像是自身的恐惧正是自身神秘力量的源泉。
走火没有遏制自己内心深处愈加庞大的恐惧感和虚无感,也没有遏制脑海中那迸流的思绪,自身所有的理性和感性就如同一锅沸腾的粥。因为,他有着更加确定和优先的目标:追上并干掉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哪怕自己的思维变得混乱,哪怕自身的意志将要被这思考所带来的虚无和恐惧啃噬殆尽,他也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他想着,也许这种固执的想法也不源于自身吧,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在他的感受中,自己驾驭的伦敦中继器和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之间的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这是事实,如果这个事实需要自身内心和意志被如此啃噬,那么,他也在所不惜。
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他听到了宛如幻听的开锁声,就仿佛自己的脑海中有一扇从未注意到的门被打开了,然后,自己突然就可以明白过去无论如何思考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却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伴随着这种“突然明白”的感觉的,是一种强大得仿佛连自己的脑髓都要被蒸发掉的冲击,像是灼热的,又像是冰冷的,像是感性的,又像是理性的,他根本无法分辨,其中到底有多少种性质。
这股冲击从冥冥的感觉中出现,又仿佛变成了物质性的力量,在整个伦敦中继器中奔流。走火觉得“自我”正在这个中继器中膨胀,细致入微地切入过去从未察觉到的每一个角落,就好似一个人连自己体内的每一根肌肉和神经都能确切感受并描述出来一样。
这股力量的起点无法考证,而终点却是中继器的核心。进入核心后又从核心内部流出,再一次进行那澎湃的循环。
走火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本该由自己完全控制的伦敦中继器内部,似乎存在某些自己从未察觉到的问题,巨大的阴影和不详的恐怖,始终隐藏在中继器里,而自己在这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些阴影和恐怖是如此真切的存在——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不,或许应该是,即便想到了也无法证明。
自身能力的局限性,让在这一刻前那种“自己驾驭着中继器”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巨大又危险的笑话。
可是,比起这些恐怖又不详的可能性,走火仍旧更加在意正在迅速于自己视野中显现出具体形状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他十分清楚,并不是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放弃了之前那朦胧的模式,它们的神秘性在下降,而是自己正在变得能够从某个角度“看”清楚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真的变得强大了,也不意味敌人变得弱小。
但无论这种变化的代价是什么,都不足以熄灭他心中的火焰。
“终于抓住你了。”走火在意识中,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原本那不可测的距离正在变得可测,而那仿佛遥不可及的差距,也正在以一种更加直观的方式缩短,就如同在正常的世界里,驾驶一辆跑车追上另一辆跑车。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在此时的走火眼中,大半部分的姿态被固定下来,呈现出一种怪诞扭曲的风格,倘若将构成风格的每一个区块分解,那么所得到的结构也同样表现出可以理解的由线条构成的轮廓。这让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看起来变得更加物质化,但是,走火十分肯定,那绝非是真的物质化,在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所有的物质化体现不过是观测和认知角度局限性的假象而已。但是,对人而言,物质化的体现才是最容易理解的体现吧。
比起朦朦胧胧,难以描述的东西,可以具体描述其形态的东西,无论多么扭曲怪异,都显得更容易接受和破坏。
所以,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此时此刻的具体化和形象化,无论是何种模样,在走火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不,毋宁说,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就应该是这副模样才对。
那曲折反复的线条,那复杂的点和面,那错乱回环的结构,那不协调的灰色,那即不平衡也不对称的姿态,以及从这般怪诞、复杂、别扭、难受中意外体现出来的某种沉稳的韵律和坚固的规律,以及从这一切中所表现出来的更深沉的矛盾统一,才证明了这的确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
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走火的观测中变得有形,但其总体量仍旧像是无边际的,就仿佛一个庞大得超出了视野,无法确定其边缘会延展到哪里的山脉。从感觉上,这种呈现在观测中的巨大体量,甚至可以形容为“顶天立地”。若将人类集体潜意识比喻成大海,那么,走火觉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就像是神秘学中所描述的定海神针。正是因为这台中继器还存在,不,应该说,只要这台中继器还存在,那么,就算其他的中继器都如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那样被破坏了,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也仍旧不会崩溃。
身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中继器,也是之后所有中继器的“原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变得有形后,散发出连走火也不由得打心底发颤的存在感。
但是,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压力,这般的恐怖,也仍旧没有超越走火的想象力,毋宁说,十分符合走火对它的想象。而现在,他就要对这个让自己都感到恐怖的想象发起攻击,阻截或击破之。
走火已经无法感知到自己的人体身躯,自身的所有意志和对自我的认知,都在伦敦中继器中回荡,他所感受到的颤抖,不仅仅是他内心的颤抖,也让他感受到,和自己深入连接的中继器本身也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散发出来的压力下不断颤抖。就像是中描述的那样:仅仅面对那股气势,就已经让人战战兢兢。
走火越是追赶上去,敌人那庞大的体量就愈加显得庞大,自身也本该同样巨大的中继器体量,只有对方的十分之几?百分之几?千分之几?仿佛在神秘的力量下,自身所在的中继器正被迫缩小。到了感觉上不能再进一步靠近的时候,走火只觉得己方和对方的比例,已经到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击破对方的程度,就如同一个人拿着锄头,哪怕理论上有可能凿穿大山,也实际上做不到。
实力的差距,已经到了“只剩下理论上胜利的可能性”的地步吗?
走火如此叹息着,但是,要战而胜之的意志却没有减弱半分,这是由他在不断的思考中所形成的哲学观中,在那有限和无限的矛盾螺旋中,所找到的顽固和坚强。他在这愈演愈烈的末日中,在其他人都无法坚持下来的战争中走到了现在,可不是这种视觉上的巨大和感觉上的伟大所带来的压力和恐惧可以打倒的。
“诛仙剑阵系统,开始预热。”走火的想法,开启了由四把临界兵器和伦敦中继器本身构成的最具破坏力的武器,他无比信任这套由网络球最强开发人员“近江”所开发出来的最终决战兵器,坚信只要它发射出去,就一定可以击破这个如同山脉般巨大,如同定海神针般稳固的敌人。
——最高指挥官权限确认,殉道者权限确认,目标范围确认。
——临界兵器同调回路启动,试做型超限兵器“诛仙剑阵”各模块开始自检。
——自检通过,第二次权限确认通过。
——动力系统封闭,进入锚点,警告:进入锚点后中继器将无法继续产生量子位移。
——自卫阵列启动。
——试做型超限兵器“诛仙剑阵”开始充能。
2030 诛仙剑阵2
伦敦中继器在变形,尽管走火无法确认此时中继器的样子,也无法观测到外部变形的过程,但是,他的意志在中继器内部奔流,就如同在人体神经中窜动的微电流信号,他可以观测到中继器内部的变化,进而去想象中继器外部的变化。尽管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深入这台伦敦中继器,但他仍旧无法将自己观测和意识到的那复杂的机构和内部变化用自己的语言描述出来。但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不由得警觉起来。伦敦中继器内部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变化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让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然而,继续思考下去时,仍旧无法找到这个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
无论如何,肯定有什么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走火在心中确认到,不过,在纠结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不妥前,他需要将这一次攻击切实有效地砸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上。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甚至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第二次,这个近在咫尺的机会,其重要性完全超越伦敦中继器内部的异常感。
伦敦中继器已经彻底在自己的坐标上停下来,走火的眼前所呈现的界面,已经不再是之前所看到的那些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景象,大量人工数据悬浮在视野中,每一份数据都在描述着“诛仙剑阵”的运作效果。作为试做型的超限兵器——在真正进行实战检验前,并无法证明它真的可以达到众人所期望的超限兵器的程度——走火对之充满了期待,并且从一开始就坚信,哪怕其威力仍旧不足以称之为“超限兵器”,但也绝对远远超过已经见识过的那些临界兵器。
这份信任来自于对“近江”那仿佛没有上限的可怕研究能力的信任,也来自于对“四把临界兵器和中继器结合”这种模式的信任。在走火所知道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任何一个神秘组织中,都从未有过将四把临界兵器有机利用起来的情况,也很难想象,这么做的结果,到底比一把临界兵器,亦或者仅仅是比较中继器本身,到底有哪些突出之处。即便如此,走火在目睹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所呈现出来的那巍峨如同山脉一样的外表时,却更加相信,必须使用这个试做型的“诛仙剑阵”,才能真正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制造威胁。
倘若换做更弱一点的武器,大概连其外壳都无法打穿吧。走火不由得这么想到。至于“诛仙剑阵”到底是如何发动运作,如何发动攻击,又会造成哪些现象,走火却一概不知,不仅仅是她,大概除了近江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出来吧。但是,正因为“诛仙剑阵”有这样不确定,却能够让人产生信心的力量,所以同样有着极为苛刻的限制,作为试做型的武器,近江在将其制造出来之后,根本就没有机会收集相关数据,这个情况,走火也是十分理解的。
在神秘的世界里,每一种试做型的武器或多或少都会对使用者产生未知的伤害,在走火想来,“诛仙剑阵”也绝不会例外。他要使用这样的武器,不仅仅要承受其启用要求的苛刻条件,更要承受启动之后将会带来的未知的反噬,对此,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关键在于,这样的兵器本来就是针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打造的。
自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展现了那扭转世界线的伟力以来,拥有中继器的神秘组织都试图为其添加相应的攻击能力和防御能力,不过,就走火所知,五十一区中继器失败了,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更是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这么做的条件,纳粹的月球中继器至今为止仍旧是一团迷,结果,就只有自己这边的中继器有了一定的成果。
走火不能肯定,一旦末日真理教开始攻击,己方中继器的武装却仍旧未能完全展开的话,己方的下场会怎样。尽管从观测到的认知景象上而言,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确实要比伦敦中继器更有压迫感,也更显得强悍,究其能力,那扭转世界线的力量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而已。无可否认,伦敦中继器比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有很大的差距,然而,两者的本质却应该是近似的,在神秘性上应该不分上下才对。这个在猜想中不分上下的神秘性,正是伦敦中继器敢于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主动发起进攻的底气。
走火此时此刻只能利用感觉和视觉景象来判断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动静,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哪怕己方似乎已经来到了一个太过危险的近距离,仿佛只要再前进千百米,两台中继器就会相撞——中继器的撞击仍旧是备选方案之一,走火从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碰撞中见识到了这么做的可怕后果,但是,如果在一切手段都失效的情况下,走火不觉得自己会眼睁睁看着己方被击落。
从姿态所体现出来的震撼人心的伟岸、扭曲又怪诞的形象来说,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对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影响力和重要性一定比其他的中继器更强。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对撞没能彻底摧毁人类集体潜意识,尽管几十亿人类的表层意识已经被彻底摧毁,人类集体潜意识也不过掀起了一阵可怕的冲击,继而就恢复成眼前这般看似和过去没什么不同的景象。但是,倘若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瓦解的话,大概会带来几倍于之前所经受过的人类集体潜意识冲击强度吧,在这基础上去想象伦敦中继器也在同一时间因为撞击而解体的情况,真的让人不寒而栗,只觉得人类的末日便是如此。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未来,也为了避免纳粹的月球中继器渔翁得利,走火将自己那蠢蠢欲动的狂想压制在自己的心底。他的思维和情绪正在呈现膨胀的趋势,换做是平时,要控制自己不去做点什么,一定是很吃力的事吧。但是,在“诛仙剑阵”启动之后,他也的确除了祈祷之外,无法去做更多的事情。
因为,伦敦中继器已经无法移动了。试做型“诛仙剑阵”的启动要求中,伦敦中继器就是一个量子位移为零的固定发射塔,毋宁说,必须使用这种连走火都难以真正理解其意义的方式,才能让“诛仙剑阵”完全锁定敌人。中继器在启用攻击的过程中无法移动,这个缺陷哪怕在理论上的缺陷中,也是最让人诟病的缺陷之一。但是,近江本人也无法在获得充分的实战数据之前,对其进行优化。因为,“诛仙剑阵”正是为了能够“准确并有效地击穿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这一目的才被开发出来的,就近江的说法,在没有明确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移动能力之前,只能去假设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拥有自身所能想象的最优秀的移动能力,“将无量子位移的自身设定为绝对参照物,是捕捉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位置的最佳方法。”
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形态、位置和位移,绝对不同于正常的物质态世界,没有人知晓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隐藏的所有秘密,也就没有人能够想象出,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其中会是怎样的状态,会以怎样的方式移动,所有尝试对其描述的参照体系都有可能出现问题。因此,走火在思考之后,也只能相信近江,因为,在他认识的人中,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谁比近江对这种看似无解的问题更有解决的办法——也许近江也会出错,但是,近江仍旧是网络球唯一的选择。
不能移动的伦敦中继器在将“诛仙剑阵”发射之前,始终处于一个被动而危险的状态,但是,量子位移为零的特点也让伦敦中继器有了更强大的隐蔽能力和防御能力,为了确保自身能够维持在“绝对零位移”的状态,哪怕遭遇敌人的攻击也如此,近江围绕“量子位移为零”这一特性开发出许多自卫方式。强大的隐蔽能力和防御能力,是走火如今展开“诛仙剑阵”之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他虽然执意在如此近的距离展开“诛仙剑阵”,却从未忽略过自己人也在伦敦中继器内部的事实。
走火知道自己在冒险,一旦己方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察觉并成功击破,己方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逃掉。但是,相对的,既然一开始就决定要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作战,那么,伦敦中继器和呆在其中的人,也必须拥有这份不惧怕短兵相接的意志力不可。
在走火的观测中,伦敦中继器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再缩短了,明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向可怕的深红色光点移动,但是,伦敦中继器在进入所谓的“锚点”之后,就像是稳定又轻盈地挂载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身上一般。
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做了那么多的小动作,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没有意识到,已经有这样的敌人吸附在了自己身上吗?走火除了继续观测眼前的数据之外,无法确定任何事情,也无法主导任何事情,当“诛仙剑阵”确认被启动的时候起,除非使用和中继器同等程度的力量,否则,所有的运作就已经无法打断了。
走火只能从对伦敦中继器内部变化的观测中,去想象伦敦中继器变形后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一些感性汇聚成了一朵花的样子,以一种朦胧的姿态,在一片黑暗中盛开——这就是走火想象中,诛仙剑阵在伦敦中继器身上展开的样子。
伴随着“诛仙剑阵”展开数据的增加,走火也愈发感觉到伦敦中继器本身的强大,以及随之而来更加明显的怪异感,就像是一直被蒙蔽的某些东西,随着形变而暴露出来。走火主动去追寻这种怪异,然而,那奔流的情绪和思维到了某个激烈的程度,就好似被一道大闸阻挡,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步——走火却不觉得这是不妥,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他已经意识到并品尝过太过激烈的情绪和思维的恶果,这道意识的大闸虽然阻碍了思考,但也让那不断膨胀发散的思维有了一个明确的收束点,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会发疯。
他下意识猜测,制造了这道意识大闸的人正是近江本人,而目的也是为了在这个危险动荡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确保中继器的驾驭者对那些疯狂又恶意的意识冲击拥有更强大的抵抗能力。走火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并没有从这样的保险措施中,察觉到任何恶意。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些S机关的确是以保护走火的意识才置入的。”桃乐丝毫不动摇地和近江对视:“它的确会束缚走火的意识,但是,这种束缚才是让他不会带着整个中继器发狂的关键。现在,这些S机关不得不解开一个,也意味着走火正在承受更强烈的冲击和意识侵蚀……正因为考虑到我们正在接近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情况,我个人才更觉得,现在不是解开束缚的好时机。”
“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走火解除了这些束缚,就一定会找到你这么对他的原因。我觉得,你无论现在说什么理由,都不可避免要担心这一点。因为,你必须考虑到,解除束缚之后,走火所要承受的意识压力和意识侵蚀,可能已经无法让他继续站在最高指挥官的立场,理性地去看待这一切——最坏的结果,就是走火会在解除束缚的一瞬间,变成站在我们对立面上的怪物。”近江的目光率先从对视中移开了,“数据已经有反馈了,走火的内心正在激烈地寻求真相,虽然只解除了一个S机关束具,他仍旧变得太过敏感了。”
2031 诛仙剑阵3
伦敦中继器的“诛仙剑阵”已经在展开,然而,如同近在咫尺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卧榻之侧就有这么一个杀手一样,至少走火完全没有在自己能够观测到中继器部分找到任何特别的动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实在是太大了,那涵盖一切想象力的扭曲表现力让走火去注视的时候,也无法从全体结构上总览其存在,他如今所能观测到的部分,只是这个巨大又疯狂的山脉的一部分而已。也许太过庞大的体量,将已经发生的动静都掩盖于观测范围之外,非得那些动静切实地进入视野中才能发现吧,走火从来都没有想过,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会没有察觉到自己等人的可能性。
为了切实地跟在魔日真理教中继器之后,在之前的追逐中,走火驾驭的伦敦中继器可没有半点心思放在隐藏自身上,毋宁说,一旦在那样只能凭借感觉进行的追击中分心,走火不认为自己可以紧紧抓住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尾巴。既然己方没有丝毫隐藏行踪的动作,那么,哪怕一开始没有察觉到,被追逐了那么久,肯定不可能还是睁眼瞎吧。
如此一来,明明知道伦敦中继器就在这里,以莫名的方式紧贴着外围展开了危险的攻击,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却仍旧没有任何针对性的反应,只是一股脑地向预定目标前进,到底是有怎样的底气?哪怕走火在展开“诛仙剑阵”之后,就没有再做其他预备的余量,也不由得对眼前的境况进行思考。
在走火最初的预计中,各种巫师,各种超乎想象的兵器和法术,就应该跟雨一样从这条巨大的山脉中落下来,以一股淹没所有的气势冲刷自己所在的伦敦中继器,更进一步的话,末日真理教的临界兵器也要出现,乃至于最终兵器都会以某种形式降临,而其中威胁最大的,在走火的想象中,正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自身的攻击。就如同伦敦中继器搭载了“诛仙剑阵”一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如果没有旗鼓相当的武器模块,反而才让人难以置信。就网络球的研究数据来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甚至比伦敦中继器还更早地进行过这种武器模块的性能,尽管无法描述其具体轮廓,但是,其效能已经被认定是针对“世界线”的打击,尽管这么想的话,就觉得很疯狂,但是,有一定的线索表明,这个世界的“世界线”不止一次被调整过,而末日真理教那不可遏止的壮大,也绝对和这些世界线的变动不无关系。
世界线理论究竟是怎样的理论,世界线究竟是怎样的概念,放在科学中是怎样的地位?放在神秘学中又是否成立?这些问题暂且不去理会,走火清楚,自己只需要明白,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对世界线的打击,就如同从过去扭转了对其不利的根本,促成了现在的境况就足够了。无论是科学手段还是神秘手段,这种针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运作方式,都是走火第一次听说,在这之前,也从来都没有人想象得到,中继器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尽管之后有人基于中继器的基础和人类集体潜意识理论,尝试去证明在这种看似对世界线的打击中,实际上,物理时间线并没有任何变化,而是“全人类”的意识都发生了变化,而发生了变化的意识在对外在一切进行观测和感知时,包括时间感内的一切认知都相应产生了变化,所以才产生了“自己所在的现近是被调整过的过去所导向的未来”的错觉。
但是,无论怎样去解释都好,是对是错也罢,走火都从中找到了更加本质的相同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攻击不是对“全世界”的范围有效,就是对“全人类”的范围有效,它很有可能足以绕过伦敦中继器的庇护,对自己等人产生影响。这是让人胆寒的结论,哪怕是在五十一区中继器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碰撞的时候,伦敦中继器仍旧可以从碰撞所引发的巨大冲击中庇护自己这些人,但是,当时两个中继器撞击所引发的冲击,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攻击目标,它针对全体,力量是发散的。与之相比,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攻击却能够有一个明确的针对性:针对某件事,针对某个人,针对某种概念,去引发“世界线的变动”亦或者“人类集体意识的变动”。在这种充满针对性的,力量集中的打击下,伦敦中继器是否还能完全有效地抵挡,就不得而知了。
当走火启动“诛仙剑阵”的时候,不得不考虑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这类攻击模块——但是,同样主导了“时间u机器”研究的近江对他说过,那种针对世界线的攻击比起“诛仙剑阵”还更加需要启动的时间,而其启动的时候,必然能够被如今的伦敦中继器捕捉到,因为,经过这些时间的调整,伦敦中继器不仅仅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同一个环境下,也在本质上更加接近这个敌人。
走火相信近江,也相信她说的这些,他会将自己所有的思考,都代入这个标准中去得出结论——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并没有提前启动武器模块,无论它在察觉到伦敦中继器的尾随后,打算启动多大的能力进行防御和反击,这些动作开始的时间都很晚。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其动作的范围已经超过了自己观测的极限,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能够观测到位置,就是伦敦中继器的目标,也是距离伦敦中继器最近的地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倘若真的从其他无法观测到的角度释放自卫和反击的手段,那就如同放弃了最有效率的方式,舍近求远一样。
然而,倘若这就是末日真理教的选择,那么,走火也不得不去这么想:如果这就是末日真理教需要的呢?
它们想要被伦敦中继器的“诛仙剑阵”结结实实给自己来一下?如果是真的,那么为什么?
不,不能直接套用它们清楚“诛仙剑阵”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也许它们低估了这一次伦敦中继器的攻击力度?不过,话又说来,这一次诛仙剑阵的启动真的如同空城计一样,从伦敦中继器本身的变化来看,形变也许会很夸张,但是,却没有足够的位移量,也没有产生足够显现的现象,甚至那些常规攻击的炮口都已经封锁,表现出一种自闭的姿态——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所有的资源都提供给“诛仙剑阵”而已,但是,倘若末日真理教不知晓“诛仙剑阵”的存在,而是错认为“伦敦中继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察觉,反而像要更进一步消除自身的存在感,附着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身上”的话,如果,它们就因此认为“伦敦中继器试图进行白刃战,入侵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内部”的话……那就真是太感激了!
走火意识到了一些可能性,虽然这些可能性令人惊喜,但是,他却无法将其当成事实来看待。伦敦中继器就如同“花朵”一样盛开,那一层层的花瓣开始产生高能反应,一条条蓝色的光弧在每一层花瓣上跳跃,就连无法直接观测到其模样的走火也能清晰感受到那积累的能量正向着一个峰值递进,这些变化所产生的反应虽然并不怪异,但是,要说没有任何存在感更是不可能的,在走火看来,这种程度的聚能已经足以挑动末日真理教的警惕心。
即便如此,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如同山脉般的形象仍旧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在其脚下一隅正在产生高能反应的花朵,也不过是一朵不起眼的野花而已。走火瞪大了眼睛,集中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在他的视野中悬浮的数据已经逼近最后的阙值,宛如花朵一样的伦敦中继器,在所有“花瓣”都展开之后,其花蕊也开始分裂了,四根最长的花蕊脱颖而出。这些花蕊都在自转,但方向却不尽相同,而最为突出的四根花蕊也在自转,却又在节奏上和其它花蕊格格不入。
四根花蕊笔直指向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无比庞大的躯体,花瓣上的高能现象就如同搭上了其它花蕊的桥梁,不停向这四根花蕊汇聚。在这个时候,哪怕不用眼睛去看,哪怕没有具体的数据,都可以感觉到那股尖锐又狠烈的存在感。
在走火的视野中,最后一格能量条走满,满屏的红色警告框弹出,又被扫落一边,只剩下置中的发射确认窗口,那里的虚拟按键是唯一的绿色。
——试做型超限兵器“诛仙剑阵”第三次自检。
——自检完成,所有模块处于可持续状态。
——请使用者进行授权认证。
走火毫不犹豫地将手放上了确认按键,他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仍旧没有动作,但是,他已经走到了尽头,能够做的就只有将蓄谋已久的大牌掀开而已。在他的触碰下,绿色的虚拟按键转瞬就变成了红色,新一轮的警告窗口和声音就如同爆炸一样塞满了走火的眼睛和耳朵。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像是伦敦中继器的意识,也像是漂浮在伦敦中继器上方的幽灵,如同一个自由出入的风筝,能够避开人类肉眼的死角,三百六十度观测四面八方的风景,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猛然有一种被幽闭的感觉。
因为,这些刺眼刺耳的警告警示,已经填满了他身周的所有空间。红色的光从每一个方向亮起,几乎让走火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没有热度却在沸腾的地下岩浆湖中,然而,那密不透风的红色仍旧带来了极具侵略性的味道,让走火似乎可以体味到,“诛仙剑阵”到底是何等可怕的武器。
在他有点儿失神的瞬间,所有红色的警告全都熄灭了。在陡然闯入走火视野的风景中,就在他的正前方,一道看起来不怎么惹眼的亮光一闪而过,然而,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世界似乎都在亮光闪烁的一瞬间停顿了一下,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简直让走火无法怀疑这是一个错觉。
置身于伦敦中继器的走火没有感觉到任何反作用力,但是,他十分清楚,就在刚才,攻击已经切实地发射出去了,并且,已经击中了这相对如山脉般巨大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他只是等待着,等待那些极具破坏力和毁灭性的现象的出现,哪怕零点一秒也显得如此漫长。
之后,静悄悄的,一个黑点在走火视野尽头出现。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黑点,无法用颜色来形容它的“黑”,那并非是物质上的色泽,而是一种就连身为神秘专家的走火也无法彻底进行观测的现象,但是,他仍旧看到了这个现象是一个“黑点”,并且,它还在迅速扩大,而扩大的范围也绝对不是正常物理上的范围。
黑点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走火不清楚,但是,凝视着这个黑点,却觉得在其中有着极为混乱的表现,像是大地如同面条一样翻滚,液体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穿插在扭曲的大地中,被不知道何种颜色,也不知道何种温度的火焰灼烧着,蒸发后所形成的飓风成为了让大地扭曲的动力之一。那是很可怕的光景,用语言描述起来或许显得苍白,但是,实际去注视的话,就难以将目光从中移开,哪怕在自己的脑海中大叫“这全是幻觉”也一样。
走火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无法眨眼,也无法移开视线,就在他恍神的时候,整个他能够观测到的“山脉部分”都开始了怪诞的变化——哪怕怪异和扭曲的外表就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体现,但是,正在发生的这怪诞的变化,比起原本就已经十分怪异扭曲的外表还要来得狰狞,让人心生恐惧。
2032 玄虚
“击中了。.最快更新访问:щщщ.79XS.сОΜ 。.”桃乐丝注视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却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但是,这么容易就被击中的话,也代表对方早有准备吧。它们是想要利用‘诛仙剑阵’的力量吗?但是,‘诛仙剑阵’虽然只是试做型,但在理论上的确具备堪比资料中那些超限兵器的‘性’能它们真的对这种程度的力量有所评估吗?”
在屏幕上,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庞大如山脉的外壳并没有被那怪异的黑点吞没,尽管被击中的部分所产生的黑点正在扩大,却没有那种一口气将整个中继器包裹起来的势头。反过来看伦敦中继器的各项‘性’能数据,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到足以发‘射’第二次“诛仙剑阵”的水准,而且,这一发“诛仙剑阵”所带来的后遗症也仍旧在持续,让伦敦中继器无法即刻脱离“量子位移为零”的现象。
如果这个时候发生了对伦敦中继器的冲击,也只能依靠伦敦中继器本身的防御机制来硬抗了,当然,要突破围绕“量子位移为零”这一现象所特制的种种防御机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尽管量子力学的基础无法被证实,是一种基于无法验证的假设上的学说,并不是真正的正确,但是,目前伦敦中继器这种“量子位移为零”的现象,也并非是科学理论所导致的结果,而完全是神秘力量发挥作用后,用量子力学进行测量时所得到的结果在桃乐丝和近江眼中,“量子位移为零”这个说法根本无法描述其真实,这个说法仅仅是为了能够让走火这样的“普通人”能够较好地认知而已。
毕竟,就算是走火这样时常接触神秘的专家,也对量子力学有所了解,用对方能够认知,有所了解的方式去解释一些东西比较省事。反过来说,如果不使用这种看起来较为科学化的说法,大概走火也是从头到尾都听不懂吧,尽管用了什么“量子位移”之类的说法后,会将原本更加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进而远远偏离其本质,但这样的解释至少对走火本人而言算是“友善”的。
“你和我共同打造的防御体系,就算站着不同任凭对方攻击,也不是几下就能打破的,这一点我倒是很有信心。”桃乐丝这么对近江说,近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看起来对眼前的景象毫不在意。
“你一直都在说,这个世界只是你所在的‘外界’的一种‘精’神表现,真正的物质‘性’是基于你所在的‘外界’。你们可以在‘外界’通过干涉物质,来影响‘精’神,进而影响这个世界,但是,末日真理教似乎从来都是在你们的控制之外呢。”近江这么说到:“你们到底能够在‘外界’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强大的影响力呢?我一直对此抱有疑‘惑’。”
“不算大,也不算小,当然,我也不可能给你一个确切的数值。因为就连我们自身,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物质’之一,也仅仅是其中之一罢了。”桃乐丝倒是没有对近江这种绵里藏针的说法带上情绪,只是平静地回答到:“只要我们还是‘病人’,就意味着‘病毒’仍旧占据上风,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看到好转的迹象,要说我们对末日幻境的影响力有多大,当然不可能大过‘病毒’。不过,要说可以干涉什么,却又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病人能够干涉得更多。就如同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和‘高川’有过深入接触的我们,是特殊的。这种特殊‘性’就像是从‘高川’体内延续下来的一般,毕竟,最初对我们所用的特效‘药’,的确就是第一批用‘高川’制造出来的试做型血清。”
“最初的试做型血清吗?”近江发出夸张的叹息,“那到底算是倒霉还是幸运呢?试做型的东西,总会有那么一些不靠谱的地方,而试做型的成功之处,也有很大可能是无法复制的。”
“既幸运也不幸,半对半吧,但是,如果没有‘高川’提供的最初血清,我们也就无法用这样的姿态站在这里,也没有半点对抗‘病毒’的可能……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是,只要还有希望的话,就算痛苦也是可以接受的。”
“……为了追逐希望吗?”近江的眼神变得深邃,似乎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感在其中酝酿,但当她眨了眨眼后,眼睛便又重新变得清澈起来,“无论如何,就算攻击生效了,但是,只是凭借试做型的东西所带来力量去反抗,所能得到的结果也往往是半吊子的。这一点,桃乐丝你应该已经深有体会了。”
“没错,这也是我一直都在尝试阻止走火使用‘诛仙剑阵’的原因之一。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最初所预料过的最坏发展之一。”桃乐丝盯着在屏幕上扩大的黑点,在那黑点表现出来的怪异衬托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怪异的外壳似乎没有半点反抗之一,虽然不快,但的确呈现出被剥离的状况,然而,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哪怕是桃乐丝和近江也不能下定论,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理论上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击破的,而且对方那始终平静的,仿佛没有半点准备的情况,也始终让人感到在意。
“没有s机关束具的约束,走火就会更早地追上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一旦追上了,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启动‘诛仙剑阵’,然而,‘诛仙剑阵’只是试做型,其效果也许不会如他所想。”面对近江的沉默,桃乐丝继续解释到:“从最坏的发展来说,也许使用这个试做型的‘诛仙剑阵’去攻击,反而会殃及自身,发生一些得不偿失的结果……不过,算了,事实证明,我们无法阻止这样的发展,不是吗?导致如今状况的主因不是我们,而是‘高川’本人,就连我也很难想象,毕竟这位‘高川’可是我们亲手调制的‘阿川’啊,以我们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可以进行意识行走,也应该无法做到这种程度才对。不,哪怕算上其它已知的意识行走者,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都是不存在的,哪怕是轮椅人和成为三柱之一的常怀恩也不可能做到。”
“理论上,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始终没有上浮,没有以更明显的姿态活动,必然有其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都好,如果想要影响它,首先就得将信息传达到它那儿,这意味着需要能够抵达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刺‘激’,这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严格来说,只要是构成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人类个体,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因为,如果能做到这件事就意味着,个体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意志,能够对全人类的意识产生覆盖乃至于扭曲的力量,儿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其本质就已经不再需要社会‘性’了,并且从根本上颠覆了至今为止对“人类”的定义。”近江也在思考,“我们对阿川的调制,强制让他处于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暧昧边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直接影响‘全人类’的事情的。”
“所以……果然还是‘江’搞的鬼?无论是‘病毒’还是‘江’,都有借助‘高川’做成这件事的能力和需求。如果‘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也是‘江’或‘病毒’的另一种体现,亦或者,是‘末日’到了新阶段的标志,那么,阿川在无意识中成为了‘诱’饵,多少还是有一些可能的。”桃乐丝摩挲着下巴,自己也无法对此下定论,因为,在这个世界存在的‘高川’不止一个,至少在她看来,另一个少年高川应该比己方的义体高川更适合完成‘提前唤醒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种事情才对。
因为,被“江”选中的,是“少年高川”,而不是“义体高川”。
“话说回来,如果这是末日的必然阶段,那么,对其进行‘诱’发的一方,是少年高川还是义体高川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桃乐丝你们将两者视为不同的个体,但是,他们确实不能用‘不同的个体’这么轻松的说法来形容。在我看来,他们就算不是一个,也不能算是两个。”近江这么说着,看了看桃乐丝那毫不理会的表情,也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这可不是“哪一种说法正确,哪一种说法错误”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证明其正确或错误,而完全是主观上自身更加倾向于哪一种说法,并要在最终结论出来前,必须坚信这种说法。因为,如果不去坚信的话,那就连战斗的意志都会崩溃。
就如同科学发展史上不断产生的那无数次学术争端一样。在没有实际证据证明自身的错误前,不相信自己理论的科学家是不存在的。所谓的学者的战斗,从来都不是**的战斗,而是思想和‘精’神上的斗争。桃乐丝虽然外表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其内心中所坚持的东西,那些一直以来支撑她走到现在,仍旧不放弃希望的东西,已经被灾难和痛苦磨砺得无比坚实了,如此才能够在这个疯狂又让人绝望的世界里存活下来。
“无论如何,一旦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现在就被释放出来,对我们实在太不利了。就算有再多的弊处,也只能让走火继续干下去了。”桃乐丝这么说的时候,‘交’叉的十指轻轻挑动,显得其内心并没有声音那么镇定,“近江,就算‘诛仙剑阵’是试做型的,也不可能是纸老虎吧?”
“破坏力是超一流的,像现在这样被直接命中的话,绝对不可能没有半点损失,这点我敢肯定,但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是否可以反过来利用这种破坏力就不清楚了。”近江终于叹了口气,“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大家伙呢。谁知道它到底有怎样的本事呢?”
不仅仅是桃乐丝和近江两人对当前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选择感到疑‘惑’,走火本人也在更加活跃的‘精’神和情绪中,变得更加焦虑,正在眼前放大的黑点,已经扩大到和伦敦中继器截面积相当的地步,放在这巍峨的“山脉”上,理论上也已经不容忽视了。那从黑‘色’部分表现出来的,对比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外表也有着压倒‘性’的扭曲和不详,已经到了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末日真理教真会置之不理的程度。可是,哪怕有针对‘性’的运作,也没有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内部泄‘露’出来,实在让人感到不安,就像是将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恶事会发生,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走火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可以的话,应该立刻让伦敦中继器脱离锚点,远离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否则就会被‘某种情况’卷入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确已经对‘诛仙剑阵’的攻击做了相应的准备。虽然从直觉来说,不是会对伦敦中继器直接造成伤害的情况,但却会产生某些所处状况的改变,具体是什么,无从想象。
到底是什么?这些家伙默默承受了‘诛仙剑阵’的攻击,仅仅是为了改变伦敦中继器的处境吗?但是,不是直接破坏的话,又能是怎样的处境变化呢?有什么理由,让它们选择保存伦敦中继器的力量而进行别的改变吗?
走火的思绪沸腾着,却一直无法突破脑海中那莫名的枷锁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想到,明明觉得已经有了头绪,却仍旧难以串联起来。
有东西在阻止自己思考在那么一瞬间,他不由得这么想到。
就在这个时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上的黑点已经是一片比伦敦中继器的截面积更大的黑影了陡然出现崩碎的裂痕。一种破坏‘性’的咯吱咯吱声,充满了穿透力,直抵伦敦中继器众人的耳中。在他们的注视中,以这片黑影为基点,裂痕一直延展到视野所无法企及的远方。
简直就像是,整个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都裂开了。
2033 仪式构成
——竟然……裂开了?
走火看着那条条巨大的裂痕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表面蔓延,突然有点儿不真实感。尽管对“诛仙剑阵”有足够的信心,坚信用这样的武器足以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造成巨大的伤害,但是,如果仅仅一击就能将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击破的话,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无论怎么想,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都不可能是这般外强中干的模样,而“诛仙剑阵”也绝对不是唯一最强的武器。可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庞大如山脉的外壳真的在自己眼前裂开了。
突然间,有一股寒意从走火的内心中滋生出来。他的思维和情绪被阻塞,但是,身为神秘专家的直觉却仍旧足够敏锐,敌人违背常理的弱势表现中,隐藏了某种呼之欲出的阴谋。他从来都不敢把末日真理教想得太简单,但从过去开始,这个敌人的做法总会比自己所预想的向旁边歪斜一些,导致己方从来都没能真正控制住对方的意图。这一次也会如此吗?末日真理教到底想要做什么?
走火的担心最先呈现在桃乐丝和近江捕捉到的数据上。那不断跳动的数据构成了一组组奇异的曲线,又相互交错,形成极为复杂的立体图案,仅仅是看数据的话,很难得到这种形象的体验。这种形象的观测体验也许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它越看就越像是一个正在构成的仪式。
“近江,分析出来了吗?这个仪式到底是……”桃乐丝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捕捉这个仪式的意图,在观测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表面开裂的时候,她对末日幻境的总体观测有了那么一点点卡壳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正是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进行世界线打击的时候。尽管她习惯于将整个末日幻境当成一个虚拟服务器来看待,自诩末日幻境的骇客,但是,面对这个服务器中突然出现的巨大变量,其实并没有系色中枢那样强大的即时处理能力。
而且,即便是“系色中枢”,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末日幻境的中枢,而是病院强行介入末日幻境运转的一个插件系统而已,对末日幻境的干涉也是有局限的,否则,就没必要千辛万苦地观测、导出和编译末日幻境的种种数据,在此基础上编造“剧本”了。末日幻境看起来是一个不安分的世界,但其实整个世界的运转一直都很稳定,稳定地重启,稳定地增加病人,稳定地迎来末日。病院现实的“剧本”不过是在大致的躯干上增添了一些实验性的细节而已,虽然也有试图引导出一个非末日的新结局,亦或者延长末日来临的时间的想法,但实际效果并不怎么理想。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所做的事情,则是在病院的“剧本”上再增加一些自己的东西。
这层层叠叠的,相互交织的“剧本”,始终仍旧是基于末日幻境固有的运转。倘若将末日幻境固有的运转规律视为“病毒”的“剧本”,那么,无论是病院的剧本,还是系色中枢和超级桃乐丝的剧本,都只是在“病毒”的剧本中插入了一段情节而已——如果这些情节串联起来,能够将剧本的原意和剧情走向改变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然而,从末日必然降临的结果来看,似乎有点儿无足轻重。
在桃乐丝的眼中,末日真理教毫无疑问是“病毒”剧本的核心推动力之一,而在如今的末日幻境中,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所拥有的力量,它们对这种力量的使用方式,以及所要达成的结果,也定然是“病毒”剧本中十分直接且重要的剧情表现。她不奇怪,在末日真理教进行重大仪式,在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产生巨大动静的时候,自己对末日幻境的总体观测会出现一些卡壳,因为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情况,但是,这种卡壳的背后的意义,却仍旧让人感到不安。
在她看来,“诛仙剑阵”的存在,以及走火用“诛仙剑阵”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发动攻击,仍旧是走在她的剧本上,但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变化却是由“病毒”的剧本决定的。在这次中继器攻防的背后,本质上是己方和“病毒”的又一次间接的交锋。
桃乐丝十分清楚,在自己这边获取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变化数据的第一时间,这部分数据也已经实时反馈到了系色中枢那边,毕竟,伦敦中继器的三柱之一“超级系”就是系色中枢在这次末日幻境中的投影,是系色中枢对末日幻境的干涉能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但是,就算是运算能力更强大的系色中枢,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给予桃乐丝一个准确的答案。
除了系色中枢之外,唯一还能让桃乐丝相信和依靠的,就只有“近江”了,毕竟,她可是最接近“江”的近江陷阱,是她和系色中枢绝无仅有的杰作。近江的诞生过程充满了曲折和运气,有着太多连超级桃乐丝和系色中枢也无法分析出来的因素,因此,几乎没指望会在短时间内再诞生第二个。这样的近江,已经在末日幻境中表现出自己的独特之处,让桃乐丝在眼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中,也对其抱有一定的信心。
“……嗯,只有十分之三是已知的仪式结构。不过,大概是做什么用的,我已经猜测到了。”近江凝视着数据,蹙起眉头,但神色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紧张,她的淡定倒是让桃乐丝也放松了一些,“简单来说,和之前想的一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在尝试利用‘诛仙剑阵’的攻击。”
“它们知道‘诛仙剑阵’是什么吗?这部分情报应该没有外泄……不,是‘病毒’的剧本导致了巧合吗?”桃乐丝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对那种一系列巧合式的因果发展也没有奈何,毕竟,己方的剧本也没能独立于“病毒”的剧本之外,虽然能够做点小动作,但往往在大方向上会被修正,这也是一直以来的对抗所表现的那样。末日的不可逆转,神秘专家的抵抗反而成为末日的推动力等等,大致上都被认为是这种修正的具体表现之一。
“是的,我不觉得末日真理教知道我们这边的‘诛仙剑阵’是什么,但是,哪怕不知道,它们也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上。”近江摊开手,脸上浮现一丝无聊的情绪,“它们按照它们的办法去做,结果也似乎正在朝它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可以知道它们究竟做了什么吗?”桃乐丝沉默了片刻,问到,“要利用‘诛仙剑阵’的攻击,却什么都不做,只是硬生生地承受这种攻击,利用一连串的巧合导致它们想要的结果——它们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这个仪式模型真的是在完全的巧合下,连锁反应所导致的结果吗?”
“别忘了,末日真理教有能力对世界线进行打击。这意味着,它们有办法调整事情发生的概率。”近江说:“我们当然也能做到,但是,如果不启动时间机器,在末日幻境里肯定不如它们的影响力。”这么说着,她再度看了看更新的数据,又说到:“而且,它们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从数据分析来看,这个过于庞大的中继器外壳就是一个高效的转换器。”
——是外壳吗?
走火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虽然一开始就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巨大的体量所震惊,从观测到的景象来看,自己所在的伦敦中继器和对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但是,从本质上而言,两者的差距不应该那么大。如果说,这个庞大无比的外壳正是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先于其它中继器出现,在时间差距中的积累,那么,在这个巨大外壳的内部,其质量表现就算比伦敦中继器强上一些,也绝对不应该会太大。
即便如此,在快人一步的时间中积累起来的这个巨大外壳,真的有那么脆弱吗?仅仅是“诛仙剑阵”的一次攻击,如此巨大的体量就一口气全都崩溃了吗?换个角度想想,假设这种一触即溃的脆弱是被刻意设置的,那么,敌人的意图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就像是在地震中利用房体自身的摇晃去减轻压力一样,将如此巨大的体量瓦解,也必然会大幅度分散“诛仙剑阵”的攻击力。眼下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的全面崩溃,很可能意味着“诛仙剑阵”的攻击其实完全没能深入到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内部,而全被这个体量巨大的外壳消化了。
更糟糕的情况是,不仅仅被消化了,而且外壳在瓦解的过程中,也在利用“诛仙剑阵”的破坏性力量,将其转化为某种用途。
自己在此时此刻所产生的那别扭而不详的感觉……定然就是末日真理教已经开始动手脚的证明吧。
然而,伦敦中继器还没有从“量子位移为零”的状态下脱离出来,倘若敌人的攻击绕开了“量子位移为零”的限制,己方所有自卫手段都会宣告失效。
“……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们的手段吧。”走火虽然感到不安,但仍旧保持镇定,毕竟,他可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的攻击会轻易得手,对敌人的反应也做到了承受的准备。
随着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超越视野外的“山脉”部分也开始崩溃,观测数据所勾勒出的线条也越发密集复杂,呈现出的仪式结构也越来越新颖和完整。走火也同样看到了这部分立体结构图,只觉得有点儿眼熟,却无法分辨出来,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熟悉的部分,仿佛自己所熟悉的哪部分已经被切碎了,洒落在更多的不熟悉的部分中,让他无法顺着自己的直觉,去感受末日真理教的真正意图。
伦敦中继器如同绽放的花朵,和巨大的山脉同步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滑行,巨大的山脉崩溃时纷纷砸落的碎片在半空中就已经解体成了粉末,而伦敦中继器正在被这些粉末包围起来。走火的视野越来越朦胧,就如同一场强烈的雾霾陡然降临,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些粉末就如同灰雾一样,是一种充满了神秘性的媒介。末日真理教正打算用这些粉末对伦敦中继器做点什么事情。
然而,这些粉末是不可能真正接触到伦敦中继器的。伦敦中继器虽然无法动弹,处于“量子位移为零”的状态,但是,也正因为“量子位移为零”,所以其实并没有真的和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同步移动,所有那些在“诛仙剑阵”发射后依旧观测到的同步和近距离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算是错觉。此时此刻,不断朝深红色光点移动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和已经停止位移的伦敦中继器,之间的距离其实是在不断拉大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解体所产生的粉末,看似快要将伦敦中继器弥盖,但是,从两者的距离而言,这些粉末其实并没有真的抵达伦敦中继器所在的位置,并且,基于伦敦中继器自身围绕“量子位移为零”所构建的自卫系统,也永远不可能和伦敦中继器产生交集——理论上是这样。
然而,走火不能完全肯定,自己和敌人所在的地方,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世界,真的遵循“量子理论”所揭示的规则吗?真的符合量子理论成立的那些必需前提吗?听起来很厉害的“量子位移为零”在这个地方,真的有意义吗?尽管“诛仙剑阵”真的发射出去了,真的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造成了伤害,而伦敦中继器也真的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看起来像是符合“量子位移为零”的表现,但其实质真的是遵循了这个理论吗?
走火知道,自己是无法证明的,自己所知道的那些结果,都不过是近江最浅薄直白的说明——这种说明的本质正是为了让他人理解而进行了一部分删改和修饰的结果,而真正要理解近江的话,至少需要看完并理解至今人类在量子力学的成就才行。
走火清楚,自己只是相信近江,而并非真的理解了她所说的话。
现在,就只能祈祷近江的保证真的有其效果了。
2034 强制离线
当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外壳彻底裂开后,究竟会露出怎样的东西来呢?中继器是利用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而来的,但是,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当这层有形的外壳被揭开后,那无形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呢?伦敦中继器中能够对外部进行观测的人都主动或被迫地,被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裂缝深处的神秘吸引。神秘专家的直觉已经向他们反馈了足以让他们无法静下心来的东西。
走火已经无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不断向那裂缝中深入,再深入,继续深入,将隐藏在那幽暗中的秘密一层层揭开,最终能够看到的是……
显示器上的数据猛然产生了巨大的跳动,近江下意识站起来:“这个是……”
——来了!
桃乐丝就算没有盯着数据,也仿佛可以听到某种模糊的声音,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共鸣,连带着构成自身的结构也不得不随着那频率震动。
“是转移!”近江最先得出了结论,“末日真理教的那些家伙要将我们踢出人类集体潜意识!”
“不可能做到!伦敦中继器已经是物理移动量为零的固定态。”桃乐丝这么说着,但是,即便是她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否则就不会如此激烈的否定。她可以感觉到,正是有那么一种让自己也无法否定的可能性正在成真,所以自己说这话时并没有足够的底气。从病院现实的角度观测末日幻境的确会有一种俯瞰角度的优越感,但实际上,病院现实却从来都没有从已知范围内彻底解析末日幻境,这意味着,末日幻境中出现过的神秘仍旧是神秘,哪怕放在病院现实中也是未解的谜题。
这些充满了未知性和可能性的神秘,让所有根据已知的理论做出的准备都有可能失效。
走火也同样感觉到了那股未知力量的袭来,一种沛然的神秘力量正在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外壳后迸射出来,那并非是攻击性的,却让外壳崩解后形成的粉尘以一种极为复杂的方式重组运动方式。在可以观测到的数据中,那些粉尘一直是“无法接近伦敦中继器”和“没有明显规律性”的模样,但是,在那无法观测却能够感受到的神秘力量爆发时,关于这些粉尘运动状态的数据是最先变化,也是变化最大的。
过去和末日真理教对抗的经验第一时间就让走火明白了,这种运动代表了怎样的意义——巨大得足以包裹整个伦敦中继器的仪式正在形成。
体量上完全超越伦敦中继器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外壳在崩解后所产生的粉尘,在体量上同样超越伦敦中继器,尽管不清楚末日真理教是如何做到将“诛仙剑阵”的攻击进行转化的,不,应该说,从眼前所能观测到的部分来说,根本就不能分辨,“诛仙剑阵”的攻击在轰进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内部后,到底在其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认为其确实给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带来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也罢,但事实是,即便真的破坏了什么,也无法确定,反而是伦敦中继器仿佛踏入了陷阱当中,成为了某种仪式的受体。
“可恶……!”走火不得不承认,己方目前最强的攻击“诛仙剑阵”没能揭穿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虚实,敌人的准备和积累简直充分得超乎想象。尽管那巨大如山脉般的中继器外壳还在崩解,并且已经确定将会完全崩解,但是,伦敦中继器是否可以等到一窥里边究竟的时候?走火已经没有太大的信心了。
末日真理教的仪式构成很迅速,一旦完成,效果也很强力,而且,既然这个仪式给人的感觉不是直接攻击性的,那就意味着必然拥有某些特殊的效果,将伦敦中继器的影响力降至冰点。如果伦敦中继器还能移动,还能有做点别的事情的余地,那么,自然可以尝试别的方法,然而,“诛仙剑阵”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敌人的这一次反击只能硬生生承受下来了。
无论怎么想,伦敦中继器必然会在一定时间内被末日真理教以某种方式排除,难以在对它们进行强力的干扰。走火很不甘心,好不容易能够面对面,王牌对王牌地较量一番,却在一轮之内就被对方解决掉了。
——走火,回来,我们要脱离人类集体潜意识了。
就在走火的情绪和思绪在那阻塞的管道中,似乎就要淤积到某个极限的时候,一种更加强烈的封闭感从冥冥中穿透了他的意识,分隔了他的认知,让他本来已经想明白的一些事情又一次变得朦胧起来。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抵抗,就听到了那个比任何思考都要来得清晰的声音。那并不是具体某个人的声音,并不具备某个熟人的特征,但是,走火知道那是伦敦中继器内部的那些同伴的呼唤,而这个声音也是一个强制执行力的信号。哪怕走火仍旧认为,自己还能以目前的状态继续下去,但是,让自己的意识深入结合中继器的同步系统却已经在这个信号后被强行启动了。
走火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他没有再抗拒,也没有理由抗拒,虽然很想在这场战斗中一次就决出胜负,但是,事实证明,这种早就清楚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只是妄想而已。己方并没有绝对的力量去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做出足够的强力的打击,哪怕拥有了“诛仙剑阵”也仍旧不够——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末日真理教中继器那巨大体量的外壳被打破后,就彻底报废了,除非它们还有同样多的时间去重新积累,下一次,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就无法再使用同样的手段了。而试做型的“诛仙剑阵”也终于有了一次实践数据,想必近江肯定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优化方案,将其变成真正的“诛仙剑阵”。
“弱者失败一次就无法翻身,强者无论失败多少次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吗?”走火在自己的意识向伦敦中继器内部收缩时,不由得这么想到。一瞬间后,黑暗将他完全包裹起来,之前所感受到的,所观测到的,全都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溶解,走火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正被过滤般,重新变得清澈,就像是在等待着自己重新成为一个胎儿,从母亲的肚子中孕育出来。
“走火的意识已经回收了。”桃乐丝说:“S机关束具也已经重新安置,我觉得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他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进行了太多的观测,最好重新对自我意识梳理一遍。”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近江虽然没有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但是,也的确没什么可以高兴的,她不觉得这次失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失败就是失败,己方在综合力量层面所呈现出的弱势已经被揭露得很彻底了,“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末日真理教更进一步揭穿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了。”
“它们还没有抵达呢,我可不相信它们可以完全转化‘诛仙剑阵’的力量,无论怎么说,那也是理论上的超限兵器。”桃乐丝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末日真理教的举措的确叫人看不明白,但是,被击中就是被击中,哪怕效果不尽如人意,对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她一直都有这样的自信。
“仪式效果已经解析出来了。”近江将最新的数据解包,显示在大屏幕上,“这个结构虽然很陌生,但其细节部分糅杂了大量熟悉的结构,所以它实际并不是新的仪式,而是我们过去所存储的仪式的变种。而那些新的结构部分,其最终效果都是在增幅效果上做功,不存在性质改变。”
在另一个大屏幕中,一个有形的景象正在描绘着伦敦中继器目前的处境:宛如花朵绽放般的伦敦中继器被纷纷扬扬的粉尘包围,而这些粉尘仿佛折射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阳光,闪烁着七彩的辉光,并在整体上呈现出充满澎湃感的运动方式,而又在具体到一部分粉尘,乃至于一颗粉尘颗粒,都在进行拥有规律感却线路复杂的回旋运动。这些运动并没有直接触及伦敦中继器,却以“量子位移为零”的伦敦中继器为中心,制造了一个空泡。在这个比伦敦中继器的体量大上一些的空泡内,什么都没有变化,但在空包外,一切都在剧烈地产生变化。
“这是某种形式的时空泡,其内部和外部的曲率是不同的。”近江解释到:“在过去的科幻作品中,有人设想通过这种方式,在宇宙中绕过光速极限,实现超远距离的穿梭。现在末日真理教通过仪式完成了类似的东西,却是作用在我们身上。”
“这里可是人类集体潜意识,而不是物质第一性的世界。”桃乐丝皱着眉头说。
“广义上的物质包括了常识中的物质和非物质。这个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时空泡,也许并不是正常物理结构的时空泡,但我们在观测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一面。因为,我们的认知程度是有限的。”近江摇摇头,说:“目前已经观测到的数据,都只能让我们从这个角度去认知它,而无论它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其效果都只有一个:将时空泡内部的所有东西从当前环境所具备的时空状态中排斥出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将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看作是拥有一个独立时空状态的环境,那么,身处这个时空泡内部的我们就会被扔出人类集体潜意识?”桃乐丝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么,一旦被扔出去,我们会变得怎样?”
“不会怎样。如果在时间机器完成之前,大概要承受巨大的损失吧。但目前的时间机器已经足以让我们承受住这种程度的时空歪曲压力。问题在于,我们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近江解释到:“如果末日真理教的仪式对我们附加了一个指向性的力量,我们很可能无法依靠当前的时间机器来修正这个指向。”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为了更快地蓄积力量而限制了时间机器的出力,却来不及解锁吗?”桃乐丝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为了完成最终的目标,时间机器需要吸纳所有中继器的力量,而为了最大程度上吸纳中继器的力量,自己等人额外对其施加了封锁,结果就是,伦敦中继器内部的时间机器无法在正常状态下拥有足够的出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锁出更多的出力。
仅能自保,不能反击,也无法做到彻底的纠正。这就是伦敦中继器在面对眼前的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仪式时,所要面对的窘境。
桃乐丝也不由得悻悻然“啧”了一声,但是,无论心情如何,都已经无法改变正在发生的事实。屏幕上,己方所在的伦敦中继器正在空泡中虚化,桃乐丝已经可以感觉到那种巨大力量渗透到伦敦中继器内部时所产生的压力了,若非时间机器在运作,中继器内部也要在这种压力下产生一定的变形,虽然不至于产生伤筋动骨的恶果,但究竟会引发怎样的现象,那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虽然能够维持伦敦中继器内部环境的稳定,但是,却无法让伦敦中继器出现在自己想要的地方,在主动权上无疑失了一手。
屏幕上的数据终于突破一个新的峰值,对中继器本身进行观测的屏幕骤然一黑,失去了相关的信号。桃乐丝的感觉中生出一种飘忽感,就像是连自我感知中的自我存在都变得不太确定了。但是,这个感觉并没有强烈到彻底剥夺“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性的程度,桃乐丝很快就通过整理思考重新稳定了自我认知。
在无法用时间去描述的空白中,伦敦中继器的轮廓重新浮现,在屏幕上重现显示出一个有形的姿态——仍旧是如同绽放的花朵,然而,围绕在其周遭外侧的景象已经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强烈的物质性远远不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那怪诞又恍惚的现象可以比拟的。
正如近江所言,伦敦中继器被末日真理教的仪式转移出了人类集体潜意识。
2035 导向
义体高川的眼前,原本无边无际的战场彻底被清空了。纳粹士兵,安全卫士,枪林弹雨,无可估摸的神秘现象,在战火的肆虐下不断倾毁的地质结构,全都在那如同噩梦一般的意识行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同它们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般。陡然变得寂静的战场悄然滋生出一种恐怖感,缠绕在“畀”的心中,她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消失之事物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力。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川先生?”畀看向自觉得熟悉的高川,比起之前所面对的少年模样的高川,眼前的高川无论外表还是出场,都充满了她熟悉而期待的东西。正因为这个战场充斥着不可思议的危险,所以,当符合常识的熟悉感出现的时候,她就不由得认为一切都会走上正轨——回到她所熟悉的战斗中。然而,她预料错了。
这个看起来要正常许多的义体化高川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将看起来将要走上正轨的一切给摧毁了。的确,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战争已经平息,不需要再东躲西藏,惧怕被卷入那不可捉摸的危险状况中,然而,这个结束并不是通过常识的途径得到的,而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异常。这种结束背后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在畀的直觉中,正释放出一种让她无法去描述,只能浑身颤栗的惊悚感和恐惧感。
畀很难形容自己到底感觉到了什么,那的确意味着某些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又不仅限于此,已经彻底消失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绝对不是变成了“无”,而是被转化为了另一种东西,但是,自己等人并不知道它们到底变成了什么,又将会产生何种用处。这个战场在眨眼的时间里就彻底被消灭,所产生的影响力也将以可怕的速度向外产生连锁,究竟会催生出怎样的状况来,已经是这个战场上仅剩的最后两人都无法预计的了。
这种种变化,畀都能想到,但是,让她感受最强烈也最直接的,仍旧是“一眨眼就消灭了整个战场”的眼前事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高川,真的有这么强大吗?不,在她的认知中,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或非人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能力,否则,要不是纳粹,要不是自己这边,早就有一边完蛋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熟悉的高川,这个人形的模样似乎正在一点点于自己的心中变形,变成了一个无可描述,却肯定绝对非人的形象。
她最想问的根本就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你到底是什么?”
但是,畀没有问出口,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刹那间,那颤栗的情绪就将之死死束缚在了思维的底层。巨大而混乱的思绪和情绪在沸腾,让畀自觉得就像是还没睡醒一样浑浑噩噩,只下意识听到高川回答到:“……只是进行了一次意识行走而已。”仿佛除了这么说之外,再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了。
意识行走,这是一种来自于外来者们对于意识干涉技术的称呼,当然,其原意大概和统治局技术中的定义有一些差别。大体上,外来者们对自身力量的描述和定义都是相当概略且模糊的,并没有多少技术成份在内,更像是直接去描述其意义,而不是其本质。不过,在一些狭义范围内,用统治局固有的定义去理解这些神秘力量所能产生的效果,的确不失为一种便利的方法,畀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统治局技术的定义去重新整理这些外来者们的力量,所谓的“意识行走”自然也在其中。
正因为认真去做过分析和整理,所以畀才十分肯定,眼前所发生的情况,绝对不是单纯的“意识行走”所能做到的。毋宁说,即便真的使用了“意识行走”,意识行走这一行为和产生的效果也只是在导向最终结果的过程中,充当了如同引子一样的作用而已。真正让这个战场彻底消失的运作过程,肯定已经不属于“意识行走”的范畴了。正因为在意识行走后有无法言明的情况发生了,最终导致如此可怕的结果,所以才让人感到如此不安。
然而,即便想要追问,畀也觉得无法从义体高川身上问出更具体的情报来,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义体高川自身同样深陷在战场消失的震撼中——虽然有别的情绪糅杂其中,但是,那并不是洞悉一切后所产生的情绪,而是对可怕猜想的忌惮,这意味着,无论这个高川得到了怎样的结论,都仍旧只能算是他个人的猜想而已,并非是真正的事实。
猜想或许可以接近真相,但只靠猜想是无法得到真相的。畀觉得继续就此事质问下去也没有意义,首先自己两人必须做的,是接受这个战场已经消失的事实,并以此为前提,去决定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当她理顺了自己的逻辑时,只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高川先生……”畀正想对义体高川说些什么,一种强烈的冲动又再次涌现她的心头,迫使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看什么,只是有某种巨大的存在感,正在从冥冥中扭转她的注意力。而这个巨大的存在感就像是要从自己的脑海中蹦出来一样——畀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它的样子,但实际做不到,明明像是在脑海中诞生的妄想,却觉得它将会出现在自己注视的那个方向,所以,她不得不注视过去。
义体高川有着同样的感受,他的视线也被同一个方向吸引了,而那片天空仿佛什么都没有——起初是这样,但是,宛如错觉一样,那阴暗的背景似乎有一块松动了一下,当他定睛望去,才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阴暗的背景色块正在微微鼓动,就像是要孕育出某种东西。义体高川试图感受那到底是什么,大脑却传来剧烈的痛楚,就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要钻开大脑,劈开脑壳,从中蹦出来。
他下意识联想到了之前那暴走般的“意识行走”。他原本是打算通过意识行走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恢复和伦敦中继器的联系,并从伦敦中继器的角度对这片战场进行较大程度的扭曲,由此改变这个战场的惨烈和自己等人所面临的危机。然而,暴走的“意识行走”仅仅停留在了意识行走这一举动上,他在意识行走中遇到的东西,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更多的事情,仅仅是保住自我意识就已经快要让自己发疯了。
不,即便是现在,义体高川也不敢肯定,自己在意识行走中接触的那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东西,而与之接触的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疯了,仅仅是自以为没有发疯而已。
如果要说义体高川觉得之前自己的意识行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他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下潜得太快太深了,无论是速度还是深度,都已经不是主观意识可以控制的程度。
现在,这莫名的吸引力,这仿佛要从自己的大脑中钻出来的东西,要说和自己那暴走式的意识行走完全没有关系,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义体高川一眨不眨地瞪大了眼睛,忍受着脑袋传来的阵阵抽搐和痛苦,终于将那阴暗背景中蠕动的东西如同拼图般,在脑海中拼出一个形体: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花。当他勾勒出这个形体的具体轮廓时,他便突然间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答案毋庸置疑,也是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知道东西。
“伦敦中继器……?”义体高川不由得喃喃自语,他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这东西,却非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自己和畀面前。
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那么,代表了网络球的伦敦中继器就应该始终停留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之中。
但是,现在——
巨大得仿佛可以倾轧整个战场的的体量正在充斥着天空,原本就相当阴沉死寂的景象瞬间被这股巨大的存在感和压迫感给排挤出去,却难以让人觉得更好受一些。这个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简直能够让人窒息。但无论如何,出现在这个异常的战场上的东西,并不是来自于敌方,只有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缓了口气。
战场异常地被结束,然后出现了同样异常的新东西,一连串出乎意料的变化,让畀觉得自己一遍遍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一个傻子。她确定了,眼前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自己眼前的高川都在其中扮演着相当关键的角色,而这个看似熟悉的义体高川也绝对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义体高川。同样的外表,同样的特质,乃至于同样的性格,都不意味着其本质是同一个。
“是网络球的中继器。”义体高川按着隐隐发疼的脑袋,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一下畀:“不管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它出现了,就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不,也许可以更轻松地解决问题,不管是素体生命的问题,还是纳粹的问题。”
尽管这么说,但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明白,必然有一些状况打破了自己等人原先的计划,因此,伦敦中继器的出现定然并不意味着王牌的到来,而更可能意味着,己方的王牌已经失效了。
伦敦中继器就如同从幻想和虚无中走向真实,物质性在其形象构成后,就不断变得强烈,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足以让人从感觉上肯定它并非只是“幻觉”或“影像”之类的存在,而是一个坚固而巨大的浮空要塞。即便是义体高川也从未看到过伦敦中继器最初建成时的模样,他接触过的仅是中继器的一部分,所以,也无法和眼前这个花朵般的浮空要塞的形象进行对比,但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去肯定自己所见到的这个形象,绝对不是伦敦中继器真正完整的样子。
就在义体高川和畀两人眺望着盖压全场的伦敦中继器时,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桃乐丝的信息端上线了。
“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汇合呢,阿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义体高川不由得追问到。
“具体情况很麻烦,你们先上来吧。”桃乐丝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通知到:“总之,如果我们不能赶在末日真理教接触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之前将纳粹的中继器收拾掉的话,就有大麻烦了。”
义体高川当然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但从桃乐丝的口气来看,她们也才刚刚遭遇了一场打击,还在整理的过程中。他的预感没有出错,自己之前的意识行走的确涉及到了“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并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最先引发了一系列糟糕的状况,而今,这些糟糕的状况又将连锁到物质的世界里。
义体高川没有在这里继续追问,他看向畀,说:“看样子,我们全都要和莎汇合了。”
“是吗?那也挺好。”畀已经和莎断开联系多时,终于再次得到相关的消息,一直以来沉重又惊疑的语气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看着这体量惊人的中继器,想着同样拥有中继器的敌人,畀终于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一丝分庭抗礼的平衡感。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已经见识够了敌人的强大,而敌人最强大的地方,也往往围绕在“中继器”这一核心,尽管素体生命一直以来都是原住民的大敌,但在见识到了伴随末日真理教的蠢动连锁产生的种种异变后,“拥有中继器才算是真正的强大”这样的认知,也已经悄然深入人心。
现在,己方的中继器终于也到场了,虽然是外来者的东西,但是,在这场战争中区分外来者和本地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来都没有一场战争像是现在这般,仿佛要将一切矛盾摧毁于战火中。
2036 我,富江
战争无法解决所有的矛盾,倘若有一场战争能够解决所有的矛盾,那这场战争必然是带来终末的战争。所有人都会死……
我又听到了虚幻的声音,那就像是从自己的思考中滋生出来的一般,但我知道,那或许并不是我所“想”出来的声音。我可以感受到一种深层的变化,这个世界无休止地变动着,越是临近末日,这个变动就越是剧烈,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地变化比这种剧烈的变化更有一种接近本质的感觉——我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倘若不是错觉,那就意味着更强烈的冲击即将到来。
对神秘专家而言,这些冥冥中产生的感觉,恍惚中听到的声音,都是一种莫名的预兆。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次的预兆是从另一个我,那个义体化的高川那边传达过来的。我们之间存在不可或缺的联系,这种联系让我们无法在某一方发生事情时置身事外,无论距离有多么遥远,哪怕是思想和情感的距离,由一方引起的风暴必然会以一种比其他人更直接的方式压在另一方身上。
此时此刻,在我的脑海中,仿佛没来由般,突然跳出两个想法:“意识行走”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当这两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更多更开阔的想法便围绕这两个想法不断发散。我主观上并没有进行这方面思考的欲求,但是,关于这个方面的思考更接近于本能和人性。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肯定是另一个我,义体化的高川,和“意识行走”这样的行为,以及“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样的存在产生了某种直接的连系——虽然没有证据,但大概是义体高川进行了深层次的意识行走,却意外地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碰到了怪物吧……因为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也无法知晓当时的情况导致了何种情形,但却可以想象得到,绝对不会是轻微的变化,更进一步,当时所产生的变化,将会连锁导致更大的变化产生。
“更加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我在日记上写下这句话。这句话穿插在宛如冒险一样的日记中,却并没有完全融入剧情里,就像是突兀地插了一笔,大概其他人读到的时候会一头雾水吧。不过没关系,这本冒险般的日记从来都没有经过整理,但所有穿插其中而显得凌乱突兀的线索,都是从同一个源头迸发出来的,也终将汇聚到一个终点,只要有一个思想的脉络在其中,这些未经整理的凌乱同样也是有力量的。
不,应该说,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的日记,能够带给自己心灵的力量。否则,我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如此记录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停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我的经历太过于不可思议,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解答的矛盾和疑惑,哪怕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观测到的,也仍旧有许多疑点,让自身怀疑自己的观测是否已经足够全面,亦或者说,所有当时自己亲自观测到的事物一旦写入日记中,重新审读的时候,就又会发现许多足以证明当时观测和理解太过于片面的证据。更何况,这本日记在末日幻境中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许多并非自身观测到的事情也仿佛由另一个不存在的我书写于其中。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本完全是第一人称的冒险日记,糅杂了第三人称呢?我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但是,第三人称的故事并没有因为我的关注而消失,它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成长壮大,乃至于其中的人和事,已经不下于我亲自记叙的第一人称故事了。在这般难以捉摸、莫测神秘的故事中,却记录了我所没观测到的事实——从开始的怀疑到现在,我已经相当肯定,那些第三人称的故事确有其事,是从他人的视角对真实发生事情的记录和改编。
正因为那是确有其事的改编,所以我反而可以从中受益,知晓许多原本我无法知晓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也同样在一些故事和事实的差距中更进一步确认了,这本日记真的就如同一本一样,和我最初选择的写法一样,充满了修饰性的技巧,从而掩盖了许多细节的真实性和准确性。就如同我如今所遇到的那些人——那些在这本日记的记叙中,被暗示为已经物理死亡的人,以及因为中继器碰撞产生的冲击而陷入意识死亡的人——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例如:锉刀、荣格、牧羊犬、魔术师、芭蕾熊、比利等等,诸多我曾经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遇到过的同伴或敌人。
仅仅是阅读日记中的故事,很容易就认为这些人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已经退场了。因为在日记中,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相撞形成巨大意识冲击里,这些人的下场不是被忽略就是被用春秋笔法掩盖,让人下意识产生一种“他们再没有出现的机会”的感觉——如果仅仅是故事的话,这当然没问题,但是,当这个故事的背后是更加严密而残酷的事实时,这些人和事是不可能就这么忽略过去的。
不可忽略掉的他们,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眼前。我还清楚记得,当我和富江站在巨大的迷宫大门外,看到亲迎出来的荣格时,内心深处产生的那强烈的意外感——不仅仅只有意外,所有人性化的情绪几乎都在滋生,有善意的,有迟疑的,当然也有恶意的——但如此丰富的情绪,却都证明了,我的确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明明是为了确认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否有可以介入的地方,并以更接近的距离,去观测其偏差到底会对这个世界的走向产生多大的影响力。最初只觉得会需要跟许多不认识的人打交道,但是,首先出现在面前的,尽是和自己多少都有些关系的熟人——这些在日记中仿佛早已经被暗示退场的熟人们,竟然全都聚集到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中了,而且,倘若仔细分析的话,却仍旧会觉得,他们活了下来,聚集在这个地方,确实有其成立的理由。
网络球做了网络球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却没能拯救NOG。无法指望网络球,亦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网络球的NOG其他人,早就已经开始了自救。从主观上而言,他们当然期待网络球的伦敦中继器能够做得更好,但是,从客观上来说,这些久经考验的神秘专家从来都不将希望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从来并不觉得自己和网络球从头到尾都是一路人,也就没指望过网络球会在极限状况下优先考虑自己这些人。
于是,NOG中的网络球还在执行网络球的计划时,其他人也撇开网络球执行自己的计划。他们如今存在于这里,正是自身的计划也阶段性成功的结果。目前在这场惨烈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人,比我,比网络球,乃至于或许比桃乐丝她们所计算和猜测的还要更多。
这些熟人的相继出现,已经向我证明了:中继器并非万能的,也并非是没有了中继器就无有作为,中继器的强大或许很难出现替代品,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神秘是如此之多,总会出现连中继器都无能为力的情况。
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无论有多少理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尽管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强行表现出冷静又强势的模样,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当时的情感十分不理智,十分混乱,哪怕惊讶也是带着欣喜的味道,而难以朝不好的方向去思考。即便现在重新冷静下来,也难以理清思绪,去判断眼前事实对自己的计划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仅仅涉及到我不熟悉的人,或许我还可以在一个冷静的范围内去思考,但是,如今我已经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才能够两全其美……不,应该说,当我不由得产生“两全其美”的想法时,就已经证明自己已经失态了。
因为,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绝对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亦或者说,两全其美的意义本就是十分暧昧的,其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此时此刻,我做在这里,思考着,记叙着,这一切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让我嗅到了那种身不由己,宛如笼中之鸟的危险,再一次沉沉地从那冥冥之中压下来。
我停止书写,尽可能放松精神,将笔放回笔筒中。富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起来很烦恼啊,亲爱的。”
我“嗯”了一声,我的这种烦恼根本就没办法在富江面前掩饰。我转过头,就见到她穿着情趣内衣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把灯光调暗了,却没有半点入睡的迹象,而是在拉伸关节,做着或许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柔体锻炼,其实这样的场景本就很想让人吐槽了,但我还是忍住了,富江总是做一些看起来正常,但仔细想想却一点都不正常的事情,她的其人其事,也总是徘徊在人性和非人的边缘。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富江也同样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吧,甚至是一个可憎可怕,怪异无比的,几乎不能称为“女人”的家伙,但无论如何,她的身材在我见过的女性中都是最棒的。
“荣格说过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为什么不早点去了解一下?反正在这里东想西想也没用,看他的样子,应该会告诉你大部分情况,以此争取到你的协助吧。”富江将腰肢弯曲成普通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姿势,夸张的动作让内衣也无法掩盖身体的私密,何况她的私密本就极为饱满,细密的汗水在她那健美修长的肌肉纹理上滑动,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兴奋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味道。对此,她没有任何要掩盖的想法,我也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这副姿态。即便不算我死亡的那段时间,我和她结为夫妻,也已经过去了……
真不可思议,才过去了不到两年,却让我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即便至今我仍旧能够记住我们的每一次欢爱,那些时光中的每一个细节,以及反刍般再次滋生出的,一如当初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快感。但是,这种回忆所带来的,的确是一种极为漫长的时间感,就像是过了一辈子一样。
时间感和真正的时间产生了落差,让我只觉得眼下正是掉入了一个艳丽的梦中。
“怎么了?阿川。”富江的声音将我从恍惚中唤醒。
“不,没什么,我看得入迷了。”我这么对她说,因为,除了“入迷”之外,根本找不出更准确的形容。
“是吗?那今晚要做四次才行。”富江盯着我,那眼睛中的色彩似乎变得黝黑而深邃,有一种仿如昨日的温暖,让人不自禁想要沉浸其中。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她缠绵在一起了,就好似时间被截断了一部分般,我记不起来自己在这之前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仿佛我们一直就这样缠绵着。我被她的丰满和温暖包裹着,肌肤的碰撞和摩擦,每一次都让我的意识仿佛要深深进入她的体内,变成她体内的一部分,是正在成型的胚胎,是即将诞生的婴儿。我在她的身上,她的动作中,她的每一次呼吸和那朦胧的声音中,找到了一些无法形容,也无法说清的东西,就像是她的存在,就正是“答案”本身。我觉得自己已经中毒,中了我所爱之非人的毒。
即便如此,我的意识仍旧在下沉……
即便下沉,我也从未有过就此停止的想法……
正因为从未停止,所以,无论沉入多深的地方,我也终究会醒来……
2037 会餐
畀是第一次进入中继器,也是第一次看到中继器的模样。她不太清楚该怎么称呼这台中继器,这些外来者用“伦敦中继器”或“网络球的中继器”来称呼它,但是,她对“伦敦”和“网络球”这些前缀词并没有足够清晰的概念,只大约知道那是一个城市和一个组织的名字,而这些称呼相较于统治局里的习惯是差异巨大的。
伦敦中继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从自己亲眼看到的外表来说,甚至也谈不上“震撼人心”。相比起统治局区域中那些巨大又复杂的结构体,伦敦中继器既不大,也不显得独特和复杂。它看起来像是一朵绽放的花,也因此看起来宛如花朵一样脆弱。就是这样外表“毫不起眼”的东西,竟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和畀曾经的想象完全不同。
畀从没有真正见过中继器是什么样子,也没有面对面和中继器的力量产生过碰撞,她所有对中继器的认知都来自道听途说和旁敲侧击,是从战争局势和敌人状态中分析出来的结果,那些围绕着中继器展开的每一场战斗,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线索,畀将这些线索拾起来,根据自己的想象去还原这个“可怕兵器”的真面目——然而,真正见到的时候,仍旧有点儿超乎想象。
不是太强,而是看起来根本就没有那么强,它的外表和传闻不太相称,那些手段虽然看不明白,但要说和统治局中的技术究竟有多大的不同,究竟谁高谁低,也完全弄不清楚。畀是通过一束“光”进入中继器内部的,这“光”中隐藏的秘密,以及其传送人的作用,也无法直接从体验中找到答案。而且,在统治局的技术中,也并不缺乏类似效果的设备。
畀好奇地打量着中继器“内部”,这个“内部”和她所想象的也不一样。哪怕义体高川告诉她,中继器的“内部”和正常物质建筑的“内部”有很大区别,但从她能够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也许是材料不一样,也许是机械结构不一样,也许是建设风格不一样,但仍旧是由大量的物质以特定的规律堆积在一起。畀总觉得义体高川所说的“不同”,有着更加深刻的意义,但却无法从眼前所见找出来。
她触摸地面,墙壁,房间中的每一个物品,深深呼吸,让空气在自己的分析机中过滤,她所携带的设备一点点分析出周遭事物的物性,并从其综合结构中推导其用途。然而,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哪怕外表不同,在功能性上,也和统治局原住民日常所需没有太差的差别。水仍旧是水,喝水的东西就是喝水的东西,地面也是地面,墙壁也是墙壁,人生活的地方仍旧是四面围墙的一个中空结构,这些外乡人日常吃喝的食物,像她这样的原住民也同样可以吃喝,甚至连味觉和审美观都有大量相同之处。
总的来说,畀对伦敦中继器“内部”的印象就是:一个可以供人生活工作的隔离空间。当然,她也十分清楚,既然中继器拥有可怕的力量,那么,其内部也必然是提供这种力量的核心所在,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有别样的设备在运作,就如同统治局的一些工厂会生产“灰粒子”和“安全卫士”一样。
中继器的战斗,中继器的运转,中继器对神秘的抵抗和使用,这一切都暂且无法从眼前所见分析出来。而且,伦敦中继器的“内部”容量要比外表所看到的更加巨大,这点并不值得奇怪,统治局技术中也有达成这种效果的许多方法。如果可以的话,畀当然想要更进一步了解这些外来者的“最强兵器”的真面目,但这些外来者大概是不愿意的吧,她不由得这么想着。
“吃不习惯吗?”女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畀的思考。
“……还行,只是觉得没什么惊喜。”畀回过神来,这么说到,也许许多人会觉得这是生硬且不礼貌的措辞,但畀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统治局生活的日子里,也都是这样直来直往的对话。而且,她也不太习惯应对陌生人,尤其在对方看起来像是个孩子,却又从身份地位以及思想能力上,远远不同于孩子时。
此时此刻,和畀同一张桌子,坐在她正对面的人,正是桃乐丝本人。畀记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看似孩子却感觉并非孩子的人了,从感觉来说,熟悉和陌生混杂着,其年轻和特征的定位也十分混乱,外表和内在截然不同,根本无法说清楚,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孩”,甚至于,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无论从观测到的,还是从直觉感受来说,桃乐丝给畀的印象十分错乱,让她不知道在交谈时,应该怎么回答。
“要怎样才能算是惊喜呢?”桃乐丝问到。
面对桃乐丝的注视,畀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谈不上害怕什么,只是有一种躁动,让她不想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中。光是被注视着,就有一种谈不上好坏,却又绝对不自在的感觉。她一边想要集中注意力,礼貌地去对待对方的每一个问题,但又在同时不由得去想别的事情,似乎有这么一种隐隐的压力,让自己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就如同不去想其它问题,而完全将注意力放在面前这个女孩身上的话,自己的脑袋就会出问题一样。正因为自己无法真的做到集中注意力,所以,才如此感到不安吧?畀这么想着。
“这些食物和味道,和我们平常吃的没有太大差别。”畀好一会才说。
但桃乐丝很快就问到:“你觉得应该有什么差别?”
畀摆弄着刀子和叉子,金属碰撞时发出轻薄又清脆的声音,在诡异的不安中,让人忍不住去不断制造这些声音,却又因为礼仪的缘故,下意识去按捺这种焦躁。她的眼神飘忽,看向周遭已经反复打量过多次的事物,开始回想自己刚进入房间的时候,回想自己还没有进入房间时,在长长的宛如迷宫般的廊道中行走的时候,时光在回想中仿佛比当时亲身经历的要慢了许多,然后,这些回放的记忆又开始顺序播放:自己被一束光接入中继器“内部”,看到了一些风格和统治局不太一样,但又从功能上十分形似的东西,走过一个个房间,一条条过道,就如同整个“内部”就是一个巨大的格子间建筑结构。
然后,她被“声音”引导到这个房间前,推开门,就看到自称“桃乐丝”的女孩。对方是外来者们的核心人物之一,是伦敦中继器的管理者之一,完全可以作为这些外来者的代表进行对话,而自己在和“莎”重新建立联系后,也大概会获得代表身份进行交谈吧。
不过,在这个房间里所进行的交谈,并不是站在双方代表立场上的交谈,更像是一场私人碰面,但又并不完全是这样——有一种畀难以应付的暧昧感觉漂浮在空气中,她无法定义这次见面和交谈到底有怎样的意义,以及自己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以怎样的态度去和对方交流。
房间不大,一百平方的样子,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食物,食物的香气让人直接就能想象其美味的程度。光是从点燃的蜡烛,墙壁是非金属的,地面铺了猩红色的丰厚柔软的布,整个房间的色调暗沉,却不让人觉得阴森。畀进入房间后,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安静。
一种让人感到不安,让人的内心躁动的安静。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她从未体验过这种安静,也从未想象过,竟然有这样让人感到拘束的安静——她的经历一向是两极化的,要不激烈,要不平静,并没有太过错综复杂的东西,在统治局内部,大多数事物也都是简单的,哪怕形式上复杂,其本质上的感觉却很纯粹,不是好就是坏,不是正常就是损坏,不是强就是弱,不是生就是死,不是螺旋的就是至直角的。与之对比,这个中继器的“内部”,直到这个房间,以及桌对面的女孩,感觉都十分复杂、暧昧、混乱。
并且,对方问的问题,虽然觉得都没有什么意义,是很无聊的问题,但又似乎有某种不能不回答的压力,有一些有别于这种无意义和无聊的深意,但是,这些深意被遮掩起来,就连感受也只是模模糊糊,暧昧不清。如果可以,畀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但是,当她这么决定的时候,又会觉得连“不回答”本身也变成了一种回答。她想要斟酌措辞,但是,她本身就并不擅长也不习惯做这样的事情,脑子里也没有一刻可以安宁下来,总有许多想法向外冒,有许多思绪发散出去,冲走了原本最需要注意的想法。
她只能按照感觉,下意识去回答:“如果这些肉不是肉的话……”她没法继续往下说,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正确描述自己的想法:肉不是肉的话,又应该是什么呢?而“肉”在她的意思中,也并不仅仅是一种有机食物那么简单。
“这只是你认为的肉而已。”桃乐丝看起来并没有在意畀的犹豫,而是用一种在畀耳中显得飘忽的声音说:“这些食物只是呈现出你所习惯的样子,它的本质和你对它的评价是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意思?”畀愕然抬起头,视线和这个女孩交错。
“你觉得它是肉,它才是肉。如果你认为它是别的东西……应该说,如果你真的希望它是别的某种与众不同的,和自己想象完全不同的东西,它就会变成那样。但问题是,你真的希望它是与众不同的吗?你可以想象出超越自身想象力的东西吗?你所希望的‘完全不同’,又是怎样的‘完全不同’?如果没有一个标准,它也无法对你进行回应。”桃乐丝用了很长的一段话来解释,畀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用了好几秒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吃的其实不是肉?不是我认为的食物?其实我并没有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这些美味都是虚假的?”畀不由得这么问到,但并不是在质问桃乐丝,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说到底,这到底是不是欺骗,也没有弄明白。
“谈不上虚假,但从某些角度来说,的确不是真的。”桃乐丝也分割着自己餐盘里的肉,一边咀嚼一边说到:“但是,它的确能够填饱肚子,会释放出你所需要的美味,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大程度上,基于你对‘真实’的定义和理解。”
“……抱歉,我不太明白这种事情。”畀只能歉意地这么回答到,因为那些缠绕的用词,隐晦的暗示,已经将她绕晕了。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琢磨这些事情。面前的食物是能吃的,能填饱肚子,吃起来美味而没有副作用,她觉得自己知道这些就够了,剩下的就是吃掉它们而已,如果可以天天吃到,那就是太幸运了。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实”?“真实”到底是什么?她并没有兴趣,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理解。
“啊,是这样吗?抱歉抱歉,说了一些无意义的废话。虽然没什么惊喜,但只要客人能够满意的话,那也不错。”桃乐丝这么说到。畀只觉得对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般,每一次的追问就踩在某个点上,让她觉得很难应付,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这么沉默着糊弄过去。而且,就算这个女孩口口声声说了抱歉,也不觉得有什么道歉的诚意,而是别有用意。
“这只是一顿饭,对吗?”畀停下刀叉,再一次强调到:“我们只是在谈论食物,对吗?”
“是的。当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桃乐丝的脸上像是毫无表情,又像是难以捉摸的表情
2038 异兆
畀和桃乐丝的聚餐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让畀愈发觉得伦敦中继器内部的诡异,这种诡异并非体现在中继器本身的神秘中,而是体现在内部人员的表现上。和桃乐丝交谈没有给畀带来任何答案,这个女孩似乎总是在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却偏生让畀觉得那些对话并不是真的毫无意义,对方似乎意有所指,却又不直接表明,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感到不快的神秘感,畀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擅长这种对话——如果“莎”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和对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吧,她不由得这么想到。
桃乐丝的言谈举止不止一次让畀联想起“莎”,“莎”在很多时候也是一副神秘主义者的表现。畀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在这个中继器里,是被当作“莎”的代表接待的,而接下来的行程,桃乐丝也已经在聚餐上说得很清楚了:要去和“莎”汇合。
这个试图对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失败了,以这个中继器为核心的团体,被称为“NOG”或“网络球”的神秘组织也已经接受了这场失败的事实。这些外来者和“莎”汇合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双方早有盟约,更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失败导致了某些事态的恶化,而他们已经没有独自拦截末日真理教的底气了,和“莎”汇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让畀稍微有些惊讶的是,桃乐丝并不掩饰他们的被动,这反倒让她对这些外来者的行径没太大的抵触,无论从理智还是从情感上,既然对方带有诚意而来,那么,双方的联合当然是畀也乐见其成的。
虽然有些担心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但畀也同样清楚,如果情况真的已经被动到了双方不得不联合的地步,那么,联合就是唯一的选择了,这和外来者们到底还有其它什么图谋没有太大的干系。敌人的强大实在让人愈发感到不可思议,己方明明在开局的时候都有一手好牌,却渐渐地已经完全落入下风了,畀有点儿想不明白,这种转变到底是以何处为契机,又是如何变化的。
她并不擅长解读这些问题,但是,如果可以早点回到“莎”身边的话,“莎”已经会用更简单清晰的方式讲解给自己听吧。
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所在的房间就是之前聚餐的房间,虽然只是一个房间,却有一百平方大小,除了巨大的餐桌之外就是巨大的床。畀在统治局中从未用过这么大这么柔软的床,外来者对生活的精致追求和统治局原住民的习惯完全不同的。不过,虽然从体验来说十分舒适,却又从感觉上让她觉得不习惯,有一种不安定的虚浮感,她很难在这张巨大柔软的床上睡得舒服,有太多的事情,彼此纠葛,千丝万缕,理不清头绪,让人每每深入去想,就觉得自己会迷失其中。
和脑袋中不断滋生的想法相比,和那个少年样子的高川一起度过的短暂的逃亡生活,反而简单有趣。哪怕在末尾,对方也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但是,比起桃乐丝这个神秘的女孩来说,那个少年高川反而更加直接爽快,不给人太多纠结的东西。
畀其实很奇怪,为什么义体高川会和这些人相处得那么默契,从行为和性格表现来看,彼此之间应该充满了矛盾才对。
义体高川在这个外来者的团体中,毫无疑问占据着极为核心重要的位置,但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打算善加利用这个地位去做更多事情的想法。
少年高川、义体高川、桃乐丝……这三者明显又和其他外来者有着明显的区别,而这种区别具体是指什么,却又不是畀可以弄清楚的。
在这个房间里,光线永远都是这样的深沉,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哪怕明明知道,这些外来者和“莎”之间有更加稳定的通讯,要找到“莎”并不困难,也难以判断到底会用多长时间才能和“莎”完成汇合。而且据桃乐丝说,“莎”应该已经开始组织其他的外来者,试图对纳粹中继器进行反攻了。
畀想了很久,越想就越睡不着。她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拉开看似仅为装饰用的窗帘,后边的确有一扇玻璃窗,但是,畀尝试过,根本就无法真的把窗口打开,隔着窗看去,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窗外没有围堵的人群,也没有独特的景观,只是一片黑暗,仿佛无限蔓延到视野之外的黑暗中,充满了某些让畀不禁背脊发凉的感觉。
畀觉得自己肯定是无法真的看穿这台中继器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便自己用尽手段去侦察,也不会得到太多有用的资料。然而,她在睡不着的情况下,仍旧想要出门走走——哪怕桃乐丝在离开前就已经告诫过,不要离开房间随意走动,中继器内部会产生许多危险而异常的情况,但是,一种比恐惧更强烈的情感,促使她不去遵循这个告诫,想要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越是睡不着,这个念头就越是强烈。
最终,畀下定决心,推开房门走出外面。然而,刚刚打开门,外表的景象就让她再一次惊呆了,原本寥寥无几的行人正在以小跑的速度穿过自己的房门前,对比起自己刚来的时候,竟然显得热闹无比。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在自己的房门前出现?他们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悄然从门缝打量着这些人,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确实是有物质形体的,也都是人类没错。他们窃窃私语,故意压低了声音,就仿佛生怕吵醒了其他还呆在房间里休息的人。不过,这种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在通道中回荡,同样给人一种极度诡异的感觉,只觉得他们在说的不是什么好事,而其本人也有点儿问题。畀感觉不到敌意,但是,那太过于清晰的诡异气氛让她又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出去。
桃乐丝有过告诫,或许指的就是眼前的情况吧,畀不由得这么想到。她仍旧只是盯着这些人看,或许盯得太认真的缘故,这些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嗡嗡的听不清内容的讨论陡然间停下来。气氛从诡异变得更加诡异,让畀觉得连自己的心跳也似乎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而停止跳动了,虽然下意识想要关门,但是,似乎连身体也僵硬了,无法回应自己那迫切的想法。
下一刻,畀看到这些人猛然扭转头,无论在什么距离,在怎样的位置,保持着怎样的姿势,这些宛如突然间定格了一般的人们齐齐朝自己的方向转过头来,甚至于有的脖子已经完全变形,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角度。他们的身体不动,只有脑袋动了,哪怕是在统治局里饱经神秘现象的考验,对任何出乎意料的变化都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畀仍旧清晰察觉到了,自己在这一瞬间,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恐惧感。
门外的光线比房间里的光线更加明亮,这些人齐刷刷扭转脖子看过来的时候,畀同样看清了他们的脸——要说为什么感到恐惧,大概是因为他们其实是没有正常意义上的“脸”的,那颗看似正常的脑袋上没有半点五官,完全就是一块光滑的白色肉质。即便如此,也能够清晰感受到他们是有“目光”的,而这些看不见的目光正汇聚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畀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这些明显不正常的无脸人在下一刻,就将身体扭转到了和脸朝向相同的方向,这种扭转的动作也非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畀已经十分肯定了,自己要有麻烦。可是,在这种时候也没办法退却,想要呼叫桃乐丝,却又有某些情绪阻止了这种行为,只觉得倘若主动向这些外来者求救的话就输了——哪怕当前的状况,大概也是这些外来者的搞的鬼。桃乐丝当时的劝告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如果没有人叫门,不要随便打开房门到外边去。”
畀没有关门,反而走出去,反手将门关上了。
“有什么事情吗?”她对这些无脸人问道。
无脸人却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一直都在通道中回响的窃窃私语声更加清晰了,不过,即便听得仔细,也难以分辨这些私语的内容。通道上的空气正变得沉闷而压抑,让畀觉得就像是在催促着自己尽快反击一样,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无法正常地说出来。她愈发感到不对劲了,身体很难受,虽然行动上没有问题,但却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还有那熟悉的飘忽虚浮的感觉……
当这些无脸人开始向她走来的时候,她反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诡异的非人的东西慢慢接近,将自己包围起来。无脸人的窃窃私语声更加频繁而强烈了,那回荡在通道里的声音让畀只觉得头皮发麻,眼花耳鸣,心跳紊乱,整个身体迅速没了气力,除了站着,已经无法做更多的行动了。
她就这么站着,眼睁睁地看到这些无脸人向自己缓缓伸出手……无比强烈的恐惧感一下子从心中爆发出来。
畀猛然睁开眼睛,挣动身体,激动地从床上坐起,可身边哪有什么无脸人?垫在身下的也是柔软温暖,却让人感到及不习惯的被褥。自己明明就是刚刚醒来,而之前那些向自己逼近的无脸人就像是一场噩梦。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为止,是一场噩梦呢?自己在前后所产生的那些想法,直到此时梦醒了,也仍旧深深留在自己的脑海中。畀十分确信,这场梦和过去所做过的任何一场梦都不一样,而且,她自身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这个中继器不对劲,畀的内心对她大声说着,这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合适的盟友会有的感觉。“莎”和这些诡异的外来者合作,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结果绝对不会如自己希望的那样。畀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先一步回到“莎”身边,和她再次交流一番,重新审视和这些外来者的盟约。和她此时所产生的感觉相比,和少年高川在一起时体会到的感觉反而显得更加温暖善意。
要说这个中继器里的外来者是带着恶意而来,也没什么证据,但是,畀很确信,哪怕自己所感受到的并非恶意,也绝对谈不上善意好意。
危险!危险!危险!激烈的警告从畀的内心深处传来,让她有一种产生幻觉的感觉。
然而,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呢?能够做什么呢?畀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在中继器内部,这里是这些外来者的地盘,而且远比自己强大,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也不能否认,自己所产生的恐惧感和危机感,是面对这些神秘主义的外来者时所产生的不适感,以及在陌生环境中产生的抗拒感,再加上一些过度的思虑所导致的错觉。可是,哪怕这么理智地去审视当前的自己,畀也无法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发抖了。
这种强烈得难以自制的感觉,是她许久都没体会过的。最近的一次记忆,还是在初次遇到素体生命的时候吧。统治局里有太多强大又诡异的东西,不习惯的话,一直颤抖的话,会连一线生机都错过。所以,为了生存下去,她已经很久都不会为此这么颤抖了。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畀只是这么自言自语问道。她重新回想自己见到的义体高川,以及和桃乐丝的碰面,和对中继器内其他人员的观察,越是回想起那些细节,就越是有莫名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碰到的皆非人类,至少,不是她认知中的“人类”概念。
2039 魔女的心室
恐怖的梦境,在心中无可遏止的恐惧感,异常的气氛,畀所见到的中继器内部是神秘的,却又和过去她所见过的神秘都不一样,就像是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冥冥中摆弄着一切,其中隐藏的秘密让人在恐惧之余仍不住去探究,却又会随着逐渐深入而愈加感受到不测的危险和恐怖。明明在实际上自己并没有受到伤害,可是,那种隐而未出的不安就是无法让人静下心来。如果可以的话,畀一秒都不想在这里的同一个地方——例如这个房间里——停留太长的时间,她的感觉似乎在给予警告,当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自身就会被卷入某种看不见的漩涡中。
她看了看房门,桃乐丝的警告还在她的耳边回想,噩梦中她打开房门就看到了诡异的人们,那么,如果现在自己去打开这扇门,真的会看到和噩梦里一样的事情吗?亦或者,之前那恐怖的情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吗?越是感到恐惧,就越是想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畀下定决心,走到房门前,聆听了一阵。外边没有半点音讯,就像是房间内的世界和房间外的世界被彻底隔离开了一样。在畀看来,这同样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她从未见过完全寂静的世界,常识中的“安静”也同样是有声音的,这些声音来自于某些事物的活动,在她一贯的认知中,只要世界没有从根本上停止运动,事物就一定会发出声音,而身为一名在统治局里久经考验的战士,对这种万事万物的运动所发出来的声响尤其敏锐。
然而,那敏锐的感知,在这里毫无作用。这让畀又不禁产生更大的忧虑和恐惧。真的要推开这扇门吗?自己真的想要追究这里的真相吗?这个地方是盟友的老巢,无论设置有多么古怪的防御机制都不奇怪,身位客人的自己有必要去追根究底吗?罔顾桃乐丝的警告,在盟友的老巢里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到底是为了替“莎”侦察清楚这些外来者的实力,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畀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抓住门把手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她开始注意到墙壁上的钟表滴答转动的声音,她开始注意到烛火不安的摇动,她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从门缝向外延伸,那不像是光线的作用,而仿佛是某种力量在偷偷地将自己的影子往外扯。
心中不安定的想法,那愈加深沉而恐惧的情绪,那宛如泡沫一样出现的好奇心,各种各样的理由在脑海中冒出来,让她的手脚不听使唤。更无从分辨,当自己动起来时,究竟是何种情绪何种想法为起因。
畀咬了咬牙,就要转动门把,却在同一时间,从门外传来平静又熟悉的声音:“畀,还醒着吗?”
是桃乐丝的声音,畀不由得愕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在这个时间找过来。但是,她已经下意识打开门。猛然间,畀愣住了,桃乐丝不在门外,更确切地说,门外什么都没有,仍旧是那条仿佛会无限延伸下去的通道。和梦中一样漫长的通道里,却没有梦中那么热闹,除了她自己之外,再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影。通道里的光是惨白的,让人心情压抑,一体化成型的结构感呈现出死板却稳固通透的陈列感,明明还有许多房间,但在此时打开门的却除了她之外一个都没有。
尽管不像是噩梦中那样,却有着同样让人感到不安,想要立刻关上门,将门外一切都忘记的冲动。畀的脑海中还回响着桃乐丝的声音,可是,她显然并不在眼前,而且,当她打开门之后,那声音就中断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畀这么想着,双脚却已经踏出了房门外。
长长的通道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看不到头,罗列的房门仿佛无穷无尽,单调的景色在灰和白之间交错,在这不知道有长的世界里,畀觉得自己就是孤独的一个。她站在这条长长的通道中,又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在除了自己的身体发出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的寂静中,似乎某些若有若无的幻觉在自己的耳边和眼前摇摆。畀不由得走了一步,当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自己出来的房间时,那扇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原来镶嵌着房门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墙壁,当视线向两侧移动时,原本同样罗列在左右的房门也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同样光滑的墙壁。
畀静静地转动视线,所有本应该进入她视野中的房门全都没有了,通道的两侧只剩下向着无尽的前方和后方蔓延的墙壁,自己站在这条长长的通道中,更显得单调,仿佛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一切都是异常的,但是,畀的本能阻止了她再继续惊诧下去,而那原本在房间中就已经滋生的恐惧感,反而在这个时候徐徐平息。这种更加确切可见的,孤寂漫长的异常,让畀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明明是在中继器的内部,但眼前的经常景状却仿佛让她回到了统治局,回到了过去在统治局中冒险的时光。这种单调的味道,这种灰和白的色彩,这种只有一条路的无选择,这种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孤独,这坚硬的触感,以及仿佛会无限蔓延,永无止尽的前路,不正是统治局那同样无比广阔,从未抵达过尽头的世界所同样具备的吗?
只有在此时此刻,在这种异常中,原本陌生的中继器“内部”,才变得和统治局“内部”无比的近似。
——据说中继器的建设同样参考了统治局的技术。
这样的念头在畀的脑海中闪过。尽管她突然意识到,走出房间的自己已经脱衣卸甲,什么武器装备都没带在身上,而且自己似乎已经没办法再回到房间里重新整顿了,除非能够再遇到桃乐丝等人。在这个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异常通道中,那些外乡人的眼睛是否也仍旧在关注着自己?畀无法肯定,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如果有人意识到了这里的异常,并关注着自己的话,无论出现还是不出现,都是有意的。如今自己所面对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中继器内部的人们没有意识到这里的异常,二是她们意识到了却主观上按兵不动。而无论哪一种,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对。
没有武器,没有提示,没有安全感,没有可以在第一眼就知道能够利用的东西……如此充满了恶意的环境,却并没有超过自己过去在统治局里经受过的磨难。畀那一直蠢蠢欲动的内心,在好奇和怀疑的逼迫中不得安宁的情绪,全都在这一刻平静下来。她感觉得到,自己整个人正在融入这条通道中的寂静,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于是,融入这份寂静中的她开始迈出脚步,向着前方一直走——对于只有两边朝向的通道而言,哪一边是“前方”其实已经难以区分了——地面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察觉到自己没有穿鞋子,微微的气流拂过肌肤,让她察觉到自己身上穿的是轻薄的睡衣,越是向前走,她就能察觉到越多的关于此时自己状态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这个时候才逐渐清醒过来一般。
畀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单调的通道中,也开始出现了更加丰富的东西,那是无法具体观测和描述出来的东西,仿佛隐藏在视野外的细节中,但是,那种逐渐变得丰满的感觉,她不觉得是一种错觉。那个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的看不见的眼睛,那个在寂静中若有若无地在耳边响起的幻听,都在让她下意识明白,自己该往哪里走,要去什么地方——尽管这些下意识明白的东西,都无法用思维和语言明确地描述出来。
她只能将这一切形容为:指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以这样的方式引导自己,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比起之间中继器表现出来的诡异,如今的诡异却是畀更加熟悉且习惯的。
——这里,到这里来。
在畀的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就像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尽管这种冥冥的指引一直存在,但是,通道就只有两个方向而已,哪怕没有指引,自己也没什么选择,只能这么走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用了多长的时间,畀的视野中,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出现了新的轮廓,一开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但随着不断前进,这模糊的一团开始细化,变得清晰。那是大量的线条构成的图案,一种完全没有弧度,也不存在除了九十度角之外的任何折角的结构,看似很单调的变化,却因为线条太多而显得极为复杂。这些充满了规律性的图案直观就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力量感,只是沿着这些图案线条的走向一直观测下去,就能感受到那看不见的力量的汇聚。
在前方,这些线条最终汇总的地方,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核心”。
畀下意识就明白了,那冥冥中的指引,正是要让自己前往这个“核心”。
那么,这个“核心”相对于这个中继器又有怎样的意义呢?相对于桃乐丝这些外来者,又有怎样的意义呢?在此时此刻,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是否同样希望自己前往那里呢?
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是,处境并没有因为疑问而产生变化,畀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对方没有给她太多的选择。要不前进,要不回头。她选择了前进。
更前进一些,单调的景色变得复杂,寂静的气氛浮现了新的声音,畀开始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单独一个了,仿佛有一些东西隐藏在墙壁中,亦或者是墙壁后,自己无法直接看见,但它们的存在感正一点点变得清晰。又过了一会,畀听到了更加清晰的声音,已经可以肯定不是幻听了,仿佛巨大的机械在工作,精致小巧的零件,粗犷巨大的零件,有简单的结构部分,也有复杂的结构部分,它们以某种形态和规律关联起来,一个撬动一个,一个带动一个,将一个个微小的动静凝聚成巨大又强烈的动静,那无比巨大的动量直接表现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在畀的前方,通道的尽头出现了。尽头是一扇红色门。在这漫长、单调、灰白色的通道中,红色的门就像是一切的终点般醒目。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完全停下来,她走上去,尝试推开这扇门。
红色的门就像是没有上锁一样,轻易就被推开了。通道里的光越过畀的后背,投入到门后的空间里,拉长了地上的影子。映入畀眼帘的,是一个整体轮廓宛如心脏般的机器,长宽高都超过百米,没有蒙皮而裸露出来的内部结构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而在这颗“心脏”的最下方,有一个用透明物质包围起来的腔室,内部是一个打扮奇特的少女,如同祈祷般闭着双眼,双手十字交扣紧握,跪在畀的面前。
尽管是怪异的景象,但畀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只能用“神圣”来形容的气息。
少女祈祷中……她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念头,并且知道了,那指引着自己的,定然就是眼前这个奇特的少女。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畀对眼前的少女问到。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却有一个像猫又像是兔子的怪异生物从她身后转出来,一个幼稚却亲切的声音在畀的脑海中生出:“她叫小圆,是一个魔法少女,这里叫做‘魔女的心脏’,目前用来充当时间机器的能源中心。”
畀对魔法少女谈不上知之甚详,但也并不陌生,和“莎”有过盟约的外来者中,就有这么一批自称是“魔法少女十字军”的家伙。眼前这个少女的奇特装扮若是仔细打量起来,也的确有着魔法少女制服的影子,不过,从美感的程度来说,畀曾经见过的那些魔法少女都无法和眼前的这一位相比。那不仅仅是服装上的华丽优雅,更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和过去所见过的魔法少女有着天渊之别,简直可以用“不是同一种生物”来形容。
2040 近江实验
近江注视着屏幕上的影像,在独立而特殊的房间中,统治局原住民“畀”正在和伦敦中继器的特殊产物“丘比”交谈。
“畀”的身份在统治局中不算特殊,其本人表面上也没有太过异常的地方,力量上比她强大的人有许多,即便是神秘性也没有太多独特的表现,但是,从义体高川的数据统计来说,她的存在有诸多疑点,似乎在多个线索中占据了特殊又隐晦的位置,无论是她和新生瓦尔普吉斯之夜“莎”的关系,亦或者从素体生命的动向,还是从她和少年高川,以及和富江人形的接触来说,她并没有她自身表现出来的那样普通。
另一边的“丘比”更是和伦敦中继器前身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其本身表现出来的知性和身为魔法少女核心力量来源的特殊性,都意味着它定然会在这个世界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网络球为了建设伦敦中继器,对其前身的瓦尔普吉斯之夜有过深入的了解和剖析,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解释“丘比”到底是什么东西,虽然怀疑其是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意识体现,就如同现在的“莎”一样,但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无论如何,从已经到手的数据来说,“莎”和“丘比”有着相似度极高的地方,为了进一步去理解统治局原住民“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以及更进一步去认知“莎”和“丘比”这类存在对这个世界意义,以及它们终将要末日降临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对近在咫尺的“丘比”进行多方面的测试是不可避免的。
在近江看来,既然末日涉及了世界运转的方方面面,其影响力由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因素所产生,那么,想要在末日中有所作为,解析这个世界中最为显著的部分特征,乃至于完全理解世界的全部因素,是不得不为的事情——哪怕在理论上,己方并没有这样的时间去完成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她也秉着一个求知者最基础的好奇心,去观测着自己能够接触到的这些重要因素。
“丘比”的特殊,“莎”的特殊,“魔法少女”的特殊,“畀”的特殊,在这一次并非巧合的相遇中,必然会产生一些化学反应,而在这些化学反应的背后,也必然会延伸出一系列影响未来走向的因素,其中也肯定会有涉及到少年高川和“江”的信息。这些连锁是如此的深刻和复杂,乃至于就算是近江也无法完全分析出来,不过,她仍旧想要尽自己所能去捕捉更多的信息,以便在那个可以想象到极为恶意的未来中,获得几张王牌。作为“近江陷阱”的身份,近江已经肯定,自己必然要和“江”发生至少一次的正面碰撞,即便在桃乐丝等人看来,她只是一个“陷阱”,无法用“人”的概念来对待,但是,仅就她自己而言,并不觉得自己应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空空白白地去面对“江”。
——就算是陷阱,也是有自己意志的呢。
近江的目光中,微微露出狰狞的笑意,她并不害怕其他意志赋予自己的使命,也并不害怕从其他观测角度看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同样不害怕那些似乎明摆着自己无法战争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荆棘,即便是如此优秀的自己,也是披荆斩棘才走到现在。她不否认自己的天才,而正因为承认自己是天才,所以,想要做更多的事情,相信自己能够做更多的事情,不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近江的思绪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在自身存在之哲学上打转了。她所接触过的许多人,在神秘的世界里总是不得不重新建立和反复巩固自身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从而构筑其一个坚固的思想心理防御体系,避免被那冥冥中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恶意所侵蚀。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从另一个观测角度来说,这些人自身不可避免地换上了一种名为“末日症候群”的候群病状,本来就是从精神到生理的病人。因此,这些人总是表现出过度思考和精神濒临崩溃的迹象。但是,近江从来都没有过,并非是她不会过度思考,而是她的思考质量似乎远超她所见过的所有人,包括奇特的桃乐丝等人,从而没有“过度”一说。
仅就“思考”这一行为来说,她所具备的上限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而从这些超越人类的表现反过来看待“近江”到底是什么,她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确不属于“人类”概念。因此,在桃乐丝的那些言辞中,她就是所谓的“近江陷阱”这般毫无人性和人类意义的说法,她自身也不以为意。
近江对自己的情况有着比其他人所想象的还要深刻的分析,即便是桃乐丝可以从另一个观测角度去认知她,也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理解她。尽管在桃乐丝看来,“近江陷阱”是从她所演绎的“剧本”中诞生出来的,自己理所当然理解“近江陷阱”,但是,在近江看来,如果桃乐丝无法理解“江”,那么,又如何真正去理解一个足以成为“江”的陷阱的东西呢?毕竟,“近江陷阱”的最终用途,是理论上要对“江”产生决定性影响的。
十分明显的矛盾和悖论,存在于桃乐丝对近江的观测和近江的自我观测中,近江在一步步接触桃乐丝的理论时,就已经看到了这些矛盾和悖论,但是,桃乐丝看到了吗?能够解释吗?在近江的观测中,桃乐丝等人更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在巨大的压力下,她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弄清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她们的焦躁是必然的,而她们的无知和短时也是必然的,她们对一些因素的下意识忽略或刻意忽略也是必然的,她们根本就没有选择——她们其实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未来是多么的绝望和残酷。
正因为能够理解桃乐丝等人身处在怎样一个绝境中,所以,对于她们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哪怕是愚蠢的,冒犯的,近江也没有什么恶感。更认真地说,近江对她们始终报以“怜悯”这一情感。
近江拥有天赐之才,近江知道自己拥有天赐之才,也同样知道自己的天赐之才仅仅让自己超脱了“人类”,却没有超脱”世界”,在世界意义的末日面前,自己同样是脆弱的,前方也同样是充满了荆棘的。这些清晰的认知,构成了近江自身观测世界的基础。她站在这个基础上,研究着自己和这个世界。
近江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她坐在高脚凳上,仿佛悬浮在虚空中,环绕她身边的是无数的显示屏,除了她和这些事物之外,再没有其它具体的事物,也没有更多的颜色。她所在的地方,和显示屏上“畀”已经抵达的地方一样,是中继器内部特别开辟出来的特殊空间,这样特殊的空间还有许多,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用途。
近江平静地注视着一个屏幕,但是,视线的焦点却并不在任何一个屏幕上,她在这个特殊空间里,以特殊的方式同时获知所有屏幕上的信息,而并不仅仅关注一点。她所等待的数据,在“畀”和“丘比”发生直接对话的时候,以一种堪比火山爆发的强度从屏幕中涌出,进而在她的脑海中,以一种更容易被她认知的形象而直接的方式重新构筑。她的思维模式和人类完全不同,对信息的捕捉和理解也和人类完全不同,天然就有着远超人类极限的处理和分析能力,能够从人类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高度和角度去重新看待问题。
也正因为已经超越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所以,也就无法被人类去想象和认知——于是,近江就成为了一团于人类而言真正的“谜团”。
这样的近江之所以会和高川共结连理,并非他人所认为的,高川表现出了自身的特殊性,而近江比任何人都更更早的注意到了,而仅仅是因为义体高川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他不害怕任何能够想象出来的东西,并认为所有想象出来的东西都必然可以认知,那并非是真正神秘的东西。一个有形的表现绝对不是自己产生恐惧的原因,而真正让自己恐惧的东西,必然隐藏在那有形的表现之后,是那无限深远的形而上的未知。
高川是她遇到过的男人中,唯一会对她说这种话的,她并不知道其他的男性会否这么思考,但从实际遭遇来说,确实没有其他男性会和她交流这些东西。最初对高川产生的兴趣,就是源于此,并从这个起点,最终发展到了足以成为夫妻的情感,乃至于,强烈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的欲求。
高川的特殊性当然很有趣,也很有意义,但是,在近江自己看来,却并非是一切的开始。
近江是他人眼中的“谜团”,但是,在近江看来,如果真有什么人可以在自己这个“谜团”中存活下来,不至于在深入交流中精神崩溃,那大概就是高川了。所以,高川对她很重要,是她十分珍视的伴侣。然而,在桃乐丝等人观测到末日中,自己眼前的高川,和自己共结连理的义体高川,其本身也是无法幸免的——对近江而言,这正是她需要面对的,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
只要是对跨越这个挑战,斩破那些无法预判的荆棘有利的因素,近江都不会放过。屏幕中涌现的资讯洪流,正在近江的思维中剥离它的外形,那形而上的意义,以超越人类认知的方式,逐一展现在她的认知中。这样的工作对超越人类的近江来说,完全不存在压力,这反而让她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这意味着“畀”和“丘比”的见面,其背后的意义并没有达到一个她所期待的程度。
近江主导了双方的碰面,尝试以这样的方式去激发更多的信息,但是,从自身“毫无压力”的情况来说,这次实验其实可以算是失败的。
怎样才能让爆发的资讯,达到足以让自己感到“有压力”的程度呢?究竟哪些必要的因素相互碰撞,才能达到这种程度呢?如果自己一直“毫无压力”,那么,哪怕竭尽全力去披荆斩棘,也无法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成长。近江认为,自己正处于一个强大却尴尬的境地,那就是明明自己眼前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对自己产生足够的压力了,但自己仍旧无法百分之百打破自己能够预测到的未来命运。
如果从现在到未来,都有一个清晰的阶梯引导自己去突破去前进就好了。近江一直都认为,这样的阶梯是以“压力”的方式体现出来的。简单来去形容,那就像是游戏和中,主角不断碰到强大的敌人,击败对方,然后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强大一样。
但是,近江面前已经没有这种“比自己强大一些”的敌人了,却在未来肯定会出现一个绝无仅有的终结性的敌人。她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满级的新手村里屠杀兔子,却要在近期的某一刻,跳跃到最终关卡的魔王面前,尝试将对方打倒。
“果然还是无法跳过既定的步骤吗?”近江也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困扰,她所制定时间机器计划,在执行策略方面需要很高的精度,而现在伦敦中继器被末日真理教强行驱逐出了人类集体潜意识,的确会对计划产生巨大的影响。尽管眼前的情况在她看来,仍旧属于可以处理的范围,感觉不到什么压力,但是,末日真理教的行动确实下了一子好棋。
“畀”和“丘比”的交流仍旧在持续,她对双方到底说了些什么毫无兴趣,因为双方的互动只是有形的表现,隐藏在这个有形表现背后的意义,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完成了模型,由此足以知晓后继影响,并且,已经可以确定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她的实验,已经到此为止了。
之九 燃烧城市 2041 注视的恐怖
房门敲响的时候,我和富江仍旧躺在床上。我睡不着,脑子里有太多的思绪,虽然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那混沌的杂乱的思维活动仍旧在脑浆中翻来覆去。富江的呼吸轻轻拍打我的脖子,她紧抱着我,就像是要将我的身体塞入她的体内一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我实际上无法判断她是否真的睡眠。她那光滑密实的肌肤在我的身上磨蹭,身体散发出来的热度传递到我的体内,不能用灼热或闷热之类的词汇去形容,却仿佛可以深入到五脏六腑,让我从里到外都仿佛浸泡在温泉中一般——这充满了活力的热度,那激情后留下的欢愉,就如同是思绪的温床,然而,在我那混乱隐晦得自己都不明白究竟都有些什么的思绪中,这些温暖又充满了活力的愉悦感,只占据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吧。
房门在外边连续响了三次,就算不用连锁判定,我也知道来人是谁。我在这个地方渡过了不分白天黑夜的三小时,时间的刻度在身体的本能中是如此的清晰。我找上火炬之光后,没能在第一时间和主事者会面,反而是遇到了不少“老朋友”,他们对我说了许多借口,声称火炬之光的仪式准备工作正处于关键时期,无法接待来客,这些借口并不怎么高明,然而,对方也似乎并不打算做过多的掩饰。火炬之光对我的到来抱有一种暧昧的态度,虽然谈不上排斥,但要说欣喜也不尽然,正因为他们没有掩饰这种态度的行为,所以哪怕只是呼吸空气,我也可以嗅到十分明显的味道。
如果我的态度强硬一些,对方也会有进一步的反应吧,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大概是恶意的成份大一些吧。如果真的需要战斗,我觉得自己的赢面更大,但是,我不觉得自己需要打这样的一场战斗,因为,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打败、杀死或阻止这些人的行动。我根本就不知道火炬之光到底隐藏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举行偏差仪式,究竟都有些什么过程,其中又有哪些禁忌,甚至于也无法判断这些人到底是处于怎样的想法,去继续这么一场仪式。在这里有许多“老朋友”,但是,这些“老朋友”仅仅是我个人认为的,对方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诞生,甚至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他们看待我的到来,当然就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尤其是这个“陌生人”在传闻中并不站在一个良善正派的立场上,更像是一个单枪匹马的恐怖分子。
我在这个世界的神秘圈子中风评不好,实际战绩更是伤害了许多人,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正如荣格所说,我就是一个差点就屠杀了全人类的刽子手,因为我的手段而陷入昏迷乃至于死亡的人类多达几十亿,目前还能够活动的人类中,已经没有一个普通人了,幸存下来的神秘专家同样憎恨着我,那些因我的作为而死伤的人中,就有着他们的亲朋好友和爱人。
所有人都认为我行为乖张,精神失常,思维比那些被普通人视为怪人的神秘专家还要扭曲,是真正意义上偏离了人性道德的反人类份子,是从人类角度而言的危险邪恶的存在,也是目前战争势态变得被动的罪魁祸首。严格意义上,我视为”老朋友”的这些人并不认为我是朋友,我在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没有真正的朋友。
这些漠视、敌视乃至于仇视我的人们,哪怕不站在对立的立场,也绝对没有友善倾向的神秘专家们,绝对不会对我的到来有任何善意的想法,也不会感到喜悦——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让我进来了,其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因为我的到来,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大概仍旧有促进的余地,然而,他们也势必因为我的过往,而在对待我的态度上需要商榷。
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明白他们的想法,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给他们带来的创伤和顾忌。我不会否认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的伤害,也不在意他们如何看待我,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态度和他们的利用而对他们生出任何不对付的情绪。所以,总的来说,我仍旧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很想对他们说“一切都会变好”,亦或者说什么“所有的伤害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之类的话,但是,这些话真的不是我在为自己辩解吗?我需要这样的辩解吗?这些承诺说出口后,我真的能够完成吗?我可以确定“一切都会变好”吗?我可以真的肯定“所有的伤害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吗?在这一次末日幻境中,被我的所作所为杀死的那些人,还会重新活过来吗?如果“末日幻境”只是一场梦,所有人都真的会在“病院现实”醒来吗?而“病院现实”就真的是真正的现实,是美好的世界吗?
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崩溃了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有资格对其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做出承诺吗?我孜孜不倦地追逐“病毒”,试图去拯救每一个病人,但是,我已经失败了,我所能做的……毋宁说,哪怕只是“让自己爱着的人相安无事”也没能做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至今仍旧一事无成。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话呢?事实明摆着什么都没变好,还在不断恶化,哪怕我在执行着的计划,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战胜“病毒”。
所以,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用了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我,我都只能沉默。哪怕,我的沉默也只会换来对方的不满。
我能够为自己辩解什么呢?我能够厚着脸皮,说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好吗?我能够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的牺牲和痛苦作为最终胜利的基石和粮食吗?我的内心无法排解这些悲痛和愧疚,但是,我的实际行为却真的在这么做。
我在吞噬着他们,这是他们中不少人的看法,也是我觉得最正确的一面。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让我呆在这个地方,考虑着,思量着,试图尝试利用我。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我愿意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尽管,他们自身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房门没有再敲响,外面的人似乎知道我还醒着,就在外边传话到:“你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高川先生。”
“你们准备好了吗?”我反问到。
“……这话是应该是我这边问你才对。”外边的人说:“你准备好了吗?高川先生。不过,就算没有准备好,也必须过去了。”声音中带着漠视和敌意,并不掩饰对我的恶感。而这个人,正是荣格本人。
“……”我努力挂上一丝笑容,我还能够笑出来,但是笑容中的滋味之复杂,大概只有自己才明白吧,“等我一分钟。”
这么说着,富江猛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坐了起来,就像是从未睡着一样,精神奕奕地将内衣和外衣逐件套在身上。在我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的时候,就已经拉开房门,对着站在门外阴影中,整个人似乎都变得阴森起来的荣格招呼倒:“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客人……还是说,你们不打算友爱地对待我们?”
我只能看到富江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话无论怎么听都万分古怪,无论措施、时机还是意思,都让人感到别扭,倒不是说不应该这么说话,而是,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类的正常说话”。明明意思是可以传达的,内容也可以理解,可是,却让人猛然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哪怕是我也觉得毛骨悚然,被富江的身体挡住,只露出半边轮廓的荣格显然也有些动摇,哪怕动作的细节被阴暗隐藏起来,我也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在和富江对视,并在这种对视中,充满了不安定的情绪。一向表情平淡,仿佛带着铁面具,难以表露内心的荣格,也是一位饱经考验的神秘专家,他对自身的情绪有着极强的控制力和专业的调整手段,即便如此,他此时的情绪流露却是如此的强烈,而且,那并非是愤怒亦或者别的负面情绪,而仅仅就是一种恐惧感。
十分纯粹的恐惧,正从那无法确认的细微的颤抖中,隐隐流淌在空气中。
我不知道荣格到底在面对富江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但很显然,他连开口说话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到。
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我逐一系好外套的扣子,向着两人走去。经过富江身侧的时候,我看到了荣格的表情:我无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表情,看似所有的面部细胞都已经坏死了而显得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充斥着强烈情绪的眼睛行程了强烈的对比,从而让死板的脸表现出一种不可描述的表情。在没有看到这张脸之前,我甚至不觉得人类脸上的表情能够如此的丰富。
丰富到了,我几乎觉得荣格要崩溃了。
“荣格?”我叫了他一声。
他猛然深吸了一口气,瞳孔紧紧缩成一团,就好似从彼此的注视中回过神来,额头上悄然浮现出细密的汗水。他看起来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而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这副模样。
“你,你……”他的声音干涩,却明显是在对富江说话,却又语不成声。
“发生了什么?荣格?”我用力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又一次仿佛突然惊醒,浮现血丝的圆睁着的眼珠子转向我,仿佛这才看清我的模样,这才意识到我就在这里。
荣格没有说话,沉默着注视了我半晌,那充斥着丰富表情又显得僵硬无比的脸渐渐缓和下来,瞳孔也渐渐变回了平常的模样。他的呼吸从急促变得稳定,显然已经调节过来了。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的人,我觉得他肯定从富江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我无法想象的东西——富江看起来像是人类,但她的本质显然并非人类,而是连我也无法弄明白的某种东西,因此,尽管荣格的恐惧来得很突然,却又谈不上出乎意料。
这就是我的爱人,我的“江”,是生命难以承受的重量。
“荣格?”我第三次叫他的名字,并不掩饰关切的意思。
“没,没事。”荣格用力捏了捏鼻梁,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只是有点儿失神……高川先生,你和这位富江女士真的结婚了吗?”
“是的。”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问问而已。”荣格用难以形容的目光注视着我,“真可怕啊,高川先生。”
“结婚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说。
“但是,和什么东西结婚,却是十分可怕的事情。”荣格低声对我说:“难道高川先生一直以来都没有半点感觉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其实我是明白的,那种无比强烈的,连灵魂都要被吞噬的恐惧感,我才是经受最多的人,因为,“江”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身体里,在我的灵魂中,已经是我的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要在说谎了!”荣格几乎压抑不住声音,“你在恐惧!你在害怕!高川先生!”
“……”我和他那强烈得似乎压过来的目光对视着,然后,我对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必须承载的恐惧,也有就算恐惧也必须去做的事情。我没有说谎,我只是接受这一切。”
“……愚蠢,你真是太愚蠢了,高川先生。”荣格的表情又哭又笑,在我的记忆中,他很少有这么明显又对立的情绪表达,仿佛对我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是人,高川,站在这里的你,不是人。我是错的,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将你和那位高川先生连系起来,你们是不一样的,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东西。”
2042 偏差仪式
荣格的情绪很激动,比任何时候我所见过的他都激动。我觉得自己能够明白他如此激动的原因,他对我的观测不能说是错误,但是,在我看来却仍旧不是我的全部,所以不可避免产生了偏差。我和另一个高川在许多人的眼中是不一样的,而我大概算是反面的存在,这些人所看到的,我和另一个我之间的本质差异,仅仅是受限于他们身而为人的局限性所导致的错觉,在那最深沉的内心中,我和另一个我的原点始终是一致的。
当我不曾否定另一个高川的存在,当另一个高川不曾否定我的存在,当我们如此存在着的出发点保持一致,我们便终究都是“都叫做高川的一个”,而并非是“叫做高川的不同的两人”。
尽管我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荣格和其他人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吧,他们更相信自己能够观测到和能够认知理解的事物,而我和另一个我的存在方式超越了他们的观测极限,也因为“病毒”的缘故而超乎他们的理解。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我们并不了解末日症候群,这是一直都没有发生改变的事实。
荣格的错觉不是错误,荣格的认知偏差也不是错误,也许会让他产生错误的判断,但至少能够让他的精神不至于崩溃。所有人对自身无法认知和理解的事物的曲解,正是其生存本能做出的妥协,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尽管在这个末日幻境里,即便有这样的防御机制也无法让他们活下去,哪怕放到病院现实中,也无法扭转他们自身早已经崩溃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存在基础是客观的,但却并非是友善的,对所有人而言,这个不友善的客观世界反映在主观的世界里,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绝望、疯狂和不可扭转的错误。或许,无法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们才算是幸福的吧。
我这么想着,对荣格那激动的表现没有任何表态。我沉默着注视着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对一切都充满了歉意和悲伤,但是,却无法将之对这些受害者倾述,而我自身也正是伤害他们的因素之一。
荣格和我对视着,半晌,他眼中剧烈翻滚的情绪就像是渐渐冷却了一样,重新变回我所熟悉的那个样子:平静的,平淡的,不能说冷漠但是深邃的,就如同用一个坚硬的盖子将内心中那澎湃的情感关押在下水道中。他似乎在思考,然后对我说:“跟我来吧,其他人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我个人觉得,让你找到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但也有人认为你的到来可以帮我们一些忙——高川,我想再问你以此,你真的是想帮忙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知道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是如何进行的,又是如何作用的,当然也无法判断其最终结果,所以,才想要在仪式进行的时候加入进来。哪怕有一点可能,我都希望为自己的计划减少障碍。
荣格明显并不信任我,而我也的确没有足以让人信任的地方,我过去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我并不是他们的朋友,也不值得他们信任。如今还活着的人,即便不憎恨我,也绝对不会再信任我了。
一个利用中继器对撞几乎杀死了全人类的家伙——我相信,这就是这里所有人对我的印象。
富江发出肆意的笑声,荣格的肩膀有些发颤,但瞬即止住了。自从他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后,就再没有看向富江。我只是用眼角打量了一下身侧富江,但在我看来,富江身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足以让荣格的内心如此震动的因素。在我的有眼中,富江无论精神表现、行为变现还是身材相貌,由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荣格不再多话,转身就走。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存在于这个统治局区域的大迷宫的地下层。整个大迷宫据说只有地下层的一部分属于统治局的建筑,其他部分完全是由火炬之光建设而成。从规模和所在地方的异常来看,火炬之光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个仪式地点的建设,通过新增建筑范围的方式连通了原本就存在的统治局建筑部分。我、富江和荣格所走过的地方,只有三分之一和来时一模一样,剩下三分之二的模样有着相当强烈的统治局风格。灰白色的材质,没有光源的光线,沿着通道一直向远方蔓延,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即便使用连锁判定,也没能估量出这里的面积,倘若是正常的空间,我此时的连锁判定可以触及很远,但是,这里到处充斥着明显的神秘性,尽管并非整一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但也绝对存在负数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为了对付素体生命、众多不怀好意的人和统治局里其他异常之物的袭击,火炬之光利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个仪式基地打造得固若金汤。我十分确信,就算是素体生命攻来,也绝对无法在一时半刻占据上风。
“真大啊,你们是怎么建起来的?”我忍不住问到。
“火炬之光的人控制了四台建设机器。”荣格简单扼要地说。
“用神秘力量?”我继续问到。
“不,火炬之光里有能人破解了建设机器的活动程序……很难让人相信,对吧?安全网络是那么的强大,完全依托于安全网络的建设机器,以少数人的力量理应是无法破解的,但事实就是这样,火炬之光的人在很早之前就完成了破解,他们驱动建设机器在短短几年内,就完成了这种规模的仪式地建设。”荣格这么说到。
“真是能干的家伙。”我不由得说到。
“是很能干,但是也很麻烦,这一次你就可以见到这些人了。”荣格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并不是这次仪式的主要负责人,只是被发配来和你进行沟通而已,我本人绝对不希望和你扯上关系,但是,也许这就是命运。”
“别这么说嘛,荣格,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我这么说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轻佻。
“如果是另一个高川,倒是可以做朋友。你的话就算了,我不想和怪物交往。”荣格毫不客气地说,然后带着我和富江进入升降梯,继续向下行。升降梯没有明确的楼层标记,下降了多少似乎完全由感觉来判断。我从荣格脸上找不出半点端倪,但是富江却突然说到:“这是心想事成的电梯吧,我记得大概是要到什么地方,完全通过特定的想象行为进行控制,思维特征才是通行的密码。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的东西。”
我有些意外,富江似乎很熟悉这东西,而且,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的意思应该是:这里的“下行”并非是正常距离意义上的下行,而是通过特定的思考活动来决定目的地吧。又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在这次末日幻境里,出现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虽然富江这么说,但荣格却一言不发,根本就不回过头去看富江一眼,似乎已经拒绝了再去观测富江一样。
只是过了不到十秒的时间,电梯渐渐放缓停止,仅从身体感觉而言,和乘坐正常电梯的感觉不存在太大的差别。但是,既然富江那么说了,那么,我十分相信,这个电梯的移动是以非正常的方式进行的,那些所能感觉到的“正常”都不过是一个假象。
电梯门在我的面前徐徐打开,光一下子就从逐渐变宽的夹缝中倾泻进来,那是完全不同于之前休息处和通道区域的明亮。我嗅到了硫磺和火焰的味道,就好似身处在活动火山的内部一样,差别只在于温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电梯门后的风景一点点变得完整,我看到了巨大的柱体,巨大的火盆,巨大的符号和纹路铺盖在石板上,至少上百人围绕在巨大火盆的周围,仿佛疯子一样癫狂地手舞足蹈,像是在歌唱又像是在尖叫,许多人在吹奏乐器,发出刺耳的不成韵律的声音,还有人击打或大或小,模样奇怪的鼓,那沉闷的声音似乎要让心跳也变得紊乱。
就是这么一副群魔乱舞的场景,却能让人明显感到仪式性——那强烈的仪式性和澎湃的情绪,在那癫狂混乱的声音和动作中不断旋转,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散发出无数种让人排斥,不想再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对任何尚存人性的人来说,这都是只有用“邪恶”和“疯狂”才能够形容的景象,但是,另一方面,同样可以从中感觉到一股强大得让人要深陷进去的力量。我觉得,如果是普通人目睹了这一切,一定会身不由己地被这股癫狂的气氛感染,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吧。我十分肯定,倘若这就是仪式,那么,定然是邪教的仪式,倘若仍旧不算是仪式,那也定然不是用“精神病人”可以来形容的行为。从人性的主观角度而言,这一切都是邪恶的,足以让人感到恐慌的。然而,能够注视到这一切,并站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会深陷其中。
当然,也没有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惊,第一印象就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虽然是听说了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能够干涉到当前形势才来到这里,但是,我在这里能够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即便确实是充满了力量,却和我想象的相去甚远。我个人不觉得用这种力量,这样的仪式,去导致的影响整个世界的“偏差”,对于自身所愿是有益的。我更惊讶于,这些人对这种人性主观上的邪恶视若无睹,孤注一掷,就像是他们的精神早就崩溃了,才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仪式?”我不由得问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走出电梯。
正率先走出去的荣格平静地回答到:“还不完全是,真正的祭品还没有奉上,这也是为什么没有驱赶你们的原因之一。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来为这场仪式献上祭品……”这么说着,他猛然回过头,用一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着我的眼睛:“你找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也需要这场仪式,不是吗?”
“……”我沉默了,这是一群疯子。之前看不出来,但现在已经肯定了,他们的精神或许已经变得比我还要不堪。这些“老朋友”已经变得彻底不像是我所知道的他们了。
我的内心一阵刺痛,或许我的所做作为,也正是导致他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我在没有选择的前提下,让他们也变得没有选择。这是我的悲哀和错误,也是他们的悲哀和错误。现在,他们已经变得比我更加疯狂,我所见到的一切,似乎还停留在某个阶段,但是,继续下去的结果,也绝对不会是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他们是否还有正确的冷静的判断力?我已经不抱任何指望了。
我十分肯定,火炬之光正在进行的,我的“老朋友”们协助他们进行的这场偏差仪式,是真真正正的邪教仪式。正如火炬之光过去以来所给人的印象那样:将会导致包括其自身所有人和事的偏差,并且,这些偏差从来都不会带来好的结果,而是让所有人都为之头疼。即便如此,也正如火炬之光一直存在,从未被自己和他人毁掉一样,眼下的仪式也在一种癫狂又玄妙的巧合中,逐渐通过执行的一个个阶段。我是否可以阻止他们?倘若我阻止了这场仪式,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怎样的影响?究竟是顺从这场仪式,让一切产生恶性的偏差,由此创造计划成功的机会;还是应该破坏仪式,在消除偏差的自己所知道的必然中,去让计划顺其自然地展开?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又一次强烈地感受,自己正站在交叉路口,每一个心灵的触动,都将是决定命运的骰子。
“真是有趣极了。”富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她眺望着那些疯狂的人们,对身边这一切的异常视若无睹。但是,我并不对此感到诧异,这的确是富江会有的表现,而我也只觉得她只是觉得“有趣”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主观情绪。不,也许就连“有趣”都并非是一种情绪,而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