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 笼中的笼中
如今的形势对这个世界是极为糟糕的,不仅仅是末日幻境,而且,如果我的猜想没错,末日幻境不断的崩溃轮回已经造成了足以动摇病院现实的连锁反应。番茄 --.就如同安德医生倡导的“人类补完计划”的基础理论那样,人的**是精神存在的载体,但反过来说,人的精神也在影响着**的物理状态,从人的角度来说,其物质载体的**并不仅仅是作为“基础”存在的,本身也会受到在当前科学理论下无法观测到的某些影响。既然“一个人的精神都足以影响到其精神的物质载体”,那么,由为数众多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为基础构成的庞大精神世界“末日幻境”反过来,以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物质载体”即其**以及由**所转化的lcl为作用对象,乃至于作为通道去影响更多的物质态产物就是理论上成立的。
“病毒”是目前来说无法观测的存在,但是,它确实形成了“末日症候群患者”这样一批物质性载体,并在人们因为自身的局限性,而没能将“患者”从常识性的“未知疾病患者”的概念中摘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切实地通过这些载体去影响其他事物了。
在这种连锁性的影响中,随着末日症候群患者人数的扩大,影响力也会如同滚雪球一样增加,而影响力的增加又反过来会促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增加。具体的增加比率尚不明了,但肯定是一直在增大,而且明显超过病院现实的那些研究者的想象不,就研究者的水平而言,只要没有达到“天文单位”的等级,就应该还在可以接纳的范围内,而且,从“高川”在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存在时间,以及由“高川”观测到并记录在日记中的,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增加速度来看,这个连锁反应的速度并没有抵达“天文单位”的水准。
虽然仅就我这个高川而言,在那短短的认知到病院现实的那段时间里,无法从根本上将末日幻境的时间和病院现实的时间关联起来,也就无法准确确认从最初高川进入病院,到发展至如此境地,到底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说度过了多长时间。不过,仅从神秘专家的直觉来说,不会超过一年。
“病毒”那滚雪球式不断扩大的影响力,以及影响力扩大的速度,对比起“一年”这个短暂的时间,无疑是很令人绝望的我所观测到病院现实的状况已经很好说明了一切,研究者们并不是没有信心找到“血清”,而是他们需要比“一年”更多的时间。人类所存在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种相对于宇宙天文单位相对极为缓慢的世界,而这种缓慢也正严苛地表现出了人类自身的局限性。
虽然在病院现实死亡后,我就再没有真正进入过病院现实,但是,对比如今的末日幻境和之前我所经历的那个末日幻境,种种因素所体现出的规模扩大化,已经是相当强烈的暗示了。如今就连能够影响“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中继器,以及“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样的东西都存在于末日幻境中,构成这个末日幻境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本身,无论数量和状态,都必然已经达到了某种质变的水平。
我没有足够的参照物,去明确描述到底是怎样的质变,也无法预知质变之后的所有变化,我能做的,仅仅是从我已知的线索中展开联想和推论,但即便如此,展现在我眼前的,也是一个庞大得让我无法从中作梗的未来。
我需要面对的东西,仅从数量上来说,很可能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于不断扩大到几亿人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甚至于还可以估计得更加糟糕:病院现实也已经陷入了末日状态,“病毒”那滚雪球一样的影响力,已经波及了全球几十亿人类,乃至于已经不局限于“人类”这个物种,亦或者还要更糟糕,已经不局限于“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差别,整个星球的自然状态都已经开始“生病”了。
我只是一个人,比起“上百万”、“几千万”、“亿万”这样的数值,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如此渺小的除非能够抓住造成这个可怕数值的源头“病毒”,否则,是没有任何作为的。就如同在末日幻境中,我们这些神秘专家从来都没能在根本上改变世界末日一样神秘专家才多少人?末日所预示的,又是多少人?两者之间的差距绝对已经从量变成为了质变,而所有的抵抗都会被这可怕的量变包容,成为质变的一环。
富江问我现在该做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什么都做不了,但也什么都可以做。区别已经不在于“自己可以影响什么”,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无法对当前情势造成根本性的影响”,仅仅在于“做点什么可以让自己产生一种主观上的推动感”。
“什么也不做可以吗?”我说,当然,这只是玩笑,以感性行事的我,又怎会被那“什么都做不到”的理性禁锢住呢?哪怕明明知道,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其他人也在推动着自己的计划,也无法从感情上放任不理。当自己计划的阶段性目标,和他人计划的阶段性目标,和世界潮流的发展相辅相衬的时候,真的是哪怕自己不特别去做什么动静,也会被推着走。正如我想见一见“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根本就不用我出手,末日真理教自己就会去完成一样,而我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了。
所以,我的麻烦并不在于如何完成类似“见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种阶段性的目标,而在于见到后该做些什么,如何才能确保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出现后所产生的一连串连锁反应,符合自己的计划。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太过于遥远,所要面对的麻烦就质量而言,也难以估计,所以,根本就无法针对那样的状况做出有效的安排哪怕是尝试预想,并做了安排,也无法确认,这些努力是否有效。
理性来说,什么都不做,接受现况,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观测者才是就各种意义上最安逸的选择。
但是,当我尝试那么想,那么说,那么做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感性在骚扰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去否定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什么都不做的话,不会产生额外的损失吧?”我对自己问到。
“当然,不过,我还真没见过什么都不做的阿川呢。”富江耸耸肩膀,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吗?真的已经没有想做的事情了吗?真的只需要等待吗?”
“我发现,至今为止,我做的许多事情都是自相矛盾。”我这么回答到。
“但是,这并不是原地停留的理由,对吧?”富江就像是读取了我的内心一样陈述着。
“阿江,你说过,你是最终兵器中的一个,是最终兵器999,对吗?”我问到。
“是的。”富江说。
“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从末日真理教那边逃出来的,对吗?”我继续问。
“不,我可从来都没有逃,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决定我应该呆在哪里。”富江一如既往,充满了自信地说:“因为,我是最终兵器999,最终的最终兵器。”
“但是,你和其他最终兵器仍旧是不同的吧?”我说。
“当然,我和她们,不在同一个水准线上。”富江说:“你忘记了吗?阿川,我们可是一起对付过其他编号的最终兵器呢,而且,毫无疑问是我们的胜利。”
啊,我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样的经历,在我刚刚成为魔纹使者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持有临界兵器的是富江,而且,那个编号的最终兵器给人一种“弱得不像是最终兵器”的感觉,而且,在那之后,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被最终兵器击杀了,所以,才下意识忽略了那个“弱得不像话”的最终兵器吧。
但是,现在想想,正因为击败那个最终兵器的主力是富江自己,所以,只在从旁协助的我,无法真正得知最终兵器到底有多强。在富江存在的时候,最终兵器会选取的参照物,一定是富江,因为,如果参照我的话,一定会更弱小吧。即便如此,那些最终兵器仍旧是赢不了富江的。
“虽然想要见识一下那个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但是,如果它真的出来了,那就必须考虑解决它的办法。我现在想不出这个办法,但是,召唤这个怪物的末日真理教……玛尔琼斯家的那些人,一定是有办法的,如果这是他们的天门计划的一环。”我努力分析着,“所以,必须如同过去一样,在他们的计划必然完成的前提下,让他们的计划效果减半,这也是在必然发生的结果中,所能做出的最大的改变。”
这就如同在冒险故事中常见的桥段:邪恶的魔法师真的召唤出了恶魔,勇者无法战胜恶魔,却能钻空子,战胜邪恶的魔法师本人,破坏了召唤魔法阵,迫使恶魔回到它原本的地方。
也如同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由席森神父率领的“黑巢”夺走了玛尔琼斯家天门计划将近一半的成果,反倒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成为对抗末日真理教的重要力量那般。
愚蠢的我也只能参照他人的做法了。
“然后呢?阿川你打算怎么做?”富江兴致勃勃地追问到。
“我认为,最根本的地方,在于我们什么时候,在怎样的情况下,揪出玛尔琼斯家的人。”我对它说:“既要保证末日真理教献祭仪式的进行,又要保证nog的人不会出现重大伤亡,同时又要确保在献祭仪式的过程中,出现一些迫使玛尔琼斯家的人不得不露面的状况中继器和最终兵器是他们赖以躲在幕后的保障,必须在献祭仪式完成前予以消除,并让他们知道,只依靠两者是无法照顾自己计划周全的,如此一来,他们为了确保天门计划,就一定会从幕后转向墓前。”
“迫使他们不得不将自己当成吸引目光的诱饵?”富江点点头,“好想法。”
“只把他们当成诱饵的话,就会犯下轻敌的错误。”我反思着过去自己的死亡,那时刚刚破坏了玛尔琼斯家的天门计划,完成了网络球的任务,就被突如其来的十体最终兵器杀死。毫无疑问,当时那十体最终兵器的出现绝非偶然,一定和当时的事件有关,也就是和玛尔琼斯家的那些家伙有着极深的关联。
“他们以身犯险,从幕后转到墓前,不仅仅是诱饵那么简单,他们自身以及幕后转墓前的动作,本就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我对富江解释到。其实,我觉得,虽然富江听得津津有味,但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话的内容,我所做出的种种判断和猜测很可能在她的眼中,是十分无趣的东西,即便如此,她仍旧对我充满了兴致,那就应该是她在这种交谈中,能够看到除了内容之外的东西那是我受限于自身局限性无法看到的。
“也就是说,我们要做鱼饵?还是我们要把其他人变成鱼饵?”尽管我不觉得富江对我的分析内容感兴趣,但她确实针对这部分内容在和我对话。
“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在末日真理教的眼中都是鱼饵吧,并不存在我们要成为这样,亦或者把其他人变成这样的说法,而是我们本来就是。之前我对畀说,素体生命对她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末日真理教想要借此引出其他人,这样的说法就好似将她当成了鱼饵,而将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当成了目标,但实际上,我仍旧认为,我和其他人并不真正的目标,而仍旧是鱼饵。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只是在用鱼饵钓鱼饵,用小鱼饵钓大鱼饵,之后才使用大鱼饵钓鱼。”
2014 思考的恐惧
要让玛尔琼斯家转到幕前是相当困难的事情,这和他们试图完成最初的天门计划时的情况不太一样,末日真理教在他们的手中已经拥有这个世界里首屈一指的执行力。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会转入幕前最少也是一锤定音的时候。所以,如何在他们的计划中跳出来,以怎样的方式跳出来,让他们产生“自己必须站出来,否则无法解决问题”的认知,是十分关键的事情。
是的,他们是否出来,仅在于他们是如何看待正在发生的变化。他们所看到的问题实际是否需要他们亲自解决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必须让他们这么去想。天门计划已经无法中止,无论是我还是NOG,哪怕将目前所有的反抗方都加起来,也没有抵抗这股末日浪潮的力量,所以,才必须在天门计划的细节中作梗,通过这些细节制造一些假象,并让对方观测到——无论用什么方法,嘴巴也好,行动也好,站在对手的立场呵斥他们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必须让他们自己思考,并从自己的思考中得出合乎我这边计划的结论。
“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在末日真理教的眼中都是鱼饵吧,并不存在我们要成为这样,亦或者把其他人变成这样的说法,而是我们本来就是。之前我对畀说,素体生命对她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末日真理教想要借此引出其他人,这样的说法就好似将她当成了鱼饵,而将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当成了目标,但实际上,我仍旧认为,我和其他人并不真正的目标,而仍旧是鱼饵。素体生命的所作所为,只是在用鱼饵钓鱼饵,用小鱼饵钓大鱼饵,之后才使用大鱼饵钓鱼。”我继续说到:“只是,我们自己并不是死物,作为鱼饵的我们和身为渔夫的末日真理教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的深入,足以让我们这些鱼饵的活动反过来去影响末日真理教——它们可以在哪里钓鱼,怎样才能把我们钓起来,在某种意义上,是由我们自身决定的。”
“和渔夫一样聪明的鱼、和渔夫一样聪明的鱼饵,以及渔夫三者之间的博弈吗……?”富江似乎觉得这样的比喻很逗趣般,扑哧一声笑出来,“真可爱的想法呢,阿川。”她只是这么说着,并没有肯定这个想法是对是错,看她的样子,也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样的对错。
“话是这么说,但要真的要完成构思,实在是让感到无能为力。”我揉了揉太阳穴,说:“我只是一个人,影响力还是有限的,只是,不尝试下一的话,总让人不甘心。”
“嗯嗯,比起什么都不做,还是做点什么比较有趣吧。”富江这么回答到,也正因为是这样的回答,所以,我才一直认为,“富江”充满了人性——会仅仅因为有趣就搞事,大体上正是人性的体现吧,这样的动机在人类之中是相当普遍的。当然,其它动物里也存在。但无论怎么说,都仍旧是在人类可以理解,人自身也十分习惯的范围内。
不因为“有趣”、“责任”之类人性化的理由去做事,那才是真正的异类。就这个角度来说,“富江”和“病毒”仍旧是不同的。桃乐丝和系色所认为的,“江”等于“病毒”那样粗暴的等式,或许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将变数控制在一个既定范围内,更适应量化和理性,但却不符合我的美学。
“既然大方向决定了,那么,我们具体该做些什么?”富江问到。
“……去找火炬之光。”我再一次仔细分析之后,如此回答到,“听说他们有激发偏差的能力,让事情不如预想的那般进行,而且是对敌对己无差别的影响,这显然也是连锁反应的一种体现,我觉得会有点启发。”
“火炬之光,你是说西格玛小队的那些人?如果目标是确定的某种结果,那么,那群制造偏差的人的确很棘手。话说回来,他们自己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吗?‘只为了制造偏差现象而展开行动’这样的说辞总觉得是骗人的。”富江就如同普通人一样分析着,“只为了偏差而制造偏差,就必须拥有一个绝对的参照物。当制造的偏差是面向未来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一个‘原本的未来’做参照,如此才能确认偏差的存在。但是,他们又从哪里获得‘原本的未来’呢?就算是先知,也只是能够预言涉及末日的部分,而末日总体上没有产生偏差,足以证明,即便是那些专门制造偏差的人,也无法让末日的到来产生偏差——说到底,他们所认为的‘偏差’到底是什么?那肯定不会是一个泛泛而谈的概念。”
“也许是细节方面的偏差?”我猜测。
“不可能。”富江很直接就否定了,“如果细节的偏差无法改变既定的结果,那么,这种偏差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他们正是因为无法确认是否产生了偏差,而是相信自己制造了偏差,所以,才必须去尝试……正如现状,末日是一个必然到来的结果,一旦他们完成的偏差改变了这个结果,不就很少地证明了他们自身的正确吗?”
“……终究在结果到来之前,他们所坚信的东西也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而仅仅是他们自身的信念而已。”富江的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说是嘲讽当然也有,但并不仅仅是嘲讽,“你想放一部分筹码在这些人身上吗?阿川。这可是风险很高的赌注。”
“你对火炬之光的人没什么好感?阿江。”我反问到。
“不,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痴愚而盲目,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富江说:“至于他们本人如何,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太在意。”
“痴愚盲目吗?”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着:如今还在对抗末日,对抗“病毒”的人,不都是痴愚盲目的吗?如果稍微聪明一些,早就应该放弃这如同死缓折磨一样的自己了。虽然富江的精神状态可能比所有人都更要正面且亢奋一些,但我还是觉得,她所表达出来的那些意思,并不仅仅是嘲讽他人的痴愚盲目而已,而是在暗示着更多的东西。
只是,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而富江也不会解释。
“去见见那些家伙,哪怕压上筹码也没什么,但是,阿川可不要变成那样的人哟。”富江用稍微严厉的口吻对我说:“你要相信我,爱着我,要不断地思考。执着于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会变成盲目,放弃思考就会变得痴愚,所以,阿川你需要不断地思考。”富江这么对我说。
“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到自己的愚笨。”我说:“越是思考就越会觉得自己同样是痴愚盲目的,放弃思考本身就是痴愚的话,不断思考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反过来想想,阿川,通过思考认知到自身的痴愚盲目,这正是不再痴愚盲目的证明——你一直都听说过一句老话吧:精神病人是不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的,愚蠢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愚蠢。”富江若有深意地说到。
“但是,思考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时还会带来更大的困难。”这样的经验在我所经历过的那些时光中,发生得太多太多了。我
“因为,你并没有想过,什么是‘思考’。‘思考’这种行为的本质是什么?阿川。”富江反过来问到:“如果世界是物质第一性,那么,‘思考’体现在物质上的表现是什么?如果一个人觉得‘思考’是重要的,那么,又如何在自己的世界观下去解释‘思考’本身是什么东西呢?必须深入到这里,才能真正认识到‘思考’为什么重要,而不是人云亦云,浮于表面。”
“……我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些事情,但是,越是思考就越是会得出一个让人感到恐惧的结论。”我回答到:“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本质性的理论,能够解释包括‘思考’在内的所有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变化,那么,在我们得出这个本质性统一性的理论之前,是否就已经存在这种理论的使用者,从一个最本质的层面上,决定着我们所有的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呢?简而言之,我正在进行的思考,真的是我的思考吗?我所得出的结论,真的只是由我自己的思考得出的结论吗?如果承认我思故我在,那么,一旦我的思考在一个更加微观或更加宏观的基础上,变得不再是我的思考,那么,‘我’到底在哪里呢?‘我’真的存在吗?”
是的,在我开始深入思考之后,当我的思考从科学的层面进入了哲学层面,当我见识到的东西,从可以理解的东西变成了无法理解的神秘后,“思考”这个行为本身就变成了一种压力和恐惧。不是由思考带来压力和恐惧,而是思考本身就是。
就连桃乐丝和系色所追求的大一统理论,就连那基于假设,无法完美实证的量子理论,都变成了恐惧的根源——因为,人类的历史,是如此的短暂,而人类自身,有着如此多的局限性。以天文单位为参照,人类所追求的一切都仿佛在宇宙的彼方,可能已经有谁追求过,甚至已经成功了。而我们只是生活在宇宙彼方那些掌握了大一统理论的存在们所制造出来的幻觉中,我们从物质到精神,从思考行为到思考方向,那些自认为是“自我”的一切,其实都在这个能够解释一切的大一统理论下被它们规划着。
是的,如果世界是有限的,是封闭的,未知是有限的,“科学理论不断发展就迟早能够解释全宇宙”是真的,并且,只有数千年文明历史的我们这些人类不是孤独的,那么,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已经掌握真理并解释了全宇宙的神”就有几率存在,并且,这个几率超乎想象的大。我们所认为的“世界”就会被证明只是一个“笼子”,而我们只是“笼中鸟”,而这个笼子早已经被别的某种存在完美控制了。
唯有“无限的未知”才能打破这种“笼中鸟”的状态,唯有“科学无法解释一切”才能让自己有所慰藉,无需去担忧早有其它生命用科学解释了一切,唯有量子是无法证明的假设理论,而并非是正确理论,才能避免自己已经被从量子层面上彻底控制了思考和行为的可能性。
“思考本身是很可怕的,因为哪怕在自己已知的范围内,只利用自己可以认知到的信息,思考也能给出自己绝对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虽然有人说,正为了避免这个自己不想看到的结果才需要思考,但是,在自己未曾全部理解的宇宙深度内,如何可以证明,自己所不愿看到的结果还没有发生呢?如何证明,这不是已经发生的结果在思考行为进行时给予的反馈呢?”我知道自己充满了恐惧,那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更多的是对“有限未知”的恐惧,对我而言,“未知是有限的”才是最大的恐惧源头。
所以,我虽然经常用科学的理论和逻辑去思考,但却不希望这个世界是科学的,反而,神秘才能让我感到有所安慰。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停止思考,阿川。”富江就像是全然没有看到我眼中的恐惧,只是用一种寻常的语气对我说:“思考也是一种运动,而且无论放在宏观还是微观,无论是将其视为生命行为,还是视为一种自然现象,都是十分必要且美好的运动。当你停止了这种运动,就会失去存在意义。你看,这个世界上,唯有运动是必须且恒长的,而静止没有任何意义,人类目前所观测到的所有静止,其实仍旧都是运动着的,尽在人类局限性的观测中呈现的静止假象而已。”
2015 痴愚盲目
富江很少见的跟我聊了些哲学的话题,她的态度总是很爽直,也对其他人的想法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来不去揣摩他人。零点看书.从她的战斗方式来说,读取他人的思考简直是不可或缺的,即便如此,在过去,她很少跟我谈起这些话题。她只是注视着,深深注视着我的思考和烦恼。即便她此时似乎更深入地交谈了这些话题,也没有让我觉得其中有“关怀”的成份,也没让我觉得,是出于“担忧”的缘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话,如果是平时的她,在谈到“不喜欢火炬之光的那些人”这个程度时,就会停止了,而现在却深入了进去,谈起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之后又更深入地去探究思考和行为的本质。
不能不说,她的深入程度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尽管我并不避讳谈论这些,哪怕在谈论这些的时候,只会暴露出我的愚蠢和矛盾——和那些真正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比较起来,我的知识和思维深度,连“半桶水”都称不上,别人也只会嘲笑我思考的这些东西,我所恐惧的东西全都是无用的妄想。
富江,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用这么正儿八经的态度,将盘桓在我脑海中的这些胡思乱想全都挖掘出来呢?
然而,我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有一种根植在我感性中的力量,阻止我这么提问——如果在我的思考中还有足够的理性比例,大概就能够问出口了吧,因为从理性来说,这是十分隐晦却也十分重要的问题,但是,虽然思考层面有理性的部分,但却在贯彻行动的时候完全遵循感性行事,那么,这种从感性中萌发的压力就是无法抗拒的。
我在理性上想说的话,徘徊在我的喉咙间,直到被这压力深深地压了回去。
“放弃思考却仍旧执着行事的人,也许是痴愚而盲目的,但是,他们也在运动,不是吗?”我最终说出的话是这样的:“阿江,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讨厌他们呢?”
“因思考进行的运动和不因思考进行的运动,相似却不等同,两者的运动方式和表现是不一样的。”富江如此回答到:“我觉得他们的运动没有美感。”
啊,我突然认知到,富江真的没有敷衍,她的确就是因为觉得那种运动没有“美感”,所以才不喜欢。那真的是十分自我的,充满了人性的表现。
“那么,你觉得我不应该去找他们?”我这么问她。
富江突然露出一丝暧昧又坦然的笑容,对我说:“这是由你决定的,阿川。我只是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那么,我还是想要去见见他们。”我对她说:“我需要足够的参照物,才能对自己,以及自己的计划进行对比,从而去了解自我和计划在可认知的范围内出于怎样的状态。我的行为,我的自我,我的力量,都是需要参照才能确认存在的。”
“我不就是参照物吗?”富江笑了笑,这么说到。
“当然,阿江你是。但是,我渴望有更多。”我这么回答,“只以阿江你为参照物的话,我觉得自己会变得古怪,因为阿江你太过于不同寻常了。”
“嗯……”富江挠了挠头,说:“虽然我一直希望阿川你眼中只有我,但是,既然你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阻止。毕竟我比起其它人,还算是很开明的。”
“……的确如此。”我还能怎么回答呢?我觉得自己明白她口中的“其它人”都是谁,但是,最终我也没有去确认。
我无法去确认,那些涉及富江和“江”,以及更多人形“江”之间关系的问题,统统被我心中产生的某种力量压制了。我有时觉得这力量就是发自于我,但是,有时却无法这么觉得。
“我还是要去看看。”我再次申明自己的决定。我很少去做富江不喜欢的事情,我觉得照顾她的想法是自己必须坚守的责任,可是,从感性的角度来说,扩大到包括爱情、亲情和其它足以称之为“爱”的情感中,对她的爱并不是唯一的,要坚守的责任也不是唯一的。我无法忘记,在末日幻境里的咲夜、八景、玛索、桃乐丝和系色,也无法对病院现实中所看到的她们的状态忘怀,深爱富江从来都不是我放弃其他人的理由。如果是无关紧要的情况也就罢了,然而,按照我的推断,自己所能观测到的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都已经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局面,让我哪怕从感性上也无法过多倾向于富江的喜好。
……我会成功的,不,必须要成功。否则,我所爱的人就无法脱离这无限循环的痛苦中。哪怕我无法肯定自己的正确性,但是,在所有人都无法肯定自己的选择完全且绝对正确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我也要坚持自己的计划。更进一步说,如果我的计划可以成功,那反而证明了其他人的计划不会成功。如果其他人的计划成功了,那么,我的失败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反复确认着自己内心,如有所松懈,自己的意志和行动就肯定会被绝望、疯狂和疲惫压垮——我知道,我知道,越是快到最后,就越是要再三确认,不能松懈。
“呼——”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象着那些伴随着不断反复、层叠、纠缠、打结,产生矛盾的思维而产生的压力,全都从体内释放出来,“我决定了,阿江。我爱你,但我也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富江的脸陡然贴在我眼前,她猛然把头伸过来,吓了我一跳,因为距离太近,我无法确认,她现在的表情到底是怎样一种表情,只听到她仿佛在戏谑中夹带着别的什么般说到:“阿川的心里不止我一个呢,让我有些不爽。”
“……抱歉。”我除了这么说之外,没有更好的说辞了。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的,因为,我的计划中,最重要的筹码就是对“江”的爱以及脑海中那狂乱迷走的思想,以及在不断恶化的状况中千锤百炼的毅力和根性,我要将我的一切,我对“江”的一切都注入“病毒”中,成为一个引子——如果在“江”被激活前,如今的自我所包含的一切就被摧毁的话,那一切休提,反过来说,如果如今的自我所包含的这些精神上的东西不够纯粹,肯定会轻易被“病毒”稀释解决吧。
必须确认自己对“江”的爱,以及让“江”明白且相信我的对她的爱,这是在我的计划中,真正最后一战的关键。
为此,我必须在平时就不断对自我进行“过滤”和“浓缩”。
像现在这样,哪怕富江不喜欢,自己也要坚持去做的事情,对自己所追求的状态是有利的吗?我无法确定。但是,从“是否有利”出发去决定行为,是理性层面上的思维和行动,而我已经无法再进行这种理性层面的思维和行动了,完全从感性出发的话,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其他人,甚至不能简单去对比“江”和其他人的份量。
矛盾始终存在,我现在是第几次遇到了矛盾的情况呢?
“既然阿川坚持的话,那就这么做吧。”富江以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语气说,看起来没有生气,但也因为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而显得难以捉摸,“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从哪里听说的?”我不由得问到,因为,在我所掌握的情报中,没有哪一方能够确认如今的火炬之光到底是怎样的状态——就像是他们被不断增大的“偏差”包围了,所有对他们情报的侦测都只会得出越来越奇怪的线索,认真去分析也只会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果。
很显然,在真正和他们接触之前,所有通过神秘力量的渠道对火炬之光的侦测都发生了巨大的认知偏移。
“我自然有我的情报渠道。”富江这么回答到。
“是末日真理教的情报系统?”我继续追问。
“末日真理教也没能完全掌握火炬之光如今的情况。”富江的回答中携带着大量的情报。
“从这个角度来说,火炬之光的人也挺厉害的嘛。”我试图缓和一下富江对那些人的看法。
“痴愚盲目也是能够产生巨大力量的。”富江带着无趣的表情耸耸肩,“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其产生的力量会超乎想象。如果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可以比做一根弦,而这根弦也必然参与到了万事万物的运作中,那么,痴愚盲目者心中的弦比大多数人内心的弦更加坚韧粗大,拥有更强的影响力。你想想看,阿川,世界上所有堪称‘奇迹’的事物,无论是好是坏,其身体力行的创造者基本上都是痴愚盲目的人吧?那些头脑清醒的家伙反而是无法做到的。”
富江竖起食指,脸上浮现慎重的表情,继续说到:“彻底的‘痴愚盲目’,本身就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节奏,正所谓‘不去思考,就不会为思考所苦’。痴愚盲目者眼中的世界,可是和你不一样的,阿川。你必须记住,你们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也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揣测他们,因为无论多么接近,也终究会发生偏差。也不要自以为可以愚弄他们,因为,你所认知的‘愚弄’概念,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一直存在,不断以自己那独特的节奏运转,就如同诗歌中形容的‘山石不移,情景依旧’,这里的‘山石’可不单纯是物理学和物质层面的石头。”
我明白富江的意思,完全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她的话,一定会让人如云里雾中吧,但是,就如同诗歌中的“物”并非单纯实物,而更多是借物有喻一样,她的话中许多意思,也必须通过理解其中的比喻才能明白。但是,即便她十分慎重,但我却无法真正深刻地理解到底有多慎重,在亲身见证之前,我自身的理解被一个无形的上限禁锢住了,无法仅凭借想象去突破这个界限。
“我会注意的。”我只能尽可能慎重地回答。
“……光是有心去注意也是不够的,许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又快又突然,完全超乎预先的想象和即时的反应,人的想象力和反应能力始终是有极限的。人就是这么脆弱且充满了局限性的东西。”富江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回到了满不在乎的表情,“算了,反正我也在,不会出问题的。阿川你也不需要太担心了。”
“说的也是。”我说这话时,心中没有半迟疑,很多时候,比起我自己,还是更信任她多一些。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极限,却没有看到过她的极限。
“那我们走吧。”富江就像是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般,说到:“这个方向。”
不过,我可不真的认为,这真的是一个“随意的方向”。富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即便是“随意”的,也必然会在这个末日幻境中产生连锁反应,进而产生神秘学中“言出法随”的效果。我觉得她从未深究这种事情,因为,这就像是一个人举手投足的本能一样。她之前说,她所知道的事情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我也就这么相信着。
在我的感应中,那无形的高速通道再次开始蔓延。富江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就像是有一种本能的感觉,自然而然就知道这条无形的高速通道应该延伸到什么地方,哪怕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视野之外。我深深感受到自己体内一直存在的‘江’的意志,正在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出来。
然后,我抓住富江的手,跃入这无形的高速通道中。
速掠开始。
世界就像是停滞下来。我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奔跑,所看到的那些仿佛凝固的风景,和坐在高速列车上看到的飞速向后移动的风景是不一样的。这些风景相对更缺乏颜色和质感,哪怕是钢铁也显得脆弱,淡薄得近乎白色、灰色和黑色的线条勾勒出事物的轮廓,而这些轮廓线是如此的潦草,就像是涂鸦一样。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凌乱到无法确认这些轮廓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在这潦草的风景中,看到了更多的素体生命、死体兵、纳粹士兵……几乎大部分都是敌人,而和它们战斗的另一边始终处于少数。
2016 沉淀
世界就像是停滞下来。我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奔跑,所看到的那些仿佛凝固的风景,和坐在高速列车上看到的飞速向后移动的风景是不一样的。这些风景相对更缺乏颜色和质感,哪怕是钢铁也显得脆弱,淡薄得近乎白色、灰色和黑色的线条勾勒出事物的轮廓,而这些轮廓线是如此的潦草,就像是涂鸦一样。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凌乱到无法确认这些轮廓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在这潦草的风景中,看到了更多的素体生命、死体兵、纳粹士兵……几乎大部分都是敌人,而和它们战斗的另一边始终处于少数。
然后,在它们连反应都无法做出的瞬间,我和富江便贯穿了它们的阵列,贯穿了一个个出口和入口,贯穿了一条条街道、楼梯、高楼和开阔的广场。残肢、碎片、零件和鲜血漂浮在半空中,我从之中轻盈跃过,沿着高速通道的轨迹,在静默得仿佛每一个仍旧在运动的物体都变成了蜡像的世界里移动。
我不知道到底要跑多远,主宰脚步的不是我的理性思维,而是存于心中那冥冥的直觉。“江”在只有我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话,就连我也无法听清它到底在述说什么,那不知道该说是太过于丰富,还是太过于混沌的内容在我那宛如筛子一样的大脑中窜动,大部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仍旧滤下了一些或许只能算是“杂质”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无法用逻辑去理解和推理的,但却在一种纯粹的感受性中编织、拼合、构建出新的形状和轮廓,变成我可以认知的样子。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由筛滤下的杂质重新组合而成的东西,已经偏离它原本所附着的那个巨大信息主体很远,以我身而为人的认知可以去理解的样子,和它原本真正的模样也定然相去甚远,然而,这样本应该看作是充满了扭曲和偏差的东西,却真的可以做为行动的指引,让我下意识明白自己该如何转向,该在哪里停下,距离我想要抵达的目标还有多远——这里的“远”甚至不单纯是指物理上的“距离”概念,而是充满更多的意义。
正是在我的脑子里有了这么多其他人所没有的东西,所以我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找到其他人找不到的东西。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穿过统治局的多个区域,就连当地人都没有完全弄清楚的出入口,对我也并非难题。它们虽然在物理上是“关闭”的,但是,当我抵达的时候,这些出入口总会因为许许多多的缘故而被打开,无论打开它们的是谁,是战争的哪一方,亦或者到底是不是偶然,其实都并不重要——仅就对我而言,它们在我需要通过的时候是“打开”的状态,那么,被这些出入口分割的各个区域就不是“一个个彼此隔离的箱子”,而是一个完整且开阔的世界。
当其他人不得不停留在各个区域中兜兜转转的时候,当他们被迫只能看到“一个区域”的风景时,我已经从他们的身边,从他们的视线外,乃至于从他们的认知外穿过,抵达了他们短时间内无法触及的其他区域。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自己相对于他们而言,大概就像是真正的幽灵一样吧,亦或者,是“不存在的东西”,但是,我的确存在于这里,就在他们生存着,战斗着,抗争着的这个世界里。
在他们的世界里,被破坏的,被杀死的,被击毁的,已经完成,而在我的世界里,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却是有着如此多的时间和击毁去改变。当爆炸触及某个事物时,破坏的过程大约只在零点几秒之内,但是,我却能够在零点零几秒内,就将这件事物带出爆炸范围,即便如此,我仍旧什么都没有做。那些坚固得仿佛无法摧毁的东西,例如素体生命,能够在爆炸中横冲直撞,在他人的眼中想必是万分可怕的怪物吧,但是,在我的速掠中,它们有时就像是坚固却无法移动的雕像,我在它们身旁绕着圈,连它们表面的每一个纹路都没有错过,即便如此,它们也并不总是可以察觉到我的存在——从它们产生感应,到反馈回认知,再又认知引导行动,同样是一个相对速掠更为缓慢的过程,它们的坚固无法强化这个过程的发生速度。据我所知,每一个生命对自我内部和外部的认知速度和深度是不同的,而认知的速度和深度却能够通过“从接受信息到反馈变化的过程快慢”来体现出来。这些在其他人看来能力全面而变得极为可怕的素体生命,已经在速掠的对比中,表现出了它们自身的局限性,在我的眼中,它们从来都不是“完美”的。
人或许相对它们而言是脆弱的,但是,仅就“局限性”而言,素体生命的“强大”比起人类的“强大”,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如果人类只能算是“蝼蚁”,那么,素体生命从本质上,从那可怕的参照物中,逃离“蝼蚁”的范畴。
在所有人都要死去,整个世界都要灭亡的这个世界里,素体生命也没有任何足以改变这个结果的素质。如果目光开阔到“整个世界”,从一个超过人类正常视野的宏观和微观中,去感受素体生命的命运,也同样和人类一样可叹可悲。变成素体生命和继续作为人类,无论从过程还是结果上都没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我从来都不害怕素体生命,哪怕在没有临界兵器的情况下,我也无法摧毁它们,但是,它们的脆弱和局限性仍旧是存在的,而且,在末日真理面前,同样充满了无法改变的致命点。
我没有从这些奇奇怪怪,看似强大但本质没有任何差别,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充斥着悲哀和痛苦的生命们的战争中拯救任何事物。因为,在这里的任何拯救都是短暂的,幻灭的,从末日幻境的构成角度来说,毫无意义的。而参与到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争中的各方,也绝对不会因为我的插手就停止下来。这一幕幕伴随着我的速掠,在我的视野中掠过的残酷风景,让我感到了一种精密的机械性,以及一种看似灵活,随时都可能停止,实际却疯狂到了不可能停止,一直会运作到整体结构崩溃的强烈运动性——就好像是,这一切就是精密到了微毫的零件,刻意组装成这个样子,这台机器中的一切运动,都经过超乎想象的精密计算,无论是功耗、方向、节奏都达到了某个意志所认为的“它们就应该这样运转”的水准。
是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眼前所发生的,这在我这样的人看来毫无意义、残酷、悲伤又痛苦的战争,正是眼前所有一切事物组合起来后本该呈现的样子。如果其中还有更多的零件,亦或者少于这种组合的零件,大概可以拼装成另一个样子吧,但可惜的是,主导这一切的并非是我这么愚昧而狭隘的人,而是一个远超想象的意志,它精心护理、筛选、雕琢、拼接、打磨,就像是我们人类在实验中做了一台精巧的发电笼,小白鼠无论如何都无法组织,最终连它自己也被装入了这个笼子里,成为了发电笼的一个重要部件。
因此,战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个战争背后所展现的更深邃的东西——许多人的目光仅仅停留在战争中的死亡和伤害,那么,他们所遭遇的恐惧也只会是人的恐惧,而一旦从思维上跨越了这个局限性,就会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更加恐怖的东西。
这些超越性的恐惧说神秘的确神秘,因为,它只会在人们意识到其存在时才会从一隅露出身影,而从未有人见到其真正而完整的轮廓;但要说不神秘,也其实并不太过神秘,因为,它一直都伴随着我们从未离开过。在我们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它们也在我们的认知和反应之外存在着。
就像是速掠中的我,以及这些无法认知到我已经速掠而过的生命一样。
在这份“无法认知”的局限性中,我们都是如此的渺小。
当我在以超过他人认知的速度奔驰的时候,我的思维速度同时也在超越着速掠的速度——在正常的行动中,“想”总比“做”更快,在速掠中并没有改变这个对比,我的“想”仍旧比我的行动更快。这已经无法理解的思维之快,让我惊讶于自己的大脑是如何在这种超乎想象的运动中保存下来的,构成“我”的每一个零件,在这样剧烈得无法用一个准确数值描述的运动中,究竟产生了怎样的损伤?我只知道,绝对不可能没有磨损,并且,这种磨损绝对不仅仅是大脑物质的层面。
即便如此,我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可以从这份快速中,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动。是的,“流动”这个词语,让我产生了更加深刻的感受,当我不由自主深入去感受的时候,我便觉得自己不再是“固体”,也不再是“人形”,而是像液体一样不断流动的物质,在一个宛如粒子加速器般巨大而复杂的回环中不断加速——啊,这让我想起来了病院现实中的自己,名为“高川”的一滩LCL。
当我感受到自己的“形态变化”时,便同时感受到了“性态变化”,构成我的一切的属性、状态和性质,都在流动中产生着极为复杂、极为快速、无法形容的变化。这个时候的我到底是什么?我已经弄不清了。不,我已经意识到了,当我越是深入,就越会触摸到混沌的不可理喻的变化,而我在此时此刻,在不远的将来,都是绝对无法理解这些变化,将这些变化重新整理成“自我”的一部分的,所以,再这样下去就糟糕了,当我对“自我”的形态和性态产生动摇的时候,“自我”的结构也会崩溃。
到时,很可能不仅仅是病院现实中的“我”变成了LCL,就连这个在末日幻境中认知的“我”也会变成那样的一摊液体吧。
必须……必须脱离这个思考,必须从这让人窒息的,黑暗的,混沌又疯狂的思维深渊中浮起来。我感到的窒息,不是物理上生物呼吸功能的窒息,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窒息感。我明明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速掠,但是,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了,自身所处于的运动状态一点都不像是在“奔跑”,而是变成了仿佛沉没于大海深处的那种坠落的运动感。
我拼命舞动四肢向上游去,可我的双脚却十分沉重,仿佛有一条条无形的触手从更加黑暗,更加深邃的下方伸出来,缠住了我的脚踝。
恐惧,无法遏制的恐惧,无法阻止这恐惧的出现。
我几乎无法阻止那呼救的心情,但是,话到喉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我听到的,只有我自己发出的,宛如被灌了水的咕噜噜的声音,而那无形的缠绕着我的触手,也从无法看清的深海中,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就像是在笑,仿佛是在说话,仿佛是在对我指指点点,仿佛是对我那无法发出的悲呼的应和。那如同掐住了脖子,拼命忍耐的咕噜噜声,也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似乎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
我拼命舞动四肢向上游,却怎么都触及不到海面,下方是漆黑的海底深渊,上方也是没有任何光亮的沉甸甸的海水堆积起来的幕布,四面八方无限蔓延,却也什么都看不到,仿佛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如同小丑一样张牙舞爪。
可怕,太可怕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救我。
谁来救救我!?
我终于拼命这么喊着。没能拯救任何一个人的我,现在就连自己都要救不了了。
2017 沉醉
我在下坠,无论我如何拼命地向上游,仍旧在下坠。我想要奔跑,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受到自己在奔跑,那致命的沉浮,那有节奏的嘲笑的咕噜噜声,都在对我讲述一个太过于尖锐的状况。我正被这只有我能够意识到的尖锐刺得遍体鳞伤,支离破碎。
即便如此,我仍旧在拼命挣扎,拼命上游,拼命呼叫,在这一片空旷,仿佛拥有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呼叫。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还没有死!
我——不想在这里结束。我的计划,我的梦想,我的生命……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如果就这样,在自己奔跑的时候,正要准备去做什么时候,一切都中断了,那么……不是很可笑吗?
无论是谁都好,有谁来成为我的英雄?
我呼喊着,只有咕噜噜的声音。
陡然,我的肩膀传来触感,然后是我的胸膛,我的背后,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拥抱了我。那温暖而结实的触感,一下子就照亮了这片黑暗深邃的恐怖的大海。
“我就在这里,阿川。我说过的吧,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一直都在。”那无比熟悉,让人仿佛不自觉要沉溺进去的声音打破黑暗中的寂静,传入我的耳中。
下一刻,“自己沉入海底”的那可怕风景就像是幻觉一样溃散了,我的眼前,仍旧是统治局那机械、苍白、复杂又广阔的风景,仍旧是那到处充斥着破坏、毁灭、悲伤和痛苦的战争。而我,不知不觉间,已经脱离了速掠,停下了脚步。一股无以言喻的疲惫感从我的大脑蔓延到四肢,我觉得身体没了力气,全靠富江抱着,托住,才没有摔倒。
幻觉是从哪一个绝对的时间点开始的?是我在奔跑时的那一条思路成为了契机?那从那思维的深渊中抓住了我的“触手”是什么?那令人窒息的宛如大海一样的世界又究竟代表了什么?这些问题不断在我的内心中涌现,它们就像是魔鬼一样,从过去到现在都在纠缠着我。我才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甚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今的我连想都不愿去产生这些想法——然而,它们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地在我的脑海中涌现,让我感到痛苦。
思考,真的是很痛苦的事情。
思考带来的伤害,永远都会残留在人的内心里,即便在后来遭遇更多,多到了足以告诉自己可以对这些伤害不屑一顾或一笑而过的时候。在你什么都不愿意去想的那寂静的夜里,在平淡的生活中偶尔一瞥的契机中,这个伤痕就会陡然间跳出来,让你怀疑自己是否在做一场梦。越是思考,这个伤痕就越是深刻,在这个深刻的伤痕面前,所有的遗忘都是谎言。
人,终究会从自己的生命片段中,想起一度被自己遗忘的痛苦,并在恍惚中做一场自己早已经遗忘的噩梦。
“我无法呼吸,无法呼吸。”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噩梦般的幻觉,会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在过去我没少经历这般的幻觉,但是,从感觉上而言,无论深度还是强度,都是截然不同的等级。就像是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突然对这样的伤害变得敏感了。
它来得太过突然,我在速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它会以这样强烈的方式一下子就钻进我的脑海中。
如果不是富江的拥抱,说不定在这里的“我”真的会瓦解吧。而这样的伤害,究竟是因为我是“高川”,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所必然产生的病情恶化?还是因为我按照正常的逻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所以这“违规”的自我受到了惩罚?现在的我根本弄不清楚。这不是我不愿意去弄清楚,而是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力。
“没事了,没事了,阿川……不要害怕……没事了。”富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传上来,一会儿仿佛远在天边,意会儿又仿佛近在咫尺,几乎让我以为听到她的声音也是自己的一场幻觉,“我就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阿川。”
我用力喘息,那窒息的感觉渐渐在富江的声音中削弱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我似乎差一点就变成了一滩水,但是,就如同富江说的那样,那个可怕的幻觉已经过去了。
“要停下来吗?”富江这么问,她的拥抱就如同她的声音一样有力,让我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要停下来的话。
不,我自己也是不愿意就此停下来的。我还记得在那幻觉中窒息时,自己那无比强烈的渴望。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成为我的英雄,所以,我才必须去拯救其他人,结束这可怕的轮回。富江将我从幻觉中拉了出来,但是,她是无法我的英雄的,因为……因为……
为什么呢?富江和其它的“江”给我了如此多的帮助,可我却从未觉得她们是我的英雄。我只是爱着她,我十分清楚,自己这份热烈的爱,和对英雄的憧憬和热爱是完全不同的。是因为,其实我也同样不得不承认“江”和“病毒”的关系吗?是因为,我其实也明白,哪怕从定义上把“江”和“病毒”区分开来,但是,也无法从事实上否认它仍旧也是让我和大家遭遇这些无法挽回的痛苦的元凶的一面吗?
是的,我想是的。就像是多人格的精神病人因为凶残人格杀了人,受害者会忽视其主体,而仅仅追究这个凶残人格的罪责吗?虽然在许多国家,会用法律将精神病人的犯罪和正常人的犯罪区分开来,但是,这理性上的分割,能够让受害者的感性得到宽慰吗?
绝对不会。
没有人可以审判“病毒”,因为人连“病毒”的尾巴都抓不住,但是,是否可以审判和惩罚这个元凶,和如何看待这个元凶是没有直接关系的——“江”和“病毒”的关系,正是感性上无法脱罪的原因,而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却也需要两者继续保持有这样的关系,才能让目前所有的计划——无论是我的还是桃乐丝她们的——拥有成功的可能。
我无法把富江当成英雄去看待,或许正是因为,作为“江”的一种人格体现,富江其存在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病毒”断绝关系,而这样的关系却也正是我推进自己计划的关键,所以,我也无法从自己的内心中,彻底把富江乃至于其它“江”,从“病毒”中切割出来,视为独立的另一个存在去认知。
我对富江的爱中,有着无需怀疑的炽热,但也有着无可否认的愧疚感。我甚至可以从这份炽热的爱中,感受到悲伤和痛苦——不仅仅是我对富江的,也有我对其他人的。
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我所感受到的这份情感更复杂的情感了——如果有,那些人也早已经死了。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走到尽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选择的爱人,我自己选择的亲人,我自己选择的人生,我自己选择的战斗,既然我没有选择自杀,那么,无论有多少折磨,都必须走到自己走不动了才行。我对自己这么述说着,我的四肢仍旧没有恢复所有的气力,可是在这软弱的自我审视中,在这痛苦、悲伤又复杂的瞬间念头中,我不自禁想要笑。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笑,那就像是折磨到了让人精神发狂的尽头,让人不自禁想要嘲笑。
大概我真的是笑了吧,我的脑袋是如此混乱,没有太过直接的感觉。
“嗯,你笑了。”富江这么说,她就像是听到我心中的声音般,但也有可能只是我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早已经在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嗯,你是在自言自语,阿川。”富江的怀抱更紧了,也变得更加温暖,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要在她的拥抱中融化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听到自己说:“LKE……沙……咿呀……咿呀……JAMG……#¥%%&¥#@#¥%……&+”这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声音啊,就连我自己听到了,都不敢置信这是我能够发出的声音——无论从生理结构还是从意识上都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我的确听到了。
我的声音中有类似“江”的发音,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明确指我所知道的“江”。我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声音应该都是有内容的,但却充满了凌乱的支离破碎的感觉。我越是反刍自己被富江提醒后,猛然听到的自己发出的声音,就越是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恐惧钻进大脑中,啃食着那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理智。
我在颤抖,哪怕富江的拥抱是如此的紧密,可以清晰感受到她的胸膛是如此的丰满,而她的身体又是如此的柔软温暖,但这充满了人性的一切,都无法让我停止颤抖。我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清晰地有这么一种感觉:它更近了,更接近了。
它到底是什么?我无法回答,只觉得最接近这个意义的就是“病毒”,但是,在对用词的感受上,本来就未知莫测,默认是一切病因主体的“病毒”就像只是它的一个“片段”。“病毒”之所以被称为病毒,正是因为它更像是单纯依循本能运作的,其造成的结果因为连锁反应而变得很复杂,但是,任何“病毒”自身的运作机制都是简洁而有力——正因为简洁,所以拥有可怕的力量,也因此可以让人觉得有空子可钻。
但是,如果“病毒”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病毒呢?不,从末日症候群的症状就能肯定,“病毒”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包括我在内,所有的研究者可能仍旧把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元凶想得太简单了,亦或者是元凶太过于超乎想象,所以,最终只有“病毒”才最符合我们自身的常识,而不得不用它完全代替那些非常识的部分。
我们自己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仅仅是“病毒”就已经够棘手了,如果“病毒”不仅仅是病毒,而是更在之上的东西,那么,所有防抗的意志都会瓦解吧——人类自身的保护机制或许从我们尝试探究“病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起作用了,这个机制阻止了我们将之认知为“病毒”,才让我们得以继续研究,而不是立刻就崩溃。
但是,这样的保护在那可怕的存在面前,也仍旧是片面且脆弱的。我感觉到,它越来越近了,正在从一个非物理的,非物质性的角度靠近地球。正因为接近,它的影响力在不断放大。
而且,我觉得另一个我,那个义体化的高川也一定感觉到了,产生过了和我此时一样的感觉,说不定就连噩梦和幻觉都会表现出莫名的接续性。
“没时间了,阿江,我们没时间了。”我竭尽全力,让自己脱离那沉溺进入仿佛就会融化的怀抱,抓住富江的肩膀,带着一种求证般的心情,对她说:“它要来了,是吗?”
“它?它是什么?”富江只是带着一脸不似作伪的疑惑,继而莞尔一笑,“你太紧张了,阿川,根本不会有什么东西会来,所有该在的,都已经就在这里了。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开。”
是我的感觉错了吗?是我身而为人的局限性又误会了什么吗?是我的病情又加重了,才产生这样深刻到了连神秘专家的直觉都无法再信任的幻觉吗?
“我一直都在说吧,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永远都在,为什么阿川总是记不住呢?为什么阿川就是无法理解呢?”富江稍稍露出困扰的神情,但紧接着,这种困扰就如雪消融了,“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我一直都在阿川身边嘛。”
她说我无法理解,我原本是想要反驳的。“一直陪在身边”这句话是如此的清晰明白,根本不存在半点误解的可能,哪怕延伸出去的意义有多么丰富,但是,其最基础的意义也仍旧是简洁的。可是,就在我正要反驳的时候,突然无法将话说出来了。我所了解的那些意义,已经是富江所说的这句话的所有意义了吗?我,其实是无法确定的。
2018 变质
“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吧?阿川。”富江提醒我说。
是的,我还记得,我和畀分开,和富江一起前往火炬之光的所在之处,去找寻更多对计划有推动作用的因素,尽管富江不太喜欢那些人,声称他们是“痴愚盲目者”,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哪怕这种考量在更加聪明的她看来并不构成绝对的理由,但我仍旧执意这么做。我们开始速掠,我们高速穿过了统治局的诸多区域,我在穿行中看到了如今正在统治局区域全面上演的战争,并从战争中窥见了末日的必然性,这些相对快与慢的风景让我产生了更多的思考,这些思考基于我那狭隘的认知和身而为人的局限性,充满了种种非常理可言的妄想和没有结果的猜疑,而又从中迸发出更多无法述说的思维。那对于他人而言极为短暂的时间里,我脑海中的念头就如同超新星爆炸一样,快速、强烈并产生了极为复杂的作用。
之后,我在一种无法理解的状态下堕入了幻觉中,那无比逼真的让我无暇去思考什么才是真实的幻觉,让我愈发感到痛苦,让我几乎崩溃。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富江的拥抱将我拉扯回“正常”的状态中,重新回到那充满了局限,宛如一只笼中之鸟,却对自我人格而言相对安全的状态中。
我刚才的确是“疯”了,但是,我并没有完全丧失记忆和认知能力。我十分清楚,那些幻觉很可能从其产生的效果而言绝对不仅仅是幻觉,而是充满了一种影响力的因素在我的身上发挥作用,并顺着我如今的存在性将这种影响力向外扩散。这影响了我的因素,绝对不会仅仅在我身上产生,那与我有着直接联系的另一个高川,绝对不可能逃离这种影响的干扰。
这种突如其来的影响虽然从时机上而言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它肯定并非毫无缘由,相比起过去我所见过的那些更加无端的异常,之前那发狂的状态下,所看到的、感觉到的、想到的东西,反而能够成为一条漫长的逻辑线的一部分,将过去、现在和未来我所认知到的一切串联起来。而深入去探讨的话,这种串联本身就有一种可疑的刻意性。
我无意去追究到底是哪些因素促生了之前那突如其来的幻觉,因为,我那狭隘的认知水准,注定了我无法窥清其全貌。如果真的捉住不放的话,那么,我如今所坚持的东西都会变得可疑,变得没有意义。说实在的,我有些害怕深入那隐隐露出真相一角的黑暗中,那里充满了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而我十分清楚,自己就算进入其中,自身那低下的能力,也不足以保护自己,揪出真相。
即便如此,究竟要不要深入,也从来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就像是从未知的无边的河流中漂流,不知道自己到底处于河流的哪一段,只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稚嫩、脆弱且虚弱的婴儿,只依靠身下的襁褓才能浮在水面上,才能顺着这看不清的浑浊的河水向远方打着旋儿漂去。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
“快要到了。”富江这么对我说,我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许之前她所有的话仿佛都有所深意,但现在,她说的抵达,仅仅是针对火炬之光而已。
我无法确定自己在陷入幻觉后,是否还在速掠,又到底速掠了多长时间。当我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停下来,而周遭的风景已经和之前看到的都不太相同。我忍受着从幻觉中滋生,仍旧纠缠着我的大脑的痛苦和恐惧,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股明显不自然的风从侧旁刮来,又沿着一个从感觉上十分明显的轨迹偏向一旁,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在转动,而我既看不到这个鼓风机,也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只觉得这风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转来的。
呼呼的风声有着特别的频率,既不刺耳也不沉浑,更谈不上清爽,不让人感觉冰冷,也并不带有热气,就像是其温度始终和我的体温持平且恒定。和这稳定的风比起来,倒是那些本该构成建筑、街道和其它物体结构的物质显得有些迷乱。
有一部分物质是构造体的样子,但并不完全都是这样,金属是存在的,非金属也是存在的,有我熟悉的色泽和质地,也有我从未见过的色泽和质地。这些物质构成了规模巨大,却充满了人工式一致性的造物,说是建筑也不尽然,因为,肉眼所能见到的,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墙壁,墙壁和墙壁之间的空间就是过道,而从墙壁的蔓延和过道的规律来看,只觉得无比的复杂和宽阔。
完全由墙壁和过道构成的结构,让我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迷宫——风就是从这迷宫中钻出来的,这样的感觉很强烈,让人完全不会觉得可能会是从迷宫上空吹来,哪怕常识上,风不可能只局限在这种开阔的结构中。
“是迷宫啊。”我不由得这么说,“火炬之光的人就在里面?”
“不,是在下面。”富江平淡地看向地面,“迷宫是一个幌子,一个陷阱,仪式的物理结构的一部分。他们都呆在下面呢,这些墙壁都是像竹笋一样从下面钻出来的。”她的语气有一种洞悉的肯定,我不知道她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从她身为最终兵器999的身份而言,既然她知道了,那么,末日真理教就不可能不知道。由此可以推测,火炬之光的这些人虽然尽可能秘密行事,但在末日真理教的眼中仍旧不是什么秘密。而末日真理教知道了却没有做什么事情,本就意味着不同寻常。
火炬之光的“偏差”显然没有他们自己所想的那么美好,但是,就如同我和其他人如今所做的事情一样,哪怕明知道其结果或许不会如自己所想,但仍旧是需要去做点什么。那寄托在飘渺的可能性上的情感,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这样的预想已经不能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仪式的场所,仪式的风,仪式的声音……这巨大得不知道绵延多少公里的巨大迷宫若不是利用统治局现成的建筑拼接起来的,而是重新再造的话,若不使用灰雾的技术和其它神秘,根本就不是火炬之光的那点幸存者能够办到的。正因为这个迷宫太过广阔,反而让人难以窥见其内部结构的全貌,进而无法在短时间内解析出其整个仪式的机制,也无法确认仪式是否已经开始,亦或者已经进行到了什么地方。我无意摧毁火炬之光的仪式,因为末日真理教也没有阻止他们,他们的成功必然会给“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出现带来促进作用。
我只想通过我的行为,让他们原本会完成的“偏差”再偏差一些。当然,我并没有把握,去精确地控制这种偏差,更严格来说,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如何去做,才能确保这种偏差如自己所愿。我怀着一无所知到来,要做连自己都无法预想其结果的事情,这样的行径恐怕在他人看来就如同疯子一样吧。将自己的想法寄托在这种没头没尾的,无法确认其结果的行动中,在理智的人看来是无可理喻的。
然而,我只能这么做。
倘若任何有理性和逻辑的行为都会被利用的话,就只能期待连行动者自身都无法确认的行为,其造成的结果会稍稍有些和某些预想有所出入吧——至于这些预想到底是出自哪个人,更甚者并非人类,那就已经是在结果产生之后才能说的事情了。
我不能肯定,自己的行动,自己的想法,不在“病毒”的需求之中。但是,就如同火炬之光的这些人一样,见识短浅又愚昧无能的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自己认为自己必须去做,且自己认为会有用的事情了。这里没有人会帮我思考,也没有人能给出更好的建议,没有英雄,没有完全意义上洞悉一切的“聪明人”,也没有任何能够被证明绝对正确的标准,没有足够完美的参照物,没有谁能够给出从本质上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有就好了,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也如同过去一样,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一切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发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吗?”我在迷宫前驻足些许,向富江问到,而这个问题在我看来也是无聊透顶才会提的问题。
“当然,我们可是站在他们的地盘上。”对这无聊的问题,富江仍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可是,他们没有出来,是觉得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吗?”我盯着迷宫看,又转向迷宫的脚下,风是一种流动,风声是一种频率,这些带有节奏的现象,正在成为“连锁判定”这一能力的依托。肉眼看不见的微粒,肉眼看不见的波动,就像是一条条清晰的线段,而我的感知便顺着这些线段向这种节奏韵律的源头追寻。在我的脑海中,无法一览无遗的迷宫正被许许多多的线条勾勒出来,更有线条超过了这个立体的结构图,向一片空白的外侧蔓延,但之后就相互交织着,构成了新的轮廓。
新的轮廓和迷宫的结构在线条的交织中,呈现出极为明显的关联性,就如同画在纸张上的两个相隔不远的图案,正被多余的线条归纳为一个巨大的整体。这个新的轮廓并没有表现出我所熟悉的那些建筑形态,但它确实是隐藏在地下的东西。
在这片由线条勾勒的轮廓中,一些点开始移动了,而当这些点移动的时候,也同时在我的脑海中放大。当点变成了一个更具体的轮廓时,看起来就是极为明显的人形。除了是火炬之光的那些家伙,还能是谁呢?没有任何情报显示,在我和富江到来之前,这个地方有被其他势力入侵过。
“我们可没有觉得你什么都做不到,高川先生。”那些人形发出的声音在连锁判定发送到脑海中的图像中变成了文字。
我没有用耳朵去聆听,也没有用眼睛去看,仅存在于脑海中的这些图案和文字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途径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而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情况。只不过,在过去的时候,往往是要将能力超频到连大脑都仿佛要融化的程度,才能在那种高负荷的状态下产生这种体验。有时候,这种体验更像是一种幻觉,但是,当它如同正常的感官一样频繁出现的时候,能够以这种方式更细致地表现出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时,它就不再是幻觉了。
我以前就一直觉得,能力的强大和增强,都不是什么好事。在进入病院现实后,更是将之和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恶化联系起来。如今我仍旧这么认为,我此时所感受到这些不同寻常的感官表现,正是“高川”自身正在恶化的结果——明明都已经崩溃成LCL了,而LCL在病院现实的研究观测中,是一种极为稳定的液态物质,那么,其本身还有什么好恶化的呢?这就不是我能观测和理解到的东西了。
我无法从这种宛如幻觉一般的非常体验中挣脱出来,我的感官持续被这种经由连锁判定于脑海中呈现的复杂图形和文字充斥着,并且,构成这些复杂的立体图形和文字的线条正在以我可以注意到的频率波动起来。越是去细致观察和体会这种波动,这些图形和文字就越是扭曲,就如同那着软绳编织出来的图案正不断摇动,似乎整个软绳编织而成的结构都要在这越来越剧烈的摇动中解体。
理所当然的,我的脑海中所呈现的这一切,所有这覆盖了我的视觉和听觉等等器官感知的图形和文字,都在对方说话的同时形变得极为厉害,若非之前进行过参照,得出这个轮廓是“人在说话”的结论,否则,还真无法辨识出自己的脑海中出现的都是些什么。
即便如此,说话者的一些话仍旧无法按照我能理解的方式呈现在我的脑海中,连锁判定在脑海中勾勒出的那部分文字已经彻底扭曲了。
真不可思议,连锁判定仅仅是魔纹使者自身的“才能”,和更加神秘的“魔纹超能”相比,更基于个人的基础素质,所具备的神秘性更少,却竟然也可以变质到这种地步。除了我本人就在“变质”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我可以理解的解释了。
2019 变形记
错乱、外协、粗犷的线条不断抖动,挤满了我的大脑,人的轮廓,字的轮廓,就如同一张张翻开的图画。零点看书.我看到的,听到的,那些可以感受到的东西,在此时此刻都和正常所见所闻如此的不同——“没想到竟然会是你这位高川先生首先找到这里”这样的字句横空而出,浮现在这个男性人形的嘴边。我甚至也听不到自己的回答,而是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这副图画中的一个角色,以粗犷潦草又复杂的线条勾勒出形状,站在同样是线条勾勒的迷宫前,从一个十分别扭的角度斜斜面对着这个男性人形。
然后,这样的字句浮现在“我”这人形的嘴边:“……没想到你还活着,荣格。”
我的脑子里全是这样的画面。我不太能理解,自己真的是分辨出了这个男性人形是谁了吗?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我在脑子里全充斥着这种连锁判定形成的画面时,让我仍旧能够“想好了再说话”?不,毋宁说,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话,因为,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啊。我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办法深入“想”,大脑似乎已经没有剩余的空间去“深想”了,但实际上,当我“看”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时,就已经理解了,自己不是没有去“深想”,而是“想”的一部分呈现已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而且,除了在意自己此时的状态,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荣格”,也有着无比的惊讶。
用连锁判定观测到的自我形象反馈在脑海中的画面,那个完全用线条勾勒出来的人形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虽然五官并不清晰,但那是一种十分形象的描绘方式。
在“我”的对面,男性人形就像是剥下了自己的一层外皮——实际可能只是摘下了笼罩外表的斗篷——露出比之前更加明确的五官。在连锁判定于脑海中呈现出来的这副图画中,这个五官是简陋而狰狞的,圈、方块和三角构成了眼睛、鼻子和嘴巴,每一个轮廓的边缘线都在不住地扭动,显得古怪而狰狞,和正常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但我想,如果真的只是用眼睛去看的话,荣格还是我知道的那个荣格的模样吧。
当然,这个末日幻境的荣格认识的也仅仅是这个末日幻境的我而已,只有我是不同的,我见过在这次末日幻境的他,也知道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的他,我和他的交情,我单方面对他的印象和情感,远远没有他以为的那般的淡薄。
我觉得自己还是尽快摆脱这种失控般的,连锁判定造成的观测现象比较好,放在这种不正常的景象中,我简直没办法和其他人正常交流。我是一个充满了局限性的人,无论说过多少次“自己不做人了”这样的话,终究也没能摆脱人的感性和视角,单单只是认知到的风景变得异常,就会觉得无法适应——最终,我喜欢的,仍旧是用人的视角,人的感知,去认知事物的形象。
我沉默着,收束着连锁判定那宛如暴走一样的影响,努力去想象自己通过某些方式调整大脑。当脑海中用线条勾勒出来的画面变得模糊的时候,便顺着会让它变得更加模糊的方向走,就这样凭借本能,一地恢复了正常地视觉和听觉。这么做是挺不容易的,但是,到了现在的情况,无论做什么都不容易,我觉得自己没有抱怨来抱怨去的闲余。
然后,我再一次用正常的人类的视角看清了从迷宫中走出的男人:和过去一样的容貌,嗯,或许是因为散发出了强烈的疲惫感,有一种强行振作的感觉,所以感觉稍微变得苍老了一些,但是,这个身材,这个相貌,这个形象所散发出来的气质,都仍旧让我充满了怀念。
“好久不见了,荣格。”我知道面前的荣格仅仅是这次末日幻境的荣格,但还是无法不受到过去那战友之情的影响。
“……好久不见?这位高川先生,我们似乎并没有那么熟悉。”荣格的口吻和预想中一样,平淡却陌生,有一种硬着头皮的生疏感。如果换做是另一个我,那个他所熟悉的义体化高川,双方的交流恐怕又是另一个样子吧,而且,见面后要做的事情也会是不一样的吧。来的是我,真是遗憾。
“这么见外,真是遗憾。”我不由得为这错乱的情感失笑。
“……”他显然无法理解我此时所表现出的情感,也无法理解我的这些话,沉默了片刻,硬生生转开话题,问到:“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摧毁了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后,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你认为我是敌人?”我反问。
他的敌意很明显,也很有极强的倾向性:“对此,我毫不怀疑。也许你会说要协助我们吧,但就像是在拉斯维加斯的行动以及后来的表现一样,你的协助起初看似会为合作者带来好处,但最终只会变成更大的灾难。”
“看来你还是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的毁灭耿耿于怀。”我没有否认他对我的指责,虽然我也许怀抱着的并不是加害他人的想法,但我的行为确实在许多地方不地道,“你在恨我吗?荣格。我记得,你在五十一区也有职务吧,虽然在这个世界上,你有很多身份,但是,真正的你还是那个热心肠的战士。”
“你摧毁了两个中继器,但我们因此失去的不仅仅是中继器,知道吗?你这个刽子手!”荣格那一贯平淡的脸色浮现愠色,血气上涌让他的面皮都变红了,眼睛也甚少地直瞪着,目光充满了攻击性——我从未想过,荣格这样的人也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内心的情感要比他说话时的表现更加的澎湃灼热。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刽子手”来辱骂他人。
无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对用词总是很斟酌的。
“刽子手……”我不由得重复到。
“是的,刽子手。”荣格紧盯着我的眼睛,就像要看穿我的内心一样——但是,他当然是无法看穿的,因为,如今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辨析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隐藏着什么,那定然是充满了黑暗、绝望、疯狂和种种异常的东西,还有“江”——“你以为你的行为杀死了多少人?”不待我回答,他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几亿人,几十亿人,不是几百几千人,也不是怪物,全都是人……全世界的人差不多都因为你的行为死光了啊!”他几乎是咆哮着对我说到。
几十亿人……和我预想的,和我在日记里看到的描述一致。荣格是将那副光景看到了最后吗?不,日记的描述中,他其实也应该随同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的毁灭,成为这崩溃的几十亿人中的一员了,不仅仅是他,还有许多我过去的战友,例如锉刀等人。但是,既然荣格最终又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就意味着,日记中的描述也并不是完全的——实际上,我早就已经猜测过,自己那变得古怪的日记仅仅是从一个大略的且艺术化的方向上记叙了部分已经发生的事情,因为,我最初决定写成日记的时候,并不是刻板的记录,而是以“冒险”的形式,既然不是历史记录,不是人物传记,而是幻想类的冒险,就无可避免有种种修饰和变形的成份。
日记里的内容,是形象的,但又绝对称不上是“完全的事实”。
“你为什么不说话?以为沉默总会有用吗?”荣格步步紧逼过来。
虽然他的气势很足,也的确站在正论的一方——即便我自己也觉得他是正论的一方——但是,他口中这个“杀了几十亿人的罪魁祸首”的我,并不是因为逃避或愧疚之类的情绪才沉默的。沉默仅仅是因为我无法解释,解释了对方也无法理解,我的脑子已经无法将正常的思考作为全部了。大概荣格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以走,甚至觉得我就是一个精神病,因为精神错乱了才干出这么残酷的事情,亦或者,认为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推诿责任的借口吧。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荣格。为死去的人道歉?承认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反问。
荣格那愤怒的表情一下子定格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觉得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这副吃惊的表情,让他那逼近的行动停下来,片刻后,那吃惊的表情竟然渐渐收敛了,他就像是最终扔掉了某些沉重的东西一样,又恢复了那淡然、漠然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低声这么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我不明白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只听到他宛如自嘲般说:“跟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他的视线抬起来,极为陌生:“我们的思维逻辑,已经完全是两条不同轨道了,我们身而为人的准则,已经是平行的两条至极限了。我简直是在犯蠢,跟你这样的人说话,跟那些末日真理教的狂信徒说话没什么不同,又怎能奢望你能说出我们所希望的那些话呢?”
他说了,我和末日真理教的狂信没什么不同……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我也觉得这样的说法没有太大的错误。我必须承认这一,自己虽然仍旧视末日真理教为敌人,但是,这既不怨恨它们,也在更深程度上去理解它们的存在意义和行为意义上的我自己本身,正是向着它们靠近的体现。尽管有这么一句老话“最能理解对手的就是宿敌”,但是,往往这样的宿敌就像是对方的影子一样。
我,说不定就是末日真理教的影子,亦或者,末日真理教所包含的那些阴暗中,也有着“高川”的影子。
“无法反驳。”我说,“但是,末日真理教仍旧是我的敌人,这一你大可放心。”
“不,我不会对你放心了,你这个冒牌货!你根本不是高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贯冷静的荣格做出了深深戒备的样子。
果然无法承认我是高川吗?的确,在他们的眼中,真正的高川应该像是另一个我的样子吧,坚固的身体,坚强的意志,宛如英雄般的行径,不是雪中送炭就是扭转逆势,外表成熟且深思熟虑,仿佛只要他还在就还有反击的力量……可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一个和怪物作伴的高中生而已。
即便如此,他们也仍旧错了,这样的我也是“高川”。无法承认这一的他们,哪怕敌视我,也最终无法在真正意义上做到什么。他们原本就觉得我是那个义体高川的一部分,他们本该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思考的,但是,当他们单纯将我视为“怪物”,而斩断了我和另一个我之间的联系时,他们就丧失了正确认知我的可能——在这个充斥着神秘和意识态的末日幻境里,这可是致命的错误。
“……真是可惜了。”我也不由得为荣格的判断失误感到惋惜,他在我的感觉中,应该是更加冷静更加精明的人类。但是,他仍旧失误了,是因为之前中继器的毁灭所连锁带来的几十亿人的崩溃后果所带来的影响吗?无论是目睹了那样可怕的景象,还是本应身为其中的一员,对一个正常人的精神打击都是难以想象的。
荣格似乎在同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我这毫无掩饰的情绪,他似乎感到了屈辱,但是,却又因为秉性而忍耐下来。
“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他说。
“你是在和火炬之光的人一起进行仪式吗?加我一个可好?”我平静地微笑着问到。
“你……你!”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那本来还能压抑住的情感,一下子就迸发出来,满溢在他的脸上。
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明显,他在恐惧。
2020 登场
畀如同老鼠一样藏在构造体碎片的阴影中,炮火如同暴雨一样从天空倾泻下来,即便是坚硬的构造体材质也无法抵抗在这种洗地式的火力扫荡中所产生的种种异常现象。如果仅仅是几十人或上百人的战斗,或许在战斗中各种神秘彼此拼装、影响和连锁后所产生的反应还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她面前的战争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也不清楚战争双方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而无法确定在这个能够走到尽头的战场区域内到底因为过于激烈的战斗,而产生过多少神秘的现象。
这是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场,物质化的个体被破坏后,很快就会被转化为非物质的资源,重新就地变成其他的形态继续为战斗服务。哪怕大部分的攻击都是制式武器所产生的,也仍旧无可避免会穿插着一些特殊装置和特殊能力所造成的影响,如果说“特殊攻击”出现的几率是“正常攻击”频率的零点零几,那么,在“正常攻击”那无法估计的基数面前,“特殊攻击”也会变得习以为常。
仅仅在畀可以观测的范围内,可以被感知到却无法描述的神秘现象在一秒内就产生了上百次,这是个可怕的频率,在这样的频率中,又到底有多少是已经发生了却没能观测到的现象?作为观察者的畀本人也为自己竟然可以在这个战场上好好地“躲”起来感到不可思议那可见和不可见的现象和连锁反应就像是瞎子一样,只是每每摧毁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却没能确实地抓住自己,当那些源源不绝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被这些可见或不可见的力量追踪并摧毁时,自己却成功地活了下来,但也仅仅如此了,自己藏身在战场的一隅,根本动弹不得,毋宁说,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行动起来会比自己一动不动更有好处。
那些可见和不可见的破坏性的神秘现象会不会因为自己进行了多余的行动就如同传染一样包围上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畀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她十分清楚,如今这个全副武装的自己或许比一些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强上一些,但是,相比起两者在大基数下产生的特殊个体,自己的强度可谓是不值一提,在这个可怕又浓烈的战场上,她的存活能力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自己能够在这个战场上,比大多数的战争双方活得稍微久一些,靠的仅仅是运气而已。这样的念头在畀的心中十分强烈。而且,相比起这个战场所表现出来的对个体生命求存的残酷,甚至连之前那些素体生命包围圈所展现出来的压力也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就算是素体生命,落到这样的战场中,若没有运气因素,也不会活上一分钟吧。畀目睹正在战场上高速发生的死亡,不由得这么想到。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战场上看到素体生命,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连素体生命也不想被卷入这样的战争中。
在这个战场上,纳粹士兵是毫无疑问的敌人,而与之战斗的安全卫士应该是己方,但是,即便这些安全卫士是由“莎”生产出来的,又是否可以证明“莎”的目光也落在这个战场上了呢?畀无法肯定,也无法估计自己在这个战场上暴露出来的话,会被“莎”发现的几率,更无法评估,自己一旦被卷入那可见和不可见的神秘现象连锁中,在死亡前得到“莎”的救援的几率。同样的,也无法将自己在这个战场上的幸存,完全视为“莎”已经对自己进行援护的结果。她尝试过对“莎”发送信号,但是,信号在这种烈度的战场上根本发送不出去,哪怕信号同样具备一定的神秘性,但是,这个战场上用来摧毁一切的神秘实在是太多了,总会产生一些会对信号造成影响的因素。
无论如何,畀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脱离这个战场,除非如洪流一样对撞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开始转移。她和少年样子的高川分别后,很快就被卷入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战争中,在这以数量为优势的集团化战场上,她第一次意识到,正在发生于统治局的战争根本和她一直以来遇到的战斗,和她曾经设想过的战争都完全不同。
是的,比起她过去所经历的所想象的所谓“战争”,眼前的战争无论规模还是程度上,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对比的范围,让人觉得完全已经是两种不同概念的状态了。
就连素体生命都不愿意被牵扯进来的话,就意味着,一旦素体生命被牵扯进来,它们为了自身繁殖计划所做出的所有准备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毁于一旦,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算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吧。畀不得已,开始了这样的思考,这场战争让她感到无力应对,与之对比,能够针对的,能够去预想的,反而就只有素体生命那群一直是统治局原住民梦魇般的异族了。
那么,该如何将它们卷入这场战争中呢?就在和那个奇怪的“高川”分开前,自己等人与一门之隔的背后,仍旧被素体生命仅仅追逼,而跨越了那扇门,本来想象中会继续紧追不舍的素体生命顿时销声匿迹,恐怕就连那个奇怪的,神秘的,有点儿不可思议的“高川”也无法预想到吧。从这样的情况来看,素体生命很明显已经获知了在一门之隔的这边正在进行的战争,哪怕远离那扇三百多米高的大门后,仍旧要急行一段时间,恐怕方向正确了,才会被卷入战争中,但是,为了确保安全,素体生命可能将这宽阔的地带视为缓冲带,放弃了在这一带的活动。而且,它们的这一决定也显得很坚决。之前那个奇怪的“高川”分析过,它们或它们背后的推动者想要利用畀本人做点什么事情,才如此锲而不舍的追上来,这个态度不可谓不坚定,但是,相比起被迫卷入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的大规模战争的态度,它们更宁愿放弃一直追逐的重要棋子。
畀不觉得素体生命能够在眼前这个烈度的战场上继续锁定自己的行踪,不仅仅是太多的神秘现象所造成的混乱,更是因为在这个战场上,不时会出现一些有追踪能力的神秘现象。一旦素体生命保持对自己的观测,那就意味着它们和自己这边始终有一条稳固且直接的关系线,而那些可视或不可视的神秘现象之中,就有可能出现一些神秘现象沿着这条看不见的关系线一直追溯到素体生命那边,对其产生破坏。
这个几率发生的频率实在太高太快了,哪怕几率本身很小,但在这个发生频率的高度下,很小的几率也会在一秒内就积累起来,形成一种几乎必然的趋势。
反过来说,畀认为自己还没有被攻击到,亦或者已经遭受了某种无法观测的攻击,只是自我观测中无法察觉到伤害,完全就是一种在概率上完全让人不可置信的特殊情况。
这样的让人不可置信,仿佛就像是在对她说“你是特殊的”一般。
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该如何脱离战场,如此一来,如何设置陷阱让素体生命卷入其中也就似乎成了虚妄的想法。她原本所有的计划都是针对“自己独自面对素体生命,去破坏它们的仪式”这一情况进行设想和制定的,如今要一下子就转变方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就拿出什么好主意来。
自己就要这样被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祈祷命运的眷顾吗?畀很是不甘心,明明好不容易从素体生命的追捕中逃了一命,明明在和那个奇怪的“高川”分别时,已经有了觉悟。而那些努力和觉悟在面前这可怕的战争面前,就像是泡沫一样,轻易就会被戳破。
明明肯定已经许多人都在开始自己的行动,“莎”肯定也已经有了新的计划,需要更多的帮手,即便因为所在之处的缘故,无法对其计划带来直接的帮助,也应该通过对素体生命的牵制,去阻止一些对她的计划不利的因素,可是,在这个战场上,自己除了像是老鼠一样躲藏在角落和洞穴中,什么都做不到。一旦做点什么,下场就是超过九成几率的死亡。
太不值得了。
畀这个时候有些懊悔,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这个方向,明明在那广阔的区域中,自己到处都可以走的当时决定方向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缘由?按照那个奇怪的“高川”的说法,自己的直觉不应该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才对,应该会对自己产生有益的帮助才对。
自己所做的,和那些外来者的神秘专家到底有什么差别?不,毋宁说,自己的直觉和那些人的直觉,到底存在怎样的差距?本来就不应该听信那个奇怪的“高川”的所言吗?在这充满了混乱和压迫的战场上,畀的思维也不由得陷入一些负面之中,哪怕她有意识地去朝一些好方面去想,但是,无论怎么想,怀疑论总会在这让人无法动弹地实际状态中先一步浮现,无论如何去否定,都无法根除。
畀抱着头蹲在地上,躲在装载了新装备的箱子后,打在周遭构造体上的攻击有时会溅射进来,但就如同被磁铁吸引一样,每每转向落在这个箱子上,然后被吸收或瓦解掉。可以说,若非是“莎”趁隙送来的这个特殊装备,她自认生存几率会多下降五十个百分点。但是,即便能够一时进行防御,又能够坚持多久呢?每一次破坏,每一次神秘现象的发生,都有可能造成“无法防御的攻击”,能够完全防御的概率几乎不可能永远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去思考,都无法想出解决办法,眼前这可怕的战争就是一个死结。就在畀几乎被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压力中淤积起来的绝望压垮的时候,战场上出现了骚动畀没有亲眼确认,但是她的确感觉到了,这个感觉最初很微妙,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但是,很快就强烈到她无法忽视的程度。她虽然躲藏起来,无法用眼睛去确认,但是,那些传播在空气中的声音,那些不同寻常的节奏所带起的风,那些从不可视的渠道触碰了她的身体的因素,都在对她述说着一种改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畀不由得去想。她就像是仓鼠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将脑袋伸出箱子外,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久违了,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的行进是如此之快,哪怕在如此可怕的战场上,也宛如披挂着真正刀枪不入的铠甲般,如入无人之地般,自由自在地穿行,那看似凌乱的轨迹,因为身影的行进节奏而充满了一种隐约的目的性。
那个身影越来越快,隔着如此之远,可以覆盖极大面积的视线都追不上了。有时这个身影会变成多个,有时这个身影会如同瞬间移动一样,霎时间就出现在视野的另一个方向,甚至脱离视野而消失,但是,战场状态因为这个身影而发生,并且继续发生的改变却是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哪怕不在视野中也能确认。
明明是在这个每一秒都在产生无数种可能的可怕战场上,明明是这每一种可能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就摧毁自己的状态下……不,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才如此凸显出这个身影的行动之果决,能力之强大和宛如被天眷般的不可思议。那简直就像是从不可能中走出来的希望之光一般,甚至于比上一次被那个不可思议的“高川”从素体生命手中救下时的感觉还要强烈,还要耀眼。
如果说,那个不可思议的“高川”就像是及时雨一样,那么,眼前这个久违而熟悉的身影,能够让人感受到更在其上的感觉,就像是目睹到英雄一样。
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升起了这样的想法: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登场。
因为是英雄,所以,眼前一切不可理喻,不可思议,都可以得到解释。那在无数种摧毁一个生命的可能性中所展现出来的就是不死的性质,也同样可以得到解释。
那是和之前所见到的“高川”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另一个高川,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高川。
:,,!!
2021 战场
巨大的“卍”字随着旗帜在扭曲的空间、狂烈的飓风、灼热的火焰和沸腾的水雾中飘扬,哪怕视野中的所有景色都开始扭曲变形,这巨大的“卍”也如同被一种深沉又疯狂的神秘眷顾着,一如既往地招展,它携带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人一旦凝视着,脑海中所有的思维都会被一种狂喜的躁动染上血红的色彩,让人可以聆听到宛如幻觉般的呻吟,嗅到让人作呕却又不禁让人去追寻的血腥。
长达百米乃至于数百米的飞空艇上铭刻着“卍”,宛如发狂野兽般的人形身上也铭刻着“卍”,枪炮上铭刻着“卍”,就连阵型和弹幕也隐约呈现出“卍”,无数的卍向四面八方散开,又从四面八方汇合。从高空俯瞰,那是永远流动着的“卍”,从地面仰望,那是仿佛永不坠落的“卍”。钢铁上有“卍”,血肉上也有“卍”,小小的“卍”组合起来,形成更加巨大的“卍”,更加巨大的“卍”组合起来,形成超出视野范围的“卍”。
空气是焦灼的,充满了火药、硫磺、铁锈和种种非自然生成的臭味,而这种臭味在让人反感之余,却又充满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去深呼吸的瘾味。那些在正常世界里看起来最寻常不过的造物,也这种不自然的空气中,也沾染上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子弹仿佛无穷无尽,明明是热力杀伤,却携带有种种非热力学的现象,常识中的物理无法解释在厮杀中所产生的破坏到底遵循怎样的规律,一切都是混乱的,但在混乱之中也似乎隐藏着某种必然的规律性。
无法解读的规律若隐若现,倘若去思考,就会堕入思维的噩梦;倘若不去思考,就会堕入盲目的深渊。种种在思考之中所呈现的真相仿佛永无止尽,一切能够通过逻辑思维去解读的东西,都在向着仿佛无限的远方蔓延,让人能够在意识到的时候,就明了自身的局限性——这就是自己认知能力、理解能力和想象力的极限,与作用于这个战场上的未知神秘相比,是如此的渺小。
渴望去解读,渴望去认知,渴望去成长,然而,无论如何打破思维的惯性,无论如何打破自身的认知,无论如何打破自以为的眼界,都无法触摸到那终极真理的边界。与之相对的,自己所拥有的时间,在飞速减少,就像是自己只能存活一秒,却要去追逐亿万光年的宇宙范围中所隐藏的一切秘密那般让人绝望。
那是无助的,疯狂的,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气馁,无论如何都想要前进,无论用上何种手段,哪怕要打破人类自身的道德、人格和所有谓之为“人”的一切也好,也想要多争取一秒的时间。
思考,疯狂地思考,行动,疯狂地行动,不能停滞下来,倘若不如此……不,没有倘若,这就是自己的心愿,自己的追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非人,哪怕是石头,也都会产生这样的动力——自己不前进,就会被淘汰。
巨大的“卍”带来的并非是单纯的杀戮,也并非是单纯的任何主义,而是一种扭曲了,变形了,截然不同于第二次世界大战那狭隘思想的东西——无法用语言去说明,但是,身处于其中,无论是敌是友,无论是对这个“卍”字报以怎样的态度,友善也罢,憎恶也罢,都无法摆脱这东西于冥冥意识中的蔓延和侵蚀。
杀戮只是手段,主义只是形式,“卍”字之下,那让所有参战者陷入疯狂的侵蚀意识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个引子。那巨大的“卍”仿佛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催促所有人和非人去注视自身的局限性,去注视远超自身局限性之外的那些未知,哪怕那未知的一切带来的是如此深沉的黑暗和恐惧。
去思考吧,思考自己未知的事情,去尝试将其变成已知;去思考吧,思考自以为已知的事情,去理解在这已知的表面下所隐藏着的自己尚未知道的因素。宏观的无限,微观的无限,观测角度的无限,那超越自身想象力的无限总会产生力量,贯穿构成自身的每一个因素——无论那是物质性的,还是非物质性的。
仿佛永远都会有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轻声述说:
——在无限的未知面前,所谓的“强大”都是无意义的,所有对比出来的“强大”,在无限蔓延的未知面前,都如同婴儿一样脆弱。因为,只要未知还存在,就总会有强者所不知道的力量在一瞬间就置所谓的“强者”于死地,只要未知是无限的,那么,就永远都会有超乎所谓“高深智慧”所能理解的东西存在。
——所以,不需要惧怕任何“强者”,不需要惧怕自身存在形态的改变,不需要惧怕任何违背自身的意识观念的扭曲。因为,这一切看似非自然,皆是无限未知中最自然不过的变化。
聆听这些宛如幻觉的声音,感受自身和周围一切的变化,去竭尽所能从最深处去体察自身和周遭实物的互动,然后,就能越来越深地理解,哪怕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去描述,这种理解也是存在的。
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讲述这个仿佛会无止尽存在下去的故事,这里上演的战斗仿佛一刻都不会停歇。数不尽的“卍”字最前方和灰白色纠缠在一起。这灰白色也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携带着不逊色于“卍”字的神秘逆流而上,初看上去是一片,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察觉到,那是一个个的“点”,那是一如从同一模具中量产出来的似人而非人的造物,那是这片战场的基础“统治局”中最具有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兵器,它们是蜘蛛,也是人形,是一诞生下来就带有让人感到“不愉快”和“恐惧”的形态的武器。
安全卫士……知道它们的人大都这么称呼它们,哪怕从某些散落的技术资料上可以推断,所谓的“魔纹使者”也是安全卫士的一种,并且是高级形态,但是,大多数神秘专家仍旧从意识上更倾向于将“魔纹使者”和“安全卫士”区分开来。在大多数神秘专家的惯用称呼中,魔纹使者就是魔纹使者,而安全卫士就是眼前这些所谓的“中低级安全卫士”。
因为,在人的认知范围内,两者有着太过于巨大而觉得本质不同的差异。
然而,无论其他人是如何觉得“魔纹使者”和这些非人的“安全卫士”有多少本质的不同,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在安全卫士面前,就算是魔纹使者也不一定能够占据绝对的上风。安全卫士很强,但并不仅仅是因为高级的安全卫士很强,而是因为这些中低级安全卫士在战斗的综合性能上,本就已经十分强大了。
单纯去比较纳粹的士兵和安全卫士的个体,哪一个更加强大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个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因素还远远没有出现。全副武装的纳粹士兵带着防毒面具,身穿军大衣,携带各种带有神秘性的枪炮从飞空艇的甲板上一跃而下,又有更多同样全副武装的纳粹士兵紧随着奇形怪状却凶猛异常的钢铁战车协同前进,在那招展的“卍”字所携带的神秘中,舍身忘死地前进,就像是要将前方的一切都厮杀殆尽一般的气势让人胆寒,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大部队,也没能真正意义上突破安全卫士们构成的防线。
安全卫士拥有同样仿佛无穷无尽的数量,宛如礁石一样挡在纳粹军队面前,尝试从更遥远的地方对其进行合围,又仿佛穿梭在礁石中的鱼群,和纳粹士兵的兵锋纠缠在一起,以一种毫无智慧和生存**般的平静,去抵消掉纳粹每一次疯狂的攻击。然而,所有和安全卫士战斗过的人都知道,这些安全卫士绝非是完全毫无智慧的,虽然无法理解它们的生存**是什么,但是,从感受而言,也绝非是石头或机器那般。在这些安全卫士的个体中,所有意识态的活动都太过于微弱和淡薄,但是,随着群体的扩大,那些非人性的意识活动就会变得明显起来,这是一种从人类的视角去观测,必须从宏观角度上才能去确认其智慧性的存在。
在过去的统治局中,神秘专家们能够遇到的,往往是几个安全卫士,十几个或几十个安全卫士构成的队伍,单纯从局部战斗的经验来说,一旦安全卫士的队伍超过十个个体,那么,撤退是最好的选择。而只有几个几十个的个体所构成的安全卫士队伍,也大多体现其宛如机械般的精致协作能力,而非是智慧性和意识态,就已经足够带来麻烦了。可是,在这个战场上活动的安全卫士已经超过了可以清晰观测范畴,也就无法去计数,无法用一个明确的数字去量化,它们所构成的防线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坚固。
从一个更深的角度来说,相比起纳粹士兵的主动,更显得被动的安全卫士,也实际并非是完全处于被动之中,它们有能力,并且已经开始向纳粹士兵的阵营渗透,只是,它们的动静太过于平静又理所当然,显得没有纳粹的军阵那么有一股“前进”的气势。所以,才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觉得它们仅仅是在防守。
纳粹士兵们呐喊着,高歌着,喧嚣着,狂笑着,扑向那灰白色的冰冷平静的似人非人的安全卫士,然后,在双方的阵型被死亡稀释之前,就已经有更多的个体弥补上了空挡。
可怕的战场,可怕的战争,没有亲眼目睹就永远无法从形容中去感受那无比庞大的扭曲和疯狂,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那随处都可以感受到的恐惧——在这里,“还没有死”就是最大的奇迹。
高川站在战场的某处高地上,观测着这片连他也无法看到尽头的战场,感受这让他的灵魂也为之震动的恐惧和残酷,他能够在这里清晰嗅到“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种连自己这多次改进的义体也无法承受始终的压力。他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一个素体生命,却觉得理所当然,只因为,即便是素体生命那远超安全卫士的强硬身躯和神秘性,也绝对无法确保自身能够在这无止尽释放着可能性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在这里,在这连义体高川自身也无法完全观测的,每一秒都在诞生新的未知现象的战场上,总会有一种可能,会在智慧无法推断预料的时刻,陡然产生那么一种自身无法观测到的未知神秘,一瞬间就将自己摧毁。
在这里,“全知全能的神”也仿佛已经被证伪——面对这无限蔓延的未知和可能性,全知全能就是一个悖论,于是,所有基于“一个原点”的理论都无法应用,例如基于“量子”的“量子理论”,大概也是无法在这里展现其力量的吧。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高川只是对量子理论有定义上的了解,并没有真正去研究过。因为长时间身处神秘之中,面对那层出不穷的未知之事物,他不得不将自身的认知基础从“科学”转移到“神秘学”和“哲学”上,这是几乎所有的神秘专家都会做的事情,不这么做,就难以在那蜂拥而来的未知神秘中,固守自身的认知、意识、精神状态、人格结构和思维能力。
他已经深刻认知到了,除非是像“近江”那样的天才,否则,人是无法用自身的智慧去赶上这些未知之事物增生的速度的。如果这些未知之事物未造成实际的威胁,只是任人远远旁观,亦或者只是静默地作为万事万物的一部分,那么,人还是可以用常识去生活的,但是,一旦这些未知之事物沸腾起来,就会一瞬间摧毁人类常识的世界。
眼前的战争,就是这些未知之事物沸腾的一种表现。自己为之感到恐惧是正常的,但是,这不是自己的就这样隐藏下去的理由。8)
2022 两边的连锁
自己所选择的这个方向存在这样的战场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也同时就如同是命运一样。高川已经感觉到了,在这个命运之中,有自己必须相会的人。很难想象,会有人能够在被卷入这样的战争后还没有死亡……不过,自己不也在一个角落里隐藏了起来,暂时还没有被卷入攻击中吗?在这充满了无限未知的战场上,死亡是理所当然的,生存是一个奇迹,但奇迹在无限的未知中,大概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吧,所以,如果在这个战场上存在除了自己、纳粹和安全卫士之外的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说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被一条难以察觉的红线牵动,那么,自己来到这个战场上,是因为这个战场将会发生一些事关重要的变化,还是因为在这个战场中有自己必定见到的人呢?如果只从这两个较为浅薄的答案中选择,高川觉得是后者。
当然,在这之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事情将会如他所猜测的这般发展,但是,对于神秘专家而言,感觉是比逻辑和证据更加重要的线索。鉴于过往的经验,高川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问题在于,如何在这个广阔的战场上找到对方……不,应该说,如果“碰到对方”是注定的事情,那么,将会是在怎样的时间段,怎样的环境下?眼前的战场虽然一眼望不到头,但是,放在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中,也只是“莎”和纳粹在统治局大多数区域中开辟的战场的一小部分而已,如果真要思维和视角放大到这个程度,那么,如今自己的举动以及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到底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已经超出了高川可以预计的范围,即便是再三强化过的脑硬体也没有完全处理这种程度的数据量的能力。
所以,想要从自己所在的一角,去真正推断后继变化,真是一件让人无奈又无能的事情。脑子不够使的话,怎么想也没用,这是自身的局限性所致,高川对此十分明白,然而,哪怕缩小到仅仅眼前的战场上,自己如今这混乱的发散性思维却也同样不是自然的。
是的,高川如今已经十分确信了,自己相对于普通人那些“漫无边际”的思考,那些混乱的不可遏止的过度的思维,就是神秘力量对自身干涉的体现,也是自身在被干涉后产生异常的病态。否则,以他如今这种远超普通人的构造,那强化多次的义体和脑硬体结构,本该足以从亚原子层面完全控制自身的所有反应特征,包括所有的情绪、思维和行为。
可是,事实是,他没能做到。自从情绪跳脱出“脑硬体”的枷锁后,这种思维和情绪上的不自然膨胀就越来越明显了,过去曾经认为,是自己的挣扎和渴望,促使情绪对自身结构产生影响,进而按照自己的意愿摆脱了脑硬体的枷锁,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又显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反而更像是“自己一定会摆脱脑硬体的限制”一样,有一种并非自身意愿控制的必然性和控制性在其中——如果这是桃乐丝和系色所设定的路线,那倒是可以忽略,然而,如果这种变化并非桃乐丝和系色所想,那么,就几乎可以肯定,是“病毒”在产生作用,自身的病变正在进一步朝桃乐丝和系色无法控制的方向恶化。
就像是现在,其实高川不想思考这么多的,哪怕什么都不想就冲进眼前的战场中是很危险的行为,但是,如今他并不觉得自己正在想的这些事情,对于解决这个战场上的危险有什么帮助,反而更像是在想一些无关的事情,如此一来,还不如直接冲进战场中。这无止尽的判断,没有边际的思考,发散而跳跃的思维中心,以及涉及思辨和哲学层面的无答案,对于他而言,也向来是一种痛苦。
他的行动在如此膨胀的思维和情绪面前,反而像是变得迟缓了,被套上了枷锁一样。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想了那么多没必要的事情吗?比起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只是站在这里进行思考,不是很可笑吗?
但是,高川真的无法动弹,在这高速如同闪电般,却又仿佛会无限持续下去的思维面前,用以贯彻行动的资源似乎也被思考占用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在过去也出现过几次,但往往都体现为“失神”的样子,总是一副“当自己回过神来时……”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的恶性状态更加清晰,也明显更加严重。高川这一次可没有再觉得自己“失神”了,脑海中的每一个如闪电般掠过的思维,哪怕内容在一瞬后就变得模糊,却留下了十分明显的“自己在思考”的痕迹。
这是因为受到了战场上不断涌出的神秘和异常现象的干扰才让症状变得严重的吗?他无法判断。他十分清楚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只要有一个促成行动的引子,就能打断这种思维和情绪的节奏,可是,无论如何,似乎都无法自行主动脱离此时此刻的状态。
该死——
高川想要给自己一拳头,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打断自己的思索。然而,手抬不起来,明明手是有知觉的,视网膜屏幕中的数据也显示手臂和身躯的结构细节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就是抬不起来,哪怕强行从脑硬体对义体输出行为控制数据,也无法对身体进行驱动。他那活跃的原生大脑,就像是被囚禁在名为“躯壳”的缸中一样,只会思考和产生恐惧。
而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想要向他人求救也做不到。哪怕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状态始终被桃乐丝和系色她们——或许还包括近江——监控着,也一点都没有“自己会及时被她们拯救”的感觉。那种“自身孤立无援,只能依靠自己,没有人会来拯救自己”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场景中,突然发生如此剧烈的状态恶化?高川想不明白。他试图不去挣扎,放纵思维和情绪的奔流,但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就会有一种比目前所感受到的恐惧更加强烈,更加深邃的恐惧感从冥冥中浮现出来,让他只觉得灵魂都在本能地颤抖和抗拒。所以,在那仿佛在深水之下若隐若现的超级巨大的恐惧和压力面前,他完全不敢真对自己那不自然奔流的思维和情绪不做任何尝试性的挣扎和控制。
他觉得,如果是病变,应该会和过去一样产生幻听,看到幻觉……但是,那些类似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自己就像是在做一场异常清醒的噩梦。
——在自己发生了这种程度的恶化时,另一个自己,那个少年的高川,又是处于怎样的状态呢?
不由得,义体高川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即刻间,他便隐隐有了答案:少年高川方面的情况也绝对不会好过,因为自己和对方的联系是如此的直接而深刻,如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还必须加上对方所受到的影响。
可是,自己是无法观测到少年高川那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影响的,这也意味着,自己这边也永远无法整理出全部的“因”,去推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果”。
——原来如此,如果说,分离行动有分离行动的好处,那么,坏处也同样显而易见。自己的观测角度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受到的影响面却增加了吗?
——这下真是糟糕了。我这边完全没有可以进行协助的可能,如果这个时候桃乐丝、系色或近江能够远程施加足够的影响力就好了,但是,如果桃乐丝和系色能够将少年高川那边的情况考虑到的话,却很有可能什么都不做,而是尝试对这种异常现象进行观察和解读。
——结果,就只能祈祷少年高川那边能够出现强有力的影响力了吗?但是,如果解决少年高川的问题的是来自于“江”的影响力的话,虽然对桃乐丝和系色来说,将会是十分珍贵的资料,却也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江”的侵蚀更加严重的证明啊。这样真的好吗?另一个我。无论“江”是多么人性化的体现,但是,其本质仍旧更加接近“病毒”,不,甚至就是“病毒”本身,接受其人性化的表现而忽略其本质的行为,从逻辑上来说可是很愚蠢的。
——综合所有的情报进行推断,一旦放开所有想法去接受“江”的影响,也许行为表现还能稍微表现出一些正常人的特征,但是思想本质反而会更加接近末日真理。这根本就是“神秘专家在对抗末日真理的过程中却逐渐倒向末日真理”这一过程的最有力体现。
——再多想想啊,另一个我,一直号称“最强”的你,完全接受“江”的话,虽然并不是失去了对抗“病毒”的可能性,但在“超级高川计划”失败之前,这么做明显不是理论上最好的选择。如果在重新合为一体,完成“超级高川计划”之前,你的意识就向着末日真理倾斜的话,“超级高川”也必须承担更大的思想风险。
——你是真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在无法干涉的桃乐丝和系色在病院现实的行动的情况下,去试图强行对“超级高川”进行改变吗?
——这已经是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理论的范畴了,可是,就连安德医生也没有对这个理论进行过实践性的完善,根本就不清楚会在理论之外发生何种意外啊。
——另一个我,该不会真的完全失去理性,完全由感性驱动了吧?这可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应该说,一旦真的做到这种事,就意味着从基础结构上已经完全脱离“人类”的构造了。
没有回应,完全无法感受到另一边那另一个自己的情况,高川只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一隅伫立着,什么都无法付之行动。
然后,在下一刻,这些仿佛要无止尽膨胀下去的思维和情绪突然中止了,就如同之前那澎湃得连行动资源都占据得强势,只是一个短暂的失神一样。可是,义体高川已经本能理解了,绝非是那么回事。就在此时此刻,另一个自己那边一定被某个巨大的影响力干涉了,已经脱离异常状态,于是,自己这边也在更深的联系中,摆脱了异常状态。
——是“江”吗?
这个疑问划过他的脑海,但是,他已经不愿意再深想下去了。由脑硬体主导的“连锁判定”在思维被中断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强行催发,向着他的四面八方扩散,尽可能触及远方。视野范围内的连锁判定所带回来的资讯和眼睛所见互补,在脑硬体中产生了相当清晰的立体模型,而视野之外的情况则完全由连锁判定带回来的信息拼接,形成越远越简单模糊的模型。
战场的模型在眨眼的时间里,就占据了脑硬体二分之一的运算资源。这是义体高川刻意去做的事情,只为了预防下一次突如其来的思维和情绪涌潮时,能够通过解除这个模型,来腾出足够启动身体行为的资源。他可不想在这样可怕的战场上,猛然间陷入思绪和情绪中无法动弹。
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脑硬体便筛滤了战场模型的大多数信息特点,一个标识在模型中亮起,通过脑硬体输送到视网膜屏幕上。义体高川看到了,只有他可以看到的巨大的虚拟箭头指向战场的某个方向。
甚至于,就连目标的特征也被脑硬体推导出来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藏在战场一隅,用古怪的箱子挡住了攻击,却在战场的压迫下动弹不得,总的来说,和自己一样好运的家伙。而且,外形是个少女。
根据脑硬体的推断,十有八九就是“畀”。如果真的是,那就真的太好了,高川觉得自己总算没有白来这个战场。
2023 适应力
义体高川为了尽可能避免突如其来的异常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也尽可能去想象那些突如其来的异常会是怎样的表现方式,从过去的经验来推导,这些异常的确拥有某些相似的特征,但出于神秘学和哲学的观念却无法完全照搬这些特征。他十分清楚,自己所做的这些准备和想象很可能到头来只是无谓的挣扎,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什么都不做,就坦然接受异常的发生,反过来说,只要有做一些事情,哪怕无法遏制这些异常,也能够减轻精神上的压力。
是的,他十分理解,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对自己正在面临的客观事实有多么渺小和无用,但是,仅对维持自身的精神和人格而言,却又是多么的重要。
思考会让人窥见恐怖的东西,思考本身或许更是恐怖的源头本身,但是,不思考是他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不能列入真正去执行的范围内。
视角决定意识,意识决定行为,行为产生结果——必须遵循这一程序,便是自身局限性的表现。
义体高川没有直接观测战场,也无法从完全的角度俯瞰整个战场,把握每一个细节,但是,连锁判定在脑硬体中的反馈让他获得了另一个视角,他通过这个视角反复进行判断,产生了多个判断结果,再对这些判断结果代入更加复杂的情报数据中,进一步扩展结果后,对结果进行筛选,如此反复,直到出现一个结果,其所包含的一系列代表“可行性”的数值全都达到心理预期,之后才贯彻到行为中,并在理论上只要不出现新的影响因素,就会直达这个结果。
但是,这只是最理想的结果,事实根本就不会这么完美。他早知如此,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于是,就在战场上的厮杀仍旧酣烈的某一刻,他猛然脱离自己的藏身之处,从各种异常现象相互交织时仍旧不可避免出现的所谓“死角”跃出。他的行动放在整个战场上只是不受关注的渺小的一点,但局限在他周遭几十米、几百米乃至于几千米的狭小范围内,确实无法瞒过正在交战中的双方。毋宁说,义体高川已经知道了,“欺瞒”从一开始就是无法做到的,在自己没有行动的时候,自身已经对战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而当自己行动起来的时候,这种影响力必然扩大到必然受到关注的程度,而这个结果,哪怕只是普通人的逻辑也能够轻易推导出来——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仅仅是身体仅仅移出了阴影的一瞬间,正纠缠在一起的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顿时将注意力投了过来,如果完全是人类的灼热化战斗,除了自己和面对面的对手之外,暂时遗忘身边的其他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在这个战场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因为,在这里战斗的东西,哪怕拥有人形,也已经和常识意义上的“人”有着巨大的差异。仅从战斗能力而言,无论是纳粹士兵还是安全卫士,都拥有远超常识意义上的人类的能力。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不仅仅排列着各种重要的战场数据,还发出了被锁定的警告。红色的警告框一层层罗列浮现,已经无法分清哪一个警告来自于具体的哪一个敌人,但正因为已经超出了可以展现具体细节的范围,所以,警告框最终只保留一个驻留在视网膜屏幕的上角处。而即便没有这种可视化的警告,高川也能本能感受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无论是不是真的用“眼睛”看过来,已经无所谓了。
几乎是在产生这种被注意到的感觉的同时,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就跳起了更多的虚线。这些虚线有的有弧度,有的看起来是一直线,也有的虚线若隐若现,亦或者在不同的坐标上跳动。每一根虚线都标识一次强有力的攻击,而每一根虚线都将穿过自己所在的坐标,而这些虚线的源头和数量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积累到了成千上万。
被集火了。义体高川产生这样的念头。下一个瞬间,他的速度便提高了一倍,和大多数虚线所占据的位置交错。即便如此,仍旧有少部分虚线执拗地扭曲了,继续连接在他的行动轨迹线上。越是这样紧追不舍的虚线,其代表的攻击就越是诡异和强大。
义体高川从悬崖一般峭立的建筑残桓跳下,如同大鸟一样敞开背甲,如同伸出翅膀的鸟儿般滑行着,与此同时,他原先藏身之处已经开始扭曲,各种高能的的放射现象构成了一张肉眼可见的巨网。被这张巨网套住的地方,哪怕是构造体材质的物体也如同铝制的易拉罐一样轻易就变形了。很快,就更进一步变得如同奶酪一样的脆弱,被分割并摧毁。
如果之前的速度慢上那么一丝,就要直接承受这种强力的攻击,即便是强化过的武装和义体也无法毫发无伤吧。义体高川的脑海闪过这样的想法,随即,速掠力量就再一次对速度进行了增幅。只要有借力的环境,他的速掠就能无限加速下去,最终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哪怕身上穿戴有厚重的动力装甲也不会对这个结果产生半点影响。反而,沉重的质量配合不断提升的速度,本身就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
宛如悬崖峭壁般的废墟无法阻止义体高川的加速,陡然从百米的高处落到平坦的地面上,也无法让这种加速减慢,对他人而言相对的反作用力反而会成为加速的动力。在落地的一瞬间,早已经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地面再次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其下部的结构彻底分崩离析,飞扬的碎片和更上方产生的爆炸性扭曲将义体高川的身形遮掩。但在下一个瞬间,那全身沉重装甲的身影便将这些遮蔽视野的物质和现象凿开了一个大洞,从中飞射而出。
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那纷飞的炮火骤然减缓,这个变化最明显的转折点,正是自己落在地面的一刹那。连锁判定也好似被加入了催化剂一样,产生了更加深刻的变化,脑硬体中的战场模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补充更多的细节,然后,肉眼所见的一切和脑硬体向视网膜屏幕反馈的一切,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重叠起来,形成一个单调的,寂静的,厚重的灰白色世界。
正在响彻整个战场的厮杀声和炮火声变得缓慢,尖锐的声音被抹去棱角,响亮的声音有一种黯淡的错觉,而原本就沉闷的声音则显得更加低沉。义体高川每踏出一步,那理论上十分坚实的路面都变得如同烂泥一样柔软,他可以切实感受到,自己经过的地方,震荡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伸出扩散,而形态上的崩解则来得慢一些,是在他离开之后才开始。
纳粹士兵和安全卫士,以及它们的尸骸本来在他所经过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但在义体高川速掠过后,便宛如被风暴袭击了一样,全都向四面八方飞散。紧接着,还没等到落地,就已经在半空粉碎、爆炸、扭曲……种种破坏性的现象在那些彼此纠缠的可见神秘现象中,并不显得太过独特,不过,破坏力却显而易见。
安全卫士凭借自身构造体材质的躯壳还能幸存下来,但是,纳粹士兵一旦被卷入这股冲击中,绝对没有幸存的理由。义体高川在速掠的时候,可不仅仅是通过自身质量的冲撞去打开道路,在速掠的同时挥舞手中那沉重的链锯,爆发式地抛洒搭载了S机关的弹药和爆炸物,成为了此时战场上最醒目的一点。
不过,先不提安全卫士隶属于“莎”,本身就是“盟友”。仅说纳粹士兵们,哪怕注意到了这股正在战场上疾驰的风暴,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就将其圈入攻击范围内。因为,义体高川的速度很快,不仅仅是初始速度极快,就连加速度本身也在迅速向上攀升,不依靠神秘根本无法对其加速方式和行动路线进行捕捉,哪怕是带有神秘性的攻击,只要不抵达一定的程度,仍旧无法锁定这个疾驰的身影。
多次的强化,更多的经验积累,过去的那些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的高川们以既视感的方式传递到义体高川脑海中的感受性,以及脑硬体本就拥有的高强度运算力,让义体高川的运动性和运动的频率变化轻而易举地超过了战场上这些怪物们的平均水准。
很快,难于捕捉,毋宁说,根本就无法捕捉,似乎只能被动承受那仿佛要贯穿整个战场的冲刺,如果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就会再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对大多数纳粹士兵来说,“距离”无疑是确保反应时间的基本需求,但是这个距离要求正在增加。从最初的一百米,在短短的一秒内,就扩大到了三百米,而且这个确保自己可以反应过来的距离要求还在继续增加。
一旦被侵入到直线百米的距离内,无论想做什么都没办法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纳粹士兵就像是鱼群一样散开,但是,这么做也无法缓解他们的死亡速度,因为,他们的速度有一个极限,而义体高川的速掠至今为止仍旧看不到极限。而远在千米之外的攻击,除了一部分能够在短时间或瞬间跨越距离和时间的神秘现象之外,也几乎无法赶上义体高川的速掠。
仅仅是三秒的时间,义体高川就跨越了视网膜屏幕上标注的距离,将畀的藏身之处纳入正常视野范围之内,然而,在这个纠缠着无可计数的神秘现象的战场上,他的顺利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三秒钟”似乎就是这个战场上酝酿出能够干涉“速掠”的力量的时间,义体高川在自己的加速被阻止之前,就有一种宛如闪电般的感应。那并不是一个可见的现象,也不是什么直接阻止速掠的现象,而是一种强力的预感,迫使他自行停止这种仿佛没有尽头的加速,就像是本能在对他轻轻述说:再加速就会遇到更加棘手的情况。
加速停止当然也会带来麻烦,但是,比起进一步加速所会带来的麻烦,似乎更加容易解决一些。也因为仅仅是一种预感,所以,他实际并不清楚,自己持续加速下去,究竟会遇到什么。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因此在停止加速的一瞬间,脑硬体中的战场模型就有了巨大的改变,几乎所有正在变动的数据都在说明,纳粹士兵是以何等的快速,适应了自己当前的速度。而在之前,这些纳粹士兵所表现出来的速度上限,也好似在这一刻解锁了一样,对很多人来说,这种突如其来的超越极限的适应能力,都是难以理解的吧。对义体高川本人也一样,他并不了解为什么纳粹士兵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了之前从未展现过的适应力,给他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被“最终兵器”附体了一样。
不过,尽管素体生命没有出现在这个战场上,但是,换做是最终兵器的话,出现在这个战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退一万步说,眼前纳粹士兵们的状况十分诡异,却又并非完全无法想象。联想到最终兵器的话,就不得不提,这些纳粹的前身正是过去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如果拥有和最终兵器相似的神秘,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吃惊。
毋宁说,如果眼前的纳粹士兵们所表现出来的异常的适应力,正是最终兵器的同步性神秘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反而让人更容易理解。
那就像是将“最终兵器”分解成更加弱小,却数量庞大的纳粹士兵一样。
从之前阻止加速的预感来看,如果自己继续加速下去,或许会顺着这个线索,产生一些更加诡异的现象,导致自身的速度优势会以更快的速度被抵消掉也说不定。不过,究竟是会产生“最终兵器”还是会产生别的什么类似的情况,那就不是义体高川可以准确判断的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纳粹曾经动用过的兵力中,也有一个“江”——右江,一个绝对不逊色于其他人形“江”,也不逊色于任何目前所见过的最终兵器的存在。
2024 转嫁
“右江”,纳粹的最终兵器,尽管在称呼上有所不同,但是其存在意义和最终兵器对于末日真理教的意义是一样的。义体高川和右江交手的次数也不少了,虽然总能侥幸逃生,但从实际战斗状况而言,和面对最终兵器时的压力是一样的。哪怕获得了形式上的胜利,也从来都没有一次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赢过。那种侥幸逃生后反复滋生出来的恐惧感简直难以下咽,但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出真正意义上战胜对方的景象。
对义体高川来说,“右江”更是第一次让他意识到“江”并不友善的重要证据。
在如今这个充斥着纳粹士兵的战场上,如果只是局势僵持,那么“右江”出现的可能性还很微小,但是,无论从经验上去判断,还是从“高川”和“江”之间的关联性进行考量,“高川”所在的地方会出现“江”和“最终兵器”的可能性将会放大到一个不可忽略的程度,尤其是在如此微妙的局面下。
义体高川不得不考虑,当自己成为某种影响力,从一个宏观的层面上干扰了纳粹战略,从而被其针对的可能性。自己出现在这个战场上,“畀”就在这个战场上,以及“莎”和网络球的动态,再加上末日真理教的推波助澜以及桃乐丝的谋划……无论怎么想,都无法避开战争在这里升级的可能性。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或许正因为才刚刚摆脱了之前那恐怖的无法自制的思维异常,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抗性的缘故,所以,如今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占据义体高川的全部思考能力。毋宁说,脑硬体同时应对这种程度的思维、监控战场状态和控制义体行为,仍旧搓搓有余。
速掠的加速只持续了三秒钟,就被战场上那混沌的,不可描述的,无法观测的,也难以想象其全部的神秘给阻止了。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也仍旧在他的预料当中。从一开始,速掠就不是什么不可破解的魔法,仅从物理角度去看,其作用过程反而显得十分单纯。
在真的接受魔纹,成为魔纹使者之前,义体高川的速掠完全是依靠脑硬体和义体的性能驱动的,而在成为魔纹使者之后,速掠更增加魔纹超能的神秘性,仅从“魔纹使者”和“魔纹使者”的对比上,义体高川不觉得自己的速掠还会比少年高川的速掠弱,而且从掌握程度来说,托了过去无数高川所留下的印象的福,其中也似乎有着少年高川的经验,所以即便不多加锻炼,也能达到少年高川死亡前的水准。
这样的速掠,的确不能说不强大,问题在于,目前这个战场环境对参与者而言实在太过于苛刻了。事实也证明,这个战场对速掠的限制比义体高川所认为的还要更大一些。仅仅只有三秒的时间?尽管三秒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义体高川脱离最初的集火攻击了,也切实让他将“畀”所在的位置纳入肉眼的视野内,但是,如果还能多一秒的话,就能够省却更多的麻烦。
义体高川的身体还悬浮在半空,他的加速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他从未感受到其存在的力量阻止的。尽管他还在移动,但已然是匀速运动了,向他发起的攻击都针对他的加速进行过预判,结果在变动的加速度下,被甩得一干而尽,而现在陡然的匀速运动,也让这些火力的提前量失效。一连串的爆炸和他擦身而过,在前方炸响,飞旋的碎片,各种破坏性的物理现象,以及大幅度变动的温差,共同产生了一种比弥漫在战场上的灰雾和烟尘更加浓郁的东西——哪怕是义体高川的脑硬体,也无法严格判断这个东西到底是一种非物质性的现象还是某些物质聚合,总而言之,它是对坚固如义体都具备威胁性的,这点毋庸置疑。
在敌人的攻击轨道修正之前,义体高川就宛如轻灵的浪板般,乘在了冲击波的浪头上,以一种滑顺的弧线继续向“畀”接近。所有他可以观测到的对自己不利的因素,都在脑硬体中反馈、统合、运算,得出最佳的路线。虽然在短时间内,他无法再次加速,但是,如今的速度也不是每一个纳粹士兵都能应付来的,尤其在这些纳粹士兵也要同时防备安全卫士的情况下。
和义体高川擦身而过的纳粹士兵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他手中的链锯切碎,这些纳粹士兵有着种种异常,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一样,从体质上而言,比正常人不知道要强出多少,但是,和素体生命,甚至于只和眼前的安全卫士相比,仍旧是十分脆弱的。没有达到素体生命的强度,就无法抵挡义体高川手中的链锯,那飞速旋转发出刺耳尖叫的链子几乎就像是切蛋糕一样,将所有尝试做出反应,以及已经切实做出抵挡架势的纳粹士兵斩断了。
在剧烈运动中形成的冲击,将这些被链锯斩断的残躯抛上半空,还没有死掉的纳粹士兵只能流着血泪,在地上爬动、呻吟、哀嚎,其场面丑恶都令人感到作呕。这些纳粹士兵比正常人的生命力强大许多,心智和意志力也似乎比大多数正常人更好,即便如此,他们的哀嚎和呻吟仍旧显得虚弱难看,让人不由得伸出让其解脱的想法。他们无法在第一时间时失去,亦或者现在死去了,之后还会以另一种方式醒来,如果有时间的话,义体高川更像彻底火化埋葬他们。
可即便这些纳粹士兵已经是这般惨状了,却仍旧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阻碍他们的死亡,义体高川从视网膜屏幕上很直接就观测到了数据波动的状态有些异常,就像是有别的什么东西早已经涵盖了这个战场,正利用眼下的战争聚集些什么。
真是可疑,纳粹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能贸然断定,仅仅是纳粹想要做什么了。在早先的判断中,末日真理教会将纳粹列为祭品的一部分,已经是数次被明确的情况。
虽然被神秘力量限制了速掠的效果,但是,突如其来的匀速变化也同样为义体高川争取到了一秒。总共四秒的时间,长达数千公里的路程,义体高川的突进就像是给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战场来了一次极有份量的切割,在他经过的地方,纳粹士兵就像是割麦一样倒下,又如同被狂涛掀在了半空,就连更加沉重的安全卫士的残骸也不得安宁。
第五秒,义体高川感受到了更强大的压迫感,只觉得周遭自己能看到和看不到的纳粹士兵就像是在一种巨大意志的统合下,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们新发起的一轮攻击,已经完全不顾近在咫尺的安全卫士,正奇奇向自己所在方向调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畀”的危险处境有了缓解,而且安全卫士也会趁这个机会切割纳粹士兵们的战线,但是,自己将会在下一秒陷入几乎致命的绝境——安全卫士是不可能在短短数秒内就清空这些纳粹的。
第五秒向前迈了一些些,义体高川感受到了更强大的作用力,正在强行将疾驰中的自己向不同的方向推搡,而每一个方向的行动路线偏转,都会让自己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抵达“畀”的身边。这已经不是能够躲开的问题了,而是必须要考虑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这种作用力时,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因为,第六秒,那在脑硬体的判断中,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猛烈的集火将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还剩下零点五秒,义体高川那微微跳跃的情绪终于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中展现的已经是一张丝线细密的网,这里的每一根丝线,都是连锁判定带来的信息,预判着将会在零点五秒后抵达的同轨攻击。那并非是一次攻击,而是难以计数的多种类的攻击汇集在一起,形成一根更容易让人理解的“丝线”。而这数不清的丝线纠缠在一起,最终形成的攻击网络,是义体高川凭借当下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无法及时穿透的。
当这张网落下,只要身在网中,就必然要承受那无法判断是何种类的,不计其数也无法想象会产生怎样连锁反应的攻击——义体高川毫不怀疑,自己这强化过的义体,连一根丝线所代表的攻击数最终产生的连锁反应都无法支撑下来。
也许义体被击破后,自己也不会死,也不会完全丧失战斗的能力,但是,在如此可怕的战场上,任何一次损伤都将会导致最终的致命。义体高川绞尽脑汁,拼命在这张即将落下的网中挣扎着。
最后零点一秒,义体高川第“一京三百兆二千八百五十六万”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不依靠速掠的话,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自己的动力武装强度,真的已经没有再度强化了,无论是飞上天空,还是沉入地下,都不能肯定从空间上脱离那张致命的巨网。超越空间、时间、因果律、维度和量子论的神秘现象至少有三成的可能,会在这张网中随机出现,这意味着,无论从时间概念、空间概念、因果概念、维度概念和量子概念出发去尝试躲避,都没有百分之百脱离的可能性,而一击致命的可能性则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另外,自己也没有超过时间概念、空间概念、因果概念、维度概念和量子概念之外任何理论高度的想象力。
完全意义上的混沌机制呢?通过自己最擅长的技巧,可以形而上地营造出相似的状况吗?不行,无法做到,当自己还在理性地思考,就无法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混沌。那么,通过“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辩证关系去制造意识现象,进而产生悖论结果呢?自己曾经做到过……不,“高川”曾经做到过,通过意识行走能力的暴走,从辩证哲学的角度,将高强度的攻击从成立基础上抹消的行为,但是,相比起当时的攻击强度,如今自己将要面对的攻击强度不知道更强上多少倍。
但是,意识行走的确是不得已中最好的办法。通过“病院现实”和“末日幻境”的辩证哲学,从“末日幻境”的构成基础概念,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角度去阻止这次攻击对自己的伤害,应该不是没可能的。无论这种攻击的表现形式有多么不测,但其形成的基础,复杂却有重点,也许单单是自己个人的意识行走,无法连锁足够的意识变量,也就无法直接抵挡这次攻击。但是,仔细想一想,既然想法已经上升到了“世界”和“人类”的程度,那么,就应该将本会自己一个人承受的伤害转嫁给“全世界”和“全人类”。
……
也只能这么做了。
尽管自己只是一个半吊子的意识行走者,但是,在能够接触“人类集体潜意识”,并且拥有“中继器”这样的人类集体潜意识聚合产物的条件下,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要朝积极的方面去想,那么,“纳粹”在这个世界所代表的意义毫无疑问也属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一部分,是人性的一种体现,由其产生的攻击,大概是可以同样被“人类”这个总体概念自行消化的吧,就如同将海水重新倒回大海中一样。
最后零点零零零一秒,义体高川的身体在半空穿梭,而意识则主动在一片黑暗中下沉。很快,他便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义体,感觉不到自己的血肉和神经活动,仿佛只有灵魂被剥离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恐惧感正在从下方蔓延过来。他觉得自己要疯狂。
时隔数个月之久,义体高川开始了前所未有的高强度的意识行走。
2025 根源之涡,珈蓝之洞
将这个疯狂的战场上所有来自于纳粹的攻击全都转嫁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是否为正确的选择,义体高川很难做出判断,从效果来说,肯定会对末日幻境中的“所有人类”都产生影响,但是,究竟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影响呢?从意识态的层面来观测末日幻境,这些纳粹毫无疑问也属于人类意识的一部分,也许可以理解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纳粹”,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纳粹士兵如此滔滔不绝,又让人难以抗拒。一旦将纳粹产生的神秘性一股脑全都仍回末日幻境中的“人性”概念中,是否会导致人的意识中关于“纳粹”这一意义所代表的所有负面意识的爆发?在没有确切的实践证明前,也是无法确认的,毕竟,人类对自身意识的研究是如此的浅薄,目前所有的理论都无法深入这一层面。
也许,发生在这个末日幻境中的涉及这些纳粹的神秘性,对于末日幻境全人类的全体意识而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从而让这种巨大的包容性,将那些对个体富有攻击性和破坏力的神秘完全消化。
在只有零点零几秒的短暂时间内,义体高川所能够做的,只能是冒险朝好的方向去思考。在这个战场上,也就只有他拥有这种能力罢了,对于其他人而言,如此短暂的时间甚至不足以做出反应,亦或者,虽然脑内拥有充分的思考时间,却没有执行的能力。
哪怕是“末日幻境”这种比“病院现实”更加凸显意识态现象的环境中,能够成为意识行走者,乃至于深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人都堪称稀少。和义体高川这般不仅仅能够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还拥有足以调动“中继器”的人脉,乃至于在某种极端条件下,能够利用“高川”的名义,遍历过去所有高川一切的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义体高川并不高看自己,但也不贬低自己,他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只有自己可以完成”的,而自己在那些许多人都可以去做的事情中,也并显得特殊。但是,自身的特殊性仍旧注定了,在某些限定的条件下,仍旧存在“只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此时此刻自己在做的事情,哪怕换做是少年高川也无法做到。
义体高川的意识在下沉,他的思维就像是冲垮了堤坝的洪水,原本还能够看清流向,但很快就变成了浑浊的波涛,带着数不清的泥沙将一切吞没。这是一种明明知道自己的思维正在奔走,自己正在思考,却又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的感觉。自己连自己的思想都无法控制,也无法看清,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壳,却没有抵达空明的境界,而是深深陷入黑暗泥泞的沼泽中,从本质上开始窒息。
他想要挣扎,但是,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就已经被从黑暗的下方不断用来的东西冲垮了,他根本就连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都无法说清。虽然依旧存在“我正在思考”的概念,但是,很快就连“我正在思考”这一念头都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这是过去所有的意识行走都未曾体验过的恐怖和压力,但是,义体高川在被这些恐惧和压力包围之后,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反而无法认知所谓的“恐怖”和“压力”到底是什么了。参照物正在他的世界中迅速消失,而进行参照去构筑认知的意识行为本身,也在被一种无法言喻,无法形容其庞大的东西涵盖。
——啊,要进去了,人类集体潜意识……
说“进去”其实也不恰当,人类的词汇中没有任何字词可以描述这个过程和这种感觉。“人类集体潜意识”这个概念就正常的印象来说,其实是非常遥远的,就好似人们指着流星许愿,却不知道这些流星来到眼前时,所经历过的路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天文数据一样。但是,从义体高川此时此刻切实产生的感受来说,自身从产生“进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念头到“感觉已经进入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为止的这个过程却极为短暂。
虽然其实无法用正常的时间标准去描述,但是,如果硬要这么做的话,哪怕是一亿分之一秒的时间也仍旧十分充足吧——这对于义体高川的意识行走经历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迅速,就好似相关工作早已经准备就绪,他只是动了动念头,一切连锁反应就瞬间完成了,硬扯着自己一头栽了下去,又仿佛在那里已经有某种东西早已经翘首以待,就等着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
义体高川在做这样的意识行走前,就无法肯定自己一定可以成功,也无法断定自己身上会发生何种怪事,但是,实际的体验仍旧远超他的意料——因为,他已经连认知到这种意外的知觉都已经没有了。
……断片。
……黑暗。
……蠕动。
……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各种颜色的。
……偏方体,正方体,长方体,各种规律性的结构和各种不规律的结构。
……齿轮,枪炮,火焰,崩溃,各式各样正在崩溃的光景。
……愤怒、悲伤、绝望、疯狂,各种歇斯底里又偏执顽固的情绪。
……尖叫、哀嚎、痛哭,悲鸣,不同的撕心裂肺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当义体高川重新认知到自我的存在时,第一个想法就是:
——人类集体潜意识是这样的浑浊又黑暗的吗?是拥有如此明显的倾向性和色彩的吗?是这么情绪化、表面化和形象化的吗?
然后,发自他内心深处的,宛如自己的声音回答了:不是。
那么,这如梦似幻,却又在之后充满了真实感的体验,又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人类集团潜意识的一部分吗?还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已经恶化成了这副模样?亦或者是自己被投入到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却只能观测到这充满了负面的一个角落?
无法回答。无法理解。无法认知。
无法继续思考。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却又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会处于这样的境况,但是,每当他想要深入去思考,就会被一种混乱、恐怖和沉重抓住,那就像是一堵沉重坚固的墙壁,阻止他向更深入的思考前进。并且,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种阻碍不是任何外物给自己的阻碍,而就来自于自己本身——就好似,自己在警告自己一样。
自己真的应该就此驻足吗?真的不需要继续思考下去了吗?面对这强有力的壁障,退后是应该的吗?在一片浑浊的心智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些想法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就被那浑浊之物冲刷得无影无踪。
随即,在他的思绪中陡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自己要停滞在这里了。”这是一种既让他觉得轻松,又让他觉得怪异的念头。仿佛这是一个美好的结果,是一切痛苦和悲伤的结束,也将会是在漫长而遥远的时间后,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可是,这种美好对于他而言却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就像是在对自己说,这种轻松的结束方式并不符合自己的美学,其结果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是,真的好轻松啊,那轻松的感觉就是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中,最有诱惑力的一种,也依稀是自己一直都想要追求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自己渴求的,迫切想要得到的,是美好的,却仍旧有这样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种格格不入,是证明了,这种轻松只是一种假象和错觉?不,并不是的,他是直接的感受者,对此可以肯定,那真的是从一个无比沉重而痛苦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的解脱,是解脱的轻松和美好,确实是所有痛苦的终结,也或许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他已经意识到了一点:自己在渴望得到这种轻松、解脱和美好的同时,真的全身心想要从这个沉重而痛苦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亦或者说,只有自己如此解脱出来?
——不!
——不对!
——不是这样的,如果想要这么做的话,过去已经有很多次的选择,可以让自己达成这样的渴求了,没必要现在才来这么做。
——自己想要的,还要更多,更多,更多……并不仅仅是只有自己的解脱。
让全世界的人,至少是自己所爱的人,都能够从那痛苦而沉重的枷锁中解脱出来,才是自己的选择——尽管不能说是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也不能说是对自己最好的,也不能说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这才是自己的选择。正因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不明智的选择,所以自己才始终没得解脱,但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幸福多么近在咫尺,但是,在没有背负起这个选择的全部责任之前,在没有走到这个选择尽头前,在没有彻彻底底地死干净前……我可是不会放弃的!
一股巨大的冲动的力量从无法述说之处涌现出来,那不是内心中,不是身体里,也不是外在的某一个地方,但是,这力量的涌出感是如此的强烈,让义体高川猛然睁开眼睛,之后又再一次睁开眼睛,就好似不断从连环的梦境中睁开眼睛,每一次睁开眼睛,都是在一个新的梦中醒来,虽然不断醒来,却感觉自己始终在一环套一环的梦境中。
如此反复,每一次都接近“真正地醒来”一些,但是,却又仿佛永远都无法真正地清醒过来。
即便如此,每一次睁开眼睛,义体高川都能感觉到一丝清晰的念头,那浑浊的复杂的澎湃的无法认知的思维,也有一丝变得清晰了。他开始整理出,自己在更早之前是怎样的情况,自己此时是怎样的情况,以及自己处于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最初的,让自己坠入如此混沌境况的目标,就在这不断的清醒中重新被认知到了。
——我将纳粹那不可尽知的集中攻势全都转嫁到人类集体潜意识中。
就像是在呼应这个重新被认知的念头,义体高川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竖着拦在自己面前。他自身就处于和涡眼平行的位置上,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和涡眼有多远的距离。前方的一切都被这个巨大的涡旋遮蔽,亦或者说,这个无法言喻其到底有多大的涡旋就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存在的体现。一个在神秘学中十分经典的描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根源之涡,珈蓝之洞,空中之空。
——空中之空,空空如也……完全无法去尽数其意义,是这样的东西吗?
义体高川不由得如此想到。
但在下一刻,这“空空如也”的意义就被他眼前所展现的异常打破了。对比其这玄妙的“空空如也”的意义,这异常的程度也变得无法想象,不可理喻。
义体高川眼前的巨大漩涡中心,那涡眼的深处,陡然浮现了某个形象。这个形象起初只能用“涡眼深处的阴影”来形容,但很快就变得切实了,变得丰满了,变得形象了,变得连自己都可以理解了,不在是一种泛泛的概念,而是某种切实的存在。
义体高川一直盯着,一直盯着,然后觉得,那就是一只眼睛,而且是完全契合涡眼的“深红色眼球”。那深红色是如此熟悉的颜色,那眼球是如此熟悉的眼球,那眼球中所蕴藏的神秘明明看不真切,却又是如此熟悉的不真切。
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在人类认知之中,可以完全代表“怪物”的一切。
那是恐惧的源头,具现,表象,以及深藏在表象之下富有寓意的本质。
那是……
“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
2026 破灭一击
巨大无边的漩涡,深红色的眼球从涡眼最深处悄然浮现,就好似某种软体动物的器官,但又绝非仅仅如此,那是一种生命的蠕动,一种让人天然感到别扭、不适和恐惧的姿态。在这深红色的眼球出现后,就连漩涡本身也仿佛成了这个无法看清全貌的巨大软体动物的一部分——当然,确切来说,义体高川感觉到的并不仅仅如此,这么形象化的描述根本无法完全解释他在目睹这一切后的所有感受,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甚至于让他几乎要迷失在某种不可言喻的混乱中。
他仍旧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然而,这种明确的意图和强烈的意志,包括所有支撑他在这里清醒过来的那些因素,都不足以让他在这只深红色眼球面前保持自身的理性。那一度平复的思绪和情绪就好似被巨浪席卷,被岩浆烧热,再一次沸腾起来,而确认自我存在的参照物则变成了眼前这个怪物,于是,一种相对性的渺小感便从心灵的最深处浮现了。义体高川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多么糟糕的状态,而且,这样的状态还会继续恶化下去,在这只深红色眼球面前,哪怕是维持自我都已经让人筋疲力尽。
哪怕,这只深红色的眼球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去关注什么东西——它是睁着眼的,却又仿佛没有看任何东西,就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在义体高川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所有恐惧中,就有这么一种恐惧:这只眼球似乎,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将目光瞥来。
一旦被其注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义体高川完全无从判断。
这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磅礴、扭曲、怪诞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除了认为就是那个许多神秘专家都认为其是存在着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恐怕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吧。再看到它之前,或许很难对“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有一个形象的认知,但是,在亲眼看到这只深红色的眼球后,就不会再对之有所犹豫了吧。因为,如果不将其视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那就无法从理性和认知中,找出更加符合这个宛如噩梦般的存在所给自己带来的感觉的描述了。
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末日真理教千方百计试图召唤出的怪物,这个世界的末日进入**的象征,被预言的存在,也是目前所有灾难都会牵扯上的核心。从某种角度来说,它几乎就是这一次末日幻境中,比之“中继器”更加核心的存在,又仿佛是一段漫长故事的终点。
而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会在这个时候触及这个终点?虽然早就想过有这样的可能性,太过深入的意识行走会让意识行走者窥见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但是,当自己真正面临这样的情况时,仍旧让人感到惊诧,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而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
不,面对这样的怪物,无论自己在正常意识中做了怎样的准备,都是微不足道的吧?
义体高川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沉默去面对这诡异又壮丽的景象。人类的语言已经不足以去描述他此时的所有感受。因此,才更加证明自身的感性究竟膨胀了多少,而原本看似坚强统一的理性,早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挣扎着求存。
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没有生也没有死——这不是一种可以被实证的物理现象,而仅仅是一种感受性的结论而已,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理性的逻辑思维足以反驳这太过于强烈的感受。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患了痴呆病的老人一样,明明有脑子,却无论如何都运转不来。
比起自己所知道的物理知识,义体高川更倾向于用神秘学和哲学去解释自己体验到的这一切,因为那至少还是有方法去解释的,但是,一旦试图将其科学化和数据化,就完全超出了自身的认知范围,连一个简单的描述都无法做到。
自己要死了吗?在诸多纷繁的念头中,这样的想法一晃而过,紧接着就被别的想法填满了,再也无法顺着这个渠道去思考其他事情。
义体高川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窒息,就要死去。这种感觉绝对不比在看到这个漩涡之前的感觉更好。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想要这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真正意义上睁开眼睛,还是希望它永远这么无知无觉。
但是,他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既然自己来到这里,看到这个东西,就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发生,就让自己安然回到正常的世界中。
它,一定会睁开眼睛。
就在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同时,这只看起来比一百层楼还高的眼球的瞳孔开始融化,不一会就触及眼白部分,紧接着就连外壳也开始烧熔。义体高川仍旧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变化,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但他渐渐感觉到了,原本平稳运转着的巨大漩涡,有一点儿加速的迹象。
这只深红色眼球的溶解,就好似为巨大漩涡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顺着涡流,有许多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卷了进来,却又看不到任何出口让这些被卷入的东西抛离。义体高川从这种缓慢起步的加速旋转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看到了一些扭曲却仿佛是自己熟悉的某个地方的场景,其中印象最强烈的,莫过于看到了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无论这些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义体高川听到了,那无数的惨叫、痛哭和哀嚎的声音让他觉得,如果换做其他人来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怪物,感受到自己所感受的一切,那么,此人必然会疯掉。自己仍旧可以确认自己还活着——尽管这种确认感已经越来越薄弱了——但是,却无法阻止这种认知的衰退。
在这个怪物的面前,自己过去所追逐的“活着”,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更进一步说,就连“活着”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虚伪的概念。正因如此,无法证明“我”是我,无法证明“我”是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存在着,无法证明“我”存在的意义,那对于“我”来说,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于思考中所表现出来的摧毁力,正是眼前这个怪物的力量展现——义体高川是这么认为的。
下一刻,眼前这无法言喻的奇观怪诞,就如同玻璃一样粉碎了,仿佛只是一个幻觉,自己陡然从中清醒过来,就连对这个幻觉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统治局遗址的风景,那一望无际的战场,那于短暂的时间中已经遍布四面八方,让自己毫无退路的攻击,那一层层无法彻底剖析的现象,以一种更加冰冷真切的姿态向自己挤来。
——回……回来了!?
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那就像是一行脆弱得宛如白灰的字,一瞬间就被意识中的狂岚吹没了。但是,他立刻又意识到了,这个更加真实和饱满的风景,也宛如一副风景画般定格在自己的视网膜屏幕中,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下一瞬间,宛如玻璃般碎裂的声音,再一次于他的心底响起,这风景画一样的画面,也伴随这声音出现了道道裂纹,紧接着,就破碎了。
——这是……我的意识行走!?
伴随着这个想法的浮现,眼前的战场变换了模样,那些有形有质的东西,无论是纳粹士兵、安全卫士还是各式各样的构造体物质,全都如同奶酪一样融化,扭曲,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席卷,变成巨大的漩涡,朝自己无法观测到的远方某一处的中心点流淌。硬要形容的话,就如同抽水马桶里的水被下水管抽走了一样。描述起来,整个过程既壮观又缓慢,有一种大海般的澎湃,但在那“猛然醒来”的感觉中,这一切也仿佛只在睁眼闭眼之间就完成了全部过程。
义体高川产生了“突然清醒过来”的感觉时,视网膜屏幕中只剩下一片平坦结实的大地,所有的“起伏”都消失了,就像是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铲平了一样。那数不清的纳粹士兵,那一**涌上的安全卫士,一个都没有剩下。整个地形的改变,足以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从梦中醒来,还是重新堕入了新的梦中。
……
沉默,似乎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义体高川带着微微的恍惚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仍旧穿戴着重型的动力装甲。
“我到底做了什么?”他问自己,但是,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一切的发生,无论过程和结果,都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不,毋宁说,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的想象力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景象。他也无法区分,出现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自己应该产生怎样的情绪。
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没剩下——如果仅限于这场统治局区域的局部战争,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好事,但是,放大到整个末日幻境的变局中,又到底会产生多么巨大的波澜和连锁呢?毫无疑问的,末日真理教绝对不会为此感到半点忧心,这可怕的破坏性,以及最终产生的无可挽回的结果,正是末日的体现。
而末日的体现,从来都不是任何试图对抗末日的人想要看到的。
从“末日进程”的预期角度来说,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自己那无法自控的暴走式的深度意识行走,没有关联上任何中继器,没有从本质上打击到敌人。可以说,他所体验到的那些东西,他眼前展现的景象,都证明了:他的意识行走跳过了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可能性,直接抵达了那个己方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可能性中。
“……竟然……产生了那么大的偏差。”
就在义体高川还陷入震惊中无法自拔时,他的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就如同醒钟一样让他陡然回过神来,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到另一个同样面色呆滞苍白的少女从等身高的箱子后走了出来,在这个已然变得平坦又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她已经再没有丝毫藏身之处。但是,也已经不需要再躲藏了,所有的敌人,所有的攻击,所有的神秘现象,都已经被那更加巨大的超乎想象的神秘性抹去了,就如同将饱满的风景画重新刮成了白纸一样。而这一切,在这个少女的感受中,又是如何长度的时间呢?是一瞬间?一个眨眼?一次呼吸?亦或者,只是一种幻象的破灭?义体高川无法知晓。
“畀?”义体高川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是,畀显然也没能从自己看到的可怕变化中回过神来。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无法回答上来。
义体高川没有催促,即便是他自己,在回过神来后,也仍旧需要再次整理心情和思绪,试图理清这一切发生的顺序和细节。那太过于可怕、梦幻和疯狂,让人难以直接视为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十多分钟后,畀才把目光转向义体高川,盯着他许久,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大脑从颤抖中安抚下来一般。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带着一丝颤音问到:“高川先生?”就仿佛她难以相信,自己面前所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她所认为的那个人,而不是某个无法描述的怪物所装扮出来的人形。
“嗯,是我。”义体高川回答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只是进行了一次意识行走而已。”义体高川如此回答到,除此之外,他也完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2027 影响
走火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尸体——墙上挂着,地上躺着,夹在缝中,有的尸身完整,有的四分五裂,有的只能找到几处内脏的残余,有的只剩下一片焦黑人形——到底有多少具尸体?无法尽数,只知道视野所见的并非全部,那漫山遍野的尸体或许会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吧。若要描述眼前所见之地貌,也是无法做到的,虽然已经十分仔细去瞧了,但是,有关于地势走向如何,是怎样的建筑,有山林和溪流吗?是现代化的风格吗?所有能够让人产生直观印象的信息全都朦朦胧胧,仅仅能够知道,这里有“大地”和“天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无法具体被走火想象出来。
走火十分清楚,自己被幻觉围困着,自己就像是在做一个清醒的梦,哪怕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无法就这样醒来,也无法将这个梦境变得和现实一样真切。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幻觉或梦境,也同样有危险存在,身为神秘专家,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类似这般危险的幻觉或梦境了。尤其在了解“意识行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哪怕自身无法主动使用“意识行走”之类的神秘,但是,一旦陷入意识态中,被某种恶意针对,那从思想、情感、思维、梦境和幻觉等等在普通人的常识中归属于“非物质”的扭曲力量,会直接跨越常识和非常识的界限,直接对物质化的身体产生影响,造成可怕的伤害。
不,哪怕无法对物质性更为突出的身体产生影响,仅仅对一个人的思想意识和自我人格造成扭曲,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伤害了。
而且,走火并非文盲,虽然也没有达到国际知名大学的博士学位水准,但是,他在专研神秘学的同时,在和神秘战斗的间歇期,也始终没有放弃对现代科学理论的探讨,对于“物质”和“非物质”的定义,对于“思想”和“物质”的界限,对于“精神和人格”之类心理层面的概念对“生物学”范畴的影响,全都有过较深的剖析。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学、社会学、心智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等等,所有涉及“人”这个概念的构成和发展的学科,都有过一定程度的钻研。
尤其在走火接触了神秘力量,成为神秘专家并知道了如何使用神秘力量来强化自身之后,在加入网络球,获得足够多的人力物力资源后,在处理统帅事务的同时,也一直在调动这些自身所具备的,以及势力所具备的优势,对自己的心理、身体和知识进行强化。在承受巨大压力的同时,也在利用这种压力去逼迫自己向未知的领域前进,去尝试从不同的角度看待所谓的“人”和“自然”,“自我”和“外物”等等对普通人而言太过笼统而难以有一个明确细致的认知的事物。
倘若以普通人为标准,走火早就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如果以普通人中的天才为标准,走火的知识量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要超越这个标准好几倍。
走火的任何一种素质,都要比正常人强大许多,但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必须承认自己仍旧对自己所能观测到的这个世界有着很多的盲点——他越是尝试去认知,越是扩大自身的知识量,那些让他感到迷惘和恐惧的未知就越是深邃广阔,往往会出现一些东西、概念、状况和矛盾,去冲击他千辛万苦构筑出来的观念和信念。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在怎样的情况下,从谁哪里听到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世界是封闭,而未知是有限的,那么,全知全能的神就必然存在,而仅仅存在并发展了数千年的人类,从意识到物质,包括“人类”本身这个概念,都不过是这个神明的玩偶,那么,人类对未知的追逐,想要掌控世界真理的**,也从来都只是一种虚妄而已。如果世界并非封闭的,未知是无限的,那么,“强大”就是毫无意义的概念,只是一种狭隘的相对性的幻觉而已,对未知的追逐也终将是徒劳无功,而人类自身的奥秘也终将不可能破解,“世界”的概念将会破灭,“真理”也并不存在。
无论“有限”还是“无限”,无论是“封闭”还是“开放”,对人类而言都是一堆恶意堆积而成的下水沟。人类将“对自我的认知和对外物的探讨”视为智慧,但是,这样的智慧只能让人类处于一种矛盾的痛苦中,永远去追逐那不可能追上的幻影,一次又一次,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无穷无尽。这样的智慧,并非是天国之门的钥匙,而是地狱之门的钥匙。
这些说法被大多数普通人嗤之以鼻,视为惰怠和愚昧的体现,也是非人性的思想,但是,如果要面对神秘,就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人是什么?智慧又是什么?思想是什么?物质又是什么?我是什么?他是什么?在这些认知的尽头所体现出来的风景,对自身又是何等模样?而对这些概念的认知,真的就是所有认知的底层建筑来了吗?是否还可以分解?是否还可以继续下探?
只要认真去感受现代科学在种种定义中表现出来的狭隘性、假设性以及定义本身的意义;去仔细理解科学在“证实”和“证伪”的过程中,那些理论被证明或证伪的过程,以及理论产生的意义;去认真思考哲学和神秘学背后所体现出来的逻辑;就会感受到一种殊归同途的矛盾、幻灭和无意义。
只有不去深入思考这些意义,只是默认地将其作为已知的工具使用,而不去探究这些工具产生的原因和脉络,也不去主动创造这些工具,不去接触这些工具的最底层,不去从一个太过深入的思哲层面上,去追究定义所体现出来的东西,才能够避开这些让人从本质上感到痛苦、绝望、疯狂又无助的东西,痛痛快快地,一无所知地,理所当然地生存下去。
走火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多,思考得更加深入,对这样的状况也体会得越深刻,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思想是没有尽头的,但这样的说法其实是错误的——身而为人,想象力和思想本身,都是有极大局限性的,这个局限性来自于多方面的因素。因此,在意识态的世界里,思想和想象力的局限性同样会被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来。而对于一个能够清醒地在意识态世界行动的神秘专家而言,这就是危险的源头,因为,无论如何声称自己可以在意识态里想象一切,用想象和思想碾压一切,但实际上,自己只是戴着镣铐在一个带刺的囚笼中跳舞而已。
走火看着遍地的尸体,看到那从每一具尸体残骸中流淌出来的鲜血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聆听这些血色溪流淌过的声响,感受着身边一切暧昧的风景,在清楚这就是幻觉,就是梦境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疲倦。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追击末日真理教中继器时,所经历过的多少次幻觉和梦境了。
每一次他都能清醒过来,但是,保不准何时就会重新坠入这些幻觉和梦境中。在进入这些幻觉和梦境中之前,他无法预判里面都有些什么,但是,进入之后也无法确定,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从中挣脱出来,只是,事实证明,他总是可以挣脱出来——就像是现在一样,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注视着这一望无际的堆满了尸体的幻觉或梦境,大概不知道在哪一刻,自己就会“突然间醒来”吧。
但是,这种从进入到醒来的过程,并不是什么都不消耗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在反复的仿佛无止尽,已经无法计数的过程中,感受到那不断累积的压力、消耗和恐惧。这样的幻觉和梦境并非总是没有敌人,但是,俗话说得好,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走火比大多数神秘专家都更能体会到“当自己开始思考,就是在和自己战斗”这句话的意义。
走火注视着眼前不真切的事物,想要不去思考,但是,这种“想”本身,就已经开始在消耗某些东西了。完全的空明状态,他仅在理论上得知,但是,哪怕是所谓的禅定,也无法引导他真正进入那理论上的“非想非非想”之境,仿佛那些存在于神秘学中的理念,就根本只是一种无法做到的理念而已——是一种为了“思考”这一运动本身所体现出来的恐怖,为了对抗思维本身滋生的恐惧,才诞生出来的一种概念,是为了中止“思想”这一概念才诞生的一种对应性的理念。
当然,如果“大多数普通人”还活着,肯定会反驳这样的认知,去试图从一个更积极向上的方向去解释一切吧。
但是,“大多数普通人”已经死了。眼前的尸山血海,无疑就是这个事实的一种体现。这一点,走火同样十分清楚。
走火也同样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想法是如此的负面,并且还在朝一个十分不积极的,堕落的,只会让自己感到更加痛苦的方向坠落,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控制。他自己就是一个戴着镣铐,被关押在充满尖刺的牢笼中的鸟儿,扑腾着翅膀,被割得血口淋漓,却试图用这种痛楚去增强自身的力量,磨练自我的意志——这是一件很矛盾又很可笑的事,不是吗?他这么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没有敌人,尸体只是存在于那里,血也只是那般理所当然地流淌,发出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以清晰认知的东西。走火只是注视着一切,他有一种无比清晰的感觉,自己一定会醒来,会“突然间醒来”。
然后,他的意识就这样突然间醒来。
那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消失的同时,那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同样宛如幻觉一样,到处充斥着危险的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风景,便立刻挤入他的眼帘。他已经可以十分清晰地分辨出,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究竟是幻觉梦境还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了,哪怕它们在某种意义上,是本质如此一致的存在。但是,他所能观测和认知到的部分,所反馈给他的风景,从细节上仍旧是有出入的。
在这里,事物从来都不是物质态时它们所展现出来的样子,也无法用人类现有的知识去解释,一切过程的发生往往超乎想象,想要对其进行辨知,走火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和中继器本身就拥有的神秘性。他在第一时间追踪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行踪,在他的观测中,就连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也不是人类常识中的“机器”和“某种物体”的样子,硬要形容,那就像是一片捉摸不定,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阴影。
想要去真正用肉眼看到,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感觉可以追上——而实际凭借感觉,走火也不觉得自己又追丢过它们。
然而,这一次突然醒来,一如既往地要追赶上去时,走火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状况正在发生——尽管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但是,这一次的不可思议变化要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让他感到心悸。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就像是锥子一样,猛然扎在他的心脏上。
“这是……什么?”走火努力去观测,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最终他能够观测到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团深红色的光球。无法判断那团光球的距离和位置,但是,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在他的感觉中陡然转向,向着光球所在的地方飞速驶去,就仿佛那是它们寻找已久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