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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 统治局的过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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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统治局的行动被当局掩盖,但并不代表他人无法获知半点信息。它们追寻自身文明发展的源头,这一行动在当时若是公布出来,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哪怕仅仅是小道消息,也已经让人浮想联翩。“莎”记得很清楚,在当时,她身边的人对这些小道消息有着极度的狂热,无不试图切身地参与进去,然而,就她所知,仅仅是知道小道消息的这些人,无论是研究院还是安全卫士,都没有一个能够得到更确切的消息,更不用说参与进去了。

    时间、地点、方式……包括那些为了行动而调度的资源,在某个权限以下都无法查询,甚至没有查询的渠道。统治局的内部管理在很大程度上保持高度机密,比如今的外来者的那些神秘组织更加显得神秘,没有人清楚统治局到底有多大,有多少个区域,每一个区域的特点又是什么,资源从细面八方汇聚到总部,重要的行动人员从总部分散到四面八方,整个过程都被安全网络和生活管理系统在极大程度上屏蔽了关键数据。

    统治局想要不让其他人知道一些事情的具体情况,他人就很难想象它们到底会用怎样的方式,在那些常用而稳定的灰雾技术之外,又到底有哪些灰雾技术,可以做到怎样的事情。

    灰粒子的研究和应用,直到统治局覆灭为止,都是高度机密,其等级甚至超过了安全网络所能囊括的等级。

    最初猜想统治局的覆灭时,“莎”当然不可能放过种种从研究层面来说拥有重要暗示意义的小道消息,哪怕已经没有证据证明它的正确,但是,这种猜想在一些地方卡壳——在深入灰粒子的本质和源头时,出现试验事故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到底是怎样的试验事故却又不是基层人员可以了解。如今,“莎”成为了“瓦尔普吉斯之夜”这么一种“有意识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形态,其对灰雾的性质和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关系又有了极为深入的了解。再次回头考虑当年卡壳的问题,“莎”几乎是有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灰雾可以滋生有意识的恶魔,就连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可以是有意识的,那么,灰粒子的本质和源头是一个有意识之物,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

    假设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统治局对灰粒子的探寻就如同盗窃一样。不过,正因为统治局已经发展出极为高深的灰雾技术,倘若算是盗窃,那么,也必然是一个深入到主人家的窃贼。那个身为灰粒子本质和源头的持有者的有意识之物,真的对这种行动没有任何顾忌和遮掩的行为毫不知情吗?当统治局还在懵懂地利用灰雾时,就意味着灰雾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灰雾的主人真的对这个世界毫无干涉能力吗?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有意识之物,位于灰雾的本质和源头,那么,所有充斥着灰雾的地方都是其游乐场,所有基于灰雾所产生的技术和力量,都是其已知之事,才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统治局探求灰粒子的本质和源头之前,从来都没有消息说过,这样的有意识之物是存在的。这就意味着,对方要不就是真没出现,没关注统治局的行为,要不就是有意识地隐藏起来了。

    在这些假设中,统治局的覆灭似乎近乎必然。但是,往更恶意的角度去猜测,假如这个有意识之物真的是刻意在统治局成长起来之前遮掩了自身的存在痕迹,那么,最初灰雾来到这个世界——假设其并非这个世界自然生成之物——究竟是不是同样为对方的刻意而为呢?

    假若“灰雾之主”——暂且这么指代——从头到尾设计了“统治局的崛起和覆灭”的剧本,是真真正正的黑幕,那么,它又有着怎样的目的呢?它若是有意识的,那么,它的意识形态又是怎样的呢?它又是置身于何处,是怎样的生命形态呢?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莎”,直到外来者开始活跃起来,关于“末日真理教试图召唤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之类的情报流入,“莎”才在仿佛偶然的情况下,将“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和“灰雾之主”联系起来。

    两者是否为同一个东西?“莎”在亲眼见证其之前,根本无法确定,但是,倘若它真的出现,让真相大白,自己又是否可以在真相中存活下来呢?她已经渐渐开始觉得,当年的统治局,如今的末日真理教,乃至于自己,都向着一个确定但未知的方向航行得太远了,这些真相本来就是有危险的,而探寻它的行为本身将会导致自身的灭亡,因为,在面对那未知之事物时,限度和进度都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也无法奢求对方按照己方的节奏,束手待擒。

    如今所有的事物都在围绕一个相似的未知的模糊却狰狞的源头转动,“莎”无力让远航的船只停下,只能随波逐流。

    她仿佛可以在一个宏大而模糊的层面上,理解如今所发生的一切事态的必然性,也因此同时拥有某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义体高川和近江这两个外来者都在一个恍惚的状态,说出那非人的声音时,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清晰了。

    “莎”觉得,这些外来者的情况,很可能就是那个东西的喻示。这是一个征兆,一种已经确认的结果,在听到声音时,或许已经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不由得想:统治局当年是否也听过这个声音呢?像是像是“cokeza”和“kesuen”的声音。

    近江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莎”不太看得明白,如要深入研究,也无法离开统治局区域,去寻找近江的正体,但是,义体高川的情况却在“莎”所收集到的那些破碎的统治局记录中,具有那么一丝丝类似而隐晦的提示。从统治局遗址中挖掘出来的资料,从安全网络中收集起来的资料,全都只剩下只言片语,统治局的毁灭从技术上而言相当彻底,其过程都无法从遗留下来的痕迹中推导出大致的轮廓来,以“莎”的亲身经历来说,统治局从巅峰到彻底毁灭,伴随着素体生命的入侵,整个过程只经历了十分短暂的,连负责守备的安全卫士们也措手不及。

    统治局的强大就如同泡沫一样,一戳就破了。

    安全网络的发狂甚至还要更早,换句话来说,如果安全网络是正常的,想必在面对素体生命的入侵时,必然有挽回的余地。“莎”尝试过从发狂的安全网络中偷取资料,也在安全网络重启后整合资料,但很明显,在安全网络发狂的第一时间,它所存储的资料就已经不全了,甚至从种种迹象来说,资料结构的破损正是让安全网络发狂的原因之一。“莎”在安全网络重启后,依稀能够从资料结构的破损中瞧出一些迹象,有这么一种力量,直接将安全网络作为一个整体进行了侵蚀,而安全网络毫无还手自卫的余地。

    越是对安全网络有所了解,越是能够明白当年统治局的安全防御机制的强大,就越是能够体味出,这种仿佛毫无征兆,一瞬间就破灭的状况,是多么的让人感到恐惧。在那之后,任何人尝试重建统治局的行动都宣告失败,并直接导致更恶劣的生存环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素体生命虽然被原住民视为最大的威胁,但切实让原住民无法存活的,却并不直接是这些数量稀少,分布在广袤的统治局区域里,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一个的素体生命。

    统治局覆灭后,统治局各个区域的状况都变得古怪。威胁不仅仅来自于发狂的安全网络和那些直接受到安全网络管理的低级安全卫士,也不仅仅是素体生命,一些在统治局时期未曾见过的现象,未曾有过的建设,都在以一种混乱却又让人觉得具有一种针对性,仿佛有一个模糊倾向的状态发生。建筑结构以超乎寻常的方式增长,之后的人们甚至不再将其视为“建筑”,而觉得用“巢穴”去形容更为贴切。原本就不太熟悉的区域,更是变成了彻底陌生的区域,进入其中,就好似进入了怪物的肚子里。

    那些古怪的现象,无法从统治局的整体角度进行观测,便无法整理出清晰的头绪来。在统治局存在时,就无法得知整个统治局区域有多大的原住民,在统治局覆灭后,更是只能将自己的目光局限在自身生存范围的一个角落里——一种孤立而原始的社会关系从这些角落里滋生,但却受限于远方那更具有威胁的未知,而无法扩大,亦或者说,大多数人仅仅为了在自身局限性的生存范围内存活就已经用尽全力,而无法探索更远的地方。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诸如“莎”,才能依靠自身的知识和能力,前往那些自认为重要的地方,以获取更大的视角。

    在这个过程中,不免见过自己前半生从未见过的东西和现象——在其中隐藏着零碎的片段,让人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不应该将之拼接起来,但是,一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这些碎片情报进行拼接,就会隐约感觉到一种非常巨大的动态,一直笼罩在统治局中。

    “莎”走过统治局的许多区域,在原来的身体死亡后,更是以灰雾技术维持灵智,它重启了安全网络,大量挖掘了统治局的技术,并由此发展自己的技术,最终还因缘巧合地成为了“瓦尔普吉斯之夜”。当这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必然的趋向时,它几乎可以肯定,义体高川此时异常状况,很可能就是源于这次义体改造——在整个改造过程中,发生了技术理论中没有揭示出来的情况,而这个技术理论是由它和近江完成的,这意味着,在短时间内,它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这些理论。

    近江提出的改造计划,配合“莎”的改造技术,触动了一些东西。“莎”现在觉得,很可能自己所进行的事情,正在重蹈统治局的覆辙,尽管只是听到义体高川和近江梦呓般的述说听不懂的词汇,但仍旧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感,在阻止自己从中产生更具体的联想,阻止自己去挖掘更深刻的背后意义——不要思考,不要联想,不要深入,“莎”仿佛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这样的警告。

    然而,它几乎无法忍耐。就像是从统治局覆灭的时候开始累积起来的求知欲,被这样异常的信号点燃了,强烈地冲击着自己的矜持和理性,与自己是否是“人类”毫无关系。那更像是一种针对性,针对那些富有好奇心和求知欲,总是试图用各种方法来探求真理的生命所设下的诱饵和陷阱,几乎有意识有智慧的生命都无法抗拒这种强烈的引诱。

    在恐惧之中,在诱惑之中,在对“真相”的渴望之中,“莎”目睹机械臂将那刚硬的头盔,彻底封死了义体高川的脑袋——现在,这个它和外来者联手制作的,至今最为完美的新型安全卫士,完美地遵循她们最初设想的方式诞生了。

    比素体生命的身体更加坚硬的全覆盖式外骨骼装甲,多种武器无死角地隐藏在装甲之中,甚至以流体的方式存在于义体内部,就如同血液一样。以重启后的安全网络为依托,支撑起的新型魔纹,并没有在这个构造体身躯上显现出来,因为,它庞大复杂地就如同神经系统一般,嵌入了义体高川的体内,作为安全网络、装甲、义体和血肉四者之间的连接点。

    驱动这个身体的能量,就是经过调整后的灰粒子,同时,这些灰粒子也是其物质补充。这意味着,只要灰粒子源源不绝,义体高川这个最新型号的安全卫士,就不会从能量上和物质上死亡,对精神层面的冲击也有着极强的防御和自愈能力。

    眼前的这个东西,在“莎”自身以及由它主导的安全网络彻底灭亡前,正是理论上“只要不想死亡就不会从意识、能量和物质层面上死亡”的怪物。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击败他,但是,“莎”十分清楚,在统治局的神秘中,在覆灭了统治局的神秘中,这种受到自身局限性的理论,其实并不完备,仍旧会有“自己等人想不到”的神秘出现,能够予其致命的打击,但是,这需要实际遇到了才能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莎”暂且将自己的专注投入到眼前的义体高川本人身上,以此拒绝深入思考那些隐约又恶意的喻示,它有些猜测,只要早一步将义体高川投放,并切断和近江的联系,就能够制止这种强烈又危险的探求。因此,在义体高川和近江从那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之前,它便这么做了。

    三仙岛从手术室到表层打开了一条加速弹射通道,如同扔掉一个炙手之物般,将义体高川向着一个固定的坐标弹射出去,之后,近江的虚拟影像也在数息后消失。三仙岛内部重新沉寂下来,只剩下人体柴薪的光辉低缓地闪烁着。

    整支宇宙联合试验舰队被一团不知何时变得浓郁的灰雾裹住,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它所在的统治局区域消失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954 莎的工作

    宇宙联合试验舰队在灰雾的包裹中,宛如幽灵船一样穿过那些严密的区域界限,“莎”通过自身存在形态对于数据对冲的本能优势,为重新构建起来的安全网络进行一定程度的加密和伪装,令其可以通过原有的接口访问素体生命们改造过的部分旧时代的安全网络。数据在上传和下载的同时,一些琐碎的信息就如同新陈代谢的杂质一样,沉淀在素体生命的安全网络中,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吸收养分,成长为后门。这些信息在成长为“后门”之前,其形态毫不起眼,如果素体生命大规模排查安全网络中的冗余数据,或许就无法再隐藏下去,哪怕素体生命不清楚这些信息的作用,也会将它们如垃圾一样扫除掉吧。然而,正如“莎”所料想的那样,素体生命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安全网络的细节上,它们对己方强行改造的旧时代的安全网络有着某种具体倾向性的迫切要求,这让它们在确认自己获得了安全网络的必要权限后,就专注利用安全网络去做一些事情,而并不是深度清查和解剖安全网络——“莎”从陆续得到的线索去判断,甚至有这么一种感觉,明明安全网络中存储了大量统治局的机密信息,但是,素体生命却对统治局本身的秘密毫无兴趣,它们更专注于统治局的一些秘密仓库,而绝非是试验资料。

    这些素体生命对秘密仓库中的部分资源有着巨量的渴求,而这些资源却又并非在统治局的那些秘密规划中占据重要的位置。那不是粮食,不是水,不是贵重金属,不是新型的构造体材质,而是更多用于构造体制造工序时的催化剂和粘合剂。曾经的统治局将自己的触手遍及之处,都兴建了大量的构造体建筑,这些充当催化剂和粘合剂的资源的数量,就等同于统治局用以构造自身势力范围的构造体数量。

    素体生命通过安全网络解封了这些资源的仓库和运输线,它们甚至没有精力派遣大军去破坏其他势力的行动。如果说,在这场战争的先期,素体生命至少有上百人在各个统治局区域活跃,在杀死外来者的同时,也在屠戮原住民的聚集地,那么,如今的素体生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全收缩,将所有的正面战场都交给了同样身为外来者的纳粹。

    纳粹士兵正在和“莎”释放出去的低级安全卫士大军打得火热,这支同样能够量产强大士兵的势力,甚至让“莎”觉得,它们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对手都更能适应现今的战斗方式,仿佛它们就是针对如今的战况而生的。正因为纳粹接手了战争,所以,素体生命和末日真理教得以销声匿迹。即便“莎”通过种种手段,从素体生命的安全网络运作信息中挖掘它们的行踪,但是,就算沿着那些已经开启的秘密仓库和正在运转的运输线,也无法找到这些素体生命的大部队——“莎”很肯定,过去一直以零散的方式,或个人或组成小队在统治局各个区域游荡的素体生命,定然已经集结到了同一个地方,在这样的聚集意义上,那个地方定然可以视为素体生命如今的老巢。

    只要找出来,将之毁掉,素体生命就必须承受有史以来最为残酷的打击之一。

    然而,先不提是否可以清理这个素体生命的总部巢穴,“莎”就连这个巢穴存在的方位都暂时无法摸清楚。另一边,纳粹士兵的数量增长速度正在超过低级安全卫士集团对它们的伤害,大量的数据证明,这些纳粹士兵正在从战斗习惯、本能和意识上,快速适应这种程度的敌人和战争烈度,如果不持续给它们增加压力,这些纳粹士兵很快就能组织真正意义上的大反攻。

    这些纳粹虽然强行进入了统治局,却在行动上并没有表现出特定的目标,亦或者说,它们正以一种酷烈又全面的方式,摧毁它们所抵达的每一个战场。它们不从这些统治局区域中获取任何东西,但是,在它们和安全卫士的交战后,这个区域的最终结果就是完全报废——所有维持生存环境的设备都被摧毁,就连构造体建筑本身,也不分青红皂白得地摧毁,甚至会因为战斗的烈度,从区域结构上彻底摧毁这个区域的存在。

    在重启后的安全网络中,“莎”可以确定统治局遗址的总体范围仍旧在不断扩张中,哪怕不时会有一些区域因为各种缘故被从结构上摧毁,从人们的需求中剔除,但是,区域被销毁的速度,基本上是不高于区域扩张速度的。大量的建设机器以可怕的效率,每一天都在试图完成一个“改造城市”的工程。乱序的建筑结构不仅仅是一个要人命的迷宫,也同时为原住民在种种险恶中生存提供了基础,即便是素体生命也无法一直在这种胡乱增减的都市构造中确保不会丢失任何敌人。

    这些庞大、坚固、如同迷宫一般的都市结构和建筑本身,乃至于一向表现得与世无争,只顾工作的建设机器,以及那些遍布于每一个角落,隐藏在地下结构中的各种生产功能模块,都在纳粹士兵和低级安全卫士的战争中被摧毁。那些纳粹士兵毫无顾忌,毫无所求,仿佛战争就是它们唯一的需求和动力,低级安全卫士若是被要求维护区域的完整性,基本上不可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如此一来,无论安全卫士是否有意去维护区域完整性,都无法阻止纳粹对这些战场区域的肆无忌惮的破坏。

    低级安全卫士的生产线仅仅是维持和纳粹士兵的均势,就已经竭尽产能了,在短时间内,“莎”无法加快生产线的制造速度,它虽然不需要特别的人手做这项工作,却需要特定的资源,这些资源在“转移”和“使用”的过程中,所必需的时间难以减少。如果不想通过时间缓缓积累生产力,那就需要更大程度地突入素体生命的安全网络,夺取这部分安全网络控制下的资源。然而,纳粹的步步紧逼,让“莎”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做这件事。

    无论如何,在“莎”看来,己方都已经抵达了一个必然的僵持状态——在这个时候,一支外来者的舰队就如同雪中送炭一般重要。

    低级安全卫士没有太过高妙的思维能力,它们自身拥有的智能,几乎全都放在战斗方面,而外来者的这支舰队拥有高端的数据处理系统,同时还让“莎”看到了一种更有灵性的信息处理终端形态——无论是三仙岛内部的人类“柴薪”,还是其它船舰中,宛如植物人一样的船员,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和自身所在船舰的信息处理终端的基层结构进行连接,这种连接在“莎”看来有着莫名的既视感。尽管连接方式十分粗糙,但是,在这些终端处理信息的时候,一艘艘船舰却宛如活着的生物——“莎”不清楚舰队原来的总指挥官义体高川是否知道这样的情况,但是,从“莎”此时的角度来看,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几乎就是一个粗糙的“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胚胎。是的,并不是哪一个船舰有这样的相似,而是舰队整体结构和活动方式,具备一定程度的相似性。

    近江曾经说过,“莎”比义体高川更适配此时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如今在“莎”理清了这支舰队的状况后,只觉得她并没有说错。对方的这次雪中送炭绝对不是突发奇想,而有着严密的效率和理性的逻辑,甚至就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一样。也许义体高川仍旧是最适配三仙岛的人,但放在整支舰队而言,却已经无法真正发挥这支已经发生过变异的舰队的真正力量了。

    “莎”初步完成了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对接后,这支舰队就如同它的第二个身躯,现在,她可以在抵挡纳粹的疯狂攻势之外,做点其它事情了。基于她所了解的每一件事,此时在统治局里发生的事态,都在向着一个她可以猜测到的结局发展。素体生命当然是敌人,但是,已经不是最大的敌人了,那些外来者中的末日真理教才是。

    如今所有对末日真理教的抗争,都朝着一个让局势进一步恶化的方向滑落,正如同“莎”从席森神父口中知道的那样:所有的神秘专家都可以切身感受到,自身对对抗世界末日的行为,并没有阻止那最坏状况的产生,而是以一种隐晦的,长远时间线上的方式,推动了末日的发展。

    这句话,已经可以套用在如今的统治局区域中,正如同它外放的那些战斗部队逐个失去联系,也如同义体高川和近江的到来,哪怕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成为了及时的增援,也无法减少义体高川和近江本身所发生的那些异常状况所带来的某种隐约可见的恶意。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强大是暂时的,而从义体高川和近江的异常状况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让人感到恐惧的趋势,却就在未来——“莎”已知的每一个情报,每一个联想,每一种猜测,都在让它感受到这种必然性。

    这意味着,“莎”自身做采取的每一个行动,也都必然无法撼动敌人那可怕的计划。一个必然的结果,必然会出现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而自身所做的一切计划,都必需在明白这一点后,发生本质性的改变:不是应对面前的敌人,不是消灭隐藏起来的宿敌,不是阻挡那些幕后黑手正在执行的计划,而是要以最好的状态,等待敌人的计划完成,产生那个必然的结果——当结果产生之后,才能针对那个结果做点什么事情。

    为此,义体高川有义体高川的工作,近江也有近江的工作。“莎”觉得自己在对抗纳粹的同时,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重启席森神父和畀的搜救工作。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拥有足够的底气在这个不断扩大的战场上横行无阻,只要纳粹的中继器没有启动,现在的战场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真正阻挡这支变异舰队的力量。因此,以这支舰队为第二个身体,“莎”完全可以向那些它有所怀疑的区域范围主动出击。

    优先的目标是“畀”,因为,和“畀”相比,同为外来者的席森神父恐怕更容易被义体高川找到吧——“莎”直觉感到,在义体高川已经被投射出去的前提下,自己已经不需要在席森神父身上花费更多的精力了。

    不久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针对“畀”和席森神父的特性制作出来的装备,已经通过特别的传送渠道进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其中一条船舰上,那艘船舰配备着和“莎”过去所见不同,外观和机理都十分新鲜,却又具备特别功用的装置,几乎让“莎”觉得,这是一艘考察船,就如同过去统治局所制造的那些可移动的技术研究所一样。

    近江对义体高川的改造设计,让“莎”对这些早已经准备好的装备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借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内配备的那些奇奇怪怪却别有功用的仪器,说不定能够将这些装备的水准,提升到接近乃至于超过义体高川的外骨骼装甲的程度。就它此时对整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了解,对这些装备的改造完全是可以中途中断的,甚至可以在实际装备于使用者身上时,可以继续中断的改造,并以即时的方式,将接下来的改造应用到使用者的身体上。

    “莎”已经准备好了,它很早之前就觉得自己准备好了,现在,更是觉得如此。只要所有的手牌凑齐,它就能够让己方的战斗力再攀上好几级台阶。如今,只希望久未联系上的“畀”和席森神父至少还有尸骨留存。

1955 席森神父正在收束

    席森神父已经逃了很长时间——感觉上的很长时间,至于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他已经无法计算了。不仅仅是那个侵蚀了女巫vv而来到现世的怪物给予的压迫,还因为随着战斗开始,就有一种朦胧的神秘在混淆他的时间感。如果不是有爱德华神父留下的遗产,那不可名状的恶魔变相,他早就因为时间参照系统的异常而无法确保自己的行动。

    席森神父对时间的认知十分朴素,只要一种动态还具备“过程”,这个过程就一定会涉时间,而时间正是这种动态变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因此,当“时间”受到印象的时候,也从侧面证明这个时间段内的动态变化受到了切实的影响——也许不是全方位的,但一定是综合性的,谁叫到促成整个动态变化的诸多主要因素。

    标准时间是一个对可观测事物运动规律的主观审定,时间感则是对自我运动规律的感受性认知。每个人的标准时间可以是不一样的,但是,在社会化体系中,一个统一的标准时间可以解决许多社会性活动的麻烦。而一个人的时间感却是不一样的,取决于自身生理状态变化的各种因素以及发自本能的感受性认知。大多数人出于社会化活动的需要,往往会尽可能将自身的时间感调整到近似于标准时间的程度,然而却又不可能完全符合标准时间,其中的误差来自于人体自身的局限性以及人在主观意识上对自身认知和控制力的局限性。

    人无法从主观上百分之百认知自己,无法百分之百控制自己,这并不是一种缺陷,而是一代代生存本能演化的结果。所有已知的人类局限性,从一个宏观的角度来说,正是一种自我保护,那是生存本能的潜意识和主观能动性相**合后才确认的界限。席森神父从神秘学的角度去理解这一点,他认为,这正是人类在确立以“前进性的求知”为进化动力之后,为了不让自身超越个体和社会性集体的承受能力,才对这个动力源头进行限制的结果。

    正如动植物有一种极为敏感的生存本能,以让它们在无法思考的时候,也拥有趋吉避凶的行为。人类其实也拥有同样敏锐的生存本能,这个本能从人类主观意识发展之前,就已经设置了一条红线,因为,这个本能极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存在能够轻易摧毁个体和集体的物事——就如同洪水冲垮了蚂蚁窝一样轻而易举。

    对蚂蚁自身而言毫无争议的任何一次求生行为,都会触犯人类,而被人一脚踩死,但人类却并不清楚自己才刚刚踩死了一只蚂蚁——在人类诞生之后,产生足够强烈的主观意识之前,人类的求生本能和生存经验积累才形成的生理结构,便给这个主观意识设下了极为强大的限制,以避免人们如同蚂蚁一样,毫无争议又理所当然地触犯那些可怕的东西,然后被对方毫无所觉且毫无意义地毁灭。

    当人类生存在一个不知道有多广阔,也不知道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猎食者的世界中,将自身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只满足于对这个小范围的了解,并在自身和集体可以承受的条件下,经营这个小范围,这是毫无疑问的正确选择。人类在主观上希望扩大圈子,本能上却试图收缩圈子,这样的矛盾在各种神秘学和哲学,乃至于现代生物学和社会学中,都已经有所体现。

    人类能够从不知道有多么深远的食物链中脱颖而出——亦或者自认为脱颖而出——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而自身的局限性,正是这种道理的深度体现,然而,当主观意识伴随着意识形态的发展而变得更加强烈,强烈到将“本能”也视为一种蒙昧和原始的时候,这种局限性被主流意识认为是一种禁锢,而不再是一种保护。

    然而,即便是在人类的认知范围内,例如“时间”和“空间”上,人类本身都是一个脆弱、短命且活动空间狭小的物种,人类自觉得漫长的演化过程,在整个宇宙角度根本不值一提。当人们将自身的局限性视为一种禁锢的时候,主观上强烈地想要走出自己的小圈子时,却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不存在扩大和维持生存圈子的能力。

    就如同夏天的蝉试图认知四季的存在——如果蝉能够思考,是否能够从它那局限性的视觉感官中,觉察出四季的线索?倘若它拥有了和人类一样的思维能力和观察能力,又是否能够活过冬天?人们常常寄望于“一代代人的努力”去积累出一个质变的结果,然而,假设蝉拥有人类的思维能力和观察能力,也拥有“一代代蝉的努力”,它能够认知和感受冬天吗?结果很显然,只要它自身的局限性没有被全面打破,就无法对冬天有一个切实的认知,它可以猜测到,从理论上推理和想象出来,却无法通过一代代蝉的努力,去度过冬天——在那之前,它们就已经死了。

    人类面对那些自己从未去到过,只从猜测、想象和理论性的推断中得知的事物和事物变化,乃至于连猜测、想象和推理都无法做到的未知事物变化时,同样有着和蝉相似的结果。

    从一个苛刻又残酷,或许还带着偏见的角度来说,人类无法突破自身局限,哪怕拥有智慧,拥有成体系的思维,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其理由正是和蝉无法依靠自身的努力见证四季一样。被人类自身称道的智慧,放大到充满了未知的宇宙中,也如同“蝉的智慧”一样的渺小。甚至于在一些存在眼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人的智慧,就如同人并不承认蝉的智慧,而仅仅承认蝉的本能。

    人们不认为蝉是聪明的,但却认可蝉的生存本能和其能够跨越时光,将种族延续至今的行为方式,更会会利用蝉的本能去做一些有益于自己的事情——反过来说,当某一种存在同样站在同样的高度,如人视之蝉一样,视之以人的话,或许人对这个存在的意义,也就仅此而已。

    以上的结论在人类的神秘学和哲学中,从来都不是一件新鲜的论调,在人类有意识地去思考自身和世界的问题时,就已经被古人以一种朴素的,源于对自身本能的求证和总结的方式揭示了。人类的思想是延续性的,因为人类的社会是延续性的,所有对于认知自身和认知自身所观测到的世界的想法,都存在一个或多个核心,这些核心并不是近现代才确立的,而是从早远之前,就已经在古人的思哲上有了影子。或许近现代的哲学思想对人类思想进步的促进作用,并不在于总结出了新的规律,而在于将过去已经有了影子的论调,赋予了更确切的轮廓,并形成了一个更容易被同类认知和传播的表达方式。

    是的,席森神父是如此认为的,人类在思想深度上,早已经不存在本质上的进步,但形式上的进步却是显而易见。

    因此,席森神父并没有过多的钻研现今思想界的风潮,而是转为更深入地去挖掘古人那朴素的思想观念,而这样的举动也往往是许多颇有才干的资深学者和神学者所选择的方式。爱德华神父当然也是这么做的,接受过爱德华神父言传身教的席森神父,同样经历了和他的教父相似的轨迹,抛弃现今的思想形式,从古代朴素哲学中提取自己所需要的精粹,并将它们重新凝结成自己的思想轮廓——至于为什么是精粹?怎样又才是自己所需要的?或许有人认为,其中主观偏见的成份太重,才导致了思想上的扭曲,但是,席森神父当然有自己的标准:正因为人自身充满了局限性,人所能观测和认知到的事物,以及观测事物的角度都充满了苛刻的局限性,所以,人对于“思想”的需求其实也是局限性的。具体来说,人需要的思想,是能够揭示人类所能观测和认知到的事物,以及满足观测这些事物的角度所需要的思想。由此,限于每个人能够观测和认知到的事物,以及观测事物的角度都有着差别,所以,每个人所需要的思想也是不一样的。古人从自身的观察,总结出的思想,也和如今的人们所需要的思想不太一样。

    反过来说,也有“人并不需要那些正确,但却超出自身观测和认知范围的思想”的论调,因为,这些思想不能够解释人们看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却在解释人们无法看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当这些思想进入人的脑子里,就会让人的思维逻辑产生毁灭性的影响。

    席森神父拥有自己完整且严密的思维逻辑,无论是形而下的逻辑,还是形而上的逻辑,都已经和神秘学融为一体。他认知中的“时间”和“空间”等等这些概念,和大多数人的常识虽然谈不上截然相反,却肯定有所不同。

    具体到他基于这些概念,对眼前的这个可怕怪物的描述,以及对这个怪物所产生的种种现象,乃至于这些现象对自身的影响等等,也全都和大多数人的常识不同,甚至于,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的标准和感受性,是极度私人又自我的,但又的确能够帮助他尽可能去确认自己面前这个神秘未知的敌人,以及那些不可思议的现象。爱德华神父的遗产,并无法完全契合进席森神父独有的体系中,但是,无可否认,爱德华神父多年的言传身教,让他的体系在席森神父的体系中占据了一个相当基层且重要的位置。因此,这份遗产得以遗传和转化,然而,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席森神父对这个无定形态的恶魔变相“万物归一者”的使用,在他所感觉到的漫长时间里,既粗糙又毫无效率,倘若其力量是有限的,那么,他的确在浪费它的力量,用于那些不太重要也不怎么友好的状况。只是,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在“万物归一者”真正融入席森神父的体系之前,席森神父甚至无法主动用它的视角去观测敌人,也无法控制其行为方式,甚至于无法每时每刻都确认它的存在性。

    万物归一者作为爱德华神父的神秘“九九九变相”的最高杰作,拥有超越席森神父自身局限性的力量,倘若万物归一者是死物,大概会让席森神父的境况稍微好上那么一些,然而,万物归一者既然是恶魔变相,在爱德华神父死亡后,其形态更接近于原生的灰雾恶魔。所有的神秘专家都知道,灰雾恶魔是有自身意识和智慧的,因此,万物归一者哪怕受限于爱德华神父和席森神父之间的关系,而无法彻底抛开席森神父**行使其主观意志,但也不会完全遵从席森神父的主观意志。

    这个无定形态的恶魔变相所制造的种种现象,不定时也不定性地涵盖席森神父和那个占据了女巫vv躯壳的怪物,但又稍微偏向于席森神父,正是这种偏向性,让席森神父得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而不至于迅速败亡于面前的怪物手中。

    范围性的神秘力量切断了席森神父的魔纹和安全网络的联系,其效果之好,让席森神父怀疑,自己所在的整个统治局区域都在影响中,这意味着,这个区域已经变成了一个**的战场,不仅仅这边的信息无法传递出去,外边的增援也无法进入。席森神父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囚笼里,如笼中之鸟,无处可逃,一种冥冥中的必然性,正在侵蚀自己的思想——让他从那近似于不可知论的思想中滋生出一种对智慧生命而言难以接受的必然性来。

    

1956 增援

    自由意志受到这个必然性的侵犯,让席森神父立刻感受到一种错觉:一个巨大的剧本正在笼罩他的感官,就如同科幻小说中,在量子论成立,并奉为大一统理论雏形的前提下,所描述的那种从量子层面编织信息的状况。因为对方的量子信息将要覆盖自身的量子信息,因此,自己正在成为表现形式不同的“缸中之脑”——这样的幻觉和错觉不时的闪现于席森神父的大脑中。

    和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形态的怪物战斗,最难应对的从来不是她那种压倒性的表面化的**能力,也不是伴随于她的举止中,宛如生物信息素一般天然存在并喷发出来的种种异常现象,也不是那些让人本能感到恐惧的一种深刻的情绪侵蚀,而正是这些不断从脑海中滋生出来的混乱的念头——它们是过去从未出现过的,也在自我控制力中,理论上不可能出现的,但是,却违反了自身的理论而出现于脑海中,就如同“自己突然想到”一样。

    这些念头,这些思想的因子,也从来都没有拼接成一个明确的体系,它们始终是碎片化的,只是大的碎片和小的碎片的区别,甚至于,它们之间总是存在矛盾的,然而,它们却能够很好地嵌入到席森神父原本就很严密的思维逻辑和思想基础中,成为一个合格的插件,亦或者,就是真的从某一个角度补全其思想。然而,席森神父十分确信,这些灵光一闪般的念头,全都是自己理论中“超出自身观测和认知范围的东西”,它们看似正确,是因为它们的确在从一个更大的层面上补全自己的思想,但它们真正对之进行解释的,并不是自己此时所观测到和所正在思考的事物,而是别的什么,别的角度,然而,就算它解释了,自己也无法去从这个解释中,找到影响这些自己未曾观测和认知到的事物的方法——其中的差距,就如同科学理论到科技实体之间的差距。

    因此,在千钧一发的战斗中,这些思想的因子所起到的只是反作用而已。席森神父因此心神不宁,时不时会在行为上出现错漏,而导致刚刚被“万物归一者”干涉后稍微偏向好转的形势再度变得惨烈。他的身体已经被粉碎二十五次,而思维上的混乱则超过了五十三次,情绪上足以影响判断的剧烈波动有过七十八次,席森神父借助万物归一者的力量,在这种惨烈的伤势下维持自身的意识形态,直到物质载体重构,然而,他已经不确定,从人格上而言,自己是否还是之前的自己了。

    席森神父数次催动魔纹的力量,试图调动自身那号称控制气压的神秘,然而那些本应该产生的剧烈放电现象,那些基于大气中微粒摩擦而产生的高能反应,开始变得不那么灵活和及时。席森神父依靠大气的力量推动身体,在废墟中快速飞奔,但是,他的速度并不每时每刻都如他所想。比起能力完全失灵,这种能力所产生的影响力不在掌控和预料当中的情况,反而让他觉得针芒在背。他的手腕上,黄金色手镯状的临界兵器还在运作,却就像是受到某种无形之物的嵌入,结构的运转产生卡壳,那些本就是同时在影响他自身和这个依稀叫做“江”的怪物的减益反应,竟然连临界兵器自身也开始受到影响。

    在那徘徊在耳边的咔嚓咔嚓声中,手镯表面已经产生宛如锈迹般的斑驳,并且一层层地剥落下来。

    所有正在让席森神父陷入被动的情况,在他过去的经历中都鲜有出现,甚至可以说,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怪物十分可怕,但是,具体到如何可怕,却是产生了这些让人防不胜防的负面现象后才能切身体会到。

    这些现象的发展和衍化并不快,在席森神父的时间感中,这些现象给自己所造成的压力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之大,正如临界兵器黄金手镯的腐朽锈化,是以一个让人觉得似乎不会很快就会彻底摧毁这个临界兵器的速度深化的,然而,当席森神父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这些情况的发生时,这种感觉上是“缓慢发展”的变化,便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会给他以巨大的压力。

    席森神父心中的恐惧一开始是莫名而来的,继而仿佛可以理解这些恐惧产生的原因,并因此更加恐惧,伴随着每一次幻象、错觉和逻辑思维的进展,这些恐惧就好似扩大了源头,而当战斗的压力一点点增加的时候,这个恐惧源头扩大的速度也在加剧。

    席森神父开始感到绝望,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他觉得,这种绝望和自己过去所产生的那些负面情绪,以及和他从对自我以及他人的观察和分析中,所理解的那些常识中的“绝望”概念有着极大的不同,或许是不应该和常识中的“绝望”混淆一谈,尽管它看起来很像是人们所认为的绝望。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创造一个新的词汇去重新定义这种“绝望”,因为,他自己无法从已有的知识和逻辑中,找出现有的词汇去描述它,然而,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就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找到一个比“绝望”更确切的词汇,去描述这种感觉,哪怕“绝望”这个常识概念在对其的描述中,是如此的片面,渺小,狭隘。

    这个怪物使用的是完全迥异于他的认知和逻辑体系的力量,尽管在作为表现形式的现象上,似乎可以套用现有的认知,但用固有认知中那些可以阻止这些现象的方法去迎战,并不能真正阻止这些现象的产生。就如同风不再是空气的流动;火焰的本质也不再是一种物理现象或化学现象,它只是看起来像是光和热而已;至于那些作用于时间、空间、情绪和思维本身的现象,哪怕可以套用神秘学、哲学、物理学和化学等等人类已有理论去分析,但却找不到一个促成这些现象的基本点。

    就如同核聚变是粒子和粒子之间的互动,但要产生这种互动,必然有这么一种作用力促成粒子和粒子之间。但是,同样是核聚变的现象,席森神父却无法通过自身的观测和理解,找寻到这个作用力的存在:就好似它就在没有任何作用力的驱使下,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这在席森神父的理解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哪怕走进了神秘的世界,以神秘学和哲学为核心,去构建自身的世界观,“力”的存在和作用在这个世界观中仍旧是不可否定的。

    然而,名为“江”的怪物正在从一个基础本质上颠覆这种理所当然。

    当然,作为一个神秘专家,哪怕面对这样无法理解的情况,也不能产生任何动摇,因为,在神秘而不可尽知的世界里,任何颠覆性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并且,神秘专家自身所使用的力量,也本来就是这种会颠覆自身固有观念和逻辑的力量。正是因为,所有已知的东西,都无法对抗这些未知的东西,所以,神秘专家才被迫使用未知的东西去对抗未知的东西。

    追逐未知,将未知变成已知,在人类主观意识成形后,就几乎变成了本能一样的动力,哪怕是用曲解的方式,也想要去解释那些未知的事物。如果不是“只能如此”,又有谁会去夸耀“连自己的力量是怎么回事到都不知道”的愚蠢,还沾沾自喜呢?又有谁会使用这种勉强又从逻辑上不可靠的力量,去维持自身的生存呢?

    只有在“没有其它办法”的前提下,神秘专家才会使用自己的神秘力量,而在平日里的大多数时候,他们同样更倾向于使用那些包含自己的逻辑和认知中的东西。哪怕是号称“神秘学”的知识体系,从根本上也从来不是解释“神秘”的知识,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神秘”出现时,给人所带来的认知上的冲击,而强行做出的缓冲带。

    这些从本质上就显得脆弱而狭隘的做法,席森神父本人知之甚详。在过去,他依靠这些东西,战胜了许许多多的困境,并且,每一次解决困境,都会让他增加一些信心。然而,这一次,他以往的胜利所积累起来的信心,正在那宛如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变化中,一点点融化,分解,变成灰烬。

    无论是理论上很强大的无定形恶魔变相“万物归一者”,还是统治局的遗产临界兵器,亦或者是不断挖掘着自身潜能,仿佛拥有无穷发展前景的魔纹,乃至于常识的知识以及非常识的经验,都无法让席森神父在面对那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具有侵蚀力,对自身的影响越来越强大的恶意时,获得足够的回旋空间。正好相反,所有这些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越是庞大众多,就越是会衬托出敌人的无可抵挡。

    太可怕了,太让人恐惧和绝望了。席森神父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愈加变得混乱。当他冲破又一个会产生复杂化学反应的现象时,他的身体已经融化了大半,有机物也好,无机物也好,血肉也好,义体也好,都如同融化后又凝固起来,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材质和结构。

    那个怪物没有立刻追上来,他听不到追逐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对方存在于近侧的气息,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周边的时候,就隐约看到了隐藏在角落阴影中的轮廓——他觉得那就是怪物,可是,这个怪物并没有立刻走出来,当他的视线转开的时候,“它就在那里”的感觉,仍旧在他的感受中久久不散。

    这个侵占了女巫vv的存在而诞生的怪物,就是如此古怪,无法理解,它的行动并不完全符合人类战斗中的效率理论,也不符合人类战斗中的情感理论。但是,在大多数时间里,无论它是否认真地发起攻击,亦或者说,是否有这种攻击性的具体行为表现,一旦己方停下来,结果就是致命的——席森神父如此感觉到了,所以,他没有停下片刻,倘若是一般人早就力竭而死了吧,但是,无论是魔纹力量还是义体改造,都让席森神父拥有了极长的持续战斗能力。他自己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如何,但是,比起身体,他更担心自己的精神。而正是因为还能担心精神,所以,他才确认,自己至少还没有输。

    精神层面的彻底失败,将会带来更加可怕的后果,席森神父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后果会比女巫vv和三信使的下场更好。

    在更加理性的观测转化为数据和图形后,席森神父看到的是,这个怪物的攻击方式正渐渐从从直接的暴力变化到间接的催化。它也正在从一个实体的明确的怪物,变成一个模糊的存在性暧昧的幽灵。所有会让人的知觉产生一定程度反馈的地方,都会存在它出现过的痕迹。越是警惕哪些地方,它就越是会出现那些地方的某个角落,让席席神父不得不看到它,确认它。

    也许普通人会觉得,这种幻觉一样的情况,只要从意识上,否认它的存在就足够了。亦或者,其实它并不在那里,而是席森神父在吓唬自己而已。不过,在席森神父的观测和体验中,这种想法本身就是自欺欺人。因为——

    “每一次都是只要慢上一步,就会尸骨无存呢。”席森神父自言自语,他靠在完全用奇怪黑色金属浇筑而成的墙垛上,这个地方的构造体建筑也十有**崩塌了。城市的废墟一直在他的眼中向远方蔓延,但却在这里可以看到尽头,一些规模足足有几公里长的设备,如同山脉一样横在接近这个统治局区域尽头的地方,就好似刻意盘踞在那个地方一般。

    当席森神父抵达此处,那个怪物再一次从他的感受中消失。他不觉得自己已经甩掉了对方,因为过去从未做到。一时间的平静和沉默,让这个明明是安全网络节点辐射范围的区域,发出一种似乎不满的声音。明明是废墟,却好似活着一样,而自己就是这个巨大活物表面或内在的食物——它不疾不徐地包围了整个区域,却没来得及进行捕猎,就已经有一颗流星迅速划过半空。

    席森神父看得很清楚,那颗流星就是如此迅敏却沉重地砸入距离他不远处的空地上。

    随后,一个人形的轮廓烟尘和灰雾中站起来,那是一个从横向和高度都不属于平均值的高大身影。

    “终于找到你了,席森神父。”那人尚未露面,就用席森神父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到。

    

1957 悄然的主旋律

    烟尘在人影四周翻滚,灰雾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扭曲,空气中散溢出一股电离的臭味,放射状的电光在这片迷蒙的光景中窜动。席森神父听到了机械轴体飞速旋转的声音,听到了齿轮咬合的声音,听到了无数的机关沉重撞击的声音,还听到了气体穿过缝隙时的尖啸声。某种截然不同于绝望的情绪破茧而出,充满生命力地跃动着,他看到了熟悉的轮廓,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记忆确认来者何人之前,就已经确认了来者是友非敌。

    “席森神父。”那个熟悉的轮廓分开烟尘和灰雾,从放射状的电光中走出,那些看似物理效果的景状就好似被他撕开了,破碎了,消失于视野中。这一时刻,席森神父甚至在一种强烈的“得救了”的念头中,暂时忘却了怪物带来的压力、恐惧和绝望,甚至于那谨慎的内心,也再没有那个女体怪物的影子。

    席森神父几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强烈情感和念头,何况是由另一个人带来的。他在过去无数次危机中,总是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充当其他人的增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变成需要增援的一边。过去当然也有过近乎“绝境”的状况,但是,撇开结果,仅从感性上来说,从未有过一次绝望和这一次的“绝望”相似。

    那侵蚀了女巫vv,击杀包括爱德华神父在内的三信使,不明正体和源头的怪物,哪怕只是以“女性”的模样显现,也有着和最终兵器不太一样,但从程度上甚至还要超过最终兵器的压迫感。席森神父并不是没有面对过最终兵器,而对上最终兵器的结果,也同样是几乎没有胜算,就结果而言,近乎类似于当下的状况,而更巧合的是,当时也是面前之人解除了困境——但是,这些看似一样的因素,并没有让席森神父觉得名为“江”的女体怪物和最终兵器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

    女体怪物比最终兵器更强,更诡异,更不明其状,席森神父对这感受性的认知毫不质疑。因此,当确认来者仍旧是义体高川的时候,他不觉得这一次能够和上一次面对最终兵器时那样,可以轻易摆脱这场战斗。毋宁说,局势已经到了这么一个程度:哪怕现在逃走了,也无法避免再次遭遇这样的存在。

    如果现在无法保住性命,那么,在之后的战斗中,“死亡”也是唯一的下场。

    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走,可以躲藏了,席森神父的战斗本能清醒地警告着自己。这里是统治局遗址,但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将对全世界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在这里被决定的状况,无法在真正意义上逃避,也不能从意识层面上去逃避。

    在这里死掉的人,在这里所进行的每一场战斗,都会成为末日的一部分——那个终极绝望又无法具体想象的终景,正在一步步地,无可挽回地拉开帷幕。

    从这个角度来说,席森神父对义体高川会在这一时刻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任何诧异。那就如同一个朦胧的剧本,虽然并不清楚具体的情节,但已经可以隐约感受到剧情的发展了。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和义体高川,乃至于正在面对的女体怪物,都在这个庞大又朦胧的终极剧本中,规划好了各自的命运——对于自由意志而言,这是很可怕的预感,哪怕同样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也同样被这预感所震撼。同样是观测着末日的降临,但是,末日降临的方式,以及对待末日的态度,决定了他和其它末日真理教的教徒的不同之处,他想要让末日按照自己所遵循的教诣和思想降临,然而,眼前隐约被他所感受到的这个几乎无法摧毁的剧本,否定了他的剧本。

    单纯以目前的状况而言,席森神父不免有一种失败感——同样身为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他的教父爱德华神父失败了,整个新世纪福音都失败了,他自己的失败也已经近在眼前,在可见的未来内,纳粹也不是胜利者,所有非末日真理教的神秘组织都不是胜利者,在那个最朴素最根本的哲学意义上,末日真理教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哪怕他们也必然会在自己的胜利中灭亡。

    在短短的一瞬间,席森神父于恍惚中,似乎走过了未来的时光,他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轮廓,陡然惊醒,这才意识到,那绝非是自己熟悉的轮廓。自己所熟悉的,毋宁说是从这个躯壳中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哪怕已经意识到,来人就是义体高川,但是,义体高川的模样和他在数个时间点前最后一次看到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

    那普通青年的高度,普通青年的体格,普通青年的容貌,已经被更加刚硬的线条、纹理和色泽,更加宽阔的体格,更加凶悍的外观取代。只能用这么一句话去形容他所看到的义体高川:这简直就不是一个人。也许可以用“骑士”,用“士兵”,用任何一种去描述“凶悍”的职业概念去描述,但这种概念却肯定凌驾于“人类”这个概念之上。

    就如同在古老的历史上,人们总会将那些不一般的人神话,将强大的“骑士”和“战士”从“人”的范畴中分割出来一样。此时的义体高川给席森神父的感觉,就是这样一种似人非人的感受。席森神父已经看出来了,义体高川如今的这个身躯,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身体,但其内在已经完全被构造体材质包裹起来了,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义体高川如今比任何一个素体生命都更像是一个素体生命。这样的变化在席森神父的认知中,依稀就只有“莎”才能做到——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义体高川就是“莎”的杰作,是程度上更进一步的义体改造。

    “网络球和莎搭上线了?”席森神父问到,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近江和莎完成了这次改造。”义体高川没有否认,他虽然正面对着席森神父,但是,义体内置的各种观测功能已经高速运转。在他还远在千米之外,就已经看到了席森神父和“江”的战斗。尽管“江”的外表和他曾经见过的“江”都不太一样,但是,那宛如发自本能的感觉,在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确认了。他只是没想到,“莎”竟然可以一次性就把自己送达战场,因为,他十分肯定,其实“莎”根本就不清楚席森神父就在这个地方,近江也不知道“江”就在这个地方,她们只是随便找了个方向,把自己“发射”了出去,近江的想法,也肯定是想要利用“高川”和“江”之间的共鸣来指引道路。

    然而,眼下的结果是如此的直接,恐怕也是出乎她们的意料吧。

    本来应该在第一时间步入战场,而不是在这里交谈,但是,席森神父的状态数据明显异常,而且,就在义体高川抵达战场的同一时间,“江”的观测信息就已经趋近于无了。他看不到它,感应不到它,但是,那发自本能的直觉一直都在提醒他,它就在这里。

    多种干涉手段已经从外骨骼装甲的功能模块中释放,在明确干涉成立之前,义体高川除了交谈之外,根本就没有太多能做的事情。他没有想过立刻带着席森神父离开,因为,无论从他需要达成的目标,还是从能力上而言,他都无法做到这件事。

    正如近江所说,这次验证必需进行,因为,此时此刻,“江”的状况极为类似于其进入“近江陷阱”时的状态,这个模拟成果,也是耗费了心血才达成的——正是为了去验证“近江陷阱”是否真的成立,而又需要通过哪些条件,才能确保“近江陷阱”的完美。

    “就你一个人?”席森神父问到。

    “就我一个。”义体高川确认到。

    “为什么要来?那可不是能够在真正意义上战胜的东西。”席森神父的表情有些痛苦,“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

    “为了收集数据。”义体高川没有说更多,尽管他觉得,“近江陷阱”其实并不能真正瞒过“江”,因为,“高川”已经知道了。不过,就算桃乐丝等人也清楚这一点,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说明。

    席森神父没有进一步询问相关的事情。在如今的状况下,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手,都已经没有多少可以隐藏的东西了,如果还有所隐藏,那一定是必需隐藏起来,并且真正可以隐藏起来,能够发挥决定性作用的东西——他不觉得在这里挖义体高川的根底,可以改变眼前的局势,亦或者说,让对方的秘密成为秘密,才能在关键的时候改变局势,为他已经破灭的计划和理想找到一丝亡羊补牢的机会。

    “我失败了……”席森神父沉默了片刻,终于承认了这一点。他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那个一直紧逼着他,让他无法**的怪物,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废墟从遥远的一侧到更遥远的另一侧,都散发出一股紧绷着的死寂的味道,这并不让他惊讶,亦或者说,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在他意识到增援者是义体高川的时候,就有所预感。但也正因为这股死寂,让他萌生了更多的情绪,不由自主地述说着自己心中的痛苦。

    席森神父从未对他人述说过自己的痛苦,因此,他也无法在此时此刻表达出自己真正的痛苦。所以,他只用了这句简单的话:我失败了。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伴随着这可怕的无法扭转的失败,所有跟随他的的人,信任他的人,爱着他的人,认可他的人,全都死光了。席森神父品尝着前所未有的苦涩,这个苦涩只有在这寂静的宛如时光暂停般的战场上,才如此汹涌地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

    过去他从未说过这句话,他从未承认自己的失败,事实也一直都在证明,在他那形而上的欲求中,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失败过,但是,这一次,他彻底的,从思想到履行上,都已经彻彻底底地失败了。那巨大地无可挽回的剧本是如此的深刻而强烈,哪怕只是一种错觉,也是末日真理教的成功和自己的失败综合具现的结果。

    这是从意识层面上可以感受到的彻头彻尾的失败。

    席森神父还拥有魔纹、临界兵器和最强大的恶魔变相,但是,这些全都无法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卷土重来——仅仅是继续活下去,就已经十分吃力了。

    “胜利者是末日真理教。”席森神父说出第二句话,但立刻就被义体高川打断了。

    “不,胜利者是飞虫。”义体高川若有深意地说着,此时此刻,他目睹了席森神父在精神意识上的剧变,不由得从脑海中浮现了那关于“飞虫”的诗歌。他不由得喃喃自语:

    灯光,灯光一下下地忽闪,

    一盏盏熄灭,让位给黑暗。

    一阵狂风吹过,棺罩似的幕布陡然落悬。

    天使面色惨然,

    站起身,揭开面纱,万千感叹:

    这是一出“人类”的悲剧,

    征服者飞虫,

    是剧中的主演。

    “征服者飞虫……是剧中的主演?”席森神父从这个别有韵味的诗歌中,宛如领会到了一种深刻的寓意,仿佛就是未来的预言,但是,同时又无法详尽去解构其中包含的一切意义。这是模糊的,就如同先知们的预言。

    “这是梅恩先知的预言?”席森神父追问到。

    “不,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诗歌。”义体高川反问到:“你没有听过吗?我记得是文学史上一个著名人物的作品。”

    “……不,从未听过。”席森神父沉声到,他阅书万卷,任何充满了象征意义和魔幻手法的文学都是他的喜好,那些充满了暗示意义的表达和诗律韵味的文字,是如此地深入人心,但他很确信,在自己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么一首诗,也对写这首诗的“著名文学家”没有半点印象。

    “无论如何,它都是我听到过的,最有启示意义的诗。”义体高川顿了顿,说到。

    席森神父认可地点点头,哪怕他仍旧无法将自己所见所闻,和这首诗的内容片段结合起来,窥出其中端倪,但是,他的内心是认可义体高川这句话的: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性的不讲道理的感性赞同。

    还是没有找到——在哪里?义体高川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的身体像是凝固了一样,直觉可以确认“江”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没有离开,但是,到底在哪里?

    

1958 如流星般出击

    “江”到底是什么东西?席森神父很想弄明白,但他下意识清楚,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哪怕是看似知晓其中内情的义体高川,大约也是持着一个模糊的态度。倘若说“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还可以根据这个称呼的词语构成去勾勒出一定的轮廓,那么,“江”这个称呼就不包含任何具备解构的意义。“江”听起来像是人名,但也仅仅可能只是一种发音,就如同外国语翻译时,也时常使用音译而并非意译一样。如此一来,“江”到底是什么,仅凭这个“jiang”或“jang”的发音,根本就是无法捉摸的。

    在这个意义上,“江”甚至比“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更加神秘,哪怕知晓其是通过“人类集体潜意识”这个渠道降临的,也对认知它没有任何用处。更别提,席森神父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所面对的这个女体怪物是称之为“江”的了——那些重要的信息,已经无法理清来龙去脉,仿佛就是记忆中固有的一环,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相关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也是模糊的,然而,信息的积累逐渐构成了一个轮廓,让他在一种逻辑思维中推理出了“江”这个名字,只是,具体过程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个充斥着神秘的世界里,这种懵懂中有所印象的例子实在太多,既视感的源头也往往深入到某些神秘的事件中,从个人的视角根本无法观测到来龙去脉。毋宁说,在这么一个危险又残酷的世界里,能够通过类似“既视感”的模糊印象,对某一个神秘的事物有了一种感性的认知,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多数人到死为止,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杀死的,又是因何而死的。

    在这个时间段,能够存活下来的人虽然仍旧无法看穿整个末日的图景和细节,但是,已经知道并见证了太多他人无法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江”很模糊,很让人疑惑,很可怕,但却已经不足以让席森神父对它的存在和出现感到更多的惊讶,不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追根究底,那深沉的疑惑和不解,在既成事实面前毫无益处。想要追逐“真相”的话,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真相”让人穷极一生恐怕都无法解明一二。

    席森神父的内心被恐惧啃噬着,但义体高川的及时抵达,让他终于可以在这份恐惧之中,又找到了一份平静。

    愤怒、哀伤、痛苦、恐惧……所有这些负面情绪无法消除,也大概不可能消除,席森神父已经体会到,那并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心理、思维和本能滋生出来的,或者说,并非完全源于“自我”的概念。想要和过去那样,通过锤炼身心意志,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理和精神,来根除这些负面情绪,根本就无法做到——人的局限性,让人在这样的一种力量下,不可避免地被诱发出这些负面情绪来。

    这些情绪可以说是“阻碍”,是死亡的“征兆”,然而,它们从来都不会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情绪本身又是无意义的。

    席森神父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同时也聆听着身侧义体高川的呼吸。在这充满了节奏感,在一定程度上具备相似度的呼吸中,他的内心就像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恐惧,剧烈波动,一部分则无比的平静。

    渐渐的,他又重新感受到了魔纹的运转,魔纹超能的力量就如同重新接驳的信息,在身体内外流转,那熟悉的由超能制造的“风”再度回归这片大地,手镯状临界兵器也以一种爆发的状态,吸食着周遭用不褪却的灰雾,表面一片片的锈迹剥落下来,复又变得锃亮。

    那于隐秘之处咆哮着的恶魔变相“万物归一者”,也渐渐地平息下来,就好似在舔食着伤口,消化着体内那不知道源于何处的食粮。席森神父在这种“沉静”和“消化”的感应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爱德华神父的存在——他就像是和万物归一者融为一体,不,毋宁说,他已经就是万物归一者的一部分,并且,这个部分的百分比还在增大,但是,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因为,体现“爱德华神父”这个个体的个性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原本就具备的共性,与其作为神秘专家的神秘性,成为了万物归一者的一部分。

    然后,无形态的万物归一者,开始体现出爱德华神父所拥有的每一个恶魔变相的性质——尽管并没有通过具体的现象表现出来,但是,席森神父已经感受到了,并且,从思维上认可这种变化:曾经无形态,无明显性质的万物归一者,正在拥有九百九十九种形态,和九百九十九种性质。它自身,就已经是九百九十九中恶魔变相。

    爱德华神父曾经的设想,在如今这股浓郁的阴沉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死寂中,自发而顺利地成为事实。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仍旧找不到“江”的所在。无论是从视野还是感应,亦或者是本能对恐惧源头的锁定,都无法给出“江”的具体位置,仿佛它无所不在。甚至于,它也在自己和义体高川的呼吸声中,就像是它一直就存在于自己等人的思想中,存在于自己等人自我结构的运转中,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种形容很模糊,就如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存在一个不知道何时就存在的怪物”这个说法一样,在最初时让人觉得天方夜谭,不可置信。

    在末日到来的时候,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现了——席森神父不由得浮现这样的想法,他甚至不由得去猜测,随着末日进程的发展,还会不会出现更加离谱的东西。

    “为什么它不出来?”席森神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如果真要找出一些原因,那么,义体高川的到来无疑也可以算在其中。但是,更进一步的原因却无法分析,从之前交战的感受而言,它是不可能惧怕义体高川的——倘若义体高川是其暂时隐藏的原因,那么,其中就必然有所深意,但它未曾离去,也定然意味着将会出现新的变化。

    相比起席森神父的不解,义体高川倒是隐约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他甚至从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中,模糊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变化是什么。这就像是由“高川”和“江”之间的关系引发出来一种深层次的变化,哪怕自己是义体高川,不是少年高川,虽然无法对这种变化的细节进行认知,但正因为自己也是“高川”,所以这个感觉就是可信的。

    毋宁说,在自己一无所知的境况下,自己必需相信这些发自内心和本能的直觉,因为,如今的自己,连自己的思考本身都已经不能相信了,如果连发自内心的直觉都无法相信,那么,所有对自我的信任都将彻底丢失,进一步会连“自我”都会丢失。

    “……来了。”义体高川的情绪跳动了一下,他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在跳动,而且,这种跳动很轻微,若非一直留意,势必无法察觉,或许对其他人而言,这种微小的情绪跳动不是莫名的就是无关紧要的,但是,义体高川相信这种跳动是有意义的,并顺从直觉,为其找到了一个意义:在“江”隐藏起来后必然会到来的东西就要带来了。

    那是——

    “那是?”席森神父的疑问停留在半截,因为在这一刻,他同样得到了来自于“万物归一者”的警示,有可怕的东西来了。他顺着感应的源头转过目光,只见灰蒙蒙的天空陡然浮现了一颗亮星,那星光的闪烁是非自然的——一种很清晰的,并非自然现象的感觉,就如同夜晚抬起头看到的星光,其实可能只是卫星或飞机的光亮。

    那星光飞逝着,向着两人俯冲下来,长长的尾迹将它塑造成一颗流星的模样,但是,魔纹超能制造出来的“风”,已经送来了更清晰的认知:又是一个女性外表的怪物,冰冷又坚硬,在她的运动中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永动感”,仿佛永远都不会静止下来。虽然描述为“她”,但其实是“它”,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怪物。

    这个怪物,大轮廓上和同样为女性身体的“江”不一样,但在一些细微之处,却有一股微妙的相似感,而两者之间的差异,只能用感性的描述去形容:它没有“江”那么“丰富”。

    虽然没有“江”那么“丰富”,但仍旧是怪物,一个找不到相对弱点的的无敌的怪物。

    它更近了,它周边的灰雾似乎经受不住那急剧的摩擦而燃烧起来,空气的扭曲让它的轮廓也开始扭曲,但是,席森神父仍旧知道了那是什么。

    “最终兵器!?”席森神父的内心一半是平静的,从理性上接受了这样的变化,但另一半更剧烈地波动着,从感性上难以接受这样的变化。

    为什么会是末日真理教的最终兵器?不,应该是:为什么最终兵器在这种时候出现,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是和“江”有关的意义?是和“末日真理教”有关的意义?是和“末日”有关的意义?这个意义似乎太过庞大,而让席森神父的大脑无法处理。

    “……”义体高川同样思考过这些问题,但也不确定具体的答案,只是从经验和感觉上,却觉得最终兵器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这次行动不可避免的阻碍——最终兵器简直就像是“高川”的命中克星一样,总会在某一个关键的时候出现,让“高川”于宏大的剧本中出局。

    义体高川无法确定桃乐丝等人在定制这次计划的时候,是否预见了这个阻碍,但是,他从未忽略过最终兵器的存在,为它的到来时刻准备着——在确认了最终兵器到来的同一时间,他的心理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已经进入了最终决战模式,不如此的话,根本就没有胜算。

    不,即便从精神和物质上,都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也仍旧没有具体的胜算,因为,“高川”从未在真正意义上战胜过最终兵器。

    最终兵器化作的流星终于砸在废墟中,于席森神父和义体高川前方两公里处爆发了巨大的冲击,下一瞬间,比冲击更早出现在眼前的,正是冰冷又可怕的眼睛。席森神父早已经在正前方制造出急剧运动的压缩气体作为缓冲带,并在同一时间向侧旁闪躲,但是,那个模糊的身影和冰冷的双眼如影随形,已经转到了他的身后——席森神父无法用肉眼观测到,却能够清晰感受到,那致命的如同针扎一样,陡然就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气息。

    他和它之间的接触距离,只剩下一厘米。

    和过去一样,太快了!

    念头还没来得及在席森神父的脑海中转动,“万物归一者”就像是橡皮一样,将两者之间的空气“擦”去,并在真空中注入了某种东西。这只有一厘米的真空间隙,瞬间就如同镜子般碎裂了。最终兵器的手仿佛毫无所觉般捶进去,却没有穿出来,整个手肘都隐没在这片破碎的空白中。席森神父却如同被狠狠被击中了一般,向着前方扑倒,但是,没有受伤。他顺着惯性,如同匍匐的豹子般,四肢着地,堪堪维持平衡。

    随后,如流星坠地的冲击姗姗来迟,卷起的飓风带着灰雾和烟尘,从他的侧面狂啸而过,掩去了他的身形。

    无视这股风暴,义体高川那被外骨骼装甲支撑起来的巨大身影宛如乌云般从最终兵器身后掠来,就连狂啸的飓风也无法撼动这个轮廓一丝一毫,相反,从铠甲的间隙中传来的尖啸声,几乎盖住了风暴的声音。从他手腕处飞出的锯齿轮廓,好似重锤一样砸在最终兵器身上。

    火星顿时从飞旋的锯齿间爆溅出来。

    

1959 双持狂战

    最终兵器的来袭无法逃避,义体高川思考过诸多针对最终兵器的战斗方式。在过去的几次交战中,包括仅存在于印象中的“高川”的战斗,已经尝试过利用高速移动的近身战,以及武器基座的远程炮火覆盖,也有在近身战的同时,利用射击进行牵制等等,不过就结果而言并不理想。最终兵器能够针对对手的战斗力,同步提升自身的战斗素质,从躯壳强度到速度和反应等等,精神意识层面的侵蚀干涉也没什么作用,它拥有的神秘是一种综合性全方位的同步提升,并且似乎完全免疫意识性的负面影响,就仿佛是暗示它其实并不具备精神意识这等非物性的东西。在与之对战的时候,无论是试图利用技巧还是力量,哪怕动用临界兵器,都无法一次性造成高强度的杀伤。单纯从战斗方法而言,比起强攻,拖延和纠缠反而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

    在最近一次逼退最终兵器的尝试中,义体高川利用了三仙岛的力量,而在更早之前,则是与少年高川合力将其驱逐,这些尝试全都只是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而已。要想真正意义上打败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杀死它也没有任何意义——在义体高川的印象中,少年高川在死亡前尝试过杀死最终兵器,但是,对方的数量太多了,这个“数量”的意义,正是杀死它毫无意义的重要原因,所谓的“最终兵器”似乎并非是单一个体的概念。

    假设最终兵器的同步性神秘不仅仅体现在单一个体的素质上,并且也体现在其数量的增加趋势上,那么,就算在针对其个体的战斗中将其击杀,也无可避免要面对复数的最终兵器。在无法想象其具体数量,也无法估摸数量增加规律的情况下,思考如何杀死最终兵器不过是徒劳之举。

    所以,与最终兵器的战斗关键,不是杀死它,而是驱逐它——让它主动撤离几乎不可能,那么,就必须利用某些方法,将其相对位置进行转移。从这个战斗思路来说,那些没有过程的表现出空间性质的神秘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尽管并没有实际尝试过,但是,无论是利用三仙岛的力量去放逐最终兵器,还是和少年高川合作,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转移自身的位置,的确都成为了从它手中保住性命的关键。

    因此,义体高川在这次战斗中,不再考虑高速移动和射击火力作为主要攻击手段,而选择了硬碰硬的方式——和素体生命一样坚硬的外骨骼装甲,以及爆发力强劲的近距离攻击武器。

    在义体高川的设想中,无论是速度还是攻击力,都不足以战胜对手,但反过来说,当自身足够的强大,而促使最终兵器必须展现其同步素质的神秘性时,战斗无论如何都会进入一种纠缠的状况,在这种纠缠中,无论是高速移动,还是多样化的攻击方式都不能营造出对己有利的状况,远程的炮击更是从结果上而言最没有效率的战斗方式。

    近距离的具有爆发力的攻击,不考虑主动的躲闪和防御,彻底考验彼此的承受力,去期待有可能发生的某些变化,这便是义体高川最终的选择。他要将“厮杀”变成一场忍耐力和承受力的“比赛”,而在这场比赛中,甚至连临界兵器都是不需要的,因为临界兵器的攻击力太强了,很容易破坏比赛规则。

    速度不需要太快,只要达成让最终兵器同步的底线。攻击力也不需要太强,只要达成让最终兵器同步的底线。但是,精神上的耐性和躯壳上的承受力,却有着巨大的要求——义体高川不担心自身精神上的耐性,而躯壳上的承受力也已经通过义体改造达到了可观的程度,他觉得已经足以适用这场“比赛”了。

    最终兵器的速度快不可言,比它落地时产生的冲击更快,眨眼之间就让席森神父陷入被动的防御中,它以一对二,不存在任何干扰战斗能力的负面情绪。义体高川的观测也只是在席森神父遭到袭击后,才捕捉到了最终兵器的移动,但是,它的移动轨迹很快就脱离观测,让义体高川必须依靠战斗直觉去感应它的动向。

    在战斗爆发的第一时间,义体高川就已经启动了准备好的武器,这种嵌入了近江的最新型S机关的武器拥有巨大的质量、动量和仅次于临界兵器的神秘性。它以部件的形态隐藏于沉重的外骨骼装甲中,但每一个部件都可以当作单独的武器使用。这些部件一共有三十六块,启动速度最快的是义体高川两只手腕处的锯齿型部件。

    在最终兵器袭来的瞬间,这两个锯齿型的部件就已经随着义体高川的挥臂动作高速飞旋起来。义体高川没有躲闪,在被最终兵器击中的同一时间,锯齿型部件也击中了对方。

    切割的火花在最终兵器肩膀上飞溅,发出让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一如义体高川所料,根本就不能击破它的身体——最终兵器这个看似有血有肉的女性身体,哪怕从外表上并非构造体材质,也从来都有着不下于构造体材质的强度,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它的重量反而显得很轻盈。在义体高川的设想中,这或许是因为“针对高川”的缘故,为了确保和“高川”的高速移动相持,才保持一个轻盈的身体,但义体高川从来都不认为,根据战斗需求,它不会变得更加沉重。

    即便如此,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它的身体是轻盈的——义体高川对此拥有相当高的把握。

    也正如义体高川所想,这一次碰撞,自身不免向后退了一步作为缓冲,而最终兵器则被砸飞了。真正意义上的被砸飞了,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它的姿态已经失衡,向后抛飞了近十米远才纠正过来。

    义体高川没有追击,在“肯定无法杀死对方”的前提下,追击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其战斗素质进一步强化。哪怕是最初没有启动武器,而只在战斗开始之后才启动武器的做法,也全都是为了避免让最终兵器过快地针对自己的表现进行同步。

    仅仅是第一击的结果,就让义体高川觉得,这次的战斗思路或许是最正确的一回。

    外骨骼装甲被最终兵器击中的地方留下了印子,但瞬即就在其材质的特殊性下弥合了。装甲的缝隙喷出大量的白气,又同时有大量的灰雾被吸入装甲中,对流产生的风很强烈,围绕义体高川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龙卷。

    席森神父的身影被冲击掀起的尘埃掩过,已经消失于义体高川的观测中,不过,义体高川根本就没再去捕捉席森神父或“江”的信息,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最终兵器的运动。在连锁判定的“巨网”中,似乎所有多余的物质都被剔除了,就只剩下最终兵器一个,它的每一次微小的动静,都在让这张“巨网”反射性地产生敏感的波动。

    在最终兵器纠正落地姿势的同时,义体高川的臂膀上挤出了新的部件,和双手的锯齿嵌合,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

    现在,这把最新型S机关兵器,如同两把斧头——斧面就是高速飞旋的锯齿,摩擦生成的高温火星,时不时从转轴处喷溅出来。而在斧柄上,则镶嵌着两颗宛如宝石般的结晶,那同样是S机关,一种附带具体现象性质的S机关。

    义体高川十分清楚,下一击的力量性质可就不再是纯粹的动量了。

    双手持斧的义体高川一步步迈向最终兵器,完全就没有施展速掠的想法。最终兵器的速度当然比现在的他更快,眨眼之间,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虽然没有速掠就不可能躲开这一击,但是,义体高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躲过这一击。虽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连锁判定仍旧描绘出了最终兵器的轨迹,他知道它就在身后。

    巨大的冲击在义体高川转身的时候传来,但义体高川的身体只是摇晃了一下,外骨骼装甲的坚固超乎他的期待。最终兵器的这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换做是平日的身躯,不仅要受创,更会失去重心,乃至于抛飞出去。然而,这一次,义体高川在直接承受最终兵器的攻击时,完成了转身,两把锯齿斧头伴随着身体的旋转,再一次切割最终兵器的身体。

    最终兵器就如同刺客一样,在一击之后迅速后撤,但是,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之前,它的身体已经再次被义体高川击中。飞旋的锯齿从它的肩膀和胸膛上划过,随即在它的身体表面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比第一击更巨大的冲击,让它再一次失去重心,向后抛飞了十米远。

    从斧头传来的结实触感让义体高川清楚知道,这一击仍旧没有让最终兵器负伤——它的身体强度已经同步提升了,攻击力也有所增强。但从观察结果来看,最终兵器的速度和反应并没有提升,一如它降临时的初始表现,尽管已经很快,却仍旧在可捕捉范围内。

    外骨骼装甲上留下的痕迹再一次迅速愈合,义体高川的后肩弹出第三个部件,和双手的斧头嵌合。在一如既往有力的碰撞声中,这两把锯齿斧头的外型变得更加巨大且狰狞。义体高川的身体在外骨骼装甲的包裹下,高度将近三米,却仍旧显得横胖,有一种沉重的质量感,而此时组合了第三种部件的巨斧,不仅在重量感上达到一个让这个身躯稍显不平衡的程度,更在面积上,足以遮掩这个身躯的一半。

    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巨斧”了。放在“人类”身上,让人很难想象,这种巨斧可以被人挥舞起来,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这两把“巨斧”根本谈不上重量。

    三十六个部件,三十六次组合,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必须利用好这三十六次机会,如果真的会出现某种变化,他希望能够在这三十六次的机会中出现。

    试图杀死眼前的这一个最终兵器没有意义,它不可能被彻底杀死,也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击败它,在脱离了三仙岛后,暂时也没有了放逐它的能力。

    所以——

    “让我们比比看,谁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义体高川的声音从全覆盖的面甲后响起,沉闷又坚定,装甲喷吐和吸入气体的声音,就如同是恶龙的呼吸。

    席森神父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或许已经趁机离开战场,“江”的感觉仍旧在这片范围徘徊,却无从捕捉,这些从感觉上可以得知的情况,从视野上却无法确认。究竟两者的状态如何,义体高川完全不去理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宿敌”身上,他十分清楚,自己稍有一点不留神,就会忽略素体生命同步的素质,导致战斗决策的失误。

    这一次,在最终兵器主动攻上来前,义体高川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主动接近它了。最终兵器没有动静,仿佛在思考什么,如果它会“思考”的话,这种平静意味着在它的内部,正在有一种更大的变化产生,义体高川的经验已经在发出警报了。

    义体高川径直走到最终兵器身前,正是巨斧劈砍的最佳距离,他高举起右手的斧头,在刺耳的锯齿摩擦声中,最终兵器只是低垂着头,一副不闻不问的沉默姿态。

    义体高川没有犹豫,积蓄了全部气力的手臂用力劈下,下一瞬间,锯齿的尖叫声更加刺耳,巨大的阻力在他的手腕处蔓延。斧头于半空停下了,最终兵器用双掌夹住飞旋的锯齿斧面,让斧头难以下落。义体高川完全没有意外的感觉,他的左手已经挥动斧头,撩向最终兵器的肋下,但是,更加巨大的力量从最终兵器夹住的右手斧传来,义体高川的身体脱离了地面。

    在他纠正姿势之前,最终兵器那相对纤细的身影已经从两把斧头之间穿过,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整个儿被掀起来了。

    最终兵器的力量已经再次提升。

1960 两回合

    最终兵器的身体和那仿佛没有极限的神秘就是它最强的武器,巨大的力量,坚固的身体,同时作用于意识态和物质态的抗性,贯穿现象直达本质,它的强大在义体高川的眼中是不可理解的,但又距离“江”和“病毒”之类存在所具有的神秘性太过遥远,就如同紧挨在已知范围的边缘,让人错以为自己可以理解。

    越是去思考最终兵器为何如此强大,就越会被卷入迷思的漩涡。唯有实际的战斗,才能用一种超越知性的感受,去体味环绕在最终兵器身上的那匪夷所思的一切。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义体高川无法否认,哪怕自己的战术成功,但只要那个期盼的变化没有到来,自己最终也会失败,会死亡。他的身体飘浮在半空,天地颠倒,那杂乱的思绪一如既往,不受到约束地喷涌出来,他已经竭尽全力,约束大脑的运作,而尽可能击中在更为理性的脑硬体的运作上,但是,正如他过去体验到的那般,这种自我约束在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力量面前,并不会起到多大的作用。

    就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前,他目睹了最终兵器用如同“空手入白刃”的方式招架了自己的攻击,飞速旋转的锯齿,外骨骼动能推动的力量,在最终兵器那堪称巧妙的手段面前土崩瓦解。义体高川并非不懂得近身作战的技巧,但是,正如他所理解的那样,所有近身作战的技巧想要成功,都取决于一刹那间的反应能力——无论这种反应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识的——然而,最终兵器的技巧反击已经超过了他的反应能力,这正是这个可怕怪物的综合素质同步提升的结果。

    最终兵器拥有一个初始的综合素质,倘若将这个素质,根据游戏般的属性分成:力量A,速度A,体质A,精神A,技巧A。

    那么,当与之作战的人表现出来的素质为:力量A,速度S,体质B,精神S,技巧B。

    那么,最终兵器展现那可怕的同步性后,其素质就会成为:力量A,速度S,体质A,精神S,技巧A。从而直接从综合战斗力上占据绝对优势。

    倘若对手的素质全部达到S,远远超过最终兵器的A,那么,最终兵器的同步性也会在一瞬间让其自身达到全部S,进而获得与对手相持的战斗能力。更甚者,会出现复数的全S级的最终兵器,以“高川”的经历来说,这个数量达到过十个。

    质量上无法超越,而数量上则被超越,这样的困境几乎是所有足够强大的神秘专家,在面对最终兵器时终究会失败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般将战斗素质用游戏化的属性来表达,是片面又狭隘的。义体高川十分清楚,正如眼下最终兵器展现出来的让自己无法及时做出应对的技巧,远远不是用一个“技巧”属性就能描述的,那是一种综合素质体现于战斗爆发能力上的最终结果。尽管他自己已经想尽办法,以步进的速度逐步展现自身的能力,以避免这个可怕的敌人在一瞬间就抵达自己全力全开时可以达到的高度,但是,己方的劣势仍旧让他忍不住去怀疑,自己的守拙是否真的有用。

    许多无关乎这场战斗的思维,无益于这场战斗的情绪,全在义体高川的身体被掀到半空时,一股脑地冲破了他的意识防线。这些滋生的负面影响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们不像是外来的作用力,而更像是自身内在自然而然的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脑硬体的飞速运转,让义体高川身在半空时,犹如陷入一个时间缓慢的领域中,他可以清晰感受自己身体的反转,最终兵器那贯通全身的身体节奏,从脚底到手腕的每一个细微的运动,以及这些运动积累起来的力量施加在外骨骼乃至于深入义体的结果——力量不仅仅是让这个庞大沉重的身体失衡抛飞,更是渗透到了义体表面,造成一种细密的冲击,虽然不至于破坏什么,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义体和外骨骼的关联运作产生瑕疵。

    倘若将之前义体和外骨骼的联系称之为“一体”,那么,义体高川在这缓慢的时间感中所体味到自身变化,就是义体和外骨骼的“分隔”。

    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呈现出大量的信息处理窗口,危险的警示信息好似溪流一样倘若又消失了,在那缓慢的时间感恢复正常的一刹那,那一度轻微“分隔”的义体和外骨骼再度连为一体。巨大又沉重的身体自行恢复到平衡的姿势,脑硬体所做出的调整,并没有大幅度改变义体高川腾空的姿态,只是形成了微小的摆动,迎合环绕在身边的风。

    最终兵器的手臂在向下发力,就像是要将他砸到地面上。在那之前,他的胸口弹出的部件,已经嵌入了巨斧中,锯齿飞旋的啸声变得更加尖锐,整个斧面都在绕着斧柄旋转,宛如绞肉机一样试图将个头纤细的最终兵器卷入其中。然而,最终兵器没有任何躲闪的意图。

    当巨斧高速旋转起来的时候,也只是在最终兵器的身体表面发出更加刺耳的切割声,迸射出更多的火花,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完全没能在这个相对瘦弱的躯壳上留下半点划痕。真是可怕的硬度,就算是脑硬体也无法估算,究竟比素体生命的构造体材质还要坚硬多少。

    义体高川的反击无效,同一时间就被最终兵器踹中了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再度闪现警告信息,胸甲的一部分已经凹陷下去,但仍旧没有被击穿。然而,这股冲击力并没能让他飞出去,因为最终兵器已经硬顶着锯齿斧头的切割,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回扯。

    义体高川的身体还没有落地,就被凭空拉向另一侧,以更快的速度砸在地面上。义体高川没有受到伤害,但是,警告信息就如同潮水一样上涨,连锁判定甚至可以让他观测到,自己就如同断线的木偶,被最终兵器左右横摔了几个来回,在自己的反应终于可以跟上前,就再度被最终兵器扔了出去。

    义体高川下意识想要落在地上,站稳脚跟,但是,连锁判定中再度观测到最终兵器运动轨迹,已经划过一条凌厉的弧线直达他的身后。又一个部件从义体高川的背后展开,如同利爪一样,率先向这条弧线的终点剐去。最终兵器果然一如观测的那样,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显现于他的背后,和袭来的利爪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最终兵器向后退去,于是,两者的距离再一次拉开到十米。义体高川没有追击,按照预先制定好的战术,背后的利爪部件也同样融入到锯齿巨斧中。他将斧柄和斧柄相对,机括便将之连为一体,双头斧的长兵器总长超过六米,无论是外型还是重量感都份量十足。这仍旧是一个极短暴力的武器,但是,旋转的锯齿有一半被包裹在半月状的盖子中,这意味着,只有没被遮盖的一侧才能继续发挥切割的力量——义体高川已经用实践证明了,这种程度的切割对最终兵器毫无效果,这个怪物的坚硬程度已经超过了寻常的构造体材质。

    反而,在上一次击中它的时候,产生击退效果的反而是新部件提升的爆炸现象。

    正是因为自行压制着攻击力,所以,在攻击力提升到一定程度前,所有的攻击都不能指望能够对最终兵器造成切实的伤害——在战术作成的时候,义体高川就有过心理准备,但是,见到情况一如自己所料般发展,仍旧不免生出一些失望的心绪,如果,一切完全按照自己所料,而不会出现任何变化的话,自己的失败也会一如所料,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时间早晚的时间……

    义体高川的心声在他的原生大脑中响动,只有脑硬体仍旧在一丝不苟地高速运转着,双头斧照准最终兵器的一段宛如花瓣盛放般展开,黑洞洞的炮口凝聚着绚烂的蓝光,仅仅是表面的灿烂耀眼,就足以让人认知到这种高能反应具备何等强大的威力。在力量积蓄的同时,义体高川的外骨骼装置也在剧烈地吸气排气,被风搅动的灰雾再度外扰他的身躯形成龙卷。

    只要义体高川没有扣下扳机,这样的蓄力似乎就能一直持续下去。最终兵器已经向侧旁奔驰,就如同要躲开炮口。义体高川猜测它会以机动的路线缩短距离,因为它的攻击一向都表现为近身的格斗战,但是,这一次,最终兵器的反击再度出乎他的猜测。

    最终兵器的运动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和他自身的运动产生一种复杂的频率交错,让他觉得,它可以识破自己这边的观测——它的轨迹一度脱离了炮口的锁定,但锁定很快就会追上去,而就在这一瞬间,最终兵器的手臂开始变形。

    那是一种宛如融化到重新塑形般的变化,表现出很强烈的流体性,如同水银一样沉重粘稠,但实际十分快速。在最终兵器再次被锁定的时候,它的手臂已经完成了变化,同样形成了枪炮一样的轮廓:上下两条轨道如同音叉一样前伸,轨道之间的间隙有大量高能的红色光束在缠绕,这些光束并不耀眼,却仍旧表现出在一个拘束范围内的剧烈运动现象。

    完全是在同一时间,义体高川和最终兵器同时扣下扳机,粗大的蓝色光束和相对细密的红色光束只能用“针尖对麦芒”来形容,在它们彼此相撞的前一瞬,就像是相同的磁极释放出排斥的力量,扭曲了两条光束的轨迹。粗大的蓝色光束被撕裂成诸多闪电状的光能击打在地面上,红色的光束则凝聚着向天空飞驰而去。

    下一刻,红光就刺破了灰雾和天顶,在这一区域的顶层结构上开了一个大洞,无数细碎的烧熔的碎裂物体从高空追落,甚至有一整个百米范围的金属平台在半空中继续解体。

    哪怕是义体高川的外骨骼装甲也没能在这一击后立刻启动第二次炮击,S机关的极限警告正在他的耳边回响,近江的杰作始终没能将这种程度的攻击力常态化。义体高川警惕着最终兵器的二次进攻,正如他不愿意看到的那样,最终兵器虽然停下了脚步,但是,那手臂变成的枪炮已经开始积蓄第二波红光了。这是义体高川第一次看到,最终兵器放弃那足以抵挡速掠的高速,以及那诡异又充满灵性的移动方式,优先选择远程的射击——就如同在针对他此时的战术变化一样。

    哪怕这是一种战术上的模仿,但是,最终兵器的同步性已经确保了,它在一模一样的进攻中不会出于下风。

    义体高川的开始滑行,速掠正在一个极高的初速度累积速度,急速起步扬起的尘埃犹如幕布,遮去了他的身影,但他十分清楚,自己可不像席森神父那样,拥有多变的能力。自己只是“快”而已,并不诡异,也不可能让最终兵器失去观测能力,想要从它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它的炮击是如此的强力,义体高川也不想硬顶这一击,虽然他不觉得高速移动能够彻底躲开这次炮击,但是,配合新的部件能力,足以确保自己不会受到重创。

    就在义体高川展开速掠的同一时间,他的视网膜屏幕中,战斗环境的监控数据产生了突起的波动,就像是从一个平缓的湖面,掀起了一团巨浪,仿佛有什么潜伏已久的庞然大物从中一跃而出。但是,这个数据之外没有更多的数据,视觉也无法直接观测到造成这次突变的源头之物。只是,席森神父的身影一下子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席森神父没有逃走,那么,这就是他的反击罢。

1961 席森神父的逆袭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本来,席森神父可以脱离战场,去和“莎”等人汇合,以他的经验、眼界和能力,完全可以进一步去打乱末日真理教的献祭尽管所有神秘专家都未曾在实际上阻止过末日的到来,但仅仅是针对片面战场上的不利发展,神秘专家的计谋和反击都是有效的。

    这个世界上残存的神秘专家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排除网络球庇护住的那一批,不,即便算上网络球的专业人士,席森神父的能力也是首屈一指的,他所能发挥出来的作用,也向来被众人公认,这正是他领导下的神秘组织“黑巢”能够插足nog常任理事职位的重要原因如果说,“高川”是耳语者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也在实际意义上完全可以代表耳语者,那么,席森神父之于“黑巢”的重要性也是仿佛。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仍旧选择了插足这场正面应对最终兵器的战斗,而且,更不妙的是,“江”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虽然从经验而谈,义体高川不觉得在最终兵器离开前,“江”会出现,但是,“江”的存在本来就一直被视为“幕后黑手”的一种体现,在对整个“末日幻境”乃至于关联到“病院现实”的理解中,它的关键性几乎和“病毒”是对等的。所以,它是否会一反过去的表现,在最终兵器展现自身存在感的同时,展现自身的存在感,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根本就没人可以预判。

    不,毋宁说,“江”的存在简直就是在提醒所有的策划者和阴谋者,计划不总是在他们的掌握中。在义体高川的理解中,如果说“火炬之光”是“偏差”的狂信者,那么,“江”本身甚至就是“偏差”的具体化表现。倘若“江”的存在被早一步揭示,那么,“火炬之光”成为“江”的信徒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发展。

    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的存在没有被提前揭晓,也正是其可怕又不可预计的证明。

    好不容易,第一次遇到“江”以这种相对独立的方式,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并被观测到,无怪乎桃乐丝等人亟不可待地想要一探究竟了也许在桃乐丝的想法中,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终究是不同的,所以,才试图让义体高川去接触“江”。

    然而,从义体高川自身的观测角度来说,“江”在他到来的同时回避了,出现的是“最终兵器”,这样的结果几乎和过去“高川”所遭遇的情况没有任何不同。如果期待有所不同,就意味着“江”会在自己对付最终兵器的某一刻现身,从而必然导致战况向着更加不可想象,更加剧烈的方向发展。

    席森神父在这样的发展趋势下,几乎没有任何幸存的理由。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席森神父会死在这里,不是死在最终兵器手中,就是死在“江”的手中,得出这个结论的义体高川,迫切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单单是面对最终兵器就已经足够吃力了,也毫无胜算,想要分出心神照顾席森神父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飞驰的思绪最终被脑硬体的数据显示转移,义体高川早已经习惯了这般多种想法不分主次地涌现的状态,脑硬体的存在的确在巨大程度上,确保了自身的战斗力不会因为因为思绪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失常。在席森神父的临界兵器产生作用的一瞬后,义体高川就在观测到自身受到的干扰时,也观测到了最终兵器受到的干扰就和过去曾经与“少年高川”合作,正面对抗最终兵器的经验一样,最终兵器体现出了同步神秘的单一对象性和复杂因素性。

    最终兵器进行战斗素质同步的参照物,是一个明确的个体,但针对的是明确个体的何种要素,却会根据战斗状态而有着极为复杂且细微的调整。在义体高川的理解中,最终兵器参照的是“此时此刻的义体高川所展现的能力”,所以,才会在席森神父的最终兵器产生的干扰中受到影响哪怕只是瞬时间的影响,但也仍旧是有过程有长度的,这个对人而言十分短暂的时间过程,对于精擅于战斗,且拥有高速移动能力的神秘专家来说,完全可以是“足够持久的影响”。

    但是,义体高川没有上前,正因为他拥有速掠,而且,不再是过去那般非魔纹超能的速掠,而是在魔纹加持下的速掠,能够发挥出可怕的特性,完全可以捕捉到最终兵器的这次破绽,所以,他才没有动作。因为,最终兵器参照的是他这边,一旦他施展出连这个破绽都能抓住的超凡速度,最终兵器也会在同一时间获得此等速度,让席森神父来不及做出反应。

    席森神父既然参与了战斗,那么,在临界兵器发挥作用之后,定然有一整套的作战策略,而这个作战策略也必然是针对之前对最终兵器的观测所设计的。一旦最终兵器获得了超越性的速度,就会让整套作战策略失败,甚至反过来成为席森神父的致命弱点。

    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义体高川在脑硬体提交策略之前,就本能地抑制了自己的战斗力提升。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升。虽然不清楚席森神父是否明白,是否在制定策略的时候,就预估到义体高川的想法和选择,从而将义体高川从这一瞬间的战斗力中剔除,但是,义体高川已经做了他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那就是,沉默。

    沉默的义体高川宛如雕像一般。同一时间,不合常理的“风”卷起灰雾,在一种莫名的力量下,于最终兵器四周压缩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球体。灰雾因为高速的压缩,正在凝聚成宛如固体的姿态,光从外表来看,就像是某种构造体材质一样,但是,仍旧可以穿透这个外壳,依稀看到里面最终兵器的身影。

    这个灰雾凝聚的球体理论上十分坚固,就连脑硬体也无法评估具体的数值,并且,无时无刻都在球内释放着高能反应和巨大压力,让任何居于此中的事物都需要承受非同一般的压力,而难以向外突破。引力,电磁力,强弱相互作用力,全都从亚原子乃至于更微观的层面上发生巨大的变化,乃至于脑硬体根本无从进行更深入的分析。在科学常识中,被这个灰白色半透明球体包裹起来的物质,都要从最细碎的基础层面解体,连原子都无法再构成,进而释放出可怕的力量,甚至于,制造出等规模的黑洞。

    然而,很难透过这层灰白色的外壳,观测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于球体外壳本身,却又仿佛隔离于内部正在发生的可怕现象,就仅仅表现出难以摧毁的坚固性。

    如此可怕的攻击,绝对不可能是席森神父随手就能制造的,他的蓄谋已久,便从此时此景体现出来,但他的攻击并非到此为止。或许,席森神父真的明白了最终兵器的同步性是多么可怕,所以,在如此可怕的攻击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被对方参照并同步的可能性,也必须考虑在内从这个角度去评估此时最终兵器的状态,会得出一个可怕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结论,义体高川只能希望,最终兵器的同步参照物转移没有如此的高效。

    一种无形无状的某种“活生生”的存在感,正在义体高川的感知中呈现,而他所有的直接观测都未曾见证这个存在的实体。只觉得它是“膨胀”的状态,就像是从微粒内部,最微小的难以观测到的缝隙中渗透出来,膨胀起来,从而变成可以感应到的某种东西。无法述说其形状和状态,只能从直觉上去产生一种仿佛错觉般的感知:它同步于灰白色球体外壳的成形,并无视壳内理应十分剧烈的反应,充当某种催化剂,对壳内现象产生了某种复杂的影响。

    义体高川觉得,如果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那么,这个无形无状之存在会有极大的可能,打得最终兵器措手不及。

    连续的变化是如此之快,反应之剧烈如迅雷不及掩耳如果没有这样的剧变和出奇,那就一定是不适应这个战场的。至少席森神父用自己的反应证明了他的强大实力,以及能够活到现在的必然性。

    成功了吗?义体高川连眼都不眨一下,直勾勾注视着那灰白色的球状外壳,席森神父的身影已经在另一侧呈现出来,看样子也是用尽了全力,神情也好,体表特征也好,完全就是随时都会虚脱的样子。

    在义体高川的几种预测中,最不好的情况,自然就是最终兵器彻底适应并同步了这种程度的攻击,达到了同等可怕的程度并能够肆无忌惮地发挥出来真的变成那样,义体高川也不清楚自己这个最新改造的义体是否可以承受,但是,后继战况之惨烈和难以维持,已经可以感受到了。

    他已经从心理上做好了心理准备。

    席森神父的作战和他走在相反的路线上,义体高川的作战被从根本上打破了。但是,这并不是谁的错误,面对最终兵器这样可怕的怪物,从来都没有哪种方法是绝对正确的。义体高川完全能够理解这一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962 最终兵器999

    亚原子,四大基本力,超致密的结构状态,黑洞特征……诸多物理上可以被观测到的数据呈现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大量公式的运演让人头晕目眩,但是,从结果来说,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这些看起来让人头脑发胀却难以理解的数据、文字和公式无法在战斗的即时间给出相应的答案,它们仅仅是一连串数据而已,而义体高川也无法理解这些数据真正的意义,更无法根据数据采取任何行动。至今为止,他的所有行动都并非依循这些显得高深莫测的数据来进行的,他的认知和学识,无论是神秘学还是基础科学,都始终局限在一个“庸人”和“学生”的程度。

    即便如此,义体仍旧拥有多种此类的数据监控功能,在义体高川看来,需要这些数据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桃乐丝等人。毫无疑问,桃乐丝等人在研究能力上,要远远超过“高川”这个一直都未能从高中毕业的愚昧的庸人。

    义体高川觉得这些数据所暗示的,正在于那坚固球状外壳内产生的现象极为可怕,但是,无论多么可怕的现象,都被更加强大的神秘约束在那球体内部空间的小范围内。义体高川拥有的更为直观的观测,全都只能够朦朦胧胧地看到那球状体内部混沌的翻滚,最终兵器便在这混沌的翻滚中失去了踪影。

    席森神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球状体的另一侧,他的神情痛苦,显然承受着巨大的负荷。在义体高川看来,这种程度的攻击,几乎已经达到了第四等级魔纹应用的顶点——如果说,四级魔纹使者可以继续发挥到眼前所见以上的力量,那么,统治局原有的那些魔纹使者(高级安全卫士)又是多么可怕啊,而那么可怕的高级安全卫士,到了如今也了无踪影,又是发生何等更加可怕的事故啊。

    席森神父的攻击强度让义体高川的作战策略功亏一篑,倘若最终兵器能够在眼下的攻击中存活下来,那肯定意味着,它的同步性已经让它拥有了抵御这种强度的攻击的底气,同时或许也具备了发动同等强度攻击的能力。义体高川一点都不怀疑,眼前这个球状体内正在爆发的破坏力,完全足以摧毁自己的外骨骼装甲和义体。

    如此一来,按照最坏的想法,此时的最终兵器大概已经具备了破坏义体和外骨骼装甲的力量,以及抵御当前所持有的攻击武器完全形态的防御力。这种超乎想象的强度跃升,已经足以让义体高川的自体改造沦为笑谈。

    在义体和外骨骼装甲无法变得更加坚固,自身所持有的完全态武器也无法变得更加强力的情况下,最后剩下的依仗仍旧只是“速掠”而已。

    ——又变回了过去的样子……这个节奏真的是一种偶然吗?

    义体高川不由得如此在内心深处反问,但是,他给自己的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偶然从不存在,剧本仍旧在以超乎人理和人智的层面运转。他警告自己:不要再去考虑谁才是这个宏大剧本的制作者了,也不要再去考虑“江”的行为是否和“病毒”有某种程度上的对抗性了,那已经是超出自身智慧,乃至于超出自身觉悟的状况。

    正因为“高川”自身是愚蠢的,所以,义体高川才决定要成为计划的执行者,成为桃乐丝等人的手脚。无论是形而上还是形而下的东西,他都没有足够洞穿真实的本事,而过去所有“高川”的失败,也一直验证了“高川”自身的愚蠢。所以,真正需要思考的事情,就让诸如桃乐丝她们那样的聪明人去思考罢,义体高川对自己说,我只需要执行,尽可能去完成她们所定制的计划的每一步的预期目标。

    在这里战胜最终兵器根本就不在计划当中,计划需要他去做的是接触“江”。

    “江”会出来吗?在这样看起来大局已定的状况下,倘若它有某些想要达成的目的,那又会是什么目的?义体高川虽然觉得自己想不出来,但还是很努力去想了,因为,不去想的话,这场接触“江”的计划就要宣告失败。

    他目前所做的应对,都在期待一种变化,亦或者说,一个奇迹。那是从“剧本”的层面上,从一个极高的宏观层次上的多方角力,而产生的某种不完全在各方掌控中的局面。义体高川只是愚蠢地知道,倘如这个末日幻境中所发生的每一件关键事情的细节,都是由多方因素参与推动和博弈的,是在纠缠到一定程度后所形成的一种综合性的倾向,那么,或许就会出现各方希望看到和不希望看到的,乃至于不在预测前列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无论对义体高川的计划是好是坏,对义体高川之外的计划者而言,大概也谈不上“好”。

    然而,这正是义体高川所期待的结果。

    至今为止,出现这种结果的前例,严格来说没有一个。但是,义体高川十分清楚,能力有限的自己,在面对最终兵器和“江”的时候,除了抱有这份天真的期待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他内心深处的这种期盼,最终指向“希望少年高川出现”的念头。他从未和桃乐丝等人提起过,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念头是不好的。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倾向于“高川”从未分裂的立场。哪怕在桃乐丝等人看来,这正是“义体高川”的致命点。

    复杂的心绪在义体高川的心念间起伏,他所能够想的东西,要比他觉得自己可以去想的东西更多。

    只是短短三秒的时间,从开战到现在,也没有超过一分钟,义体高川就已经觉得,这场战斗仿佛持续了三天三夜。从自己和席森神父所承受的压力,以及所产生的疲惫感来说,“三天三夜”倒是很形象。

    义体高川不由得笑了笑,剩下的S机关部件,在身体的前后左右,从每一个关节处,从五脏六腑,从头到脚,仿佛被排挤出来般,脱离了外骨骼结构,嵌入到锯齿双头大斧中。单纯就这些部件的体积累加去计算这把武器的体积的话,那大概要填满一座仓库吧,但是,在形变、嵌入到质变的过程中,整个兵器的质量在上升,体积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形态上,“锯齿双头斧”的描述并不需要改变,尽管锯齿的样式,斧柄结构的细节,以及斧形的调整让其和之前的模样有了相当大的改观,乃至于具体机能和威力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沉重的斧头”这一外观感受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

    义体高川觉得差不多了,席森神父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这个男人明显动用了超出自身魔纹使者之外的神秘,虽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席森神父也是第一次如此高强度地使用四级魔纹力量和那多出的超规格的助力吧。不熟练,意外性,都会增加高强度的对抗中所产生的压力,席森神父已经到极限了。

    但是,最终兵器果然没有被消灭,也不让人觉得它会就此退却。在那半透明却极度坚硬的超致密结构球形的内部,难以理解的现象正在减缓,有一种义体高川可以直观感受到的衰弱趋势。

    义体高川双手抓住斧柄,用力一搓,便将长兵器的双头斧重新分解成双手大斧。与此同时,外骨骼装甲的功率正在向峰值攀升,蒸汽喷吐和灰雾吸入的啸声,尖锐地撕扯着这个废墟上正在产生的每一种声响,就像是在昭示着自身的独一无二。

    席森神父就在这尖啸声中,宛如被无形的巨大力量殴打在脸上,整个人从头到腰再到腿部,产生了极度的扭曲,眨眼间就砸在后方的废墟墙体上,将墙体砸出了一个大洞。虽然就正常的人体而言,这种扭曲会在眨眼间就要了人的命,但是,义体高川十分肯定,席森神父的结实绝对无法用常理解释,这种看起来可怕的扭曲,所起到的作用,仅仅是打断了他的坚持而已。

    空气中隐约传来错觉一样的声音,像是海浪冲刷而过,像是大量的气泡被挤破,像是烧红的烙铁浸入了冷水中,义体高川没有看到,但却感觉到了,那无形无状的东西正在从超致密球体的内部排出来。不,说“排”不太恰当,更像是一种置换反应,那看不见的东西,在一种剧烈的置换反应中,成为了被置换掉的东西,亦或者,它本身的一部分被置换掉了——简而言之,义体高川觉得,若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那么,席森神父所拥有的那不在魔纹使者范畴内的超规格力量,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让人不能指望它在短时间内还能发挥力量。

    反过来说,这个结果也喻示着,球体内部的最终兵器终于也获得了一个超越性的提升。

    它就要出来了。

    可怕的无可预测的最终兵器就要出来了。

    这样的预感强烈得让义体高川的头皮发麻,然后,超致密球体的结构如同沙子堆起来的一般崩溃,每一个微粒都在灰雾中散发成萤火般的光点,那个女体的身影隐约在这飘散的密集萤光中呈现。但也在同一时间,让义体高川嗅到了更加出乎意料的“味道”。

    一直都充斥在这个战场上的“江”的存在感消失了,但是,从直觉来说,又并非是离开了战场。它还在这个战场上,只是存在的形式发生了改变——它的存在感,正在从那个掩藏在萤光之中的女体身影中散发出来。

    在义体高川所知道的关于“江”的变化中,这简直是从未见过的——“江”的形态很多,大多数时候,会根据其所占据的躯壳不同,呈现出不同的人格特征,但是,大多会集中在某几种人格特征上。根据近江的情报,这一次“江”是侵蚀了女巫VV的存在,以女巫江的形态出现的。在义体高川刚到来时,女巫江已经隐没,但是,那特殊的存在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可能会和其他人混淆。

    但是,此时此刻,那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感,再次发生了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人般”的变化,虽然仍旧是与众不同的,但仅从感觉而言,似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女巫江”了。

    ——和最终兵器结合了?

    ——侵蚀了女巫VV,完成形态的具现后,还能继续侵蚀最终兵器?

    ——不是保有原有具现的主体的同时,去侵蚀第二个身体,制造类似分身。而是真的和最终兵器融为了一体,形成了新的“江”之具现?

    义体高川的原生大脑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运作,但是,脑硬体仍旧在驱动义体和外骨骼装甲。在萤光完全散去前,就向着那朦胧的女体轮廓扑去。速掠的运转,让他的速度在一个无法用秒计数的极短时间内,就来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值,而这也仅仅是起步速度而已。

    连锁判定所捕捉到的运动轨迹交织成网络,反馈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那个让人震惊的女体身影,就如同被束缚在蜘蛛网正中的飞虫,似乎无论它如何飞,都不可能脱离这张网的脉络。义体高川有一种错觉,他在此时此刻,无比清晰地肯定,这是一种错觉:自己的双斧可以击中这张巨网中的飞虫。

    就像是幻觉一样:那宛如飞虫般的女体身影震荡起来,只是一下,就已经挣脱了巨网的粘性,露出凶恶的大钳,正面向自己冲来。

    相对的速度根本就没有达到决胜的程度,这让义体高川产生了新的错觉:自己变慢了。

    但是,义体高川知道,那其实是女体的速度已经和自己同步了。

    闪不开,也不能躲,在同样的速度中,仍旧一丝让步都会让自己陷入绝境。对高速战最为熟悉的义体高川十分明白自己正面临的局面。

1963 最终兵器999之二

    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发生过无数次一样,在那缓慢的运动中,在那变调的风景中,在那连声音都追不上的速度中,义体高川挥舞双斧劈开了环绕在那可怕身影周遭的萤光、雾气和一些不明所以的现象。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正在堕入一场梦境中,沉重的武器却连一点实感都没有,明明身体飞快地运动着,但是灵魂——倘若灵魂是独立的存在的话——比身体更快,就像是要冲破这身躯壳。坚硬的地面变得软绵绵,就像是踩在蛋糕上,但双脚又并未陷下去,只是失去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在速掠带来的超凡速度中,就连那个身影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钝,但义体高川的脑硬体和视网膜屏幕却在正常工作,将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汇聚起来的信息一一处理,变成更易于他认知的数据、图像和指示。连锁判定甚至让义体高川看到了视角外的席森神父,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就像是石化了一样,但是,脸上留下的仍旧是那疲惫痛苦的表情,就像是这份痛苦永久地凝固在了他的身上。

    冲击卷起的气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着,变幻着,向外排开。在斧刃的前方,一条仿佛撕裂空间而产生的空隙正向那女体的身影蔓延。

    义体高川挣脱了这些幻觉和错觉,以及在超凡的速度下所有会产生的现象,乃至于速掠的神秘性有别于一般高速移动的神秘现象,在他的视网膜屏幕中,那个朦胧的女体正在飞速变得清晰——那是之前的最终兵器的模样,美丽而冰冷的女性,没有情感的双眸就好似包含了宇宙星空,连黑洞都能容纳,分不清是亚洲人还是欧洲人,亦或者别的人种特征,又像是将世界上所有人种的血脉混合起来,最终容纳了所有人的特征,但正因如此,这份“像是任何美丽女性的美感”才显得非人。

    只要看到她,就会产生一种情绪和感性的冲击,在这份冲击中,就连她的五官到底是何种模样也变得不重要了。义体高川也没能洞穿那感性又冰冷的,混淆了一切的美感,看穿她的真面目——她的鼻子、眼睛、嘴唇、耳朵、头发、身材……全都无法进行具体的描述,又让人觉得,并非是真的无法描述,而仅仅是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那感性的美吞噬了,而无法放在具体的细节上。

    义体高川只是觉得,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以及,头发或许是黑色的,宛如瀑布一样——从这里开始,眼前的她和之前的最终兵器终于有了一些区别。

    在看清楚那美丽的女体身影具体是什么样子之前,义体高川的斧头已经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劈了下去。他从来都不觉得攻击会如此的顺利,但是,正因为之前没有任何阻力,所以,他希望这种顺利能够延续下去。

    ——至少,要击中她一次才行。

    要说机会,或许这就是唯一的机会。在女巫江彻底侵蚀最终兵器完成转化之前——假设“江”和“最终兵器”仍旧是有细微区别的,假设“最终兵器”本身是足够强大的,由此假设这种侵蚀和转化是需要时间的,那么,无论这个时间有多短,无论这个过程有多快,速掠都能够把握住——将这一击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身上。

    除此之外,义体高川想不出任何机会。他不知道女巫江到底有多诡异,因为和它战斗的是席森神父,由此,也无法判断女巫江和最终兵器结合后所诞生的怪物到底是何等可怕,就连对方会展现怎样的性质和能力都无法猜测。

    只有一点义体高川可以肯定,无论女巫江还是最终兵器,都是正面对抗根本没有胜算的敌人。所以,只能偷袭,只能突袭,只能起到自己可以打她个措手不及。

    抱着浓烈的期望,义体高川的斧头传来接触感。那是很奇妙的接触感,不是锋利的斧刃在高速的挥击中切开了什么,斩裂了什么,无法透过这种接触感,去体味对方的身体到底是坚硬还是柔韧。那是从未有过的接触感,所以才难以形容。义体高川只觉得,自己的确击中了,没能切入很深,大概只碰到了表面,但是,的确没有落空。即便如此,那个女体身影就在这触感传来的同一时间消失在视网膜屏幕中。

    有一个声音在义体高川的心底响起,就像是身为高川的自我在反问:“击中的到底是什么?”

    剧烈的冲击撕裂了地面,斧刃停在半空,但是,一条长长的沟壑已经从义体高川的脚下向前方蔓延。义体高川没有停止移动,速掠在此时间仍旧在运作,在高速战中,一旦移动停止就是死亡的征兆,对此,他毫不迟疑。然而,他无法观测到那个视为噩兆的女体身影了,无论是连锁判定还是视网膜屏幕,都没能反馈有用的信息,那曾经宛如蜘蛛网一样的移动诡异,已经在感知中破碎成不成丝线的碎片。那只“飞虫”已经挣脱巨网。

    无法判断对方的位置和行动,就无法肯定自己的移动没有出错——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只能选择一个方向移动,直觉甚至没有提醒他应该如何去做,神秘专家那饱受争议的“直觉”就好似变成了一张白纸,促成行动的是比思维更快的随机选择——就连义体高川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为何向这个方向移动,只能肯定,那绝非是下意识所为,而是一种茫然中的主观判断,是连自己都无法预期的意想不到。

    可是,这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移动,仍旧被抓住了——那是在他开始转向的下一瞬间,一张白纸一样的直觉陡然浮现一丝气息,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抓住了。随机,一种电流爆发般的悚然感贯穿了外骨骼、义体和血肉,从脑硬体到大脑,从每一根人造或原生的神经中滋生。

    哪怕义体高川没有实际看到,却十分肯定,那个女体身影就在自己身后,仿佛是附身的恶灵,仿佛是自己脚下的影子,仿佛是黏在皮肤上,仿佛是早已经将彼此捆绑在一起,无论自己如何移动,它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它的存在感,是如此贴近,让义体高川有一种自己即将被“拥抱”的错觉,他甚至没来由从脑子里浮现出一种它将要拥抱上来,宛如幽灵一样穿过自己身体的臆想。而这个过程——不知道是否应该称之是“有过程”,倘若有的话——比他此时的移动和反应速度还要快。

    义体高川转身之前,一种被什么东西穿过身体的感觉就已经从体内浮现了,就像是外骨骼装甲和义体都没能起到任何阻隔的作用,被对方从外侵入,又像是根本就不可能挡住,因为,这攻击是从自身内部发出的。

    那个女体身影,既像是在自己之外的某种个体存在,又像是构成自己内在的一部分——无论是不是错觉,义体高川都没有吃惊,哪怕他的视网膜屏幕中,红色的警告框几乎占满了视野。他可以清晰感受到,义体的运转已经失常,和外骨骼装甲的连系微乎极微,原本那浓郁的一体化的感觉,被彻底分割开了。

    义体高川像是失控的炮弹,在席森神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砸进了百米外的建筑残骸中。巨大的冲击掀起的尘暴让席森神父不由得抬起手挡在脸前,用“气压控制”的超能筑成的“风”之防壁也在这猛烈的尘暴冲击中摇摇欲坠——放在平时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崩溃,但是,在制造了之前那强力的一击后,席森神父也近乎有种干涸虚脱的感觉。

    他看不清在义体高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敌人的身影虽然朦胧,却切实地伫立于风暴中,没有随同义体高川飞出——很容易就明白,义体高川是被对方击飞的,无论是以怎样的手段,无论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女体身影若无其事,而义体高川则像是被击溃了一样,陷入远方的废墟中。

    尘暴冲击在数秒后开始衰弱,但是,仍旧看不清那个女体的轮廓细节。席森神父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之前的攻防已经快到了连他的感知都追不上的程度,这意味着,只要自己一失神,就可能连这个朦胧的怪物的攻击都无法感知到。太快了,为什么会这么快?之前的攻击,完全没有让这个最终兵器受创吗?让他感到痛苦和无力的疑惑感,无法遏止地在心中滋生着。

    席森神父只知道最终兵器具备可怕的战斗素质同步性,但是,到底有多可怕?每一次接触,答案都会重新被刷新。他隐约有一种感觉,此时此刻的绝境,正是自己之前的那一击所导致的。甚至于,有一种马后炮的懊悔在他的心绪中起伏——这是一种本来不应该产生的情绪——让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该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席森神父咬着牙关,那巨大的恐惧感伴随着同样巨大的陷阱感涌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所有的应对行为都在失去其原本的意义。

    无法反击?席森神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直到尘暴停歇,那个女体身影才有了动静,而在这个比起之间的交锋要漫长许多的时间里,席森神父就像是彻底断了线的木偶。另一边,深陷建筑物残骸中的义体高川也没能回到席森神父视野中,若非那个女体身影一直注视着那边,让人觉得义体高川还会有所行动,那建筑物残骸中的平静就像是义体高川已经被干掉了一般。

    席森神父的视野开始变得清晰,穿过那稀薄的尘埃和被撕破后尚未愈合的灰雾,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女体身影的更多细节:和最初他所看到的最终兵器相比,外观上又有了某些变化,具体说不出来,但不仅仅是外表上的变化,也有内在中的变化。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女体身侧,被撕烂的袖子处,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宛如编号般烙印着一串数字:999

    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这个编号的意义:最终兵器999。一个在所有特殊编号的最终兵器中也极为特殊的存在。它不会有多个,它是唯一的,特别的,无法量产的。

    但是,一开始看到的那个最终兵器,和眼下的这个最终兵器,是同一个存在吗?席森神父的直觉有些不确定。

    或许义体高川知道得更多,这也是席森神父的直觉。但无论如何,在义体高川已经失陷的现在,席森神父必须自己办法应对这个极为特殊的最终兵器编号。他不清楚,除了同步性之外,眼前的这个最终兵器究竟还具备何种独树一帜的性质和能力。

    不过,既然之前的攻击未能生效,那么,至少应该将其设想为:足以对抗之前攻击强度,并将同等强度的战斗力变成常规战斗力的可怕存在。

    自己,可以在之前那个综合了魔纹超能、临界兵器和万物归一者的力量中坚持多长时间?席森神父无法确定,能够施展出那种程度的攻击,不代表可以对抗那种强度的攻击。攻击和防御,始终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自己此时的义体,并不足以在自己之前发出的攻击中坚持下来。

    另外,速度似乎也不能指望了,因为,义体高川已经展现出可怕的速度,而他在那种速度中的溃败,也意味着最终兵器999的速度也已经同步到了至少相同的水准。

    正面的攻击力,直接的防御力和速度最大值,都全方位落于下风——自己还剩下什么优势呢?席森神父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1964 最终兵器999之三

    最终兵器999,这个编号在大多数神秘学和宗教学中都有着浓郁的“末尾”的意义,初浅地解读,自然就是“在这个编号之后不存在更多的编号”,从而显得极为特殊。然而,“末尾”和“最后”等等词汇在神秘学中拥有更多更深刻的含义,要深入解析的话,势必需要好几部砖头大的书籍才能说清楚。总而言之,“999”这个数字足以让人提高警惕,而从主观上而言,可以将之想象得多可怕,那么,事实大概就会有这么可怕。

    席森神父身为末日真理教的神父,当然更加理解编号999的最终兵器是个怎样的意义——据他所知,末日真理教中的最终兵器绝对没有九百九十九个,而几乎所有的最终兵器编号都是具有神秘学和宗教学上的某些深刻含义的。反过来说,如果编号没有深刻的意义,那就不会用在最终兵器身上。

    这些编号从一到十是顺序的,没有缺少,但从十之后,十三肯定存在,其它的就无法肯定,二十到九十八的存在性也同样模糊,但是九十九和一百应该是存在的。如此顺延到九九九,其中可以确定的存在编号其实不足二十个。然而,在这些特殊编号之后,最让人在意的当然是:十三、六六六和九九九。比起这三个编号,从一到十的编号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特殊了。

    编号999的最终兵器一直存在于推测中,席森神父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然而,它出现的时机和状况未免让人不由得去深思:侵蚀了女巫VV的那个从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而来的怪物,其很可能不能等同于神秘专家们一直追查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然而,当其和来袭的最终兵器融合——亦或者是侵蚀了最终兵器之后——出现的竟然是最终兵器999。

    并不是只有义体高川感受到了“江”的异动,一直散布在这片范围的无可名状的万物归一者同样给席森神父带来了远远超出原本观测极限的视野和感知。“江”脱离那不可观测的界限,再临这个战场,不仅没有瞒过万物归一者,也没有超出席森神父的意料之外。然而,从眼前的这一变化来判断,“江”哪怕不是众人口中所提到的那个“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也定然和末日真理教脱不开干系。以往有一些隐约的线索,让人很难理解末日真理教的信心——这些家伙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能够召唤出“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但是,“江”、“最终兵器”、“最终兵器999”、“末日真理教”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些词语所包含的巨大信息在眼前的这一幕中,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一条似乎随时可以变得清晰的脉络。

    末日真理教的献祭;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最终兵器;侵蚀了女巫VV后,从人类潜意识深处显现于这个物质世界的“江”;以及充满了神秘和宗教意义的编号999……似乎足以理清思绪的片段在席森神父感到恐惧的同时,无法遏止地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碰撞,溅出火花,当然还有着更深刻的恐惧。仿佛每尝试拨开迷雾,就会因为这种举动而加深自己对迷雾后的那可怕真相的恐惧感。神秘专家对付的是神秘事件,行走在未知和恐惧中,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习惯这些事情,而更多是在一种被迫的境况下,不得不去面对。从接触到“神秘”的一刻起,厄运就已经环绕在他们的周围,仿佛自身带有某种吸引力,让那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和境况闻风而来。

    有人提过“如果放弃那些神秘力量,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的话,到底有没有人愿意”这样的问题,但是,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神秘专家根本就没有放弃这些神秘的自由。而且,无论解决过多少次神秘事件,哪怕强化自身的理性,乃至于对自我思维进行大幅度的改造,用药物或别的什么手段从生理上根绝产生并传递“情绪”的神经和腺体,也无法遏止那种在神秘事件中滋生出来的恐惧感——那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被置于一个冷库中,哪怕已经麻木了,也仍旧可以体会到“冰冷”的感觉。

    席森神父身为老资格的神秘专家,这个世界上面对神秘事件的经验最丰富的几人之一,他的经验、视野、思维和感受能力,足以让他从同样多的线索中挖掘出他人未曾意识到的东西。然而,这种优秀的才干无助于将他从恐惧感中拯救出来,反而,犹如堕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中。

    现在,他一如既往,不由自主,习惯性地,仿佛被某种冥冥中的力量主导着,去挖掘眼前这个怪物所涵盖的线索和意义,而他已经有了预感,自己很可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成功和平静——那些秘密被揭开来,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绝望笼罩在自己头顶上,这个绝望一直都在,只是过去的自己觉得它是存在的,却未曾如此清晰地看到它而已。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席森神父的理智在发出尖锐疯狂的叫喊,他觉得自己快疯了,或者已经疯了,无法停止对最终兵器999背后隐藏的信息的追索,就无法遏止自己内心中疯狂滋生的猜疑和恐惧。想要用粗暴的方式,例如在这里击败这个最终兵器,也无法做到,这种做不到是从自己的感性、理性和本能直觉中得出的答案。自己将要在这里死去,但是,让他恐惧的并非是这个想法或者事实,对末日真理的信徒而言,“死亡”本身并不值得恐惧,所有的末日真理信徒,哪怕没有席森神父如此强大的神秘力量,也能够从心灵上杜绝对“死亡”本身以及对死后世界的恐惧。

    因此,席森神父比任何人都清楚,让自己恐惧的,是一种超越“死亡”的东西?事物?状态?是生不如死?总而言之,那都是超乎想象之外的。

    而这个超乎想象之外的东西?事物?状态?却就存在于眼前的最终兵器999背后。

    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快要挖掘出来了,不,他又觉得是那东西就要主动现身于人们的眼前。

    四级魔纹,临界兵器,万物归一者……在那东西的面前就像是比纸做的玩具还要脆弱。

    那是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但是,末日真理教,或者说,玛尔琼斯家,就要完成对它的召唤了。

    赞美吧,称颂吧,那是世界的终结和新世界的开始,是通往理想乡的河流,是隐藏在幕布角落里的飞虫,是从伊甸园的智慧树上掉下的金苹果,是人们心中最渴望也最恐惧拥有的一切,是这个世界的物质和非物质的核心。倘若人是万物之灵,那么,它便存在于人的最深层的意识中,倘若人并非是万物之灵,那么,它的存在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它不知何时,不知如何,就存在于“那里”,而“那里”到底是哪里,却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去描述,无法用人的智慧去理解——因为,人是愚昧的,肤浅的,吃下了智慧的果实,并没有让人变得聪明,而仅仅是让人自以为变得聪明。

    席森神父拼命挣脱这非比寻常的思索,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七孔流血,肌肤绽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那深刻的,宛如某种觉悟的思维结果,仍旧存在于他的脑海中,让他觉得自己宁愿像是义体高川那样,结结实实被这个最终兵器999狠揍一顿。肉体上的痛苦和死亡,相比起自己所想到和感受到的那可怕的一幕幕,只能视为善行和仁慈。

    最终兵器999就站在十米开外,时间过得比席森神父所体会到的还要缓慢,因为之前的战斗掀起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到地面上。最终兵器999就这么伫立着,看不清那张美型人脸上的表情,它仿佛什么都没做。

    席森神父缓缓支起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他用力擦去脸上的血迹,但是,眼角、鼻子和耳朵中却不断有血溢出来,这些血在提醒着席森神父,哪怕自身已经大幅度义体化,但体内仍旧流淌着人的血,同时也让他觉得,这是这种暗示——血对“人”而言,自当是重要非常的,无论从生理学、宗教学还是神秘学上,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但是,它正在源源不绝地从自己内部流失。

    伴随着流血,自己正在丧失一些无法直接观测到的东西,那也是理所当然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东西。

    席森神父拼命地不去思考,在他的眼角处,义体高川正从那破损的废墟墙体后站起来。

    风还在呼啸,万物归一者宛如受伤的野兽,愤怒、狰狞又蠢蠢欲动,手镯形态的最终兵器裂开了几道缝隙,四级魔纹对意识的回应比往时还要沉重笨拙,那本应无处不在的安全网络已经彻底失去了存在感,就连这个广大的无法用肉眼看尽的区域也变得死气沉沉。

    面对这一切,席森神父拼命阻止的思维又不可遏止地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最终兵器999没有趁隙攻击?在这段虽然很短暂,但用高速移动的话就充裕得过分的时间里,最终兵器999什么都没有做吗?它做了什么?是促生那翻涌的思绪?促生那沸腾的情感?促生那奔腾的恐惧?还是让人去意识到那个超越死亡的象征?

    无论如何,有一个结论似乎变得可以确定了:最终兵器999正是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当它出现,就意味着对“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的呼唤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状况,大致都是在末日真理教的掌握中吧。

    反过来说,如果可以在这里击杀最终兵器999,亦或者阻止其行为,当然就能在之后将会发生的情况中占据先机。

    虽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够击杀,如何才能阻止,但是,这是必须去做的事情。哪怕同为末日真理的信徒,席森神父也有着自己想法和计划,有着去推行和实践的觉悟——只是,自己做的仍旧不够多,不够快,近乎要抱着觉悟溺死在绝望中了。

    他不明白,义体高川的到来还有什么意义。或许义体高川真的和眼前的状况存在不可分割的连系,或许他是真心救援,亦或者只是一场偶遇,作为神秘专家的义体高川,有着让人无可否认的实力和运气。然而,在眼前的最终兵器999面前,倘若是连带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一起到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是,义体高川只是一个人,那显然与自己的义体有所不同的义体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却又不足以改变眼下正在发生的境况。

    “高川先生,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三仙岛,在哪里?”席森神父的声音顺着风声,拂过义体高川的耳边。

    “……在‘莎’那边。”义体高川顿了顿,说到。他理解席森神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的确,眼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两人可以处理的正常范畴,最终兵器999的出现完全没有谁能预料得到。就算他是“高川”,就算对“999”这个编号有着深刻却也模糊的矛盾印象,也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震惊。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告诉他,最终兵器999在更早之前,或许是过去的末日幻境中,指代的是某个具体的人形“江”

    义体高川甚至能够凭借本能说出那些个名字:不是富江就是真江。

    是的,提到“富江”,那种既视感就更加清晰了,哪怕他这个“高川”根本就没有见过“富江”。

    富江、真江……曾经提到过,她就是最终兵器999。然而,眼前的这个最终兵器999,感觉上不像是两者之一。

    当然,也许在这个既视感中所具备的,是一种形而上的意义,最终兵器999不是具体到“富江”或“真江”的个体,而就是广义上的“江”的某种存在形态,一种将要发生某种变化或预期着某种变化的临界姿态。

1965 真正的遗产

    还有机会吗?义体高川审视着缓缓于尘埃清晰起来的最终兵器999,扪心自问。他当然也看到了,在另一个方向,席森神父那狼狈的身影透露出来的绝望感。席森神父本人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在挣扎吧,那浑浊的眼神已经喻示了一切,义体高川有着感同身受的体验,那些潮涌的思绪,沸腾的情绪,在过去总是站在自己这边,让自己突破极限,去解决神秘事件的源于自身的动力,全都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都变成了敌人,让人恨不得杜绝思维,排斥情绪,解离思想,放弃所有对神秘学、哲学和宗教学的知识,只为了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可以平静下来。

    在奇妙的故事中总会出现一些情节,描述人们如何依靠这些心灵上的依托和爆发,去战胜不可思议的敌人,亦或者视这种心灵上的依托为漏洞,讲究完全控制本心。而在这些仿佛可以做到“完全自控”的角色身上,那些从精神世界压迫而来的苦难和恐惧,全都如同泡影一样,为人所讥笑。而阅读这些奇妙故事的人们,也总会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被恐惧打倒,为什么不能收束自己的思维,为什么不能够用一个理性且物性的角度,去剔除那心灵幻觉所呈现出来的种种不可思议。

    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可以给出答案,也觉得现在的席森神父也同样可以给出答案,但是,要将这些答案用具体的语言阐述出来,是如此的困难。人对自我的认知是如此的肤浅,哪怕看穿了自身的愚蠢,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词汇去形容这种愚蠢,所以,只能用“愚蠢”这个词语去模糊地概括一切自我认知的肤浅表现。人甚至没有创造出足够的词汇,去将内心那复杂的因素一一定义。

    正因为切身体会过,所以义体高川从来都没有讥笑席森神父此时此刻之狼狈的想法——这个明明有着深沉思哲的男人,却快要溺死在自己的思哲中了。推动这股从精神和思想上淹死众人的浪潮的敌人,有着非同凡响的手段,而它的这一举动,己方从来都没能成功抵御过。亦或者说,从病院现实的角度来观测这种情况,“无法抵御”的结果几乎是必然的。因为,如果可以抵御的话,末日症候群患者就不会出现如此多如此复杂的精神病态了。

    如果“江“就是“病毒”,那么,所有正常的方法,都不可能抵挡它的侵袭。因为,它已经就在这个末日幻境中每一个人的“内部”,更甚者,是构成这里每一个人的重要部分。就连现代的医学理论,也有着病毒转录信息,让病毒入侵了个体之后,成为个体DNA的一部分的病例。而导致整个世界崩坏的“病毒”,哪怕尚未观测到其正体,但用“病毒”这个词汇去概括它的存在,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正常病毒所拥有的能力,“病毒”全都拥有,正常病毒所不具备的能力,“病毒”也都已经表现出来。

    从末日幻境中,“江”的侵蚀过程,完全可以视为一种病毒信息的转录过程。然而,这一转录过程并非是在“江”侵蚀了某个个体时才开始的,而很可能是反过来,正因为它在个体中的信息转录在它表现出可以观测到的“侵蚀行为”之前就已经开始,所以在观测到时,才觉得整个过程是如此的强烈、迅捷、不可抵御。

    因为,可以观测到的侵蚀,只不过是全部侵蚀过程的一个片段而已。

    无论“江”是如何选择侵蚀对象的,它或许是有自己的理由,亦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理由,而是一种从形式上看起来随便,但实际意义却已经超出人们那浅薄智慧的选择。但无论如何,从结果上来说,“高川”从未被侵蚀过,眼前的席森神父也不是第一侵蚀对象,而是选择了最终兵器,便说明己方还有机会。

    “是的,还有机会。”义体高川这么对自己说,对席森神父说,强打起自己的精神。无论眼前的最终兵器999想要做什么,抛开对它的行为的猜测,仅从自己的计划出发,情况就会变得比较简单了。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义体高川从未忘记:自己要接触“江”,引发某种变化,去检验“近江陷阱”的成效。

    原本暂代“近江”成为陷阱的是“女巫VV”——恐怕就连女巫VV也未曾知晓桃乐丝等人的这种算计——但是,现在女巫江不在了,存在的是最终兵器999,那么,女巫VV的作用消失了?还是存在着?陷阱被破坏了?还是仍旧存在于最终兵器999的“内部”?

    不能考虑最终兵器成为“陷阱”的情况,只能寄望于“女巫VV”这个陷阱,亦或者,是寄望于女巫VV本人。

    “女巫VV或许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仍旧留下了遗产。”义体高川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出了就连自己也无法肯定的事情,“它在之前侵蚀了女巫VV,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女巫VV……可不止女巫VV。”席森神父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新世纪福音的信使,全被它给吃掉了。不过,或许你是对的,高川先生。爱德华神父给我留了一些东西,女巫VV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问题是,哪怕明白这一点,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触发女巫VV的后手。”

    “爱德华神父给你留了东西,没有给你留下相关的信息吗?他可是三信使之一。”义体高川不客气地说,现在也不是客套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根本就不理解席森神父和爱德华神父之间的纠葛,也从来都没有去关注过。如果是在平时,大概会估计人情而不把话说得太直白,但现在,最终兵器999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击过来,而在那之前,己方两人甚至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去刺激对方,只想着让它暂时就这么“安静”一会。

    “……如果真的留下了什么信息,那就一定在万物归一者身上吧。”席森神父的表情扭曲,那恐惧又绝望的情绪已经完全呈现于他的肉体上,即便如此,他的声音虽然在颤抖,却仍旧透露出可怕的自制力。义体高川十分明白他此时的状况,这是堕入深渊却仍旧在战斗的意志。

    “万物归一者?”义体高川转眼就意会过来了,这个所谓“万物归一者”大概就是之前席森神父发动进攻时,那宛如从空气的每一点物质中透析出来的无法观测到实体和形态的东西吧。仅凭当时的感觉,就可以判断,那是极为可怕的某种东西,反过来说,也衬托出了最终兵器的可怕还在那东西之上。尽管就筹谋来说,哪怕席森神父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可想,义体高川也仍旧有近江和桃乐丝的技术支持,哪怕这种支持原本是针对女巫江的,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尝试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强行实施在最终兵器999身上。

    不过,如果爱德华神父真的将某种打破局面的可能性寄托在了“万物归一者”身上,那么,为什么不去相信这一点呢?无论如何,女巫VV也好,爱德华神父也好,都是无法评估的神秘专家啊,无论从意志、见识还是能力上,他们都不可能在直面“江”的时候毫无作为,哪怕他们的挣扎,对“江”而言宛如蟊虫,不值一提,但是,从人的角度去比拟,哪怕被蟊虫咬了皮肤一口,也会让那一片的皮肤发痒。

    所以——

    “所以,必须相信他们。”义体高川无比坚定地说到,“我愿意相信他们,你呢?席森神父。”

    “……当然,再怎么说,毫无作用,了无声息地死了的话,那就是太丢人了。”席森神父这么说着,猛然用拳头揍在自己的脸上,将那恐惧又绝望的表情打得扭曲,但是,在义体高川的眼中,这扭曲的脸反而比那恐惧绝望的表情更充满了男人味。紧接着,席森神父从衣襟内掏出一管针剂,紫红色的液体在灰雾和尘埃遮天蔽日的阴暗环境中,散发出一种诱人的辉光,那并非是光线的反射或折射,而更像是液体本身在发光。

    仅从针剂的模样,义体高川就大致猜到了那是什么。

    末日真理教的高浓缩“乐园”。

    但是,和过去所见过的“乐园”又有些差异,最明显的,就在于眼前的这管“乐园”是发光的。一种诱人心神,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入的光芒,让人不自禁联想起,这或许就是“灵魂的光芒”,但是,那色泽所喻示的,当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或状况。

    席森神父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将针剂扎在自己的血肉部分,将“乐园”在眨眼间就全都注射了进去。下一刻,一种无比强烈的“痛苦”就从“恐惧”和“绝望”手中夺回了他的表情。他的脸还是扭曲的,但是,已经不再是恐惧绝望的扭曲了。

    就连席森神父也无法描述的痛苦,就如同是从自己的肉体渗透到了自己的灵魂中——即便是理论上不存在痛觉系统的义体构造也未能阻止这份痛苦的蔓延,义体也在这种强烈的痛苦中发抖。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也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好——比起那可怕的绝望与恐惧,这份痛苦来得是如此的美好美妙。在这份无法言喻的痛苦中,他似乎看到了世界正在变成另一种模样,仿佛自己能够从这变化了模样的世界中,去理解已经死去的爱德华神父。痛苦,就像是一个强有力的绳索,将已经死掉的人和未曾死亡的人紧密地连系在了一起。

    席森神父没有因为这份痛苦而惨叫,他不是发不出声音,而是忍耐着不去发出声音,因为,只有如此,那痛苦才会更加猛烈,更加甘美,让他抵抗那混乱的思绪,沸腾的情感,以及从中诞生的恐惧和绝望。这份体验,是除了亲自注射这份特殊的“乐园”的人之外,没有谁能够体会到的。

    席森神父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觉:阴沉坚硬的这片统治局区域正陷入火海中,火是虚幻的,摇曳着从每一个可见的物质缝隙中冒出来,头顶上的火红色,就像是火烧云一样,降下了一片片宛如雪花般的火星。自己的超能掀起的“风”,让这些火星纷乱,让空气中飘散着硫磺的味道。这一切,让整个废墟战场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并且,只有自己被“熊熊业火”焚烧着。

    是的,席森神父看到了,义体高川和最终兵器999身上,都是没有火焰的。只有自己,在痛苦中被焚烧。

    “啊,美妙的痛苦。”席森神父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原本觉得自己在一生中都不会说出的话,他曾经觉得,当自己如此说话时,就意味着自己堕入了爱德华神父的“邪道”里,但是,此时此刻,正是他过去所抗拒的东西,为他带来新的希望。这份痛苦,比那个莫名其妙的“万物归一者”更像是爱德华神父的临终遗言。不,席森神父已经肯定了,或许,这才是自己的教父发自内心和灵魂传递下来的遗产。

    痛苦啊,痛苦啊,好痛苦啊……那钻心的熟悉的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痛苦,让席森神父也无法不流下泪来。

    “神父……这份痛苦,我已经体验到了。”席森神父自言自语,那在痛苦中重新平静下来的表情,似乎拥有超越语言的力量,让义体高川感同身受。

    沉默,平静,痛苦,压抑,爆发,觉悟……义体高川在席森神父身上,看到的了曾经那些“高川”的影子。

    也许,“高川”从来都不孤独。

    哪怕方式不同,形式不同,层面不同,想法不同,但是,真的还有其他人前赴后继地,在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绝望中挣扎战斗,思考着如何才能挣扎和战斗。

    义体高川不由得想:席森神父,已经得到了真正的遗产。

1966 迈向奇迹

    席森神父宛如置身在燃烧的地狱里,从天而降的火星如同雪花般飞舞,它们的轨迹是如此复杂又是如此的形象,就像是组合成一个轮廓,又像是避开一个轮廓,这个轮廓正渐渐在他的视野中清晰起来。那是不定形态的某种东西,席森神父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万物归一者。

    席森神父在无比的痛苦中祈祷着,没有人可以听清他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就仿佛那剧烈的痛苦让他连正常的声音都无法发出。这一切变化在他的眼中是渐变的,但是,当他从那燃烧的地狱中爬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真正物理上的攀爬,而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超拔”,或许对过去的他而言,对大多数信徒而言,“超拔”这个词汇所具有的意义和感觉都是模糊的,未曾体验过的,只是一种对自己认为存在,却实际无法找到证据的变化,尝试进行尽可能形象的描述,但是,此时此刻,席森神父觉得“超拔”这个词汇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他觉得自我超拔,有一种类似于陡然从噩梦中苏醒的感觉,最初茫然看着分处两侧的最终兵器999和义体高川,就像是在这“超拔”中所消耗的时间都是不存在的。

    一切瞬时开始,又瞬时结束,但是,自己已经焕然一新。

    和过去所拥有的力量相比,更加真实也更加强大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焕发,就如同春雨过后茁壮成长的野草,那些仍旧在他眼前飞舞的,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的火星,已经无法点燃这些“野草”了。那仿佛由火星勾勒出来的不断变换的轮廓,那个无定形态的万物归一者就像是被套上了“野草”编织而成的枷锁,变得不在那么虚无不定。

    自己可以控制它,可以深入它……可以变成成它。席森神父的心中生出了这样一种明悟。

    于是,他这么做了。

    无论在他自己发生如此变化的过程中,到底消耗了多长的时间,又到底为什么最终兵器999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他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了。敌人看起来不做任何事情,只是因为自己无法观测到敌人所做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敌人真的什么都没做,末日真理教那隐藏在视线之外的手段是如此的让人深刻,无论最终兵器999是由何种方式变成的,但它就是“最终兵器”,是编号“999”没错,这意味着,末日真理教那隐晦深邃的手段同样为她所擅长。

    而自己这边的僵持,则是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到——在敌人不断推动自己计划的时候,自己等人却什么都不做的话,输掉这场战争就是唯一的下场。

    所以……

    所以——

    所以!

    千言万语,万般思绪,极端的痛苦,已经那不可遏止的情绪,让席森神父张开了双臂。他的身体就这么硬生生地在义体高川的观测中解体。义体高川在得到脑硬体传递而来的信息前,就有一种冲动的感觉,觉得自己能够明白席森神父在做什么。视网膜屏幕中的数据在流淌,那构成“席森神父”这个存在的每一个微小的结构都在解离,在扩散,这些变化给人一种极度混乱的无序感,可是,正是这种无序感扩散勾勒出了一个仿佛始终存在于他身边的另一种无序的运动。

    可以观测到的结构消失了,但是,那由数据喻示的,由感觉所体验到的无序运动却没有消失,反而正在扩大,清晰,给义体高川以越来越强的存在感。

    席森神父接受了遗产,运转了遗产——这就是义体高川此时唯一的想法,那在感觉和可观测到的数据中显得规模宏大的无序运动,是否意味着“席森神父”这个存在的死亡?是否喻示着这个人类已经彻底变质成某种可怕的非人之物?义体高川不想去判断,因为,无论如何,这都是席森神父的选择,也是眼下唯一可以带来希望的光芒。

    那无序的运动是不造成任何可见光现象的,但是,在义体高川的心灵中,席森神父的绽放是如此的耀眼,让人动容,恨不得让自己也尾随而上,去释放出自己的光芒。

    不管席森神父是为了怎样的目的,投入到了这场战斗中,对义体高川而言,此时此刻的他完全负荷自己对“英雄”的定义。

    义体高川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渴望和冲动,遏止那沸腾的思绪和情感,不让它们成为第一推动力,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么,自己所肩负的重担,不能如此轻率地做出行动。那对“英雄”的憧憬,那浸染心灵的感染力,始终没有动摇他那如同钢铁般坚固的责任感。这一刻,义体高川也是痛苦的,但他只是用沉默应对的,不,应该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就像是要变成一种比钢铁还要坚硬的东西。

    席森神父,一定可以运用爱德华神父留下的遗产,开启女巫VV在死亡前的挣扎所留下的后门,为直面“江”创造机会——义体高川比任何人都更加相信这一点,相信席森神父,相信女巫VV、爱德华神父乃至于其它可能也为这一切提供了某种助力的信使,哪怕双方从来都不站在同一阵营上。

    要对付的,不是女巫江,不是最终兵器999,而是“江”本身——去吧,席森神父,撬开那包裹着这个怪物的任何表现形式,只要有那么一瞬间,桃乐丝和近江的手段就能用上。正如他信任着为这场战斗创造了奇迹的席森神父和新世纪福音,也同样信任着桃乐丝和近江等人。

    的确,说起“爱”,大概自己这个高川是不如“少年高川”爱的那么纯粹炽烈吧,但是,唯独“信任”,他自信不输给任何人,不输给任何“高川”。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也不是,我们都不是!无论何种形式,无论何种挣扎,无论是何种的因缘际会,这些无数形式的挣扎都汇聚到了这一刻,奇迹就要上演,必须上演!哪怕这个奇迹也仍旧在剧本中也无所谓。”义体高川朝着那混乱又仿佛空无一物的大地和天空高声叫喊,“我们要前进,我们要前进,我们要前进!就算前方就是地狱,我们也要前进,去和那让我们下地狱的怪物见面!”

    让我看看,一定要让我看到啊,看到用这份信任编织出来的,超越了这个末日幻境各人立场的奇迹。席森神父!

    无序的扩散的运动已经彻底将这片废墟包裹,义体高川可以感觉到,数据上也显露出一些线索:徘徊自己身边的运动正在衰弱,而环绕在最终兵器999周边的运动开始变得强烈,那无可名状之事物似乎也正在被某种力量干涉,从无法观测结构逐渐呈现出一个隐约的结构。

    义体高川甚至可以想到,这正是“席森神父”——也许不再是他——和最终兵器999在自己这边无法观测到的某个层面上的战斗。

    一直都被视为“大魔王”和“怪物中的怪物”的敌人,使用的竟然是秩序化的力量,而奋力抗争的“英雄”使用的却是邪恶的无序的力量——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是吗?但是,义体高川却能够大体上明白和理解。

    因为,任何病毒展现自身能力的方式都不是无序的,反而是有序的,足以嵌入到人体的正常运转机制中,让这个运转机制因为加入了新的机制而发生变化,造成病痛。从最理性的角度而言,它从来都不是“混乱邪恶”的,甚至从许多角度而言,最终造成的结果也很可能不是“坏”的,而是自有其理罢了,是机制和秩序的改变罢了。

    反而是席森神父运用遗产,最终造成的这种无法理清头绪的无序运动,拥有的是义体高川所见过的最纯粹的对秩序的破坏,对任何需要秩序才能存在的结构而言,它所带来的结果绝对只是“坏”的。

    然而,这就是义体高川所能等到的唯一奇迹。

    在秩序和无序的交战中,义体高川完全插不进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插手。万物归一者所表现出来的对“结构”的摧毁性,哪怕是这具被改造得强大的义体,一旦被选作目标,也会在极短时间内被摧毁结构吧。义体是物质性的,其结构乃至于结构的运动机制被摧毁的话,那便是彻底从物质层面上的崩溃了。对义体高川而言,那便是等同于“死亡”。

    真是可怕的战斗啊。义体高川哪怕无法追寻其中的细节,也无法观测到足以判断优势劣势的线索,但是,他仍旧亲身体验到了这超乎寻常的战斗拥有着何等的伟力,又是何等的诡异——这种战斗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战斗不同,和中继器的战斗也不同,它体现出来的并非是物质性的宏远,也不是意识态的深邃,而是物质性和意识态同时具备的更加概念性和本质性的东西。

    无论是刀子还是原子弹,都可以杀人,哪怕只有拳头和牙齿也可以。摧毁一件事物和一个存在,可以从物质性令其崩溃,也可以对意识态进行颠覆,所有可以观测到的扣人心弦的现象,足以让人膜拜倾倒的力量,都大都从物质性和意识态中体现出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唯有物质性和意识态是最根本也最强大的——义体高川目睹到了这一切,他无法描述自己所观测到的一切,他觉得自己正在观测的,是一场相对于“物质性”和“意识态”这两个概念之外的另一种变化,唯有“变化”这个用词,稍微可以形容这场战斗的边角。

    最终兵器999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什么行动都无法做出来,就像是被束缚在了那无序的运动中,但是,义体高川仍旧不由得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哪怕他已经没有“流冷汗”这种生理活动了。

    对抗是无形的,但是,也正在于一种有序的侵蚀中,逐渐演变成连肉眼都能观测到的现象。大量的火星就像是“血”一样,从浑浊的空气中喷溅出来,天空正在变成“红色”——既像是流出鲜血般的红色,也像是被灼热的火焰烧红了。

    大地正在龟裂,被卷入的物质变成尘土,复又填补在那些裂缝中,凝固成无比坚硬的构造体色泽。在可见的范围内,仿佛万物的存在形态都在向着“构造体”形态发生变化。就连空气,空气也……义体高川看到了视网膜屏幕中的警报,这个区域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生存的环境了。

    一不小心,就连义体都免不了被这种变化卷入,让义体也成为这个区域性构造体的一部分。义体高川的脑硬体已经判断出来了,阻挠自身变成这个巨大构造体一部分的因素,正是义体本身和过去构造体的不同——它或许和统治局中的构造体十分相似,但说到底,仍旧被近江添加了某种独门的技术,让其从根本上和统治局的构造体有了区别。

    这些区别是让义体强大的原因,也是抗拒着此时被同化为相同构造体的原因。单单从结构而言,近江所制造的这个义体,甚至有着她自己的冠名:超构造体。

    “超构造体的义体化高川”——这个描述就像是受到了眼前席森神父和最终兵器999的战斗的刺激,终于从义体高川的脑硬体中解封,就像是近江要在这场可怕的难以理解的战斗中,继续保有本人的存在感一样。

    超构造体也免不了被万物归一者的力量解离,但是,仅仅是被那力量附带的现象波及,却不足以撼动这个义体的强韧坚固和独立性。

    换做是曾经的义体,势必早就成为了这片区域滋生的巨大构造体的一部分了吧,结果,只有自己的义体得到了改造,才让自己能够继续等待时机——这很巧合,不是吗?对义体高川来说,眼前的境况是缺少了任何一丝因素,包括新世纪福音、席森神父、自己、“江”、最终兵器乃至于末日真理教、纳粹、统治局本身和NOG等人在内,只要稍有差池就不会成立的。

    但是,正如他所坚持的那样,哪怕这就是剧本的一环,也要走到尽头,才能接触那最深沉的幕后。

1967 向前,向前

    席森神父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膨胀。在那宛如永无止尽的膨胀中,“自己是谁,自己来自哪里,自己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的答案正在以一种感受性的方式于“思考”中变得清晰。他已经无法观测到自身的存在,他觉得这是因为自身的存在方式已经超出了自己固有的观测——这是由“思想”决定的,愚昧的自我无法对自我进行高度的观测——但是,他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即便如此,这种感受性在达到一个峰值后就出现模糊的迹象,并不是回落了,而是模糊了,就如同越走越远,结果连背影都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

    我是“席森”,但“席森”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这个名字所原本涵盖的所有意义,无法被“我自己”完全观测,完全领会,因为这个名字所包括的并不仅仅是物质的存在方式,再加上意识上对“自我”的考究和认知也不完全。个体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假象,席森神父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万物归一者”这个恶魔变相听起来像是一个个体,但其实到底是不是呢?席森神父觉得不是,这种感觉是在他主动投入万物归一者之中,利用万物归一者的视角去感受到的。

    人和万物归一者的形态相差不计其里,其观测和认知世界的角度也有着巨大的不同,席森神父觉得自己正在变形,并且也明白过来,这个过程一定是爱德华神父也曾经感受过的——爱德华神父最终失败了,自己可以成功吗?席森神父只能从感性的角度获得信心,却无法从理性的角度找到任何证明自己可以成功的证据。

    即便如此,在这个过程中,万物归一者就像是被注入了火焰的油湖,那巨大的体量转眼就全都燃烧起来,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在席森神父尚未彻底失去的自我的推动下,向最终兵器999发出咆哮。攻击方式不明,机理不明,席森神父完全不明白万物归一者到底是如何攻击最终兵器999的,万物归一者只是按照其固有的方式运作着,席森神父明白自己的作用,就是为它指定了一个确切的目标,并充当了点火和助推的火焰。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样对自我的终极拷问,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我是席森,我走在我的道路上”这样表面的话语就能够通行的了,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很可能必须回答“席森是什么,我是什么,道路是什么”等等更具体的思哲问题。

    在他所知的所有思辨哲学和神秘学中,“我就是我,我思故我在”之类的回答近乎万金油,也充满了一种趋向性,无论是哪一种哲学,哪一种思想,对于“我”的回答,终究都会回到同一个答案中,仿佛那便是终极的答案,哪怕那是模糊的——然而,在万物归一者中,想要保持自我,想要确认自身意识的独立性,如此模糊的终极答案是不行的。

    因为,如果“我就是我”成立,那么,在这个无拘无束又混乱无比的万物归一者之中,“我不是我”就同样成立。如果“我思故我在”成立,那么,“我思故我不在”也同样成立。但是,万物归一者既然拥有一个明确描述其存在性的名字,那便从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它的存在并不是“无限”的,它必然有一个至少是概念上的轮廓,对其进行束缚和收缩,以让它成为“万物归一者”,而不是成为“万事万物”。

    爱德华神父当初将这个理论上存在的恶魔变相提前命名为“万物归一者”,这个名字的字面意义也是不容忽视的。

    因此,在万物归一者之中,“我就是我”和“我不是我”,“我思故我在”和“我思故我不在”看似矛盾,但却必然有一个统一的基本点,这个基本点确保了万物归一者表现得如此混乱无序的同时,又不会让自身存在的那个概念上的轮廓真的解体,变成“万事万物”,亦或者变成“一无所有”。

    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必须找到这个基本点,才能够真正和万物归一者结合,亦或者,至少确保自我不会被万物归一者彻底侵蚀,然而,他无法想出来。这个哲学问题已经超过了他曾经学过的所有知识,也超过了他能够基于自己已有的知识,自行寻获答案的能力,他只是一个神秘专家,而不是一个哲学伟人。不,即便是哲学伟人,也未曾用明晰的话解释过这个问题,如果有的话,那毫不疑问会被视为终极之学问而流传下来。所有的伟人,只是用了语焉不详,仅能意会的方式,留下一些模糊的字句让人陷入深思之中,但是,在这些语焉不详的背后,是否也意味着,他们只是“感受到了答案”,却也没有能力“说出答案”呢?

    席森神父自问比不上那些哲学伟人的,从“思想”上出发,最终让自己看到的,只是自我的尽头。

    然而,席森神父没有后悔。

    他从一开始就有了落到这个地步的心理准备。在万物归一者中,所有的消失都是“逝去”,而非是“死亡”,在席森神父之前,爱德华神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并在席森神父自己也进来时,同样明白了这一点。或许,这是比被那个叫做“江”的怪物吞噬掉更好的下场。哪怕面前的对手已经是“最终兵器999”的形态,但是,席森神父可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个最终兵器999是如何出现的。警惕最终兵器999,不如说警惕“江”,万物归一者也继承了这份警惕,因为席森神父在引导它。

    席森神父不确定,自己还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他此时的视角所能观测到的一切,都彻底超乎了他固有的认知,从而让他自觉得一无所知——不是形容,而是真正的一无所知,就如同刚刚来到世间的婴儿——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同的,都是新奇的,都是可怕的,都是不可思议的。

    不可思议的争斗,在不可思议的范围中,仿佛在不可思议之上还有更加的不可思议,完全无法将交战的双方作为参照对象,无法理解自己和这些怪物究竟差了多远——那绝非是量变的距离。

    席森神父也已经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在这里死战了,过去肯定拥有理由,但此时此刻,所有的理由都伴随着“我是谁”这个问题的无法解答而渐渐消失。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自己为何而战的理由”的主观愿景就顺理成章地没有了意义。

    即便如此,那汹涌澎湃的情感仍旧像是巨浪的余味,在席森神父对自我的认知和判断彻底消失之前,仍旧在发出嘶哑的声音。

    尽管渐渐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但是,这份冲动仍旧存在于最后残留的意识中。

    ……开辟道路。

    ——为了谁?为什么?

    ……总而言之,就是要开辟道路。

    苍白无力的自我,用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述说着,这个人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然后,有一个问题从他的内心深处浮现:“人”是什么?但问题之后又沉默下去,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没有了任何回答的意义。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无法判断这条路是如何出现的,也不明白“路”是什么意义,这个概念所描述的主体完全失去了形象,但是,“他”仍旧走了上去,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上去。

    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但是,“很多”到底是什么,也已经无法理解了。

    “他”就是这么走着,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推动着他的行为。倘若意识——无论是主观意识、客观本能、表层意识还是潜意识——决定了行动,那么,此时的“他”的意识又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的呢?同样没有人可以回答。

    这是超越了人智的状态,从过去到现在,任何思考的人,都没有给出答案的能力,甚至于,光是想象相似的情况,就已经穷尽脑力而无法得到一个清晰的画面和概念。

    人要描述“人智无法企及的物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所有的记载都必然在这个强行的行为中扭曲和模糊化,更别提去观测了。

    义体高川同样无法观测到,无法理解,无法想象。席森神父到底怎样了?他对这个答案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在他面前的,只有那无序和有序的战争,只有那有形态的最终兵器999和无形态的万物归一者,“席森神父”的存在感已经彻底感觉不到了。

    但是,有一点他十分肯定,只要万物归一者还在将最终兵器999锁定为唯一目标,那便是席森神父至少还没有失败。

    从义体高川开启战斗计时到此时此刻已经过去了一分三十八秒,对正常人而言短暂的时间,在神秘的战场上往往都是漫长的。涉及神秘的战斗当然也有长久的相持,但是,在大多数时候,都会在转眼间就决定胜负,并且,哪怕可以想象到结局,也难以预测其过程。

    义体高川完全就没想去评估在这场不可思议的战斗中,双方到底过了多少招,量词在这个等级的神秘中已经毫无意义。

    “席森神父……”义体高川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就像是要将这份心意化作力量传递给对方,但是,心意是否真的可以通过某种神秘的冥冥中的通道,传达给不知其理的完全无法认知的另一侧呢?这就像是普通人无法肯定“灵魂”是否存在一样,既无法证明其是不存在的,也无法证明其是不存在的,只能感性地去“相信灵魂存在或不存在”。

    所有对不可证实也无法证伪的想象,终究都仅存在于故事之中。

    然后,在那么一瞬间,义体高川似乎看到了什么,亦或者,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这个感觉就像是一个启示,让他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程式从脑硬体深处调了出来。要和“江”接触,必须使用这个“程式”去连接其载体,原先预设定的对象是女巫VV,因为,桃乐丝和近江把“女巫江”的形态,视为“近江陷阱”的预演,而这个设定是义体高川自己无法更改的,这个战场范围也已经彻底将他和外界隔离,无法通知桃乐丝和近江她们。所以,想要让成功的几率上升,那就必须让“最终兵器999”重新变回“女巫江”,亦或者,打开“最终兵器999”这个外壳,暴露出内里的“女巫江”才行——究竟是“变回”,还是“打开”,只是视角不同而产生的不同认知而已,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程式的实施对象是明确的。

    这不是常识意义上的程式,虽然它存储于脑硬体中,但却不单纯是只能存储和运行于脑硬体中。脑硬体作为一个载体,对这个程式起到最大的作用不是保护,而是限制,就像是将“病毒”以冷冻的方式保存在密封的试管中一样。

    要启用这个程式是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义体高川接触到女巫江就行了。女巫江是有形态有物质性的存在方式,接触它并不是天方夜谭。

    义体高川在那个模糊的启示中,伏低了身体,尽可能尝试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拼装在义体上的外骨骼装甲就如同被生生撕裂的肌肉一样,一块块掉落地上,也在脱离义体的一瞬间,就像是失去了抗拒构造体同质化的力量,超构造体的结构开始扭曲变形,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就已经融入了那不断扩张的构造体中。失去外骨骼装甲,让义体高川的体格变得纤细,就像是从一头野猪,变成了一只蜥蜴——他四肢着地,就如同野兽一样,充满了一种速度感的爆发力,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如同箭矢一样飞射出去。

    实际上,义体高川疾驰比箭矢还要快。

    哪怕是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神秘战场上,他也有着绝对的自信,只要“速度”概念还存在,只要“过程”仍旧不可忽略,那么,他就一定是最快的。因为,获得魔纹之后的他的速掠,和原本的速掠有了本质上的强化。那需要“积累”的加速度,已经彻底改变了积累方式。

    只要席森神父真的创造出一瞬间的奇迹,那么,最快的自己就绝对不会错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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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介绍:
1999年将出现恐怖大王,末日即将降临。
17岁的高二学生高川追查校内学生失踪事件,无意中被卷入末日幻境,成为红衣怪客口中“阻止末日”的天选者。
末日流勇者斗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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