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 高川的谋略
义体高川正在下沉,下沉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意识。从舰桥到球状核心,从悬浮平台到平台四周深渊中升起的十二根图腾柱,无不充斥着粗细不一的触须,这些触须充满了无机感,却同样如同生物的肢体一样活灵活现。每一根触须都是由无数细小的管线纠结而成,每一根细小的管线都显露出灰白的色泽,宛如骨灰,宛如灰烬。这些管线也好,触须也好,全都和最初与义体高川连接的那些管线在外表上有了巨大的差别,就在义体高川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纳粹身上时,它们已经开始渐变,当义体高川注意到这种变化时,这种变化所产生的影响已经无法抵挡。
它们开始连接义体,开始催发义体的某种变化,开始以这种变化为基础产生更剧烈的化学反应,开始通过这些化学反应去影响高川的神经系统。所有监测义体变化和精神状态的数值都产生大幅度的波动,并构成一个怪异的波动曲线,当高川凝视这些数据和曲线的时候,这些数据和曲线的变化就仿佛是一片幻景,让他的意识沉沦,他下意识去排斥自己的下沉,但是这种下意识的想法甚至无法变成明晰的念头。
高川不知道正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好或不好,然而,身为经验丰富的神秘专家,却能明白,这些事情已经发生,并且自己除了接受之外毫无他法。有大量的因素促成这种变化,而那些因素也同时是自己不得不承受的——为了战胜敌人,为了实现愿望等等,只要自己还想要改变什么,自己就必须接受这一切。
于是,他更快速地下沉。
三仙岛的模样在改变,最初是明明白白的三个岛屿依靠各种构造连接在一起,却并不紧密,岛屿之间的距离足以容纳一条条巨河,只是它们全被迷雾包裹着,哪怕升入宇宙之中,这些迷雾也没有消散,从而让人在朦胧的视界中,觉得三仙岛浑然一体。而现在,这三座其实泾渭分明的岛屿正在以更深切的方式结为一体,沟壑变成罅隙,罅隙被泡沫一样滋长的物质填补,岛屿表面变得平整,尚未在激战中摧毁的人工造物全都失去其本来正常的轮廓,而扭曲成和人类观感中的“美好”截然相反的模样。无法形容这个外表有多丑陋,因为用“丑陋”去描述并不正确,大量的平面和多面体分开来看,其实挺符合人类的正常观感,然而,当它们以一种参差错落的方式连接起来,当它们变得不再工整和对称,当它们的棱角充满了歪曲,就会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试图纠正它们的强迫心理,因此,当无法去纠正时,那种让人心生排斥的感觉,就会越加强烈。
三仙岛在变得狰狞可怖,已经完全没有了“三仙岛”这个名字最初所携带的那包含着美好愿景的意义——在东方的神秘学中,三仙岛被赋予了大量人类梦想的概念,如今,这座三仙岛的扭曲就如同象征着人类梦想的扭曲。倘若义体高川醒来,能够对整个三仙岛进行观测,势必会察觉到这种变化的可怕吧,然而,义体高川已经陷入一个深沉的梦中,并且,还在不断下沉。
直到那么一刻,义体高川觉得自己陡然间又清醒过来,却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真的已经醒来,还是处于一个看似清醒的梦境中。周遭的一切看起来和自己的意识下沉前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些纠缠着义体的触须已然消失,自己被从悬浮的圆盘上,从如荆棘般困缚折磨罪人般的器物中解放出来,义体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恶性变化,自我监测数值也出乎意料的十分稳定。唯一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变化,就是这种从外观到心灵上的“解放感”。
从神秘专家的经验来思考,义体高川不觉得自己真的得到了解放,毋宁说,在自己清醒之前所观测到的所有变化都喻示着自己不可能得到解放——并且,让自己承受那些苦难,完全是出于自身意愿的结果。他无法忍受亲眼目睹到他人正在承受苦难时,自己毫无作为,也从来都不需要他人承受苦难来解放自己。他已经见过太多的牺牲和痛苦,当那些牺牲和痛苦发生时,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来承受,就能让他人解脱,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无论从个人意志还是末日事实上,自己如今的解放感要不是错觉,要不就是另一种意识层面的恶化,将恶化错认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亦或者错认为好转,在神秘现象中从来都不是罕见的情况。神秘专家的经历让高川看到过,许多人下意识寻求美好的事物,寻求自我的解脱,寻求对身为一个人而言难以放弃的东西,却因此反而落入陷阱的情况。
“让人觉得美好和正常”和“真正意义上的美好和正常”是有很大区别的。
扭曲了感官,让自我曲解自身的意志,让自己的心灵和双眼被恶意蒙蔽,而错把恐惧当成喜悦,这些现象在神秘的世界里屡屡发生。只要人无法做到全知全能,而只能从一个旮旯角落,只能用肤浅的目光和理解,去看待区区一个事像的侧面时,这些可怕的现象就不会停止,而人们也无从逃避这种因为自身在认知和理解上的相对肤浅与狭隘所带来的厄运。
自己的敌人,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等等可怕的敌人,使用那些超越了人类认知和理解极限的充满了恶意的神秘力量,将无数曾经志同道合的同伴拉下了深渊。高川一直都对此保持警惕,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同样是相对浮现又狭隘的,哪怕义体化,也不可能达到全知全能,也就意味着,总有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神秘一直存在,一直作用于自己,而自己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毫无感觉。
就如同现在,一切正常,但是,一切真的正常吗?
自己所在的球状核心,真的是事实上的球状核心吗?让自己在观察和触碰中有所实感的,所有呈现于物质态的事物,都真的是物质态的事物吗?亦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假象?义体高川谨慎地寻找破绽和线索,试图找出一丝丝能够证明自己想法的证据。
然而,证据并不存在,亦或者说,高川其实明白,自己无法从多个视角去观测同一个事物,因此,哪怕证据就在眼前,自己也很可能会被蒙蔽——因为,自己的观测和理解是如此的局限,而那不正常的地方,其实一直于自己所无法观测和理解的另一侧,并没有隐藏起来,仅仅是自己无法观测到,观测到了也无法理解而已。
高川不由得想:也许自己下沉得太深了,而从意识层面上,已经无法区分精神的世界和物质的世界。
但是,有一个直觉十分强烈,他觉得自己仍旧在三仙岛中。
他的身前展开巨大的虚拟屏幕,屏幕上放映着三仙岛的全景,它看起来和自己突然惊醒前没有任何不同。三座岛屿被迷雾覆盖,仿佛结为一体,而在三仙岛周遭,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其他船舰都如同死物一般飘浮着,没有任何足以体现出其上还有人活动的征兆,从三仙岛发出的资讯都如沉海中,没有接收到任何反馈,仿佛那些船员全都死光了一般。
只有三仙岛的内部还有人体活动的反应,虽然很微弱,却很密集,数量众多——全部都是为了这次战斗所准备的柴薪,以幸存的人数而言,还有七百万,仍旧足以启用三仙岛的最终攻击手段。
三仙岛中的人们,除了高川之外,尽皆沉默。高川曾经时而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想法,甚至是十分清晰的对话,可是,如今只有沉寂。太过低黯深沉的沉寂,让高川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仿佛可以在球状空间中响起回音。
自身状态无法解析,自身所处境地也无法解析,高川充分理解这一点后,决定去做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因为现在的自己,从思考到行动上,都没有受到拘束,并且也是唯一没有受到拘束的唯一一个。大量的虚拟屏幕被展开,从不同的角度放映着月球的表面状况,对宇宙空间的观测结果,完全延续了自己在突然惊醒前,对当时状况的认知。从自己的意识下沉到突然惊醒,到底经过了多长时间,无法从观测到的外部变化去判断,虚拟屏幕的时钟已经停止,所有对时间进行确认和校准的手段也全都失效。
高川还记得纳粹的月球中继器撞上蜉蝣废墟的一幕,如今他所见到的景象,正是那一幕的后继: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变化,冲击似乎已经停止,蜉蝣废墟没有被摧毁,月球也没有四分五裂,两者就如同泥团一样粘在一起,并且,从数据上看,还在更加密切且深入地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从两个泥团合并成一个更加巨大的泥团,反而是地球相对月球的一侧,从宇宙中望去,正在出现大量的阴影,曾经美丽的蔚蓝色轮廓逐渐被这片阴影遮蔽,就像是呼应着月球和蜉蝣废墟相撞后的变化。
地球,正在失去让自己显得富有生命力的颜色,转变成死寂暗沉的灰白。仅仅是看到这副景象,高川就已经了然,那些经历了重重磨难,仍旧在地球上生存的生命,已经迎来又一个更加残酷的考验。在之前的战争中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人,而这一次,将会有更多的不限于人类的生命,将会飞快地死去。
倘若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并非全然只是一种虚幻的假象,而存在哪怕一丁点象征性的意义在其中,那就意味着,“世界末日”正以一个更加真实的方式靠近。
这不是人类常识中的末日,仅从表面去观察,根本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摧毁一切。这不是某种自然现象,也绝非是所谓的人为,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从意识到物质,全方位的恶性异化。
这个变化是如此的让人细思恐极,就连高川也情不自禁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此时的月球像是引导地球异常的主因之一,但是,月球本身的变化,同样让人感到沉重。纳粹的中继器轮廓已经从月球和蜉蝣废墟相碰撞的位置消失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纳粹的中继器已经损毁。三仙岛的观测数据正在展现另一个早有预料,却仍旧比想象中更加严重的图景:当月球和蜉蝣废墟成为一团的时候,纳粹中继器不仅仅充当着两者的凝结剂,还在如同快速成长的树根一样,不断深入蜉蝣废墟的内部,可能直抵统治局区域。
“纳粹中继器已经在统治局遗址中展开”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如今的蜉蝣废墟和月球表面都没有明显的活动特征,也无法观测到纳粹士兵的动向,但仍旧可以肯定,那些纳粹士兵一定还存在许多,并且,还在增多,只是将进攻方向转移到了统治局遗址中。
可以想象,所有现存于统治局遗址中的生命,神秘专家也好,原住民也好,就连无处不在的安全系统和强大的素体生命,都将要承受纳粹带来的冲击。在这场必然扩大的战争中,拥有一台中继器的纳粹绝对不落于下风。
高川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虽然忧心但并不急躁。从自己所正在执行的计划方面来说,纳粹的选择仍旧是在预料之中,并且是“有益的”。
是的,尽管让末日的来临深化,但在桃乐丝等人的计划中,纳粹的这种行为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这一次末日幻境的世界末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虽然所有的正义之士都在试图抵抗世界末日的到来,并且在对付具体敌人的立场上,桃乐丝等人和这些人站在同一边,但就最终目的而言,却有着相对立的差异。桃乐丝并不是为了抵抗世界末日才去打击末日真理教的,反而,坐视、推动和利用这一次的世界末日,才是其计划的关键。
1939 舰队前进
为了让世界末日不再发生,从根本上结束末日幻境,就不得不成为推动这一次世界末日的恶人——桃乐丝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当她决定去做的时候,就算会有犹豫和迟疑的心理,却从行动上不会有半点拖延。
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此时的状态,但义体高川也已经决定按照计划的下一步向月球,向蜉蝣废墟深处的统治局区域进发了。无论是仍旧沉沦在梦境中,还是从梦中醒来都无所谓,因为自己根本已经无法分辨了。把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做好,这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敌人的军队已经在统治局遗址中展开,己方的突入正是时候。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三仙岛就算发挥全力也不太可能战胜纳粹的中继器,倘若是两败俱伤,就意味着难以对统治局区域的事态进行干涉。但是,只要放任一定程度上受损的纳粹中继器进入统治局,己方面对那更加错综复杂的局面,定然可以找寻到施展策略的机会。
至于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肯定是无法及时抵达统治局区域的,因为,它首先要摆脱网络球中继器的拦截。
按照计划,中继器的毁灭必须按照次序进行,下一个必须是纳粹的中继器,而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必须放在最后。
宇宙联合试验舰队以三仙岛为核心,仿佛无人控制般,扑向月球和蜉蝣废墟的结合处。高川无法观测到其他船舰中的船员活动,尽管想要通过三仙岛对其船舰内部进行观测,以确认对方的状况,但是从观测结果来说是失败的,他没有得到理想的数据,所有的征兆都显示船员们全都停止了生理活动,而这些船舰上定然搭载有的神秘装置也一同随着船员们的缄默而陷入无法深入管理的状态,哪怕是三仙岛的力量也无法将那些最奇特的结构侦测出来。为了防止联合国其他成员国的窥探,为了防止己方的武器落入敌人手中,这些船舰上配备了相当强大的保密机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制造三仙岛的中央公国拥有强大的技术实力,拥有匪夷所思又隐秘的神秘学系统,拥有只存在于隐晦的传闻中,只能依靠猜测去挖掘的神秘力量,但仍旧是联合国的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这也意味着,其他国家并不是没有抗衡中央公国的力量——反映在这支宇宙联合试验舰队上,正是三仙岛对其他船舰的强行深入无法继续执行的体现,哪怕三仙岛已经三次强行改造了这支舰队,但其他船舰内部仍旧存留着一些高川也不明白的东西,从感觉来说,像是陷阱,又像是保险,但经过理性的分析,却能够肯定,这些尚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的最大目标仍旧是纳粹,而非是联合国的自己人。
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联合国的力量是如此的显眼,就如同第一次成为了重要角色登上舞台,而它绝对不会轻易退场。
这支试验舰队大概已经是这次末日幻境中,“联合国”这一角色最后的力量体现了,虽然冠称“试验”,但也已经没有后继的型号,所以,它的落幕定然不会默默无闻。高川十分肯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刻,这支最后的舰队定然会以自己的方式,给纳粹一个沉痛的打击——三仙岛作为宇宙联合试验舰队的一员,尽管此时此刻完全由自己做主导,但显然同样会在那个时刻,作为舰队的一员,去完成它的使命,而并非是完成高川本人的使命。
——人都快要死光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要成为这群死者的一员。
——没关系,这样就好。
作为三仙岛的舰长,作为中央公国的突击手,作为超级高川计划的过渡责任人,作为针对这次末日幻境而诞生出来的人格,作为这个世界的神秘结社“耳语者”的副社长,作为一直深爱着并试图解救所有人的蠢蛋,义体高川从来都不惧怕死亡。
十四艘船舰冒着浓烟和火光,在巨大管线和机械臂的抓取和接驳中,沉重地改变阵型,被迷雾遮掩住那已经异变得如同肿瘤般的三仙岛徐徐越过它们身边,站在了排头的位置。整支舰队在变形中下沉,没有声音,但那庞大又沉重的姿态,就如同一群蠢蠢欲动的鲨鱼群。更多的数据在投影屏幕尚显示出来,已经从宛如被荆棘束缚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的高川,再次抓起了活生生蠕动着的数据线,用力插入义体的后颈接口中,于是,那火辣辣的充满了灼热和痛苦的资讯,如同岩浆一样流入他的血管、神经、肌腱和脑髓,他再一次和三仙岛合为一体,又通过三仙岛为中转,和整支宇宙联合试验舰队合为一体。
“全舰出击!”
高川意图让整支舰队从蜉蝣废墟进入统治局遗址,但他并不清楚如何才能做到,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知道,三仙岛乃至于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一定可以完成他的想法。自己只要“想”就足够了,只要给予一个大概的目标,这支舰队所拥有的神秘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这个想法。直觉会告诉神秘专家应该如何做,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
月球和蜉蝣废墟的结合体在之前的撞击中已经完全偏离了月球轨道,已经失去了引力圈的平衡,根据三仙岛的计算,它如今的轨道是以螺旋的方式向地球靠拢,保守预计四十八小时后,将会坠入地球大气层。一旦这个庞然大物撞上地球,那就定然是地球生态圈的末日,而一连串的化学反应,也将有一定的几率导致整个地球结构的恶性变化,进而连星体也一起瓦解——不,这个趋势在末日的剧本中,简直已经将概率放大到了极限,高川可以肯定,只要月球进入地球的大气层,那么,地球本身的崩溃就定然无法阻止。
人类的末日,生态圈的末日,地球的末日,然后扩大到地球以外非具体事物的末日,整个末日幻境的末日进程似乎已经可以看到了。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高川从未亲眼见证过这样的末日过程,虽然都有着末日的传闻,但在更真切的末日表现来临前,高川就已经死了。如今,高川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接近末日,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紧迫感,就仿佛这次能够亲眼见证如此真切的末日进程,本身就是一种噩兆。
尽管从很早以前开始,一个高川死了,还会有更多的高川站出来,但是,眼前如此明显的末日让义体高川怀疑,如果这一次超级高川计划失败了,还会有第二次机会吗?
如果,这一次的末日,并不仅仅是局限于末日幻境的末日,还是更本质意义上的,跨越了末日幻境和病院现实而同时存在的末日,那么,自己等人的这一次行动,就几乎是许胜不许败。
即便这么想着,高川却没有沉浸在这沉重而压抑的情绪里。包括恐惧在内,所有会阻挠他行动的负面情绪,都已经被义体排除,哪怕是有神秘力量支持,高川也不觉得自己会因此停止。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齿轮和杠杆在推动自己,当这个结构开始运动的时候,就再没有东西可以让它停下来。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只用了一分钟,就已经快要接触蜉蝣废墟的表面,高川没有命令开火摧毁这个飘浮在宇宙中的坚硬固态结构,也没有以主观的意志去引导三仙岛的撞击。然而,正如高川的直觉所想,以三仙岛为核心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开始自行运转。作为队伍最前方的三仙岛张开半透明的宛如马赛克一般的模块,这些模块在宇宙空间中蔓延,涌向蜉蝣废墟和月球的连接点,在短短的十多秒内,就将月球和蜉蝣废墟变成了“不可名状”的马赛克之物。
马赛克的每一个格子都开始反转,格子和格子之间相互拼合,而高川完全无法观测,被马赛克覆盖的地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一格又一一格的马赛克释放出巨大的热力和光线,却偏偏无法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任何一艘船舰点燃,反而是其自身在融解。
一条黑暗的无边界的道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面前。整支舰队就如同转进船坞一样,缓缓沉入其中。呆在三仙岛球状核心中的高川无法避免随之而来的超乎想象的压力,他越是融入三仙岛,越是试图管理其他的船舰,这股压力就越大,几乎将要他的身体碾成碎片,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分解,但是,正是这股压力,让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正越来越深入到三仙岛之中,深入到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中。
整支舰队,正在从他的“外套”变成他的“身体”。
——界限融开,起爆束进入加速器,十二都天神煞系统再构成中……
大量的光能现象从各个船舰之间的管线和导轨中传递,有的是在内部传递,有的已经让管壁变得透明,有的甚至强烈到溢出,整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光现象宛如波浪一样在寂静又黑暗的宇宙空间中传递。在这重重的光能现象中,一个模糊的肉眼可见的光态图案鹤立鸡群般凸显出来,仿佛其他的光能现象,都是为了衬托这幅图案才存在的。
高川也观测到了这个图案,但他说不出这个图案到底像是什么,在视界里,它是立体的,但从感觉上来说,它并不是用“立体”这个词汇就能形容的。它像是一种标记,一个信号,是一个拥有了象征意义,从而能够将那些无法直接观测到,也无法直接表达出来的变化进行低层次描述的东西。当然,它更让高川不由得联想到“魔纹”——仿佛这就是一个超越了目前已知最高等级的概念性魔纹。
高川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多次异变后,竟然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神秘性。从统治局技术体系去看此时的现象,倘若真的存在超限兵器,那么,造成如此现象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整体或许已经靠近,或者已经就是“超限兵器”了吧?
——维度确认,距离确认,即将在十秒内重置概念……
——舰体磨损百分之三十,开启弦类能场,玻色子跳跃开始……
马赛克现象陡然膨胀,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吞没,所有的光在这一瞬间消失。气势汹汹的舰队没有撞在蜉蝣废墟上,反倒像是冲入了看不见的“大海”中。
过于剧烈的资讯让传递介质过载,连接高川义体的数据线瞬间焦化,高川整个人就像是被强烈电击了一般,抽搐着向后飞撞。当义体从麻痹中恢复过来时,脑硬体的运转还很僵硬,超过负荷的信息让高川觉得自己的思维就像是拥塞的下水道一样。在超越自己所知的空间跳跃中进行观测,让高川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被烧毁了。
尽管数据报告看起来充满了科学的严谨风格,但是,无论那无法理解的数值和公式,还是时不时出现的乱码文字,都让高川觉得并非是一个逻辑性的力量在发挥作用,而是某种趋向于混乱的神秘完成了空间跳跃。尽管在科学中也有混沌计算的研究,不过,从感觉上来说,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三仙岛的引导下,联合进行的跳跃,仍旧超过了它本身的科学技术含量。
尽管充满了无法理解的不可思议的成份,但是,高川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以整体的方式进入了统治局区域,而且,没有落下任何一艘船舰。在进一步的数据报告呈现于投影屏幕的同时,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自我维修也已经开始,奇特的跳跃过程让每一艘船舰都或多或少有了损伤,程度最小也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程度严重的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坠毁。
纳粹利用中继器的力量融入统治局,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无论在科学层面还是神秘方面都与之有所差距,所以,在得到类似的结果时,所付出的代价也全然不同。高川知道自己没有太多休整的时间,屏幕上已经标出了敌人的位置,纳粹就像是蚂蚁一样,在可以探测到的统治局范围内扩张,舰队进入的位置,也同样在他们的扩张范围内。如今,舰队的四面八方都是战场,就连舰队声势浩大的降临,也没有让战火缓和半秒。
与此同时,新的通讯已经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亮起:来自于网络球的,来自于统治局安全网络的,以及完全没有明确身份信息的陌生通讯。
1940 偏差的使者
大量的光态代码在高川面前落下,瞬即就构成不同的人物形象,有男有女,拥有不同的身份,有高川认识的,也有高川不认识的。这些人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降临统治局区域的同一时间就发来通讯,让高川知晓己方的计划还没有脱轨,只是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尽管让纳粹进入统治局区域不完全是己方想要的,但这一事态的发生的确在三分之二的预案中,这些针对可能发生的状况而提前做出的预案有上百种,并且每时每刻都在根据实际情况衍生出更多的预案,目前为止,高川还没有遇到超出这些预案的情况,甚至于就连最终兵器的登场也并非是毫无准备。
有所准备并不意味着可以取得胜利,在事关神秘的战斗中,明知道会怎样却仍旧无法阻止的情况实在太多了,高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就眼下的通讯而言,的确算是一件好事。自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升上宇宙之后,和地球方面的通讯就已经彻底被切断,在和纳粹针锋相对的那段时间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就如同深入敌方阵营的孤军,背负总指挥职责的高川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尽管不觉得会在一开始就变成宇宙中的尘埃,但是,其他船舰的伤亡却不可忽略,时至如今,战损率正如高川所设想过的最坏情况:只能依靠三仙岛去总括其他船舰的运转,尽管在集团效率上有所上升,但却失去了多船舰的灵活性,而且,其他船舰所搭载的诸多神秘也无法发挥出其真正的作用,因为,已经没有人知晓它们到底在什么位置,又如何去释放它们的力量了。
三仙岛的入侵不是万能的,强行让舰队合并的做法,在高川看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举动。正因为孤军深入,所以,倘若没有三仙岛居中策应,强行异化船舰结构,在和纳粹舰队开战的前期,这支舰队就会因为不习惯战场和经验不足的缘故,被纳粹逐一摧毁。
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无论是从战斗的经验还是适应性上,久居月球的纳粹拥有天然的优势,如今纳粹舰队全灭,纳粹中继器带着月球和蜉蝣废墟融合,以此侵入统治局区域,并不意味着它们的失败。在高川的眼中,纳粹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受到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逼迫的缘故。反而,纳粹没有在宇宙战场上击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并不能作为舰队本身力量强大的证明。从“舰队没有获得胜利,以及没有获得举足轻重的关键性胜利”的角度去看待纳粹的行为,高川十分怀疑,纳粹之前的一系列举动未曾不带着一丝审视和引诱的味道。
换句话来说,尽管在统治局遗址中夹击纳粹是事先做好的预案之一,也是计划中最有可能摧毁纳粹中继器的作战,但反过来看,己方进入统治局,也有很大可能是在纳粹的计划当中。
在这种步步危机的情况下,能够多得到一些支持当然更好。转入统治局区域后,通讯的恢复并不让高川感到诧异,这本来也是考量中的一环,但对高川而言,通讯的对方也很有可能带来的并非是利好的消息。高川已经对事态的麻烦程度有了估计。
三方面的通讯分别来自:统治局某个原住民团体的领袖“莎”,一直呆在网络球中继器里的近江,以及借用某种特殊的广播线路和舰队完成通讯对接的“火炬之光”。
“莎”和近江都是熟人,但是,“火炬之光”的代表却稍稍让高川有些惊讶,作为NOG的常任理事之一,“火炬之光”的行动一直都是隐秘的,他们当然参与以“NOG”为名义开展的计划,但是,委派的人员力量并不多,几乎每一个神秘专家都清楚,“火炬之光”的成员数量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多,而这些成员往往都在执行秘密计划,而所有的秘密计划都有一个共同的代号“偏差”。
火炬之光就是这么一个特殊又怪异的神秘组织,他们称呼自己的神秘为“偏差”,将自己的行动也称之为“偏差”,所达到的目标同样叫做“偏差”,仿佛“偏差”就是这个神秘组织的一切理念和行为的核心,但“偏差”这个概念在这个组织中到底涵盖多少发面,延伸的程度有多大,全都不为人具体所知。
“火炬之光”的人员在统治局区域活动并不是奇怪的事情,哪怕他们抛开NOG的名义,而单纯执行火炬之光自己的计划,也在可理解的范围内,他们所做的事情会导致某些意外的结果,也实属意料当中,但是,当他们主动和宇宙联合实验舰队联系的时候,高川只觉得,将会有意外发生在宇宙联合试验舰队身上。
高川接通三方的通讯,以虚拟技术构造出来的身影能够被彼此观测到,对参与通讯的各方而言,这场通讯就是一次相当透明的集会。高川不觉得在这种时候,分别私下和各方商讨事情是好的选择,恢复通讯的这些人,都是计划中必要的帮手,能够有这么一个机会去让彼此了解对方的行动方向,本就是十分难得的情况。
更何况,高川一直都觉得,尽管各方的立场不同,所需不同,计划方向不同,但是,在通往最终结果的道路上,大家所要面对的障碍却是相同的。末日真理教、纳粹和素体生命,无论哪一个,都要比各方各自的能耐更大。倘若无法做到事实上携手共度难关,势必会被这些敌人一一击破。
“如果不需要直接面对中继器的力量,舰队的力量足以扫荡所有的纳粹军队。”高川说:“但是,在开始之前,我想知道,如果我对纳粹军队进行扫荡,会对你们产生怎样的影响。”
“高川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已经开始了。”身姿是“一座坚硬的女性雕塑”的莎用平整得充满了非人感的声线说到:“任何人在这里进行的杀戮,其最终结果都只会成为这场献祭仪式的推动力。在纳粹进入之前,末日真理教就已经开始献祭自己了,我不得不怀疑,纳粹也是献祭的一环。”
“献祭的确开始了,按照末日真理教的习惯,他们不将这个战场上所有活着的生命都视为祭品才是怪事。”火炬之光的代表说:“事实上,末日真理教选择在统治局进行这场仪式,故意引诱所有人下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已经追查到一些线索,这些线索证明,统治局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本身就是统治局机构尚未完成的一项探索计划的一部分成果,而这项探索计划和末日真理教曾经执行过的一个计划有着相同的名字:天门计划。”
“天门计划?”近江颇为玩味地沉思半晌,“据我所知,末日真理教的天门计划是为了完成中继器的建造。那么,统治局的天门计划又是为了什么呢?”
“证据不足,我们只能推断,末日真理教的天门计划使用的正是统治局天门计划的一部分技术,既然末日真理教完成了中继器,是否可以视为,他们相对完成了统治局天门计划的一部分呢?”火炬之光的代表平静地说:“我们都知道,中继器可以做许多事情,大家也都想利用中继器做很多事情,没有了中继器,在这场战争中就没有胜利的机会,甚至连生存都是九死一生。目前地球的情况已经证明了中继器的必要性,近江女士,你能告诉我们,现在地球上还有多少人存活吗?”
“除了进入中继器的人,其他人都已经在中继器对撞的冲击中失去自我意识,哪怕没有完全死掉也差不远了。”近江淡泊地描述着地球上几十亿人类的的下场,其语气和结果都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会议中的人里,就高川一个人觉得不太好受。尽管早就知道中继器的毁灭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也做好了所有人都会在末日进程中全都死光的准备,但是,真正听闻这个事实的发生,哪怕没有亲眼目睹,也已经让他感到口干舌燥了,就连义体也无法遏制他内心中翻滚的情绪,当然,那绝非是悔恨之类的情绪,但是,到底有多少是正面的,又有多少是负面的,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出来。
要不是网络球中继器多少庇护了些许人,大概人类的末日已经在事实上降临了。但是,网络球的中继器又能庇护多少人呢?近江给出的答案是:一千人。这个人数比三仙岛中充当柴薪的人还要少,少得太多了。
粗略统计,时至如今还存活的,拥有自我意识,可以进行思考的人类,已经不超过一千万。其中大部分就在三仙岛上,只有极少部分在NOG的管理中,更少的部分则属于那些仍旧在执行隐秘计划的神秘专家们。
“这已经是既定事项。”火炬之光的人没有太多的动容,实际上,也无法从虚拟投影的身躯上,看穿对方真正的想法,“一千万人哪怕全都动员起来,也无法在正面战场上取得胜利,我们必须走捷径,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方法。我们火炬之光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并因此展开行动,我们仍旧认为,我们即将制造的偏差,将会是胜利的唯一关键。”
“偏差?我记得火炬之光的偏差一直是双刃剑,无论对敌人还是对己方都有极为恶劣的影响,你们现在竟然确定,这是胜利的唯一关键?”一直聆听的莎开口了,并且表现出对火炬之光的巨大成见,高川并不清楚其中真正的缘由是什么,但或许,火炬之光的计划已经和莎的计划产生了某种冲突。
“既然假设制造中继器的天门计划本身就是统治局天门计划的一部分,那么,纳粹中继器的到来,也未曾不是统治局天门计划的一部分。我们认为,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和统治局天门计划有关,那么,网络球的中继器和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也将会在近期出现。如果末日是必然的,末日真理教的献祭定然成功,那么,所有中继器汇聚在统治局中就是必然,但是,现在只有纳粹的中继器抵达了这里。”火炬之光的代表若有深意地说。
“你是想说,中继器无法全部抵达,正是你们所制造的偏差吗?”莎毫不客气地说:“但是,你们的说法完全建立在一个假设上,而你们给出的证据,并没有证明这个假设成立的必然性。首先,我并没有听说过统治局的天门计划,而整个统治局数据对冲空间就是天门计划的一部分同样没有证据,我知道你们是认为,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是为了推进统治局当年尚未完成的天门计划,但是,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可能性也很大,不是吗?”
“如果一定要摆事实讲道理,那么,我们所说的一切当然无法现在就得到证明。”火炬之光的代表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就像是早知道对方会这么反驳般,继续说到:“但是,我们认为有必要阻止中继器继续进入统治局范围。高川先生,恕我无礼,我们一致认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是有机会阻止纳粹进入统治局的。”看似委婉的用词中,体现出来的是毫不客气的诘难。
但是,在立场上,高川也没有接受这种诘难的必要。
“我知道你们的计划了。”高川盯着对方,如此说到,“你们想要让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产生偏差,但并不是促使仪式失败,而是仪式的结果走向一个和末日真理教自己也难以接受的方向。这意味着,你们认为末日真理教所引导的这场献祭仪式,或者说,统治局沉寂已久的‘天门计划’无论如何都会成功,对吗?”
1941 火炬之光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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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川不确定火炬之光的人要做什么,但是,从他们过去的行动风格去判断他们的目的仍旧有一定的把握。这些人就如同狂信徒一样信仰着“偏差”这一概念,就像是从这种信仰中汲取这种概念的力量,然而,并没有人可以直接观测到他们运使这一神秘力量的过程,在更多时候,都是在产生结果之后,他们才宣扬“偏差”的存在。作为这个末日幻境中,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势力最庞大也最诡秘的神秘组织,其成员在战斗的时候所使用的神秘其实并不直接体现“偏差”这一概念,而是其他一些神秘现象。这是一群用“偏差”解释结果,从而推导出过程偏差的人,在很多神秘专家看来,其诡秘之处更在于这些成员自身对“偏差”这一概念的执着,而并非是他们口中那些产生偏差的结果。
因为,如果真的要观测“偏差”,那就首先必须要有一个“正统”的参照。事物从过程到结果,必须有一条可以提前认知到的脉络,才能将这个脉络作为参照,进而形成对产生偏差了的过程和结果的认知。火炬之光的人神神叨叨,但是,他们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做事方式也显得诡谲阴森,正因如此,在大多数神秘专家的眼中,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像是精神病人。
高川不去否定火炬之光的成员拥有神秘力量,也不打算去否认对方所执着的“偏差”。这些人一致认定自己的力量来自于“偏差”,是“偏差”的体现,这是他们的喜好,高川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干涉,但是,当他们决定做一件事情,并且这件事情对所有人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时,高川就不得不慎重——不,应该说,所有非火炬之光的人其实都不怎么希望火炬之光的人干涉进来,正如大家的理解,这些人出于偏差狂信的行为,总是伤人伤己。
“就算没有人说,我也可以猜想一二。大家,在这里把话所明白吧。”高川环视与会者,沉重地说到:“无论末日真理教正在做的事情,是不是还原和推动统治局未曾完成的计划,也不需在意它们意图用怎样的手段去完成——过去的已经证明了,末日真理教只会使用献祭,它们最拿手的就是规模宏大的献祭仪式,总会给它们自己和其他人带来可怕的伤亡,而结果也总是会出现一些可怕的怪异。这一次料想也不例外,我觉得再没有‘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更衬得上它们正在进行的仪式了,这个怪物如果真的存在,那就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怪物。也许统治局也想过这么做,并且,是有目的地如此计划,然后在它们覆灭后,末日真理教继承了它们的遗产。但是,这又怎样呢?我们只需要知道,要不就阻止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要不就阻止这个可怕怪物的出现,要不就干掉这个怪物,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我赞同,根本就不需要理会它们为什么可以做到,又到底会召唤出什么东西。从你们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它们能够完成献祭仪式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而必然会召唤出无比可怕的东西,无论那到底是不是所谓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莎的影像说到:“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考虑的正是,当统治局范围内定然出现一个不知道有多可怕的强大怪物时,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火炬之光的偏差无法阻止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对吗?”近江深沉地微笑着,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火炬之光代表的影像,投向其个人存在的地方,“过去已经证明,你们的偏差无法让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失败,所以你们才无法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神秘组织,也无法让事情的最终结果对你们自己有利。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只会导致一个最坏的结果。”
“……”火炬之光的代表脸上仍旧保持平静,但紧绷的嘴角已经显露出其内心的不平静。高川觉得,他们这一次的举动,有一点儿歇斯底里的味道,就像是要趁着末日到来前的最后一刻,以赌博的方式,去证明“偏差”的意义所在。
“也许是我莽撞了,但我认为,你们的偏差在这场献祭仪式中,所能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在无法阻止末日真理教完成献祭仪式的基础上,让末日真理教召唤出来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失控,进而导致敌人一方的混乱。你是寄望于在那种怪物的狂乱中,让一直作为敌人存在的素体生命,乃至于纳粹和末日真理教都不得不站在对抗那个怪物的战线上吗?”高川沉声到:“你们的脑浆是不是都变成了浆糊?末日真理教根本不在乎他们召唤出来的怪物是否可控,他们追求的只是末日。怪物杀死了所有人?这很好,完全符合他们的意愿,那些渴望末日的人在引导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的末日!你想说还有纳粹?纳粹本就是末日真理教的一部分,哪怕看似如今分化出来,所执行的道路和理念不太一样,但其终点同样是末日,这是根本无法改变的。素体生命?当末日真理教和纳粹都在利用他们的时候,它们也许很强大,但下场已经注定了成为祭品。我的确不清楚当前统治局的局势,要不你来跟我说说,素体生命真的有机会脱离末日真理教的掌控吗?”
“素体生命的繁殖计划已经开始,它们已经无法摆脱末日真理教了。”莎的影像传来沉重的声音,“它们越是繁殖,结果只会让自身越来越靠近祭品。大量的素体生命繁殖体,大量的纳粹士兵,以及必要的末日真理教成员——这些祭品层次分明,其死亡的过程和位置,都已经呈现出清晰的条理性,这全都是献祭仪式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的证据。”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虽然不指望你们的支持,但是,作为盟友,我们已经提醒过你们了。”火炬之光的代表终于开口了,他的影像已经恢复到刚见面时的样子,虽然语气同样沉重,但是,与会者都能从中听出他们的执着,这些人绝对不会因为他人的反对就善罢甘休,来到这一次会议,仅仅是带来最后的通告罢。
“你们在什么地方?”尽管高川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仍旧想要争取一下。
“……在理想乡的大门前,吾等已经聆听到偏差的回响。”火炬之光的代表,就像是代替不存在这里的某种存在,用仿佛末日真理教的教徒祷告时发出的梦呓般的声音,述说着:“吾等顺流而下,在两岸的交汇处,寻找通往偏差的钥匙。意图得救者将成为祭品。第一夜,奉上选中的活祭;第二夜,撕碎紧靠着的两人;第三夜,赞颂那高贵的名字;从第四夜开始,到第八夜结束,完成余下之祭;第九夜到来时,将无人生还;第十夜,偏差终至。”
如此述说着,他的影像重新分解成光态的代码,复又渐渐消融于空气中。
离去的身影已经消失,高川的内心却浮现惊愕的情感,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他似乎也能听到这所谓的夜之回响,但是,他曾经听闻的,在描述上和火炬之光的这人所描述的有些许不同。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仿佛预言诗正被他自己称之为“黄金碑文”的东西。当然,虽然大体上相似,但是,从遣词用句上,高川觉得自己所听到过的更为韵律优美,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偏差”这个用词,反倒是“魔女”这一用语更为突出。正因为用词不同,节奏也有所差别,所以,两者所描述的过程其实有着细节上的差异。
高川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从何人口中听闻“黄金碑文”了,正因为印象模糊,所以就像是自己天生就知道,就像是最初吟诵这诗歌的声音,仍旧存在于自己的内心深处。高川一直都觉得,这是“江”或“病毒”的预言。高川不怀疑自己的直觉,那就必须怀疑火炬之光的人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这个所谓的“偏差回响”,亦或者说,高川怀疑,这个“偏差回响”体现的正是“黄金碑文”的偏差,亦或者,火炬之光的人追逐偏差,却最终得到了一个对他们自身而言也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充满了偏差的启示。
另一方面,如果主观上把“江”、“病毒”和这首诗中的“魔女”及“偏差”等同起来,那么,或许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火炬之光的人尽管一直在抵抗末日真理教,是nog的成员之一,但他们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其实从本质上根本就不是抵抗末日,而是催化了末日的到来,他们本身的行为目的和最终导致的结果之间,从来都存在着巨大的偏差。这完全就是“神秘专家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能阻止末日,而反而在不经意中推动了末日”这种说法的有力证明!
这种感觉很不好,尽管每一个神秘专家都有深刻的亲身体验。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的结果,从长远距离来看,完全和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结果背道而驰。但是,火炬之光的情况,已经不再是个人的体验,而是集团运动的结果。这些人追逐着偏差,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嘲讽性的偏差吗?
“他们没救了。”近江打破沉默,说到。
“我们无法阻止他们的话,他们会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第九夜,无人生还;第十夜,偏差终至——他们是寄望于无人生还之后的偏差吗?难道那个偏差还能让所有人都活过来不成?”莎虽然说着不满的话,却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她的影像一直都很稳定,平淡,没有太多的人性化特征,而仅仅只具备一个人形而已。
“可以观测到他们吗?”高川看向近江和莎。她们两者,一个是超凡脱俗的研究者,一个是统治局神秘技术的继承者,如果两人都无法在统治局遗址中确定火炬之光的位置,那就意味着,那可怕的不断推动末日的神秘,一直都笼罩在火炬之光身上——由此可以确定,火炬之光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纳入到nog中,他们被所谓的“偏差”欺骗了,而他们在不自知中,也骗过了nog的所有人。
这已经是进入统治局范围以来,高川所知道的最坏的消息。
然而,近江和莎证明了高川的想法,她们的确无法确认火炬之光的位置。从她们自身的感觉来说,并不是观测范围无法覆盖到火炬之光存在的地方,而就像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让所有对火炬之光的观测都发生了偏差,导致无法确认他们的所在,无法实际掌握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其实,在网络球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这种情况一直存在。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是仅次于末日真理教和网络球的大型神秘组织,并且,无论是末日真理教还是nog都无法直接覆灭他们。”近江对火炬之光的了解显然比其他两人更多,“观测他们时所产生的偏差,是很多神秘专家认同火炬之光的偏差性神秘的主要原因,如果没有这么浅显的体现,每一次都从结果去解读‘偏差’的这些人就真的只是一群疯子了。”
“不能再指望火炬之光了,如果有必要,必须把他们视为敌人。”高川下定决心说:“不过,无论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推动了末日,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必须假设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百分之百会降临的情况,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发现有破坏这场献祭仪式的可能性。”顿了顿,他沉声问道:“近江,莎,我们有对付那种怪物的切实有效的方法吗?”
1942 基本点
要对付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仅就高川自己而言,根本无法可想。他甚至很难想象“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具备怎样的特征,又会导致怎样的神秘现象,基于“人类”、“集体”、“潜意识”、“怪物”等等关键词描述,他只能不断放大自己的想象,却来到了一个未知而迷蒙的边缘,他所想要认知的物事正以一个虚幻的轮廓,向着他无法企及的远方蔓延而去。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潜意识呢?又有多少人谈得上对“意识”有所研究呢?当“意识”这个概念概念放大到“全人类”这个范围,就只剩下可怕的难以测度的神秘感了。迄今为止,所有试图深入人自身意识范畴的研究者,终究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幻觉中,从而让自己也变成了精神病人。而所有自称研究“意识”,自身意识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人,终究只是徘徊于意识的表象而已。
推究意识作用的原理,解析意识产生的范畴,解剖所有能够归入意识范围的现象,将认知转述为可以传递的数字、语言和系统理论,这是多么愚蠢又笨重的做法啊。然而,即便只是这种拙劣又笨重的研究,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仍旧没有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信服的。
人们可以从身体的结构和变化去研究意识,也可以从纯粹的心理反应去研究意识,可以从身体里传到的能量去研究意识,也可以从构成身体的物质形态去研究意识。“意识”这个概念跨越了唯心和唯物的范围,从古至今,人人皆望而兴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事关其表面的成就,就已经欢呼雀跃不已。但也正因为研究意识的人自身也明白,自己只涉足了何许渺小的一部分,所以只能沉浸在那构架于自身认知和想象力的恐怖之中。
由此体现,意识本身是超越性的,是跨越性的,是超出人类已知范畴之外的事物,是有文明以来的人们只能徘徊于门边的事物。人们不由自主将“意识”的地位拔高,无论是在个体还是群体上,总是喜欢,亦或者说,只能够用自己那贫乏的想象力,去构架一个意识崇高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神秘似乎都有迹可循,但终究受限于想象力,那些架空出来的痕迹毫无说服力。
人们似乎总是在,也只能在想象中,去描述意识是何等可怕,何等的高高在上,扎根于自我认知的本质,却又放飞于未知神秘之中。
高川也不例外,他自认无法真正理解“意识”到底是什么,也理所当然的,无法去真正摸索出意识所隐藏的秘密和恐怖。“整个末日幻境就是一个意识构造的世界”这样的认知,是他行走在这个世界的基本盘,但也正因为如此,对于涉及意识构造的恐怖怪物,也全然束手无策。
很显然,那东西倘若真的存在,那就绝对不是“自己一想,就会消失”的东西。倘若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无视它的存在,亦或者,进一步假设,所有人都否认其存在,那么,它就会消失了吗?高川觉得答案也是否定的,因为,如今这个世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死光了,而且还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死得更多,到了最后,几乎就是无人生还的局面。在这个被称为“末日幻境”的意识形态表现中,个体和自我最表面也最直接的意识表现,那一个个鲜活的思想和情绪,全都消失殆尽,那么剩下的会是什么呢?高川猜想自己的答案:那就像是扒开了意识的外皮,将其更本质的一面体现出来,意识从本质上没有消失,而仅仅是表面形态消失了。
进一步按照“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这个概念的基础去假设,那就必然存在“这个怪物出于集体意识深层本质之中”的结论。高川根据自己的想象,将之形容为一个钻进了苹果中的虫子,当通过种种手段,削掉了苹果表面的皮肉后,这个虫子理所当然会露出来。然而,作为苹果表面皮肉的一部分,乃至于将自己当作是更接近果核处的果肉,那又如何能够对抗这只虫子呢?它本来就是要吃果肉的,它所处的未知和所具备的形态,是相对于果肉的强大动态,而一层层的果肉,对它的尖牙利齿是不设防的。
如果,果肉可以杀死虫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绝非是果肉长出手脚,而是果肉本身就带有针对这只虫子的毒性。
然而,如何让自己等人“带有毒性”?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高川可以解答的范畴,换个角度来看,在病院现实中的血清研究,不正是让“果肉滋生出针对虫子的毒性”吗?然而,那些研究全是失败的。
既然无法让“毒性”产生,又无法避免虫子的啃食,那么,如何才能对抗呢?高川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已经持续了很久,毋宁说,这种思考从很早以前,就由知晓境况的其他高川思考过了,那些思考伴随着高川人格的死亡和再诞,传递到了如今,但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义体高川陡然想起了少年高川,对方的行为和思想,都在试图另走蹊径,而且,排除桃乐丝和系色等人的因素后,无视那几乎天真的理想化之后,反倒是他给出的答案最为接近目标。
少年高川认为“江”和“病毒”是不同的,虽然或许从构成本质上是一致,但却从意识层面有所差异。重新回到“意识”层面,在“意识”层面让人束手无策的东西,就只能通过另一个同样在“意识”层面处于同一个高度的存在去谋杀之——于是,要让飞虫不再啃食果肉,那就让飞虫改变其本性,或改变主动其行为的意识,例如让它“觉得不想吃了”亦或者“不好吃”,促使离开。同样的,战胜“病毒”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自然就是让一个倾向于“不毁灭所有”的意识去取代那一直以来不断伤害所有人的侵蚀本能。
义体高川不由得想到,少年高川是倾向于“病毒”并不具备一个严格的自我意识,而仅仅是真如病毒一般运转本能的东西吗?如果,“病毒”是高智慧的,乃至于是从思想层面同样具备超越性的存在,那么,即便“江”真的是“病毒”的另一种意识形态,是相对于“病毒”本体意识,犹如潜伏副人格一般的存在,这个副格又如何去取代正格呢?在这个过程中,“高川”又能发挥出多少的效用呢?
虽然仍旧障碍重重,让义体高川不觉得会比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更顺利、更切实、更有成功率,但是,少年高川的想法和谋划,的确从另一个角度上,直击了问题的根源——末日症候群患者只是病人,所想要的只是让病痛消失,制造“血清”,研究针对“病毒”的特效药,和“病毒”正面对抗,是一条路子,但却并非是唯一的道路。无法杀死“病毒”,“病毒”还会继续存在,没关系,只要“病毒”不继续侵害患病者就行了。因为,哪怕是在正常的环境里,病毒也从来不少。人类没有认知到,却的确存在的病毒是存在的;人类认知过了,却因为种种因素变异成更加可怕的病毒,此类情况也时有发生;让人类束手无策的病毒,也从来都不仅仅是导致末日症候群的“病毒”。
义体高川每一次想到这里,都不由得叹息,少年高川的想法,是何等理想化的设想啊。但是,正因为太过理想化,太过浪漫,太过感性,所以才无法得到其他人的认可,除非,这个设想真的变成了事实。而在变成事实之前,少年高川只能孤军作战,而变成事实之后,曾经为这个设想而吃尽的苦头也不会有所回报,亦或者说,能够活下来,继续生活下去,就已经是得到回报了。
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到“病毒”,高川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将会是何等超乎自身想象力的状况,更何况,在他的猜测中,“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正是“病毒”在这个末日幻境中的一个表象,只是,比“病毒”过去的任何一次表象都更清晰,更接近其本质,更有一种实质化的感觉。如果想要锁定“病毒”,观测“病毒”,直面“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就不可或缺。借由“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怪物”去研究“病毒”也同样是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中的一环。
“最终兵器”、“江”、“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和“末日进程”。至今为止,这四个词汇所代表的事物和变化,是桃乐丝和系色公认的最能体现“病毒”的存在表象。仅次之,就是“末日真理教”、“魔纹”和“少年高川”。再次之,才是“中继器”、“统治局”、素体生命、其他神秘专家和各式各样的灰雾恶魔,以及轻重不一的神秘现象。
从这个角度去看如今的局面,“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会出现,甚至比其不出现更好。
桃乐丝和系色不知道究竟准备了什么,义体高川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而仅仅从自身所知晓的情报去判断,要对“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进行研究,首先就必须确保拥有对抗它的力量。然而,哪怕是“干掉了末日真理教和纳粹的两台中继器,保住了网络球的中继器”这般如此美好的设想局面,也很难肯定,最后一台中继器能够对付这个怪物。既然末日真理教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其召唤出来,甚至不惜献祭,甚至于用最保守的方式,拼掉了己方所拥有的中继器,那就一定意味着,如果不是这个怪物拥有超越中继器的力量,那就是这个怪物的出现,是末日真理教更进一步追求末日的前提之一。
满打满算,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正在被网络球的中继器纠缠,纳粹的中继器由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和统治局原住民势力携手对抗,末日真理教巫师、素体生命和纳粹军队全都变成祭品,敌方也还有最终兵器没有出动。而己方,似乎暂时撬不出多余的力量去对抗最终兵器了。或许,只能寄望于不知道如今在何处的少年高川,但就算是少年高川,也不是最终兵器的对手。
无论如何,都很难利用手中剩下的牌面凑出超过三成几率的胜局来。
义体高川在心中盘算着,对于“如何才能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对抗”这个问题,莎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但是,近江却认为这不是大问题,她如此回答到:“只要在对抗失败前,将时间机器启动就没问题。”
时间机器……高川不由得想,最终答案还是要回到这个研究成果上吗?
高川当然知道近江的时间机器,如今所展开的计划,时间机器正是当仁不让的核心,但是,近江的时间机器到底能够产生多大效用,在其启动前,却完全无法判断,只能从它启动的限制条件“必须按照规定次序去毁灭中继器,才能为时间机器正确运转”这一点上,去判断其必然拥有匪夷所思的效果。
但是,无论将其设想得何等匪夷所思,甚至超过了“中继器”,也很难在与“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做对比时,让人觉得有太多的胜算。
近江的所言,正是其对时间机器的信心体现,就像是在说,哪怕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也无法阻挡她的时间机器对整个末日幻境的扭曲。
高川无法理解她的信心,但是,他只能去相信桃乐丝、系色和近江。
“……我明白了。”他如此说到。
1943 隐性共鸣
少年的身影在满是残骸、火花、碎石和废房的街道上徜徉,他环顾四周,只听到剧烈的声音和震动从上方和下方传来,却没有看到造成动荡的源头。在这个不知道有多么宽敞的空间里,一个城市的废墟伫立着,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战火已经熄灭,还能够动的东西似乎都已经离开这个地方,遍地的尸骸有人形的,也有非人形的,有无机的,也有有机的,甚至是辨别不出究竟是无机还是有机的材质。畸形的人,畸形的生物,畸形的机械,全都在一场大火中烧焦,如今被依稀的迷雾遮掩。
高川听不到任何动静,直觉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活着的气息,但他十分清楚,统治局里一个个区域彼此隔离,在如今自己所在的区域之外,关于人和非人的残酷战争还在持续。他不想被卷入其中,他了解事态的发展,杀死那些人或非人一点用都没有,既不能救人,保全自己更不需要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那些疯狂的家伙面前。如果需要战斗,那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迫不得已,二是以战斗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果达成目的的方式可以选择战斗和不去战斗,他一点都不想浪费自己的精力投入到那永不完结的战事中。
在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完成前,战斗不会结束,死亡如影随形,在其献祭仪式完成之后,死亡也不会结束,而更可怕的是,就连死亡本身也会变成一种活生生的诡秘。
高川不太清楚自己还能做什么,要阻止末日真理教的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在利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撞击五十一区中继器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他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活过那场撞击,但事实是,被阮黎医生控制的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拥有极为妥当的逃生系统,将他一口气送入统治局遗址中,并且彻底避开了正在发生惨烈战事的区域。
尽管进入统治局是后继行动的一个新起点,但是,在末日真理教完成献祭仪式前,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引导自己该往哪里去。高川想要找到义体高川,利用他和桃乐丝等人的计划去推动自己的计划,为此,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超级高川计划的发展也是必须的,之前没有立刻和义体高川汇合,正是为了审视自己的计划,并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如今所有的审视和准备都已经完成,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其实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事情。
不需要去正面对抗末日真理教,阻止它们的献祭。不需要去打击素体生命,阻止它们的繁殖。不需要袭击纳粹,阻止它们的战争。同样也不需要去阻止抗争这一切的其他人:网络球、原住民还有包括义体高川在内的独立行动的神秘专家们。这些不同立场的不同行动,全都是促成计划后半段的要素,阻止这些人或非人正在做的事情,只会让自己的计划延缓或搁浅,没有任何好处。至于这个末日幻境的“末日”,那更是从根本上无法阻止的。
在锁定“病毒”,并对其做出一定程度的事情前,所有对末日幻境乃至于病院现实的干涉都是有限且肤浅的。而无论是要找出并锁定“病毒”,还是对其做点什么,都是必须由浅入深才能完成的事情。哪怕如今看起来距离这个末日幻境的“终末”越来越近,高川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却仍旧不多。他十分清楚,如今的自己就像是那准备啄食尸体的乌鸦,只等着更多的杀戮、死亡、悲剧和尸体的出现,以如此恶劣又残酷的姿态,等待着一场饕餮盛宴——也许自己也将会被摆放在野性的餐桌上。
乌鸦,不详的象征,大自然的清洁工,食腐者……其出于本性的行为是正面的,其被人理解的意义却是负面的。没有人期待乌鸦到来,但它就在这里,站在为人所不注意的枝丫上,用那锐利、深沉又野性的目光凝视着。
高川从口袋抓出香烟,软纸包装的烟盒早已经被压扁,但是,它其实并非一开始就在口袋里,而它出现在口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个凄惨的模样了。在末日幻境里,高川知道自己总能搞到香烟,自己身上的香烟永远都是骆驼牌,他数了数香烟的数量,只剩下四根,仔细想想,过去这些莫名而来的香烟尽管都不是全新的,但其中香烟的数量却更多。高川突然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些香烟,无论是其出现的方式和时机,还是品牌和数量变化,包括其外表包装的模样,全都是带着某种发自自我内心深处的意义——这并不是因为自己习惯抽烟,习惯抽骆驼牌的香烟,它才会出现。
如果说末日幻境是末日症候群患者集体做的一场互动噩梦,那么,在这个噩梦里活动的,也绝非是他们发自本性、本能、人格、习惯、情感和理性认知而综合产生的表面意识,而是那至今也不为人所了解的意识深处的活动。并且,不仅仅是个体意识,一个庞大的直接的联系,将所有人在意识深处的对接和互动,以一种人们自身可以理解的方式呈现于这个噩梦中。所有正在发生的一切既是梦,也是真实,因为,这一切正是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自身的意识活动所造成的,倘若最终会伤害到什么,那正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自己。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研究者和哲学家能够明白剖析“意识”这个概念的方方面面和真理本质,也就意味着,任何扎根于深层意识活动,却表现为一个浅薄的外在表象的事物,都必然带有无人能够了解的一面。这无人可以了解的一面就是秘密,是神秘,是自从拥有意识以来,就存在于意识的动态中,存在于本性和本能的活跃中。人们改造物质,利用能量,去让自己能够在一个活色生香,可以观测和触碰的世界中生存下来,但是,人们却从来都无法确定,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知识,是否已经可以从全方位解释自己所做的这些行为的本质。
经典力学是正确的,但微观和宏观却有着更加截然不同的力学原理,但是,又有谁可以确定微观的极限和宏观的极限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微观上,量子概念是一种假设;宏观上,宇宙的范围更是一种带着猜疑的理论描述。谁能够肯定,真的存在一个不可再分的最小结构?谁又能肯定,自己理论中成立的宇宙,是否真的就是这个样子?
观测的界限,思考的界限,在所有人的身上都存在,任何无视这一点,而试图用想象力拔高这个极限的行为,都只是幻象。然而,在末日幻境里,所存在的,正在变化着的无法认知和理解之物事,那对人类而言本质性的灾难,可不是幻象。
高川思考着,他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思考。他将香烟点燃了,一边走在萧条的废墟中,一边冥思苦想。他十分清楚,自己所有的思考百分之九十九都会成为无用功,而所有的思考行为,也同样是自身精神状态的一种病态体现,而思考的过程往往会导致注意力的下降,而思考的结果也往往是充满了猜疑和想象,对行动并没有太大的促进作用。
总而言之,在末日幻境里,一个身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进行思考,这个行为本身就是病态的,而且是有毒的。高川知道,自己越是思考,就越是会沉浸在漫无结果的思考过程中,哪怕自己知道这有害无益,也宛如中毒般,不由自主地去思考更多……然后,就连自己到底在思考什么,都会变得没有一个明确地目标,即便自己一开始是有序地,有明确目标地进行思考,但是,一定会在得出结果之前,就会岔入另一个看似无关,却又并非完全无关的方向。
所有的念头在脑海中发散,高川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根本无法做到诸如“形散神不散”的程度,因为,这个发散过程,并不是由自身的主观意愿推动的,也绝非是正常时的自我本能,而被病态扭曲的本性,宛如脱缰野马一样运动的象征。
高川就这么吸着永不烧完的香烟,一边在废墟中跋涉。他的身体动作越来越机械化,但是,脑子里的活动却越来越剧烈,在他的思维和行为之间,一张看不见的隔膜正越来越厚。在失去主观意愿的引导后,一个出于意识深处的召唤以及一种出本能的催动,越来越直接地主导着他的行进,将他带往一个他所不了解的方向。
……
宇宙联合试验舰队持续对周遭区域的敌人进行扫荡,在猛烈的炮火中,人和非人都变成尸骸,之后连尸骸都化作灰烬。纳粹士兵和受到控制的安全卫士就像是洪流一样碰撞在一起,之后,双方都陷入狂乱的模式,相争着把自己的对手撕个粉碎。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在三仙岛的引领下,就如同黄雀一样对这些发狂般的敌人发起攻击,几乎一次常规舰炮的投射都能带走一大批破碎的尸体,然而,敌人数量堆积的效率比舰炮扫荡的效率更高。
哪怕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一直都没有落地,但是,敌人那疯狂的攻势和源源不绝的数量,足以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在撤退,正如“莎”提醒的那样,义体高川同样利用高度优势,观测到了那稀奇古怪的脉络。尽管己方的杀戮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整个战场都是无序而混乱的,但是,当尸体倒下的时候,却似乎拥有某种韵律,明明是丑陋的,却又扣人心弦,让人觉得,那生命消亡的过程是有秩序的,一个宏大的规则严格地控制着每一个死亡,让这些人和非人在一个规定的时间地点,以规定的姿势,沿着规定的方向去死。
这种宏大的感觉往往用“错觉”的方式表现出来,但是,受限于人自身的认知和理解,展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些情况,自己本能所感受到的东西,到底是否真的应该当成错觉呢?对于常人而言,当然是错觉的,不会去理会的,但是,对神秘专家而言,这些错觉也好,幻觉也好,哪怕是陡然浮现心头的一个模糊的想法,都必然带有深刻的,自己主观上无法完全理解的意义,其本质是描述了真实变化的一个侧面。
“没有办法了。”义体高川凝视着屏幕上的死亡数据,所有可能具有某种规律性的数字都被提取出来,进行进一步的筛选和对比,最终以更直观的图像和表格呈现出来。那个不真切却可能存在的宏观上的韵律,似乎正在一点点被剥去那朦胧的面纱,让观测者高川本人越发感到束手无策。“莎”是正确的,正在进行的献祭仪式,哪怕只是整个献祭阵容的一个小小范围,连给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造成麻烦的综合实力都没有,也仍旧是舰队无法阻止的。
当必须进行战斗的时候,战斗行为本身所具备的意义就已经超出了战斗开始前被赋予的意义。那混乱的,膨胀的,丑陋的,恶毒的意义,正以一种可以被人懵懂认知到的原始方式,去重新定义正在发生的战斗。
不仅仅是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突入的这个战场是这样,几乎所有正在发生战斗的地方,都是如此,而无关乎到底是谁在战斗,无关乎是哪一方带着何种目的去制造死亡。
“不要理会这些一定会死掉的家伙了。”近江对高川说:“杀死他们是无法阻止他们的,阿川,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江’已经出现了。我们的陷阱已经开始测试,需要你去补完最后的环节,这是在正式行动之前的一次检测和预演。”
1944 聚合的前奏
“江”出现了——近江是这么说的,高川认为自己没有听错,当然,要说对这个消息十分惊讶也太夸张了,在这个末日幻境的最后时刻,在各方角色都粉墨登场,又以悲剧的结局轮流退场的现在,必然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超乎寻常的怪物。地球上的人类死了百分之九十九,末日真理教三巨头之一的新世纪福音崩溃了,女巫vv及其三信使下落不明,网络球也只凭最后一口气吊着,最终兵器已经出现过,就连中继器也相继被摧毁,就高川所知,拥有足以改变局势的力量的人和非人之中,就只剩下“江”和“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没有登场了。
如今,只要脑子还有点清醒的人都知道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已经无法阻止,“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被召唤出来只是迟早的问题。那么,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登场前,另一个象征了“病毒”某一面的“江”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也绝对算是可以预料的情况。
和真正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其存在最早由意识深潜者推论出来的“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不同,“江”虽然也十分神秘,但在有记载的观测中,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甚至于,“江”展现其神秘的次数,要比“最终兵器”出现的次数多上不少。
对于这次末日幻境的各方神秘势力来说,“江”或许是一个陌生又强大的存在,它一直都不存在一个单一的实体,哪怕以某个女性实体的方式被观测到,观测者的数量也绝对不会太多。基本上,见到它的个体形态的人都死了,甚至于,如果只因为观测到“江”的某个实体表现,而将这个实体表现视为其全部性质,那就一定会走上歧途。
从过去到现在,真正谈得上可以用一种深入的角度观测到“江”的人,就只有“高川”本人而已,并且,在统计数据中,所有“高川”之中,最常感受到或观测到“江”的,就只有少年高川而已。对于“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义体高川在自己那太过深层而变得模糊扭曲的记忆中,有着这样一个判断:“江”就在“高川”内部,不仅仅是在物质态身体的内部深处,也同样是在自我认知和意识形态的基盘上。
“江”的存在无法用现有的人类概念去定义,它并非是能量,也不是物质,无法得知其构成,它在许多时候,就像是“高川”梦中的一个存在,也像是一个幻觉。少年高川之后的每一个高川,哪怕是义体高川自己,也曾经在探求自我,挖掘自身潜力的时候,听到过像是幻听一样的声音,那声音往往像是自己内心的一个想法,但却是女性的声音,那是一种音色在脑海中的回荡,就如同聆听到印象深刻的音乐后,哪怕音乐停止了,也仍旧会在脑海中回响,如余音不绝,绕梁三日。
当听到这样的幻听,看到那朦胧的幻觉,感受到一种仿佛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东西,一种主观而直觉的念头会就这样陡然跳出来,告诉自己:这就是“江”。
“江”就在“高川”的里面,就在里面的深处。因此,理论上高川所在的地方,“江”都存在于那里。但是,对义体高川而言,这种偕同的情况,在这一次末日幻境中又有些不同。因为,这一次末日幻境中,存在“高川”的两个个体。也许作为“高川”自己,并不认为自己被分成了两部分,亦或者说,哪一方是另一方的克隆或伪物,哪怕存在复数的个体表现,也仍旧拥有自我认知哲学上的一统性,从根本上阻止“高川”从事实上的变成两个。
但是,少年高川的存在是特殊的,毋宁说,相对义体高川而言的另一个少年高川表现形态,一直都被怀疑是“江”故意做的手脚。“高川”对自我没有偏向性,但是,“江”明显对个体表现形态不同的“高川”拥有十分明显的倾向性。义体高川可以感受到自己深处,“江”一直存在,但是,“江”以更真切的实体方式表现出来时,却总是会在少年高川身边。
直至如今,义体高川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江”的个体表现,但是,“江”出现的时候,一定是在少年高川身边——这样想法十分强烈,让他无法认为是一种错觉。
这也意味着,“江”既然已经在统治局遗址中出现,那就代表少年高川也已经抵达此处。义体高川想到这里,立刻就生出了一种冥冥中的感觉,仿佛在证明他的这个想法——少年高川控制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撞击了五十一区中继器后,就进入了统治局遗址,只是,只凭借这种程度的共鸣,无法判断对方到底在哪一个区域。
究竟是“江”尾随少年高川进入这里的,还是一种更复杂一些的理由,营造出“江”必然会和少年高川汇合的状况?义体高川不由得想着,假若实体化的“江”和少年高川因为某些原因,暂且没有汇合,那么,趁这个时候狙击少年高川,是否就无需忌惮“江”对少年高川的眷顾了呢?
说实话,义体高川打从诞生开始,就一直听闻少年高川的传奇。在那个时候,“少年高川是最强大的高川”,“义体高川在许多方面并没有少年高川的灵性”等等说法就一直存在,尽管义体高川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战胜另一个已经死掉的高川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为了责任而诞生下来的自己,也从来都不需要证明自己有多强大,因为,计划需要的不是强大的人,而是最适合的计划过渡人选,所以,对于那些将自己和已经死掉的“少年高川“做比较的言喻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哪怕之后,少年高川在一种诡秘的情况下复苏,并以一个切实的方式,和这个末日幻境的其他人发生交集后,诸人对少年高川的感觉可谓是忌惮非常,并且,这种忌惮的程度甚至有一种审视义体高川本人的味道。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从来都不愤恨,也不嫉妒,就算突破了脑硬体的限制,拿回了自我情绪和感性,也从来都不会为这种事情而动摇。
少年高川如何如何,如果他还活着有多好多好,亦或者,他复活之后又是何等可怕的大魔王——诸如此类的表达,不仅仅会从明确的言语中表现出来,也会从行为和计划所体现出来的思考方式中表现出来。仿佛所有见过少年高川的人,都会对他下一个“最强”的定义。
在“强或不强”的问题上,义体高川当然觉得少年高川很强,别人说“少年高川是最强”,义体高川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反驳,然而,在假设双方必然用战斗的方式决出一个胜负时,义体高川的第一个念头总会否认这个假设,对他自己而言,“高川”之间需要你死我活的厮杀,是十分不可思议的,难以理解的,因为,“高川”本身的存在意义,从来都不是成为最强者,在这个末日幻境里变成最强,也没有任何意义。“高川”之间比较出高下,对战胜“病毒”又有什么帮助呢?无论“高川”有多强,也仍旧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仍旧是“病毒”的受害者,天然就不会比“病毒”更强。
所以,哪一个“高川”是最强的,这一个论调本身对“高川”自身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这个从根本上就被义体高川否定的假设,却仍旧不断被他人强行成立,仿佛这些对“高川”自己没有意义的事情,对其他人而言,拥有某种必要的意义。
那么,在强行去断定“高川”之间谁强谁弱的问题时,就不得不延伸出更进一步的假设:如果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彼此之间发生战斗,那么,谁可以干掉谁?对神秘专家而言,在这么一个必然的战斗中,以一个真切的胜负去作为强弱的证明,一直都是喜闻乐见又充满了可信度的办法。
在这么一个极端的强行的假设条件下去做对比,哪怕是桃乐丝等人也有兴趣,因此,义体高川也不得不强行去做这个判断:自己和少年高川,谁更强?
当然是少年高川——这一想法,义体高川的回答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迟疑。
但是,在这个强行的极端的必然的假设战斗中,胜负却和这个从来都没有改变的想法无关。因为,真正决定胜负的,一定不是“高川”自己。
一直存在于“高川”深处的“江”,才是胜负的主因。换句话来说,排除掉“江”的存在而单纯考虑“高川”的胜负,也同样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高川”是如此深刻地认知到,“江”和自身的关系是如此的密切,如此的深入,根本就不能简单分割为两个不同的个体去分开来看待。
那么,这样没有意义的假设,如果再一次强行成真:“江”的因素被从短时间内排除的情况下,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哪一个能够赢得战斗?
义体高川终于可以在这个时候艰难地给自己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也许我可以赢。
要问为什么,理由当然是说不出来的,也许在旁人看来,理由有很多,但是,义体高川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战胜少年高川,并不基于那些琐碎的个人战斗能力、战斗风格、能力特性和思维本能等等理由,而是出于“少年高川的存在性”这一更加根本的认知上。
在桃乐丝等人眼中,如今的少年高川或许是必须慎重对待的敌人,但是,在义体高川的眼中,一旦少年高川在没有“江”的眷顾下,和自己见面,那一定代表着,两个“高川”将再次成为一个。两人之间根本就不会战斗,因为,少年高川必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也许他人会觉得,放弃自我人格而成为新的高川,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对于人格不断死亡又诞生的高川而言,这全然不是什么让人恐惧的事情。
反而,从事情发展的角度上,当“高川”只有一个的时候,“高川”的作用才能最大成效发挥出来,而这么一个能够发挥最大作用的“高川”,甚至能够对“江”造成一定影响的“高川”,才是最被高川自身需要的“高川”。
为了战胜“病毒”,为了拯救自己所爱的人,“高川”十分清楚,自己要是没有这点觉悟,那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打破思维的疆界:自我的形态是可以否定的,也是可以改造的,人格的意义不再高贵,犹如朝生暮死的孑虫,放弃自我认知中所有的有形,只保留那无形的本质。如此,才有可能在连物质形态和精神意识都要被扭曲的病痛中,维持自我的存在,去争取战胜痛苦根源的机会。
当一个人不确定自己是谁的时候,当一个人开始否定自己的时候,真正的变形就会降临其自身,而这种变形也往往招致真正的死亡——为了避免在末日症候群的痛苦中,被那异常的病变扭曲成这副模样,“高川”在恐惧中不断思考,才在自己彻底变形和死亡之前,得出如何才能让“高川”存在下去的办法。
这是“高川”得以存在的最根本认知,所有的“高川”在行为和思考中,都将不可避免地遵循这个根本认知,因为,只要稍稍否定这个根本认知,自我认知就会崩溃。那个时候,连“高川”都将不存在,也就更谈不上“哪一个高川更强,哪一个高川应该牺牲”的问题了。
而只要不否定这个根本认知,“高川”终究只有一个,便是必然的情况——义体高川了解自己,十分清楚身为“高川”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而在这个本质的认知上,少年高川也其实没什么两样。双方必然遵循这个本质的认知,从而做到在“高川”这一自我概念范围内的自知——义体高川知道少年高川,就如同他知道自己一样,不,应该说,少年高川本来就是“自己”。
只要“江”无法出手,那么,“高川”重新成为一个就是必然——正因为“江”已经干涉了少年高川的存在,所以,很难确定,它不会再干涉第二次。义体高川有理由怀疑,其实,在少年高川存在的这么长的时间里,“江”已经不止一次干涉过“高川”的复合了。
1945 舰队权限转移
“真的确认了“江”是独立出现的吗?”义体高川再一次强调到。
“……是的。”近江说。
“那么,再确认一次,你们是想要让我接触“江”,还是接触另一个‘高川’?”义体高川慎重地凝视着近江,仿佛可以穿过这层虚拟的影像,看到那不在影像中的桃乐丝。
“当然是接触“江”,机会难得,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取得更多的数据,恐怕接下来就没有机会了。这些数据对计划的完善有很大的积极作用。”近江没有因为义体高川的态度而改变原来的决定,她知道这个男人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双方的想法无法在同一时间完成——接触少年高川的话,义体高川就会立刻触发超级高川计划的进程,那时己方将缺乏足够的战力去面对“江”。可以说,目前包括中继器在内的所有战斗力都已经处于兑子的僵持中,能够选择前往哪一个战场的,就只有义体高川本人而已,就连“宇宙联合试验舰队”都无法妄动。
“你们是希望我单独去面见“江”吗?”高川问。
“必须如此。“江”可不会对除了‘高川’之外的其他人客气,其他任何神秘专家在“江”面前的死亡率都是百分之百。”近江回答到。
另一侧的“莎”只是沉默无言,她不太清楚双方口中的“江”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就连这些拥有强大实力的外来者也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带着强烈的悲观论调,足以说明那个叫做“江”的东西有多么可怕。如今的“莎”在局势的压迫下快速成长,在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形态后,她真正比大多数人都更能明白,由“瓦尔普吉斯之夜”改造而成的“中继器”究竟有多大能耐。正因为知晓底牌的强大,因此,才更加忌惮那些比强大底牌还要显得强大的敌人。
也许,己方暂时还没有碰到那个“江”,但是,直接要求这些外来者放弃针对“江”的策略,而把重心转移到纳粹和素体生命身上,大概是不可能的,而且,从局面制衡方面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莎”十分清楚,如今在统治局里,把“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的势力实在不少。无论是对末日真理教,还是对素体生命,乃至于这个从未见其面的“江”,大概都是这样——如果自己面前没有一个明确的对手,它们就会去寻找另一个对手。
如果这些来自“网络球”的外来者不去制衡“江”,那么,“江”大概会找上门来吧。仅仅是聆听,去从侧面了解,“莎”也已经得到一定的情报,能够勾勒出“江”的动向。“莎”可不觉得,这个被外来者视为怪物的东西,会没有任何背景来历。假设这个“江”和末日真理教有关,并且在一定趋势上,双方站在同一立场上,才是“莎”自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
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已经不可停止,和素体生命以及纳粹军队作战已经是必然的结果——仅仅是这样的状况,已经让“莎”不堪负重了。素体生命作为最熟悉的对手,暂且不提,那些纳粹似乎已经将它们的中继器投入到统治局中,这意味着,一旦和它们对上,就将很可能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对“中继器”的结果。
“莎”已经成为“瓦尔普吉斯之夜”,但是,在和“中继器”交战的设想中,她同样会不自觉产生一种悲观的论调:自己的胜算只在三成以下。她的存在方式,让她甚至很难移动,只能被动防守,过去派遣出去的机动人员都已经无法回收,虽然仍旧对“席森神父”和“畀”有一些指望,但是,两者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已经到了必须考虑最坏情况的时候。
如今参与这些外来者的会议,“莎”的本意就是寻找帮手,然而,看起来对方也无法腾出手来。
“舰队怎么办?”高川问到,近江已经表达出强烈的意愿,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忽视这个意愿,尽管在他看来,趁这个时候接触少年高川才是更好的决定,他十分肯定,只要能够和少年高川汇合,超级高川计划就能如实展开,但是,他的想法显然并不被桃乐丝等人看好。
在对待“江”和“少年高川”的态度上,义体高川和桃乐丝等人之间其实存在相当大的差距。其中的细节无需多述,总的来说,桃乐丝等人义体高川对“少年高川”的判断是天真的,而对“江”的判断则是本质上有错误。在对待“高川”有两个的问题上,桃乐丝等人更倾向于严格地将两个高川视为两个不同的个体:一个是己方计划的关键,一个是完全的阻碍者,之间并不存在暧昧。
义体高川自认无法说服桃乐丝等人,因为,自己同样没有实际的争取去否认桃乐丝等人如此看待“江”和“少年高川”的基本点。义体高川对待这些没有任何证据,也很难理清所有线索的问题,都倾向于用神秘专家一贯的风格去给出结论:那就是他自己的感觉。
尽管身为理应最理性化的“高川”,却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是完全凭借“自我感觉”去做判断的——在突破脑硬体的情绪压制,取回感性后,这样的做法一直都被桃乐丝等人诟病,认为是义体高川最大的破绽所在。
因此,即便义体高川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桃乐丝和系色的计划,但是,双方从来都没有在思维方式上达成全然的默契,而仅仅是义体高川奉行自身的使命,作为一个必要的工具去为桃乐丝等人的计划服务。
当然,在义体高川自己看来,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好。正因为少年高川走了不寻常的道路,所以,同样身为“高川”的自己才更有必要支持桃乐丝等人走上另一条道路。因为,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最坏的情况自然是:两条路都是错误的,但是,却无法从任何细节提前预知,必须要等到那个失败的结果出现时,才能得出结论。
因此,尽管就自己的想法,更加渴望和少年高川进一步接触,但是,义体高川仍旧必须支持桃乐丝等人的决定——他虽然从感觉上,相信和少年高川接触是最优的选择,甚至于,在和少年高川接触后,再去接触“江”,或许会促成一些良性的发展,但是,这样的感觉同样没有任何证据,因此,也绝对不会被桃乐丝等人取信。
甚至于,桃乐丝等人一直将高川的这种感觉视为祸水猛兽,认为这是被“江”或“病毒”进一步污染侵蚀的表现。她们不相信“江”,就如同不相信“病毒”,也不相信和两者有关的情况一旦涉及“高川”,会真的出现良性的发展——她们拥有过去的一大堆事实来证明这一点。
义体高川不认为自己绝对正确,也无法否定桃乐丝等人的正确性,完全出于感觉的判断在这个会议上显得十分单薄,所以,他并没有纠缠下去,直接将话题转移到宇宙联合试验舰队的处理上。近江已经明确告知,要接触“江”,必须由他一个人过去。有理由相信,在和“江”接触的时候,除了“高川”自身之外的所有物事都是累赘,哪怕三仙岛拥有不下于中继器的力量,也是如此。在末日幻境里,战斗力能够决定许多事情,但是,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什么,也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事情往良性方向发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近江审视了他很久,都没有跟入话题。她只是如此说到:“阿川,你必须明白一点,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你不会是那个少年高川的对手。的确,现在的你已经变得相当强,无论从身体素质,还是从人格意志上,都不会逊色那个高川多少,神秘的高度和性质也大概不相伯仲。但是,就我对那个少年高川的了解,你仍旧无法在正面战斗中获胜。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明明你和他在个体上,已经不存在差距。”
“……桃乐丝也这么认为吗?”高川顿了顿,问到。说实话,这就是在他看来从本质上不成立的假设,但是桃乐丝等人总是认为,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之间必须要进行这种厮杀性的对抗。其原因自然是双方对“高川”的存在性的理解有差异。桃乐丝等人一直认为她们比任何一个高川人格更能理解“高川”是什么,但是,在义体高川自己看来,这就是她们最大的错误。
“是的,我的确这么认为。”伴随着声音插入进来,桃乐丝的虚拟投影在近江的身旁呈现,她直视义体高川的双眼,似乎在判断他在这个问题中的思绪和情绪,“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义体高川保持沉默。他觉得桃乐丝的观点从基础就有问题,但是,既然选择去执行桃乐丝的计划,就有必要从她的言语中明确她的思路。
“我们一直认为少年高川是所有高川中的最强,这并不是因为感性的倾向,而是做过详细的综合性评估。具体过程和数据没办法让你完全知晓,但是,请相信我和系色。我们的评估是不会出错的,阿川你已经按照计划成长起来,在个体素质上完全不逊色于少年高川,但是,想必你也清楚,战斗的胜负并不取决于高川自身的个体素质。”桃乐丝如此说到:“你有意识地评估了‘江’对‘高川’的作用,这很正确,但是,‘江’并不是唯一的因素。”
“那是……”义体高川有些疑惑。
“临界兵器!”桃乐丝说:“你应该想到的,但是,你的思维被干扰了。你下意识默认了自己持有临界兵器,亦或者说,会在必要的时候持有临界兵器,但是,实际上没有。阿川,你没有临界兵器,我们所能够找到的临界兵器,都已经用在伦敦中继器上了,在完成对末日真理教中继器的狙击前,你不可能再拿到它。按照计划,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会再最后才被摧毁,所以,你也不可能提前拿到它。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所有的临界兵器都会随同中继器一起损毁,所以,你必须考虑完全没有临界兵器的作战。但是,少年高川是拥有临界兵器的。”
义体高川皱起眉头,虽然自认为自己和少年高川之间需要战斗,但是,自己的确没有想到临界兵器的因素,也确实如桃乐丝所言。
“持有临界兵器的少年高川毫无疑问是最强的高川。”桃乐丝说:“一旦你们提前见面,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反而,和‘江’接触虽然也同样充满危险,但是却更有机会获得成果。”
“……”义体高川平静地点点头,回答到:“我明白了。”
尽管觉得有些可惜,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机会,能够和少年高川进一步接触,只要完成这次接触,之后能够接触“江”的机会自然更多。但是,桃乐丝的观念不能说错误,也许在她看来,自己想的事情有些太理所当然,说不定,桃乐丝甚至将这次和少年高川接触的机会,也视为“江”的一次陷阱吧。
“江”脱离“高川”独立出现可是极为罕见的情况——或许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义体高川如此思考着。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交给‘莎’,哪怕是三仙岛,以‘莎’现在的状态也能有效利用。”近江这么说着,看向“莎”的虚拟影像,对她说:“你的情报和一部分数据,我这边已经完全解析。请尽快完成和三仙岛的对接,我会给你多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数据,以及根据如今状况进行一定程度优化的模板。只要在纳粹的中继器进攻前完成工作,就有办法对抗。”
“……莎是瓦尔普吉斯之夜?”义体高川有些意外,他知道瓦尔普吉斯之夜是什么,却没有想过,如今的“莎”竟然可以人为地变成这样的存在。
“没错。在某种程度上,如今的莎比你更适合成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中枢。”近江深沉地笑了笑,说:“所以,阿川,放手去和‘江’接触吧。相信我,在计划的细节上,你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处理少年高川的问题。”
“……”义体高川沉默地点点头。
1946 趋临界改造
和“江”进行接触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尤其在“江”独自出现的情况下,很难想象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义体高川对此有最坏的打算,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单单是接近“江”就已经很困难了,在途中定然会发生一些事情,对这次接触造成极大的障碍。他不觉得自己想到的东西,桃乐丝等人会没有想到,这更意味着桃乐丝对这次接触的看重,在她们内心的天平上,“江”的重要性或许还在“少年高川”之上。哪怕是超级高川计划,也决定延缓进度。
既然桃乐丝等人主意已决,义体高川也没有了更多的犹豫。之前会提出建议,也仅仅是出于个人的考量而已,而当他必须行动起来的时候,也正如他一贯以来的身份,是桃乐丝等人毫无疑问的代行者。当必须要在个人的想法和众人的决定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义体高川从来都是严格执行后者的决议,而不将自身的想法掺杂其中。他十分清楚,自己不需要去深刻理解这些决议,而自己所尝试去理解的行为,也都会被自身的精神状态影响,进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即便拥有脑硬体这种神秘的技术力量,能够在逻辑思维效率上远超大多数普通人,但是,高川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或者说,他认为,必须承认自己的愚笨,才能在这场超乎常识的战争中获取胜机。做出计划和决议的桃乐丝等人,已经从知识总量和运用能力上,远远超出了可以想象的水准——对于现代社会的科学而言,完全只是理论猜想的量子体系和维度知识都已经被她们理解并应用,乃至于传说中的大一统理论也已经进入最后的论证阶段,即便如此,她们也仍旧无法理解“病毒”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就高川所知,似乎正因为“病毒”的存在无法被解明,所以,她们的大一统理论才无法最终完成。
即便如此,排除掉不可理解的神秘,而仅仅用多少有所认知的科学来比较,义体高川也不过只有高中生的水准而已,对比起桃乐丝和系色,真可谓是“愚蠢”。
高川承认自己的愚蠢,所有的“高川”在那不可思议的神秘,以及超出自身认知水准的科学面前,无不承认自身的“愚蠢”。而愚者想要获得成功,绝对不能重复这些聪明人的道路,因为,两者的基础是不在一个水准上的。
自认愚蠢的义体高川决定相信,一直都相信桃乐丝和系色的决定,亦或者说,“相信她们”就是他在这场超乎自身认知和理解能力的战争中,所做出的最基础也是最终的决定。
在近江的协助下,三仙岛的权限开始从义体高川身上转移,他有一种切身的感受,若要形容,那就像是将自己灵魂从一个巨大而强壮的躯壳中抽出来一般。义体和三仙岛的连接伴随着宇宙战争的进度,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深入的地步,近江也并不打算彻底中止高川对三仙岛的控制权,但是,即便是有限权限的转移,也仍旧让义体高川从精神上有些萎靡。
义体高川对这种萎靡状态其实并不陌生,尽管义体化之后,生理上的疲劳就已经远远离去,然而,精神上承受的压力同样无法借助生理运作的方式得到环节,因此,义体高川所承受的精神疲劳,可以说是从义体化之后就一直积累到现在的程度。如今转移三仙岛的权限所产生的压力,进一步积累起来,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下一秒就会达到极限。
当然,义体高川毫不犹豫地就断言这只是错觉,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自己所有的苦痛和疲惫,只有死亡才能缓解,而他是绝对不会屈从于这些压力,而让自己的精神在压力中死亡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十分清楚自身的矛盾性——在心理上的向往死亡和在行为上的抗拒死亡。并且,他也有十足的理由去相信,这种状态其实是每一个“高川”都必须经历的,因为,虽然“高川”人格的不断死亡和再诞就如同新陈代谢一样,能够排除诸多负面的东西,但既然坚守“高川”的自我认知,坚持“高川”的责任,有这么一种精神上的本质贯穿始终,那必然也会有一些无法排解的成份,在自我认知、责任感和相似的精神状态中累积。从这个角度而言,“高川”其实仍旧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所有看似从新开始的新人格,实际也都在成长,积累着负面和正面的东西,也正因如此,所以“超级高川”才有可能存在。
完全如同白纸一样的“高川”,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如此一来,所谓的“极限”也必须是错觉。义体高川下意识理解了,从逻辑上而言,一旦自己在这种负担下真的达到了“极限”,并因此倒下,就意味着不可能有更强的“高川”了,“超级高川计划”也就如同虚妄一样无从展开。
所以,无论如何……义体高川用力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从未闭上过眼睛,但是,如果没有这种“睁开眼睛”的感觉,那么,想必自己就会真的在自己也无从知晓的情况下,永远沉睡过去吧。“醒来”这样的概念,无论在什么时候,对“高川”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正因为“不知不觉陷入梦中”以及类似的精神状况时常发生,所以,“醒来”才更显得重要。哪怕所谓的“醒来”只是沦落进新的噩梦中,亦或者落入更深层的噩梦中也无所谓,相对于“醒来”的“无法清醒”才是从感知和行为上的真正结束。
义体高川总是会不由得想到,也许真的存在“长醉不醒之梦”,而那一定是自己所要面对的,最可怕的噩梦之一。
信息从未在义体中停止流淌,哪怕义体高川有这么一种“醒来”的感觉,这些信息也不会突然就灌输进来,在权限转移的过程中,这些信息的流淌是巨量却平稳的。义体高川上一刻觉得自己灵魂出窍,“醒来”的一刹那,却就已经回到了体内,并且,之前所拥有的“躯壳”就真的像是一场噩梦所带来的错觉,仿佛自己全然没有和三仙岛连接过,而完全只是一个外在的使用者身份。
清醒的时候,义体高川认知到自己正在被转移处理,近江和莎通力合作,似乎要对义体进行新的改良——自己正躺在一个充满了机械感,蒸汽朋克般巨大而粗糙,却从中让人感到无穷力量的四方偏方面体装置中,这个装置同时具备对称和不对称的美感,哪怕置身其中,也能从半透明的外壳形状上,通过不同角度的观测,去感受那对称和不对称的地方。这种美和其表面的粗糙笨重的感觉有一种相当完美的协调性,毋宁说,这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性和美感,以及不同角度限制的对称和不对称,正是这个装置显得强大的本质。
神秘,在四方偏方面体的形态中流转、释放、被人所感知到。义体被禁锢在其中,高川只有脑袋可以转动,目光穿越半透明的装置外壳时,可以看到多彩的流光,进而有一种“装置在行进”的感觉,却又无法具体判断装置之外到底是怎样的状况和结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拘束在一条长长的输送管道中,以可怕的速度向着目的地前进。
终点是什么样子,最终也没能确认。高川感觉装置停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随同装置一起“竖立”起来。下一秒,义体就被拆解了,这一次,他可以看到自己身体百分之六十部分的义体被去除后,剩下的血肉躯干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当然是足以让普通人晕厥的模样,高川自己也很难形容它的丑陋,以及从这种丑陋中流露出来的怪诞和残忍,那简直就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样子。而即便是这副模样,这些血肉仍旧在工作,没有任何的迟滞和衰竭情况,简直不可思议。高川自己并没有感觉到,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维持这团血肉之躯的运作。
无法用“腐烂”或是“断裂”之类的词语去描述这个血肉之躯的境况,它是不完整的,让人感到恐惧的,而高川清醒地目睹了它的存在,一直以来都如同理所当然般,是这个身体一部分的义体部分,正在无形的力场中扭曲、分解、重新塑造、改变形态和性质,乃至于外形和细节上也在发生变化。这些细腻的变化天然就让高川觉得,那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和自己的身体无关的另一种材料或装置。在生理上的排斥产生之前,精神上的排斥已经开始了。
就义体高川所想,这才是整个改造过程中最困难的一环——究竟该如何才能够让这些东西和血肉之躯结合,并和过去一样被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如臂指使呢?反过来说,既然负责手术的近江和莎都没有让自己这边于昏迷中完成整个改造,那就意味着,自己必须清醒地看到这一幕,感受这一幕,在她们看来是十分必要的,也是改造不可或缺的一环。
因为,尽管不知道“莎”的个性如何,但是,近江本人是绝对不会做无用功的。
四方偏方面体装置随同义体的新构造一同发生某种变化,就如同从一个细胞分裂成两个,有这么一种活生生的有机运动感,看似坚硬的结构和粗糙的材质,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意外的弹性和可塑性。就在义体高川陡然的一恍惚间,偏方四面就变成了乍看仿佛蛋形的形状,但仔细辨认,就能发现表面并非光滑的弧度,而是由许许多多的不规则平面构成,这些平面是如此密集,细小,但仅从“面”而言,没有弧度,也没有凹凸,十分平整,就像是用锋利的刀通过不断削割这些平面,进而达成一个宏观视觉上的蛋形。
不是象征着“完美”的球形,而是“诞生中的一个过程”的蛋形——这种意义在义体高川观测到这个形状的时候就理解了,并且一个不存在他所知的科学定义中的专有名词出现他的脑海中,用以描述这个装置:偏光的偏方三八面体。
然而,这个装置所拥有的面数,早已经远远超过这个名词所暗示的面数了——这很不寻常,不仅仅因为知晓其名的过程,理解其意的过程不寻常,其理解和实体上的偏差也很不同寻常,仿佛这种差异本身就存在一个更深刻的含义。
义体高川就如同在这个“偏光的偏方三八面体”中孕育、构成、孵化。义体再次以肢体结构的模样成形,就如同直接用一个套在血肉之躯上的无形模板去成型。同时从手指、脚尖和脑袋开始,大量如同在焊接般的火花迸射出来,刺耳的机械噪声直接出现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而不是从耳朵里钻进去的。实际上,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脑袋在脱离义体结构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部分,这点血肉甚至连“大脑”都无法完成构成,而自己的思维和感知,却完全没有受到这种残缺的影响。
那声音不经过耳朵就钻入义体高川的脑海中,那火花仿佛也并非经过眼球,直接就进入大脑中。紧随其后,完整而强烈的感官感受宛如爆炸一样迅速蔓延到他的整个身体。义体高川无法形容,这到底是痛楚还是别的什么感觉,但是,这些感觉的强度不断让他处于一个差点昏厥的极限状态。即便如此,他仍旧只是在这个极限徘徊,而没有真正失去自身的意识。
他可以思考,可以想象,所有用脑子进行的事情都完全可以做到,然而,这种清醒反而让那些濒临极限的感受显得愈加强烈。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在尖叫,但是,尖叫声似乎也被义体接驳过程的“噪音”盖过了。
1947 昴星团的KAEKESA
义体高川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反应中,自己的声音,对自身动作的感知,全都被一股宛如浑浊洪流的噪音和刺激感吞没。那强烈的刺激已经并非完全是痛苦,但任何太过强烈的刺激都只会让感官承受巨大的负荷。仿佛有红热的铁水灌注到血管里,宛如有无形的阵线在缝纫神经,还有许许多多时而柔韧时而坚硬的东西,以一种支离破碎的方式,糅杂在血肉之中。他不觉得自己可以承受住不昏厥,但是,他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可能昏厥,当自己处于这般只能用“苏醒”来形容的状态中时,生理上的危机本能处理系统已经彻底失效了,自己从意识层面上无法再度进入那迷蒙失神乃至于失去所有感应的状态。
义体高川开始思考,不得不通过极限深入亦或者混乱无序的思维来抗拒这种强烈的刺激感,这是在清醒状态下,他觉得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然而没有用,思考归思考,感知归感知,两者正在变得泾渭分明,就如同有这么一股力量强行让自己去体验这个可怕的过程。
义体高川将自己此时所承受的一切,和过去自己曾经承受过的痛苦相比较,他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个更加痛苦,但可以肯定的是,假如这种痛苦刺激是没有必要的,那么,他相信桃乐丝等人绝对不止于此。反过来说,如果“需要用承受痛苦来换取更强大的力量”已经是她们可以做到的极限,那么,自己就必须承受这个极限。
做“高川”一点都不轻松,也从来都不美好,从意识到生理上总是会出现诸多难以承受的痛苦,义体高川只是将如今自己正在面对的这些痛苦,视为一种试炼的象征。他必须迫使自己去相信,这些痛苦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能够去面对更加苛刻的环境,否则自身的人格就会在痛苦中崩溃。
义体高川在痛苦中想到了爱德华神父,对方的苦行论就如同在此时此刻以一种鲜明的方式烙印在自己的身上,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仍旧觉得,自己和爱德华神父是不一样的——在制造痛苦和承受痛苦的主动性上的根本不同。
他还想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仿佛从自己诞生以来,到目前为止所经历过,所遭遇过的一切事物,都宛如河底的泥沙翻搅上来,将记忆的河流弄得无比浑浊,以至于再也看不见任何清澈的地方,也再也无法主动找寻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些许美好的记忆。他所感到的只有痛苦,只有痛苦,只有痛苦……
可怕又神秘的偏方体装置被注入了巨额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能量,但也不缺乏实体物质,总体上呈蓝黑色,又在某种剧烈的反应中,向着深红色过渡,整个注入过程让偏方体表面充斥着肉眼可见的放射现象,有波动,有光,有冲击,如果不是被更加厚实的密室锁住,这些力量大概会一口气融穿所有已知的金属吧。
然而,这些放射现象以密集的丝缕的形态穿过周遭的防护措施,从那一个个细小的洞眼中散溢出去,最终又会被导回安置偏方体装置的密室中,如此循环反复。从偏方体装置到密室,诸多肉眼可见和不可见的管道和齿轮结构充斥其中,再这个结构的更外围,还有着复数的正方体结构将其包围。这个密室无论从规模还是质量上,看起来都仅仅是这些正方体结构的其中一个罢了。只有这个正方体结构是有内容的,其他正方体结构看似空空荡荡,但其存在必有其用途和意义,而这个意义只有一手操持义体改造的近江和“莎”才能明白。
“进度百分八十三……他快要承受不住了。”声音从近江的侧旁传来,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影。“莎”的正体不在这里,而且作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她的存在方式和规模也注定了不可能被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任何一艘船舰容纳。但是,已经获得三仙岛权限的“莎”的确在以远程的方式进行这次改造,和她一同实施关键手术的近江也没有亲自抵达三仙岛,但是,此时的近江拥有实体——一种曾经在科幻作品中存在过的质量投影,以完全不似那些科幻作品理论的姿态,呈现于这个巨大的手术区中。
在近江面前,看似松散混乱的大量正方体结构正在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其全貌,同时也有部分影像呈现出内里正在发生的情况——更具体的画面是不必要的,近江透过不断在眼前流淌的数据,直接就能够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架出最形象也最深入变化本质的模型。
“阿川的极限要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高,也远超我们的极限。”近江看似面无表情,但语气中饱蕴着满足和欣喜。当初她以一种强硬主动的姿态,和高川结成连理,正是因为从高川身上看到了自己最需要的东西——爱或许也是存在的,但那既不是最早的原因,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作为一个神秘的研究者,最渴望的另一半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近江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承受力的极限高度”。
高川很坚韧,无论从生理上还是从意识上,无论是当作有机生物看待,还是剥离其人格意识,仅从最纯粹的物理结构去看待,都具备一种非凡的耐性和适应性。在那个时候,只有近江通过自己那独特的视角察觉到了这种特质,甚至对其仍旧是“人类”而感到惊讶——从神秘的角度来说,这种超乎寻常的耐性和适应性,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亦或者,必须要对“人类”的强度和可能性另眼相看。
总而言之,高川是特殊的,这种特殊性对近江而言,比“爱”这种感性更加重要。要说近江有没有“爱”,是否在常识意义上爱着高川,她自认为是有的,但是,这些感性终究次于理性上的重要性。从两人相处相爱的最终结果而言,近江认为自己的研究获得了重要的成果,这个就是最重要也是最终极的结果。她认为,自己所有的成就,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就在高川身上。没有高川这个实验体,没有那种以“夫妻”关系为纽带,所引发的责任感和包容性,她觉得自己不太可能取得如今的成就。
如今的义体改造只是小事,在更早之前,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具备重要意义的研究“时间机器”,或许在其他人眼中,这个研究的重要性、完成度和用途,都远远不及她在网络球里进行的其他研究,但对她本人而言,这个梦寐以求的结果,几乎就是完成了自己一生的意义——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接受了“近江陷阱”这样的说法后,也没有任何的动容,反而是十分轻松地就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对她而言如此意义重大的“时间机器”得以完成,在她看来,从名义和实际上都已经超出“丈夫”这个概念所具备的深意的义体高川,毫无疑问就是最佳的协助者。她已经在无数次多种手段的实践中,深入理解了眼前的高川究竟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她从来都不觉得,眼前的改造会让他崩溃——在过去同样乃至于更痛苦的试验,他都已经通过了,每一次通过,他都在变得更加强大。
“他可是我的男人。”近江略带着骄傲的口吻对“莎”说到:“我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他的极限在什么地方。他的本质远超你的想象。”
如此说罢,宛如玩笑般轻松,近江面不改色地将眼前的控制数据再次提升——反馈回来的监控数据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而依靠这些数据直接在脑海中构成的复杂直观结构也在发生仿佛“融解”一样的反应。无法理解的理论,无法理解的现象,在近江的脑海中播放,而她知道这一切的意义所在,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在她的脑海中,最新的义体高川已经失去了“人”的形状,而是一个朦胧多变的体积松散巨大,宛如伸展着无数触手的一团雾气,但更深刻的本质上,是一种不定形也不定性的结构,最终又收束回“人形”的表象。
近江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心中呢喃着,就宛如面对神一样的杰作而不由得兴起赞颂:
行过岸边,穿过云彩,
双子的太阳沉入黑暗无敌的深渊,
无形的影子笼罩下来,
那正是昏黑的KAEKESA。
黑鸦飞驰于奇妙之夜,
夜中运转着奇妙之月,
但更加奇妙的还是那
无形的KAEKESA。
昂行团的歌声无人听晓,
女王的长袍随风飘摇,
歌声默默消逝在深渊之中,
就在那失落的KAEKESA。
这是一首奇妙的,只在近江心中响起的诗篇,即便她也无法即兴做出第二首,哪怕是这一首,也从来都没有让她产生半点即兴的感觉。她十分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文学细胞,但是,在这一刻,这个诗篇就这么陡然浮现在她的心中,借由她的心声唱响,哪怕她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却又可以明白,那通篇存在着的隐喻,以及被这些隐喻所揭示的可怕事实,她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去完全形象地表述这个可怕的事实——只有那个连她都不知晓的,完全就是自造词一般的“KAEKESA”,似乎指代着一个具体的地点、事物和状态等等综合性的意义,但是,却完全是单体的。是的,她知道,这个词的词性是单体的,那是对某一个具体东西的描述。
KAEKESA,不可思议的词语,但是,它到底是什么,存在于什么地方?仅仅是钻研这种拼凑的发音是无法理解的,因为,用这些字母去构成形声时,这个声音的真实发音和真实意义产生了巨大的偏差。近江突然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明白的,但她就是明白了,KAEKESA不是“人类”,这也绝对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在完成了这一即兴般的,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诗篇后,她便理解了,这不是在描述义体高川,她之前在脑海中根据数据所描绘的那个朦胧不定的伸展着无数触手的雾气,也绝对不是义体高川——那已经是义体高川的一部分,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义体高川之中,十分本质和基层的东西,但又绝对不是义体高川。
如果硬要去联想,近江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指代性的名词浮现出来:“病毒”。
自己看到的,是存在于“义体高川”这个存在的构成底层的“病毒”,并且,那个形象化的姿态也仅仅是它的一个侧面而已。
透过“高川”看到“病毒”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若是向着更浅显的方面去联想,也有可能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
借助这样的联想,亦或者说,近江不由得产生的这些联想,在一霎那间失控的思绪中,完成了一个拼接:KAEKESA所包含的意义全是针对“病毒”的。这个用人的语言无法正确且完整地表述,用人的声音无法正确发出音来的词语,其意义是它的名字,是它存在的地方,也是它存在的意义和状态,是一切用以描述它的最基础也最直接的词汇。
在通篇诗歌中的线索,只有“昴星团”这个名字最容易认知和理解。
“病毒”是来自于昴星团的KAEKESA吗?在用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去认知了这段诗篇后——她下意识知道这并非是完整的诗篇,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脑海中产生了那般的景象后,会如此直接地就得到这似乎包含着巨量又意义重大的诗篇——近江对这首诗篇的印象又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逝,她仍旧记得自己知道这首诗篇,但却很快就无法再复述其具体内容了,但是,她十分肯定,当某个线索出现的时候,自己一定能够想起来,在那个时候,昴星团中的星群定然处于一个“正确”的位置,足以将KAEKESA的意义用人类可以观测到的物质或能量的方式呈现出来,那或许会体现为星群亮度的爆发。
1948 昴星团的KAEKESA之二
能够让近江感到惊奇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她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认知这个世界的种种,去理解桃乐丝透露出来的情报,并从中推导出更多的可能性。桃乐丝等人是否处于一个对自己所在的世界进行总体性观测的位置,对近江而言并不重要。她参照桃乐丝泄露出来的世界观,来看待自己所在的世界,但又从不认为只有这么做之后,世界观才是正确的并不存在正确,而只存在完善,能够用不同的角度去观测同一个事物,对她这样的研究者而言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从“病院现实”观测“末日幻境”,“末日幻境”就是整一个意识态的世界;从“末日幻境”内部观测“末日幻境”本身,世界却又展现出一定程度的意识性和物质性的分割,但两者之间的界限却又不是严厉的,名为“神秘”的转换机制,从一个通行于“精神”和“物质”的基础本质上,将两者之间的界限变得暧昧,于是,意识现象以物质形态表现出来,亦或者物质反应直接造成意识现象的连锁,诸如此类的状况数不胜数。毫无疑问,这意味着,被从常识上区分看待的物质和非物质从基础层面上存在一个最为原始的同一核心,而所谓的“量子”、“维度”和“正反性”等等概念所涉及的领域,都仍旧没有触及这个核心,甚至于在一个有限的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上表现出有效性,但在更深入的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上,却被证伪。
当经典力学在更深刻的环境中丧失其解释能力时,崭新的力学便出现了,但这些被普通人视为认知最前沿的力学也丧失其解释能力的时候,就必然需要有一个更加深刻的力学理论去取代。力学理论的发展时这样,其他理论的发展也是如此。伴随着观测角度的不断改变和不断深入,越来越多无法理解的事物和状态呈现于视角中,大多数时候,人类其实有主动权的人能够看到什么,能够从何种角度去看,并非是一蹶而就,而是伴随自身知识层面扩大的一种有序且温和的扩张。然而,这个世界的恶意是如此的强烈,以一种强迫的方式,让人无法按部就班地扩展自己的视野,强行将同一事物的不同角度摆在人们面前,人们受限于自身知识和认知,无法同时从如此多的角度,去接受这些过量的信息,从而将同一事物在不同角度展现出来的不同情状,默认为是不同的事物现象。
这并不是无能的表现,而正是人类的求生本能在试图拯救人类自身。近江可以找到诸多实例,证明如果人们不以这种“愚蠢”的方式将“同一事物的不同侧面”区分开来,假以“多种事物”去认知的话,人类自身的处理系统一个在常人眼中庞大而复杂的涵盖生理和意识运转规律的处理系统就会因为“过载”而烧毁吧。
因为,相比起“事物的完整性”所包含的信息量而言,人类自诩强大的处理系统仍旧是太过于单薄且脆弱。
这个世界的恶意不理会人类的脆弱,不去关注人类在此时此刻于物质和意识层面上的处理能力,而强行将多余的资讯灌入人们的认知中。在近江看来,所谓的“神秘”,所谓的“怪异”,所谓的“多变”,以及更多的“不同的东西”,实际上就是人类为了保全自身而下意识对这些信息进行加密和分流,以减缓自身的压力,从而让自己能够在这种信息的洪流中生存下来。
从这个角度去看待种种怪诞的事物和不可思议的神秘,一切又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神秘”仍旧是神秘的,“怪异”仍旧是不可思议的,但却对它们为何如此,有了一个集中的解释和猜想一切从人类自身出来,又归于人类自身。在一个有限的时间内,相对脆弱的人类本身,正是大多数“神秘”和“怪异”的根源。尽管知晓了这一点,但大多数人却毫无作为,因为,如果他们不是如此的“愚蠢”,早就死得一干二净了。
反过来说,能够跨越这种自我局限,并承受住视野扩张所带来的负荷,最终能够在他人眼中的“神秘”和“怪异”中徜徉的人,是如此的稀少。在近江眼中,所有的神秘专家哪怕能够使用神秘力量,也仍旧是“愚蠢”的,因为,在她的研究结果中,那些神秘力量并不是神秘专家扩展了自己的视野,并承受住了压力,才有控制地表现出来,而完全是他们自身所产生的信息辐射,从一个大多数人无法观测到的视角强行流入他们的认知中的体现这是十分可笑却又十分讲道理的情况,人对自身的无知,导致了连对自身认知也是局限性的,而这种局限性确保了人自身不会在自我认知的过程中被毁灭,人的脆弱就在于,人甚至不能够完全承载人自身的完全角度所产生的信息。
神秘专家在自我认知中,比普通人看到了更多,但却又大多不是他们自身的意愿,而是一种被强迫的结果。甚至于,在这个被迫的结果中,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如何有理性地保护自己,没有找到正确的逻辑的手段,乃至于无法认知到这是一个致命的威胁,而全然在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状态中瑟瑟发抖,艰难成活。
然后,更少的一部分人,或者是意识行走者,或者是桃乐丝之类的存在,意识到了自己必须保护自己,而寻求着自我保护的手段,仅仅如此,就已经消耗掉了他们的大量时间和精力,却仍旧追不上信息膨胀的速度,所以,他们的自我崩溃从来都没有停止,大约只是比其他更蠢的人减缓了一些吧。但是,仍旧是蠢人,“愚蠢”仍旧在保护他们,而他们自诩聪明,却仍旧在依赖着“愚蠢”的力量去自保。
总而言之,在近江的眼中,所有未曾认知到“自我的愚昧在拯救自己”这个事实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蠢蛋,也是都是不可救药者。那个强迫世界从不同角度展现在人们面前,导致信息洪流爆发,以及强迫人必须以更完全的角度去认知自己,以至于自身的意识结构和生理系统逐渐崩溃的罪魁祸首,是如此的神秘而强大,普通人哪怕只是“猜想到它的存在”,就已经被这种猜想行为所间接带来的信息量摧毁了。哪怕是近江自己,也完全无法直接去观测它的存在,她自认比其他人更强的一点是,她可以更加有效,更加理性,更加富有手段地去拒绝观测它的存在,从而保证在“观测”和“接受”两种行为上的一部分主动权,而并非是如那些愚蠢的人类一样,被强灌着去认知这些东西。
近江有许许多多隐晦的线索证明,这个罪魁祸首并非是有意针对谁,也不是有意针对这个世界,导致信息暴动的原因,并不在于它有意识地去做了什么,而更像是其本身的构成就是一个导火索,如同自然现象一样,天然就能让信息暴走形容来说,就如同温度会下降,温度下降了会导致结冰,而结冰会导致事物的运动变得迟钝。
这个罪魁祸首对这个世界产生的无意识的自然性的影响,最终表现为“世界的恶意”,但是,哪怕是这个结果,也仅仅是其现象意义下降了好几个层次,并且剥离了许多个角度的结果。仍旧用“事物因为结冰而变得运动迟钝”这个例子,难道“事物运动迟钝”是“温度下降”的唯一体现吗?而这个“事物运动迟钝”的结果,是直接由“温度下降”这个起因产生的吗?在逻辑上,这个因果关系之间隔着更加复杂的关系,是连锁反应到好几个层次后所产生的结果之一。
从这个角度来说,试图从这个世界的末日、异常和神秘等等因素,去反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真面目,也根本就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这个因果之间隔着不知道多少个量级的连锁,从而导致“无法从现象去观测其本质”的情况发生在近江看来,这便是在桃乐丝的“病院现实”中,只能观测到“末日症候群”这种病态,而无法找寻到“病毒”正体的目前最有力的解释。
然而,既然罪魁祸首是存在的,在这条因果连锁的路径上,是彼此关联的,那么,因其造成的各种怪诞的现象,无论是多么的微小,都在理论上必然能够循着这条路径向上溯源,进而看到这个罪魁祸首至于能够看到其怎样的一个侧面,亦或者是看到了全部,是否可以在这种观测中不被过载,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其能够引发如此强烈的信息暴动,其也必然拥有相对应的信息量级,因此,近江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如果一个人无法从全部角度去认知自己所身处的世界,哪怕只是局限于一个行星的范围,那就绝对无法观测到那个罪魁祸首的全部。若无法承载“全方位全角度观测一个行星所获得的信息”,那么,那就无法在对那个罪魁祸首的观测中存活下来。
哪怕借助机械外力也没有意义。人类可以利用天文望远镜和科学仪器去探测信息,去保存信息,但是对这些信息的解读,仍旧是由自身去处理,并且,是本能在一个自己可以承受的极限范围内去处理。也只有在一定程度上去解读了,才能成为认知的一部分。信息仅仅是存储在仪器中,用电脑去按照公式运算得出结果,人却不去看,不去解读,不去思考,那便毫无意义。
可是,在对这个罪魁祸首的观测中,这些以往主动而有效的自我保护,比纸还要脆弱。
一看到就会发疯,就会崩溃,从意识到物质共同具备基础核心上崩溃。
所以,哪怕理论上可以追溯观测那个东西,近江也从未主动去这么做。但她一直都有所警惕,因为理论上的追溯是成立的,并且,在这个充满了恶意的世界里,这些获取信息和解读信息的行为,都从来带有一种强迫性。所以,理论上,“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宛如偶然一般,这种理论上才存在的追溯源头的情况以一种突发现象的方式展现在自己眼前”之类的可怕情况,也是存在的。
近江对此有所心理准备,但是,事情的发生,的确如她理论上的那般偶然和突然。kaekesa的诗篇,怪诞的触手的雾气,在近江意识到是什么之前,就已经流入她的认知中了。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复述着被强行灌输的认知,而并非真的是迸发了灵感,创作出一个怪异的诗篇,也绝非是主动地穿透了“高川”这个表象,看到了真实的一部分,反而是那东西的一个侧面所携带的信息,在自己毫无防备,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强行在自己面前展现。
近江由此确认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要远超其他人,因为,她并没有找到自己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亦或者说,那个东西的信息所造成的异常也已经在自己身上出现了,但是,自己无法直接观测到。
昴星团的kaekesa这个描述在近江的理论中,只相当于导致这个世界步入末日的罪魁祸首的一个侧面而已。如果说,它和桃乐丝口中的“病毒”是同一个东西,那么,“病毒”就是从一个单一的性质层面去描述它的一个侧面,而这个“不知其形态和性质的可怕外星物种”又是从另一个单一的性质层面去描述它的另一个侧面。两者全都不足以描述它的全部,而仍旧只是表象。但至少,比起从“病毒”概念去认知,从这首诗篇去解读,似乎更能体会到它的恐怖:
这个东西能够从昴星团影响到地球,并且还不是它的全力。这种跨越了可怕天文距离的影响力,绝对是只有天文量级的本质才能释放出来的。根据桃乐丝的说法,“末日幻境”这个概念所包括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完整的世界范围,她所在的“病院现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而她所在的“病院现实”也同样包含一整个行星地球,并且,同样处于濒临末日的状况,那么,这就意味着:
这个东西能够从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去影响一个天文单位的行星体,由此,进一步说明了,这个东西的本质必然超过一个行星概念所能囊括的范围。也许,kaekesa的实际量级,就是以整个河系星团为单位?这简直太可怕了,越是能够理解这些天文尺度的意义,就越是带来恐惧。(83中文网 )</div>
1950 昴星团的KAEKESA之三
近江既兴奋又恐惧,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崭新的体验,甚至就连桃乐丝述说“近江陷阱”相关的信息,并试图让近江相信并主观推动这一计划的时候,近江也没有产生这种亢奋。亦或者说,有生以来第一次,近江知道了什么是恐惧——一开始她仍旧有些疑惑,不明白在兴奋之余,乃至于在兴奋过去之后仍旧存在的,并不断滋生的强烈到足以影响自身思维的情绪到底是什么,然而,她下一刻就明白了,这就是恐惧,自己正为自己所认知到的,所观测到的东西感到恐惧,并非是因为无法理解才产生恐惧,而是因为自觉得可以描绘出那东西的半点轮廓,所以才为这个描绘出来的轮廓而恐惧。
她甚至本能就理解了,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便体现在“从未有人在她之前透过高川看到类似的东西”。亦或者说,有这么一种力量经由无法观测的通道,以不可捉摸的方式强行为她灌输了一些复杂的概念,这个与众不同的,不和常识在同一个视角上的概念,以一种全新的,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的方式,向她阐述了一些朦胧的知识。隐藏在“高川”本质深处,也同时存在于遥远星河彼端的可怕生命,和她在那一瞬间对上了信号,让她得以从中窥视出一点端倪。
然而,近江也十分清楚,当自己产生这样的认知,观测到了那样的东西时,倘若自己设想的情况没有错,那么,自己也将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发疯”。因为,自己已经通过“观测”这样的方式,和对方建立起了一条信息的通道,有关它的信息会源源不绝涌来,也许可以限制流量,但绝对不可能关闭这个信息流通渠道——这种强行灌输信息的方式,正和自己所设想的,关于这个世界所存在的恶意的解释完全吻合。
对近江来说,能够多一个视角,能够用更多的视角去审视这个世界,去获得巨大的信息,不能算是一件坏事。然而,正如她对其他“蠢人”的蔑视一样,她十分清楚,自己也仅仅比其他人“聪明”那么一点点,在自己所观测到的这个昴星团的kaekesa面前,自己的“小聪明”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今自己在偶然的——也许是必然的——情况下,和这个无法用既有概念去形容的东西建立了联系,那就意味着自己将会受到比其他人更加严重的侵蚀。
桃乐丝描述过“高川”的病情,也描述过“真江”的情况,对比起这两个明显也有着特殊之处的存在,近江不觉得自己的情况会比两者好到哪里去,甚至于,她只能猜测,就连“高川”都没有真正观测到kaekesa,并没有与其建立直接的联系,而是通过名为“江”的东西作为中转,真正和kaekesa拥有深入且直接的联系的存在,应该是最初的“真江”才对。
也许当年的那场病变的情况是这样的,近江如此在脑海中疯狂地勾勒着一个模糊的场景:名叫真江的女人感染了“病毒”,成为了一个独特的病人,并以一种已经不为人知的独特方式,在病态中进一步认知到了kaekesa这个形象,并由此建立了联系。无论“病毒”也好,kaekesa也好,都是同一种东西,却是不同的侧面,而和kaekesa建立了非凡联系的真江,在一定程度上反抗了“病毒”的侵蚀,而这个过程,其实就是一种借助同一种力量的不同性质,完成不同体现的侵蚀的结果。
末日症候群患者是被“病毒”这一侧面的性质所侵蚀,而真江则变成了被“kaekesa”这一侧面的力量所侵蚀,进而表现出其他病人都未曾出现过的状况,于是,曾经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真江”变成了“江”。
如果这个疯狂的猜想是成立的,那么,“江”和“病毒”的关系,或许比少年高川所理解的还要深刻,却又比桃乐丝等人所理解的有所偏离。
如果硬要形容,那么,在近江看来,或许应该把“江”视为“kaekesa”的眷族或信徒才对。这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明明“昴星团的kaekesa”和“病毒”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侧面,但是,被kaekesa侵蚀,亦或者说信奉kaekesa的“江”,和被“病毒”侵蚀的其他病人,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哪怕这种差异仅存在于表面现象上,而不存于本质中。甚至于,“江”在一定程度上,和“病毒”具有某种对立性。
不过,近江倒是可以理解这种对立性为何存在,在她的理解中,这正是“kaekesa”和“病毒”为不同侧面的证据,所谓“不同的侧面”,彼此之间自然是存在分界线的,无论是其自然产生的,还是因为被观测到时才出现的,这个分界线都是存在的,并确保两者不会混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kaekesa”和“病毒”有着某种天然的区别或对立。
如果说,“江”正是“kaekesa”区别于“病毒”的体现,那就完全可以说通了。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江”,那也绝对会存在别的什么,来表现出“kaekesa和病毒的分界”。
这些想法全都是建立在已知情报上的疯狂臆想,近江意识到自己到底想了什么的时候——当她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没能立刻觉察到这些想法的实质——她便理解了,这正是自己受到kaekesa的影响和侵蚀的体现。精神上的病态展现出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近江不由得想到,从自己观测到那个东西,到自己产生了这些想法,期间还没超过一分钟吧?思维的速度越快,被侵蚀的速度似乎也越快,近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变成他人眼中的精神病人。
近江开始有一种疲惫的感觉,精神上想要平静却一直都处于亢奋之中,原本受到严格控制的思考能力,正出现一种失控的发散的状态,而这些特征无不和“高川”的病况相符。义体高川在近江的试验中留下了大量的数据,他所有能够被观测到的异常,都为近江熟悉,越是如此,越是对比自己所了解过的情况,就越是忍不住去认为自身正在发生和“高川”相似的病变。但在与此同时,她又不免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狂想,更不由得认为,自身的病变其实和“高川”以及“江”的情况类似,更倾向于kaekesa,而并非是“病毒”。
如此一来,“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怪物”究竟是更偏向于“病毒”的体现,还是更偏向于“kaekesa”的体现,就又有了疑问。尽管在她的这个狂想的理论中,“病毒”和“kaekesa”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的不同侧面体现,但是,两者之间在这个世界里所导致的种种行为表现和现象征兆,是颇有那么一点针锋相对的矛头——如果还要举例去形容,近江正好又突发了一个奇想:它们之间的这种矛盾,会否就是人的不同念头之间的对立呢?尽管无法用人类的标准和常识去衡量这个可怕的东西的“念头”,或许其根本就不存在“念头”这种概念,也无所谓“善念”和“恶念”,但是,倘若硬要去类比,那“病毒”和“kaekesa”之间隐晦的针锋相对,便是“善念”和“恶念”的针锋相对吧。
就如同一个人在对待同一个事物时,时有“天人交战”之类的描述,那么,或许如今在这个世界里所表现出来的混乱、暧昧和矛盾,正是这个罪魁祸首于一种天然姿态下的“天人交战”吧。
近江十分清楚,这样的形容肯定是不恰当的,仅仅是强行套用人类的常识和认知,然而,如果不这么去描述的话,那么,人类的认知中,并不存在真正可以描述“它”的概念。
近江也十分清楚,自己这种强行去描述的行为,哪怕仅仅是在心中默想,也仿佛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本能,但其实也已经是自身思维受到侵蚀的体现了——身为一个研究者,她从来都没有如现在这样,强行去用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去描绘自己其实并不知晓的真相。这本来是她十分排斥的行为,也一直杜绝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和行为,因为,强行去描述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只会带来荒谬和错误,而一旦自己相信了这种强行的描述,那么,自己将会走进一个荒谬和错误的死胡同中,随之产生的,只会是严重的研究事故——不是试验失控,就是自己的心理精神失常。
毫无疑问,近江知道,自己的精神正在失常,她必须承认,在这种时候,“记录日记”几乎是所有理性者的第一选择:记录自身的变化,并将这些记录作为参考,尽管,在她所见过的例子中,这些记录往往不会给记录者本人带来任何良性的发展,也无法拯救记录者本人,但几乎所有的记录者都认为,这种记录是有意义的,并且,也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到,唯一可以留下的。
近江再一次于恍惚中清醒过来,时钟距离上一次自己注意到的时候只走过了不到两分钟。她意识到自己的恍惚,却强行禁止自己去分析这种恍惚,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冲动迫使她去更深层次地认知为什么会进入恍惚的状态,但是,近江觉得,这种冲动正是一种陷阱:越是深入的思考,就会越迷失,过去的人们总是赞颂思考,然而,如今就连“思考”本身也变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毒性。
在古老的东方言语中,有一句“思而不学则惘,学而不思则怠”的名言,但是,如今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强行让受其影响的人陷入到思而不学的状态中:并非是主观意识上的不去学习,而是无从下手去学习,而被迫陷入越来越深层的迷惘中,试图拯救自己的人,最终会放弃思考,而强行去填充任何自己能够获得的知识,以避免自己陷入那混乱发散的思考中,从而陷入一种怠惰中,变成一种另类的行尸走肉。
近江试图让自己脱离这个怪圈,重新回到自己最熟悉,最擅长,也正在做的领域中。她的眼球如同抽搐般滚动,就像是两个不同的意志在以相反的方向使劲,身体也宛如深陷梦魇之中难以自主,那个强大的力量寻求着这个身体最深层的思考行为,而近江的主观却将自己注意力从思考中转移。
她的眼球在挣扎中,终于再次回到正在进行改造的义体高川身上,然而,在视线移动的同时,一路上浮现了许多难以解释的幻觉,最逼真的要数一滩滩如鲜血般红色的浓稠液体,它们散布到视野可以囊括的每一个角落,也仿佛无论视线如何移动,都只存在于视野的角落,它们在蠕动着,滋生出一只只淡黄色半透明的手。这些形状上和常人一模一样的人手,很快就分散于视野的正前方,在她的脚边,在仪器上,在座椅上,一片从来都没有在这个手术室中出现过的灰雾,就这么悄然浮现,显示数据和影像的屏幕结出霜露,仔细一看,却陡然发现,那竟是一片片细碎的灰白色的灰烬。
抢眼的红色粘稠液体,惊悚的半透明人手,朦胧的灰雾和洒落的灰烬,全都在模糊近江视野中的事物,让其变得不真切,变得怪异,仿佛从本质和外形上都在变成某种东西,而这些改变全都给近江带来极为强烈的情绪和活跃的思绪。在异常的视觉中,她开始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让她不由得去想:明明这个手术室里除了自己和义体高川之外,还有“莎”以远程操控的方式进行协助,却除了自己之外,竟然没有人意识到怪异状态的发生,甚至连“莎”也巧合般,沉浸在义体改造的过程中,而对自己这边完全没有投来注意力。而自己就像是被从那原本正常的改造手术中排斥出来了。
那奇怪的声音在蠕动,绝非是近江在这里看到的,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发出来的。尽管弄不清那声音的来处,却有一种强烈的认知在心中迸发:这个声音再向自己靠近,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没有任何的偏差,带有十分强烈的目的性——声音主人的目标就是自己,毋庸置疑。(83中文网 )</div>
1951 向着太阳系而来
近江正陷入早就有所记录的异常状态中,过去仅仅从字面和数据上去构想“高川”的状况,总有一点雾里看花的感觉,如今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恐怖,才明白那并非是由自身主观意愿控制的。从生理上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对应付这样的状态没有半点帮助,在精神心理学方面有所作为,也无助于逃离这种让人逃离这种折磨。所有试图让自己成为自己的理论,试图掌控自身每一个细胞运作,每一条肌肉和神经的方法,都在这个时候显得肤浅,乃至于虚假——所有基于对自身观测,以及对与自身相仿的他人的观测,才最终建立起来的逻辑体系,在这种强烈的不由自主的感受中宛如被海浪拍打的沙堡般崩溃。
过去自诩的理性,在如今的自我观测和自我感受中,显得肤浅又狭隘——就像是“理性”本身这个词语的意义,束缚了自己的成长,从而打心底产生一种挣脱理性的强烈冲动。
这种冲动包含着剧烈的混乱的负面的情感,一种仿佛自己本来就应该如此的感性萌发,沐浴在某种只能称之为“神秘”的氛围中,茁壮成长。伴随而来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的异常现象:听到平时听不到的声音,看到在理性而言完全就是幻觉的东西,然而,哪怕假设那全都是幻听幻觉,亦或者用强硬的逻辑去否定这些异常的真实性,也无助于让自己从中脱离出来。并且,自身因为这些听到的声音,看到的幻觉,进而产生的种种反应——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真实的。
亦或者说,有一种冥冥的感觉压迫下来,让自己不得不去相信,这些异常,以及这些异常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会因之恐惧和死亡,并不是相信自己会死,所以才会死去,而是更加客观的事实,所有自己能够观测到的证据和线索,都在指向这种恐惧和死亡的真实性,越是理性的人,在没有找到可疑的实证前,就越是快速地陷入到这种真实性中。
明明不应该为这种模糊的宛如做梦般的动态产生动摇,也从心底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去解释,但是,那剧烈的恐惧感,仍旧不由自主地在近江的心中爆发,一波接着一波。
近江的眼球抽搐作痛,所看见的景物产生重影,就好似两个世界以一种近乎重叠的形态挨在一起,但又并非时完全重叠。从视觉和大脑的生理学系统中,可以找到诸多解释这种情况的理论,然而,那剧烈的情绪却迫使近江下意识地去否定这些理论——就像是自己发自心底,从一个客观的研究者,变成了一个主观的神秘论者。
近江就在这样充满了矛盾,却又无法自行解脱的困境中,看到了义体高川——那个曾经在她的观测中,仿佛变成一种满是触手的雾气形态的男人,重新变回了人的姿态。然而,有一个异常的背景,朦朦胧胧在这个人形的四周,如同雾气中的幻觉般飘荡着,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便仿佛看到了一个深邃而黑暗的宇宙,光线在其中逃逸,却又显得如此的缓慢,她的视线仿佛黏在一些不同大小的流星上,沿着一个巨大的无法述说的轨道,向着宇宙深处滑去,它们是如此的坚定,就仿佛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那个声音,又仿佛是近江的心声,再一次响起:当群星摆在正确的位置时……
那个不知道究竟位于何处,却一直向着自己这边蠕动而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近江注视着深邃又黑暗的宇宙,只觉得那个蠕动的东西就在宇宙中爬行,它以蠕动的姿态,无视彼此双方那遥远的距离,也无视宇宙空间的冰冷和黑暗,穿过一个自己这边无法观测到的通道或路径,缓慢却又坚定地向自己爬来。
近江又感觉到,自己第一时间去描述这种感觉的“缓慢”,其实是错误的。因为那东西的移动其实并不慢,只是它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巨大,又是这样的不可捉摸,而且它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在如此众多因素的衬托下,才产生了“它是缓慢地蠕动着”的感觉。
实际上,它很快,甚至比寻常的星群移动的速度更快,因为无法直接观测到,而它也没有抵达终点,所以,无法计量那个天文单位的数字。
近江的脑海中,关于“kaekesa”的种种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信息的情报,如同心声自言自语般,在她的内心中不断回放。有一种强烈的逼迫感在拽托着她的理性,扭曲着她最基础的世界观,而那些似梦似真的幻觉中,所产生的种种疑问,最终都会变成一种对自我存在认知的否定,同样在从一个最基础的层面上,去瓦解自己的人生观和道德观。
那神秘又扭曲的力量正在扭曲一个人的自我认知,无论是思考还是不思考,似乎都会有一个新的认知从内心萌发——那是如此的让人心颤,恐怖又让人感到兴奋。近江感受这神秘又扭曲的力量,只觉得这种力量如同宇宙星河一般壮阔的伟岸,仿佛在印证着,这股力量的源头正是自己之前所猜想的,那个位于昴星团,具备天文单位体量的未知之物。
用常识上的三维坐标,根本无法定义它的所在。它在看不见的“通道”里蠕动,看似缓慢却其实异常之快地接近地球,接近在地球上的自己——不,它已经来了,在感觉到它还在一个遥远的宇宙彼端蠕动的时候,它的“未来”就已经抵达了太阳系的边缘,似乎在某一秒,就会和地球近在咫尺。它从来都没有如此地接近这颗行星,太阳在它的阴影中,就如同芝麻大的尘埃。随后,在未来的某一秒,这个蕴育出智慧生命的星球就会彻底崩溃——并不是从物理结构上的解体,而是结构形态上的一种难以预测的变态。
近江突然间,就知道了许多关于地球过去的某种变化的知识,也知晓了地球未来将会发生的某种变化,然而,这些信息都是极度模糊的,就像是自己受到了惊吓,才从过去已知的情报中臆想出来的,完全找不到它们的立足根据——即便如此,自己的本能仍旧在尖叫着,让自己去相信这些知识和信息。
近江不知道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包括“高川”和曾经的“真江”在内,是否都如同自己现在这样,被强迫着灌输如此巨量的信息,她甚至怀疑,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个末日幻境中——所存在的那些所谓的“先知”,都是这些未来信息的接收者。
那个庞大伟岸的东西所生存,乃至于构成其自身的时间和空间,都并非是线性的,甚至让人怀疑,在它的视角里是否真的存在“时间”和“空间”这样的概念。它只是本能地习以为常地活动,却是人类常识概念所无法描绘的。维度和量子的意义,在它们的存在中并未体现出来,所以,它在三维或四维的视角中,也是混乱无比。它那迥异的存在方式,造成了人类在无意识地接触到它时,亦或者有意识地试图观测它时,产生难以描绘,难以理解的异常感觉,这些异常感觉并非是为了让人清楚地认知它,而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是一种求生本能的运作。
近江不明白,她如今突然就知道了的事情,就份量而言实在太多太沉重了,无论这些自己突然就明白的东西是真是假,但其体量给自己造成的负荷是显而易见的。哪怕聪慧如自己,也仿佛随时都会在这与自己过去的认知截然不同,却无法否定它们的知识中失去常识的视角。仿佛这些情报在强行让自己以一个非人的视角去观测和认知世界,进而将自己从心智上变成一个非人的存在。
假如“高川”和“真江”都遭遇过如此规模的信息冲刷,那么,暂且不提显然已经改变了存在方式的“江”,“高川”又是到底如何保持住自身认知的基本点的呢?仅仅靠那个人格轮回的能力?近江觉得不可能,只能猜测,是“江”在分担“高川”的压力,正因为“江”已经彻底改变了存在形态,所以,才能替“高川”分担大部分压力。
近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突然地,就似乎比所有人都更深入地接触到了这个可怕怪物的一部分真相,这种疑虑,是最后让她对这个可怕怪物究竟是不是自己突然就明白的这个样子。但是,或许是和自己身为“近江陷阱”的身份,和“江”存在不明不白的关系,才造成了这种特殊情况吧——这样的想法从近江的心中浮现,但是,这个想法出现的时机是如此的巧合,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不过又是一个臆想的借口。
然而,近江又忍不住进一步的审视“近江陷阱”:倘若自己这个陷阱成功地捕捉了“江”,那么失去了“江”的“高川”,是否就意味着失去了精神心理、认知和物理结构上的“缓冲带”呢?桃乐丝的“超级高川计划”既是为“近江陷阱”布置的诱饵,又是在“近江陷阱”成功之后,才能真正完成的后继计划。无法把“江”捕捉,亦或者是暂时“隔离”的话,“超级高川”仍旧会有被“江”污染的可能,那样的成品在桃乐丝的标准中仍旧是失败的,因此,在这些计划当中,或引诱或强制性地让“江”从“高川”体内分离,是必然的结果——过去看起来很有必要,但是,现在,在这些巨量的新情报中,一个新的认知让近江开始忧心“近江陷阱”是否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可行性。
但是,这些忧虑暂时和如今的义体高川改造没有直接的联系。改造的所有程序哪怕在近江失神的状态下,也仍在按照既定标准,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就像是预先确定了每一个变量,将所有可能发生突变和意外的因素都以一种机械标准严格控制住了,在“神秘”之中,这种百分之百的确定性,简直就是最大的“神秘”。
“莎”没有关注近江的状况,也无法直接通过对方的虚拟投影,去了解她的状况。所以,她注意到了这么一个标准的改造结果,并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必然性——对于义体改造所具备的风险,她再了解不过了,基于灰雾的神秘性而进行的改造,本身就不可能是百分之百没有意外的,而它曾经对席森神父的改造,整个过程哪怕已经经过严密的计算和规划,但是,仍旧会有无法事先预料到的状况发生,而必须主动去思考,手动去解决这些意外。
然而,它的这个“必然会产生一些意外”的认知,被眼前的义体高川的改造打破了。它突然感到十分的恐惧,就像是自己正沦落为一个既定的剧本中,一切都在按照剧本所规划的节奏运转。它尝试用自己所知去寻找这个“剧本”的存在,它觉得,倘若真的有这么一个“剧本”的存在,那么,自己就必须去确定自己在这个“剧本”中的定位——因为,这是一切对抗的基础。
但是,它没有找到,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一种让它这样的非人存在也感到毛骨悚然的自然而然。
就如同义体高川注定了会完成这一次改造,而自己也注定了能够从外来者的手中得到一大笔支援,同样也仿佛注定了之后所将要发生的每一件事。那都是其必然会发生的,而不知道结果的自己,无论是好是坏,都无力去阻止和扭转,只能自然而然地接受那个对自己而言未知,却早已经注定的结果。
1951 更源头的幻想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正在融解,自己就像是浸泡在一大片无形的溶解液里,虽然看不见——似乎没了眼睛——却觉得可以嗅出气味,一种宛如铁锈和沼气为主体,其他多数气味混杂的气味。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味道,却又不见得厌恶,就像是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气味中生存,然而,他心底十分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从主观认知上,自己从来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对这气味的适应力,对自身宛如融解般的异常感受的承受力,渐渐让他有些迷茫,自己是否真的曾经有过类似的体验,若硬要说是的话,他也只能找到“病院现实”中那些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处境——在最后于“病院现实”的印象中,“高川”终于变得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没什么不同,变成了一滩黄色的LCL液体。
那种过程和状态的印象,是否就是自己对此时状态觉得并不陌生,甚至有些习惯的缘由?义体高川自己无法回答。所有基于曾经发生的客观事实而产生的主观意识感受,都是无法直接得到证据的,而除了牵强附会之外,义体高川没有别的方法,去判断自身状况和外在环境的变迁。
总而言之,那种剧烈的刺激感在这种融化的感觉升起后,就越发地淡薄了,就好似渡过了高潮,而平淡地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这么一种定局的感受,正在义体高川的意识中徘徊,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提前知道,不,应该说,其实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自己的状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只是,他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去描述出来——那样的状态变化是如此的复杂,超乎他自身的常识和认知。
义体高川再次觉得自己正在变得清醒,明明自己一直都在强烈的刺激中,没有失去意识,但是,那种“醒过来”的感觉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不得不认为,自认为清醒的那一段时间,其实自己并非是清醒的。哪怕仍旧可以思考,但大概就宛如“在清醒梦中的思考”那般。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陷入一种意识迷蒙的状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就要“醒”了,而且,迫切地想要醒来。
就如同在陆地上窒息的鱼儿重新潜入水中,这是很奇特的形容,在大多数时候,人们总是更习惯“从水中回归陆地”,而并非是“回到水里”的形容。从生物演化历史来考究,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许多论点都认为,作为陆地生命的人类,在从远古的水生起源爬上陆地的时候,就已经将对陆地的向往深深烙印在了基因里——人是如此的不习惯于在水中生活,从生理结构上,对水中生活就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哪怕仅仅是潮湿的气候,就已经让人不快,但在突破这种生理本能的惯性后,人们学会了从鱼的角度去描述自己所不习惯的变化,但是,从语言中衍生的情状,终究还是压抑的。
义体高川十分清楚,接受过一定文化教育的自己定然有许多种方式来描述自己的感觉,而绝非是一定要用“回到水中的鱼”做比方,但是,自己自然而然地就用了这样的比方。若放在没有任何异常的常识社会中,这样的灵感仍旧算是正常的意识表现,但是,当自己正处于一个诡异的状态,承受着非常识的一切折磨时,就连这在常识社会中显得寻常的比方,也似乎变得具备某种更加深刻而扭曲的意义。
义体高川正这么觉得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水的声音。像是海浪,像是潮水,呼啦一下涌上来,虽然又会退去,但涌上来的频率更快,更凶猛,水势在上涨,拍打着礁石。明明自己正处于一个似醒非醒的状态,也根本看不见产生这种印象的实物,但是,那个涨潮的海岸的情景,仍旧一点点在他的心中描绘成形。义体高川没有看到具体的轮廓,但是,只在心中编织的思想和语言让他知道了,那是怎样的涨潮,怎样的海岸,这其中有沙滩,有深色的礁石,沙砾很粗,边缘模模糊糊和其它沙砾黏在一起,起伏不平,甚至有一些凹陷看起来就像是脚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海的那边走上来过。
潮声愈加猛烈,但却并不明亮,反而显得低黯,就如同在电影中渲染那些深沉情节时的低黯,仿佛所有的背景都活着,但却都是为了衬托同一种不详的预兆。沙滩和海面都被光照亮,却分不清是日光还是月光,当然,那光也是暗沉的,昏昏的,所有的颜色都被一种浓郁的让人联想到灾厄的光膜覆盖着,时而像是橙红色,时而像是已经不新鲜的血色。
波光在潮涨中仍旧粼粼,有一种复杂的韵律,就像是在推攘着什么——那东西沉在水面下,从沙滩上望去,几乎只能从那波光带来的感受中幻想到,然而,幻想陡然变成了更加切实的状况,真的有什么东西从潮水中钻了出来——体型高大,横向粗壮,四肢,人立而行,看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却觉得它们全都超过两米,甚至普遍在三米开外,是实实在在的巨人。
但是,那并不是“人”。
义体高川在似醒非醒中,因为某种缘由而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的这副栩栩如生的景象,就如同他自己亲身就站在那片沙滩上,看着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顺着涨潮,从海水中走入陆地。他偶尔会从这种荒诞的幻想中挣扎出来,但很快又陷入其中。这个仅存于他脑海中的宛如自己幻想出来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那似人非人的东西走近了,完全脱离了水面,在沙滩上留下足迹,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仿佛脚印的凹陷,就仿佛喻示着这些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岸了。
暗沉的浓郁的灾厄的光,披洒在它们身上,让它们愈加显得怪异狰狞,高川数不清它们总共有多少只,只觉得仿佛目力所及的海岸线都有它们的身影。高川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又要做什么,却理所当然地知道——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经告诉过他一样——它们是有目的地从海中现身。
渐渐地,洒落海岸的光亮变得鲜艳了一些,却让人觉得更加不详,因为之前比喻成“不鲜艳的血色”,如今则需要比喻成“刚流淌出来的鲜血”。趁着这光,高川终于看清楚了它们的模样——宛如鱼类的面孔,显得无比丑陋,强壮魁梧的人形直立身躯,但四肢覆盖着绿色的坚硬鳞片,明亮的眼睛明显拥有智慧,只能用“鱼人”去形象地称呼它们,并且,当意识到它们是“鱼人”的时候,另一个“深潜者”的概念就在他的思维中蔓延开来——这里的“深潜者”指的是这群“鱼人”,而绝非是自己过去所知道的意识行走者,但是,“鱼人深深潜入海中”的感觉,却又和“意识行走者深深潜入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感觉相吻合。
义体高川无比深刻地认知到,诸如此类的暗喻在自己的思绪中到处都存在,并且不是偶然,并不是一种滋生妄想的精神病态所致,而更像是一种预言。有这么一种本能的肯定,让他觉得,自己所得到的这些模糊不清的暗喻,并非是如先知那般预言未来的,而仅仅是讲述过去发生的事情——用一种奇特的诡异的形象的模糊的方式,横跨一个巨大的时间段,讲述着没头没尾,但却的确发生过的事情。
就如同眼前的鱼人们离开大海,于这片诡异的不知座落在何处的海滩上集会,便是一个不知道具体时间和地点,也不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的一个片段,高川不知道为什么会以“自己想象出来”的方式呈现于自己的脑海中,但是,若硬要说个理由的话,他相信,如今的自己正陷入一种奇特的状态,所以才能够接受到这些信息——某个自己知道的“存在”正发散着这些信息,并不是特意的,信息一直都在发散,只是如今的自己能够接触到。
这段宛如妄想,宛如幻想,宛如想象,却又让高川觉得真实不虚的场景还没有结束,一种模糊的景象飞逝,意味着时间飞快流淌,鱼人们以它们那和人类不太相同的智慧和常识,在海滩上,倚着海崖,建造了巨大又粗犷,遍布着诡异的不对称多边形构造的建筑群,说不出到底是一个城市,还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建筑。
在建成的一刻,鱼人们欢呼雀跃,用人类不理解的话大声喧嚷,高川觉得那是赞颂,例如赞颂神明之类,它们有着和古代人类似的观念,觉得自身所创造的一切伟大,都归功于“神明”。听它们的发音,高川觉得是“KESU”,也可能是“COKULU”,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生理结构可以正确发出的音调,也许那就是“神明”的称谓,却让高川有一种深深的压抑感,那绝非是现代社会的无神论对有神论的轻蔑,而是一种本能受到无可抗拒的威胁时,所产生的压抑,就如同自己走在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上,想要快点离开,又做不到,只能忧心忡忡,以为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将自己吞没。
高川觉得,这些鱼人赞颂的神明,为之建设了这个诡异又巨大的建筑体的神明,就在那深沉又异常的海底——而这个“海底”绝非是常识中的大海底部,更像是一种形容和比喻。
就在它们的欢庆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灾难就来临了,它们一个个地倒下,长出脓包,发热,仿佛突然就感染了瘟疫,甚至发起狂来,攻击彼此,时而亢奋,时而萎靡,那剧烈的精神变化和剧烈的生理异化同时深化,最终,它们融化了,变成一滩滩像是橙红色或黄褐色的液体,甚至于,这些液体覆盖的地面,那些兼顾的岩石,无机的泥土,有机的微菌和动植物,全都在融化,失去越来的轮廓,变成另一种质感。
数不清的鱼人在不知道多长的时间里死光了,它们为自己的“神明”建造了城市,却没有得到“神明”的拯救。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月光的暗沉不详的光芒仍旧洒在这一片海滩上,一个朦胧的庞然大物,就像是从海水和地质中透析出来般,当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模模糊糊地存在于高川的面前了。
在这个宛如自己想象出来的诡异景象中,高川始终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不会被其中角色关注的幽灵。没有任何鱼人可以看到他,因为他和它们相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乃至于存在方式也有差异。但是,如今陡然浮现的庞然大物,却让高川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它穿透了意识和物质的界限,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对高川自己而言无比深厚的隔膜,在它面前仿佛不存在。
但是,它什么都没有做,高川也没真的看清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它出现了,凝视着高川,便又沉入海洋中,不一会,便从海洋中传来了可怕的震动和响声,遍布海面的光一下子变得鲜红,就像是流出血来,海水表面的一层——大概是海面向下几百米的深度——猛然变得透明,宛如最纯净的水,被从更深的海底涌现的冲击掀起,化作巨浪扑上海滩,将岩石和悬崖都打得粉碎。高川这时才看到了天空,天空是存在的,却绝对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地球的天空,无论是星星还是颜色都不对,一些本质的天文现象发生了改变,结合大地正在发生的震荡,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飓风来了,地面塌陷了,海啸向远方肆虐,然后,高川觉得,拥有这片大地和天空的巨大球体——一个行星世界的概念——碎裂成了无数块,灼热的内核在熄灭,厚重的大气已经彻底不存在,数百颗陨石如偶然般飞来,砸在已经碎裂的星球上,高川听到了只能用“哀嚎”来形容的声音。
不是一个声音,而是很多个——不,至少有两个。
高川没来由地,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声音的意义:其中一个就是让他所在的世界走向“末日”的罪魁祸首,那个“病毒”——就是在海滩上透析出来的那个庞然大物,也是杀死了所有鱼人的可怕怪物。
高川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事情。“病毒”和鱼人的神明“KESU”发生了冲突,不知道谁胜谁负,但是,星球毁灭了,它们也各自负伤。
就在他明白了这个意义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剧烈的火星在他的四肢上跳动,一层狰狞的装甲正在他已经完成改造的义体上焊接——现在,他的身体已经超过了两米,全身武装,就如同蒸汽朋克幻想中的那些重装甲战士。
义体高川下意识呼吸,便有尖啸声从装甲的缝隙中发出,并从中喷射出灰白色的气体。 1952 统治局的过去
灰白色的构造体材质甲板在奇妙的雾气中缝合,将高川的义体完全包裹在内,除了脑袋之外不留下半点缝隙。高川只觉得这层动力装甲也是义体的一部分,是手足,是器官,数不清的“神经”和“血管”——如果义体真的有这些东西的话——必然延伸到这些坚硬的材质中,让其变得活生生的。高川呼吸,装甲便发出蒸汽般的尖啸,高川的心脏跳动,便仿佛有一股股的液体压入装甲关节中,支撑起肢体的运动。脑硬体已经在显示全副武装后的高川身型,超过两米的高度,体格在装甲的衬托下显得宽厚,弧形和笔直的线条相互交错,又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转折,其所构成的视觉感官让人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大量的数据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流淌,一部分他依稀知晓的,是这套动力装甲的预启动程序,但更多的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带有何种意义的数据,但是,这些数据倘若是重要的,就会以形象化的图形、说明和警告,呈现在他的眼睛中、耳朵里乃至于大脑中——但却并非间接通过眼睛、耳朵、鼻子等等器官获取信息,而是通过脑硬体进行整合后,直接传递到了大脑中,再分类以图像和声音等等方式展现出来。
义体高川在同一秒内,所要接受和处理的信息,是寻常人的几十上百倍,乃至于在作战的时候,这个差距还要放大。针对不同的环境条件和自我检测数据,脑硬体中已经储备了多种行动模板,哪怕现场的战斗存在无法用模板生搬硬套的状况,也可以就近提取模板进行参考和修改,其过程要比从脑海中即时生成一整套作战计划更加完善和迅速。
义体高川甚至不需要去思考,依靠这些模板,就能让这身动力装甲直接做出反应,因此,哪怕他已经身受重伤,昏厥不醒,无力再去思考,这身动力装甲仍旧能够接替他的主观判断进行模式化的援助。这也意味着,只要义体高川不主动停止行动模板的支援,那么,哪怕他的意志完全消失,动力装甲也会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在一定条件下审时度势地执行下去。
当义体高川从那深沉的梦中,从自我思维的异常幻想中摆脱出来的时候,正是这副外表狰狞,功能强劲的动力装甲,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一种被坚固的堡垒保护起来的感觉,尽管知道敌人之中,不缺乏穿透物质生理,直接攻击意识层面的力量,那些诡异莫名的从精神意识角度出发的针对打击,根本不是这厚厚一层装甲就能够阻止的,但是,物理上的感觉坚固,仍旧带给他强大的信心。
尽管暂时无法确认,再一次进行义体改造后,自己到底又强大了多少,但是,义体高川觉得肯定比之前的自己更加强大。而事态的发展,让人迫切地渴望更加强大地力量,无论是否真的变强了,但至少要有如今这种强大的感觉——也许变得强大只是一种错觉,但是,如果连这种错觉都没有,恐怕会在战斗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在意识对抗上处于不利的位置吧。
装甲缝隙中喷出灰白色的气体,节奏迎合着义体高川心脏的跳动。他开始转动手脚,尽管有大量的管线和焊接装置还没有完成工作,但是,小范围的活动仍旧是可以的。他很快就习惯了比起过去更加沉重的重量感,仅从活动的数据记录和分析结果而言,虽然有一种“身体比过去沉重”的感觉,但实际上,并没有因为这种重量感而产生更大的消耗——过去和现在的能耗几乎是持平的,差异只在小数点后的数字。
义体高川捏了捏手掌,与此同时,三分之二的改造工具已经随着机械臂一同回收,剩下的机械臂抓取了搁置侧旁平台上的头盔。头盔的外观显得低矮厚实,和装甲主体一样属于横向发展,不过,头盔的外观有着更多的弧线,和铠甲的风格有些区别,看起来就像是杂凑在一起,而并非是一整套的装甲。
不过,这只是错觉罢了,接驳在义体外围的动力装甲的确是完成的套件,只是在外形的审美上有些奇怪——“莎”最初设计这些动力装甲的时候,是意图提供给己方人马使用,针对的目标也是那些素体生命,最初的概念性装甲就是以素体生命的身体为参考,但是,经过多期修改,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和所有刚从设计图纸上出炉的作品一样,这套动力装甲还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检测。
亦或者说,当义体高川和素体生命,乃至于更多更可怕的怪物们撞上的时候,就同时也是检验成品的时候。
头盔压在义体高川的脑袋上,颈部和装甲主体以一种粗犷的机括锁死,又被牢固地焊死。尽管头盔正面有“面罩”地轮廓,但也仅仅是轮廓而已,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和头盔分离,亦或者在头盔上敞开的面罩。这下子,义体高川就完全被锁死在了一个厚实的乌龟壳中,真正意义上没有缝隙。
伴随着头盔的焊接而同时降临的黑暗,在大概十秒后,就被一点绽放的光芒打破。义体高川就宛如精神下沉到某个新世界里,他甚至可以“看”到无数的流光在身旁飞逝,他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灵魂,在一股巨大吸力的牵引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方的光点冲去,当他从那突然被卷入的感觉中意识到自己要做出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被狠狠推进了光点中——又是一阵流光飞逝,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义体高川的视觉中放大,迅速变得清晰,他看到了试管、舱体、管道、机械臂和各式各样的工具,还看到了自己。自己的身体就飘浮在平台上,仿佛被某种力量托着,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灵魂的义体高川猛然间,不由自主地,投入到了那具身体中。
这一次,他有一种真正醒来的感觉。头脑清新,身体也是清醒的,就像是在咀嚼着薄荷,有一股浓郁的凉气钻入神经,钻入大脑,钻入每一个感知器官。义体高川发出第一个声音时,通讯已经自行接通了。以投影的姿态监控改造过程的“莎”听到了那个声音,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因此,对于到底是不是义体高川发出了这个声音,也难以求证。
“改造成功了。”莎放弃对那个声音的执着,转头对一直保持沉默的近江说,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近江的这种沉默仿佛有一些怪异的地方,但具体是什么,却完全说不上来。
近江好似有些发懵,没有任何回应。“莎”不由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近江身上,她觉得近江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义体高川所在的地方,但目光却不像是在注视高川。一种朦胧的感觉,让“莎”觉得近江并非无的放矢,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于那里,然而,“莎”看不到,也找不到——近江的变化很不正常,“莎”原本因为获得外力援助而有些舒缓的思维再一次紧绷起来。
“莎”不确定近江到底在看什么,何时开始变得这样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要深究每一个有本事的人的秘密。
不过,在她决定不去理会的时候,耳畔似乎又听到了那个不太寻常的声音——同样难以形容,完全不是人的生理结构所能发出的声音。硬要形容的话,音调简化后像是“COKEZA”和“KESUEN”,总而言之,完全不明白这些发音的意义,只是,在聆听到这说不出来韵味的声音时,打心底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莎”有些猜想,义体高川和近江都发出了这种不似人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这些外来者本身就有许多问题。
作为“瓦尔普吉斯之夜”,她还在不断壮大,如果素体生命没有同样身为外来者的那些人的帮助,她甚至有信心在第一个百年内重建统治局。毋宁说,当她变成了“瓦尔普吉斯之夜”这般奇异的存在后,对整个统治局所在的数据对冲空间有了极为深入的了解,过去作为研究员却无法理解的技术也都一一解封。她十分确信,倘若战争的焦点在于“安全网络”,那么,自己将有很大把握取得优势,哪怕如今的“安全网络”已经被素体生命分裂。
在现存的原住民眼中,以及在多项考古发掘出来的统治局资料中,素体生命都是当年摧毁统治局的元凶,但是,“莎”对此已经有了更多的疑惑,她并不觉得素体生命能够覆灭统治局,尽管素体生命的确在反抗当时的统治局,但是,要说在战斗力层面上占据优势,却也不尽然——对“灰粒子”的利用极为残酷而彻底的统治局,至今所遗留下来的技术,哪怕是片面的,也已经足以给他人启发,乃至于利用这些片面的技术,就已经存在击败素体生命个体的可能性。在统治局全盛时期,其最强大的暴力机关“安全卫士”绝对拥有超越素体生命的战斗力。
因此,在“莎”的分析中,素体生命的存在和行为,只能说是“贯穿了统治局覆灭的过程”,而并非是“覆灭统治局的元凶”,统治局在后期的反应迟钝,安全网络的扭曲,以及安全卫士们的脆弱,绝对不是素体生命造成的。充其量只能说,素体生命是压垮统治局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当初统治局全盛时期所拥有的那些可怕技术和强大军队,那些正面对抗素体生命的主力安全卫士,那些数量众多的“限界兵器”,“临界兵器”,乃至于仅存在于资料当中的“超限兵器”,又是如何失落的呢?
素体生命在安全网络扭曲的时代,也没能将安全网络入侵并纠正,如今能够分裂安全网络,也是在外来者的帮助下,趁着安全网络重启过程的脆弱才堪堪做到。素体生命对网络数据操作有天然的适应力,也时常在统治局遗址中找寻相关资料,但是,在“莎”的眼中,它们对整个安全网络的了解仍旧是片面的。如此一来,这些素体生命也理所当然不是导致当年安全网络扭曲的直接元凶。
那么,又是怎样的力量,扭曲了安全网络?倘若将这些问题串成线索,“莎”不得不考虑,当年统治局在自己的秘密计划中,可能触发了某些东西,认知到这东西的危险性并进行了抗争,然而,统治局在一场非直接参与者难以理解的全面战争中失败了。那些以最快方式生产出来的各种兵器,那些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起来的诡秘技术,那些参与战争的安全卫士们,乃至于提供全方位辅助的安全网络,全都失落崩溃于那场战争之中。
最后,素体生命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失去了几乎全部自卫机制的统治局而已。
这么猜测也并非毫无缘由,“莎”在当年只是一个基层的研究人员,但却仍旧听闻过一些小道消息,声称“统治局对灰粒子的研究已经进入新的阶段”。统治局在当年已经完成灰粒子性质的解析,以及其在物质和非物质层面的转化规律,并极大总结了其在变化过程中对其它统治局能够找到的所有物质的干涉现象,甚至于,可以确信,那些从灰雾中诞生出来的恶魔,其诞生和成长的机制,统治局也已经有过深入的探讨。如此一来,在对灰粒子的研究和应用中,必然灰去寻找灰粒子的本质和源头——小道消息似乎就是认为统治局已经深入了这个本质和源头,取得了一些关键性的成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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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级末日症候介绍:
1999年将出现恐怖大王,末日即将降临。
17岁的高二学生高川追查校内学生失踪事件,无意中被卷入末日幻境,成为红衣怪客口中“阻止末日”的天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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