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冒顿TXT下载冒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冒顿全文阅读

作者:墨茗忧伤     冒顿txt下载     冒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北岸两军牛角力,南岸惊显勇狼骑

    东部前线,凌格奇正亲自指挥北岸军团进攻右部预先设立好的营寨。

    他明白随着时间流逝,贵霜能顶住匈奴主力的可能性会越缩越小,一旦在自己攻陷匈奴大营之前,贵霜先完了,那后果他不敢多想。

    好在如今时节战马皆瘦,匈奴主力奔袭千里,想快速打垮贵霜,必定多费时日。

    如今月氏唯一的希望就是吃掉眼前大营里的匈奴主力,直接断匈奴一臂,重新将双方拉入均势,以图后来。

    此时凌格奇手里虽有十万部众,可其中不乏孩童老弱之流,但国亡在即,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前线指挥帐里,满身血腥的左大将急匆匆走进帐,待汇报完战场局势,矗立许久才嗫嚅道:“将军,让弟兄们歇一歇吧,他们从北岸壁垒奔袭至此,已经连续作战数天了。”

    伏在地图前的凌格奇头也不抬,回绝道:“不行,一旦攻势弱下去,营内的匈奴人同样会得到喘息,届时想攻陷匈奴大营将难上加难,这些天死去的族人也就白死了。

    我军人多,匈奴人少,如今我们和匈奴人就像两头在角力的公牛,比拼着两军的耐力,这时候劲不能泄。”

    左大将见凌格奇不通情理,落泪争取道:“将军,咱也不能见部族老幼都累死在自家阵地前啊,到时候军心怕是就散了。”

    凌格奇直起身子,鹰视左大将,喝道:“你应该明白,现在是亡国之战,这些老弱如果落在匈奴人手里,会比现在好吗?一旦贵霜先完了,咱们谁也逃不了,你与其在这里为他们求情,还不如带兵攻下匈奴大营,届时活下来的人会更多。”

    说着凌格奇转身命令道:“传令下去,再有敢言休息者,定斩不饶。”

    左大将咬着牙退出了大帐,守帐的侍卫长见他也是好心,低声说道:“首领的小儿子和侄子都死在了昨日的攻营战中,此战月氏无人可以幸免,将军还是奋力杀敌吧。”

    左大将沉默的离开了

    在对面的匈奴营中,都也该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月氏大军不分日夜的强攻营寨,营墙前每日的伤亡数字看的他心惊,虽然有着前几战的俘虏充当炮灰,但兵力数量依旧入不敷出,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向后方金帐催促援兵了。

    望着刚从前线下来的呼哲,都也该将他拉过来,苦着脸问道:“呼哲,你呼延部也是右部的人,你给老叔说实话,大单于的狼骑主力现在到底在那?再拼下去咱右部的男人就该死完了。

    大单于把北山关抽空,派兵给我支援,让诺珉重建弱水浮桥,都是安慰我右部之举,他压根就没想过来支援对不对。”

    呼哲无奈的摇了摇头,为难的解释道:“都也该叔叔,你也知道大单于用兵肃来武断,轻易不会透露给旁人的。”

    都也该突然将腰刀摔在地上,喝道:“既然没人管右部的死活,我也不管了,那有让人拼命,还不让当个明白鬼的。”

    见都也该相逼,呼哲只好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道:“此刻关乎国家存亡,右贤王决不能此时撂挑子,呼哲要是猜的不错,大单于的援兵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都也该眉头稍缓,连忙问道:“哦?怎么说?弱水浮桥上我派的常驻哨骑连个影子也没看到,你个小娃子可不要糊弄老夫。”

    呼哲解释道:“狼骑在双水合流大营围歼贵霜主力是在四五天前,隔天发现贵霜的冥泽老营部族尽皆西迁,大军驻足。

    大单于派信使让我来此支援,加上我到的时间,以狼骑的速度,此时应该距离东部战场很近了,至于为何还不出现,呼哲猜既然狼骑不在北岸来,那一定就是在南岸了。”

    呼哲在地图上指着月氏的南岸军团,都也该也赶忙凑了过来,问道:“你是说大单于的狼骑很可能会渡过呼蚕水,由西向东奔袭,从身后打月氏人的南岸军团?”

    呼哲点了点头,说道:“小侄猜应该是这样。”

    都也该反复思量,结合以往狼骑的战法,此事十有八九,有了这块石头落心上,都也该想守的决心又盛。

    他转头命令道:“你小子既然回来了,就帮老叔跑一趟南营,让阿尔斯楞给我派几千人过来,本王连卫队都顶上去了,总要手头有些兵才方便堵窟窿。”

    嫌弃望着眼前过河拆桥的老货,呼哲无奈道:“现在咱们被月氏人压着打,各部都吃紧,左谷蠡王能有兵来借?”

    都也该哼道:“你们这些跟着大单于待过的小子们都油滑的紧,月氏人跟咱们一样是旱鸭子,阿尔斯楞只要箭矢够,南岸的月氏人除非长出翅膀,不然轻易过不来,老叔这里可得跟发疯的凌格奇拼命,轻重缓急你难道不懂。”

    呼哲知道都也该说的不错,领命而去。

    南岸月氏王帐内,观察了一天战况的塔宁诺阿回到大帐,甲胄未卸便召集各部军将前来议事。

    没能攻破北岸的匈奴营地,再迟滞几天,贵霜部直接可以入土了。

    王座上,塔宁诺阿愤恨的说道:“今日凌格奇还能带兵攻入匈奴右寨几次,虽然最后被打出来了,但并不是一无所获。

    剌失阿指挥的南军将士也很英勇,但我月氏不熟悉水战,舟筏远不如土地稳固,匈奴左部的几轮箭雨就能使我军舟翻筏覆,羌谷水淹死的士卒,比匈奴人射死的还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明天护涂何继续带兵隔着羌谷水佯攻匈奴左部,剌失阿你带兵渡过浮桥,本王跟你一起去北岸前线督军,明天一定要攻破匈奴营寨,救援贵霜大营。”

    剌失阿、护涂何等将帅纷纷应诺。

    明月走到夜空中央,在离月氏南岸大营西南五十里处,各部狼骑陆续赶到了前线,冒顿一面将斥候撒出去,一面命令各部静声休息。

    随着斥候陆续将消息带回来,借着清幽的月光,赵炎在空地上用石头标注出了月氏南岸大营的防卫草图。

    赵炎说道:“根据斥候带来的最新消息来看,月氏人并没有察觉异常。根据大营内的火堆数判断,月氏军人数在八九万之间,跟我们预计的差距不大。”

    柯尔克穆图迫不及待的低声请战道:“大单于,让我军一鼓作气的冲过去吧,月氏人绝对想不到,我军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冒顿摇了摇头,说道:“此时出击虽能胜,但无大胜,北岸的月氏人可以从容东撤。

    待明日月氏大军攻打我军北岸大营时,待两军搅在一起,才是我们放开手脚的时机。”

    诸将颔首,之后按照月氏的南岸防御,冒顿与诸将讨论,酌情分发任务。

    最后望着即将散去的诸将,冒顿吩咐道:“多派哨骑警戒,各部轮换休整,为明日的大战将养好精神。”

    诸将带着叮嘱,应诺散去。

    第二天,月氏北岸大军按计划向右寨进攻,有着塔宁诺阿的王旗在阵前鼓舞,月氏军卒士气大振,猛攻右寨的防御阵地。

    双方来回争夺营墙,都也该带诸王亲上前线,四面王旗迎风猎猎作响,不落下风。

    羌谷水南岸,组织隔岸佯攻的护涂何,刚命人划着筏子送了两波人过岸,就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

    南岸大营的西南方向,数万匹战马怒吼着向前狂奔,匈奴狼骑快速运动到战场,以黑部列排阵在前,黄白两部列阵在后,分批次冲进战场。

    转眼间毫无防备的南岸大营就被攻破,数百靠近营墙来不及逃离的月氏人被战马踩的血肉模糊,摊为肉泥。

    黑部狼骑怒吼着,骑士纵马飞驰,借助重甲组成排阵墙推而过,瞬间月氏营内帐篷坍塌,军士四散而逃。

    黑部狼骑马踏人砍,宛如狂风席卷而过,唯留下满地狼藉,惨不忍睹。

    也和多拉不依不饶,带领黑部狼骑尽往人多的地方冲。

    松图格日乐和赛罕率领黄白两部狼骑接踵而至,铁蹄践踏弯刀飞舞,如铁犁般犁过,将漏网之鱼纷纷射杀。

    南岸的月氏人根本没想到会有匈奴骑兵会来,正准备出营作战的士卒率先被黑部狼骑拦腰斩成几段并且迅速杀溃,败兵慌乱下反身窜入营内躲避,与营地中的士卒搅在一起,五六万人在营地中乱成一团,成了三部狼骑砧板上的鱼肉。

    冒顿亲率屠耆军冲击出营作战的护涂何,宛如猛虎冲入羊圈,热刀插进黄油,月氏阵中尽无一人可敌。

    护涂何眼见大军背后有匈奴骑兵突袭,那里顾得上再渡河牵制北岸的匈奴左部,直接撂了军队,带着身边的百余骑吓得调头就跑,他甚至忘了给不远处的羌谷水浮桥上放一把火。

    护涂何忘了浮桥,但冒顿没忘,阿古达木带着青部狼骑像一只咆哮的灵活猛虎,一路砍杀但决不恋战,直取羌谷水两岸的浮桥,目的就是为了扼住月氏南北两军的喉咙。

    冒顿快速指挥屠耆军杀散了没主帅的月氏佯攻大军,调转马头向浮桥靠去,准备渡河北攻。

第一百零二章 东路出奇兵绕后,月氏丢雄关失土

    相较于匈奴主力在河西走廊西部进行的奔袭与决战,东线的匈奴大军在初春的泥泞中同样做出了选择。

    面对矗立在乌鞘岭上的硬关和各有所求的羌军,朝鲁下定决心分兵。

    准备许久的海梨猛哥终遂心愿,带领手下的休屠骑兵和赤部狼骑向着乌鞘岭的东北方向开拔而去。

    海梨猛哥走后,朝鲁和须卜里台邀请羌王休慕景和呼古粟商量攻打南山关的对策,在羌军各部的坚持下,最后众人决定不误牧时,等羌部过了春夏牧忙后再说。

    朝鲁见羌王推脱,海梨猛哥绕路也需时间,心中同样乐得如此。

    海梨猛哥这支没有向导的孤军,先是在山中饮雪受冻,随后又在大漠戈壁吃沙挨晒,但终究让他们在生命禁区里,踏出来了一条活路。

    随着沿途植被的增多,海梨猛哥知道他们成功了,军中诸人都难抑劫后余生的喜悦。

    作为主帅海梨猛哥却很谨慎,与匈奴在弱水流域主力的联系太过困难,使得他对月氏东部的了解甚少,他陆续向西派出了大量的侦查哨骑,只为刺探最新的情报。

    几天后,舒哈勒带着斥候兴奋的跑回了临时宿营地,一见面就开口说道:“海梨猛哥首领,去西边的哨骑发现了牧人放牧的痕迹,待了三天逮住了个放牧小童,他带我们寻见了谷水河。

    哨骑随着河岸撒出去,寻见了不少归附月氏的小部落。”

    海梨猛哥难抑兴奋,急忙问道:“可探寻了月氏的骑兵?”

    舒哈勒详细说道:“这些小部族大多剩下女人劳作,再不就是未成丁的小童,成丁很少。

    青壮牧民大多被月氏王强行调往昭武城,迎战大单于的主力去了。”

    海梨猛哥略带担忧的望了一眼西方,南山关前究竟还是没能留住多少月氏兵,他继续问道:“就近的月氏守军有多少?”

    舒哈勒在地上边摆弄石头木棍充当参照,边解释道:“谷水流域,如今只有休密部首领凌格奇在谷水上游筑造的一座土城,里面驻兵两千骑。

    溯谷水河而上,向南越靠近此城,本地部族越亲近月氏人。”

    海梨猛哥颔首道:“越往南牧场越肥,自然是选亲近的部族赏赐。

    这么看只要解决休密的这千余骑,谷水流域原先被月氏压制的小部族就失去了掣肘,有着强迫抽丁之仇,加上往日的怨气,乱子就生出来了。”

    舒哈勒问道:“首领是想联合这些小部族?不是末将看不起他们,数十人,几百骑,手中都是些烂骨头,就算借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反抗月氏。”

    海梨猛哥笑道:“那么我们就给他们壮胆。你去带人沿着谷水往北,对诚服的部族许诺大单于的恩德,对反抗者一律杀死,我要让他们乱起来,看到我大匈奴的力量。”

    舒哈勒拍着胸脯说道:“首领放心,这地我门清,半日功夫就行。”

    海梨猛哥面露疑惑,不信的问道:“你小子怎么会探查的如此清楚?”

    舒哈勒居然难得的露出扭捏,笑道:“近日在此地得了个女人和儿子。”

    闻言海梨猛哥笑着摇了摇头,带领大军从沙漠戈壁里出来。

    他先派兵切断谷水河两岸跟上游的联系,再在舒哈勒父子的辨别下,匈奴骑兵先对亲月氏的几个小部进行掳掠屠灭,所获牛马羊群尽皆补充大军损耗。

    休整三日后的清晨,匈奴大军沿着谷水河溯流而上,一天之内海梨猛哥带兵突袭休密部所在的土城,守军根本没想到此地会突然冒出来匈奴骑兵,抵抗很快结束了。

    入城后,登上城墙的海梨猛哥四望,见此城地处绿洲,水草丰美,纵马无阻可谓四通八达,不怪凌格奇将此地留作老营。

    休密部族被匈奴大军裹挟而来的小部族烧杀抢掠,虽然失去了大量青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跟小部落进行了男女老幼齐上阵的血拼,没有一个月氏人能逃脱。

    为了防止谷水流域叛乱的消息会走漏,海梨猛哥决定快速突进。

    在休整一日后,匈奴大军甩开裹挟的小部族,让他们和休密旗下的各部月氏部落争斗消耗,而海梨猛哥带万余骑带足缴获的战马,寻找到浅滩渡河掉头往南,直扑月氏另一个大部都密部的牧区。

    都密部老营,眼见突来的匈奴骑兵,失去了大量部族青壮的休密部族,在匈奴骑兵的战刀下纷纷逃窜,牛羊马匹散落满山岗。

    获胜后海梨猛哥依旧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为了保持突袭的速度,各部骑兵被严令不得抢夺财货。

    海梨猛哥杀了留守营地的数千休密骑兵后,补充箭矢、马匹,随后一把火烧了都密部大营。

    连破月氏两大部的海梨猛哥马不停蹄,带领匈奴骑兵一刻不歇,大军折向东南,直扑南山关身后。

    夜里在一名月氏降卒的带领下,一支匈奴斥候队连夜翻上南山关旁的高山山顶,趁着天蒙蒙亮,在山顶燃起了狼烟。

    时刻监视山顶的关下哨骑立刻上报,孤直的狼烟让在关下守候的朝鲁明白,海梨猛哥已经成功,他立即组织全部兵力,准备猛攻南山关。

    南山关内大帐里,耿阿泰怒斥值夜的千夫长,喝问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关旁的大山山顶燃起狼烟,难道是匈奴人变出翅膀,飞上去的不成?”

    千夫长不敢顶撞,只是一个劲的解释南山关隘并未发现异常,狼烟处也派兵去寻了,只发现了几个山民活动过的迹象,千夫长猜测应该是山中不服管辖的野人生活所为。

    南山关两侧高峻的大山连绵,耿阿泰知道完全防住这些山中野人根本没办法,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只要不是匈奴人就好。

    随后耿阿泰哼道:“这两天我总觉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传令下去,让各部都惊醒着些,尤其瞭望哨,本首领要知道关下匈奴人的一举一动。”

    耿阿泰正说着,关下朝鲁指挥匈奴大军列好阵,立刻发动攻关,抛石机抛出巨石,砸出了今年的第一个坑位。

    匈奴攻关大军旁,羌军同样也在侧,但这次似乎站台的意味更浓郁些。

    朝鲁事先让人在关前燃起三竖狼烟,须卜里台亲率仆从兵攻城。

    望着匈奴今年发起的第一次攻关,耿阿泰不敢大意,亲自上关墙指挥抵御,一时间双方箭雨不绝,喊杀声震天动地。

    眼见仆从军被射的势弱心怯,朝鲁为了牢牢将南山关守军按在关墙上,甚至令狼骑下马,充当步卒顶了上去,他自己也将大纛旗推到关下,完全是一副豁命的架势。

    山顶上斥候望见狼烟,连忙将关下的消息传到海梨猛哥手中。

    隐蔽休息的匈奴骑兵蓄势以待,海梨猛哥跨上战马,喝道:“弟兄们,跟本将军冲锋,拿下南山关。”

    连破月氏两大部的匈奴骑兵士气正弘,万余骑兵挥鞭击马,旋风般的冲出山谷,转眼便铺天盖地冲向南山关内的月氏营地。

    马蹄声在关内的月氏营地内愈发清晰,随后震耳欲聋,地面剧烈震动,细碎的石子都跳了起来。

    海梨猛哥手持长戈,率先纵马冲入月氏营寨,他宛如死神般左突又切,肆意斩杀慌乱的月氏守军。

    随后如山洪般的匈奴骑兵紧随而至,牛角号声在大山峭壁的回响中震彻寰宇。

    月氏营地中的大军人数虽多,但一时没弄明白,为何不设防的后方会突然出现匈奴敌骑。

    有些月氏士卒还未出帐,就被套索拉塌了毡帐,随后马蹄滚滚,践踏而死。

    海梨猛哥知道营地中月氏人多,也不恋战,紧抓月氏大军发懵的契机,意图快速凿穿大营,目标直至南山关门。

    关墙上得到禀报的耿阿泰回身望去,只见关后杀来一支骑兵,连忙下令关墙上的弓箭手调转方向应敌,但就是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命令,让本就不宽敞的关墙上发生了混乱。

    关墙上的弓箭手、刀盾手和搬运滚木礌石的士卒乱作一团,防守效率直线下降。

    有些搬运器具上墙的士卒慌乱下还脱了手,滚木礌石顺着楼梯滚下去,关下的人躲闪不及,自己人先被砸死了七八个。

    时刻关注南山关的朝鲁,自然不会放弃月氏人自乱的机会,随着战鼓鼓点的急促,借着云梯蚁附而上的匈奴步卒接连登上关墙,跟月氏守军展开捉对厮杀。

    有投机心思的先零羌王休慕景和封养羌王呼古粟心中暗惊,眼见匈奴人南北两面夹击月氏,南山关今日怕是要破。

    他们立刻从出工不出力转变立场,气势如虹的加入战场,呼古粟还命人回去,将营地中的月氏使者宰了,墙倒众人推。

    舒哈勒率领五百死士营左砍右杀,受命抢夺关门,夺得关门后,立刻背靠关门组织半圆形防御,身后的人手也是赶忙将封门石抓紧搬开。

    正面遭受猛攻,关内城门失手,耿阿泰终于不在犹豫,他命令关上兵卒专心防备关下,自己亲自带兵争夺城门。

    月氏军中谁都知道门开后的下场,诸部兵卒奋不顾身冲夺关门,耿阿泰亲自下场更是鼓舞了士气,双方将士用命填坑。

第一百零一章 羌谷血河水不流,落子散为满天星

    羌谷水北岸,塔宁诺阿亲到前线督军,月氏大军有着王旗激励,士卒争相猛攻匈奴右寨,眼见右寨岌岌可危,马上就要被攻破时,只听羌谷水对岸传来幽幽的牛角号声。

    正当塔宁诺阿众人闻声心疑,不多时,一个身插箭羽的月氏传令跑了过来,磕绊的说道:“大王,南岸有匈奴骑兵...好多人....他们正在夺浮桥。”

    话落便倒下了,塔宁诺阿脸露惊恐,按他的推断,匈奴主力不可能如此快速的回军才对,托勒托和乎何牙怎么可能败的如此之快?

    但此时多说无益,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塔宁诺阿很快缓过神来,急声命令道:“快!快让护涂何组织兵力拖住冒顿,本王这就发兵支援南岸。让凌格奇放缓前线的攻势,先稳住阵角。剌失阿,你快带兵去抢回浮桥,快去!”

    塔宁诺阿调整的功夫,失去指挥的南岸军团被狼骑分割绞杀,溃败的速度远超月氏诸将预期。

    待剌失阿带兵赶到北岸时,阿古达木率领青部狼骑已经杀了南岸的浮桥守卫,先头步卒已经渡过了羌谷水,在他身后诺珉和柯尔克穆图率兵紧随其后,屠耆军也已经准备渡河。

    剌失阿望着有序渡河的匈奴狼骑,不难看出南岸已经是匈奴人的天下。

    不待他多想片刻,斯玛带领青部步卒就杀了北岸的浮桥守卫,催兵迎面杀了过来,两军在北岸河滩硬碰硬,卷起博命的厮杀。

    原来斯玛带领的千人队被阿古达木任命为先锋,脱木兀惕和其余五个百夫长得令正面顶住剌失阿的援兵,他们率先跑步渡河,为后面的骑兵过河赢得时间。

    前面斩杀月氏北岸浮桥守卫的两个先遣百人队,陆续被月氏援军杀光,脱木兀惕带领百人队,刚踏上松软的北岸河滩,就立刻持刀顶盾投入战斗,他们作为第三个渡河的百人队要即刻顶上。

    面对前方涌来的月氏士卒,脱木兀惕一往无前,熟练的指挥百人队冲开敌阵,随着脱木兀惕的厮杀拖延,后续越来越多的百人队支援而来。

    斯玛一到岸立刻组织弓箭手为他们掩护射击,待箭雨送进敌阵,脱木兀惕大喝进攻,众人瞬间与月氏士卒战成一团,双方开始抢夺河滩的控制权。

    脱木兀惕奋勇向前,身上的秦甲被蜂拥而来的月氏士卒多处砍裂,躲避不及的他头盔被月氏人一戈打飞。

    险些昏厥的脱木兀惕用剑拄地,掉了盾牌缓神的他立刻引来三个月氏戈矛手的注意,抓住机会的戈矛手立刻正面顶戈突刺,脱木兀惕下意识的侧身,肋部留下了几道血痕,但好歹躲过了戈矛。

    就近的哈朵和松塔木见机,带盾冲过来帮他解围,待合力杀了对手,三人不敢在原地停留,脱木兀惕更是咬牙冲锋,只为求一条活路。

    不多时,只听见号声变化,更有人高呼“马队来啦!快让开!”

    脱木兀惕立刻指挥众人让出通道,青部组织好的马队迅速对月氏军阵发起冲击。

    青部狼骑顶住剌失阿争来的宝贵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越过羌谷水。

    随着骑兵过河,面对尽是匈奴精锐涌来的剌失阿终于显露不支,缓缓被逼退。

    剌失阿被逼退,月氏军阵里越来越多的人望见了匈奴骑兵出现在自家腹地,在北岸激战多天的月氏大军本就疲惫,此时再见南岸失手,匈奴骑兵渡河而来,接踵打击下,比匈奴骑兵冲杀更具杀伤力的是恐惧。

    在恐惧的传染下,月氏军中的老弱率先承受不住,多因促使下,腹背受敌的月氏大军阵势大乱,非人力能阻,防线开始崩塌。

    阿古达木带领狼骑在月氏阵中来回冲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狼骑加入了进来,待冒顿的大纛出现在北岸阵前,诸军更是气盛。

    屠耆军猛冲月氏军阵,意图以自己为锋镝切开敌阵,由南向北将月氏的北岸大军截为两段。

    待前线作战的凌格奇转身一望,自家腹地居然已经被匈奴骑兵冲开,赶忙不顾匈奴大营,带领轻骑翻身来救。

    这给了都也该和阿尔斯楞反击的机会,左部最先反应过来,右部紧随其后,他们趁机放弃营寨,带着骑兵发起了反攻。

    也和多拉的黑部狼骑再战第二场,他们凭借着重甲,直插月氏中军塔宁诺阿的大纛旗,凿穿了月氏王庭精锐的军阵和队列。

    黄白两部狼骑蜂拥而至,将月氏大军的阵型割裂,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月氏北岸大军全线溃退。

    身中数箭的剌失阿,血淋淋的跪倒在塔宁诺阿面前,含泪说道:“大王,匈奴人有备而来,骑兵冲垮了南岸营垒,南部大营已是一片火海,我军四散而逃,太子更是不知所踪。

    如今连绵不绝的匈奴骑兵争过浮桥,短短半个时辰,北岸的羌谷水河滩上就躺满数万月氏人,我军已然腹背受敌,为了防止被匈奴人合围,趁着匈奴的黑部狼骑还没完全切断我军的前后联系,撤吧。”

    闻言围绕在塔宁诺阿身边的贵族们纷纷变色,塔宁诺阿环顾战场,知道事不可为,苦涩的下令道:“大军向东转进,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月氏王旗向东,让本就绷紧的月氏大军如皮球般泄了气,诸部乱成一团,逃命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羌谷水两岸被月氏人的尸体堵塞,河水为之不流。

    这场大混战持续了两天一夜,最终以月氏的北岸大军向东溃败为终。

    十余万月氏人在北岸争相溃逃,冒顿抓住战机,以最精锐的狼骑乘胜追击,沿途造成大量的杀伤,狼骑一直追杀到月氏人修筑的北岸壁垒时,才止住追击的势头。

    月氏大败,匈奴大胜,月氏人的尸首在羌谷水两岸绵延数百里,塔宁诺阿手里的王庭、休密、驸顿、都密等精锐全军覆没,其余部族骑兵四散而逃。

    连续多日逃亡,塔宁诺阿身边只余下大将剌失阿和数千亲卫骑兵,逃过北岸壁垒后他们不敢停留,经过浮桥后塔宁诺阿为了防止匈奴骑兵沿途追来,不顾还有大量部族在后,直接下令烧毁了浮桥,向昭武城逃去。

    凌格奇和图里在乱军中遇见了三王子肃合台,三人结伴东行,但因速度过慢,到北岸壁垒时眼见浮桥被大火吞噬。

    图里在马背上大骂放火贼,凌格奇猜到了放火的人是谁,但他却不愿意多事,反而说道:“如今浮桥被毁,回昭武就要绕远路,咱们身后还有匈奴骑兵紧追不舍,不如我们向东,去河西中部的驸顿部草场暂避如何。”

    图里察觉到了凌格奇不愿意再回昭武,直接回驸顿部他也不亏,说道:“既然如此,咱们沿途收拢些兵卒,也好早做准备。”

    凌格奇与肃合台两人同样知道需要人手,三人取得一致,待赶到驸顿部草场时,他们已经有千余骑傍身。

    进了驸顿大营,也算是到了图里的底盘,三人进帐稍坐,待侍女奉上酒水食物,美酒入喉,这才算缓了一口气。

    望着自身残破的衣甲,图里想起羌谷水战场上的惨状,悲愤的问道:“二十万大军一仗败光,我月氏还有明天吗?”

    凌格奇和肃合台都不敢接话,两人心里已经绝了去支援昭武的心思,如今就是看今后怎么走了。

    凌格奇说道:“如今我月氏惨败,匈奴大军必定会合围昭武,进而派兵扫荡东月氏各部,焉支山以东的平静不会持续多久。

    我想收拢部族,带想走的部族翻过祁连山,到羌人的草场上去讨生活,二位可愿一起。”

    肃合台望向表舅图里,此地是驸顿部的地界,他最有发言权。

    图里顿了顿,说道:“凌格奇你的这个办法,千余人还行,要是我驸顿整部都跟过去,羌人首先会惧我,其次匈奴人找不齐月氏五部是不会罢休的,冒顿定然会派大兵上高原,这不是我驸顿的出路。”

    见图里拒绝,凌格奇直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开吧,我带着愿意走的部族离开,其余的留在驸顿部,今后就靠你们自己了。”

    说完凌格奇起身出帐,组织部族离开。

    见凌格奇走了,肃合台望着图里叹道:“没想到凌格奇首领对今后会如此悲观,舅父对今后有什么想法?”

    图里哼道:“想法?月氏人都被你们父子败完了,现在问我要想法,不是你的好兄长护涂何率先逃跑,南岸军团何至于溃败的如此迅速,让我大军措手不及。

    反正我年前也选了驸顿的千余部族往冥泽去了,按匈奴主力袭来的速度看,在冥泽的部族应该未损元气,但愿塔塔的脑子清醒,带着他们去西域活命去吧。

    至于咱们,能守则守,守不了就投降冒顿,让部族活命吧。”

    见肃合台有些沉默,图里上前拍了怕他,开解道:“你天生身体弱,不是一个当战士的材料,但此时不应该如此的颓废。

    不在高位你阻挡不了大势,想让你的后半生活的有意义些,不如想想如何让这些即将落入匈奴人手里的月氏人,如何在匈奴活的好些吧。”

    肃合台望着图里出帐,自个陷入沉思,有的时候战死不一定要比活下来难。

    凌格奇猜到了匈奴骑兵会扫荡东月氏各部,却猜错了方向,匈奴扫荡东部的骑兵不是自西向东而来,而是由东向西横扫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议河西今后归属,悲昭武王室兵变

    海梨猛哥率领的马队逐渐陷入泥潭,被反应过来的月氏大军层层合围。

    大量的月氏戈矛手突刺而来,逼得海梨猛哥下马步战,未来的急下马的匈奴骑兵被戈矛纷纷戳死,凭借着人数优势,月氏人正在逐渐控制着关内战场上的走势。

    在砍杀中,看清局面的海梨猛哥暗暗心焦,突然他抬头望见了亲临前线,被侍卫层层保护的耿阿泰。

    急中生智的海梨猛哥立即拼尽全力,将手中的长戈掷了出去,长戈在空中略微偏离了些许方向,砸在耿阿泰身上的并不是戈尖,耿阿泰侥幸逃过一命,但也被飞来的巨力砸晕,周围的护卫立刻围上去保护。

    海梨猛哥给身旁的侍卫使了眼色,抽刀高呼:“月氏主帅死了!月氏主帅死了!”

    护卫们会意,立刻随着喊道:“月氏主帅死了!月氏主帅死了!”

    这句话对匈奴兵将来说简直是最好的激励,而月氏士卒只能在混乱中望见护卫们正围着自家主帅,纷纷信以为真。

    临战的慌乱,失去主心骨的恐惧,迅速在关内的月氏将士中传递,本来岌岌可危的局面僵持住了。

    舒哈勒见此亲自下场,带着士卒趁机加速搬运封门石,待移开八成左右的封门石,他们就立刻强行打开城门。

    冲进门内的匈奴步卒推开堆积在关门口的尸体墙,踩着尸体源源不断的冲入关内,须卜里台带兵抢夺关墙,随着匈羌联军的加入,月氏大军开始溃败。

    耿阿泰被侍卫抢到了一处安全的关楼,醒过来时,听见乱声咬牙起身探出去一望,短短几息时间局面就翻天覆地,只见匈奴骑兵涌入关内,月氏大军节节败退。

    知道无力回天,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如释重负般的说道:“都逃命去吧。”

    侍卫们先是犹疑,随后面面相觑,最后放下刀剑,纷纷逃命去了。

    一下子衰老了许多的耿阿泰迈步走上关墙,最后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月氏国,投墙而下。

    匈羌联军冲入关内,用两天的时间结束了战斗,为了不在归属上与羌部再做纠纷,战后朝鲁命人拆毁了南山关。

    随后匈羌联军休整后向西出发,再次扫荡了月氏都密部和休密部的草场,朝鲁集结兵力开始往焉支山进军,准备进攻下一个目标驸顿部草场。

    ......

    羌谷水之战彻底改变了匈奴与月氏的强弱形势,但匈奴同样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在羌谷水战场上打扫战场的一个月里,数万匈奴人长眠在了这里,对本就人口不多的匈奴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严重迟滞了匈奴的下一步动作。

    随着这一战的结束,匈奴大军不得不开始休整士卒,马匹,而不得闲的冒顿则要开始考虑如何统治河西走廊了。

    冒顿、赵炎、柯世列几人下了马,走在羌谷水河滩边散步,随着夏季的到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青绿。

    闲不住的柯世列率先说道:“大单于,如今月氏主力尽丧,余下的兵勇也都失去了违逆我大匈奴的勇气,臣意我等是否该想想河西走廊的今后了。”

    柯世列的话点醒冒顿,在月氏主力奔溃的大背景下,余留的残敌已经于局面影响不大,如何统治河西走廊确实是个问题,是该好好想想了,随口问道:“你想怎么做?”

    柯世列说道:“大单于,如今东部月氏的败兵只能向着昭武城逃窜,想依靠昭武城防来负隅顽抗,咱们不如遣使昭武,让月氏老王投降,保全其国祚不灭,省去征战之苦。”

    味出意思的冒顿鼓劲道:“继续说”

    柯世列说道:“臣建议让惜月阏氏去说服老王投降,父女恩情,尤甚我等苦劝。

    若是事情顺利,我们可以将东部月氏迁徙到西部贵霜旧地,挑起东西两部月氏部族的内斗。

    再扶起来乌孙,让月氏夹在乌孙与匈奴之间,如此月氏国祚尚存,只余一部之力,进可为我匈奴之附庸,减少月氏各部对我的亡国之恨,退则挥手可灭。”

    柯世列的留月氏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讲明,此战过后河西走廊必是匈奴的囊中之物,而在战前匈奴上层已经默认将月氏旧土分给右部,右部本就有广阔的漠北草场,如今再加上肥美的河西草场,不需两年休养,右部的实力就太过强大了。

    听出意思的赵炎补充道:“大单于,狼骑需要考虑将这些月氏降卒编入军中,以增军力,将月氏的部族人口赏赐时也需要多分给左部些,以求维持左右两大部的均势。”

    对手下两大谋士的建议,冒顿并没有着急的立刻回答,而是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说道:“留月氏不太可能,左右两部不会同意继续将月氏留在河西走廊。

    右部要的是地,而左部要的是部族,留下来月氏只会跟他们争抢人地,所以在这一点上左右两部贵族的意见不得不考虑。

    况且我们对月氏的作战多以突袭击溃为主,散落逃跑的月氏人不知道有多少,一旦月氏国尚存,它就会像是天上的明星般吸引散落各地的月氏人,像火星一样点燃整个深秋的草场,到时候河西不会安定。”

    柯世列顿了顿,扶胸说道:“单于深思熟虑,是臣欠考虑了。”

    赵炎却说道:“既然我们明着不能留住月氏,那不如将河西分化为两部,以焉支山为界限,西部划给右部,东部另起一部,以两大部统治河西走廊,再分设其余小部,分化他。”

    柯世列补充道:“按左骨都侯的意思,为了安定,我们还可以将月氏部族打散,分别迁往东胡旧地草场、漠北草场、阴山草场、河套草场安置,分赐给各部弥补人手。”

    冒顿点了点头,二人的建议的确可以解决未来的烦恼,自己只需要将心中选定的人选放进去即可,但当务之急却不是安置地,而是从左右两部手里抢得俘虏权,这些战俘可都是月氏青壮,他们都是补充部族人口最便捷的方式。

    冒顿喊来闾丘黄吩咐道:“派人命令都也该,令右部兵团南渡羌谷水,东进围住昭武。

    再派人命令阿尔斯楞,令左部兵团继续东进,摧毁月氏北岸军团修建的壁垒,从昭武后方配合右部围住昭武。

    另外令帖木尔领黄白两部狼骑,并诺珉和柯尔克穆图领本部,向东继续扫清河西走廊东部,将东路的朝鲁迎回来。

    其余兵马就地休养,恩养战马牛羊。”

    闾丘黄应诺而去。

    ......

    羌谷水战场上率先逃跑的护涂何,率领败兵很快返回了昭武城,陆续传来的羌谷水惨败,让他失去了抵抗匈奴人的心思。

    随着讨回来的败兵越来越多,月氏主力皆丧已成事实,他陷入了每日的惴惴不安,此时他祈祷的不是父亲能逃回昭武,而是希望他永远都回不来,不然他的下场可不会好。

    待没几天,侍卫通传塔宁诺阿和剌失阿派人来告,令昭武守卫迎接王驾时,护涂何犹豫了,他召来了吉雅丹问询。

    本已经处在被塔宁诺阿边缘化的吉雅丹抓住机会,趁机出主意道:“太子如今的紧迫,皆因无权施展才华,如今月氏兵败毫无胜望,此时唯有求和匈奴,方能报国祚延续,如今全城混乱,太子何不高升一步。”

    护涂何瞪着眼,不敢置信的说道:“你是想让我学冒顿那个狼崽子杀了大王!不,不行。”

    吉雅丹却直言问道:“太子,此时若是不乱中取胜,待大王归来,太子还是太子吗?”

    吉雅丹一直待在昭武城,此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羌谷水大战会败,但护涂何心里门清,不是自己率先东逃,南岸军团不会骤然奔溃,从而致使北岸毫无防备的被牵连,引发一系列惨败后果。

    见护涂何犹疑少断,难下决心,吉雅丹压下心中报复老王的心思,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道:“若是太子不愿父子相残,不若囚之。”

    “囚?”

    护涂何知道不能再让父王再次拿到昭武,趁着自己手中还有万余兵勇,是该一博了。

    下定决心的护涂何眼露凶意决心兵变,他一面在城中暗中做出布置,一面派人迎接塔宁诺阿进城。

    待满身疲惫的塔宁诺阿进城,望见护涂何时,立刻打马抽出鞭子迎着脸就是一鞭,护涂何脸上瞬间鲜血淋漓,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先前的那一点心怯也荡然无存。

    护涂何恶狠狠的盯着马背上的塔宁诺阿,喝道:“动手!”

    只见街道两旁突然站起来数千伏兵,弓箭手射出箭雨,两侧武士对着归来的马队进行补刀屠杀,瞬间跟随塔宁诺阿回来的千余人马尽皆化为尸首,其中就包括老将军剌失阿。

    望着眼前的一切塔宁诺阿满脸震惊,不待他反应,就有武士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

    护涂何狠声命令道:“大王受惊,移步到王宫休养吧。”

    随着武士将怒骂的塔宁诺阿抬走,血腥味似乎刺激了护涂何,望着清理尸体的士卒,他迫不及待的下令召开朝会,将反对他登上王位的贵族一网打尽,全部杀死肃清朝堂。

    登上王位的护涂何一面收拢散落的月氏部族,整理昭武城的防御,做好抵御匈奴人的准备,一面听从吉雅丹的建议,准备割让昭武城以西的土地给匈奴,两国罢兵议和。

第一百零四章 练狼兵捶打战剑,暗违令突袭昭武

    右部兵团向昭武城进发的路上,都也该知道时间不紧,派兵沿途搜山梳泽,将躲藏其中的月氏部族都赶了出来。

    眼见哨骑将月氏人从一片树林里赶了出来,都也该挥手一切,百余名十四五岁的青年骑兵驱马而出,这是他们练习军阵难得的实战机会。

    四散逃跑的月氏人脸露惶恐,扶老携幼的在草原上亡命逃跑。

    有几个机灵的还时不时回首,望见身后突然杀出来的这帮瘟神后,立刻疯狂打马,催促着胯下的战马疯狂奔跑,下意识里要离这帮瘟神远些。

    青年骑兵在百夫长变声期的呼喊下排成线墙,不紧不慢的控制着胯下战马,在十夫长的带领下互相配合,逐渐结成了一张噬人的大网。

    骑兵们稚嫩黝黑的脸庞上尽是严肃,有人因为紧张,握缰绳的手都攒出了汗液,但他们胃口倒是不小,居然想围住三倍与己的月氏部族。

    眼见匈奴骑兵就要追上,逃跑的月氏部族中仅存的中老年男人们站了出来,他们在首领的带领下调转马头,大声吆喝着为自己壮胆,发起了反冲锋,意图牺牲自己,为部族逃跑赢得时间。

    飞驰的马背上百夫长嘴角微翘,望着迎面冲来的月氏残勇,他知道自己的逼迫成功了,月氏人最后的一点力量也暴露了出来,剩下的只不过是困兽犹斗尔。

    他指挥骑兵散开,利用战马速度优于月氏人的优势反复拉扯,再用弓箭射杀想要搏命的月氏人。

    直到一支箭矢射穿了月氏首领的脖颈,结束了他的痛苦与折磨。

    死亡的瞬间生前的一幕幕回放,逃跑途中鼓起的血勇,周围族人纷纷倒下时的痛苦,连敌人衣角都摸不到的折磨,从马背上倒下的他此刻终于解脱了,只剩马儿在一旁为主人低鸣。

    百夫长亲自上前,跳下马,拔出刀割下了首级,又切下了耳朵充当战功,其余人有样学样。

    血腥味似乎激发了骑兵们的热情,他们已经砍掉了羊角,如今就是网住黄羊了。

    随着匈奴骑兵的包围圈越缩越小,逃亡的月氏部族们被逼到了一起,值此危难时刻,他们哭喊着饶命,女人呼唤丈夫,稚童呼喊父亲,但再也没有保护他们的人了。

    百夫长一箭射停了众人,短暂的停顿后,是四散逃离和抛弃的盛宴。

    骑兵们也趁机散开,抓捕心怡的俘虏,反抗者被箭矢射穿喉咙,低首者则被一条长长的绳子绑上。

    百夫长挑选出俘虏中最美的娇娘,最值钱的财货,带来献给都也该。

    都也该勉励几句,令他们归队,而献来的月氏女却趁机咬断舌头,她不愿受辱,遂自尽而去,可惜了她花一样的年纪。

    对此都也该见怪不怪,尸山血海里活到他这个年纪,死亡见的太多,早已经麻木。

    挥手让侍卫处理了尸首,都也该打马融入从没有停歇的队伍中,这一路上没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沿途的月氏各部几乎都是望风而降。

    没仗打的几位右部王爷聚过来,跟都也该一起闲聊,正说笑着,前面哨骑打马而来,禀报道:“诸位王爷,前面斥候截住了一波人,他们自称是月氏的使者,说是奉新王之命,前来与我大匈奴讲和罢兵。”

    都也该面露疑惑,说道:“新王?塔宁诺阿难道死了?引他们带头的过来询问。”

    哨骑应诺前去带人,都也该身旁的哈斯额尔敦却笑道:“难道是左部的那帮小子抓住了塔宁诺阿?不然,这从那突然冒出来个新王。”

    巴雅尔连忙摇手否定道:“不可能,若是左部抓住了塔宁诺阿,不会一点风声也不露,他们沿着羌谷水北岸往东走,遇上的月氏败兵更多,不可能有我们速度快。”

    都也该听着却没有发声,不一会月氏使者便带到了。

    待使者恭敬的施过礼,都也该问道:“月氏的新王是谁?”

    使者恭声道:“是太子殿下受先王命,在昭武王城登顶王位。”

    都也该眼神一动,确认道:“太子?护涂何?”

    使者扶胸答道:“正是我家大王。”

    哈斯额尔敦忍不住笑道:“原来是那小子,你们这个新王别的我不知道,但论逃跑的功夫,他确实一流,这不,到头来还给自己跑出来一个大王。”

    众人毫不掩饰笑意,都也该问道:“塔宁诺阿死了?”

    见匈奴人如此倨傲,嘲弄,使者敢怒不敢言,低声回道:“没有,先王因身体不适,需在王宫长时间静养,固传位给太子,将政事尽皆托付。”

    德努阿笑问道:“那你来此是为何?”

    使者道:“外臣奉命前来议和,大王许诺昭武以西划归匈奴,望大单于保留月氏国祚。”

    都也该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侍卫将月氏使者带了下去。

    都也该问道:“几位老哥哥怎么看?”

    哈斯额尔敦率先说道:“河西本来地方就不大,大单于已经将此地许给了咱们右部,留着月氏只会占我们的草场,各部分下来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这个议和我看不行。”

    巴雅尔紧接着说道:“难道你想将月氏使者压下来?谁知道昭武有没有向左部派使者,阿尔斯楞那边多半会上报单于庭,到时候一旦大单于追究下来,怕是会更麻烦。”

    哈斯额尔敦面露难色,但还是不甘心的说道:“留着月氏,就是在跟我们右部身上割肉啊。”

    德努阿同样面露可惜,都也该见此,直接喊来侍卫吩咐道:“你带月氏使者去单于金帐,一路上严加照看,不得怠慢。”

    侍卫应诺打马而去,哈斯额尔敦赶忙问道:“右贤王是不准备压下来了?”

    都也该笑着解释道:“大单于给我右部的命令是配合左部合围昭武,若是我们能提前将昭武拿下,昭武在手,议和也就无从谈起了。”

    巴雅尔眼神一亮,连忙问道:“右贤王是想突袭昭武?”

    都也该颔首道:“不错,月氏求和的消息压是压不住的,若是我们能提前打下昭武自然最好,不行,就只能怨时运不济了。”

    哈斯额尔敦、德努阿和巴雅尔皆无异议,都也该命令道:“告诉前面的狐贺鲁,传令全军,丢弃甲胄物资,轻骑奔袭昭武城。”

    侍卫打马前去传令,都也该望向巴雅尔说道:“老哥哥,留给你一千人马收拢这些甲胄辎重。”

    巴雅尔颔首接令,右部兵团摆脱束缚,轻骑直奔昭武城。

    右部的兵马在草地上飞驰,昭武城中,吃了多次亏的护涂何这次是两手准备,对匈奴骑兵的探查近乎魔怔。

    果然右部的骑兵突袭,没能逃过昭武斥候的眼睛。

    “大王,昭武城西部有大队匈奴骑兵袭来。”

    闻言护涂何简直要咬碎了牙,自己一上位就屈辱求和,匈奴人居然还要如此咄咄逼人,真当月氏没有男人了不成,瞬间他燃起了心中怒火。

    他骂道:“匈奴这帮狼崽子欺人太甚!传令下去将太子府内的金银散给守城士卒,开放城中粮仓分发给守城人,本王的子嗣妻女尽皆编入城墙守备,城中不分老幼妇孺尽皆上墙助守,本王要跟匈奴人玉石俱焚!”

    听见护涂何的种种措施,吉雅丹大惊失色,连忙劝道:“大王,如此施为,昭武恐难持久,不能轻易放弃求和啊!”

    怒急的护涂何飞起一脚踹在吉雅丹身上,骂道:“听信你个老瘸马的话,本王险些将昭武城拱手送给匈奴人,如今难道还要本王弃甲投戈,当那亡国之君不成!还是你吉雅丹,已尽迫不及待的想当匈奴人的臣子了!”

    随着护涂何的质问,吉雅丹发现周围月氏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同仇敌忾下自己似乎变成了异类。

    他深怕护涂何难抑心怒砍了自己,连忙改口说道:“臣愿献出家资,以供大王守城驱策。”

    闻言护涂何脸色稍宽,哼道:“如此最好,老丞相年事已高还是回府好好歇着吧。”

    吉雅丹恭敬的退了下去,新王待他如此暴虐,塔宁诺阿视他如猪狗,心中淤积怨气的吉雅丹终于忍不住了,他下定决心要让这对父子一起死。

    护涂何亲自坐镇昭武城头,士卒百姓皆同仇敌忾,狐贺鲁带兵奔袭到昭武城外,只见四周毫无依托,城门紧闭,一进入弓箭射程,海量的箭雨播洒下,射的骑兵根本近不了身。

    在马背上受了几天罪的狐贺鲁,懊恼的将马鞭摔在地上,喝来传令兵,说道:“去告诉右贤王,昭武城门紧闭,显然早有防备,我军突袭难成,如今没有攻城器械,想奈何昭武坚城,根本不可能,让右贤王想办法吧。”

    传令兵刚去不久,都也该和哈斯额尔敦打马前来,待观察了昭武城的防御,都也该知道这次自己失算了。

    有求和心思的护涂何显然有着两手准备,如今月氏使者是送去金帐了,但和谈却被自己给搅了,挂落定少不了。

    面色不善的都也该转身命令道:“传令下去,就地宿营,等巴雅尔带辎重赶上后,各部开始围城。再派人去给左部传信,让其配合我部合围昭武。”

    传令兵打马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金帐内心思各异,驸顿前两军会师

    金帐内,冒顿正和赵炎在地图上讨论着河西走廊未来的走势,却见柯世列兴冲冲的掀帘走了进来,说道:“大单于,喜事,月氏人低头了,他们换了新王护涂何,月氏新王要跟咱们以昭武城为界,分东西而治河西。”

    冒顿哂笑着走向王位,道:“分治河西?护涂何有什么本事跟我们谈判,是想凭借昭武坚城,还是他手里的区区几万败兵,螳臂挡车罢了。

    帖木尔他们不用月余就能将无兵抵抗的东部月氏全部拿下,届时月氏国只余昭武一城,外无援兵,他又能守几何?”

    柯世列闻言面上喜色稍怠,问道:“大单于不想和谈?”

    冒顿望着手中的狼头权杖,一字一句的说道:“昭武存则月氏存,昭武灭则月氏灭。”

    赵炎似乎味出了其中的意味,蹙眉问道:“大单于是觉得昭武若存,河西牧民不会轻易服从我匈奴的管辖?”

    冒顿眼神一顿,颔首道:“不错。昭武谓之月氏,譬如咸阳之于秦,邯郸之于赵,昭武不隳,月氏心气不亡。”

    柯世列会意,说道:“大单于若是不愿和,臣这就去回绝使者。”

    冒顿笑道:“回绝倒是不急,二三子可与本单于共思,我军是否可以借机轻取昭武。”

    话刚罢,帐外侍卫通传,右贤王急报,右部军团借机突袭昭武失败。

    冒顿闻言愤怒的将手中握着的狼头金杖狠狠扔在地上,右部贸然突袭,帮自己回绝了护涂何,真是好大的胆子。

    柯世列与赵炎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意,右部此举明显有阳奉阴违之嫌,但将军统兵在外,也不好过分苛责。

    赵炎出声劝道:“大单于何故发怒,右部只是依令而行,右贤王也是根据战场变化,改变了战法而已,如今计虽不成,但金帐也不可因小过而责主帅。”

    见冒顿不语,柯世列也在一旁劝道:“右部估计是心急了些,目的还是好的,只是多了些争功之嫌,大单于不若小惩大诫。”

    两人都在提醒自己谨慎,冒顿强压下心中怒火,但对右部诸王的感官却直线下降,连续的大胜让这些骄兵悍将忘乎所以,似乎是该择机敲打敲打了。

    二人见冒顿没了后文,自然知道他是听进去了,遂告退而出。

    回去的路上赵炎眼神略有黯淡,他其实是想主和罢兵的,春季作战对匈奴的代价同样巨大,如今右部这样一闹,和谈基本上告吹,昭武坚城在前,这场战争的结束又变得遥遥无期了起来。

    东进的路上,帖木尔、诺珉和柯尔克穆图三人的心情愉悦,月氏主力尽丧,大单于给的这个差事,简直就是镀金之旅。

    沿途的月氏部落纷纷投降,三人收拢的部族,已经多过了带来的本部兵马,原来的两万骑兵,如今乌泱泱变成了四五万人。

    摇晃在马背上的柯尔克穆图笑道:“咱们昨日已经越过了焉支山,前面就是月氏驸顿部的牧场了,作为月氏的五大部之一,这会总该有仗打了吧。”

    诺珉接言说道:“就是就是,这一路下来,还不如我守两水合流大营打的仗多,胳膊都忘记拉弓的感觉了。”

    帖木尔也是如此感觉,似乎在羌谷水一场大战后,月氏人的精神气都被打没了,沿途部族里也以老弱居多,根本不是匈奴骑兵的对手。

    唯一一次骑兵冲锋,没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按大单于的命令,投降者可活,抵抗者全部屠灭,那个小部落已经消失了。

    三人正闲聊着,只见哨骑打马而来,禀报道:“将军,驸顿部营地前有两军正在交战,驸顿部溃败,我军哨骑被另一方哨骑发现,其正组织阵型,准备与我军对战。”

    柯尔克穆图一听来了精神,连续问道:“另一方居然打败了驸顿部?难道是月氏的东三部自相残杀?你可看清了另一方的衣甲?”

    哨骑思索着说道:“大王,敌军衣甲不齐,穿什么样的都有,但其中一半跟月氏人穿的着一样,另外占多数的穿着还不如月氏人。”

    柯尔克穆图拊掌笑道:“哈哈,看来真是月氏人内乱了,咱们可以好好的战他一场了。”

    帖木尔见诺珉同样跃跃欲试,为了保证大军的安全性,他同意了列阵。

    三人领兵在草原上展开军阵,望着对方虽然战过一场,但排布的大阵,气势上根本不逊自己。

    帖木尔观望军势时越瞧越不对劲,为何敌军中阵有一抹红色,那应该全是赤色战马。

    喊住想直接开战的两王,阵前帖木尔派左千夫长前去询问底细,没想到对方同样派出了单骑使者。

    柯尔克穆图惊呼道:“你说什么?那是赤部狼骑!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攻下南山关的。”

    诺珉也疑心道:“会不会有诈?”

    二王的疑惑,让帖木尔也犹疑了起来。

    不待三人计较清楚,只见对面军中一骑前来。

    帖木尔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海梨猛哥帐下的舒哈勒。

    帖木尔打马向前,兴奋的跟舒哈勒下马拥抱,帖木尔拉着舒哈勒的手走回大阵,急忙问道:“朝鲁大将军和海里猛哥大哥呢?”

    舒哈勒笑道:“你们可吓死我们了,我们正击溃了驸顿部的骑兵,刚准备乘胜追击,就听哨骑说西边赶过来大队骑兵。

    吓得我和须卜里台将军赶紧收拢兵马防守,还给在后面收拢月氏俘虏的将军和大将军求救。谁知到头来,尽是自家人。”

    一听东路军横扫月氏三部,柯尔克穆图、诺珉和帖木尔三人脸上神色各异。

    误会解除,两军罢兵止戈,待后面的朝鲁和海里猛哥打马赶上来,众人一碰面,皆叹对方打的精彩,放眼望去月氏只剩下昭武一座城了。

    匈奴两军会师营外,最受伤的莫过于图里和肃合台了,须卜里台和舒哈勒他们都没打过,现在又从西边来了匈奴援军,这还打什么。

    第二天,匈奴大军在朝鲁的指挥下包围了驸顿部营地,并派人前去招降。

    望着营外匈奴人的滔天兵势,图里带着肃合台与部族长老合计后,察觉突围无望,为了保存部族延续,直接弃甲投戈,开营投降。

    帖木尔急报冒顿,东部月氏肃清。

    金帐,得知朝鲁和海梨猛哥攻陷南山关,肃清了休密、都密两部,击溃驸顿部,众人大喜过望,有此捷报,今年就可以结束这场西征国战。

    为此冒顿移师向东,在昭武城以东扎下营盘,迎接东路军诸将归来,见到朝鲁、海梨猛哥等人后,新营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会。

    昭武城墙上,望着匈奴人在城外庆功,每名月氏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朝鲁的回归也标志着除了昭武独城,河西走廊全部归于匈奴,而接下来如何封赏诸将,摆在了冒顿面前。

    本来冒顿派帖木尔向东扫荡月氏东三部时,就存了拖延封赏的心思,如今东路军出乎意料的扫清了东部,虽然大大减少了战争时间,但对冒顿来说并不完全是好事。

    这天冒顿借着重温旧事,邀请赵炎一起来到了曾经居住的城外马场,望着杂草丛生的院子,土墙也塌了半边,心中感慨的冒顿屏退左右,让赵炎跟自己一起亲手拔草。

    赵炎见冒顿心事重重,问道:“大单于可还是在为封赏的事情烦恼?”

    冒顿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的说道:“左部所求多为部族,东胡旧地地广人稀,分过去倒是能稀释东胡旧部的人口,问题不大。

    倒是右部,去年收了丁零等部,今年再得河西,不论土地和人口,给那一样都会增加其力,我在考虑利弊。”

    赵炎一顿,说道:“为了河西今后的稳定,臣意还是将河西东西分治。

    左部不求地,可多拨部族,单于庭当在此地分封诸王诸将,达成右部与单于庭共管河西的布局最佳。”

    放下手中的杂草,冒顿说道:“单于庭共管,此路怕是不通,右部得到河西是匈奴上层贵族的共识,我不能轻易更改承诺,或许我借机退一步,更能顺利的达到目的。

    倒是可以将单于庭诸将,封在河西,借此加入右部,再借新王之力,当能对抗都也该、德努阿等老王。

    这些老王名位以是极顶,所以这次我想父功荫子。”

    赵炎瞬时会意,赞道:“父功荫子,河西可就零碎了。”

    确认了河西两分,诸将分入和父功荫子三件大事后,见冒顿兴致不高,赵炎也就不再言语。

    待拔的差不多了,赵炎起身一望,却见冒顿望着一扇半掩着的木门发呆。

    赵炎擦了擦汗渍,出声问道:“李兄可是忆起了阿琪格阏氏。”

    冒顿并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推开木门,尘土落下,回忆扑面而来。

    记忆里整洁的屋子被时间的尘土掩盖,温婉的妻子也与自己生死相隔,如今只剩下科莫朵乐尔搜屋后的杂乱。

    望见旧物的冒顿喉结上下蠕动却无声,眼睛通红又无泪,矛盾与挣扎充斥着他日益强大的心。

    许久冒顿咬牙走出了屋门,此时的他眼中多出了一丝对生死的冷漠。

第一百零六章 封大赏压服诸王,赐名爵另有深意

    随着盛夏的到来,冒顿将金帐迁到焉支山西避暑,如今除了围困昭武城,各部已经没有了作战任务,各大将帅的心思全部放到了战后的封赏上,思虑好封赏细节的冒顿下令召开金帐大会。

    在诸王诸将热切的眼神中,闾丘黄上前宣道:“大单于意,河西走廊以焉支山为分界,焉支山以东为休屠王辖地,各部以休屠王为尊,旗下统领休屠部、独孤部、屠各部等部。

    焉支山以西为浑邪王辖地,各部以浑邪王为尊,其下各部以右部分部而成。

    焉支山以南分卢侯、折兰两王。”

    眼见河西走廊被单于庭分的稀碎,右部诸王将心中的愉悦都收起来,都也该、德努阿等几个老王,有着前面灵活听令的前科,此时轻易不敢有所异动,抱着观望的态度继续听。

    闾丘黄继续诵道:“东路军以朝鲁、海梨猛哥、须卜里台、舒哈勒、班图泉战功为盛。

    休屠部首领海梨猛哥,奇袭谷水,打破东部战局僵势,当为东路首功。

    大单于令,谷水即日起更名为休屠水,下游汇河成泽,更名为休屠泽,赐封海梨猛哥为休屠王,代单于庭管理河西走廊东诸部,另赐挛鞮氏王女为妻。

    大将军朝鲁,兰山之战谋划得当,为帅勤恳,封为兰山侯,赐部族千帐,荫一子为屠耆百夫长。

    赤部狼骑万夫长须卜里台、千夫长舒哈勒、百夫长班图泉恪尽职守,须卜里台赐部族百帐,荫一子为屠耆十夫长。

    舒哈勒、班图泉赐其开部。”

    闾丘黄话音刚落,冒顿望着帐下诸王,问道:“诸王可有异议?”

    左右两部王爷都觉得冒顿分封海梨猛哥过盛,但谁让人家有个好妹妹,都担心着自己的封赏,自然没人想去触怒单于。

    朝鲁、海梨猛哥、须卜里台、舒哈勒、班图泉五人上前谢恩。

    朝鲁知道自己官至臣巅,如今得了部族封赏,又让儿子有了出路,子孙三代富贵无忧。

    海梨猛哥知道妹妹身落焉支山,如今了却心事,得封为王,为冒顿守护河西的稳定,自然当仁不让。

    须卜里台得了部族,又荫子入了屠耆,虽有未封侯的失落,但贵知足。

    舒哈勒和班图泉得幸开部,算是入了贵族的门槛,心中偷乐。

    冒顿见此,挥挥手,闾丘黄继续诵道:“左部,左谷蠡王赐部族一千五百帐,各式财货十车。左日逐王、左温禺鞮王、左渐将王各赐部族一千帐,各式财货九车。陶格斯、苏合、巴图达赖分赐美女十人,各式财货三十车。”

    左部诸王得到了大量的部族人口,今后会极大的提升自家部族的实力,自然没话说。

    陶格斯和巴图达赖见儿孙崛起,早已经不在乎这些财货了,倒是苏合眼生不满,但见左部诸王纷纷起身谢恩,只好不情不愿的跟上。

    右部诸王见左部获赐大量人口,心中肉痛不已,但见大单于如此大方,心中不由的生出了期待。

    在右部诸王期待的眼神中,闾丘黄继续诵道:“单于庭各部狼骑,阿古达木最为功盛,赐为屋拙侯,赐部族百帐,荫一子为屠耆百夫长。

    赛罕次之,赐为啫啫侯,赐部族百帐,荫一子为屠耆百夫长。

    帖木尔再次,赐为唐努侯,赐部族百帐,荫一子为屠耆百夫长。

    也和多拉最后,赐为黑水侯,赐部族百帐,荫一子为屠耆百夫长。

    松图格日乐、鸿都八失喇各赐部族百帐,荫一子为屠耆十夫长。

    其余各级将官,依令嘉奖。”

    诸将上前谢恩,眼中或喜或悲,尤其是松图格日乐和鸿都八失喇带兵迷失沙漠,险些酿成全军覆没,这次错失了封侯的机会。

    右部诸王中,都也该和德努阿等老王渐渐察觉出来了冒顿的有意打压。

    之后冒顿又封赏了赵炎、柯世列等文臣,又与先零羌王休慕景和封养羌王呼古粟完成了盟约,达成了匈奴骑兵不过祁连山的约定。

    最后甚至连月氏三王子肃合台和驸顿部的图里都被冒顿封为卢侯王和折兰王,冒顿想借助他们之手,稳定新土,分解月氏部族的抵抗之心。

    此时帐中那怕是再蠢的人,也觉察出来了不对劲,诸人皆受封,唯独右部诸王如坐针毡。

    尤其是都也该、德努阿、巴雅尔和哈斯额尔敦四位老王,他们都知道这是冒顿对他们阳奉阴违的惩罚,但望着十多万部族被各家分走,作为将河西视为禁脔的右部诸王,又如何能平心静气。

    随着金帐内的封赏进入尾声,柯尔克穆图和狐贺鲁率先起身,跪倒在了金帐中央,柯尔克穆图随行狼骑甚久,知道冒顿的手段,而狐贺鲁则知道自己突袭昭武,犯了巨大的禁忌。

    金帐陷入了轰吵后的寂静,哈斯额尔敦率先承受不住,有前科的他如今心里对冒顿忌惮万分,也起身绕过矮案,跪倒在地。

    巴雅尔望着儿子不停的使眼色,最终不情不愿的跟过来跪倒。

    德努阿和都也该见此情景,金帐中无一声援,此刻终知自家单于的手段,在他手里,右部永远只能依附单于庭,两人心中哀叹一声,上前跪倒在地。

    金帐中六王俯首,独尊单于。

    望着帐下跪倒认错的右部诸王,其实冒顿心里还准备拿他们谁的脑袋来警醒一下,帐中封赏后的骄兵悍将们呢,如今看来,右部诸王还算识趣,都保住了自家的脑袋。

    冒顿可以压右部诸王的气焰,但却依旧要按约定来办。

    冒顿望着跪地的右部诸王,饮了一杯酒才挥挥手,闾丘黄识趣的上前说道:“大单于意,右部可以在焉支山以西获得全部草场,右贤王,右谷蠡王,右温禺鞮王、右渐将王四部并其余各部都可以因功迁入,分封草场,但却不得于漠北右部故地的部族共主。河西新土将因父功而封其子。”

    金帐中诸人皆惊,父功子封,这一代人还好说,后面怕是就是两部人了。

    右部为首的六王神色各异,但他们身后的儿子们却都跃跃欲试,大单于支持他们分家单过,自然心有算计。

    知道右部一时封地扯不清,冒顿下令散了会,独留下都也该和德努阿两王。

    望着二人,冒顿问道:“两位王叔可对父功子封有异议?”

    两王踟躇,最后还是德努阿说道:“大单于,像我这种儿子多的,孙子都十几个了,河西的地换那个儿子来其余的都不服啊。”

    冒顿笑道:“德努阿王叔可以将得到的草场再分嘛,有着您压着,就算分出去,还是你的子孙不是,届时你一声令下,那一个又敢不尊呢。”

    知道了单于的决心,德努阿不在言语。

    冒顿望着都也该问道:“王叔可有异议?”

    都也该知道冒顿心意已决,直接承诺道:“老臣会按单于庭的要求,将封地草场再分。”

    是个识趣的人,冒顿得意的靠在软榻上,问道:“浑邪王位,两位王叔可有人选?”

    浑邪王位,两人都警醒了起来,都也该反问道:“大单于对浑邪王可有要求。”

    冒顿笑道:“者蔑台,柯尔克穆图,狐贺鲁他们都太年轻了,子嗣还小,当不做考虑。

    如今能有成年王室为继任者的,又有功勋的,唯有二位王叔的血脉了。”

    都也该和德努阿对视一眼,明知道是冒顿的分化手段,但还是义无反顾,毕竟这个桃子太过诱人。

    德努阿抢先说道:“我的小儿子汗力巴战功最盛,当为浑邪王的不二人选,有他在河西,月氏部族绝不敢弯弓抱怨。”

    冒顿颔首道:“不错,汗力巴的勇武本单于也有听闻,是个人选。”

    见冒顿犹疑,都也该眼神一转,紧接着说道:“养在我帐下的图里图勇武过人,或可担当此任。”

    冒顿似乎有些兴趣,问道:“图里图?是青葛和矢竺格同父异母的弟弟?”

    都也该补充道:“是的,图里图在青葛叛乱的时候还小,他的母亲和我的阏氏是姐妹,自幼养在我的阏氏帐中。”

    冒顿望着都也该,笑道:“那就图里图吧。”

    见冒顿选择了图里图,确定了心中所想的都也该心惊,图里图勇武过人不假,但其在军中更以残暴嗜杀著称,金帐不可能没有耳闻。

    决定了浑邪王的人选,冒顿便送了客。

    德努阿和都也该并肩而出,心有芥蒂的德努阿嘲讽道:“右贤王真是好大的公心,居然将浑邪王送给旁人,真不知道你回去后怎么跟儿子们交代。”

    说完德努阿加快了脚步,摆脱了都也该。

    望着渐行渐远的德努阿,都也该不得不佩服大单于的手段。

    一个毒桃子,分了右谷蠡王部与自己的联系,右部没了他们两个联合牵头,谁跳出来都阻止不了单于庭父功子封的脚步,而自己家宅不宁,也许就是警告,大单于平衡左右两部的手段,可比先单于强太多了。

    都也该回到右贤王银帐,将子侄们都招来,公布了图里图当选浑邪王的消息。

    图里图被突然而来的幸运砸的晕头转向,赶忙跪倒在地拜谢都也该,而都也该投桃报李,认为右部出了新王,应该让整个右部出部族帮图里图成立浑邪王部,他将帮图里图游说右部诸王。

    图里图感动热泪盈眶,连连磕头甚至磕红了脑门。

    而子侄们对都也该的不满也达到了顶峰,图里图刚出帐,就有几个性子急的称病走出了王帐,都也该对此不闻不问。

    倒是冒顿事后知道后,夸了他一句聪明人。

第一百零七章 屠城灭国昭武墜,布局西域扑空城

    随着右部父功子封的逐步推进,封赏完毕后各部将士思乡心怯。

    匈奴的骑兵主力停滞在坚城下也略显浪费,但令冒顿下决定陆续班师的原因,还是因为粮草。

    数十万人每日消耗着天文数字的粮秣,就算抢了月氏人的国库也维持不了多久,还不如放将士们赶着牧忙时节回去从事生产。

    所以金帐在和后方大相呼延者莫言沟通后,冒顿决定班师。

    路途最远的左部诸王率先联袂前来辞行,冒顿亲自为阿尔斯楞等左部诸王送行。

    望着连绵的军队和奴隶远去,冒顿心中也有些思念单于庭老营,但河西的新秩序刚立,尚需时间,他还走不得。

    得封王位的图里图前来金帐谢恩,冒顿亲自勉力了他几句,还赐给他五百帐部族,助其开部。

    图里图感恩异常,扬言愿为单于效死。

    得势的图里图更加跋扈,右部除了老王都也该,没有人再能入其法眼,浑邪王部中更是搜罗了大量跟其臭味相投的人。

    望着图里图从金帐出来后傲然远去,赵炎眼露悲悯,他一身青色素袍,独自走进了金帐。

    冒顿望着赵炎进来,笑道:“你可是稀客,从来都是我派人去请,今日怎么主动送上门来了。”

    赵炎不答话,反而是盯着冒顿许久。

    冒顿不自然的摸了摸脸,催促道:“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让人猜。”

    赵炎顿了顿,问道:“大单于是准备将昭武城从地图上抹去吗?”

    冒顿的脸骤然暗了下来,颇为冷淡的说道:“左骨都侯从那里听到了疯言疯语。”

    赵炎握紧拳头,略显激动的说道:“图里图战功并非右部最盛者,大单于将他硬推上高位,令其得意忘形,致使其被诸王孤立,难道不是为了让他,做那随时被放弃的棋子吗?

    而整个河西走廊能让单于亲自布局谋划者,唯剩昭武孤城尔。”

    赵炎的话让冒顿脸色逐渐阴翳,他站起来不悦的哼道:“左骨都侯还是下去登高赏雪,带着侍女去焉支山嬉戏游玩岂不美哉。

    大战过后当放松心情,阿兰不在,你可要好好珍惜身体。

    至于昭武城的事情,本单于自有安排。”

    确定了心中所想的赵炎先是一怔,随后眼中两行热泪流下,他冷漠的说道:“大单于此举与暴秦何异?

    你已经不是我在胡堡结识的那个李兄了,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个自卑的屠夫罢了。”

    冒顿冷眼怒喝道:“我非秦人,乃蛮夷!杀妻受辱之仇,本单于必报之!左骨都侯请回吧!”

    赵炎难抑眼中震惊,他落寞的走出了金帐,而冒顿失神的坐了下来。

    不多时,充当金帐侍卫的庆格尔泰匆匆跑了进来,禀告道:“大单于,左骨都侯将官印留在了毡房内,带着数十名侍卫离开大营,回封地去了。”

    冒顿眼露不舍,说道:“既然他挂印而去,那就随他去吧。”

    随后他眼神转冷,紧接着命令道:“罢赵炎左骨都侯之职,令其在封地禁足思过,不得王命不得解封,违令可斩。”

    庆格尔泰被这个斩字喝住。

    冒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庆格尔泰踟蹰着退了出去,随后冒顿瘫倒躺在软榻上,望着帐顶不知所想,他选的路不会有朋友。

    赵炎被勒令回封地禁足,敢为他求情者多被大单于直接处置,赵侯失势的消息在军中发酵。

    各派将帅有喜有忧,尤其是不满大单于重用南人南将,而轻本族贵族的人大喜过望,纷纷猜测大单于是否准备对这些外客动手。

    在这种波澜诡谲的政治氛围中,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车寻为首的秦将纷纷选择闭营自守,减少部下与匈奴人的摩擦风险。

    被围住的昭武城已经防守了数月,城内月氏人的士气大不如前,护涂何复仇的热情似乎也在日渐消散。

    随着他忍受不了夜夜在城墙上吹风,开始回王宫寻欢作乐,守城士卒抵抗的心思也随之流失。

    随着城中的各种物资逐渐消耗,对此毫无办法的护涂何变的越来越色厉内荏,维持他威严的方法只剩下打骂和杀人,逐渐对新王失望的人越来越多。

    吉雅丹趁机暗中联络军中诸将,他把小王子脱脱推出来号召人手,在一个月明之夜发动兵变,将醉酒的护涂何和软禁的塔宁诺阿以及王后全部斩杀。

    脱脱为了保证自己继位的稳定性,对昭武城内的王室进行了大规模清洗,整座王宫活下来的人寥寥。

    随后脱脱继任月氏王位,以吉雅丹为国相出使匈奴,想要投诚议和,却被冒顿断然拒绝。

    昭武城再换新王,士卒民心必然动荡,冒顿知道这是攻城的契机,他特意从冥泽调回来车寻,配合浑邪王图里图,对昭武城发动了不分昼夜的猛攻。

    连攻半个月,终于在一个月氏叛将的投诚下,浑邪王部攻入昭武城,脱脱和吉雅丹退守王城,但无碍大势以去。

    攻城时图里图身先士卒,鲜血的滋味刺激他狂性大发,带领浑邪王部兵卒进城屠杀,漫长的三天过去却未收到一封止杀令。

    经过三天三夜的魔鬼降临,昭武城唯剩下了冲天血色。

    冒顿走进这座依旧血腥味扑鼻的首都王城,故地重游下回忆纷至沓来,城门跪拜的屈辱可以洗去,但身侧的佳人却难重生。

    而谁又能承受这份亡国屠城的挚爱,或许到了此时,这份爱已经没有逃离焉支山时的纯粹了。

    桑格匆匆而来,禀报道:“大单于,阿琪格阏氏的棺椁找到了。”

    冒顿因为激动,步子似乎都有些踉跄,桑格护着他一路赶了过去。

    望着面前从泥土中启出来的寒酸棺椁,他泪如泉涌,抱着她想哭却还要强压着声音。

    许久,见冒顿情绪稍稳,桑格试探着问道:“大单于,要打开吗?”

    冒顿缓缓的摇了摇头,吩咐道:“不要打扰她,我记得当年阿琪格最喜欢安静了。

    她不会想看见我这个样子,她也不会想让我见到她逝去的容颜。

    我记得她最爱胭脂色了,当年在昭武城买给她时,她都舍不得用。

    就让她安心的躺在里面吧,命人在棺外令做黄金新棺,让她远离这世间的烦忧。

    最后桑格,你带人将她安葬在焉支山东的木簪衣冠冢里吧。”

    桑格应诺。

    随后冒顿下令一把大火,昭武城烧了三天三夜,在城外望着燃烧的城池,鲜血与耻辱,爱人与仇敌,复仇与杀戮交相辉映。

    昭武惨剧令河西的月氏部族产生了最为极端的选择,一部分人选择忘记过去,屈膝为仆从,而令一部分人千里西迁,只为报此血海深仇。

    为了平息月氏部族的怨气,冒顿用一个小错赐死了图里图,并令都也该的小儿子继任浑邪王,整顿浑邪王部,河西遂定。

    ……

    在蒲类草原蛰伏的者蔑台,在袭扰伊吾卢城的粮道时,发现了月氏部族大量西迁。

    他手下的那万余联军根本不是塔塔的对手,尤其是塔塔到了伊吾卢城,在直支都恩拔和纳氏干的帮助下,他顺利的继任了月氏王。

    随后塔塔迅速调集部族骑兵围剿者蔑台,摩柯末的本部被月氏骑兵围住,逼的者蔑台和冥泽翎侯带兵迎战,被立志为托勒托报仇的直支都恩拔杀穿军阵,惨败东逃,连蒲类草原都守不住了。

    很多乌孙部族开始见风使舵,不在听从冥泽翎侯和摩柯末的命令。

    无奈的者蔑台只好带着冥泽翎侯和摩柯末化妆成商旅,一路向东,到焉支山求见冒顿。

    两人一见面就哭诉着要冒顿发兵助乌孙复国,冒顿只好对两人好言相劝。

    待送走了冥泽翎侯和摩柯末,冒顿为者蔑台添上一杯葡萄酿,随口问道:“日逐王对西域怎么看?”

    者蔑台双手接过葡萄酿,谢恩后,斟酌着说道:“如今西域有月氏人窜进去作乱,久违的平静会被彻底打破。

    山北各国实力皆不如月氏,本在当地执牛耳者的龟兹会非常忌惮东来的月氏,我匈奴或可联络诸国,围剿月氏。”

    冒顿似乎很有兴趣,问道:“你想怎么做?”

    者蔑台说道:“大单于可先派兵,助乌孙重夺伊吾卢城,将乌孙国打造成我们进入西域的跳板。

    如此我们就可以逼着月氏人继续西迁,让他们去搅乱西域各国现存的秩序。

    随着月氏人侵占西域各国的牧场牲畜,这些山北小国必定会求到单于这里,到时候我匈奴是进是退,皆在单于一念。”

    望着者蔑台送给自己的西域地图,冒顿笑道:“放只泥鳅进去作乱,是个不错的法子,塔塔西逃的这支月氏残部,再称其为月氏似乎不妥,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他们呢?”

    者蔑台说道:“历来为小国爱称大,不如称其为大月氏,区别与河西月氏各部。”

    冒顿颔首,定了此名。

    待到秋末,冒顿听取者蔑台的建议,以都也该为帅,召集右部诸王从之,出兵五万,西征伊吾卢城,助乌孙复国。

    待匈奴大军抵达贵霜旧地时,匈奴西征的消息传入伊吾卢城,塔塔与众臣商议,最后决定避其锋芒,带领部族继续向西迁徙,将伊吾卢空城留给匈奴人。

    没有捞到战功的右部诸王鼓噪着要扫清西域,但在都也该请示冒顿后,罢兵东还。

    冒顿留了万余骑给者蔑台,令其全权处理西域诸事。

    右部骑兵花费巨资西游伊吾卢城,除了震慑了西域小国外,毫无收获。

    这一来一回,河西走廊上便已经是初冬。

    让浑邪王和休屠王镇守河西走廊,冒顿带着狼骑和右部大军,沿着弱水而下,北还草原。

    历时两年的攻灭月氏之战彻底结束,各部散兵归家。

第一章 赤骥老千里踏归途,围篝火帐中论天下

    经过长途跋涉,匈奴大军终于在大雪前走出了大漠,右部诸王拜辞单于,带领部族打马散去。

    单于庭主力将赶往阴山草原过冬,冒顿带领亲军屠耆冒雪东归,准备在头曼城的单于庭部族大营过冬。

    大军在雪原上缓缓东行,军旗被霜雪打湿,却又在刮刀寒风中猎猎作响。

    辎重车陷在了雪窝里,牵车的黄牛发出低哞,将士们冻的嘴都不愿意张开,默契的跳下马,咬着牙顶住车后不停的使力,几个骑士掉转马头,将绳索套在车上,打马助力。

    在众人的努力下,辎重车颤颤巍巍的走出了雪窝,引来周围一阵欢呼,在这寂静的天地画卷里他们是唯一的灵动。

    吐出白气的战马嘴鼻尽皆染上了白霜,马背上冒顿裹了几层皮子也不觉得暖和,寒霜将眉宇染成白色,耳侧的寒风时不时传来呜呜声,听的让人莫名烦躁。

    孤寂的天地白茫茫一片,让人心生寒意,倒是胯下的赤骥轻快的迈着步子,它似乎沉醉在回家的喜悦中。

    冒顿瞧出了赤骥的喜悦,伸手顺了顺它的鬃毛,眼露不舍,赤骥跟随自己征战多年,如今年世已高,这次回到故乡阴山草原,它就会过上退休生活,不再征战。

    正在此时,阿古达木裹的跟个熊罴一样,打马从前锋处赶了过来,兴奋的禀报道:“大单于,这风雪看样子下午就会停,到时候天气放晴,咱们再加把劲,今晚就能在自家暖帐里喝酒吃肉了。”

    冒顿颔首,吩咐道:“派人先去头曼城打招呼,让胡笙准备好热酒热汤,以供大军解乏解冻。

    大军待午后雪停,提速向东,嘱咐各部照顾好受寒的士卒。”

    阿古达木抚胸接令,打马而去。

    随着时间推移,头曼城在地平线上由一个黑点逐渐变大,大军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为首的冒顿已经望见了迎接的队伍。

    胡笙、惜月带着众人出城迎接,左贤王稽粥身着正装,小大人般的举着金碗为父亲献酒。

    望着热气喷涌的酒碗,冒顿带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儿子一步步走来,接过酒碗,冒顿转身高举,大呼道:“诸军共饮!”

    说着他将酒水撒落雪地,霎时诸军雷动,皆呼:“谢大单于赏!”

    胡笙不失时机暗示乌芸,乌芸指挥着大批等候侍女上前,为大军分批次分发热酒热汤,以解乏寒。

    看着父亲没有将自己奉上的酒饮尽,稽粥红扑扑的脸上有点失落,冒顿摸了摸稽粥的脑袋并没有解释,有些道理今后他自然会懂得。

    冒顿一手牵着嫡长子稽粥,一手又抱起了惜月的儿子罗姑比,走到欢迎的人群中。

    望着胡笙和惜月,冒顿笑道:“两位阏氏为冒顿稳家育子,辛苦了。”

    两人笑应臣责,不敢言苦。

    冒顿在诸人的簇拥下进城,期间冒顿逗弄怀中稚童,父子和谐,也让哭红眼的惜月得到了些许安慰,矛盾中的她自从昭武传来屠城的消息后,就再难见笑容。

    回到暖帐洗漱后,冒顿吃着烤肉,望着帐中妻子忙碌,儿子玩耍,生活迎来了久违的平静,经年战争带来的戾气,在眼中缓慢消散,倒是平添了几分锐利,但对他选择的这条路来说,平静却是奢望。

    冒顿在单于庭金帐召见了燕吾,望着满头花白的燕吾,冒顿亲自起身,将他扶到火炉旁的软榻上坐下。

    燃烧着牛粪的炉中火苗跳动,宛如活泼的少女般炽烈,而身旁的燕吾身形却已经佝偻,冬日总是对老人缺乏一丝温柔。

    看着燕吾颤巍巍的手,冒顿亲自为他倒上一金杯热牛奶,不禁唏嘘道:“我出征前,燕相还能纵马如飞,今日再见却多出诸多不忍,时光匆匆,单于庭政事繁杂让燕相受苦了。”

    接过金杯暖在手中,燕吾笑道:“老臣谢大单于赠。大单于西征月氏期间,有着大阏氏做主,一切都还好。

    老臣已到知天命的年岁了,身体本就残缺,入了冬就大不如前,生老病死天命自知。”

    瞧着燕吾的洒脱,冒顿走了几步坐到燕吾对面,用铁钩拨弄着火苗,似是不在意的问道:“呼楞尔乐的葬礼上,两位阏氏表现如何?”

    燕吾顿了顿,说道:“两位阏氏尽皆用心,胡笙阏氏国母之姿,惜月阏氏自从昭武城墜,便很少参与单于庭事了。”

    冒顿点了点头,说道:“家事繁杂,又掺加亲情融入其中,短时间难以理出头绪,闲日再续吧。

    倒是如今我匈奴新控河西,国力日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多场大战下来锻炼出了不少将官士卒,本单于觉得,大匈奴是可以做些事情了。

    燕相觉得我匈奴下一步该如何?是面东南而下中原为优,还是继续顺着草原西征,经略西域为上?”

    燕吾闻言并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是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热奶,为自己赢得了些思索的时间。

    缓了缓,燕吾斟酌着说道:“单于想攻中原恐怕时机未到。汉已非昔日关中之国,如今大秦天下半数归汉,其地广,其兵多,人口更是数倍胜于匈奴,可为帅者齐王韩信,此人可比肩武安君、武成侯之流,为将者则多不胜数。

    关中巴蜀米粮之乡,大秦成事之基,匈奴能产粮者无非河套,粮少则迫在速战,汉军的将帅不会看不见这点。

    大单于若是想分食汉军怕是也难,楚汉相争战场上七八十万兵亦是寻常。

    单于思之,如此规模必是国战,易起而不易胜,老臣恐狼骑若是不能速决而胜,恐怕会有败亡之危,还望单于慎之。

    征西域亦如此,大单于借月氏人之手扰乱西域尚需时日,目的无非令诸国仇大月氏,而匈奴顺诸国之心入主西域。

    若是我匈奴强行用兵,西域诸国惶恐,大月氏残狼,匈奴猛虎,西域诸国何选?无非结成狼狈,以敌我匈奴猛虎。

    一旦西域诸国与大月氏因我匈奴外力联合起来,凭借西域之大,兼有地利,诸蛮齐力,其力不逊东胡、月氏任何一国。

    固老臣意,大战刚歇,不如让牧民得慕大单于恩泽,养上两年,再顾其他。”

    冒顿蹙起了眉,望着面前炉中的火苗想了想,似有不甘的说道:“部族生养需要时间,这我知道,但中原楚汉两虎相争,若是我匈奴不趁机而动,事后恐会追悔莫及。”

    燕吾笑道:“大单于想坐收渔人之利,时机恐怕不在此时。

    楚汉之争老臣肃有所闻,刘汉的大将军韩信前段日子横扫了齐国,齐地归汉,刘邦封韩信当了齐王,汉匡天下已成西北两向夹击项楚之势,估计要不了多久,两国就能分出胜负,按老臣看刘汉的胜面似乎还要更大一些。

    两虎如此国战,必损根基,非数十年难缓国力,楚汉分出胜者后,才是中原力薄之时。”

    燕吾的话打消了冒顿即刻想插手中原战事的心思,他虽然心中早知楚汉结局,但还是想听听时局中人的看法。

    冒顿问道:“燕相为何觉得项氏会输,我帐下狼骑诸将,皆信楚能胜汉。”

    见冒顿听进去了,燕吾小呡一口温奶,笑道:“老臣信汉定胜楚,大约是从鸿门宴始。项氏为君王恪守个人名望过多,自缚手脚,若是身背骂名,能早去汉王大敌,何至于今日楚汉相争。

    待其百年,后人自会为其洗刷骂名,无他,唯胜者尔。”

    冒顿又问道:“按燕相所言,汉能胜楚,倘若再加上我匈奴呢?”

    燕吾摇头道:“大单于当听过尊王攘夷之言,中原自古为贵,而周遭蛮夷皆贱,匈奴南下终究外力,一旦楚汉以此为借,罢兵议和,匈奴恐有被群起而攻之患。

    单于攻汉,前期或可胜,但久托必定陷入泥潭,匈奴一旦拼耗,难敌中原物饶,人口丰盈。

    汉一统天下之局或可破,但持续损耗下,匈奴新附之土也必将动乱,或利项氏,但与匈奴何益?”

    冒顿笑道:“老相之意乃罢兵安内,徐徐图之。若日后汉似秦来,又如何?”

    燕吾摇头道:“汉非秦,就算汉统一天下,楚汉之争已动国本,必定以休养为国策,轻易难启战端。

    他日若是北来,同样是两强之争,但汉难吞我,我亦难吞汉,届时或许有和谈之机,大单于北面尊,大皇帝南面尊,草原中原各有其主,岂不美哉。”

    南北共尊也许是冒顿最后的选择,但他的野心可远不止于此。

    冒顿说道:“本单于倒是觉得,贵贱在乎国势,非自古。

    本单于当效仿庄王提百万兵南顾,争霸天下问鼎轻重,兼容南北,继始皇帝未成之业。”

    燕吾知道冒顿正在西征获胜的兴头上,此时怕是难劝冒顿雄心,笑赞道:“大单于雄心不减。”

    比起赵炎的直谏,燕吾为官多年,心中自知分寸,在他看来,冒顿的南征心思,或许从出使咸阳回来后就从未停止跳动。

    大单于眼界广阔的可怕,中原西域皆在胸中,一次次冲击着燕吾脑海里的已知世界。

    他低首望了望自己干枯如树皮的手背,臣生君未生,君生臣已老,天下之大,难入眼中,不免可惜。

    天南海北的又谈了些,见燕吾倦了,冒顿便着庆格尔泰将他送回了暖帐。

第二章 饲马恩放老臣归,育儿警惕暗流吹

    见今日天空放晴,冒顿兴致不错便想去马厩看看赤骥,带它溜溜弯,陪伴它马生的最后时光。

    赶过去的路上,沿途扫雪的仆人纷纷施礼,快走到赤骥的单独马厩时,冒顿望见了一个忙碌的身影,可惜却不是呼愣尔乐,而是桑干。

    眼中的失落,很快被他极好的掩盖了过去。

    冒顿出声笑道:“看来本单于的万夫长都钟情于马厩,以前呼大爷是,现在桑干大叔也是。”

    一听声桑干立刻笑着起身,将手中的干草放进马槽,迎了出去。

    桑干扶胸道:“大单于。”

    冒顿上前抚摸着赤骥吃草的脑袋,示意桑干不必多礼,桑干跟到了身侧。

    赤骥不乐意的晃动着脑袋,仿佛在告诉冒顿,不要打扰它进食。

    宠溺的停下了手,冒顿笑着问道:“桑干大叔怎么会亲自侍候赤骥,可是手下人不尽心?”

    桑干连忙摇头,笑着解释道:“我那老友一辈子为大单于养马,就连死也想死在大单于的马厩里。

    临死前还嘱托我要为大单于尽心,大单于待我甚厚,老友情深,桑干也不能抚了他的心愿。”

    伸手抚摸着赤骥,冒顿喃喃道:“呼大爷…”

    待回几秒过神,桑干主动从羊皮袋中倒出一碗粟米递了过来,冒顿接手,亲自往赤骥的食槽中加了些。

    赤骥的嘴唇像筛子般风卷残云,不一会就将暗黄的粟米吃舔干净,连起先吃的干草也不顾了,晃动着脑袋顶顶冒顿的手,像孩子般讨要着美食。

    冒顿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说道:“这些东西人都吃不上,你还要挑嘴,用粟米喂饱你,多少人又该饿死了。”

    赤骥讨要了一阵,见冒顿不给,便俯下头低鸣两声,又继续吃起了干草。

    桑格笑道:“大单于的赤骥确是灵动,若不是年岁大了,应该还能当几年马王的。”

    冒顿笑看着赤骥,眼中满是自豪,说道:“在我眼里,它永远是第一次在雪原,被我捕获时的那个倔强孩子。”

    桑干笑道:“大单于爱马如子,匈奴马政当兴。”

    知道桑干见自己有些拘束,但不可否认桑干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养马师,当得起马伯乐之称。

    要不是桑干在鞮汗山牧场养育了大量战马,河西战场上狼骑就不可能完成长途奔袭,在战场上占尽先机,从而攻灭月氏,战马是一切的基础。

    回首望着桑干的满头白发,想起故去的呼愣尔乐和风烛残年的燕吾,冒顿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

    他问道:“桑干大叔,你旗下的诸位千夫长如何?”

    闻言桑干连忙正声解释,不一会就将马政的官员优劣禀报了上来。

    冒顿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道桑干和呼愣尔乐做得很好,为匈奴培养出了大量的基层马官,匈奴马政两代可保无虞。

    冒顿继续问道:“咱们如今在册的战马数量有多少?”

    一提起这,桑干脸上颇为自豪,自信的说道:“今年有四十余万匹可用,到了明年河西昭武城附近是绝佳的马场,用心侍候一年,年底战马当在六十余万匹。

    照这个势头下去,不需五六年,匈奴当能有百万良驹以供大单于驱策。”

    冒顿颔首道:“百万良驹,你功不可没,你也可以好好歇息了。”

    桑干一惊,笑容都被冻在了脸上,自己这是惹大单于生气了?

    冒顿瞧他会错了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单于知道你与休屠王有旧,如今您老也过天命之年,不如去休屠水上游的休屠部草场,安度晚年吧。”

    桑干闻言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跪伏在地,叩谢单于隆恩。

    随后冒顿让桑格开春再离开单于庭,留一个冬天的时间教导手下官员,桑干满口答应。

    回到金帐,冒顿趁着闲暇唤来稽粥,让摔跤师傅手把手教他徒手摔倒马驹。

    望着稽粥在帐中跟匹白色的小母马驹角力,冒顿在一旁乐呵呵的与胡笙一起饮酒观赏。

    望着儿子着急的满头大汗,执拗的撅着屁股在帐中的沙地上努力,胡笙心疼的说道:“大单于,稽粥年纪还小,摔马驹还是大一点才好,妾身怕他会受伤。”

    冒顿摆了摆手,浑不在意的笑道:“他正是皮的时候,母马驹本就性格温顺,四踢还裹着鹿皮子,那能踢的痛人。”

    胡笙见说不动他,娇哼的锤了冒顿一下,落到身上却那还有力气。

    冒顿顺势将胡笙挽到怀中,宽心道:“不妨事,宽心些。”

    场中稽粥在摔跤师傅的帮助下,终于放倒了一次马驹,他高兴的跑过来,扬着头等着父母夸奖几句。

    胡笙拿起手帕,笑着帮稽粥擦汗,还夸了他,小人将目光怯怯的望向父亲。

    冒顿将儿子叫到身边,问道:“稽粥,你喜欢摔马驹吗?”

    稽粥笑道:“当然喜欢,摔马驹出了汗,浑身都有劲啦。”

    冒顿拍了拍稽粥的四肢,壮的跟个小牛犊似的,他笑道:“我家小子身体练的倒是不错,看来跟着摔跤师傅并没有偷懒,今天就先到这吧,去将师傅送出去,一会让乌芸姐姐给你好好洗个澡。”

    稽粥开心的应诺,摔跤师傅向着冒顿扶胸一礼,冒顿颔首,在稽粥的指引下走出了金帐。

    稽粥乐颠颠的跑回到父母身边,依偎在胡笙的怀里,自他记事起,他们一家团聚的时间可不多。

    冒顿端起酒杯,继续问道:“秦人师傅教你识字,至今认识几个字了?”

    一听认字,小稽粥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小手不安的或紧或松,望了眼母亲求救但并无所获,最终磕绊的说道:“二十,不,十个。”

    冒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肃然的问道:“可是教你认字师傅不够尽心?”

    稽粥又望了一眼胡笙,低头弱弱的说道:“儿子,儿子,不愿意识字,大伙都说识字没用,说我大匈奴马背上建国,弓马才是国家根本。”

    怒火燃烧的冒顿笑着拍了拍稽粥的脑袋,安慰儿子道:“你能诚实的回答,是个好孩子,先跟乌芸姐姐下去洗澡吧。”

    小稽粥见父亲并未生气,开心的应诺,一股脑从胡笙的怀里滑落,学着大人们向父母扶胸一礼。

    一旁的乌芸不安的走上前来,带走稽粥时还望了一眼胡笙。

    待二人出了帐,冒顿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案上,铛的一声吐露出了几分愤怒,有人居然敢对他儿子下手。

    转头他看向胡笙的脸上收起了笑意,说道:“胡笙,从呼延部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稽粥不仅仅是我的儿子,还是匈奴的左贤王,国家未来的继任者,你觉得他只是个武夫莽夫就够了吗?

    稽粥口中影响到他的那些人是谁?而谁!又在影响着匈奴下一代单于成长?”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胡笙连忙跪倒在地,说道:“是臣妾疏忽。”

    冒顿望着不安的妻子,若是自己连她都怀疑,这世间又有几分信任可言。

    冒顿起身将她扶起,怀抱着她说道:“你我夫妻都不能同心的话,稽粥将来又如何能继任王位,无非又是一个二世皇帝罢了。

    我想也许是政事耽搁了你管教稽粥,今后你专心育子吧。

    不过服侍稽粥的人,一定要严查,宁错杀,绝不放过,其中包括任何人!”

    胡笙满面寒霜的应道:“臣遵单于令。”

    过了不久,胡笙送来结果,是几个侍奉左贤王的下人乱嚼舌根,现已经杖毙,算是给了冒顿一个结果。

    但想要再追查下去的线索也跟着断了,而躺靠在软榻上仰望穹顶的冒顿似乎猜到了些许端倪。

    匈奴贵族们知道无法影响到自己的决策,转而将目光盯到了下一代身上,他如今只有两个儿子,罗姑比的母亲是月氏公主,无法得到诸多匈奴贵族的支持,而稽粥无疑是最有希望继承单于位的选择。

    看来有些人急切的盼望着拨乱反正,而有的人已经对自己的用人很不满了。

    大且渠帐中,须卜起讫正嗦溜嗦溜的吃着一锅炖羊肉,草原广阔,匈奴又人少,碰不上面纠纷当然不多,能有资格送到他帐中的自然更少,所以须卜起讫的小日子过的很清闲。

    正嗦溜着一块肥羊肉,就见侍者进帐禀报道:“首领,听单于庭的人说,服侍左贤王的侍从皆被大阏氏以各种理由杖毙了。”

    须卜起讫先是一惊,随后继续边吃边道:“反正里面没有咱们的人,该咋闹咋闹,闹大了,也跟咱没关系。

    那帮蠢驴,不知道做出点成绩来让大单于另眼相待,却想着去影响左贤王排外,外人走了位置就一定是他们的吗?

    大单于正值壮年,此时影响储君简直是取死之道,倒是大阏氏这会算是小惩大诫,变相的保护了这些人一手,算是替左贤王施了恩。

    如若不然,按大单于的脾性,这些人想保住脑袋,怕是难喽。”

    说着须卜起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丢了手中的嫩羊肉,吩咐道:“快,去找人来为本官更衣,我要去面见大单于。”

    侍者正望着嫩羊肉咽口水,闻声连忙应承道:“这就去,这就去。”

    须卜起讫指着嫩羊肉笑道:“老爷今高兴,这锅肉赏你了。”

    侍者闻言跑的更快了。

第三章 老臣出策移金帐,北迁布局锁汉土

    金帐外,一身戎装的庆格尔泰将须卜起讫引了进来。

    冒顿伏在案上处理着政务,头也不抬的问道:“大且渠不在帐中断案,来金帐所为何事?”

    须卜起讫上前跪倒在地,施礼道:“臣闻侍奉左贤王的下人出了纰漏,特来解忧。”

    “你既然有心,应该去左贤王帐…”

    话未说完,冒顿抬起头,笑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说说吧,你有何本事解决本单于的烦忧,起来吧。”

    须卜起讫并未起身,说道:“臣愚钝,怕扰了大单于的雅兴,但如蚌中生珠,臣心生两策不吐不快,还请大单于先恕老臣妄言之罪,一切定夺由上而裁。”

    望着昔日的旧臣主动靠过来,冒顿若有所思,既能解忧,自己又何吝机会。

    放下笔,冒顿伸手一抬,说道:“定夺由上必是自然,大且渠起来说说吧,来人,看坐。”

    须卜起讫不再推辞,谢坐后说道:“仆从们的心思,无非是受了主子们的驱使,大阏氏杀得一批,但左贤王总要有人服侍,硬杀是杀不绝的,臣有两策或可解单于此忧。

    其一大单于可携河西胜势巡视全国,震慑暗中的不臣,梳理各地的局势,将单于庭的威名散布四方,令牧民得见天子,贵族懂得敬畏。

    其二大单于可将单于庭迁至漠北。”

    冒顿眼神一冷,这可不是百灵鸟叫,倒有点像是乌鸦,哼问道:“你想让我迁都?”

    须卜起讫连忙解释道:“依臣看,巡视全国乃权宜之计,可解短时之忧,能解单于忧者,非北迁漠北不可。

    贵族们费心费力的去影响左贤王,无非是知道大单于倾慕南国文化,固重视外臣,而轻视内臣,贵族们恐富贵不能久留尔,才会出此下策。

    燕吾虽无相职,但仰赖单于信任,实拿主外大权。闾丘黄单于庭主内,令狐苟、朗克尔斯操持财政商队,赵炎出策,车寻等诸将带兵,我匈奴的国家大事尽皆由南人操持。

    金帐贵族会议沦为摆设,这让贵族们如何心安。”

    冒顿肃脸冷声质问道:“你这是马奶酒喝迷糊了,还是原本就是想找死!”

    须卜起讫连忙跪倒在地,嘴上却是不停,说道:“头曼城,乃当年秦匈大战后,先单于忍辱于秦人时所建,本就是权宜之选,而今大单于已累盛功,匈奴已是统一草原的大国,王族贵种又怎能继续寄居人下。

    大单于当带匈奴回归本性,游牧而走,稳定四方引弓牧民之心。

    单于庭已经在头曼城内滞留三年,迁单于庭至漠北,那怕只有一两个月,也足矣稳住匈奴各部人心,寓意单于不忘匈奴之心。

    军事上北迁亦有好处,而今汉有秦势,阴山并不安全,若是汉军突袭九原后,翻山而来,单于庭将直面汉军兵锋。

    单于庭乃匈奴之都,狼骑不可能放弃单于庭而走,有所顾忌却必定要守,如此施为会大大降低我军骑兵众多的优势。

    按战局看,单于庭就顶在了左右两部之前,胜,损耗本部巨大,单于庭钳制各部之力下降,新伏之土也必然不稳。

    败,则糟蒙恬当年夜袭单于庭之危,届时左右两部实力尚存,草原再无余敌,大单于可无先单于东山再起之机。

    臣时不忍见匈奴裂,而草原分,请大单于慎重考虑。”

    冒顿冷眼望着跪伏在地的须卜起讫,敢面刺寡人之过者,是真想宰了他,但面对主动靠过来的老贵族,却总要留三分薄面,不能断了路,令其私下里暗生龌龊。

    既然须卜起讫想当直臣,不妨抻着你想要的,恶心了我,那能事事都如你意。

    冒顿冷静的思索后,并没有立即决定,须卜起讫一直跪在地上仿佛被遗忘,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冒顿重新拿起笔,开始重新处理政务,幸亏草原各部的事情并不如内地多,要是真跟始皇帝一天批阅一百二十但相当,须卜起讫这把年纪,腿还不得跪废了。

    庆格尔泰瞅着时间,为冒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羊汤和饼。

    冒顿并没有赐食的觉悟,一边往汤里掰着饼子,一边说道:“须卜起讫,你不愧是当年青葛手下的重臣,说的很不错,先下去吧,本单于要细细思量。”

    须卜起讫颤巍巍的起身告退。

    在走出大帐时,冒顿说道:“须卜起讫,当年的恩怨,这一跪后便一笔勾销,好好当差去吧。”

    须卜起讫激动的转身应诺,冒顿不耐的摆了摆手。

    回去的路上,须卜起讫思索着刚才在金帐的应对,自己的策略应该正解单于之困才对,为何还被冒顿有意点了一下。

    回到帐中,见侍者端着羊肉正在大快朵颐,在金帐被整治服帖的须卜起讫,懊恼的哼道:“老爷辛勤做事,你个狗奴却先享受上了,滚出去,再给老爷上一盆嫩羊肉解饿,一壶热酒解乏。”

    侍者连忙应承,连忙端着自家羊肉出帐,走时还不忘嘟囔道:“肉是你给的,谁知道能突然回来。”

    须卜起讫眉毛一拧,忍着腿疼哼道:“嘀咕什么呢!”

    侍者的脚步却更快了。

    须卜起讫被放走了,但他的话冒顿却听进去了,相较于对背后下功夫影响稽粥的人下刀子,须卜起讫的方法的确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竟他不能将手底下的贵族都宰了,那么谁帮他管理这片土地呢?

    望着案上御赐的毛笔,热气腾腾的食物却勾不起丝毫食欲,冒顿脑海里不免忆起自己在九原求学的时光,打打马匪,潇洒度日。

    相较于内心的那一抹不舍,作为匈奴帝国的首都单于庭,继续停留在阴山北的确不在妥当。

    或许自己也需要为今后的汉匈争霸早做准备了。

    推开案上的食盘,冒顿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牛皮地图前,目光从帝国版图东南紧挨着的辽东郡,沿着长城一直望到西南接壤的陇西郡,汉匈漫长的国境线绵延万里,随着两大帝国日后的逐渐成长,今后百余年,这里都会是双方争夺的战场。

    冒顿的目光沿着大河而下,目光停留在了河套平原,河套是悬在关中头顶的一把刺心利剑,换位而想,若自己是刘邦,一旦有机会,河套绝对是汉廷首要的打击目标。

    理由跟大秦北伐一样,彻底解除河套的匈奴骑兵,对咸阳的直接威胁,汉都长安虽还未建,但秦汉两朝的基本盘都在关中,没有那个帝王敢放松它的安全。

    此时冒顿心中升起了一丝小庆幸,比起带不走的城市,自己的单于庭移动起来似乎更为便捷,相对的损失也会越小。

    之后冒顿又在金帐召见了柯世列与燕吾,与两人商议过后,冒顿终于下定决心,春季北迁漠北。

    唤来呼哲、兰芪和图图铭泰三人,冒顿带着他们来到地图前,吩咐道:“以呼哲为主,兰芪,图图铭泰你们二人辅之,开春前往漠北草原,在狼居胥山西南,余吾水流域,择良地兴建单于庭大营,按图纸兴建金帐。”

    三人一听大单于要将单于庭迁往漠北,心中骤然振奋,眼中难抑喜悦。

    接过建造图纸后,更是高呼单于英明,而听在冒顿耳中,却似乎充满了嘲讽,自己似乎在开倒车。

    送走三人,冒顿喊来阿古达木和赛罕,吩咐他二人提前派人去左部沟通。

    开春后,自己要带人巡视左部,在大鲜卑山举行春祭,召见左部诸王,以及东北诸族首领酋长,着令左谷蠡王阿尔斯楞好生准备,二人应诺而去。

    冒顿准备春日巡行东胡旧地,以及漠北建帐,单于庭离开阴山草原后,必定会带走大量人口,在此地留下防守真空,如何填补摆在了冒顿面前。

    单于庭各部离开后,匈奴的大部分兵力必定跟随北还,阴山草原以及旧东胡的南部草原,常备狼骑的数量会大量减少,部族骑兵是否能担当一线的作战任务。

    阴山一线乃河套后背,匈奴最重要的牧场和产粮地,金帐同样不能放任不管。

    这些事情的手尾都需要冒顿一一琢磨,

    河西走廊东部有海梨猛哥的休屠部,他的身后有浑邪王部,还有新盟羌军,钳制陇西自当无碍。

    至于镇守北长城一线,统筹对汉作战,冒顿打算用朝鲁坐震头曼城俯视中原,以三万狼骑为机动兵力,节制河套各部骑兵作战。

    倒是紧临辽东燕赵地的东部草原,一时间冒顿拿不准该派谁去。

    虽说此地背靠左部,面对的燕国兵力大多跟随汉军南征,并非紧张之地,但单于庭诸将中似乎没有跟左部交好者,海梨猛哥也许算一个,可惜他已经身在河西。

    最终囊中无人的冒顿决定让鸿都八失喇担任万夫长,率领狼骑看顾燕赵地。

    如此冒顿一手建立起来长城防线,主体构建完毕,再分派小部填补血肉,中原汉土尽可被锁住。

    冒顿重申削弱中原骑兵的禁令,令狐苟、朗克尔斯的操持下,匈奴对中原的贸易中,战马、做甲的皮革,做弓的筋角,都被限制或者禁止,敢有违令者屠部灭家。

    冒顿要借此削弱未来汉军的骑兵数量与质量,以保持匈奴骑兵的优势。

第四章 九原兴盛转瞬间,冒顿预试南面官

    解决完大方面的军政,冒顿却闲不得,随后他又召见了车寻、令狐苟和朗克尔斯三人,九原面临的问题是时候需要去解决了。

    再拖下去,九原就会重归原点,回归原始的自然生态,匈奴可没有大秦巅峰的国力,再次投资和兴建九原,如何当好一个接盘侠也是一门学问。

    九原当年号称大秦新关中之地是何等的荣耀,如今在匈奴的统治下平添萧瑟。

    去年燕吾南行,拔除了九原三家,虽然说是除去了毒瘤,但也让九原的商户十去五六,城中商坊里关店锁户,几乎失去了往日的繁荣。

    随着萧何施政稳住了关中各地,汉廷着力恢复关中耕田,出台政令吸引藏匿人口,稳定和故土吸引着从关中逃亡出来的边人南归。

    大河上偷跑的简易筏子络绎不绝,匈汉之间争夺边地人口的博弈中,匈奴已经处在劣势。

    冒顿西征的两年内,河套的人口在肉眼可见的持续下降,已经影响到匈奴军中所需的产粮和武器制造,从而引发了一系列大小问题。

    此时要是贸然再用强力,九原这座建立在匈奴沙海地基之上的高楼,非塌了不可。

    望着手下的搞钱二人组,冒顿问道:“九原现在都快散了架,照这样下去,再过两年估计秦时开垦出来的耕地都要荒了,九原产粮对匈奴的重要性不用本单于多说,如今为之奈何?”

    九原的衰败,让将毕生心血托付在这里的车寻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的部下大都是关中人,除了少部分贵族多的都是农户出身,谁家没有因为耕地跟别家干过,眼见着连陌千里的良田糟蹋在匈奴人手里,简直心如刀绞。

    私下来找车寻抱怨的人多不胜数,但有着赵炎被圈禁封地的前车之鉴,作为外臣又是武将的车寻在匈奴朝堂上变得异常谨慎,他的羽翼下要护着更多的人,秦人要尽可能的避免跟匈奴人发生冲突。

    今日见冒顿提起此事,车寻决定抓住机会,说道:“大单于,九原多关中人,单于庭是否可以考虑,将荒芜空闲的田亩赏赐给军中家眷,借此以安军心,以养民力。”

    车寻往日的所做所为冒顿都看在眼里,如今他对外臣的封赏本就引起了匈奴贵族们的不满,要是再分地,怕是会引来贵族们联手排挤车寻为首的秦将,同样会将车寻架在火上烤,到那时南征未起,自家非得先内讧了不可。

    冒顿斟酌后说道:“河西军功已经厚赏,无功受禄与万夫长及底下将士都无益。不过,本单于倒是可以下令九原各部,允许将士家眷低价购得一批耕地,到时候你去找令狐苟商量吧。”

    车寻抱拳,坐了回去,虽未达成所想,但总归为底下人谋得了一条出路,乱世中得幸有一块耕土,竟成这些骄兵悍将的厮杀汉们最终的奢望。

    纷纷乱世,总有人能乱中获利,同样也大几率丢了命。

    商道上马匪乱兵肆虐,他们眼中没有国家只有生存,没有怜悯只余凶狠。

    令狐苟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腿,脑海里不免回忆起去年秋天和代郡世家大族做粮食买卖的事。

    他押运粮食北归的途中事泄,被几股提前得知消息的马匪埋伏,马匪们暗中合股,裹挟着数万流民将商队团团包围,若不是手底下的门客和兄弟们舍命相护,他令狐苟丢掉的就不仅仅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命都得折里头。

    马匪们抓的时机很准,代郡长城以北的匈奴骑兵应单于庭命尽皆西调,离令狐苟商队最近的匈奴骑兵远在九原和头曼城,等他们赶来,此地连根牧草都不会剩下。

    事后,头曼城的拉坦乌拉率领狼骑出动千余骑,拉网寻找马匪报复,但收获廖廖,只好杀了些流民泄愤,粮食是一粒也没追回来。

    事后得知详情的令狐苟只好咬紧牙关,咽下这口恶气。

    经手草原对中原的贸易日久,连令狐苟这种实力强劲的国商,尚如揣金行市的孩童,惹人觊觎,更遑论失去土地的农民。

    楚汉战火下各地诸侯对中原各大城市乡镇的破坏,将众多农民逼离了土地,让他们成为无家的流民,变成各方势力垂涎的对象。

    流民们或是财货妻女被抢,或是被硬抓成丁口当兵,更或是在行途中凄惨饿死,秩序丧失的伤害更甚战场厮杀。

    令狐苟虽然出身不高,但从底层爬起来后,尤其是代郡截粮时门客舍身救他,让他激起了心中余留下的悲悯,既然九原地多人少,帮一手也未尝不可。

    令狐苟出声说道:“大单于,中原如今楚汉争雄,各地战乱不休,我们可以派商队暗中收拢流民,长城以南燕地赵地的郡县皆可,给他们一条活路。”

    冒顿蹙着眉,颔首道:“流民难管,乡习难改,但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令狐苟你管理的各大商队,往返中原时可以带流民入国,暂且将他们安置在可以耕作的长城以北。”

    令狐苟应诺落座。

    一直想重开玉石路的朗克尔斯说道:“大单于,我们是否可以把九原打造成汉匈两国之间的贸易集散地。

    如今大单于新获河西,商道畅通无阻,我们可以沟通西域与中原,将中原的丝绸、美器运往西域,西域的美玉、良驹也可东行,货通有无,只要操持得当,单商税一项,就可补足单于庭日常所需。”

    朗克尔斯想重开玉石之路,在中原战乱的大背景下,民间的购买能力不足以支撑其运转,唯有特供给贵族的玉石、貂皮情况或许会好些,但这些都是和平时期的买卖,显然不符合即将过招的汉匈两国。

    见久久难出决议,冒顿决定干脆开个大会,他唤来燕吾,者莫言、柯世列、须卜起讫等诸多臣属,又派人将诸人的说法宣述帐中。

    待大家消化的差不多了,冒顿开口说道:“你们说的这些皆是术,而本单于要的是一种制度,草原法去治理农耕城郭,九原的衰败就是最好的例子。

    本单于准备按秦制再设九原郡,除了驻军,郡内全部按秦官制,可秦人任之,政令皆可出自九原郡守府,不必跟匈奴统治下的其余地方政令相同,直接归单于庭管辖。

    以草原法制待匈奴,以秦制待九原,你们觉得如何?议一议吧。”

    冒顿坐回王座,望着众人久久皆惊,诸人见大单于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金帐中随后又陷入三三两两的讨论声中。

    冒顿审视着日益渐丰的班底,这是一次大考,成功了匈奴将不再只是一个草原帝国,失败了,就算自己有本事打的下来,也守不住。

    令狐苟颇为担忧的说道:“大单于,九原本就富庶,国中贵族皆以在九原有牧场为荣,尤其是诸位王爷,连绵的牧场将原本的耕地,拆的七零八落,此时让他们迁出去,怕是会有阻碍。”

    令狐苟说的情况可是冒顿第一次听闻,他蹙眉质问道:“当年平定河套,本单于已经下令保留骑田,谁居然敢将田亩再变为牧场?这是将单于令当儿戏吗!”

    见令狐苟点了炮仗,诸臣皆跪,作为外臣谁都不敢担挑起内外争斗的势头,这无疑是取死之道。

    朗克尔斯跟令狐苟共事多年,情谊自不必说,跪在地上急忙替他帮腔道:“大单于,以骑长管控田亩,骑长驱逐耕民,再好的地荒了两年,怕是也长了草,变成了牧场。

    尤其是范、荀、中行三家以前为了控制九原粮道,鼓动国中贵族将单于庭分发的耕田变为牧场。

    如此九原产粮逐年减少,已经从秦时的产粮富余,变成了如今的勉强自足,再往后,怕是,怕是要向中原购进大量的粮食,才能弥补九原的粮食缺口,养活九原人了。

    到时候单于庭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必定要倚重三家,三家勾连内地家族,自然而然的可以将中原的粮秣北输,从而赚取巨额差价。

    只不过去年燕相快刀抄了三家,三家的计划也就停止了,但前面的因已经种下,若不施展强力,恐怕难挽住贵族们耕地变牧场的大势。”

    听着诸人一人一句的解释,冒顿对九原的局面从心底里悲观了起来,用草原法来治理半耕半牧的城市尚且如此,要是换个内地大城,结果恐怕是毁灭性的。

    更可恨的是无一人将此事禀报金帐,反倒是他被蒙在鼓里,冒顿眼露狠意,气的拍了桌子,喝道:“你们既然人人知道,为何此时才上报金帐!”

    众臣头埋的更低了,为首的燕吾示意仆从,被人扶了起来,说道:“大单于也不必过分苛责诸臣,是老臣斗胆压下了此事,这事连大阏氏也不知。

    当时举国都在支持大军西征月氏,九原必须要稳,若是河西战事拖延到今年,老臣都准备杀鸡取卵了,若是毁一个九原而成匈奴国业,老臣认为值得。”

    望着被人扶着还颤颤巍巍的燕吾,冒顿又能苛责他什么呢,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是全才呢?

    虽然明知这不是一人之责,但冒顿明白了燕吾担责的心思,从怒火中冷静下来的他缓缓说道:“燕相,无错。”

    说着冒顿亲自上前,扶燕吾坐下,随后挥了挥手,让诸臣起身入座。

第五章 左部明事速俯首,呼延帐中争论乱

    回到王座上,冒顿思虑后问道:“九原乱局起于律法松弛,若是本单于在九原重拾秦律,诸位觉得能解此厄?”

    燕吾摇头道:“秦法严苛,一旦施行,怕是会让更多人畏惧,毕竟九原秦人才迁过来不久,多的还是赵人,以及逃难而来的中原流民,他们对秦法有着天然的抗拒性,九原之法当以宽松养民为主,才能吸引流民归附。

    再说大单于曾经许诺九原百姓废除秦法,至今六七年尔,承诺之声犹在耳边回响,朝令夕改,与单于庭威信有损,无信何以立国。”

    车寻也出声说道:“燕相说的不错,六国民怠,非秦人难以适从秦律。若大单于要用秦律,需要适情、酌情,修减后方可量行。当年大秦平叛只得寡助,寻思来恐为黔首心弃朝廷,这其中苛律也许功莫大焉。”

    冒顿颔首,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讨论,拿出个章程来施行看看,胜负尽心就好,闾丘黄你来记录。”

    闾丘黄颔首,金帐侍卫为他上案铺塌。

    刚投到帐下的须卜起讫自然想着表现,率先开口说道:“大单于,臣觉得第一步不妨先置换草场,用漠北新单于庭的草场置换九原的草场,贵族们不愿意换的,坚持到最后也就没有那么多人了。”

    置换草场,借机分解贵族们的抗拒之心,冒顿不由的对须卜起讫高看了一眼。

    冒顿笑着吩咐道:“者莫言你先去为此事造势,再去和贵族们沟通,本单于要北迁单于庭,他们此时放弃在九原的牧场,在新单于庭周围择优补给他们。

    告诉他们,春日单于庭补给他们三倍,夏日两倍,秋日一倍,冬日只能正常置换,以年底为限。

    到了明年春天,务必保证九原的耕地数量,不能耽搁明年的春耕。”

    者莫言郑重的点了点头,此事怕是不免需要得罪些人了。

    望着积极投靠过来的须卜起讫,冒顿吩咐道:“须卜起讫献策有功,大且渠一职本单于会另觅他人,柯世列转任左骨都侯,日后你就担任右骨都侯吧。”

    须卜起讫难掩心喜,连忙伏地道:“臣,谢大单于。”

    须卜起讫终于从大且渠的闲职中解脱出来了,毕竟匈奴这点人,需要的律讼简直少的可怜,右骨都侯时长伴随金帐周围,大有可为。

    柯世列起身谢恩,心中却没有丝毫乐意,他跟赵炎相识胡堡,是大单于潜邸的左右手,一直较劲至今,虽然此时赵炎被圈,但他却未得到心中的快意,反而有些失去对手的怅然。

    车寻眼中更是暗淡,外臣里文臣之首赵炎都难以复起,自己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正在他思索时,冒顿起身吩咐道:“本单于意,车寻为九原新郡守,其余人配合其完成九原新郡配员,希望两年之内看到效果,诸君拜托了。”

    诸臣纷纷扶胸回礼,车寻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就被同僚围住,他们要携手拉开一场勇敢的尝试,车寻的眼神中也重拾坚定。

    燕吾的身体却是更差了,冒顿喊来侍卫抬来暖轿,又给他裹上厚厚的黑熊皮袄,将他送回了暖帐,也许到了春天,燕吾的身体会好些。

    单于庭的风吹到了东胡旧地,左谷蠡王银帐中阿矢斯力父子正在暖帐中看着歌舞饮酒。

    收到单于庭通报后,阿尔斯楞出声叫停了歌舞,扰了老爷子的雅性。

    阿矢斯力不悦动手倒酒,闷闷不乐的气道:“你小子为何叫停歌舞,莫非汉军打到单于庭了不成,败性!”

    待杂人都出去了,阿尔斯楞才开口说道:“父亲,被您猜中了,大单于开春要将单于庭迁到漠北去了。”

    阿矢斯力轻轻摇晃着金杯,游荡在杯中的葡萄酿散发着沁人的芳香,他笑道:“大单于终究是匈奴人的天子,新单于庭必将带匈奴更加昌盛。”

    阿尔斯楞接着说道:“金帐来信,大单于春日要来左部巡查,召见东部诸蛮的首领、酋长,阿古达木和赛罕会提前过来。”

    阿矢斯力似乎陶醉在了酒香中,回忆般的说道:“这两人是大单于的家奴不假,但你不要怠慢他们,青白两部狼骑之主,万骑长之尊,可谓今非昔比。真乃欲乘大风而起,扶摇上青天。”

    阿尔斯楞颔首应承道:“儿子自然省的,两位将军在河西战场跟儿子多有配合,皆为莽直的匈奴汉子,不似南人有诸多心计。倒是单于庭要让诸王置换在九原的草场,看来大单于还是未能放弃九原。”

    阿矢斯力脸上收起笑意,哼道:“他还是忘不掉大秦!狼是学不会羊去耕作的,鹰只能翱翔天际,当匈奴人开始学会去耕地,也就没有匈奴人了。”

    阿尔斯楞低声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咱们不置换草场?”

    阿矢斯力摇头道:“不,你亲自去,将左谷蠡王部所有在九原的草场都置换出来,就连大单于赏我的地也是,不要留下一块。”

    阿尔斯楞有点懵,问道:“父亲既然不愿,为何还要如此?九原不止我一家有草场,大单于难不成要罪责众人?”

    阿矢斯力摇晃着金杯,缓缓说道:“大单于要做的事,咱们也拦不住,成了,我们是第一个助他的,为君分忧。不成,怨恨也压不到我们身上。

    我大匈奴立国时预设了二十四个万骑长,如今已经有二十一个有主,其中单于庭独占八个,左部五个,右部六个,其余两个是大单于亲赐,单于庭如此实力,在匈奴想干什么干不了。

    左右两部加起来看似能跟单于庭相持,其实不然,咱们的部族骑兵跟狼骑的差距先不提。

    单一个右部如今就分成了两派,大单于借着浑邪王位已经挑分了右部,右部已经散了,都也该和德努阿纵使有心,也无力了。”

    阿尔斯楞惊道:“父亲说这些,难道是有心制衡大单于?”

    阿矢斯力黯然叹道:“先单于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左右两部又难碍金帐决策,大单于一意而决草原,他英明时还好说,若是一时昏了头,谁又能制住呢?”

    阿尔斯楞不信道:“大单于当不至如此。”

    阿矢斯力将金杯中的猩红酒水一饮而尽,说道:“是啊,当年谁又想的到大皇帝崩而天下裂呢。”

    阿尔斯楞紧张道:“父亲这……”

    阿矢斯力似有疲惫,摆手说道:“行了,你去办吧,安心当差,去吧。”

    ......

    漠北呼延部大帐,老去的铁托望着者莫言送来的金帐家书,难抑怒火。

    能影响到左贤王的非至亲难成,铁托能不了解女儿?胡笙自小谨慎,对稽粥的监管绝不会放松,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而又有这个能力的,只有当大哥的者莫言了。

    胡笙杖毙侍候稽粥的仆从,就是为了保护者莫言免受牵连。

    妻子乃马真接过信,看后说道:“你好端端怪罪老大干什么?他这么多年虽然当上了大相,但实际那有大相的权利,都是些虚名罢了。

    除了在西征时,殚精竭虑的为前线筹备和调运粮草,功劳可一点也没捞到,还不如个退了位的老阉人有权。”

    闻言铁托断喝道:“糊涂!有多少人想争这个名,有了名才能有实,老燕吾还有命活几年?况且大单于现在敢给你实,我呼延部敢接吗?

    诸兄诸子尽皆高位,胡笙得幸监国,小儿被封左贤王,如此厚赏,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还要去影响个稚子。”

    乃马真放下信,哼道:“我们呼延部为他的单于位战死了多少人,老大在单于庭为他兢兢业业,保障西征粮秣,老二在姑衍山战场差点被青葛所杀,河西战场上又对他鼎力支持,桩桩件件难道对不起这些富贵吗?

    如今就是他该回报我们呼延部的时候了,照我看,给多少我呼延部都接的住,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铁托扶额,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说你们糊涂,一点都没有说错。我呼延部本就贵重,右部除了右贤王部和右谷蠡王部,就数我们最贵,只要稽粥能顺利继位,呼延部两代人的富贵可保无虞。你们如今将手伸到稽粥身上,是逼着他将呼延部连根拔起,屠部灭种吗?”

    乃马真绷着脸,不愿相信的说道:“不会吧。”

    铁托心牵女儿,说道:“呼延部的根基在部族昌盛,富贵保障在胡笙顺遂,本该谨小慎微,方得长久富贵。

    如今这么一闹,大单于心中怕是已经起了疙瘩,胡笙本该主动还政与君,如今却被君借口收权,只余育子之责,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抢出来分宠,要是再生出子嗣,今日我们有多风光,他日便有多惨淡。”

    胡笙可是呼延部跟大单于之间的纽带,乃马真终于再难保持冷静,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铁托起身来回踱步,想了一会说道:“如今大单于要迁单于庭回漠北,目的就是稳定人心,轻易不会大动干戈,老二领了这个差事,一定不能再出岔子,你让部族竭力助他。

    今日天色已暗,明日一早我便打马南下,亲自去阴山金帐看看,不行就只能舍了老大,保住部族吧。”

    乃马真脸露惊色,急忙说道:“你老糊涂了!怎么能放弃老大。”

    铁托却心意已决,说道:“比起部族,舍我都行。比起大单于亲自动手,我主动去做,好歹还能为胡笙留下些体面,至于相位没了就没了吧,就当是咱们呼延部没有这个福分。”

    见丈夫有策,乃马真有些心慌的嘱咐道:“相位我不奢望,老大你可要一定保住啊。”

    铁托望着东南,蹙眉叹道:“唉,这次豁出这张老脸,我也会保住老大的命。”

第六章 父子顶雪跪金帐,博弈皆是父母心

    自从家信送走几日以后,单于庭营地里风声似乎刮的更盛,知道这次失策的者莫言在暖帐中来回踱步,案上的饭食也是一口未动。

    妹妹杖毙仆从,按理来说此事应该已经得到平息,但单于庭至今还在疯传此事,连谋害左贤王的猜测都有人喊出来了。

    今日一早者莫言去大阏氏帐求见胡笙,却被乌芸挡在了帐外,到了此时他再味不出其中玄机,这几年相位就算是白坐了。

    他派手下暗中打探,发现是有人故意在控制风向,私底下继续调查此事,者莫言怕了,但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这是一个多做多错的时间。

    就在者莫言愁思时,铁托掀开帐帘,冒雪走了进来。

    者莫言抬头一看,惊道:“父亲,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来了?”

    不待铁托答话,者莫言连忙三两步上前,一边为父亲拍打着身上的残雪,一边吆喝着仆从温些热酒送过来,让铁托解寒。

    铁托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干巾擦了把脸,又让者莫言将单于庭最新的消息说了说,最终哼道:“这次我要是再不来,你借机拉拢诸贵,影响左贤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上面的箭引而不发,就是借机要削我呼延,此局已定,走吧,跟我去金帐,将事情讲清楚,相位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拖累你妹妹。”

    闻言,者莫言脸上尽是落寞,但自己犯错再先,被抓住了痛脚,不投子认输又能如何,既然父亲舍脸当桥,作为呼延氏男儿自当担起失败的责任。

    者莫言穿戴整齐,跟随铁托一路冒雪,向金帐走去。

    领命监察金帐动向的乌芸小跑进帐,脸上急慌慌说道:“小姐,老爷和大爷去金帐了。”

    胡笙惊的站了起来,一项要强的她眼眶中强忍住了泪水,说道:“父亲怎么来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真是不孝,父亲年老却冒雪南来,连日的奔波,他的身体怎么能遭得住。”

    乌芸也跟着自家主子着急,问道:“小姐,我们是不是也要陪着老爷和大爷去金帐求情?”

    胡笙咬了咬嘴唇,缓缓的摇了头,说道:“此时我去,无疑是火上浇油,单于庭杂声不断,必然是大单于另有所图。如今我只能当挛鞮氏的阏氏,不能再去当呼延部的女儿,父亲去了,他总会念着些旧情,饶过大哥。”

    乌芸担忧的望着胡笙,慢慢退到一边不在言语。

    胡笙缓缓坐下,抬手想去拿案上的水杯,熟不料心不在此,水杯跌落在地。

    乌芸赶忙上前帮她收拾,出主意的说道:“小姐,你既然担心,不如去帐门口望望,金帐离咱们又不远,咱们远远的望着,大单于应该不会生气。”

    一时间没了主意的胡笙点了点头,被乌芸扶起来,走出帐外。

    帐外大风小雪,乌芸又为胡笙披上了雪白的貂裘,而此时铁托父子已经跪在金帐外了。

    庆格尔泰走出金帐,他的浑身冒着白气,显得与这寒冬格格不入。

    待望见铁托和者莫言,他踩着雪跑两步过去,将铁托扶了起来,说道:“老首领,大单于让您进去烤火暖暖呢,还让厨子们准备了您爱吃的烤牛舌。”

    铁托连忙大拜而谢,又被庆格尔泰扶了起来。

    进帐前铁托担忧的望了眼依旧跪地的儿子,在庆格尔泰的掀帘下走进了金帐。

    掀开门帘,扑面的暖气汹涌而出,待铁托进帐,发现冒顿正坐在篝火旁的矮墩上,不知在想着什么,铁架子上放着铜壶,壶盖正被蒸汽吹的叮叮作响,浓郁的奶香席卷着帐内。

    铁托单膝跪地,扶胸施礼道:“老臣拜见大单于,请恕铁托不请自来。”

    冒顿笑着摆摆手,伸手一抬示意铁托入坐,说道:“不请自来的也并非都是恶客,胡笙常常在我耳边念叨父母,感叹嫁远,不能承欢父母膝下,以还恩情,今日老族长冒雪而来,一定要让胡笙尽一尽孝。”

    铁托扶胸入座,说道:“臣谢大单于赐座,胡笙得享匈奴大阏氏之尊,自当以担国母之责为要,承欢膝下乃牧民小儿之态,不做天家之言。”

    冒顿起身为铁托倒上热奶,笑道:“还是老族长明事理,先喝杯热奶暖暖身子吧。”

    铁托接过金杯,冒顿继续问道:“老族长一路南来,沿途各部的受灾情况可有所闻?”

    铁托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伸出双手烤着火,说道:“回大单于,漠北各部今年大多是聚在一起过冬,互相都有着照应,秋日里各家也事先多备了牧草,只要不是暴雪连月,今年各部当稳步过冬。”

    冒顿颔首,笑道:“瑞雪育肥草,匈奴人仰赖长生天哺育,而今战火消弭,各部当鼓励牧民多多生育,以丰我匈奴之力。”

    铁托会意,说道:“老臣定会将单于意广布漠北。”

    两人在金帐中交谈盛欢,帐外的雪却扑簌簌下个不停,者莫言身着裘衣,已经被雪花塑成了雪人。

    忍不住的乌芸小声在胡笙耳边问道:“小姐,老爷这都进去好一会了,大单于怎么还不唤大爷进去,再等等,怕是会冻出个毛病来了。”

    胡笙转首望了望金帐,知道父亲已经进去的时间不短了,她哼道:“大哥这次自作主张,引来祸事,若不是父亲南来,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个罪他应受着,怨不得旁人。

    行了,咱们回帐吧,今日雪大,乌芸你派人去煮些姜汤备着,待大哥认了罚,送过去吧,再让人提前备着热水,给他沐浴解寒。”

    乌芸应诺,赶紧招呼人去忙碌了。

    金帐中,还是爱子心切的铁托最先忍不住,他说道:“大单于,我这人老了,毛病也多,突然感觉有些气闷,不知大单于能否忍一时之寒,许开一角门帘透气。”

    冒顿似是浑不在意的笑道:“既然老族长所需,自当无碍,庆格尔泰,去将门帘大开。”

    侍卫们拉开门帘,风雪钻入帐内,映入眼帘的是雪人者莫言。

    铁托起身跪地,说道:“这次左贤王的事,是我家老大自己愚蠢,他实在难担国家之责。

    老臣只有两个嫡子长到成丁,呼哲非管部之才,者莫言勉励几分,尚能指望他继承我呼延部家业,请大单于准许老臣带他回去好生管教。”

    冒顿将手里的金杯放在案上,说道:“觊觎影响储君,本是灭族大罪。但念呼延部助冒顿登顶大位,老族长不吝嫁爱女为妻,两家本该和睦共享荣华,者莫言却贪心不足,受一时鼓噪就生操控君王之心,可见其心未生忠心,今后又如何能托社稷。

    今日者莫言当去相位,削其单于庭赏赐帐丁,罚归呼延部反思,非召不得出。”

    铁托大拜而谢,但颤抖的手却显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大单于终还是杀了者莫言这只鸡,点了呼延部,警了起心思的贵族们。

    者莫言泪如泉涌,他背负不忠之名,却还得磕头谢恩。

    铁托父子在单于庭休息一夜,第二天便辞别冒顿,北归漠北去了,呼延部终是以相位,为这场风波画上了句号。

    这次借稽粥的事重罚了者莫言,铁托培养出来的一政一军,自折半数,算是断了呼延部一臂,金帐扼住了右部除王族外的最强部,同时限制了外戚势力的蓬勃发展。

    庆格尔泰捧着一大摞竹简和羊皮书,在冒顿身后弱弱的问道:“大单于,者莫言大哥走了,他留下来的政事是都送到金帐来吗?”

    冒顿白了这小子一眼,哼道:“你小子是见本单于很闲吗?挑出一部分送给柯世列和须卜起讫,其余的都送去大阏氏帐。”

    庆格尔泰面上应承着,心里却吐槽道:“刚刚整治人父兄的时候手到擒来,这会又放权给大阏氏讨好,真是……”

    知道这小子心里准没想好事,不过免职大舅哥早在冒顿的考虑内,铁托就算不来,冒顿也不可能真宰了他。

    冒顿主要考虑的是在国内呼延部太过势盛,他在时若是封完了他们,到时候新单于上位,呼延部作为后族外戚,其势力必然进一步膨胀。

    外戚强大是储君的助力不假,但绝不可以超脱单于庭的掣肘,而且呼延部有另一重作用,它是单于庭制衡右部的重要支点,必须与单于庭同心同德。

    但铁托的安排却不顺冒顿之意,在外铁托主持部族,呼哲、拉坦乌拉为将,在内者莫言坐震单于庭,胡笙为大阏氏,内外皆是权重。

    若是自己有事,呼延部系的人马就能扶持起来稽粥为新单于,到时候稽粥又该如何对待他的舅舅们呢?

    胜,呼延部亡,败,单于庭崩,还不如此时自己当这个卸磨杀驴的恶人,削了呼延部,让新君去再扶。

    冒顿看望过燕吾,知道在如今的年月里,谁都不能保证活得够久,这些老人们迟早都要退去,铁托逝去,正是冒顿留给者莫言复起的机会,呼延部主才是他的归宿,以其才能、家室足矣完成金帐对右部的布置。

第七章 得幸归家悲事来,赶至残营为时晚

    思虑多了,在帐中不免心生烦躁,披上裘衣,冒顿走出金帐,正好望见乌芸带着稽粥在堆雪人,稽粥冻红的小鼻子带着两分滑稽,但小儿却完全沉浸在欢乐中。

    冒顿没有去打扰儿子的玩兴,转而绕路去了胡笙的粉帐。

    望着依旧为自己忙前忙后,宛若无事的胡笙,冒顿从她眼中看到了闪躲,比起早先选择的冷处理,冒顿最后还是选择了直面胡笙。

    他拉着胡笙的手坐下,问道:“可还是在怨我?”

    胡笙低下头,说道:“大哥做错了,自当受罚。”

    冒顿解释道:“我西征时特意将稽粥立为左贤王,那时你就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就是防止一旦战急,我身亡在战场,匈奴人还能有自己的单于。

    稽粥是我们的孩子,你总不希望见他因忌惮外戚权重,跟呼延部之间生起龌龊,致使甥舅仇敌,两家生怨吧。”

    但有时候道理难敌亲情,胡笙依偎在冒顿肩上默默流泪。

    见胡笙低泣,冒顿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伸手为她擦拭眼泪,又转而将她拥在怀中,不善言语的他只好用肢体语言告诉她,其实在他心中,她很重要。

    稽粥捧着捏造的小雪人,打扰了父母的和解,望着雪人因帐内中温度过高,在手中热的融化,不知所措的儿子望着雪人消失,显的很难过。

    冒顿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雪人没了可以再捏,待开春,父王带你们一起游览我匈奴的大好山河。”

    稽粥一听能出去玩,立马精神了起来,兴奋的在帐内大呼小叫。

    单于庭的勾心斗角离普通牧民很远,他们能操侍好牛羊,养活更多的孩子,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河西战后的余波还在匈奴国内荡漾,脱木兀惕带着哈朵和松塔木拜访了此行的最后一户牧民,可惜带去的却不是好消息。

    脱木兀惕走出皮子拼接出的毡帐,帐内并不如外面暖和多少,他望着四周雪白的世界深呼一口凉气,让自己烦躁的内心能稍微平和些。

    毡房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继续,但比起劝慰人,脱木兀惕更愿意提刀砍人。

    女人的丈夫是脱木兀惕百人队里的什长,在匈奴大军抢夺羌谷水浮桥时,被月氏人的长矛捅了个对穿,当场就断了气,好在没遭罪。

    脱木兀惕将什长的骨灰和遗物带了回来,按着匈奴习俗,这家人应该好好款待他们,财产也应该分他们一份,但见了什长家的情况,本来准备大吃一顿的哈朵和松塔木也跟着偃旗息鼓。

    两人紧跟着走了出来,松塔木抱怨道:“真是晦气,冒雪跑了大半天路,肚子还饿着呢,临走还搭进去几只羊。”

    见帐外的脱木兀惕兴致不高,哈朵用胳膊肘顶了顶松塔木,说道:“松塔木大哥,先吃点咸肉干垫垫吧,等你到了自家毡房,想吃什么没有。

    这家什长没有兄弟,不然按咱们大匈奴的规矩,她们中母亲可以再嫁什长的兄弟,孩子们也可以投靠过去生活,总好过眼前一家人饿死在这大雪天。”

    松塔木收了声,脱木兀惕却绷着脸说道:“一会我去给就近的部落打个招呼,先让他们本部的家族接济一下,总要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松塔木从怀里拿出来肉干咀嚼着,陪笑说道:“百夫长,这什长家是咱们百人队战亡的最后一家了,单于庭拨付的羊也都送出去了,财货咱们也没克扣,你可是因功开部的人,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我和哈朵,我们两家可都愿意跟着你走。”

    哈朵也在一旁跟着点头。

    见二人提起此事,脱木兀惕脸上的神色缓了些,军中安排的抚赏结束,也标志着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

    记起家人,脱木兀惕脸上不由的柔和了起来,哈朵和松塔木愿意追随自己,而不是跟着老长官速布台,对此脱木兀惕心中还是很感动的,毕竟速布台在家室和战功的双重加持下,已经官拜千夫长。

    脱木兀惕用拳捶打了两人的胸口,笑道:“大单于赐我十帐丁,肯定少不了你们两家,我家常年在河南地放牧,你们到时候来之前说一声,我去跟斯玛千夫长打招呼。”

    一听事成,松塔木兴奋的说道:“我家开春就能搬过来,今后咱们两家就要一起放牧了。”

    见松塔木家成行,哈朵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家可能还不成,这次我因功摆脱了骑奴的身份,缴获也足够赎回家人,但跟上面的百夫长交接还需时日,南来怕是得等到夏天了。”

    脱木兀惕伸手拍了拍哈朵,开解道:“没事,能来就好,若是你家的百夫长不放人,派人捎个消息来,实在不行我就去求斯玛千夫长。”

    哈朵感激的点了点头,随后三人约定时间,在雪地中分作南北,各自离去。

    脱木兀惕回到家,得到了家人们的欢迎,有着上一次的经验,他很快从战争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乌恩格沁没过几天也回来了,他跟着什长巴勒巴去拜访了亡故战友的家眷,回来时心情很低落,身为大哥的脱木兀惕倒是好好开导了他一番。

    哈斯纳图见两个儿子都从河西战场上完整的回来了,乐的合不拢嘴,大儿子获准开部,虽然只有小小的十帐丁,但却是家族兴旺的开端,小儿子虽未建功,但能活着回来,谁说这又不是慰藉呢。

    德图娅和琪琪格为父子三人烫上了酒,忙前忙后的准备吃食,脸上却全是喜色。

    脱木兀惕将调皮的儿子抱在怀中,问道:“回来两天,倒是没见到阿茹娜过来,她在奇渥温家过的怎么样?”

    哈斯纳图喝着小酒,笑道:“阿茹娜为奇渥温家生了个儿子,奇渥温家现在对她宝贝的不行,秋末时,我和你母亲还抽空去瞧了瞧,是个健壮的小子。”

    德图娅炖着肉,笑着插话道:“那小子可跟脱木兀惕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呢。”

    乌恩格沁苦着脸,撒娇道:“母亲偏心,我肯定也跟小侄儿长的像。”

    德图娅笑着说道:“乌恩,你的妻子母亲也看见了,是个好生养的姑娘。”

    琪琪格笑道:“不知不觉,乌恩也该成婚了。”

    说到成婚,乌恩格沁的脸立马红了起来,难得的露出羞涩。

    就在一家人欢乐融融时,突然帐外传来几声狗叫,战场上的机警让脱木兀惕立刻将手放到了刀把上。

    哈斯纳图拍了拍他,示意儿子不要过分激动。

    果然就听到有人喊道:“哈斯纳图,哈斯纳图家的在吗?奇渥温家出事了。”

    帐内的哈斯纳图众人一听,立刻冲出了帐外,乌恩格沁上前先拉住了自家的狗,传信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此时脱木兀惕才发现他身上插着箭羽,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脱木兀惕连忙将传信人怀中的婴儿接给琪琪格抱着,并扶他进毡房,待喂了些温水,传信人才缓过劲来。

    满脸急色的哈斯纳图赶忙问道:“奇渥温家到底怎么了?”

    传信人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是奇渥温哈喇百夫长的骑奴,受命将主家的儿子送给你家抚养,奇渥温家,奇渥温家怕是已经不在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脱木兀惕等人纵使再心急,也不敢催促受伤的传信人。

    传信人缓了缓,继续说道:“大概十天前,白部狼骑的一位千夫长来到营地,告诉奇渥温哈喇百夫长,我们的少族长奇渥温格根战死在羌谷水战场,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不知这事怎么被奇渥温哈喇百夫长的儿子漠哆知道了,他便起了继娶阿茹娜,继承奇渥温家的心思。

    但百夫长知道自家酒鬼儿子的斤两,百夫长不愿意如漠哆的愿,想趁着自己身子骨硬朗,培养阿茹娜的儿子当继任者,阿茹娜更是不愿意再嫁漠哆。

    谁料漠哆竟然暗中勾结了一批马匪和南逃的秦人奴隶,率数百骑兵连夜袭击了自家营地。

    百夫长趁乱让我将阿茹娜和孩子送到你家避难,但因为路上雪大,走散了。

    我年前来你家接过亲,这才认得路,找到了这里。”

    听到如此噩耗,琪琪格扶着的德图娅已经泪如雨下,哈斯纳图更是双眼无神。

    见父母已经失了分寸,脱木兀惕强压着悲痛,主动起身吩咐道:“乌恩你着甲护院,营地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这些马匪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我要连夜去斯玛千夫长的营地搬救兵,一个百夫长家遭灾,千夫长不会不管的。”

    乌恩格沁颔首,穿甲持刀立于门前。

    脱木兀惕单骑出营,冒雪直奔斯玛的营地,带回来百骑援兵也是半夜之后了。

    待回到自家营地,东方已经鱼肚白,传信人没有等来脱木兀惕,他因路上流血过多,昨夜便死了。

    脱木兀惕留下十骑护家,叫上乌恩格沁,由哈斯纳图带路,赶往奇渥温家的营地。

    待马队赶到营地,脱木兀惕指挥部族骑兵引弓驱马,分散包围而进。

    脱木兀惕远远望到营地内漆黑泥泞中烧残的毡帐和满地落雪的残骸,心中已生不妙,打马绕后的乌恩格沁也并没有在营地里发现人影。

    不甘心这个结果的脱木兀惕不理会聚过来的马队,他跳下马蹲身摸了摸篝火的残痕,木炭早已失去温度,他们来晚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904/ 第一时间欣赏冒顿最新章节! 作者:墨茗忧伤所写的《冒顿》为转载作品,冒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冒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冒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冒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冒顿介绍:
薅始皇帝羊毛,坐看汉高祖和楚霸王斗法,中原太危险,我先定个小目标,统一草原去放羊不过分吧,谁知最后疆域是大了那么一点点,后代又熬死了几个王朝...

太史公:然至冒顿(modu)而匈奴最疆大,尽服从北夷...
冒顿:听说有人冒领祖宗,我非蛮夷,骨乃华夏。冒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冒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冒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