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鸿儒取荐(下).
出乎于萧漠意料的是,在那晚与萧漠商议妥当之后,张衍圣却并没有马上离开单县,而是在萧漠的家中整整居住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些日子里,张衍圣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呆在与萧漠身边,几乎是形影不离。颇有一些文人应和,至交好友的感觉。
至少,时常来萧漠家中拜访的肖桓、范贯,就一直时如此认为的。
每天清晨,张衍圣会与萧漠同时起床,在萧漠的教导之下,与萧漠一同练习着五禽戏。看的出来,张衍圣本身也练习过一些武艺,学习速度却要比萧漠当年快的多。而与此同时,萧漠也与随张衍圣学了一些自保所用的拳脚功夫,然而萧漠在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最终还是无奈放弃。
每天上午,张衍圣会同萧漠一起随着萧慎言学习儒家经义,经过萧漠的解释,萧慎言已经勉强容忍了张衍圣的存在,但生性不知变通的他,对着张衍圣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张衍圣却是对萧慎言颇为恭敬,称呼萧慎言为“老师”。
每日下午,张衍圣会在萧漠书房内,与萧漠一起自修,期间谈文应和,从四书五经的领悟到各家讲义的看法,从诗词歌赋的见解到琴棋书画的交流,如果抛开勾心斗角、彼此出身,这种交流萧漠还是很喜欢的。
每日傍晚,张衍圣也会同萧漠一起练习书法,在观赏了一番萧漠所创的“萧体”后,更是大大惊叹赞扬了一番,甚至临摹学习,仅仅十余日的时间,已是有模有样。
本来,此时又一次的州试将至,萧漠本应专心备考,对于张衍圣一直缠着萧漠的情况,萧慎言极为不满,但事后却发现,萧漠与张衍圣之间的这种时刻交流,无论是萧漠还是张衍圣,短短时间之内竟然学问见识皆有精进,也就由之任之了。
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单县城门外,在一番貌似依依不舍的客套后,张衍圣的马车,终于缓缓消失在萧漠等人的视野。
几乎在同一时间,无论是萧漠,还是萧慎言、邓尚全,皆是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些日子,有这么一个敌我不明目的不知的张衍圣时刻呆在身边,无论是谁,都感到颇为压抑。
倒是肖桓、范贯等人,神色间颇为不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张衍圣的风采学识,已是将他们轻易折服。
返回居所的路上,萧漠突然向邓尚全问道:“尚全,对于那张衍圣,你怎么看?”
邓尚全缓缓答道:“即使明明知道他是对手,却也很难对他产生敌意,收买人心很有手段,取人信任在不知不觉之间,同时却又视天下万物为蝼蚁,面热心冷,对各种形势都看的很清楚,现在虽然尚未成熟,但考虑到他的年龄,将来却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物,成就恐怕还在那张谦之上。”
萧漠微微一愣,转头向着邓尚全看去,却没想到邓尚全所想到的竟是比自己还多。
邓尚全似乎猜到了萧漠的想法,解释道:“这些并不是我的看法,那张衍圣我根本无法看穿,这是语贤先生对那张衍圣的评价。”
萧漠终于了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着问道:“语贤先生可对我有什么评价?”
“有。”
“什么评价?”
“看不透。”
相比较评价张衍圣的长篇大论,邓尚全此次仅仅只说了三个字。
萧漠不由一笑,只将这三个字当做牛语贤对他的夸奖。
但同时,萧漠却又不由想到,自己所表现的是否太过了,如果某一天让牛语贤觉得自己不好控制,似乎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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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单县通往京城的路上,张衍圣正半依在车厢内,闭目假寐,嘴角依旧带着一丝莫测笑意。
而另一边,秦君则是默默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张衍圣,神色带着些许犹豫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秦君,你不要说了。”
突然,张衍圣睁开双眼,似乎早已知道秦君会说些什么一般,缓缓说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丞相府的余荫下,一直呆在京城的荣耀中,受万人瞩目,看似风光,但实则很累,这次确实耽搁了许多不应该耽搁的时间,但我只是想偶尔放松一下,如此而已,难得遇到一个与学识相当且颇为投缘之人,不过……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
秦君深深的注视了张衍圣一眼,最终微微的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与张衍圣一般假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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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一天,远在京城,楚灵帝再次难得的上朝了。
对楚灵帝而言,所谓的上朝,并不是为了处理天下政事,而是一个用来与朝臣交流文人心得的机会,至于政事,除非关系太大,否则交给张谦和王翰处理就好。
这一次,楚灵帝却是亲自写了一篇《中庸三讲》,交之于众臣,让他们评价。
既然是楚灵帝所写,众人自然是好评如潮,夸耀不断。
本着良心来讲,楚灵帝虽然并不算是一个英明皇帝,但他对于文人各途却皆是极为精通,这篇《中庸三讲》是楚灵帝在看过《中庸新解》后,酝酿半年时间而作,虽说少了一份新意,但其精辟广博之处,比之《中庸新解》却是毫不逊色。
“陛下,臣有本奏。”
好不容易,楚灵帝终于将自己写《中庸三讲》的心得讲完,刚要宣布下朝,丞相张谦却突然出列道。
楚灵帝心情颇佳,笑道:“丞相有何事?”
张谦扬声说道:“单县萧漠,想必其学识陛下和各位大人早已了解,在短短一年之间,连出《中庸新解》、《问儒》、《自扰词集》三书,可谓是震惊天下,其学识,可谓是一方大儒,其才情,更是天下少有。臣奏请陛下再开‘鸿儒取荐’,宣那萧漠无须科举,直接入京为官。”
随着张谦话声落下,朝上众臣,皆是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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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拒不受宣(上).
“鸿儒取荐”!!
虽然稍有眼光之人,都知道以此方式入朝之人,虽说荣耀终身,但一生官运,在初进官场之时就已经到了尽头,最初还是因为众臣排挤,但至今却更是已经形成了惯例。
楚朝至今一百七十余年来,前后共出现过十四位以“鸿儒取荐”而入仕的文人,皆是每个时代最为顶尖的文豪大家。
但在这些人当中,除了当今丞相张谦之外,从未有一个人能获取实权,仿佛就是一个昂贵而又好看的花瓶,被朝野上下供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受世人赏玩,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虽然因“鸿儒取荐”而入仕之人从未有过实权,但他们所受到荣耀,却是比之“三元及第”还要高上些许!!
毕竟,“三元及第”虽说比之“鸿儒取荐”的出现次数更少,但“三元及第”只能说某考生学问扎实且有才情而已,其间又有太多的偶然性。
而“鸿儒取荐”,却代表着该文人对文坛有着极高的声望、不俗的贡献,且其地位被天下所有文人所承认。
而众所周知,萧漠虽然此时已经文名传遍天下,勉强也达到了“鸿儒取荐”的标准,但毕竟只是一个仅仅不足十七岁的少年,刚刚束发而已,如此年纪就为他再开“鸿儒取荐”,似乎也太过夸张。
于是,张谦话声落下,马上就另有一位大臣出列道:“陛下,丞相之言,微臣却并不赞同,那萧漠的学识固然是极佳,甚至微臣也自愧不如。但其毕竟年幼,资历不足,此时就为他专开‘鸿儒取荐’,未免难以取信于世人。更何况,以那萧漠的学识,早晚会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又何必专开‘鸿儒取荐’?”
听到有人反对,张谦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反对之人名为李轩堂,为人颇为清高,孤芳自赏,是当今朝堂之上,少有的几个没有投靠张谦也为投靠王翰的大臣。
看到楚灵帝似乎有些迟疑,张谦微微转头,以眼神示意之下,张谦一系的朝臣,纷纷出列。
“臣以为,当年先祖开设‘鸿儒博取’一科,正是为了让收尽天下才俊之士,只看学问声望,而不问出身资历,而那萧漠的学问,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鸿儒取荐’的标准,这一年来其名气更是传遍大楚,所以,臣同意丞相大人所言,应为那萧漠再开‘鸿儒取荐’。”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过半朝臣纷纷站在了张谦这一边。
看着张谦的行为,另一边的王翰却是眉头微皱。
他看不透张谦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为何,似乎在以‘鸿儒取荐’限制萧漠未来的发展,但萧漠对张谦、王翰这般地位的权臣而言,再有学问再有声望,也不过是区区一介秀才罢了,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但很快的,王翰也出列道:“臣也附议,‘鸿儒取荐’只以学问取仕,而那萧漠无疑已是达到了标准。”
说着,王翰微微一笑,又说道:“更何况,那萧漠现在已是闻名天下,其学问我等皆是佩服的很,却一直无缘一见,如若以‘鸿儒取荐’入仕,也能让我等早日向他讨教一番。”
仅仅一瞬间,王翰就已经考虑的非常清楚了。
楚灵帝对萧漠的喜爱,世人皆知,如若在此时反对,难免会为那楚灵帝不喜,也可能会得罪那并不知情的萧漠。
更何况,谁知道此事会不会是张谦专门针对于自己的计划?
经过上次的受挫,王翰行事,却是比以前更加小心了许多。
而随着王翰的发言,朝堂之上,又有近三分之一的朝臣出列附议。
这些都是王翰一系的朝臣。
一时间,除了极少数人反对,整个朝堂之上,几乎所有的大臣皆是赞同为萧漠开“鸿儒取荐”科,不需科举,直入朝堂。
楚灵帝本来还是有些犹豫的。
他对萧漠的喜爱已是众人皆知,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百年来那些以“鸿儒取荐”入仕之人的处境。
所以对为萧漠专开“鸿儒取荐”之事,他心中还是有些迟疑。
但在听到王翰的话后,楚灵帝却是心中一动。
这三年来他一直想着将那萧漠召入朝堂,但考虑到种种顾虑,却最终还是打消了这般念头。
如若“鸿儒取荐”,却是能提前一年有余与萧漠相见。
这对楚灵帝而言,诱惑还是很大的。
更何况,对楚灵帝而言,萧漠陪着他文人应和,打发时间,增加生活趣味,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萧漠入朝后是否会招到排挤,是否能掌实权,楚灵帝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有自己的支持,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已经登上皇座二十余年,但楚灵帝至今仍然没有认清皇权与臣权彼此间的关系。以此时文人的地位和楚朝的制度,如若群臣同心协力,皆是排斥,很多事情,即使是楚灵帝再怎么坚持,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而,为萧漠专开“鸿儒取荐”的事情,却也就这么被确定了下来。
散朝之后,数十匹快马,带着圣旨,一路上快马加鞭的向着云州单县赶去。
而在此时,萧漠却依旧在为不久后的州试而忙碌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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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离张衍圣离开已有十天时间,萧漠正坐在自己书房之中,静静品读着手上的一卷《春秋》。
突然,邓尚全叩门而入,躬身说道:“少爷,肖桓肖秀才来访。”
萧漠微微点头,抬头道:“请他进来。”
然而,萧漠的话声刚刚落下,书房外就已经传来了肖桓的声音。
“子柔,我有一个大消息!!”
这两年来,肖桓对萧家已是颇为熟悉,邓尚全前脚刚进房通报,他后脚就跟进来了。
听着肖桓的大呼小叫,萧漠不由失笑,看着那匆匆进来的肖桓,问道:“又有什么大消息了?”
“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哦。”肖桓一脸的打趣:“那郭筱婷与人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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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拒不受宣(中).
“那郭筱婷与人订婚了。”
听到肖桓的话,萧漠不由一愣,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笑道:“那郭筱婷与人订婚,这与我又有何干?又算是什么大消息?”
肖桓笑容暧mei:“那位郭姑娘对子柔你可是颇为关心啊,且无论为人相貌,还是品性学问,都是上乘,她与人订婚了,难道子柔你就毫无伤心失落之感?”
萧漠失笑,摇头道:“我与那郭姑娘只是一面之缘,不过算是刚刚认识罢了,哪里有你想的那般不堪?”
话虽这么说,但在萧漠心底,依旧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失落。
倒并非说萧漠对那郭筱婷有什么好感,相比较而言,萧漠更喜欢婉约一些的女子,而郭筱婷或许因为本身才学不输于天下大多数男子的缘故,为人看似恬静内秀,但毕竟还是稍稍争强好胜了一些。
而性格冷淡如萧漠,更不会有一见钟情的情况出现。
只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郭筱婷毕竟是萧漠所见过的唯一一个相貌、品性、见识皆属上乘的女子,彼此间年纪也算合适,若说萧漠毫无感觉那是绝无可能的,虽然这种感觉连好感也不算,但听闻郭筱婷有了人家之后,心绪难免还是会产生些许波动。
这种情绪波动被肖桓敏锐的察觉到之后,却是会错了意,笑嘻嘻的将郭筱婷订婚的种种细节向着萧漠说了一遍。
原来,德阳城太守李修德与郭良栋本是同窗,中秋节过后没多久,曾携子侄前来单县拜访郭良栋,而李修德的一名侄子,在偶然间见了那郭筱婷一面之后,却是惊若天人,求着李修德向郭家求亲。
这人的名字,萧漠却也听说过,正是上届州试中,笔试成绩第一,却又在之后的面试中主动退出的周靖人。
此人虽说性格孤傲了一些,但无论为人还是学问,都属于上佳,出身也是不俗,所以郭良栋考虑了一番后,也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双方约定,在明年周靖人参加殿试结束后,就归乡与那郭筱婷完婚。
虽说周靖人现在依然只有一个秀才功名,但他的学问见识在云州一地也算是拔尖,上次州试如果不是他主动放弃,头名会元必定就是他的,所以对于周靖人能否在此次州试中获得举子功名的问题,双方皆未怀疑。
笑嘻嘻的说完这些之后,肖桓看到萧漠神色不动,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不由觉得无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开始与萧漠商量关于一个多月后州试的事情。
“子柔,关于十一月的州试,你准备的如何了?”
萧漠点头道:“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肖桓哈哈一笑,说道:“以子柔的才学,当然没什么问题,考取会元想来也是轻而易举。更何况,子柔你现在名传天下,如果竟然在这次州试中连个会元都考不上,恐怕压力最大的不是子柔,而是那些考官了,哈哈。”
说着,肖桓又愁眉苦脸的说道:“就是不知我这次能否考上一个举子功名,我可是已经前后落榜三次了。”
萧漠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能通过笔试这一关,我向你保证,此次新晋举子中,必然有你和范兄两位。”
“当真?”
肖桓眼前一亮,问道。
萧漠笑道:“我又有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
而就在肖桓开心大笑之时,书房外,突然又传来了范贯的声音。
“子柔,有大事发生了。”
与肖桓一样,邓尚全还没来得及通报,范贯就已经当先步入房中。
“什么大事?”
萧漠苦笑着问道,今天的大事怎么这么多?该不会又是郭筱婷订婚之事吧?
只见范贯与肖桓互相瞪了一眼后,向萧漠解释道:“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随着范贯的话声刚刚落下,肖桓就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起来。
范贯却是理也不理肖桓,继续对萧漠说道:“不过,云州州牧杜大人,德阳城太守李大人,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云州官员,看样子估计两城七县的官员都来到单县了,此刻均是聚在县衙内,县衙之外,更是有三队锣鼓队随时待命,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能有如此大的动静,肯定不是小事。”
听到范贯的话,萧漠、肖桓均是微微一愣,皆是想不透,能让云州全体官员聚在一起的,究竟是何大事。
而这么多官员,为何又会聚在单县?难道这件事与单县有关。
就在众人疑惑猜测之际,肖桓似乎发现了什么,示意众人静音,轻声说道:“你们听,院外好像有什么动静。”
随着众人纷纷闭口,房中安静了下来,隐约可以听到,锣鼓敲打声,渐渐在萧漠院外响起,随着时间推移,声音越加的响亮清晰,似乎有锣鼓队迎着萧漠宅院的方向徐徐赶来。
没过多久,一道尖锐怪异的声音,突然自萧漠宅院外传来。
“自扰居士、萧漠萧子柔可在家吗?圣旨到,萧漠快来接旨。”
随着这道声音传来,即使一向冷淡如萧漠,也是大惊。
萧漠现在虽说已是名满天下,但离朝堂却依旧遥远,怎么会突然有圣旨降临?
就在萧漠暗思之间,萧慎言带着王霁睿突然冲入房中,拉着萧漠就快步向着院外走去,神色激动。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有天使携圣旨而来,这对萧家而言就是莫大的光荣。
院门大开,却见院外竟是密密麻麻站着无数官员,似乎整个云州所有的的官员皆是聚集于此。
看到这般情景,萧漠总算知道,那范贯口中的大事,必然与自己有关。
好在看着眼前一众官员皆是满脸喜意,而队伍后面更有锣鼓队身穿喜装红衣压阵,必然不会是什么坏事。
而在一众官员之前,有一名身穿六品宦官服饰的中年宦官,此刻正笑嘻嘻的问道:“请问哪位是萧漠萧子柔?奴家费三贵,皇上有旨,还请准备一番。”
萧漠第一次接旨,并不清楚其间的规矩,但幸好有无数官员在旁边指点,才知道所谓的“准备”为何。
沐浴更衣,洒水扑尘只是最基本的,更要在院内焚香摆坛,忙碌了近半个时辰才准备完毕。
其间,无论是一城太守还是一县小吏,皆是亲自为萧漠帮忙布置着,并纷纷在不经意的向萧漠提起了自己的姓名,然而萧漠却是一心想着这道圣旨突然降临的目的,基本上一个人都没有记住。
终于,一切准备妥当,萧漠为首,带着萧慎言、王霁睿、邓尚全,甚至肖桓、范贯,齐齐跪拜于圣旨之前。
接着就见那费三贵展开圣旨,扬声念道:“单县萧漠萧子柔,才学颇佳,闻达天下……”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圣旨中没有提到一句有意义的言语,只是不断对萧漠夸奖着,虽是圣旨,却也是老生常谈,再加上行文骈四俪六,萧漠只觉不耐,倒是旁边的萧慎言等人听的兴高采烈,满面荣光。
终于,就在萧漠双膝渐渐感到酸麻时,圣旨在最后一句中,总算是提到了它的真正目的。
“因此,朕特开‘鸿儒取荐’科,恩准萧漠无须科举,直接入京为仕,拜官于中散大夫,钦赐。”
听到这句话后,萧漠眼中精光一闪,神色不断变幻着,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迟迟没有接旨。
等了良久,费三贵迟迟不见萧漠接旨,不由再次扬声道:“萧漠接旨……”
无人应声。
“萧漠接旨……”
依然无人应声。
费三贵无奈,原本扬起的头终于垂下,向着萧漠的位置看去,却不由骇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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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拒不受宣(下).
费三贵对于自己这次的传旨任务,本来还是颇为高兴的。
大约在两年前,就是他第一个将萧漠所写的《仙道求索》献给了楚灵帝,在萧漠因此而受到楚灵帝关注的同时,费三贵也沾光得到了楚灵帝的宠信。
而随着费三贵在事后不断的将萧漠的作品收集上献,他在楚灵帝身边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从某方面来说,萧漠可谓是他的贵人,能与萧漠相见,正是他所希望的。
更何况,楚灵帝将来会对萧漠的大加宠信,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能借着传旨的机会与萧漠交好,对他将来也大有好处。
本来,费三贵已经计划好了,待宣旨完毕后,无论萧漠塞给他多少喜钱,他都拒不接受,而在返京的路上,更要与萧漠好好套一番交情。
谁知,待宣旨完毕后,萧漠竟是毫无接旨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低头一看,却见跪拜于他面前的众人,此刻皆是瞪大双眼,面露骇然之色,不可思议的齐齐向着萧家书房位置看去。
而原先萧漠所跪的位置,此刻竟是空无一人!!
“萧……萧漠哪里去了?”
费三贵结结巴巴的说道。
费三贵宣旨无数,但期间接旨人突然消失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甚至,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又曾出现过几次?
一名官员指着书房位置,也是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萧漠在宣旨结束后,就自行快步回房了。”
随着这名官员的话,另一边的萧慎言等人,面色愈加的惨白了。
魔障!!
费三贵脑中突然闪过这个词语。
之前他曾听一些老太监说过,在太上皇时期,曾有一次陛下拟旨,让一个偏远之地的县令入京觐见,且连跳三级,担任太子右庶子之职,而那个人在偌大喜讯之下,竟是中了魔障,瞬间喜疯了,连蹦带跳,仰天长笑,行为极为不当。
而事后,那人不仅没有成为太子右庶子,连原先的官职都丢了。
难道萧漠也是如此?
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差事。
费三贵心中开始苦恼起来。
而就在费三贵心中暗思之时,萧漠却终于从书房内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双眼清明,不似中魔的样子。
只见萧漠来到费三贵面前之后,再次跪下,双手将一片折纸捧于头上,口中说道:“草民萧漠,自觉尚无资格使得陛下专开‘鸿儒取荐’,更想以科举之身入朝为仕,‘鸿儒取荐’虽说荣耀,但草民实不敢受,还请使者将之转告于陛下,恕草民不恭之罪。”
听到萧漠的话,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拒不听宣!!
这种事不是没发现过,楚朝对文人颇为宽容,文人不以言辞获罪,当年张谦发迹之初,太上皇三次宣他入朝,他也三次请辞。
而再往前看,或是为了给自己抬身价、造声势,或是为人清高真的不想为官,这种事情楚朝历任皇帝都曾遇到过。
除了楚灵帝!!
但在那个时候,张谦已有三十余岁,成名十余年了。而其他请辞之人,也皆是扬名多年,堪称文坛前辈。
而此时,萧漠年纪尚不足十七,成名尚不足一年,竟然也要演这出戏?
但听萧漠所言,却既不像在给自己抬身价,也不像是真的不想为官。众人皆是猜不到萧漠究竟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费三贵下意识的接过萧漠递上来的折纸,良久之后,终于苦笑道:“萧公子这是让咱家为难了。”
萧漠歉然道:“还请费公公见谅。”
说话间,萧漠以眼神示意,一旁的邓尚全忙拿出一包银两,不引人注意的塞入到费三贵的手中,而感受到手间的重量,费三贵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许。与萧漠叮嘱两句后,就匆匆离去了。
萧漠拒不听宣,这种事情必须要第一时间告之于楚灵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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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楚朝立国一百七十余年来,数任皇帝皆是遇到过这般拒不听宣的情景,但在楚灵帝期间,毕竟还是第一次出现。原本前来恭贺的一众官员,皆是不敢确定楚灵帝对萧漠的这般行为会有如何反应,最初与萧漠相见时的那般热切皆是大减,随着费三贵的离开,一众官员与萧漠稍稍客套两句之后,也就纷纷离去了。
当所有的事情皆是结束之后,时间已是傍晚。
一时间,待众人散尽之后,萧家宅内却是只剩下朱瑞德、柳宗盛两人,此刻却是与萧慎言一同肃颜看着萧漠。
“子柔,你要究竟我该如何说你才好!!你这般行为实在是太鲁莽了。”
朱瑞德似乎想要斥责,但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叹息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以“鸿儒取荐”入仕之人,虽说很难拥有实权,但无疑是最为荣耀的。而对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而言,在为官之前,入朝后是否可以拥有实权他们并不在意,诸般荣耀,能名传千古,才是他们真正所期望的。
而如果萧漠以“鸿儒取荐”入仕,朱瑞德身为萧漠师长,也能因此而荣耀万分。所以对萧漠的行为,很难理解认同。
另一边,柳宗盛和萧慎言也是一般的想法,朱瑞德话声刚刚落下,也是纷纷叹息,隐隐带着责备之意。
至于肖桓、范贯,看着萧漠的眼光更是不可思议。
萧漠苦笑,解释道:“两位老师,四爷爷,‘鸿儒取荐’的荣耀我自然知晓,但以此入仕,一生官运几乎在入朝之初就已经到了尽头,而晚辈的志向,却并不仅仅只求荣耀。还希望两位老师和四爷爷可以理解。”
听到萧漠的话,想到萧家的种种,萧慎言若有所悟,隐隐间想到了萧漠的想法,虽不再继续责备萧漠,但脸上的担忧依旧明显。
“子柔,先不说你的志向如何,但你如此请辞,拒不听宣,可曾想过当今陛下会有何般反应?”
另一边,柳宗盛则道出了萧慎言的担忧。
萧漠摇头笑道:“我已经写了一封请罪折子,相信陛下看过之后,必然不会怪罪于我的。”
言语间,倒是颇为自信。
虽然萧漠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未曾为官之人,但因为有嵩山书院传递消息的缘故,对于楚灵帝的为人性格,众人中却还是数他最为了解。
在萧漠的接连解释之下,朱瑞德、萧慎言、柳宗盛等人虽然无比遗憾,颇为担忧,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
待众人终于遗憾的离去之后,天色已黑,萧漠带着邓尚全回到书房当中,神色间却是突然泛起了一丝冷笑。
在费三贵离开之前,他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推荐他“鸿儒取荐”之人,正是丞相张谦。
很显然,张谦在以“鸿儒取荐”,来限制萧漠未来的发展。
而这个消息,也彻底打消了萧漠心中最后一丝选择与张谦合作的想法。
闭目思索片刻后,萧漠突然抬头道:“尚全,你去传信给吴掌柜,对他说《萧体帖》现在可以问世了。”
邓尚全躬身应是,默默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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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再战州试(上).
费三贵知道在楚灵帝对萧漠的盼望,在萧漠拒不听宣之后,路上不敢耽搁,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快马加鞭之下,仅仅用了不足八天的时间,就回到了京城。
在宣政殿内,当费三贵向楚灵帝汇报了萧漠拒不听宣的事情后,正如费三贵所猜想的那般,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楚灵帝神色颇为怪异,似惊似奇,但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愤怒要怪罪于萧漠的样子,却也让一旁的费三贵暗暗的长出一口气。
“那萧漠可曾向你解释,他为何会拒不听宣?”
楚灵帝愣了片刻后,向费三贵问道。
费三贵连忙将当日萧漠的说辞细细向着楚灵帝转述了一遍,接着又将萧漠交给他的那卷折纸,捧给了楚灵帝。
楚灵帝接过折纸后,打开一看,突然轻“咦”一声,神色却是突然变得无比专注。
折纸上面所写的,正是萧漠拒不听宣的原因。
大意就是萧漠自感自己年纪尚幼,资历不足,不足以让楚灵帝为他专开“鸿儒取荐”。而天下读书人身份平等,皆应以科举入仕,而萧漠不能有别于他人,凌然于天下读书人之上。且“鸿儒取荐”一科,是为了避免有才能之士遗于朝廷之外,所征召之人,皆是学问出色却无意于朝堂的鸿儒,而萧漠却是有心以科举入仕,也不符合“鸿儒取荐”的标准云云。
楚灵帝一生专研道家,为人倒是颇为宽厚,虽然觉得萧漠的请辞让自己扫了脸面,心中有些不满,却也不至于因此降罪。
然而,就在楚灵帝刚准备说些什么之时,却突然被萧漠请罪折子上的那些字体吸引住了。
只见折子上的字体,瘦直挺拔,写时似乎一气呵成,始终一贯,点画爽利挺秀,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联笔字象游丝行空,已近行书。字迹整体微微向左偏斜些许,如风中柳絮,带着些许懒散的味道,结构看似有些松散,但细细看来,却自有其严紧之处。
这种字迹,有着些许狂草的痕迹,又有着几分柳体的神韵,但细细看来,却又截然相异,与现行的各种书法皆不相同,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神韵。
看着楚灵帝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萧漠的请罪折子,似乎颇为震惊,费三贵心中忐忑,还以为萧漠的请罪折子上有什么言语激怒了楚灵帝。
终于,良久之后,楚灵帝突然抬头向着费三贵问道:“这份折子可是萧漠亲自所写??!!”
费三贵心惊胆战的躬身应是,看着楚灵帝神色间那隐隐的震惊与激动,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恐慌。
楚灵帝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奇才、奇才……”
喃喃间,楚灵帝突然在御案上铺开纸张,亲自摆好了文房四宝,竟是以萧漠的请罪折子为帖,当场临摹了起来。
这一临摹,就是整整一夜。
说起来,楚灵帝的性格为人,从某方面而言与萧漠倒是颇为相似,偏向于道家,以中庸之道为人处世,皆是无欲无求,不喜凡务,无追求、无动力。而萧漠所创的“萧体”本身就是为他量身设计打造,与萧漠和楚灵帝的为人性格相符,而楚灵帝一看之后,自是越看越喜欢。
至于原本心中那些因为萧漠拒不听宣而引起的些许不快,在一种全新的字体出现后,却是被楚灵帝全然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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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第二天,萧漠拒不听宣的事情,朝上众臣皆是得到了消息。
而对于萧漠的这般行为,一众朝臣态度各异,或暗赞萧漠聪明,或认为萧漠不知抬举,更有一些御史以萧漠对楚灵帝不敬为理由,参奏萧漠。而在张谦的暗中纵容之下,这些奏折皆是毫无阻碍的出现在楚灵帝的御案之上。
然而,出乎众臣意料之外的是,首次遇到这般情况的楚灵帝,竟是表现的颇为宽容,除了多次称赞萧漠为天下奇才之外,竟是毫无表示。
而对于御史的参奏,楚灵帝却只是把萧漠的请罪折子上的内容说与众臣所知。
当萧漠拒不听宣的理由为众臣所知之后,众臣虽然面上没有多说什么,但在心底深处,对萧漠却皆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好感。
以“鸿儒取荐”入仕之人,之所以历来被群臣所排挤,根本无法获得实权,原因是多方面的。
荣誉太高,受群臣所嫉是一方面;没有同窗、同届、师长相助,入朝之后毫无人脉,虽然高官厚禄却根基不稳是另一方面;但最重要的,却是因为那些以“鸿儒取荐”入仕之人,皆是清高无比,以他们的实力以科举入仕可谓是轻而易举,但却皆是不屑于走这条道路,纷纷效仿唐时李白,把自己凌驾于万千读书人之上,仗着自己的声望学识,硬要让皇帝与群臣亲自相请,自然更遭群臣嫉恨。
而萧漠却是把自己摆在天下读书人同等的位置上,虽是拒不听宣,但实则却是谦逊无比,自然能引来群臣的好感。
甚至,许多本来嫉妒萧漠受楚灵帝宠信的大臣,也皆是悄然改变了心中的想法。
当然,任何时候,都会有与众不同的人存在,指责萧漠不忠、故示清高、为人虚伪、不识抬举的人也大有存在,但除了少数人之外,却是无人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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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一百七十三年,将这一年称为“萧漠之年”也毫不为过。
年初,《中庸新解》问世,引起楚朝文坛极大的震动,因此一书,萧漠的成就,已是隐隐可与历代儒学大家相并肩。
年中,《问儒》、《自扰词集》接连问世,再次引起天下震动,除了稳固了萧漠在儒家的地位之外,更是使得萧漠机身进入了楚朝顶尖词人之列。
年终,就在天下文人皆为即将开始的各地县试、州试而瞩目之时,又有两件事引起天下哗然。
这两件事,又皆是由萧漠引起。
十月上旬,朝中群臣皆是举荐萧漠以“鸿儒取荐”而入仕,但萧漠却是拒不听宣,消息传出后,朝野哗然!!
据传,在萧漠拒不听宣之后,楚灵帝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到处夸赞萧漠为天下奇才,萧漠的请罪折子,楚灵帝更是将之天天带在身边,时刻不离,虽然不知原因,但楚灵帝对萧漠的喜爱,已是世人皆知。
十月下旬,《萧体帖》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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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再战州试(中).
一名不足十七岁的少年,竟然自创书法字体!!这在排资论辈的文坛中,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但是,如果这名少年,在此之前,头上已经拥有了“儒学大家”、“顶尖词人”、“楚朝第一才子”等等诸多闪耀光环的话,那么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再加上在《萧体帖》问世后,朱瑞德的两位好友,以书法闻名的张默言、梁靖第一时间就为之声援,接着牛语贤、朱瑞德等等大儒纷纷称赞,并据传当今圣上也颇为喜欢萧漠所创的“萧体”,并经常亲自临摹练习之后,即使有人不认同这种新的书法,却也不会当众说出。
就这样,原本萧漠以为至少需要二十年的争论和推广,才能得到世人承认的“萧体”,在问世之后,虽有大量质疑与责难,但更多的却是或真心或违心的夸耀和赞扬,没过太多的时间,“萧体”就已经被世人承认。
至少,世人在表面上是承认了这种新的书法。想要让“萧体”如“柳体”、“颜体”那般深入人心,至少萧漠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虽然已经有无数人把“天纵奇才”的夸耀放在了萧漠身上,但当《萧体帖》问世,而当萧漠头上的诸多光环中,又多了一个“书法大家”的光环后,却依然让天下所有文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可接受。
本来,萧漠带给世人的震惊已经太多,世人早已该麻木才对。
然而,萧漠所带来的种种震惊,却是方方面面,从不同侧面颠覆着世人的种种认知。
《中庸新解》为《中庸》正名,使萧漠一举成名;《问儒》一书显示萧漠学识之博;《自扰词集》则展现了萧漠的才情;而《萧体帖》的问世,更是向世人宣扬了萧漠在书法上的造诣。
所以,萧漠带给世人的震撼,不仅没有因为麻木和熟悉而渐渐习以为常,反倒是愈加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了。
最终,世人只能以“才能天降”、“生而知之”等这般偏于飘渺的理由来解释萧漠的种种成就了了。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人会想到这十年来萧漠每天至少两个时辰的苦练,没人会想到萧漠为了“萧体”的成型而花费了多少心思,当面对远超于自己的成就时,世人想当然的只会将之归咎于天分和机缘。
“他的成就之所以比我高,不是因为我不努力,而是因为他生来的天赋比我好、他的运气比较好、他的出身比我好……”
这般想法,古今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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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萧漠而言,他并不在意世人对他的看法,扬名天下,在萧漠看来只是一个逼不得已的自保手段,除此之外,所谓的名气,给萧漠带来的就只是麻烦。
比如说,当得知楚灵帝并没有因为萧漠拒不听宣而怪罪后,当日那些对萧漠避之不及的云州官员们纷纷携重礼前来拜访。
比如说,《萧体帖》问世后,再次引发了一场文人前来拜访萧漠的热潮,只不过,此次前来拜访的文人,皆是以书法而闻名。
每个人都是前辈,每个人都不能拒绝。
就这样,直到州试之前,萧漠的生活,就在迎来送往,与一众官员虚假客套,与一众文人相互切磋中渡过了,根本没有留给萧漠丝毫的温习时间。
州试之前,在朱瑞德府上居住的那段时日,更是如此。
虽然这引起了萧慎言、朱瑞德等人极大的不满,但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在那些官僚、文人们看来,以萧漠现在的学识,在参加区区州试之前,竟然还需要温习,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当时间进入到大楚一百七十三年十一月中旬,朝廷派到云州主持州试的礼部官员终于到了。
因为去年云州州试的事情,此次外派到云州的礼部官员中,赫然有一位名为单佐堂的礼部侍郎,另一位则是礼部主笔,名为徐饶。
对于单佐堂和徐饶来说,来云州主持州试,无疑是一件高风险的工作。
并非是因为去年“云州科举舞弊案”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云州历年来文化不兴的缘故。
而是因为,在云州之地,有一个萧漠的存在!!
萧漠是什么人?楚朝第一才子,儒学大家、书法大家、顶尖词人……
而楚灵帝对萧漠的喜爱,更是路人皆知。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以绝对优势获得州试会元之名,那当真是没天理了。
至少,世人和楚灵帝会如此认为。
如果,两个人在这一次的州试中,一不小心将萧漠的成绩评的稍低,马上就会涌来无数质疑声,两人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楚灵帝的怀疑和怒火,而左灵辅和岳尚,更是他们的榜样。
所以,对单佐堂和徐饶来说,这一次州试任何事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务必让萧漠以绝对优势成为此次州试中的会元!!
就这样,云州州试,在考官们把让萧漠成为州试会元当做任务、世人把萧漠成为州试会元当成理所当然,而萧漠对州试会元的名号势在必得当中,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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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阳城考场之外,时隔一年之后,依然是熙熙攘攘考生无数,但与一年前的忐忑相比,此时无论是萧漠,还是肖桓、范贯,皆是一派坦然。
萧漠自不用说,肖桓、范贯在这一年来,学识也皆有不小的精进,去年的成绩就颇为不错,今年自然也不会差,再加上萧漠的保证,自然是信心百倍。
唯独第一次参加州试的王霁睿,却是显得有些信心不足,在萧漠的温言宽慰下,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终于,考场大门打开,考生们鱼贯而去,陆续接受着考场门前那些衙役的搜身检查。
萧漠与朱瑞德等人告别之后,就与肖桓、范贯、王霁睿三人一起排入到队伍当中。
而随着队伍的推移,当轮到萧漠搜身之时,那名带着负责检查考碟的副主考,在检查萧漠的考碟时,看着考碟上的姓名,脸上微微一变,抬头间对着萧漠露出了一个极为亲切的笑脸,然后手一扬,示意门前的衙役们不用搜身,直接就让萧漠进入了。
同时,这名副主考对着身边一名仆从打了一个眼色,那名仆从就匆匆向着考场深处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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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再战州试(下).
那名仆从远远随着萧漠,直到萧漠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名仆从在再三确认了萧漠所在的位置后,才终于匆匆离去了。
看着那仆从离去的背影,萧漠微微一笑,大概了解了这个仆从的目的,及此次州试中两位主考的想法,微微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着考试的开始。
另一边,那名仆从快步走到了考场中几位主副考官所呆的房间门前,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
单佐堂的声音响起。
仆从推门而入,对着房内众人躬身一礼后,说道:“各位大人,那萧漠出现了。”
随着这名仆从的话声落下,屋内一众主副考官,纷纷站起身来。
单佐堂更是问道:“可看到那萧漠所坐的位置了?”
仆从点头,道:“是丁区第七位。”
单佐堂点了点头,挥手让仆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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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州试,依然是经义、伦策、赋律、杂学、应对五科。
依然是围帐之内的数尺之地,依然是矮案之后摆着一蹲马桶。
心态不同,这些同样的事物给萧漠的感觉,却也不像前两次那般拘束无奈。
待考卷发下来后,萧漠略略思考思考了片刻,就开始执笔行书。
与一年前相比,萧漠此时的学识愈加的精进了,思维也愈加清晰,如果说在去年杂学和应对两项还算是萧漠的弱点的话,那么经过一年时间萧慎言和朱瑞德的针对教导,单以州试而论,萧漠已经没有丝毫明显的缺点了。
看到考题,没怎么考虑,系统的答案已经纷纷涌现在萧漠脑中,下笔如有神!!
在答题期间,萧漠发现,经常有考官看似无意在他的位置左右逛来逛去,时而装作检查的样子来到萧漠的面前,仔细的看着萧漠所写的答卷,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萧漠答卷上的语句。
萧漠知道,他们是在以此方式记住自己的考卷,好在评判时,能顺利找到他的答卷,在笔试成绩公布之时,也给天下所有人一个众望所归意料之中的结果。
对于这般情景,虽说早有预料,但萧漠还是不由苦笑。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前后共参加过的三场科举,却没有一场是在公平情况下进行的,两年前的县试,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了他将是解元,一年前的州试,同样是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榜上无名,而这一次,却是要注定成为州试会元,无论他究竟考的如何。
也因此,萧漠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成绩究竟能达到何般程度。
不过,萧漠也不是孤傲清高之人,有便利能利用自然就利用为好,见有考官照顾,萧漠索性为他们增加便利,改以“萧体”答卷。
此时,《萧体帖》刚刚问世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得到了世人的承认,但却根本没人来得及临摹练习,天下间能将“萧体”写好的,只有创造它的萧漠一人,有此字迹,一众考官们可以很轻松就能分辨出何为萧漠的答卷。
而看到萧漠以“萧体”答卷后,那些看似无意的逛到萧漠面前的考官们,不出所料的纷纷露出一脸轻松的笑意。
“我这究竟算是作弊?还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萧漠摇头失笑。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因为两年来坚持不断的练习“五禽戏”,又有一众考官的特殊照顾,萧漠离开考场时,虽说长时间困局于数尺之地,使得精神有些萎靡,却也决不至于狼狈。
考场外,朱瑞德依旧在那里带着邓尚全亲自等待着,见到萧漠出现后,连忙询问萧漠考的如何,却见萧漠神色坦然淡定,笑着说道:“成绩应该会很不错。”
见到萧漠笑意间那淡淡的讥讽,朱瑞德若有所悟。
与萧漠前后脚离开考场的肖桓、范贯,神色间也颇为自信,却是自我感觉要比去年答得更好。
唯有第一次参加州试的王霁睿,神色间有些信心不足,被众人宽慰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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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笔试结束后,一众主副考官收集试卷,封院锁门,开始评判一众考生的答卷。
而他们在评卷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萧漠的试卷从一众考卷中找了出来。
“萧体”神韵特殊,但考卷众多,想找出来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终于,萧漠的五份答卷皆被找出后,单佐堂和徐饶等人连忙聚首看了起来。
良久之后,终于将五份答卷全部看完,单佐堂长出一口气,叹息道:“答得甚妙,这萧漠果然名不虚传,以这般答卷,即使参加殿试,也是绰绰有余了,将它们评为第一,倒也不会昧了良心。”
旁边的徐饶却笑着接口道:“那萧漠这一年来横空出世,短短时间内闯下了如此大的名声,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
另一边,其他几位副主考却依旧在反复品读着萧漠的那篇论策,时而拍案叫绝,满脸欣赏之色,却是并未参与到单佐堂和徐饶的谈话当中。
而单佐堂和徐饶对视一眼后,皆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以朱笔在萧漠的五份答卷上,各写了一个大大的“优”字。
至此,虽然众人尚未评判其他考生的答卷,但此次笔试的头名,却已然确定了下来。
笔试结束了五天之后,笔试成绩榜单终于公布。
众望所归又意料之中的,笔试头名为萧漠,经义、论策、赋律、杂学、五科成绩应对皆为“优”。
同时,萧漠也是此次州试中唯一一个以五个“优”入围的考生,其他人,即使是第二名周靖人,也不过是赋律、经义、应对三项为“优”罢了,其他两项却皆为“良”。
除了这两人,其他考生的成绩,最多也不过是一两个“优”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范贯在笔试中竟是排名第四,只要后面的面试不要表现的太差,考取举子功名已是十拿九稳。
肖桓与上一年成绩相差不大,排名第二十一名,又一次被范贯甩在了后面,而且是被甩了很远,也因此被范贯嘲笑良久。
至于王霁睿,则排名第五十七,名次虽然稍差,但却也有了参加其后面试的机会。
至此,会元的归属,已是毫无疑问,任谁都知道,以萧漠现在的名气声望,后面所谓面试,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许多以萧漠为荣的云州之人,此刻已经开始幻想萧漠“三元及第”后的荣耀了。
而他们这般幻想,单在云州之地,却是认同之人无数。
而随着萧漠获得笔试第一消息的传播,又是有无数文人显贵赶到朱瑞德府上拜访萧漠,请萧漠应宴的帖子,每天都能收到整整一摞。
就在这般不情愿的迎来送往的日子中,萧漠在无意间,却是得知了一条让他担心不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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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草原枭雄(上).
楚朝以北,拉提草原。
寒风凛冽,无数道冲天的火光,将草原的夜晚照耀的如白昼般光明,
巴勒大汗在十余名身材壮硕的狄人护卫下,正漫步走在狐鹿部落的营地内。
在他周围,战士们疯狂的厮杀声、妇孺绝望的哭喊声、敌人无助的怒吼声,响彻天地。
巴勒大汗并非是狐鹿部落的首领,他是狐鹿部落近二十年来,最大的对手——南狄部落的王。
与之相对的,在之前的十余年当中,狐鹿部落也是南狄部落最大的对手。
狐鹿部落占据着楚朝以北最富饶的草原,草原上养着无数的牛羊,有着最多的人口和战士,而且他们与楚朝的关系很好,牛羊交易中,生活也是最为富裕。
至于南狄部落,他们的草原没有狐鹿部落的富饶,牛羊没有狐鹿部落多,人口和战士更是只有狐鹿部落的一半。
但是,南狄部落却有着草原上最坚韧最勇敢的战士,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着巴勒大汗。南狄历史上最勇猛睿智的英雄,也是数百年来草原上最恐怖的魔鬼!!
现在,狐鹿部落已经不再是南狄部落最大的对手了。因为就在不久前,巴勒带着三万骑兵冲入了狐鹿部落的王帐,杀了狐鹿部落所有的贵族,彻底的击败了这个称霸草原近百年的部落。
从此之后,狐鹿部落的人口、牛羊、草原,都将归南狄部落所有!!
这是自己消灭的第几个部落了?
巴勒自问,却发现竟是数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万里草原内,所有规模稍大的部落,不是被他所灭,就是早已经依附于他。
现在,他不仅仅只是南狄部落的王,更是整个北方草原的王!!
尤其是在他彻底击败了狐鹿部落之后,在草原上,他已经再也没了对手!!
此刻,他手下的儿郎正在狐鹿部落内肆意烧杀抢掠着,但巴勒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打算,只是带着一丝玩味的欣赏,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片混乱与喧闹,享受般听着敌人的惨叫与儿郎们兴奋的高嚎。
与狐鹿部落的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年时间,儿郎们也战斗了三年,也该让他们放松一下了。
更何况,狐鹿部落在草原上作威作福近百年,这是他们得到的报应了。
看着几名护卫虽然尽心尽责的将他护在周围,但看着周围正在不断烧杀的战士,眼中满是羡慕。
草原惯例,一场战争获胜后,战士们所掠夺自对手的马匹牛羊女人,除了需要交给部落将三分之二,其他皆是属于战士们自己的。
看到不远处的地方,摆放着一块两尺高的宽石,巴勒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坐在宽石之上。
“马头琴。”
巴勒对身边的护卫说道。
一名护卫连忙将琴杆的上方雕刻有马头的拉弦乐器双手递给了巴勒。
“不用管我。你们也去抢夺属于你们自己的财产吧。”
巴勒看着周围护卫们那羡慕的眼神,突然一笑,说道。
“可是,大汗……”
“难道,你们认为我会是一只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绵羊吗?”
巴勒瞪了那些护卫一眼。
终于,一众护卫兴奋的随着所有南狄部落的战士一起,纷纷参与到烧杀抢掠的行动中。
而巴勒,却是独自坐在那方宽石之上,以一种与他壮硕高大的身体极不相称的优雅动作,缓缓的拉奏起了手中的马头琴。
曲名《狩猎》!!
声音悠扬婉转,但偏偏却又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意,在漫天的惨呼与嘶吼中,这个曲调,竟是出奇的和谐。而在无数厮杀之间,静静拉着胡琴的巴勒,却是让人视之不由心生寒意。无论是肆意厮杀抢掠的南狄战士,还是亡命逃窜的狐鹿族人,竟皆是不敢靠近巴勒三丈之内。
消灭狐鹿部落,这是巴勒奋斗了近二十年的目标。
这个目标在这一夜终于实现了,但经过短时间的兴奋后,巴勒更多的却是感到茫然。
他已经习惯了战争,他也享受战争后的征服感,但在草原之上,他已经没有对手了。
也不知巴勒拉奏了多久,两名穿着华贵的孩童,似乎被曲调所吸引,似乎觉得巴勒周围没有敌人,却是慌乱的向着巴勒跑来。
从这两名孩童的穿着来判断,他们的父辈应该是狐鹿部落的贵族。
两名孩童,来到巴勒周围后,扬起手中与他们身材毫不相称的弯刀,看着巴勒面色戒备。
原本他们还以为巴勒这里没有那些恐怖的南狄战士,应该相对安全一些。
但来到巴勒身边之后,他们却发现,自己仿佛来到了一只恐怖的洪荒野兽身边,这只洪荒野兽正在假寐着,但却随时都可能醒来!!
一名南狄战士见到这两名孩童竟是靠近了巴勒身边,脸上闪过残忍的笑意,扬刀向着两名孩童快步走来。
“快跑。”
一名年纪稍小的孩童,此时的反应却是更加的机敏,呼喊了一声,拉着那名稍大一些的孩童撒腿就跑。
就在这时,曲调停歇。
“站住。”
巴勒的声音响起。
很平淡,却充满了威严。
仿佛被猛兽盯住了一般,两名孩童身体一颤,皆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巴勒挥了挥手,那名赶来的南狄战士对着巴勒躬身一礼,又再次返身继续烧杀去了。
“过来。”
巴勒又向那两名孩童说道。
两名孩童有心逃跑,但面对巴勒,却不知为何根本不敢违背,皆是颤巍巍的来到了巴勒面前。
“你们和摩会是什么关系?”
巴勒问道。
摩会,狐鹿部落的大汗,在半个时辰之前,刚刚被巴勒亲手砍下了头颅。
两名孩童满脸的恐慌,不敢回答。
巴勒眉头一皱,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让两名孩童愈加的恐慌了,根本不敢说谎,终于答道:“父亲。”
“叔父。”
巴勒笑笑,问道:“我杀了摩会,你们恨我吗?”
两名孩童身体再次颤抖起来,不敢回答。
而巴勒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也没有再次逼迫。
终于,那名稍小些的孩童,低声说道:“不敢恨。”
巴勒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之后,笑声猛的停歇,神色也突然变得无比的冰寒。
“举起你们手中的弯刀,战斗吧,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活下来的那个,将成为我巴勒的义子。”
两名孩童闻言后皆是一惊,恐慌的看着巴勒,又迟疑的看了看对方,谁也不敢下手。
“我数十声,十声之后,如果你们还没有动手,就都要死。”
巴勒又说道。
两名孩童更加害怕了。
“一!!”
“二!!”
“三!!”
……
待数到五的时候,那名年纪稍小的孩童,在强大的压力下,恐慌淹没了理智,眼中突然闪过狼一般的光芒,几乎不受自己控制的,凄厉的大喊一声,扬刀向着身边那名稍大的孩童劈去。
这个孩童年纪尚小,臂力不足,一刀根本劈不死人,哪怕对方同样也仅仅只是一名的孩童。
然而,一刀、二刀、三刀……
内疚、恐惧、怨恨、杀意,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竟是让就这么让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疯狂起来,不断的砍着身边的兄弟,直到他的兄弟死后良久,依旧不知道停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名孩童终于停手了,气喘吁吁,双眼犹自带着血色,正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具幼小的尸体,似乎根本不相信这眼前的这一切,竟然是自己所做的。
“很好。”巴勒眼中同样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紧紧的盯着眼前这名孩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朵鲁,纥骨朵鲁。”
巴勒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很好,纥骨朵鲁,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义子了。”
纥骨朵鲁并不知道,巴勒之所以会收他为义子,是因为巴勒需要他身为摩会子侄的身份,去收拢那些一直以来依附于狐鹿部落的那些大小部落的人心,并可以名正言顺的接受狐鹿部落的一切,包括狐鹿部落数百年来在狄族中的宗主地位——这是巴勒现在最需要的。
同时,纥骨朵鲁也不知道,因为亲手杀死了摩会的儿子,他成了狐鹿部落的叛徒,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得狐鹿部落那些残余族人的信任了。
他只知道,他终于活下来了。
他只知道,虽然活了下来,但他亲手杀了他的兄弟,从这一夜开始,噩梦将永远的伴随于他。
而对于这些,巴勒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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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第二更!!
第八十二章.草原枭雄(中).
南狄战士们的烧杀抢掠,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
经此一役,在狐鹿部落王帐周围,近三万人口,一半被南狄战士杀死,一半成了南狄部落的奴隶。
而巴勒,此刻却是坐在狐鹿部落原先的王帐内,静静听着手下战士们汇报着这场战争的收获。
突然,一名南狄战士进入帐内,单膝跪地,禀报道:“大汗,东方先生来了。”
巴勒并不擅长处理这些战后遗留事务,听到这名战士的汇报后,眼中一亮,忙说道:“快请。”
没过多久,一名身穿儒装的中年男子,徐步进入王帐之内。
竟然是一名汉人!!
身材瘦小,脸色枯黄,身体虚弱,每走两步都要咳嗽一声,但王帐内的一众南狄勇士,看向此人的眼光却满是尊敬。
能在这般以勇力称雄的环境中,以病弱之躯获得这些千里挑一的勇士们的尊敬,简直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很显然,这个东方先生做到了。
甚至,见到这位东方先生进入王帐后,巴勒亲自走到他面前,搀扶着他在王座旁坐下。
“先生,你总算来了。”巴勒笑着说道:“很多事情,还是交给你来办顺手,我根本处理不来。”
听到巴勒的话,那位东方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他的名字叫东方华,本是一名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文不成武不就,在十年前欠下一身病债后逃到了草原,没想到却是在草原上再次染上了大病,本以为就要如此一命呜呼,却没想到竟是被巴勒所救。
这些年来,巴勒将他视为左膀右臂,除了打仗之外,几乎将南狄部落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他来处理,平日里对他更是尊敬,光棍了一辈子的东方华,甚至还在这里娶了三名南狄贵族女子为妻,并有了四名孩子。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有主如此,东方华还有什么好求的?拼尽一切,尽心尽力为巴勒谋划,如此而已。
事实上,在遇到巴勒之前,东方华一直都没想到,屡屡落榜且先天体弱的他,竟会有如此出色的谋士天份和管理才能。
然而,这般暖色和感动只是一闪而逝,下一刻,东方华已经恢复了正常,对着巴勒点了点头,说道:“我的身体太差,只能乘坐马车,却骑不得快马,让大汗心忧了。”
告罪一句后,东方华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极为严肃,盯着巴勒严声问道:“拉提草原的火,可是大汗派人放的?”
巴勒愕然点了点头,道:“对,是我派人放的,这样才能把狐鹿部的那些骑兵驱赶到一处……”
东方华却挥手打断了巴勒的解释,又问道:“昨夜对狐鹿部落的烧杀,也是大汗你下的命令?”
事到如今,巴勒显然也看出东方华的不快,忙神色恭敬的问道:“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东方华叹息道:“大汗,你糊涂啊,草原上刚刚经历了蝗灾,草料本就不足,我就指望着拉提草原能让我们坚持一段时间,竟是就这么被你一把火给烧了。昨夜那番烧杀,固然抢到了无数财富,但惊慌跑掉的牛羊马匹却是更多。现在寒冬将至,我们灭了狐鹿部后人口又大增,牛羊无草,入冬后纷纷冻死饿死,你让战士们如何过冬?”
听到东方华的话,巴勒脸上闪过尴尬之色,他是一个天生的首领,一个天生的战士,也颇有些城府心机,但与任何一位草原上的英雄一般,对于经营民生,他没有丝毫的天赋。
“先生,难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东方华冷哼一声,说道:“你向狼神祈祷吧,我在事前已经从大楚交换到了能让我们渡过整个冬天的粮食的草料,但也仅仅只能让我们勉强度过这个冬天而已。如果明年依然发生蝗灾或者旱灾,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了。”
听到东方华的话后,巴勒沉思良久,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狠色,缓缓的说道:“如果明年再发生旱灾,那么我就带着儿郎去南边抢,总不能让儿郎们跟着我挨饿!!”
听到巴勒的话,东方华大吃一惊,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巴勒也是一愣,显然也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呆了。
大楚立国百余年,其强盛之势早已深入人心,对草原民族而言,当年楚太祖田宪的威名,依然是不可动摇。
但渐渐的,巴勒眼中狂热之色却越来越浓重,转头向着东方华问道:“先生你不是对我说过,大楚富饶无比,一州之地的产出,就够我们整个草原无忧无虑的活上三年吗?先生你不是对我说过,百年安定后,大楚军力废弛,已经不堪一击了吗?我们为什么不能抢他们的?”
对草原民族而言,弱者拥有太多的财富,是一种罪恶!!
东方华看着眼前的巴勒,突然发现,自己当年对巴勒讲述了太多关于大楚的繁华,似乎是一个错误。
“那……会不会引来与大楚的战争啊?”
一名勇士忍不住问道。
另一边,王帐内的勇士们,却也被巴勒的话吓呆了,他们心中的大楚依旧强盛,远非南狄可敌。
然而,巴勒却突然站起身来,对帐内的勇士吼道:“你们跟我出来。”
带着一众南狄勇士来到帐外,巴勒指着他面前的草原,大声问道:“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们无数年来,一直传唱着一句谚语——天惶惶、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谁能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含义!?”
“我们的草原广无止境。”
一名勇士说道。
“我们草原富饶,有无数牛羊和草地。”
另一名勇士说道。
“错!!”巴勒却嘶吼道:“这句话是告诉我们,除了风、除了草、除了牛羊,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只能靠放牧为生,一场蝗灾,就会让我们死去无数儿郎!!”
接着,巴勒手指南方:“而那里,却什么都有,有美味的粮食、有漂亮的女人,有无数的金银,有精美的瓷器和绸缎!!为什么他们可以有,而我们就不能有!!”
“你们在为楚朝的强盛而害怕吗?我告诉你们,楚朝的强盛全是假的,一头狼被圈养的太久,就会变成一只狗!!二十年前,在我们看来,狐鹿部落也是那么的强盛,但战争出现后,我们却惊讶的发现,狐鹿部落的战士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为什么?因为长时间的安逸与享受,他们已经丢弃了祖先传给他们的勇敢和坚毅。他们是那么的懦弱,却心安理得的过着我们根本不敢想象的生活,占据着比我们多得多财富。现在,狐鹿部落已经被我们吞并,他们的草原变成了我们的牧场,他们的女人变成了我们的奴隶,他们的牛羊变成了我们的财产……”
随着巴勒的话,所有的南狄人的眼神,皆是变得无比狂热。
“现在,那楚朝和狐鹿部落何其相似?他们一样软弱却富有,我们强大却需要挨饿,这合理吗?狼神在注视着我们,今年的这场蝗灾,就是它对我们的驱策,它要让我们以我们的勇猛,用我们的弯刀,去夺取属于我们应得的财富!!”
不知不觉间,无数的南狄人将巴勒围在了中间,随着巴勒话声落下,所有的南狄人皆是如狼般嘶吼起来!!“
“用我们的弯刀,去夺取属于我们应得的财富!!”
“追随大汗!!”
……
王帐内,看着帐外的情景,东方华感到身上开始发冷。
看着被无数南狄人包围欢呼的巴勒,东方华突然想到,这个决定,真的只是巴勒临时想到的吗?
巴勒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击败狐鹿部落,为什么非要放火烧了草原,将自己的部落也逼入绝境?
东方华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是觉得愈加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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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草原枭雄(下).
对萧漠而言,不断迎来送往的日子,却是那般的难熬。
萧漠觉得自己已经应酬了无数时光,但细细数来,却发现此时距笔试成绩公布之日,只不过区区八天时间,离下一场面试的日子,依然还有这两日的距离。
这一天傍晚,吴构在自家府上大摆筵席,宴请萧漠,说是恭贺萧漠提前获得州试头名会元。
考虑到这些年吴构对自己帮助良多,彼此间的关系也算是不错,所以萧漠也就勉强答应了。
但萧漠来到吴构府上后,却马上就后悔了。
本以为只是一场家宴,谁知道,吴构竟是将云州之内,几乎所有数得着的大商人全请到了家中,在将萧漠引入宴席之时,吴构的神色更是颇为得意。
毕竟,十天以来,萧漠只赴过一场云州州牧的家宴而已。
云州之人历来对楚朝的各个顶尖文人是最为追捧,眼前这些富而不贵的商人们尤为如此,萧漠算是半个云州人,更是整个云州的骄傲,云州之人对萧漠的态度,几乎已近狂热。
所以见到萧漠果真出现后,所有大商人无论家财万贯还是十万贯,皆是露出一脸惊喜之色,纷纷围了上来,不断与萧漠套着交情,更有许多人想请萧漠赋诗一首,却被萧漠婉言推辞了。
萧漠的理由很充分——诗词虽然展现才情,但对萧漠而言,儒学和书法才是正途,所以从今往后萧漠就不会再作词了,而是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专研儒家经义和书法之上。
对于萧漠这般理由,无人可以反驳,甚至让许多人心生敬重。
事实上,这种借口在最近这些日子里萧漠已是用了无数次。
相比较儒家经义和书法,萧漠在诗词一道上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虽然因为一本《自扰词集》而跻身为楚朝顶尖词人之列,但只是当时为了扬名天下而使用的一种手段罢了,为了可以在今后藏拙,萧漠在《自扰词集》问世之时,就已是想到了这么一个理由。
不过,虽然没有作词,但萧漠还是当场用“萧体”为今日宴会写下了一篇赋律,算是给足了一众商人面子,一时间宾主尽欢。
作赋之后,在一众商人的拥护下,萧漠来到上席坐下。
而与萧漠同席者,皆是云州之境数一数二富豪,吴构在印刷贩书业内虽是翘楚,这些年来借着萧漠的诸般作品也算是大赚特赚,但与在座的这些商人相比,却是根本不够看。
在吴构的介绍下,萧漠与这些商人客套一番后,也算是相互认识了。
其中,却有一人引起了萧漠的注意。
这人就是云州的首富,大商人邱洪!!
邱洪所开的店铺涉及各行各业,当铺、酒店、珠宝、车马行,等等等等,但凡是赚钱的行业,邱洪皆有参与,其家业即使在大楚所有的商人当中,也能稳入前十之列。
而邱洪最主要的赚钱手段,却还是和草原上各个少数民族所进行的诸般买卖,以盐巴、铁锅、布匹等廉价之物,换取草原上的牛羊马匹,可谓是一本万利。
此刻,吴构正向萧漠开着邱洪的玩笑。
“萧公子,你莫要看邱掌柜穿着一般,这只是因为他为人吝啬罢了,邱掌柜可是我们云州的首富,一个月所赚取的钱财,够我这种小商人辛苦三年的了。”
邱洪似乎与吴构颇为熟悉,听到吴构的话后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萧公子切莫听吴构这人乱说,我不过是在做些小本买卖罢了。”
吴构双眼一瞪,道:“你这还算是小本买卖?萧公子,你知道邱掌柜他门下最赚钱的是哪家铺子吗?说出来你恐怕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是一家小小的铁匠铺!!而且那家铁匠铺什么都不做,就是专门打造铁锅。你莫小看区区一口铁锅,那草原上的蛮族虽说打造出来的兵器颇为精良,但就是不会造锅,一口铁锅运到草原,能很轻易的换上一匹骏马或者三只羊!!而一匹骏马在大楚境内,售价至少二十贯!!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赚钱的买卖吗?”
邱洪苦笑摇头,说道:“吴掌柜,你说的那是老黄历了,现在的买卖,又哪有那么好做。”
吴构微微一愣,问道:“怎么?有什么变故不成?”
邱洪叹息道:“现在草原那边,蛮族们正在打仗,一路上极不安宁,去年连续两趟买卖,人货在进入草原后全部失踪,今年我的那些伙计就说什么也不敢再去了,又哪还有钱财可赚。”
“草原那边在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邱掌柜你跟我们说说。”
随着邱洪的话声落下,席上一众商人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了过来。
楚人对草原民族的态度,从称呼中就能听得出来——“蛮族”!!
虽说云州处于大楚北部,据北部草原不过快马数日的路程,但对于草原上的消息,即使是这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们,除了专门与北方民族做买卖的邱洪之外,却皆是毫不了解。
不过,大楚立国一百七十余年来,从未有过大的战乱出现,对于传说中的战争,却皆是颇为好奇,于是纷纷询问。
见自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邱洪颇为得意,徐徐解释道:“话说在二十年前,那北方草原上虽说是狄族称霸,但狄族内部却也是部落林立,即使是那最强大的狐鹿部落,也不过是名义上的狄族宗主罢了,各个部落之间,经常会因为三头羊,两亩草地等这般小事而大打出手。”
随着邱洪的话声落下,席上商人轰然而笑。
对他们而言,即使是三百头羊,两百亩草地,也属于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想到草原上的那些蛮族竟然会为此而发生战争,自是失笑,神色间满是讥讽和不屑。
邱洪也笑了片刻后,继续说道:“直到那十年前,有一个名叫南狄的部落兴起,通过接连的战争,不断的吞并其他部落,实力越来越大,渐渐的已经凌驾于那狐鹿部落之上,颇有一统草原之势,并在三年前,开始与那狐鹿部落发生战争……”
听到邱洪的话,原本笑意盈盈的萧漠,神色却渐渐的严肃了起来,顾不得礼貌,打断邱洪的话,问道:“邱掌柜,你是说,如今草原上的狄族,马上就要统一了,是这样吗?”
邱洪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期待之色,说道:“是啊,那两个部落之间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时间,也该结束了,结束之后估摸着也差不多该统一了,等他们统一之后,我的生意也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说着,邱洪又对着席上众人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在孤鹤楼上摆宴庆贺,各位老弟可一定要来赏脸啊。”
一众商贾皆是笑着点头应是。
而另一边,萧漠却已是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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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老顶山巅(上).
看着眼前那正在兴奋的讨论着草原一众“蛮族”统一后,自己的生意将会如何便利的一众商人,萧漠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楚朝已经安逸的太久了,一百七十余年来,除了楚太祖田宪统治时期,最大的战争,也不过是一场千余人的农民起义罢了。
长时间的安逸平和,让所有人都忘记了战争的可怕,以及草原民族的侵略性。
萧漠很清楚的记得,上一世他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一位历史学者曾在课堂上用一种很沧桑的语气说道:“中国历史的主线之一,就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之间矛盾与战争。”
萧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无数次通读史书,对这句话更是认识深刻。
中华民族的数千年的历史,说它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史,也毫不为过。
随着两种不同文化风俗的民族,彼此间实力的衰涨交替,数千年来因此而发生的战争,数不胜数。
农耕民族本身侵略性较低,还不大明显。而历史上的游牧民族,只要它们强大了、统一了,就代表着中原农耕民族无尽苦难的开始。
强盛的大唐、繁华的大宋、强大的明朝……历史上已有太多太多强盛一时的王朝,就这么毁灭在游牧民族的铁骑践踏下。
本来,在宋朝时期,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开始出现,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的开始不断壮大。
可惜,由于蒙古族的强盛,在毁灭了盛极一时的宋朝的同时,也毁灭了刚刚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当落后文化仗着武力取代了先进文明,整个中华民族,由此也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这种战争并非不可避免,如果,在游牧民族渐渐强盛之时,农耕民族在同时期更加的强大。
比如汉武帝时期,或者唐太宗时期……
然而,现在的大楚,当真有击败北方狄族的实力吗?
虽然萧漠只是一介平民,并不了解楚朝真正实力几何,但看着眼前这些商人的谈笑间所展现的轻松,想到所有人对北方狄族的毫不了解及藐视心态,以及这些年来萧漠对楚朝的些许了解,得到的答案,却并不乐观。
楚朝看似兴盛百年,但与此同时,内部种种矛盾的积蓄、武备的松弛、整个社会的重文轻武、那曾让楚太祖田宪得意一生的三九轮换、以及所有人对战争的毫无准备……
最重要的,更是心态的不同。
正如刚才邱洪所言的那般,草原上的那些狄族,经常为争夺几亩草地,几头牛羊的归宿而战争不断时,大楚的人们却在拼豪斗富,却在争权夺势,却在问仙求道,却在吟诗作对……
这使得游牧民族更加适应战争、也更具有战斗力不谈,最主要的是,一旦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出现战争,游牧民族是为了生存而战,而农牧民族却仅仅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萧漠在穿越之初,在得知北方狄族兴起的消息之后,就已经隐约猜想到了这一天,但据当时萧漠的猜想,四分五裂的狄族,想要拥有威胁大楚的实力,至少还需要二十年。
但萧漠却没想到,就在他已经渐渐的将这件事给忘记之时,不期然间,这一天竟然提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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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吴构、邱洪等人在为草原统一后,邱洪应该在哪家酒楼请客而争论不断之时,萧漠却一直沉默着,脸色有些难看。
“萧公子,你怎么了?”
身为主人,吴构敏锐的发现了萧漠的异常,关心的问道。
旁边,其他的大商人们也在纷纷讨好的关心询问着。
萧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知道向这些只知逐利求财的商人们宣传游牧民族的威胁只是浪费时间精力,而且即使萧漠将之说出,这些商人也不会信服了解,所以只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恐怕是因为这些日子应酬太多,身体有些疲惫了。”
不待众人说些什么,萧漠已是站起身来,向着吴构歉意道:“吴掌柜,真是抱歉,身体突感不适,说不得晚辈要先行离开了,还请吴掌柜见谅。”
听到萧漠这么说,席间一众商人皆是满脸遗憾,却也不好挽留,只能齐齐起身,拥在萧漠身边,将萧漠送到吴构府外。
在分别之前,萧漠却突然对那邱洪笑道:“邱大掌柜,我知道你在草原那边消息灵通,我对草原那里的事情颇感兴趣,你能想办法帮我打探一番吗?”
邱洪微微一愣,不了解萧漠为何会对那片荒芜之地的事情感兴趣,但还是点头笑道:“只要萧公子想知道,我定然想方设法为公子打探,现在草原那边虽然不大安定,但还是有很多部落跟我关系不错的,打听些许消息,并不是什么大事。”
萧漠点了点头后,道:“还请邱掌柜尽量打探清楚一些,越详细越好,过几日,晚辈就会到前辈府上拜访。”
邱洪心中愈加疑惑了,但听到萧漠要在几日后亲自拜访他的时候,颇为受宠若惊,得意洋洋的环视左右一番后,接连点头答应。
在一众大商人们的齐声送别之下,萧漠所乘坐着马车,在邓尚全的驾御下,缓缓向着朱瑞德府方向驶去。
坐在车厢之内,萧漠脸色带着些许茫然。
萧漠生性冷淡,并没有太多的责任感,即使现在有所奋进,所为的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绝不会想当然的往自己身上添加什么历史使命。
但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楚朝现在虽然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弊端,但毕竟安定百年,让萧漠明明察觉了危机,却毫不理会,任由战争就在楚朝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更何况,现在的楚朝与另一个时空的大宋颇为相似,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商人的地位和实力渐渐提高,历史正在向着它本来的规律演变着,萧漠也不想当年宋朝的悲剧重现。
但,即使察觉了危机,萧漠又能做些什么呢?
别看萧漠现在已经在大楚闯下了如此大的名声,是公认的儒学大家、顶尖词人、书法大家、第一才子,但如果萧漠将他刚才所想到的那些全都说出去,不仅不会有什么人信服,更会让天下人把萧漠当傻瓜。
到那个时候,萧漠名声会受损不谈,甚至会给有心人带来攻击萧漠的借口,破坏萧漠好不容易才营造的大好局面。
世人已经习惯了安逸,皆是迷信大楚的强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北方的蛮族会胆敢挑起与大楚的战争,更不会相信大楚会在战争中被蛮族击败。
就算是有一天,事实开始证明萧漠所说的正确,但萧漠所面临的,却更不会是好事。
想想看,当萧漠的预言成真,所有之前不相信萧漠所言的人皆是目瞪口呆,被世人所指责,并在指责之余屡屡提到“当年萧漠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偏偏你们就是不信”云云,这些人会怎样看待萧漠?
到那个时候,萧漠所面临的,就是无尽的仇视与孤立。
有时候将自己显得太过高明,却让他人成了傻瓜,只会遭到傻瓜们的敌视甚至围攻。
人心叵测,自古如此。
或者会有高明之人相信萧漠所讲的这些,但历史证明,高明之人往往只在世人中占着极少数。
“我该怎么做?”
萧漠半依在车厢内,喃喃自语。
片刻后,萧漠摇了摇头,再次喃喃自语道:“我能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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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老顶山巅(中).
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两者看似相似,但实际上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若说该做什么,萧漠自然应该是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公布于众,尽量的引起有心人的警觉,减少将来大楚朝的损失。
然而,这么做的前提,却是需要萧漠先把自己放在极为不利的位置,而事后无论他的预言顾虑能否成真,对萧漠来说,所面临的也都将不会是好事。
萧漠并不是一个有着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精神的完人,所以这一条道路,只是稍稍考虑,就马上放弃了。
至于能做什么,则是在不伤及自我的前提下,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萧漠细细想来,却发现自己现在能量实在太小,能做的,更是不多。
虚名虚名,萧漠现在所拥有的,也仅仅只有虚名罢了。
将自己的顾虑直接说出来,固然不行,那么换个形势,写一篇游牧民族侵略性的故事来引起世人警觉如何?
这个想法萧漠仔细考虑了一番,却还是摇头放弃了。
楚朝之人安逸的太久,对游牧民族的警惕性早已丧尽,隐晦的暗示根本不会有太大的效果。
更何况,写故事小说这种事,为正统文人所不耻,当年萧漠写《仙道求索》、《问仙》等书也是因为生活所迫,只是因为有朱瑞德等人的解释,又有孝道为理由,才堵住了天下人悠悠之口,即使如此,现在许多不喜萧漠之人,在提起萧漠之时,前面也必然会加上一句“陋业出身,以离奇之故事哗众取宠,从而闻名于天下……”
如果再次重操旧业,萧漠必然会淹没在天下文人的口水之中。
或者殿试之后,萧漠入朝为官,才能有些办法吧?
一路上思绪良久,萧漠却依旧找不到任何办法。
“少爷,我们到朱府了。”
车厢外,突然响起邓尚全的声音,终于将萧漠从沉思中唤醒。
“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听邱洪所言,那狄族内部各部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就算现在已经统一,也必然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可能现在就侵犯大楚的,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萧漠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暗暗想到。
虽然这般自我安慰着,但某种不好的预感却总是挥之不去,所以在下了马车之后,萧漠又转头向身后的邓尚全特意叮嘱道:“尚全,面试之后,记得提醒我,要去那邱大掌柜家中拜访。”
听到萧漠的叮嘱,邓尚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恭敬的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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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之中,萧漠闭门谢客,一直在为即将开始的面试而准备着。
事实上,这次州试,萧漠夺取会元之名已是必然,所谓闭门谢客,为面试而准备,只不过是萧漠推辞那些拜访的借口罢了。
三天之间匆匆而过,此次云州州试中,面试的时间终于到了。
与去年的面试一样,依旧是主副考官们带着一众考生,来到德阳城外的老顶山上,游山玩水,并趁机考察一众考生的风貌、人品、才情与机智。
当这一天清晨,萧漠偕同肖桓、范贯、王霁瑞,带着邓尚全来到老顶山山脚下之时,本以为时间已是很早,却没想到山脚下已是聚集了考生近六十人,皆是通过了之前笔试的秀才们。
要知道,此次笔试,通过者本来也不过区区六十七人,萧漠等人竟是来的最晚了。
除了这些神色或紧张或激动的考生,还有考生们的书童、伴读,以及云州学府派来维持秩序保护众人安危的衙役,林林总总加起来,却也有三百余人,颇为热闹。
待见到萧漠等人出现时,本来正在彼此低声交谈的考生们,突然安静了下来,齐齐向着萧漠等人看去,最后,又皆是将目光集中在萧漠身上。
萧漠虽然闻名天下一年有余,但生活中却依旧保持着低调的习惯,虽然名气颇盛,更被云州之人引为骄傲,但在云州一地,见过萧漠的人,却依旧只是极少数。
然而,他们虽然不认识萧漠,却皆是认识肖桓和范贯,更都是知道肖桓、范贯两人与萧漠交情匪浅的事情,此刻萧漠与肖桓、范贯一同来到这里,身份自不待言。
虽然萧漠身边还有着王霁瑞和邓尚全两人,但这此刻两人皆是站在萧漠的身后,一副仆从的模样,不仅没能让一众考生疑惑,反而更加突出了萧漠的身份。
“这就是萧漠大家?”
“真没想到,萧漠大家原来竟是这般模样,虽说清秀,但并没有传说中那般俊美无比嘛。”
“闭口!!萧漠大家是你能随便评价的?更何况萧漠大家是文坛魁首,又不是戏子……”
……
安静了片刻后,无数的低声细语、评头论脚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虽然皆是极低,但汇集在一起,依旧不可避免的传入萧漠耳中。
被一众或羡慕、或钦佩、或狂热、或敌视的目光注视着,萧漠摇头苦笑,转头瞪了王霁瑞一眼,说道:“霁瑞,你也是来参加面试的,这般躲躲闪闪作甚?站到我旁边来。”
虽说已经获得秀才功名有两年时间,但王霁瑞在萧漠面前依旧保持着类似于仆从般的恭敬,屡说不改。
随着萧漠的呵斥,王霁瑞才极不习惯的走到萧漠的身边,与萧漠并肩站在一起。
而就在这时,一众考生中,突然有一名身穿月白儒衫、神色间带着淡淡傲气的考生举步向萧漠走来。
之前,在萧漠出现之时,他是仅有的一个没有对萧漠评头论足的人。
来到萧漠面前后,这人对着萧漠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拱手说道:“这位兄台可是萧漠大家?”
萧漠微微一愣,点头说道:“我就是。”
听到萧漠的回答之后,来人神色间的淡淡傲气皆是收敛,却是变得一脸敬重,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周,名周靖人,字良才,早闻萧大家之名,却一直无缘相见,却没想到竟会是在这般情况下与萧大家相见。”
没想到来人竟是去年笔试第一,今年笔试成绩仅此于萧漠,前不久曾与郭筱婷订婚的周靖人!!
见其说话间神色真诚,再想到去年周靖人主动放弃会元功名的事情,虽说是第一次相见,但还是不由的心生好感,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周兄,久仰大名……”
然而,萧漠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异变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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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太累了,醒来已是下午,更新晚了,见谅。恩,总算是恢复过来了,按照约定,开始爆发,从现在开始一直更新到凌晨六点,大概六到七更。大家困的可以先睡,明天早晨看也是一样。另,明天傍晚依旧照常更新。(#^_^#)
第八十六章.老顶山巅(下).
“萧大家,这里是在下前些日子所写的几首小词,还请萧大家不吝点评指教一下……”
“萧大家,在下长子县郭安,曾与萧大家同届上榜,获秀才功名,有同届之谊……”
“萧大家,久闻萧大家之名,在下……”
“萧漠大家,这是晚生所写的一篇伦策……”
……
萧漠刚刚准备对周靖人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原本那些围在他周围的秀才们,竟是仿佛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刺激一般,纷纷拥到萧漠的身边,用最大的声音,迫不及待的向萧漠拉着交情,自我介绍着。
数十道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充斥在萧漠的脑中,更让萧漠在被挤得狼狈不堪的同时,头脑发胀。
看着周围那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与萧漠攀上交情的秀才们,周靖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不进反退,不仅没有继续与萧漠继续说话,反而挤身到了人群之外。
文人求的是什么?
世人皆是逐利而生,文人在这个时代虽说地位高贵,但本质上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对文人而言,他们的“利”,最直接的表现,就在于一个“名”字!!
对一个文人来说,如果名气有了,那么就什么都全有了。
对于这一点,萧漠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当萧漠还是籍籍无名之时,什么也不是。而当萧漠闻名天下之后,这些日子迎来送往所收到的各种礼物,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就不下千贯,在州试之前,就已经注定是本届云州州试的会元……
所以,每一个文人都希望自己能闻达天下。
而文人该如何成名?
苦读十年,获进士之功名是一个办法。专研数十年,出书立传,也是一个办法。经营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还是一个办法。
但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为便利的办法,无疑就是有文坛大家的提携了。
对萧漠眼前的这些文人而言,虽然科举之路已是走到了这一步,但想要更进一步获得进士功名,却是希望渺茫,甚至在面试之后,这些人能否获得举子功名,也是两说,毕竟除了去年,云州历届州试能获得举子功名之人,不过区区十余人;至于出书立传,他们没那般才情和学识;教书育人,他们却又没有足够声望和耐心。
对他们而言,能获得举子功名,就已是极限,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奢望有文坛大家的提携了。
即使是数百年前唐时的李白大家,也是因为受到苏颋的提携,才开始名传天下的,在此之前,李白的名气,也仅仅止于巴蜀之地而已。
而萧漠又是何人?振兴《中庸》的儒学大家、独创“萧体”的书法大家、天下皆知的顶尖词人、被无数人所追崇的楚朝第一才子,恰恰正是这些年来最炙手可热的文坛大家——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
所以,如果他们能与萧漠攀上交情,甚至如果他们所写的诗词或者伦策能够得到萧漠赞赏,那么他们的名声很快就能提升十倍,到那个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甚至在科举之时考官都会另眼相看,这可是能影响他们一生的事情。
本来,文人的矜持,还能让他们在萧漠面前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克制。
但当他们看到原本高傲的周靖人竟也“厚颜”和萧漠攀交情之后,当他们看到萧漠似乎为人颇为随和,对周靖人笑脸相迎之后,却皆是忍不住了,开始向萧漠身边涌去。
而当发现所有人都与自己一般想法后,除了少数秀才选择后退之外,其他人反而更是急切,生怕落后,这般狂热的情绪在不断的相互传染之下,竟是造成了眼下这般局面,与之前张衍圣在夜市中被围堵的情况毫无不同。
看着眼前这些秀才们纷纷从自己袖中掏出写好的伦策与诗词,不断的向自己手中塞去,似乎早有准备,萧漠不由苦笑。
这些秀才,此次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参加州试,还是仅仅只为了让自己点评一下他们的诗词与伦策?
抬头向着人群之外的周靖人看去,却见周靖人此刻也是面带苦笑,正尴尬的向着萧漠点头表示歉意。
很显然,周靖人也没想到,自己与萧漠之间的一次无意接触,竟会造成了如此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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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肖桓、范贯、王霁瑞和邓尚全四人不断的阻拦着周围涌来的秀才们,但人时有力穷,而群众的力量又是无穷的,萧漠依然被挤的东倒西歪,双手间更是被塞入了无数诗词伦策,州试还没有开始,萧漠就已是衣衫皱褶,发髻混乱,形象颇为狼狈。
至少,在面试中“风采”这一项,现在的萧漠只能被评为不合格了。
这般情况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萧漠再也坚持不住,不耐之意渐生之时,突然锣鼓清路声响起,却是州试的主副考官们来了。
看着眼前的喧哗拥挤,为首的两位考官单佐堂和徐饶皆是气的脸色发白。
云州历年来文化不兴,少有进士出现,身为太祖的兴起之地,甚至连举子的数量在各州中都只能排在下游,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云州以商业繁华而闻名,无数商贾聚集的同时,这里的读书人,却也比其他地方的读书人多了许多浮躁。
“早闻云州之地的读书人心性不佳,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徐饶冷哼道。
“你们去把那些聚众闹事的读书人都给围起来,一个都不能跑掉!!”
另一边,单佐堂却是在怒气冲冲的对着身边衙役下令道。
就在这时,一名副主考突然惊呼一声,拉着单佐堂和徐饶的衣袖,指着那被一众考生围在中间狼狈不堪的身影,惊呼道:“那、那个人不是萧漠吗?”
听到这名副主考的话,单佐堂和徐饶皆是脸色一变。
他们还以为,萧漠正受到一众考生的围攻!!
虽然对萧漠来说,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届州试,注定要比上一届州试,还要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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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会元之名(上).
随着一众衙役们的怒斥声不断响起,那些拥挤在萧漠身边的秀才们才终于清醒,看着不远处正快步走来的单佐堂和徐饶等一众考官,所有的秀才皆是脸色大变,纷纷向着四周散去。
然而,为时已晚。
不知何时,数十名的衙役已经执着风火杖将这些书生围在中间,这些书生想要回到原先的位置,却发现已经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由更加慌乱。
终于,一众考官们来到了场上。
看着单佐堂和徐饶脸上的怒火,所有参与其中的秀才们,皆是忐忑不安,场面一时间变得无比安静,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审判的开始。
单佐堂做事稳重细致,环视了场上所有秀才一遍后,却并没有说话,而是将一名目睹了整个事情经过的衙役叫道身边细细询问着,当得知这些秀才们不是在围攻萧漠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怒火却丝毫不减。
这些秀才们为什么会对萧漠如此热情,单佐堂自然清楚。
追名逐利,如此而已!!
正因为清楚,所以单佐堂才更加愤怒。
追名逐利并没有错,但不能因此连文人的脸面都不要!!
在这个时代,随着文人的地位越来越高,文人们自傲之余,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越来越高,除了学问、见识等这些基本条件外,风骨、声誉、气质等因素也是一个文人能否得到世人尊敬的重要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楚朝才会有别于历史上的其他朝代,在州试中,除了基本的笔试之外,还特意加入了面试这一项。
很显然,面试虽然还没有开始,但眼前的这些秀才们,已有大半被淘汰了。
单佐堂冷冷的环视了那些被衙役包围在中间的秀才们,强自压着怒气,缓缓说道:“谁能告诉我,你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所有人皆是胆寒若惊,无人敢于回答。
单佐堂随意指着一名被衙役围住的考生,说道:“你来说。”
那名考生面色涨红,好半天后,才说道:“参加州试中的面试。”
“我还以为你们当真以为今天是游山玩水了。”单佐堂冷冷说道。
再次环视了一众书生一圈,单佐堂突然怒喝道:“就算是在游山玩水,像你们这般样子,有成何体统!!??读书人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我楚朝以文人治天下,如若天下文人都像你们这般,我大楚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喘息片刻后,单佐堂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挥手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告诉云州学府,希望你们的师长们会在下次州试之前,能让你们明白什么叫文人进退之道。所谓面试,就是为了考核你们的风骨、人品、性格、风貌。很可惜,在这些方面,你们都不合格,现在你们都离开吧,这次州试你们已经落榜了。”
随着单佐堂的话声落下,所有人皆是哗然。
面试还没有开始,就一口气淘汰了近四十名秀才,这可是恒古未有的事情!!
所有人都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单佐堂,然而单佐堂面色坚定,丝毫不理会一众秀才的哭求,也丝毫都不顾虑他这般做会引起怎样的后果,甚至丝毫不顾旁边徐饶的眼色。
另一边,无数哭闹的读书人之间,看着不远处的单佐堂,萧漠眼神中却满是欣赏。
来到这个时代,萧漠已经接触了不少大有名气的文人,也接触过不少六品以上的高官,但在萧漠看来,无论是世人眼中所谓的大家,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从他们的能力上来判断,或许都是一个很好的学者,他们所做的诗词精妙,所写的赋律优美,但让他们处理民生家国之事,却毫无出众之处,只知“以圣人之言教化天下”,即使萧慎言和朱瑞德也是如此。
而这个单佐堂,在下决定之前,能先行细致了解情况,证明为人稳重,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却又能毫不犹豫的将近四十名秀才从州试中除名,作风更是果断。甚至刚才的那番训话,竟是颇有一番后世军人的风范,萧漠这些日子以来所接触的官员中,单佐堂是唯一一个符合他心中“能吏”标准的。
可惜,从嵩山书院送来的情报来判断,这个单佐堂是丞相张谦一手提拔,是张谦最为忠心的门生之一,据传张谦本来准备让单佐堂为他控制更为重要的吏部,却因为佐灵辅等人的被贬,为了稳住其在礼部的势力,才无奈调任单佐堂为礼部侍郎。
虽然这次州试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萧漠都要称呼单佐堂为“老师”,地位与朱瑞德同等,但因为单佐堂派系的缘故,萧漠与单佐堂之间的关系,却绝不会像与朱瑞德那般亲密了。
在萧漠遗憾的叹息中,一众衙役们也不理会那些秀才们的哭闹,强押着他们离开了。
萧漠并没有打算为这些秀才求情,他很清楚,在这次州试中,单佐堂等人之所以会确保萧漠获得会元功名,仅仅因为形势所迫罢了,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卖萧漠面子,更不代表单佐堂等人会畏惧讨好萧漠。
毕竟,萧漠至今也只是一介布衣罢了。
而在萧漠叹息的同时,随着大量考生被驱离,场上剩下的考生已是不足三十人,看向单佐堂的眼光满是复杂,即兴奋又害怕。
兴奋是因为场上考生数量大减,他们的机会自然大增。害怕却是因为这个单佐堂似乎为人做事极为严厉,之后的面试,恐怕不大好过。
看到身边的肖桓、范贯也皆是如此神色,萧漠笑道:“两位兄长不必担心,你们这次必然能获得举子功名的。”
听到萧漠所言,肖桓范贯皆是疑惑的向着萧漠看去,不明所以。
萧漠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事实上,在州试开始之前,除了萧漠已经注定获得会元之名之外,还有三个人也注定会获得秀才功名。
这三人分别是周靖人、肖桓和范贯。
因为去年云州州试的事情,周靖人的文人风骨、肖桓范贯两人的刚正,早已传到楚灵帝耳中,只要三人能通过最开始的笔试,之后的面试,只要别犯太大的错误,单佐堂无论如何也会让三人通过的。
然而,萧漠却并没有预料到,这次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会给他的将来带来多么大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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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会元之名(中).
当所有的事情皆是结束之后,真正的面试终于开始了。
面试在老顶山上进行,众考生皆是随在一众考官之后,沿山而登。
这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大山,又名为百谷山。占地方圆三千余倾。
“这老顶山从北向南由五个山峰组成,所以又叫五顶山。这五个山峰依次叫老顶、南顶、玉皇顶、奶奶顶、新顶。《太平寰宇记》载:‘百谷山与太行、王屋皆连,风洞泉谷,崖壑幽邃,最称佳境,昔神农尝百草得五谷于此,因名山建庙。’”
当面试真正开始的时候,单佐堂反而显得和蔼可亲,丝毫不见之前那般严厉果决的模样,一路上也不摆架子,与剩下的二十余名学子一同徒步攀山,路上不断向一众考生解说着老顶山的种种传闻和消息,看他的样子,对脚下这老顶山,似乎竟是要比居住在云州内的这些考生学子们还要熟悉。
反倒是另一边的徐饶,或许是因为之前单佐堂一口气将近四十名考生除名的缘故,一路上皆是皱着眉头,很少说话,默默想着善后事宜。
单佐堂的官职毕竟在他之上,所以虽然不满,徐饶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而一众考生自然知道这是给单佐堂留下印象的大好时机,于是也皆是争先恐后的将自己所闻所知当众讲出,一路上倒是其乐融融。
真正的实力者,比如萧漠、比如周靖人,一路上却是很少发言,只是默默的看着风景。
虽然在云州居住了已有三四年的时间,但萧漠对这老顶山却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欣赏风景之余,也只是笑吟吟的听着众人的讨论。
然而,这老顶山高约四百丈,众人虽说并不一定非要登到其巅峰处,但一路爬山,却也颇觉劳累,渐渐地,众人的话语也少了起来,有许多体力不支着,更是渐渐更不上队伍。
萧漠这些年来勤练“五禽戏”,身体比三年前大有好转,但连续徒步登山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却也渐渐觉得疲惫,还好旁边有邓尚全扶着,否则恐怕不免落在队伍后面。
抬头向前看去,发现一众主副考官虽然也是脸带疲色,但却是目光炯炯,不断的打量着登山的一众考生学子的表现,何人脸色不耐,何人神情暴躁,何人在呼喝仆从书童搀扶,尽落眼中。
萧漠不由微微一愣,随即恍然,恐怕这也是面试中的一道考核了。
想到这里,萧漠不由微微点头,如果用人英明,这种考核方法确实能在考核出考生的品行、为人甚至身体状况。然而,毕竟是人为测试,主观因素太过明显,其间可动的手脚,实在是太多了。能否发挥其应有的功效,完全取决于考官的操守道德,似乎也并不保险。
想着想着,萧漠却不由失笑摇头,这些事情,似乎还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
好不容易,众人终于登到半山腰处。
在这里,有一处清泉,名为百谷泉,亦名神农泉。不远处更有小溪相引,而一众考官考生之间的文人应和,少长聚会,正是在此举行。
在溪边依次落座之后,单佐堂指着身边之泉,笑着问道:“这泉水倒是清澈……”
单佐堂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听一名考生摇头晃脑道:“《潞安府志》云:‘百谷泉,在百谷山神农庙前,砥石涌泉,寺僧引为伏流,注为塘,由螭口飞下大壑,注石子河,味甘。’确是清澈。”
看到单佐堂随意的一句话,竟是被这位急于表现的考生引申到《潞安府志》,所有人皆是不由的哈哈大笑,即使那名发言的考生,也是尴尬脸红,讪讪失笑。
不过,因此一来,面试开始后那种紧张的气氛倒是被冲散许多
单佐堂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只是拍了拍手,旁边一众衙役突然抬来了数具箱子,众人好奇的引颈而看,却见箱子内竟是放着数十艘小船,大约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制作精良,栩栩如生。
“历来州试中的面试,都是我等文坛之间的一件雅事,无关老小,只看才情。既是如此,那么我们在这里也不必太过严肃,不妨做一个小游戏。这里有六十七艘小船,内中有着六十七道题目,我将这些小船飘于水上,小船游走间,各位才俊可自行拿去,每人可抽取其中一道题目,以题目为题,或作赋,或作词,或谱曲,甚至可以讲一段与题目有关的古今之事,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自行展示才情,各位以为如何?”
听到单佐堂这么说,一众考生自是轰然应是。
单佐堂虽说只是游戏,但一众考生皆是知道,这是面试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考察一众考生的才情和机智,所以皆是不敢大意。
不过,好在这个题目范围极宽,题材也诗不限,所有考生最擅长的能力皆可发挥,倒是无人面带难色。
接着,就见那单佐堂和一众主副考官们亲手将这些小船一只只放入水面,随着溪水流动,小船沿着溪边不断的向着一众考生飘来。
见到小船后,坐于前面的考生纷纷将之从水中捞起,拿出船内的折纸,或面带喜色,呼唤书童笔墨伺候,或是苦笑摇头,将折纸放好后,再次将小船放入水中,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题目。
而坐于后面的考生,则是面色急切,恨恨瞪着那些坐在前方不断挑选的考生们。
萧漠的位置靠后,却也并不着急,只是悠然的与旁边的肖桓、范贯等人闲谈着,当一首小船飘至萧漠面前时,邓尚全连忙将之捞起,捧到萧漠面前。
萧漠之前曾看到,之前这首小船曾已被六七名学子捞起,但待查看了内中的题目后,却是面色古怪,似喜似愁,最终却还是咬牙将之放回水面。
萧漠心中好奇,将内中的折纸打开一看后,终于明白那些考生的神色为何会如此矛盾了。
只见船内折纸之上,用一笔端正的小楷写着一行字。
“老顶山之行,所言所行所表,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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