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文名渐扬(上)
当萧漠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之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
县试之后,萧漠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从床上爬起身来,转头向周围环境看去,萧漠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客栈之中,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已经拭擦了一遍,衣服也被更换过了,之前那种刺鼻的臭味,也不再明显。
但自己被搬回到了房间之中、被拭擦了一遍身体、更换了衣服,这所有的一切,竟然毫无知觉,这让萧漠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自己竟然累成了这个样子?
萧漠摇了摇头,同时,腹中雷鸣,不断提醒着萧漠它需要进食。
“霁睿……”
萧漠习惯性的扬声叫道。
下一瞬间,推门声响起,但进入房中的并不是王霁睿,而是邓尚全。
只见邓尚全恭谨的来到萧漠的身前,把手中的一杯温水递到了萧漠面前。
萧漠早就觉得嗓子干哑,连忙举杯将之全部喝下,身体总算是舒服了很多。
待萧漠喝完水后,邓尚全轻声问道:“少爷,王霁睿他还在休息,恐怕不能来服侍您了。您现在休息的如何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还是端到房间里来吃吗?”
听到邓尚全的询问,萧漠微微皱眉,看着邓尚全问道:“你早就猜到我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邓尚全点头,答道:“我知道少爷您在参加了县试之后,一定会非常的疲惫。所以在给您准备的参汤中,加入了一些安神的药物,按照药量,估摸着这个时候您就应该醒来了,所以早早的准备了一番。”
听到邓尚全的话,萧漠不由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之前被邓尚全擦拭身体、更换衣服的时候自己毫无知觉,原来竟是被下药了。
虽然邓尚全这么做或者本心是出于好意,但萧漠却很不喜欢,这让他有种自己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的感觉。
当然,或许在邓尚全的心中,萧漠的形象就是如此。
只见萧漠深深的向着邓尚全看去,而邓尚全却似乎不明白萧漠为何而生气,垂头不敢与萧漠对视。
良久之后,萧漠终于开口了。
“我不管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我和嵩山书院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合作,而不是上下附属,既然嵩山书院把你送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下人。我不喜欢下人做什么事都瞒着我私动手脚,这一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那么我就把你赶回嵩山书院去,明白了吗?”
听到萧漠的话,邓尚全脸色微微一白,低声答道:“明白了。尚全从此绝不会再犯。”
萧漠点了点头,也不再逼,只是说道:“好了,我就在这里吃饭吧。把霁睿也叫起来,长时间空腹睡觉对身体并不好。”
吃完饭后,萧漠洗涮了一遍,只觉得浑身舒爽,县试那可怕的经历总算是离他而去了。
当萧漠从浴室回到房中之后,却见邓尚全和王霁睿正在房中收拾着,县试即已结束,那么三人也就要赶回到单县了。
萧漠看着忙碌中的两人,只觉得无事可做,于是坐在桌边,向着王霁睿问道:“霁睿,你考得如何?”
本来这个问题萧漠早就想问的,但之前看王霁睿的神色,似乎满是失落,以为他发挥不好,于是一直忍到现在。
果然,听到萧漠的询问后,王霁睿脸色微微一黯,答道:“经义没什么问题,但论策和律赋我都答的不算很好。”
听到王霁睿的回答,萧漠不由一笑,因为以王霁睿的性子,只要没有超常发挥,在他那里的定义皆是“不是很好”,于是萧漠宽慰道:“你不用担心,以你的学识,一场县试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在那种环境中应试,估计能发挥好的人寥寥无几,你能正常发挥,就已经是不错了。”
听到萧漠的话后,王霁睿的神色总算稍稍舒缓了一些。
就在这时,邓尚全来到萧漠身边,说道:“少爷,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天清晨我们就可以返回单县了。”
萧漠点了点头,伸展了一下懒腰,窗外天已漆黑,但萧漠因为已经睡了一整天的缘故,此时却是毫无睡意,一时间却是有些无所事事。
想起县试结束之后与邓尚全之间的交谈,萧漠问道:“对了,回去之后我要跟你学一些拳脚功夫吧?你学武多少时间了?”
邓尚全答道:“从六岁时就已经开始练习了,不过我天赋不好,所以在这方面没练出来什么,只不过能应付几个小毛贼罢了。”
听到邓尚全的回答,萧漠却突然想起自己等人在赶来长子县之前,吴构来访,邓尚全却是能够提前发觉的情景,知道邓尚全的武艺应该不仅仅只是能对付几个小毛贼而已,除非那几个小毛贼也皆是身怀武艺。
“那你准备教我些什么功夫呢?”
萧漠也不拆穿,只是问道。
“少爷您先天体弱,并不适合练武,教您些拳脚功夫,只是为了养生罢了。在这方面,我只会一套五禽戏,所以打算将它教给少爷您。这种功夫着重于防病、治病、延年益寿,属于医疗气功,少爷您如果长期练习,对身体大有好处。”
听到邓尚全的回答,萧漠心中大感兴趣,对于修习高深武艺这类的事情,萧漠向来就没有兴趣,但这具虚弱的身体却早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而五禽戏在后世也确实是一套大大有名的养身功夫,只是传承早已不全,却没想到邓尚全竟然曾有修习。
“既然如此,既然我们现在也无事可做,你就在这里先教我一些吧。反正五禽戏这类功夫也不需要太大的空间。”
听到萧漠的话后,邓尚全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搬开客厅里的桌椅,开始传授萧漠五禽戏里的几个最基本的架势。
而王霁睿在一边看着有趣,却也跟着学了起来。
就这样,跟着邓尚全学了一个多时辰五禽戏后,出了一身热汗身体疲惫的萧漠,躺倒床上后,总算可以睡着了。
而就在萧漠跟着邓尚全学习五禽戏之时,另一边,长子县学府之内,主考官朱瑞德则是带领着几名副考官,开始评判考生的答卷。
第三十章.文名渐扬(中)
当萧漠回到单县十日之后,在朱瑞德等人的熬夜辛苦之下,近千份考卷终于全部评判了出来。
相比较其他这个时代的其他文人而言,朱瑞德面容方正,浓眉大眼,神色严肃,少了三分文采飞扬的得意与风liu,却是多了七分儒者的庄严与认真。
这也是朱瑞德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最大的不同,他做事太过认真了,认真到身边所有人都受不了的程度,再加上他那古板守旧的性格,使他虽然在儒生间声望颇佳,却少有人喜欢与他相处。
此刻,朱瑞德的神色却是比往日更加的严肃,因为他即将要和其他四名副主考一起,决定在这一次长子县的县试中,头名解元的归属。
在他的面前,正有五份糊了名字的答卷摆放在一起,正是近千名考生中,经过最初的评判,各方面成绩最高的五份答卷。而头名解元的归属,就要从这五份答卷中产生。
“各位,这就是这次长子县县试成绩最好的五份答卷,各位来看看吧,决出个前后,然后我们好把名次给报上去。”
朱瑞德先是细细浏览了一番手中的五份答卷,然后抬头对着在他面前的四位老者说道。
期间,朱瑞德的目光,在中间的那份皆是以小楷书写的答卷上驻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本来,在楚朝举办科举之初,曾规定过考生必须要用特定字体书写的,但后来,随着读书人的地位愈加高涨,很多有声望的文人皆是认为此举太过压抑读书人的成长与个性,让读书人用自己不习惯的字体答卷,也难以发挥读书人真正的成绩。再加上每个人的字迹各异,即使字体相同,有心人依然能很容易就分辨出字迹的主人,这条规定实际上并无用处,所以最终这条规定还是被废除了。
而随着许多高官大员,乃至于皇家贵族皆喜“颜体”,为了讨好考官,应试之时考生也多以颜体作答。而此刻,在其他四份皆是以“颜体”书写的答卷衬托下,这份以小楷书写的答卷确实很显眼。
而朱瑞德面前的这四名老者,正是这次长子县县试的四名副主考官。
听到朱瑞德的话后,四名老者皆是点头应是,来到朱瑞德面前,拿起这五份考卷细细的检查了起来。
良久之后,一名面白无须的老者拿出那份以小楷作答的考卷,说道:“我觉得这份答卷最佳,事实上,经义一科单论背诵默写,所有考生的成绩相差不大,但他的成绩至少也能排到前十位,姑且不论,而论策这一项他却是写的最好,还有这篇律赋文章,也是文采飞扬,看似四平八稳,却又不失才气,从各方面的成绩上看,这份答卷理应排名第一。”
另一名老者接口道:“汝言兄所言甚是,我也认为这份答卷理应排名第一,但我与汝言兄看法不同的是,这份答卷除了各方面成绩皆能排名前列之外,这份答卷中还有一些新奇观点,让人眼前一亮,但与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读书人不同,这些观点虽然看似有些新奇,但细品后却又让人不由信服,由此可见这名读书人并不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的人,比如这里,论国安这方面,他那文兴与国定,教化四方的说法就很好。”
又一名老者笑着说道:“我与两位的观点相同,也同意这份答卷排名第一,只是我看中的是这个读书人的稳重,先不论他答卷中所展示的学业扎实,但看他能定下心来刻苦练习小楷,而不像大部分读书人那般用颜体取悦考官,就很值得赞赏。”
四名考官中,年纪最小的那名考官听到三人的话后,眉头却是不由的微微一皱。
本来,他心中的县试第一名是另一份答卷,但看到其他三名副考官皆是赞同这份以小楷书写的答卷后,心中却不由犹豫了起来。
最终,想到自己在这里资历最低,也不想得罪其他三名副考官,于是也缓缓点头道:“三位兄长所言甚是,我也认为这份答卷理应获得第一。”
听到四名副考官的回答,朱瑞德缓缓的点了点头。
眼前的五份答卷,皆是从近千份答卷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可以说选哪一份排名第一都可以,其中朱瑞德又最看好其中两份,而这份以小楷所写的答卷,正是其中之一。
本来朱瑞德还有些犹豫,但听到四名副考官的意见后,却也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以这份考卷作为这次长子县县试头名了。现在我们启名抄录,把县试的名次都报上去吧。”
待朱瑞德和四名考官把这些考卷的名次排好后,朱瑞德缓缓撕掉那份排名第一的考卷上的糊名,只见上面写着“丁九号、单县、萧漠”的字样。
那名面白无须的副主考看到这一幕之后,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与另外两名副主考对视一眼后,翻了翻手中书册,然后抬头笑着说道:“恩,萧漠……找到了,单县萧漠,亲族保人萧念祖、朋邻保人郭平,年龄竟然只有十四岁。哈哈,瑞德兄,在你当主考的情况下,这还是第一次有年龄如此之小的读书人获得头名解元吧?”
朱瑞德听到萧漠的资料后,也是不由一愣,但接着却满脸严肃的说道:“我做主考,并不是以年纪定成绩,只要他真的有学识,别说只有十四岁,就算是只有四岁,该当解元就是解元。没有这份学识,就算是六十四岁我依然会让他落榜。汝言兄今后切莫再说这些,否则容易引人误会。”
听到朱瑞德的话后,那名面白无须的老者脸色微变,他不过是因为心情不错,想与朱瑞德开些玩笑,却没想到会引起朱瑞德如此回应,神色不由讪讪。心中暗骂道:“这个朱瑞德,老夫不过跟他开个玩笑,就如此较真,好像老夫要害他一样,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以后还是少相处为妙。”
所以说,朱瑞德在儒生间的声望,以及他身边少友的情况,并不是偶然的。
而就在长子县朱瑞德等人排完了县试名次之时,萧漠却没有关心自己这次县试的成绩,而是在单县的家中悠然的练习着五禽戏。
经过了十天的学习,现在萧漠已经不用跟着邓尚全练习了。
与此同时,根据和嵩山书院的约定,他也开始展开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第三十一章.文名渐扬(下)
五禽戏,分别是虎戏、鹿戏、熊戏、猿戏和鸟戏,每种动作都是模仿了相应的动物而成。
相传这套五禽戏是由东汉名医华佗模仿虎、鹿、熊、猿、鹤五种动物的动作所编创编的一套防病、治病、延年益寿的医疗气功,精妙无比,后世的五形拳等等对之也多有借鉴。
而后世的五禽戏,早已残缺不全不说,更是被人随意简化改变,功效早失,被称作新五禽戏。
而现在,萧漠正是在练习着华佗所传的传统五禽戏。
只见萧漠如鹤立般自然站式,手脚随呼吸间不断挥动着。吸气时跷起左腿,两臂侧平举,扬起眉毛,鼓足气力,如鹤展双翅欲飞;呼气时,则左腿回落地面,两臂回落腿侧。接着,左腿换右腿如法操作。如此左右交替各七次。最后,两臂又如鹤理双翅般伸缩各七次。
正是五禽戏中的鸟戏。
当练习完一遍五禽戏后,萧漠已是出了一身热汗,然而却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浑身的舒爽。
虽然练习五禽戏不过短短十日的时间,但萧漠却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改善,至少之前常常出现的无力、胸闷、头晕等状况已经越来越少了。
有感于此,练习五禽戏也如练习书法一样,成为了萧漠每日必做的事情。
看到萧漠练完,早在旁边等待多时的邓尚全快走两步来到了萧漠的身边,手中则端着放有热茶与毛巾的木盘。
萧漠擦了擦汗,喝了一口热茶后,向着邓尚全问道:“你回来了?通知了吴掌柜了吗?”
邓尚全尚未回答,萧漠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吴构的声音。
“哈哈,听到萧小兄弟的传唤,老哥我就立马赶来了,只是看着小兄弟练功甚事专注,就不敢出声打扰。”
萧漠转头一看,却见吴构早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却已不知等待了多长时间。
萧漠瞪了一眼邓尚全,然后对吴构拱手笑道:“传唤不敢当,只是这两日吴掌柜的书店生意兴荣,晚辈如果冒昧前去,恐被有心人猜出什么,无奈之下,只能让吴掌柜来这里一趟了,失礼之处,还请我掌柜的见谅。”
原来,在八天之前,《仙道求索》终于开始在吴构名下的各个书店内开始贩卖,单在单县之内,五百册竟是在短短三日间就被抢购一空,因为这次卖的是上中两册,所以许多人即使对这篇故事早已烂熟,却也赶去也来购买。
接着,在得知这篇故事竟然是由牛语贤做的序之后,更是引起了偌大的轰动,几乎单县内所有的读书人都赶到“崇文书店”询问购买,之前力挺这篇故事的肖秀才等人自然是扬眉吐气,而对这篇故事一直排斥抗拒的范贯等人,却是在肖秀才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失踪两日后,却还是托人悄悄的购买了这篇故事,一时间引为笑谈。
而这些日子,那些看完了中卷的读书人,以肖秀才为首,又赶到“崇文书店”询问下卷的消息,一时间好不热闹,但却也让萧漠不敢亲自前去寻找吴构。
而看吴构此时的神色,显然这些日子买卖不错,脸色笑容遍布。
看到萧漠的神色,吴构笑道:“小兄弟你不要怪尚全,是我不想打扰你练功,所以才没让他通知你的,听说小兄弟你从小就身体不好,那么也确实应该多练练五禽戏这类养生功夫,中途打断了效果不好。”
萧漠笑着点了点头,引手到:“吴掌柜的,书房请。”
两人来到书房落座后,邓尚全自然早已把茶水送上,吴构品了一口后赞叹道:“小兄弟你何时找来了这么一个书童,懂事而又手脚麻利,不错。”
萧漠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问道:“吴掌柜,这段时间生意如何?”
听到萧漠的询问,吴构脸上的笑容更加欢畅,说道:“一来是有语贤先生作序,二来小兄弟你写的故事确实好,这些日子买卖不错,尤其是这篇故事,卖得很好,第一批印刷了两万册,现在差不多已经贩卖一空了,我来之前正在催促店里的人加印。”
说着,吴构脸上露出了一些歉意,说道:“却也是这段日子太忙了,又身在德阳城,小兄弟你参加县试归来之后,老哥根本没来得起前来探望,还请小兄弟原谅。却不知小兄弟你这次考的如何?”
听到吴构的话,萧漠不由苦笑。
同样的话,这些天来萧慎言已经询问了无数次了。自萧漠归来之后,对于萧漠在在这次县试中所取得的成绩,萧慎言就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虽然明知道以萧漠的学识应该毫无问题,却偏偏忍不住担心,每次与萧漠谈话,都会忍不住把话题引到这方面,让萧漠实在有些承受不了。
“吴掌柜的客气了,在回到单县之初,就已经收到了吴掌柜接连几分厚礼,心意已到,知道吴掌柜这些日子繁忙,又哪敢埋怨?这次县试我自己感觉考的还算可以,但成绩如何,就需要考官来评定了,我是做不了主的。”
说着,萧漠却是从书桌上拿起了厚厚一叠稿子,递给了吴构,说道:“这次找吴掌柜,却是有感于前辈厚爱,无以为报,所以就再次写了一篇故事,送与掌柜。”
听到萧漠的话,吴构心中大喜,连忙接过,开始细细品读起来。
新的故事名叫《问仙》,与上一篇故事一样,也讲得是求仙问道的故事,只是主角由一个平凡少年,变成了一个皇亲贵族,而与上一篇故事相比,所展现的种种儒家观点,却是更加明显。
读完之后,吴构赞叹道:“好故事,不知小兄弟这篇故事售价几何?”
萧漠笑着摇头道:“这些日子吴掌柜前后送给晚辈的礼物已不下五六十贯,这篇故事自是晚辈送给吴掌柜的,哪里能再与吴掌柜的要钱?”
吴构摇手,说道:“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这样又如何使得。”
说着,吴构刚准备说一个价钱,却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指着萧漠身后的书桌问道:“小兄弟,那又是何物?”
第三十二章.媚上中庸.
“小兄弟,那又是何物?”
吴构指着萧漠身后的书桌,好奇的问道。
萧漠转头一看,却见吴构所指的是一叠遍布字迹的稿件,刚才萧漠交给吴构的那篇《问仙》,就是放在这叠稿件旁边。
显然,经过了上一篇故事的大卖,对于萧漠所写的任何东西,吴构都极为动心。
“这些并非故事,只不过是我闲着无事,夸夸其谈的一些妄言罢了。”
萧漠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把这叠纸张抵到了吴构的面前。
吴构接过,低头一看,脸色就是一变,手一颤,险些把手中的稿件跌落。
只见这叠稿子最上面,所写的题目是《中庸新解》四个字。
也怪不得吴构会被吓了一跳了,现在楚朝虽然文化兴盛,文人地位极高,也历来讲究百家争鸣,提倡文人在学问一途畅所欲言,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罢了。
要知道,从古自今,在文人的圈子中,历来最为重视排资论辈,吴构身为书商,出版过不少文人所写的《四书注》、《五经解》之类的书册,但这些文人莫不是已有了进士以上的功名,并在文人圈子中混了多年的资历,早已小有名望。
而萧漠现在不过是刚刚参加完了县试罢了,竟然敢写这种东西,没人看也就罢了,如若被人注意到,恐怕“只会夸夸其谈”、“好高骛远”、“不知所谓”、“不自量力”这类评语就要将萧漠淹没了。
所以,即使吴构再看好萧漠的前途,此刻也没有替萧漠将这本书印刷贩卖的打算,无论是为萧漠的将来,还是为他自己书局的声誉。
从满脸讪讪的吴构手中接过了这篇《中庸新解》,看着吴构有些不知该如何将话题持续下去的样子,萧漠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份《中庸新解》只是萧漠本身的一次尝试,并没有交给吴构大量印刷贩卖的意思,更何况,对于这篇只写了不足一半的《中庸新解》,萧漠本身也并不满意。
吴构犹豫了一下后,迟疑的说道:“萧小兄弟,莫怪老哥交浅言深,老哥我学问不精,并不知这篇《中庸新解》究竟写的如何,当然,以小兄弟你的天赋,其中必然会有可取之处,但现在你确实还不适合写这些东西,时机未到。如若小兄弟你能考取进士功名,不用小兄弟你说,老哥也会倾尽全力为小兄弟你扬名,但现在……”
显然,吴构错以为萧漠之所以会将《仙问》免费送给他,只是为了让他大量印刷贩卖这篇《中庸新解》,为自己扬名。
这确实是现在很多读书人的常用手段。
萧漠笑着摇头道:“吴掌柜误会了,这篇东西不过是晚辈写出来自娱自乐罢了,并没有想要过要大量印刷贩卖贻笑大方,晚辈这次与吴掌柜的相约,只是为了将这篇《仙问》送予掌柜而已。”
听到萧漠这么说,吴构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不由尴尬一笑,连忙说道:“这怎么可以?再商言商,我怎么可以白要小哥的故事呢?也不怕实话告诉小兄弟,上一篇故事,已经让老哥我赚了不少了。”
萧漠再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前次之所以将那篇故事卖给吴掌柜,只是因为家中钱财窘迫,不得已而为之,现下我钱财不缺,也就不在做这般事情了,不过虽然这篇故事赠与了吴掌柜,但其中有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还要请吴掌柜的答应。”
“小兄弟请说。”
“我的身份不得泄露,这点吴掌柜早已知道。此外,据我所知吴掌柜的书局遍布海内,在京城也有两家书局。这篇故事,还请吴掌柜在将来贩卖时,着重在京城范围内多多宣传,最好能让京城内所有人都知道这篇故事的存在?”
听到萧漠的要求,吴构心中不解。
据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萧漠的交往,吴构觉得萧漠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尤其对于这些故事会给所带来的种种名气与收益,萧漠从不在意,也不希望其它人知道他就是自扰居士的事情。为何此次竟然要求自己在京城范围内多多宣传?难道萧漠不知道京城权贵极多,势力极大者不计其数,这么做很有可能引起那些权贵的注意,进而暴露他的身份?
但看着萧漠那一如既往的沉静神色,吴构知道萧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也不便询问,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吴构却不知道,萧漠之所以会写这篇《仙问》,并不是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名气,只是为了引起京城中那位至尊无上存在的注意。
与上一篇故事不同,这篇《仙问》无论是主角那皇亲国戚的身份,还是为人处世的种种特性,又或者是故事中主人公的种种遭遇,都是萧漠根据嵩山书院所给他的一些关于当今圣上的偏好性格而写,准确的说,这是一篇根据当今楚朝皇帝量身定做的故事,只是为了能最大限度的引起这位陛下的注意与好感。
可以说,萧漠所写的第一篇故事如果是这篇《仙问》,所引起的反响绝不可能像《仙道求索》那般强烈,对于普通读书人而言,这篇故事即使再过新奇,也不可能会有太大的共鸣和代入感。毫不客气的说,这只是一篇专门针对如此楚朝皇帝的媚上之作。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萧漠才让吴构重点在京城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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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吴构虽然收下了萧漠的这篇故事,但在事后却派人送来的百贯钱财,说是提前送给萧漠得到秀才功名的贺礼。
对于这笔钱财,萧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邓尚全收下了。
现在萧漠自己的钱财,大部分都交给了邓尚全处理,抛开邓尚全的出身不论,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管家和仆从,钱放在他的手中,往往能用最小的花费产生最大的作用。而无论是萧漠还是萧慎言,在理财这方面都不算是好手。
而萧漠自己,却是静下心来,继续研究着自己所写的这篇《中庸新解》。
既然将来注定要被嵩山书院推到最前方,去吸引楚朝皇帝和无数高官贵族的注意,从本意的低调走向不得已的高调,那么为了自保,萧漠只能让自己更加高调一些,高调到在将来大部分对手都不敢随意对付自己的程度。
而在这个文人至上的时代,没有什么会比成为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儒学大家更为高调的事情了。像司空敏,只不过是一个书法家,“颜体”写的很好而已,就能获得偌大声望,甚至在获罪之后,最多也不过得到一个贬为平民的惩戒,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在这个时代,虽然不像宋那般有着“誓不杀士大夫”的规定,但如果能成为一个有名望的顶尖文豪大家,那么从某方面来说,就等于已经获得了一面免死金牌。
所以,无论是萧漠,还是嵩山书院,都不满足萧漠只写几篇哗众取宠的新奇故事成名。所以萧漠才想到了要写这篇《中庸新解》。
之所以选择四书中的《中庸》,却是萧漠有过慎重考虑的。
在与嵩山书院合作之时,田茂林曾经提议过,让萧漠将自己的种种观点总结起来,出书立传,好博得大量的名气与声望,将来也能更顺利的进入楚朝庙堂核心之内。
萧漠本来也是准备这么做的,但这些日子尝试之后,却才发现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要知道,萧漠虽然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近千年的见识,在后世那网络通达、信息爆炸的时代,所获得的知识量远比这个时代的人多,而这些年来萧漠也开始初步将自己后世的见识与这个时代的环境相结合,并融入到种种儒家学说之中,但以萧漠现在的学识,还远远没有达到一代儒学大家的程度,而虽然多了近千年的见识,但这些见识却太过零碎,两者根本无法系统的整合起来以达到著书立论的地步。
虽然有嵩山书院的帮助,这些缺陷很容易补足,但萧漠并不想让自己太过依赖嵩山书院,那样的话将来更难摆脱嵩山书院的控制。
所以萧漠想到了四书中的《中庸》。
在后世,所谓“中庸之道”,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四书中的《中庸》,在整个儒家学说中,也占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在后世的种种讲坛、论文中,谈及儒家,必然会涉及到大量《中庸》中的理论,从某方面来说,《中庸》一书就代表着整个儒家。而“中庸之道”,更是后世所有华人的为人尊则。
可以说,萧漠在后世的种种见识中,能在这个环境中能被所有人接受的,关于《中庸》的理论无疑是最为全面也是理解的最为深刻的。
只不过,历史上《中庸》的地位提高,还是北宋后期的事情,而在楚朝,《中庸》一书依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地位如同四书五经的附属一般,比如萧漠这次参加县试,关于《中庸》一书的内容就极少。
可以说,萧漠写这篇《中庸新解》,不仅最容易发挥自己的优势,而且也最容易获得成就和声望,并且也不容易被他人找出破绽和漏洞。而《中庸》原本在后世就是皇权统治国家的理论基础之一,所以萧漠也不怕会因为这本书招惹什么麻烦。
不过,即使如此,萧漠在写这篇《中庸新解》时也是觉得极难,县试结束后,萧慎言有意让萧漠放松一段时间,所以并没有继续给萧漠授课,而在这段时间里,萧漠除了一篇《仙问》,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篇《中庸新解》上面了。
可惜,整整十天时间,萧漠几易其稿,只完成了不足三分之一,而且萧漠依然很不满意,如果再修改,能有十分之一答道自我满意的程度就很不错了。
据萧漠估计,这篇《中庸新解》如果想要彻底完成,至少要等到一年之后了。
在这篇《中庸之道》中,萧漠除了提出“天道与人道合一”、“天性与人性合一”、“理性与情感合一”的新中庸之道外,还着重于阐述“过犹不及”的观点,却是萧漠有感于楚朝一味的提倡文人治国,使文人太过势大,心有感触,虽然自己无力改变什么,但萧漠对现在安定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楚朝就此衰落甚至步入乱世,所以希望这篇文章能让一些人有所感触。
当然,萧漠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但并不想因此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只是把“中庸之道”的种种理论提出,加入了一些后世的观念,并以自己的见解来解释,至于将来读这本书的人能不能由此联想到楚朝的现状,就不是萧漠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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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书法、练习五禽戏、修改完善《中庸新解》……
就在这种单调而又充实的生活中,不知不觉,自萧漠县试结束,已有二十天的时间。
这一日,萧慎言来到萧漠的书房中,看到萧漠依旧在专心致志的拿着一摞布满字迹的纸张皱眉苦思着,不由不快的哼了一声。
萧漠再次写仙侠故事的事情,萧慎言已经知道了。但在得知萧漠之所以写这篇故事与嵩山书院有关之后,也就不管了,只希望萧漠在这方面不要太耽搁时间,能依然专心的跟他读书。
此刻,见到萧漠的样子,萧慎言还以为萧漠这些天来依然在浪费时间构思那些无用的故事,而且还如此专注,自然大为不快。
漫步走到萧漠身前,但萧漠太过专注,却是根本没有发现萧慎言的到来。
低头一看,却见在萧漠的书桌上,密密麻麻的堆积着无数密布字迹的纸张,但大部分却是被勾画掉大半的废稿,萧慎言叹息一声,随手拿起几张读了起来。
“咦!!??”
突然,萧慎言似乎发现了什么,身体一震,神色也不由的从最先的随意变成了无比专注,开始专心致志的品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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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闯入到单县之内,毫不迟疑的,快速的赶到的县西“崇文书店”前。
骑士滚下马后,满脸兴奋的冲入到“崇文书店”后院。
此时,吴构正在后院内细细品读着萧漠所写的《问仙》。
故事依然精彩,但主要的问题是,这篇故事涉及到了大量皇家的内容,主角本身更是一个禅位的皇亲,这样一来,这篇故事不仅不像上一篇故事那样,因为主角是一个平凡书生,所以可以引起大量读书人的共鸣与认同,而且还容易招惹麻烦。
但这个问题吴构虽然已经对萧漠建议了许多次,但萧漠却丝毫没有修改的打算,而且还让吴构保证不能擅自修改这篇故事的丝毫。
“不过,趁着上一篇故事的东风,这篇故事还是能赚不少钱的。”
在确定这篇故事中确实没有什么会招惹麻烦的内容后,吴构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那名骑士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吴构面前,口中喊道:“掌柜的,县试的榜单出来了!!”
第三十三章.解元之难(上).
“掌柜的,县试的榜单出来了!!”
听到骑士的呼喊,吴构马上就从梨木椅上站起身来,急声问道:“那萧漠那中了?排在多少名?”
事实上,这名骑士是吴构在事前专门派到德阳城去等待县试榜单的。他把萧漠看成了自己的一项重要投资,对于萧漠在县试中所取得的成绩,他甚至比萧漠本人还要关心。而他身为云州有数的大商人,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驻留在小小的单县中,就是为了等待萧漠的成绩,并趁机进一步拉近与萧漠的关系。
那骑士不断的喘息着,因为来的太急,一口气没喘过来,竟是憋得脸庞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构连忙把桌上的茶水递给这名骑士。
骑士一口气把茶水喝下,气息终于匀称了,大声说道:“中了,那萧漠中秀才功名了。”
“多少名?进前二十了吗?”
吴构又问道。
这才是吴构真正关心的,楚朝能得秀才功名者不计其数,一个秀才功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举子和进士才是文人真正的分水岭。
而只有在县试中名次靠前的秀才,才因为其本身的潜力而被众人看重。而萧漠也只有进入县试前二十名,才能达到吴构的期望,也才有进一步投资的价值。
“头……头名解元!!那萧漠中的是头名解元!!”
听到这句话,反而让吴构呆住了。
吴构虽然对萧漠期望甚大,但却也很清楚,萧漠现在不过才十四岁而已,本以为他只要能进前二十名就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却从未想过萧漠竟然会以区区十四岁之龄,在第一次县试中就获得了头名解元。
这次长子县县试共有近千名考生参加,其中大约会有两百人左右获得秀才功名,朱瑞德虽然为人严厉,但这个数字也不会相差太多。而头名解元,只有在近千名考生中,在近两百名秀才中,各方面成绩皆是佼佼者才能获得!!
头名解元的荣耀,基本上已经能抵得上一个举子功名了。
事实上,绝大部分能在县试中获得头名解元的读书人,在最后都能获得举子功名,甚至进士功名也是可以想象的。
良久之后,吴构身体一震,终于反应了过来,又向骑士问道:“榜单到了吗?”
骑士答道:“我按照您的吩咐,一看到榜单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发往单县的榜单应该还在半路上,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来到单县。”
听到骑士的话后,吴构毫不迟疑,扬声喊道:“俊子!俊子,你快过来!!”
很快的,书店伙计就来到了吴构面前,问道:“掌柜的,什么事?”
吴构急声问道:“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
“再多准备一倍,再把店里收藏的那本唐版古书带着,跟我到萧家去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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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当萧漠终于从苦思中回过神来之时,抬头一看,却见萧慎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此刻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个不停,眼神中竟然带着狂热的味道。
萧漠小心翼翼的呼唤道:“四爷爷?”
萧慎言现在的这般神态,显然把萧漠吓到了,
“漠儿,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萧慎言却不知道萧漠的想法,只是急切的问道。
萧漠恍然,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写的,都是一些我最近在看《中庸》时所偶然想到的东西,只是我的学识太差,很多东西总是写不到位,也一直不能将所有的想法系统的整合在一起。”
再得到萧漠的确认后,萧慎言脸上满是狂喜之色,却是连连摇头,说道:“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根本没想到你竟然能在《中庸》一书中有着如此见识,虽然尚不知道你的整体想法,但单看了你的一些废稿,就已经让我对《中庸》一书的看法大为改观了,如果你真能把这些观点全部整理出来再出书立传……”
说到这里,萧慎言顿住了,却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萧漠将来的成就。
之前,萧慎言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读书人都一样,对《中庸》一书并不重视,这些年来为萧漠所布置的作业中,几乎没有涉及《中庸》的。而萧漠之前所写的种种论策,虽然多有让萧慎言拍案叫绝的观点,但却远不如这篇《中庸新解》来的精妙和震动。
萧慎言完全能想象,当这一篇《中庸新解》一旦彻底完成并面世后,会给世人带来怎样的震动。
听到萧慎言的赞许,萧漠却苦笑的摇了摇头。
《中庸新解》问世后在文坛中会引起怎样的轰动,萧漠自然知道。
事实上,另一个时空的朱熹,就是很大程度上仗此成名,他所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就是以《中庸》为基础。而萧漠所写的《中庸新解》,只不过不像朱熹的理论那般极端而已。
可以说,《中庸新解》一旦面世后,被世人所承认是肯定的,甚至不会产生太大太长时间的争论。
之所以有这个结论,并不是萧漠太过乐观。
先不说嵩山书院的支持,这篇《中庸新解》是萧漠两世见识的结晶,在理论方面确实无可挑剔,而且完全符合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价值观。
更重要的是,到了楚朝这个时代,《中庸》一书地位的提高已经是必然的趋势,各方面条件皆已经符合,而萧漠的《中庸新解》,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而最为关键的是,《中庸》本就是后世王朝统治天下的理论基础,萧漠的《中庸新解》一出,必然会引起所有统治阶级的欢迎。
但现在萧漠苦恼的是,想要将自己脑中的种种见识与想法系统的整理出来,并与这个时代的儒家理论相结合,对现在的他而言,期间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看着眼前的萧慎言,萧漠突然眼前一亮,向萧慎言问道:“四爷爷,你帮我旁证怎么样?”
所谓旁证,就是指用一个理论证明另一个理论的正确性,比如现在萧漠现在所写的《中庸新解》,就需要用《孟子》、《论语》、《大学》等等书籍中所提到的理论进行旁证。
在写《中庸新解》期间,限于学识,除了整理自己脑中的学识,并与这个时代的儒家学说相融合这方面之外,对《中庸新解》进行旁证,就是萧漠最为头疼的事情。
本来,在萧漠看来,对于自己的要求,萧慎言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才对,毕竟自己是他的族孙,而《中庸新解》一旦面世,对萧慎言也有很大的好处。
却没想到,在听到萧漠的要求后,萧慎言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就满脸严肃的说道:“绝对不行!!”
第三十四章.解元之难(中).
“绝对不行!!”
听到萧慎言的拒绝,萧漠不由一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萧慎言满脸严肃的解释道:“我可以在其他方面尽我所能的帮助你,比如查漏补缺,校正等等,但在旁证这方面,你必须一个人来完成。这篇《中庸新解》意义非凡,旁证所涉及到的东西方方面面,繁杂诸多,各家经义更需要熟读引用,如果我来帮你进行旁证,固然能让你在一段时间内轻松许多,进度也会大大加快,但对你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说话间,萧慎言拍了拍萧漠的肩膀,缓缓的继续说道:“实际上,完成这篇《中庸新解》,对你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亲自只有去旁证,期间固然需要查询无数资料,或许艰难无比,但这种经历,却能极大的促进你的学识。而当你能真正的独立完成这篇《中庸新解》的那一天,你就会发现,你对儒家经义的理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不止一个境界,而到了那个时候,哪怕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教你,你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参加殿试了。”
萧漠却摇了摇头,看着萧慎言,认真的说道:“四爷爷,我想让你与我一起完成这篇《中庸新解》,并不是为了偷懒,而是想让您获得您应得的名望,四爷爷,我很清楚,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情,您现在的成就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举子,而这篇《中庸新解》,正是为您正名的一个大好机会啊。”
听到萧漠的话,萧慎言不由一愣,却没想到萧漠这般决定竟然都是为了自己,定定的看着萧漠良久,心中不由大为感动。
但萧慎言最终却还是拒绝道:“这篇《中庸新解》是你的想法,所有的荣耀也都应该是你的,四爷爷我怎么能偷自家孙儿的名气?更何况,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对我而言,所谓的名气声望已经不再重要,相比较让我恢复应有的名望,我更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好的前途。再说,如果我与你一起完成这篇《中庸新解》,不知情的人光看你我的年龄,会搞错主次,以为是我在借机为你扬名的。”
听到萧慎言这么说,萧漠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强求。
而就在这时,一直静静站在旁边伺候着的邓尚全,却似乎发现了什么,走到萧漠身边,低声说道:“少爷,吴掌柜来了。”
听到邓尚全的话,萧漠微微一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天上午吴构才刚刚来过一次,与萧漠讨论新书《仙问》的问题。
细细一听,院外果然有叩门声不断响起。
难道吴构依然不同意《仙问》的种种构思?
带着疑惑的心情,萧漠领着邓尚全和王霁睿去迎接吴构。
打开院门,叩门之人果然是吴构,在吴构身后,却还停着一辆马车,上面驮着大量用红布包裹的礼物,林林总总。
萧漠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吴构的来意,吴构就已经笑容满脸的抢先说到:“恭喜萧小兄弟在县试中高中解元,老哥特地来贺喜来了。哦,从今天开始,要称呼小兄弟为解元郎了!哈哈。”
脸上笑容之殷切真诚,竟是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深切的多。
听到吴构的话,萧漠微微一愣,失笑道:“吴掌柜的说笑了,县试榜单尚未公布,解元之名*尚不可知,吴掌柜切莫开此玩笑。”
吴构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不知道,老哥我这些日子一直派人在德阳城内候着,榜单一出他就马上快马加鞭的把消息把送来了,小兄弟你高中解元之事千真万确,现在榜单还在半路上,但老哥我讨了个巧,这不,赶先来小兄弟这里贺喜来了。”
听到吴构的话后,萧漠却并没有像吴构想象中那般喜不自禁,脸上的笑意依然平静,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引手笑道:“那么多谢吴掌柜的厚意了,房中请。”
在这个时代,能获得一个解元的名号,可是能吹捧一辈子的事情。看到萧漠此刻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反倒是让吴构吃了一惊。同时又不由的在心中大为赞叹,有如此心智,吴构越加的肯定萧漠在将来必成大器了。
只有萧漠自己知道,这场县试他只要发挥正常,有嵩山书院的暗中帮助,获得解元之名几乎就已是注定了的事情,既然结果早已知道,萧漠又哪来的惊喜?
这般想着,萧漠竟是觉得这次县试有些索然无趣,甚至连惊喜的表情都懒得伪装了。
“吴掌柜,你说什么?漠儿获得头名解元了!!??”
而就在萧漠引着吴构向书房走去之时,萧慎言却是从房中疾步走了出来,赶到吴构面前,拉着吴构的双手,满脸兴奋的问道。
本来,萧慎言对吴构是没有丝毫好感的,虽然吴构对他一向恭谨,但他对吴构却一向都是爱理不理,但这次所听到的消息太过惊人,让萧慎言一时间也顾不得这些了。
“哪还有假?我的人在德阳城已经一再确认过了。”
听到吴构的回答,一向矜持的萧慎言却是少有的仰天大笑,同时喃喃说道:“我虽然对不起萧家,但能教出漠儿这个族孙,今后在九泉之下,也终于有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萧漠细细看去,却见萧慎言在这一刻却已是泪流满面,心中也不由唏嘘。
接着,萧慎言亲自拉着吴构来到客堂,然后不断的询问着吴构关于萧漠获得解元的种种细节,同样的话语,连续听了几十遍却依然不觉得厌烦,而吴构也是笑意盈盈的不断回答着,没有丝毫不耐之意。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一边吴构在不断的在夸奖着萧漠天赋异禀前途无量,而另一边萧慎言则得意洋洋的不住谦逊,一时间宾主尽欢,而经此一事,萧慎言对吴构也是好感大增。
唯有萧漠,却是坐在一旁插不上嘴,任由两人把自己捧来捧去,不由苦笑连连。
偶然间,萧漠发现身后的王霁睿却是神色迟疑不定,似期待似焦急,却又不敢开口,知道王霁睿在想着什么,萧漠转头向吴构问道:“吴掌柜,我的伴读王霁睿此次与我一同参加县试,却不知他的成绩如何?”
听到萧漠的询问,吴构脸上不由闪过尴尬之色,这次王霁睿与萧漠一起参加县试的事情吴构也是知道的,但在吴构看来,萧漠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根本没让人去留心王霁睿的成绩,再说,吴构也根本不认为一个伴读能取得什么好的成绩。
“这个……我的人光注意萧小兄弟的成绩了,至于王小哥的成绩,却是并未查探。”
萧漠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王霁睿笑道:“霁睿,既然德阳城那里已经张榜,那么单县的榜单估计也很快就要送来了,现在反正也没你什么事,你就去学府那里看看吧。”
听到萧漠的话,王霁睿迟疑的转头向着萧慎言看去,待萧慎言也笑着点了点头后,王霁睿忙对众人躬身行礼,然后就向着院外跑去了。
接下来,吴构又与萧漠、萧慎言聊了一刻钟的时间后,就知趣的告辞离去了,让萧漠族孙独自享受着高中解元的喜讯。
同时,吴构还留下了二十贯铜钱,各式糕点十盒,还有一根百年人参,以及一本唐版的《东野诗集》作为贺礼。
而待吴构离开后没多久,王霁睿也兴冲冲的跑回来了,满脸兴奋。
一看王霁睿的神色,萧漠就已经知道的答案,问道:“多少名?”
“我、我也中秀才功名了!!”王霁睿兴奋的说道:“第二十一名!!”
听到王霁睿的话后,萧漠心中总算是高兴了一些,而不像之前那般全靠伪装才能维持脸上的笑容。
一来,王霁睿的成绩并不如萧漠所获得的解元那般早已注定,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二来,却是萧漠自认为自己的实力比之王霁睿还要高上不少,如果王霁睿都能考到第二十一名,那么萧漠自己的成绩自然也会更高。
想到自己的解元之名似乎也不全是水分,萧漠心中总算是平衡了许多。
而另一边,待听到王霁睿的成绩后,萧慎言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一些。
虽然他对王霁睿并不如何关心,但王霁睿总算是他的学生,而王霁睿能获得功名,将来对萧漠而言也是一个助力,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喜上加喜的事情。
看着萧慎言兴奋的在书房内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脸上笑容密布,似乎兴奋的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萧漠笑着提醒道:“四爷爷,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家里去信,把这件事告诉祖父祖母?”
经萧漠提醒,萧慎言一脸恍然,急冲冲的写信去了。
看到萧慎言的这般模样,萧漠不由一笑,突然觉得,和嵩山书院合作,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能在这个时候给家人带来莫大的快乐。
摇了摇头,萧漠来到书桌之前,神色也变得认真肃穆,开始继续完善他的那篇《中庸新解》。
萧漠并没有因为一个解元的名号而沾沾自喜甚至被冲昏了头脑,他很清楚,这个名号中,有着多大的水分。
而就在此时,随着县试榜单的公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此次长子县县试头名,是单县内一个叫萧漠的书生,年仅十四岁。
而随着萧漠的名字在单县内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得知,萧漠也很快就体会到,解元这个名号,给他带来的,不仅仅只是家人的开心,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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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单县第一富豪,无疑是郭家了。
郭家家主郭良栋,早年中过举子功名,还曾在京中担任编修官,辞官之后回到单县,也将郭家经营的极是兴旺。
只是,郭良栋最近这段时间却遇到了一些让他头疼之事。
比如自家的大女儿郭筱婷,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看起来还小,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否则再过两三年,一旦郭筱婷到了十五六岁,再去寻觅,可就来不及了。现在即使尚不到婚嫁的时候,至少也应该把婚事给确定下来。
但娶嫁这种事情,历来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但遍数单县甚至云州内的所有人家,却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而少数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是子弟早已订婚,就是年龄不合适。
为这个事,郭良栋已是头疼良久。
这一日,郭良栋听说县试榜单公布后,就向管家询问详细的情况。
却听管家满脸赞叹的说道:“这次可了不得,这次县试的解元竟是我们单县人士,而且那个解元郎现在才十四岁,名叫萧漠……”
听到管家的话后,郭良栋微微一愣,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思考片刻后,对管家说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个解元郎的所有情况,品性、出身、相貌,要详细一些的。”
管家微微一愣,接着恍然,笑着从命了。
与此同时,单县内所有的媒婆都在几天内都接了新的活计,主顾虽然不同,但目标大部分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元郎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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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单县县令柳宗盛在看了这次的县试榜单后,也是笑意盈盈,心情大好。
这一届县试,单县内的读书人很是为他争气,三县五乡,共有一百七十个人获得了秀才功名,而在单县内就有八十余人。最为重要的是,这次县试的解元,也出自单县,而且年仅十四岁!!
这代表着什么?
对这个时代的官员而言,这就代表着他们教化有方,就代表着功绩!!
虽然这些成绩都是读书人自己获得的,与地方官并没有什么关系,这般想法也毫无道理,但对这个时代的官员而言,确实是如此认为的。
尤其是在楚朝,下官向上官汇报自己的政绩时,最先说的,并非每年上税几何、人口增长多少,在他任内,治下共出了多少名进士、举子、秀才。
在这种情况下,柳宗盛此刻自然是心情大好。
考虑到一般而言能获得解元功名的读书人,大部分在事后都会进一步考取举子功名,说不定这个名叫萧漠的书生在今后还可能成为自己的同僚,柳宗盛犹豫了一下后,对着身边师爷说道:“你去,把那位解元郎请来,我要与他好好谈谈。”
师爷应是,匆匆去了。
而与此同时,单县主簿郭平,却早已经来到萧家之外。
第三十五章.解元之难(下).
“儒家之道,为求天下儒生可达至善、至仁、至诚、至道、至德、至圣、合外内之道,共创‘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及‘太平和合’之境界。”
萧漠低声念着自己刚刚写下的段落,喃喃自语间,不断地对这段话进行着推敲,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王霁睿的声音。
“少爷,一位自称郭平的人来访。他说他是您的故人。”
萧漠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说道:“请他进来。”
郭平既然没有透露自己单县主簿的身份,想必就是秘密来访,不想让他人知道,所以萧漠也就没有亲自到院外相迎。
待王霁睿转身之际,萧漠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王霁睿说道:“霁睿,你现在虽然依旧寄居于萧家,但你也是一个有功名的人了,今后切莫再以主仆之礼与我相待。”
王霁睿离去的脚步微微一顿,隐隐间,萧漠似乎听到他说了一句“少爷永远都是少爷”,接着也不待萧漠反驳,就去迎接郭平了。
萧漠摇了摇头,在收拾了一下书桌上的书册,然后起身到书房外相迎。
“恭喜萧秀才高中解元。”
郭平笑容殷切,对着萧漠拱手说道。
萧漠客气的还礼道:“主簿大人出身嵩山书院,身份敏感,所以不敢亲自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宾主落座后,王霁睿就退下了,只留下邓尚全一人在一边伺候着。
郭平笑着摇头道:“如果之前我冒昧来找你,固然会引来有心人的怀疑,但现在萧秀才你高中解元之名,自是不同,今后你我如果依然从不来往,反倒会让他人怀疑。不过这一次,萧秀才你没有露面倒是对的,自你获得解元功名后,周围已有不少闲杂人等暗中相探,本来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来找你,但因有密信相交,所以只能隐瞒身份不得已而为之了。”
萧漠点了点头,问道:“却不知是何密信,竟是要主簿大人亲自相送?”
郭平从怀中掏出一份贴身信件,递给了萧漠,同时摇头道:“信中的内容我也不知,萧秀才你亲自拆看吧。”
萧漠接过密信后,却并未当场拆看,而是与郭平相互客套了一番后,待郭平离开,才拆开了这份密信。
看着信中的内容,萧漠渐渐皱起了眉头,待将这封密信全部看完之后,萧漠微微叹息一声,随手交给了一边的邓尚全。
而邓尚全在接过密信后,则是拿出一个火折子,将信件点燃,烧为了灰烬,至始至终都没有向信上看过一眼。
这封密信是田茂林所写,大意就是通知萧漠,在十天之前,京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丞相张谦的主持下,礼部接连被查出几件弊案。楚灵帝大为震怒,礼部尚书、两位侍郎皆被贬斥,而张谦更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在礼部内任职的嵩山书院门生全部驱除。
至此,嵩山书院在朝廷内部的势力,只剩下寥寥几名翰林院学士和御史,而这些人手中无权,也根本无法触及朝廷事务,形势对嵩山书院越加的不利。
可以说,京城内代表嵩山书院的势力,自此已被张谦驱赶的干干净净了。
当然,这些事情对萧漠而言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只是,历年州试,都是由礼部亲自在各州主持。而田茂林本来是想通过嵩山书院在礼部内的势力,助萧漠在下一年的州试中获得会元功名,以双元连贯的荣耀去参加京城殿试。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下一年的州试,只能靠萧漠自己努力了。而嵩山书院,最多也只能为萧漠提供一些舆论、谋策、消息等方面支持。
不过在信中,田茂林还是让萧漠在州试中尽力考取一个好的名次,毕竟只有萧漠本身才能出众,才能最大的引起楚灵帝的兴趣。
不过与这些消息相比较,更让萧漠在意的是,在这封密信的末尾,田茂林的署名之下,又被人加上了一段话。
“从古至今,无数相争相夺,胜者皆为获大势者,而可操控大势之人,以势相逼,则无往而不利。”
字迹与田茂林的书法明显不同,古拙内敛,粗一看似乎极为平凡,说不出任何缺点,却也找不到任何优点,但却又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神韵,让人过目不忘。
据萧漠猜想,写这段话的人,应该就是嵩山书院的院长,一代大家牛语贤了。
“利用大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所说的又是什么样的大势呢?”
萧漠喃喃自语,对于牛语贤的话有些不大明白,如果是诸侯争霸,逐鹿中原,那么民心算是大势,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参加科举的考生,又能利用怎样的大势呢?
“无论如何,明年的州试,应该不会那么无聊了。”
萧漠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只是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而就在萧漠暗思之时,院外再次响起叩门声。
挥手让邓尚全去开门,而萧漠则在暗暗思考着自己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萧慎言也写完了家信,笑意盈盈的来到客堂之中,刚准备与萧漠说些什么,却见邓尚全脸色怪异,领着一名穿着打扮有些过于鲜艳的中年陌生女子,进入到客堂之内。
只见这名女子进入客堂之后,环视一圈后,就盯着萧漠双眼发光,自来熟的说道:“这位就是解元郎吧?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年少有为,英俊潇洒,不知解元郎可有婚配?我是受城西王家所托,前来向解元郎讨一段姻缘……”
媒婆……
听着这般话语,萧漠终于知道这名陌生女子的身份了。
看到此时竟然会有传说中的媒婆来给自己做媒,萧漠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同时转头向邓尚全看去,在他看来,以邓尚全的为人和谨慎,不应该就这么把这个媒婆领进来才对啊。
却见邓尚全脸上满是苦笑——这是萧漠第二次见到邓尚全展现他的真实情绪——有些尴尬的低声解释道:“她说她是少爷您的远方亲戚,我还以为是寰州那里赶来的,还没来得及向少爷您回应,她就强挤进来了,我也不敢强自阻拦……”
就在这时,院外又有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解元郎在家吗?我家县令老爷有请解元郎前去一叙……”
……
解元郎偌大的荣耀,但对萧漠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县试时那臭气熏天、困居于数尺之地不得移动的环境固然可怕,但获得解元名号后所需要面对的一切,却更加令人恐怖。
接下来的十余日之内,萧漠跟着萧慎言前后共应付了九波媒婆、十一次单县内富豪之家的宴请、上百位慕名前来拜访的读书人、以及以前从不往来,现在却亲热的与萧漠拉关系的邻里……
每个人都理由充分,让萧漠根本无法拒绝。
此外,根据楚朝的风俗,萧慎言还要在院外大摆三天宴席以酬谢邻里亲朋,甚至往来路人。
最让萧漠受不了的是,单县县令柳宗盛自那一次与萧漠一叙后,竟是认定萧漠在将来必成大器,于是更是三天两头的派人遣萧漠去衙门闲聊,而且一聊就是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期间大义不断,每每以师长自居,让萧漠不胜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十余日内,萧漠应酬不断,脸上强挂着笑容,与每一个前来拜访的人交谈,从早到晚,接连不断,苦不堪言。
最开始,萧慎言还乐呵呵的应对着,只觉得荣耀无比,到了后来,却连他也受不了了。
这一日,在应酬完最后一名慕名来访的儒生之后,天已漆黑,萧漠转头看向旁边的萧慎言,无比认真的说道:“四爷爷,我们搬家吧。”
第三十六章.喧嚣京城(上).
听到萧漠的话后,萧慎言思考了一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应该换一个居所了,这里临近闹区,确实不太清净。”
应酬了这么长时间,确实也让萧慎言厌烦了,相比较那永无止境的应酬往来,萧慎言更希望萧漠可以像往常那样安心读书。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虽然让萧漠苦不堪言,但从钱财这方面还是收获很大的,前后所收的各种贺礼,林林总总加起来要有近百贯,再加上萧漠以前的积蓄,换一个新宅子却是绰绰有余了。
得到萧慎言的批准后,萧漠转头向邓尚全问道:“尚全,你可知单县哪里有宅子在转手?”
邓尚全恭谨的说道:“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很合适,与咱们这里隔着三条街,相比较而言要清净隐蔽不少。”
萧漠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明天你就与那家主人谈一下吧,价钱合适的话就买下来,只当图一个清净。另外,我已经应付了这些人十多天了,今后如果再有人来拜访,能推掉就推掉,别怕得罪人。”
“是。”
邓尚全躬身应是。
看着萧漠的安排吩咐,萧慎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不知不觉间,萧家的一切,都已经开始由萧漠在做主了。甚至买宅子这种事情,也不再需要萧慎言插手。
不过,萧慎言也知道,基本上只要交给邓尚全的事情,这位神秘的仆人就能将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来没有让萧慎言和萧漠有过哪怕一丝的不满。譬如买宅子这种事,萧漠只要吩咐一声,邓尚全自然就可以用最合理的价格买到最让人满意的宅子,期间甚至不用萧漠和萧慎言过问。
当然,对此萧慎言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无法再把萧漠当成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看待,只是随着萧漠的不断成长,萧慎言发现他能为萧漠提供的帮助已经越来越少了,心中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失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向萧慎言告退后,萧漠回到书房,抓紧睡前的少许时间,继续练习书法。
书法、五禽戏,即使再忙,这两件事情萧漠也从未耽搁过,倒并非萧漠当真已经心志坚毅到如此境界,只是在这些年来,练习书法早已变成了萧漠生活中的一部分,哪怕一天耽搁,也会让萧漠感到浑身不舒服,至于五禽戏,更是关系的萧漠的健康,所以萧漠从不会在这两件事情上稍有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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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漠在为不断的应酬而头疼的时候,京城的丞相府,更是宾客往来不断,热闹非凡。
起因很简单,丞相张谦最小也是最受疼爱的孙子,楚朝最出名的少年天才张衍圣,在不久前京城内举行的县试中,获得了秀才功名,并以绝对的优势成为了头名解元。
县试考核中,经义、论策、赋律三项的成绩,共有“差”、“中”、“良”、“佳”、“优”五个评分标准,只有三项考核的成绩皆达到“良”的标准,才能取得秀才功名。
据传在县试结束后,考官们审核论策答卷时,在为几篇颇佳的论策评分为“优”后,又看了张衍圣的论策答卷,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为张衍圣定成绩。
因为如果把张衍圣的论策答卷也评分为“优”的话,那么之前那些同样评分为“优”的论策答卷,相比较之下成绩最多只能算“佳”。
无奈之下,考官们只能在张衍圣的考卷上特意标注道:“该考生评分虽同为‘优’,然其文章较之他者远远超之。”
而在评判赋律这一项的成绩时,同样的事情却再次发生,主角依然是张衍圣。
由此可以想象,当张衍圣获得京城解元后,会引起怎样的轰动了。
事实上,虽然同为解元,但彼此的地位却是决然不同的,如果长子县县试的解元,其名号只限于被云州本地人知晓的话,那么京城县试中的解元,其名号会在短短一两个月内传遍大江南北。
与文化不兴的云州相比较,与少有人知的长子县县试相比较,京城县试无论是影响力、还是考官的眼光之高、又或者是考生的数量和水平,都远远超过。
由此可见,能在京城县试中获得头名解元称号,将会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更何况张衍圣一开始就能在京城县试中展现出一骑绝尘之态,经义、赋律、论策三项考核皆毫无疑问的排名第一?
这样一个少年天才,本来就很容易引起轰动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担任丞相兼太傅的祖父,一个担任翰林学士同时统领吏部的父亲?
对于张衍圣,用“前途无量”这四个字来形容,似乎太过单薄,用“天之骄子”来形容,却又有失厚度。
总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张衍圣将来的成就,必然不会低于他的祖父张谦。
然而,与萧漠获得了解元称号后一样,张衍圣也在应酬往来中备受煎熬,而这种煎熬的程度,比之萧漠还要远远超之。
虽然因为他是丞相之孙的缘故,所以不会有无数不知名号的读书人前去慕名拜访,但更多的朝廷官员却是蜂拥而至,一来见见这位名声鹊起的天才,二来却是要趁机与权倾朝野的丞相张谦拉近关系。
于是,十余天来,楚朝上下,官位从高到低,从文到武,从皇亲贵族到地方大员,或亲至,或送礼,丞相府外的马车甚至排到三条街以外,每个人在见到张衍圣之后,都要大大的夸赞一番,当然,是当着张谦的面前。
甚至,连与张谦向来不对盘的枢密使兼参知政事王翰,也派人送来了重礼,而楚灵帝更是亲自询问召见。
整整十天的时间,张衍圣脚不沾地,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些应酬往来之上。
但与险些崩溃的萧漠不同,面对所有人,无论官职高低,张衍圣皆是温和有礼,进退有度,脸上挂着谦逊而又真挚的笑容,温润如玉,十余天的不断应酬虽然让他极为疲惫,但与之相对的是,仅仅花了十天的时间,他就成功的赢取了大部分朝廷官员的好感。
这一天,陪着张谦应付了尚亲王的拜访后,丞相府外的宾客终于略略少了一些。
恭谨的把尚亲王送到丞相府外,张衍圣神色间也终于忍不住闪过了一丝疲惫。
“圣儿,你可是累了?”
张衍圣的这一丝疲惫很快就被张谦注意到了,轻声问道。
在张衍圣面前,那个被人惧怕被人怨恨的张谦,那位霸道狠辣而又阴沉的丞相大人,却如天下间所有祖父一般,神色间只有慈爱与关切。
事实上,对于张衍圣,张谦也从来不用严厉教导,同样的错误张衍圣从来不会犯第二次,同样的事情,张衍圣也永远都能做到最好。
“是有点累,不过没什么问题。”
张衍圣摇头答道,说话间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再次恢复了往日那温润如玉,儒雅中又不失神采飞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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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将至,当张衍圣应酬完了所有来客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终于撤去了脸上的伪装,神色间疲态尽显,内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厌倦。
在仆从们恭敬的注视下,张衍圣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坐在书桌后轻轻叹息一声,闭目休息良久,疲色终于褪去一些,睁开双眼,从书桌上翻出了一卷书册,脸上略略恢复了些许平和,细细的看了起来。
而在这卷书册的封面上,却是写着“仙道求索”四个字。
第三十七章.喧嚣京城(中).
与当初这篇故事初现单县时,读书人的态度两极分化相比,这篇故事出现在京城后,因为京城的风气相比较而言要开放许多,又有牛语贤亲自所写的序言,人们对它的态度却是要包容许多。
同时,这篇故事中那些前所未想的情节与构思,也在京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段时间京城中人谈论最多的,除了张衍圣获得解元名号的轰动外,就是这篇故事的事情了。
而随着这篇故事的热传,却也引起了张衍圣的好奇,所以就也遣下人去买了一本,一读之下,却是极为喜爱,这些日子,这篇故事已经成为张衍圣仅有的休闲手段了。
在张谦多年的培养之下,张衍圣本不应该如此轻易的被外物所惑,但这篇故事却是例外,抛开那曲折的情节与清淡的文风不谈,张衍圣一直很向往这篇故事中的主人公,在修仙长生一途探索之余,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生活。
而这种生活,对张衍圣而言,却是最不可能的。
张衍圣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天生的使命,而这种使命,从他们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下来。
对张衍圣而言,更是如此。
权力,更高的权利……
在他成为张谦子孙的那一刻,他的就注定了要为获得更高权力而生。
张谦遍览史书,近年来曾不止一次感叹,从古至今,为人臣子者,能像他这般权势滔天者,又如他这般树敌之众者,往往只有两种下场,或逆国为君,或不得好死。事后也不止一次后悔往年太过年轻气盛,一心只想着要位极人臣。但让张谦脱身离开这片权利漩涡,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并非张谦贪恋权势,而是有些东西,当你得到后,就会发现,即使你想丢,都丢不掉了。
比如现在的张谦,一旦他主动放弃了手中的权势,他那些曾经的政敌会如何对付他和张家?他那些为数众多的追随者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虽然明知道手中权势已经太大,大到会引火烧身的程度,但张谦却根本不能放弃。
然而,楚太祖田宪当年实在太过厉害,张谦虽然经营朝野数十年,但手中却无丝毫军权,甚至专管天下军事的枢密使王翰,想要调动军队,也必须要得到楚朝皇帝的允许。
手中无兵,逆国为君这条路注定是行不通了,但张谦又不想张氏一脉不得好死,所以他只能牢牢的抓紧手中的权利,并不断的去夺取更多的权利,看似风光一片,但实则只为自保。
对张谦而言,好消息是现今的楚灵帝或许是一个文采颇佳的文人,在道学和炼丹两道上也是研究颇深,但实在不能算是一个英明皇帝。他一生中只喜两件事,一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二是炼丹长生,求仙问道。对于朝中政务却厌烦至极,甚至经常为张谦能帮他代理军国大事而沾沾自喜。所以张谦的权势暂时依然稳固无比。
但坏消息是,张谦本人如今已是六十有四,楚灵帝也年过五十了,即使保养的再好,两人也活不了太久。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这本是世间常事,而一旦张谦逝去,或者新君登基,张氏一族、以及张谦的众多追随者,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张谦必须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并将自己手中所有的力量都完整的转交于他,继续保张家平安。
但张谦的几个儿子,虽然能力心智都算不错,但比起张谦,或者张谦那些老对手们,却皆是远远不如,所以张谦只能把目光放在了张衍圣身上。
而张衍圣这些年来确实也没让他失望,其心智其天赋其成绩,甚至比张谦年轻时还远远超之,让张谦大喜过望之余,更是不断的将担子加在他的身上。
但却也只有张衍圣自己知道,在这般注定的宿命安排下,他活得是多么的疲惫。外人看来他是集万千荣耀于一身,但实际上,他却连自己的爱好和人生目标都不能存在,至于自由,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出生的那一刻,张衍圣就已经注定,他的一生要在不断的争权夺势中渡过。
比如这些日子的往来应酬,张衍圣获得了解元名号真的重要吗?对张谦而言,这些日子只不过是巩固加强自己朝中权势的好机会而已,对那些前来拜访的大臣而言,这是一个讨好张谦的大好时机,而对张衍圣来说,这些日子又何尝不是在为他在将来踏入官场而铺路呢?
至于张衍圣为获得这个解元名号,曾下过多少苦功,曾多少次熬夜苦读,又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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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张衍圣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册,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马上就收拢了那些不应该出现在他心中的种种情绪,神色恢复为一贯的高贵、儒雅而又矜持。
而就在这个时候,书房内却突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三公子,你怎么能看这种闲书?这种故事,不过是为了让那些闲人打发时间罢了,三公子你又怎么能因为这种故事而耽搁时间?在这个时候,你应该休息了。”
不用从声音判断,张衍圣就知道,说话之人是丞相府的客僚,他的老师文先生。
也只有文先生,才能不经禀报就进入他的书房。
脸上熟练的换上恭谨而又谦逊的笑容,张衍圣站起身来,对着文先生躬身行礼,口中答道:“见过先生,衍圣受教了。不过先生有所不知,这篇故事虽然讲的是修仙长生,但作者的才能还是有的,对儒家的一些经典更是有其独到的想法,使衍圣启发甚大,先生闲暇时或许也可以看看,它并不仅仅只是一本普通的故事而已,如果仅仅只是一篇哗众取宠的故事,又如何能让语贤先生亲自写序呢?”
听到张衍圣的解释,文先生的脸色略略平和了一些,却依旧摇头道:“如果果真如此,那写这篇故事之人,将才能浪费在这方面,却是太过可惜了。”
张衍圣笑道:“写这篇故事的人,确实是一个趣人,有机会的话,我倒当真很想与他见上一面呢。”
文先生看到张衍圣心情似乎颇为不错,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
“先生请说。”
文先生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怜惜,但神色依旧冷漠平淡,缓缓说道:“刚才,枢密使王翰他亲自来丞相府了。”
第三十八章.喧嚣京城(下).
听到文先生的话后,张衍圣不由一愣,枢密使王翰与张谦历来不合,甚至在上朝时也少有交谈,此时怎么会来丞相府呢?
张衍圣忙问道:“文先生,可需要我去向他见礼吗?”
文先生缓缓的摇头,说道:“不用,你现在不适合出现。”
“为什么?”张衍圣奇怪的问道:“是朝中出什么大事了吗?”
文先生淡淡一笑,说道:“对很多人而言,确实算一件天大的事。你祖父没有对你说吗?王翰有一个孙女,名叫王敏,据传相貌品性皆是不错,年龄也合适,在你获得解元之后,丞相他就向王翰提亲了。看今天王翰来府时的神色,似乎是同意这件婚事了。”
听到文先生的解释,张衍圣身体微微一震,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并不知道,张谦也不会让他知道,和往常一样,张谦铺好路,然后张衍圣就一直顺着路走下去就是了,无论张衍圣本人是否喜欢这条道路。
这是一场政治联姻。
张谦与王翰两人间已经明争暗斗了数十年,谁也奈何不了谁之余,在争斗中却让双方皆是损失不少。想来双方皆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准备要讲和了。
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要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而两人保持和平的手段,就是张衍圣与王敏的订婚。
只是,一山不容二虎,张衍圣毫不丝毫怀疑,只要有机会,张谦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扳倒王翰,毕竟枢密使这个职位太过重要,张谦根本不容它落入旁人的手中,而这次联姻,除了为是在张谦争取时间从容布置外,也是为了麻痹王翰。
但王翰与能张谦争斗多年却仅仅稍落下风,老奸巨猾,又哪里看不透张谦的想法?或许他之所以同意这件婚事,目的与张谦没有任何不同。
至于在这种背景下,张衍圣与王敏两人在今后该如何相处,想来他们时不会考虑的。
一切只为让手中获取更大的权力,与之相比,其他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张衍圣对此看得很明白,出身于丞相之家,多年来被张谦亲自培养,这些门道,他早已了解。
但他没有能力反抗,也没有理由拒绝。
张衍圣的神色呆滞了那么一瞬间,接着又恢复了平常。
“原来如此,我听祖父的安排。”
张衍圣答道。
文先生点了点头,再与张衍圣闲谈片刻后,就离开了,只剩下张衍圣独自呆在书房中。
张衍圣坐回在书桌后,强自保持着神色的正常,缓缓拿起那本《仙道求索》,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
故事中主人公的生活,对他而言似乎更像是一直讽刺。
缓缓地,张衍圣将手中的书卷放在火烛之上,默默的看着这篇他曾经很喜欢的故事慢慢的烧为灰烬。
“既然已经注定要走上这条路,那么就应该安心的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再想其他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相比较失去的,我得到的会更多,不是吗?”
喃喃自语间,张衍圣松开手,任由那化为火团的书册跌在地上,化为灰烬,火焰也渐渐淡去,就如同张衍圣心中曾经燃烧过的某些火焰,在一刻也渐渐的黯淡消失。
书房内,正在张衍圣身边伺候着的书童,此刻看着张衍圣的神色,眼中满是担忧。
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也一直很单纯的崇拜着张衍圣,虽然张衍圣的年纪并不比他大多少,而也正是因为他的单纯,张衍圣才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此刻,看着张衍圣的样子,他很是担心,他知道张衍圣很不开心,但他却对此毫无办法。
事实上,最近这些年来,张衍圣似乎一直都没有开心过,但今天,在这一刻,张衍圣心中所有的无奈与不快,似乎以某种无声的方式爆发了,并在爆发中,出现了某种微妙的质变。
书童突然想到,张衍圣在最近这些日子里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他很想见见《仙道求索》的作者,心中不由暗暗想道:“据说写这篇故事的人是云州之人,而詹管事也是云州人,好像他的家族在云州那里也有些势力,不知道他能不能帮公子找到这个人呢?公子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但如果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公子他一定会开心很多吧?”
与此同时,张衍圣的书房之外,文先生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窗外偷偷观察着张衍圣的反应,良久之后,文先生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之色,终于返身离去了。
“经此一事,三公子他应该能离丞相大人的期望更进一步吧?”
随着身影渐渐隐入到夜色之中,文先生在心中暗暗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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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的最中心处,是楚朝的皇宫,戒备森严,富丽堂皇,灯火整夜不息。
而皇宫之内,核心处的位置是宣政殿,也是楚灵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当然,楚灵帝虽然常常在宣政殿中呆着,却绝少有处理政务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这里研究着道家炼丹之术,或者品读着某位文人的文章。
此刻,楚灵帝如张衍圣那般,捧着《仙道求索》细细看着,良久之后,终于将手中书卷放下,叹息着对身边宦官笑道:“写这篇故事的人倒是一个奇才,敢想他人之未想,我很久都没看过如此有趣的故事了,竟是不知不觉的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可惜这篇故事只有上中两册,看到一半就没有了,未免让人心急。”
《仙道求索》这篇故事最近在京城中颇有名气,一位宦官深知楚灵帝的习性喜好,就连忙买了两册将之献给了楚灵帝。
那正在旁边伺候着的宦官听到楚灵帝的感叹后,忙建议道:“陛下,要不让奴才去向那书商要来后面的稿子,让您先看为快?或者,我们可以把写这篇故事的人直接找来,让他单独为您讲后面的故事?”
楚灵帝笑道:“胡闹,怎能只为我一人之快就打乱人家的计划?更何况,写书一事,无论是儒家经义,还是这种求仙故事,都需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你强把写书之人找来,让他的心乱了,又如何能继续写好后面的故事?切莫做这些无聊之事,只要这篇故事的下册面市后,你第一时间把它买来给我就是。”
不得不说,楚灵帝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却是一个厚道的好心人。
虽然历史早已无数次证明,一个皇帝身上最不应该出现的品质,就是所谓的“厚道”。
而就在京城内热闹非凡之际,萧漠却在邓尚全的安排下,来到了自己的新居所,继续着他那一如既往的平淡生活。
第三十九章.州试阴云(上).
邓尚全确实是一个很有效率的人,待第二天傍晚,邓尚全已经向萧漠禀报说他已将那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买下了,共用了一百二十贯。
听到这个数字,萧慎言不由老脸一红,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宅子地段不好,而且也只是一进一出,但卖它之时,萧慎言花了整整六十贯。
第二天一早,萧漠和萧慎言就去新买的宅子处看了一下,虽不算豪华,却也雅致,而且深处于单县的住宅区深处,颇为清净,两人皆是非常满意,当天就搬了进去。
新宅子房间很多,众人终于不用像之前那般,萧漠、萧慎言、王霁睿三人需要合用一间书房了。
换了新宅子之后,加上邓尚全的阻拦,萧漠的生活总算再次恢复了平静,每日依然在练习书法、练习五禽戏、跟着萧慎言学习各家讲义、以及完善《中庸新解》中渡过,虽然平淡,却很充实,为一年之后的州试而忙碌着。
相比较秀才功名的泛滥,举人功名无疑是读书人的一道坎,而州试的难度无疑也要比县试高的多,据传,每有一百名秀才,才能有两三名举人。而一旦获得举人功名,不仅会获得大量的特权,而且为官为商,也都是一片坦途。
所以萧漠对此丝毫不敢大意,他很清楚,那个带着水分的解元功名,什么都代表不了。而下一轮的州试,没有嵩山书院的帮助,只能靠他自己的实力了。
时光如水,三月如一日,转眼间已是小阳春,而萧漠也有十五岁了。
而就在萧漠在为这一年的州试而不断苦读之时,却丝毫不知,一股围绕着他的暗流,正在云州境内不断涌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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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阳城的詹家,在云州虽然不算是顶尖的豪门,却也是数得着的大户,家族名下的田产虽然并不算多,但买卖却是做得极大,皮毛、药材、客栈、布坊等等,皆是遍布北方数州,都是赚钱的买卖。
这个家族并没有什么出名的文人,也没有为官七品以上的族人,但即使是云州刺史,对詹家也一向都是以礼相待,原因很简单,詹家有一名族人是丞相府的管事。据传,詹家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家业,就是丞相张谦提供的资金和便利,而詹家每年的收入,过半都要上交给丞相府。
詹家的家主名叫詹岳,这一日却突然收到了他二弟詹廷的来信,信上要求他想办法找出写《仙道求索》那篇故事的作者,并将之带到京城。而在来信的最后,詹廷隐隐约约提到,这是三公子张衍圣的意思。
詹廷所说的那篇故事詹岳也有听说过,据说在最近这些日子颇有名气。但对詹岳而言,写这篇故事的人即使再有名气,也不过是小人物,心中不明白张衍圣为何相见这个人。
然而詹岳虽然是詹家的家主,但其地位却是要比在丞相府中担任管事的二弟詹廷低的多,更何况这还是他未来主子张衍圣的意思?所以收到信后,本着上面交代绝无小事的想法,马上就对这件事重视了起来。
“詹三。”
詹岳呼喊道。
虽然詹岳在丞相府所属的势力中的地位极低,但在云州之地却是混的风生水起,仅仅一个书房就宽长七丈有余,装扮的颇为奢华,而在他进入书房后,门外更是有四五名下人在随时候着。
随着詹岳的呼喊,马上就有一名颇为干练的年轻人进入房中,恭谨的问道:“家主,您找我有事?”
詹岳问道:“詹三,单县附近的生意,一直都是你在负责吧?”
“是。”
“听说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那篇离奇故事,最开始是在单县出现的?”
“是,最开始是在单县的‘崇文书店’出现的。”
詹岳点了点头,吩咐道:“你马上赶到单县,想办法找到写那篇故事的人,把他给我带来,记得,要客气一些。”
犹豫了一下后,詹岳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任务的性质,所以又补充道:“要做的隐秘一些,不要让他人知道,更不要惊动当地的官府。”
“是。”
詹三领命后,就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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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县的崇文书店这些日子颇为热闹,时隔三个月之后,《仙道求索》的下册、以及自扰居士的新书《问仙》的上册同时开始在各家“崇文书店”贩卖,一时间前来购买者络绎不绝。
当年还是书店伙计的鲁俊,现在却已经是单县的“崇文书店”的掌柜了。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成为书店掌柜,是因为除了大掌柜吴构外,只有他知道自扰居士就是新晋解元萧漠的秘密。而他留在单县,处理好单县的买卖只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负责联系招待萧漠这尊财神。也正因为萧漠还留在单县之中,所以他才能在单县成为一方管事。
所以,对于萧漠,鲁俊还是很感激的,因为萧漠的缘故,他现在的工钱比之前涨了一倍有余,娶妻生子的美好生活似乎已经指日可待。
这一日,鲁俊在应付了最后一波客人后,屋外天色已晚,看到街道上的人流开始渐渐稀少,鲁俊也决定要关门了。
然而,就在鲁俊准备合上最后一块门板之时,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位兄弟就是这里的书店掌柜吧?”
鲁俊微微一愣,抬头一看,却见几名陌生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为首之人年近三十,年纪虽然不大,但气势却是十足,一看就是颇有权势之人,此刻正笑意盈盈的向他询问着。
“我就是这里的掌柜,请问您找我有事?”
鲁俊不敢得罪,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们进去谈。”
来人笑着说道。
虽然话语间极为客气,但鲁俊还没来得及回应,这人就当先进入到书店之中。而他的两名随从,则是一左一右夹着鲁俊,也不理鲁俊的挣扎,强自将他带到来人的面前。
面对这些人如此强势的态度,鲁俊不由的有心心慌。
“我想知道,写这些故事的人是谁。”
来人指着书架上的那排《仙问》,向鲁俊问道。
“又是一个无聊人,不过排场倒是很大。不过至少不是强盗。”
听到来人的询问,鲁俊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同时暗暗想道。
这些日子想方设法的想从他嘴里套消息的人不知凡几,不过大部分都只是一些平凡书生罢了。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单县这家小店而已,这种事你应该去问我们大掌柜的。”
鲁俊熟练的答道。
来人听到鲁俊的回答后,微微一笑,手一挥,他身后的一名随从就将一个包袱丢到鲁俊脚下,发出“哗啦啦”一阵脆响。
这种声音鲁俊很熟悉,那是大量铜钱相互撞击所产生的声音。
“这里是三十贯,你可以说了吗?”
来人又问道。
之前想从鲁俊这里套话的人虽多,但却从未有人能为此抛出三十贯的价钱。
这么多钱,可是足够鲁俊无忧无虑的生活五年以上了。
鲁俊犹豫了一下后,却依然摇头,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并不想仅仅只为这三十贯钱财就丢了自己的工作。
听到鲁俊的回答后,来人再次挥了挥手,又是三十贯钱丢到了鲁俊的脚下。
六十贯铜钱,足够鲁俊买一处不错的宅子了。而在鲁俊原本的计划中,这原本应该是十年以后才是实现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大掌柜一旦知道这件事是我泄露出去的,会打死我的。”
鲁俊盯着脚下的两个包裹,眼神游离,迟疑的说道,语气已不如当先那么坚决。
来人再一挥手,第三个三十贯丢在了鲁俊的脚下。
整整九十贯!!
九十贯,足够鲁俊脱离寄人篱下的日子,做自己的小买卖了。
“我……”
看得出来,鲁俊此刻已是极为犹豫了。
来人再挥手,又一件东西丢在鲁俊脚下,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钱财,而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
“我的事情很多,时间很少,耐心也很有限。”
来人依然是一脸笑意,很诚恳的对鲁俊说道。
第四十章.州试阴云(中).
当詹三从鲁俊那里得知,写那些故事的人,竟然是云州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解元萧漠之后,不由也呆住了。
詹三根本没想到,写这些故事的人,竟然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
对于那些立志于科举的读书人而言,是不可能走这些旁门左道的,一来他们不屑为之,二来传出去之后对他们的声誉的打击,也是极大的。
但同样的,萧漠的身份也给詹三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如果是平常之人,詹三自不会有丝毫犹豫,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请”到德阳城就是,但萧漠却是一个解元。
虽然仅仅一个云州,每年都会出现四个新科解元,对詹家来说并不算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但萧漠身为云州六十余年来最年轻的解元,天才之名早已传遍云州,甚至在刺史那里都挂上了号,詹家对此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再三确认了消息的正确后,詹三就带着一众随从回到了客栈之内,独自苦思着。
这个任务,从丞相府的管事詹廷,到詹家家主詹岳,再到来到这里的詹三,都是糊里糊涂,不知所以,丝毫都不了解这次任务的目的、性质和重要性。
而正因为如此,他们对这件任务却更加不敢怠慢。
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张衍圣身边的书童一时起意,想要讨好张衍圣而已,连张衍圣本人都不知道。
在这个时候,詹三碍于萧漠的身份不敢强“请”;因为詹岳的再三叮嘱,让他低调行事不可张扬,也不敢冒昧前去拜访萧漠。
如果萧漠拒绝邀请,会不会因此打草惊蛇,耽误三公子的大事?
所以,詹三现在颇有些进退两难的苦恼。
“三管事,要不,我们直接去拜访一下那个萧漠?或者他会同意我们的邀请也说不定……”
一名随从看到詹三苦恼,建议道。
“不行。”詹三皱着眉头,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缓缓说道:“三公子这次的命令很古怪,我们皆不知究竟是何事,家主又强调过让我们务必做的隐蔽一些,或许事关重大也说不定。如果冒昧前去,那萧漠同意了我们的邀请也就罢了,如果他拒绝,以他的身份我们也不能强请,结果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坏了三公子的大事。”
“那……我们先返回到德阳城,把事情向家主细细禀报,让家主来定夺?”
随从又建议道。
詹三苦思片刻后,缓缓点头说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你们几个想办法买通单县衙门里管理民生资料的小吏,把关于那萧漠和萧漠家人的所有资料都抄袭一份,我们回去交给家主,也算是有个交代。”
听到詹三的决定,随从点了点头,接着就匆匆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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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詹三回到德阳城的詹府,虽然没有带回萧漠,却是把关于萧漠的所有详细资料都交给了家主詹岳。
不得不说,这一次詹家的这次行动,颇有些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感觉。
如果詹家或者丞相府是通过官方渠道去查询萧漠的资料,那么他们能所得到的,只是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比如萧漠的家人、年龄、住处、功名等等,因为在嵩山书院的安排下,除非时机已到,否则其他资料即使是单县县令柳宗盛也无从得知。
毕竟,即使是单县县令柳宗盛,想要查看萧漠的资料的话,也需要经过主簿郭平的同意,并通过身边的师爷前去调取的。更何况,各种隐藏的资料,皆是附在萧慎言的档案之中,与萧漠的资料并无关联,也很少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詹三却是通过衙门里的小吏私自查抄的资料,所以,除了官面上的材料外,詹家还得到了萧漠、萧慎言等人的迁碟、萧慎言的改名备注等等这些不为人知的资料。
看着萧漠的资料,詹岳也颇为头痛,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颇有些埋怨他那二弟詹廷,如果能他在信中把张衍圣的命令说的更清楚一些,也不会让他陷入现在这般进退两难之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即怕得罪萧漠,又怕打草惊蛇。
想要再传信向詹廷询问,却又怕给张衍圣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萧漠、萧慎言、萧毅……这些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过……”
看着萧漠的资料,詹岳喃喃自语道。
之前萧漠获得解元功名之后,詹岳就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天下间同名同姓者不计其数,所以詹岳并没有在意。
只是,待此刻把萧漠这个名字,与他的祖父萧念祖改名之前的名字萧慎言联系在一起后,这种熟悉感却愈加强烈了。
细细检查着萧漠和萧慎言的种种资料,从迁碟发出的年份,到迁家之前的居住地等等,突然,詹岳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一震,连忙转身,翻出这两年来丞相府下发给他的种种命令,一一查看。
终于,詹岳找到了什么,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
“萧漠、萧慎言,当年在萧家之案中消失的两人,原来是来到了单县。”
原来,自当年萧家之案结束后,主持萧家之案的文先生就对萧漠和萧慎言的突然失踪产生了怀疑,毕竟虽然外人不知,但萧家连续被丞相利用了两次,第一次让萧慎言从此科举受阻,第二次更是让他们险些家破人亡,必然会对丞相府产生怨恨。
当然,对于萧家,文先生并没有放在眼里,但萧家最重要的两名族人突然消失,并在萧家之案结束后也依然不见,让他不由心存疑惑,为了以防万一,就向北方各州的丞相府所属势力下令,让他们注意这两人的行踪。
而事后,即使文先生也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因为文先生并没有下死命令,对丞相府中人而言,萧漠、萧慎言也不过是小人物,所以即使是詹岳,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将这个命令忘却了。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了,詹岳没想到萧漠竟然会在单县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而且还获得了解元功名,名声大噪,将来还可能要进入朝廷!!
扼杀一切隐患,无论它是大是小!!
这是张谦的为人准则,也是张谦对手下人的基本要求。
张谦从不会忘记,当年他是如何进入朝廷,并扳倒那个曾对他而言强大无比的权贵的,再小的隐患,如果任由它发展,在将来也是极为可怕的。
詹岳思索片刻后,却是写了一封信,然后唤来管家,让他将这封信传到寰州长治城,交给丞相府在那里的势力负责人。
第四十一章.州试阴云(下).
因为古时信件来往不便,路途遥远,又需要反复查证事情的准确性,当事情传到丞相府之后,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在丞相府内,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名叫“文苑”,说到底其实只是一个倚着假山傍着水塘的亭子罢了,除了风景优美一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在丞相府中,除了张谦、张衍圣等寥寥三四人,其他的人不得召唤却根本不得靠近,哪怕是张谦的几个儿孙也不得例外。
因为,这里是文先生日常帮助丞相处理各种事务的地方。
文先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姓名,即使是张谦对他也是如此称呼——自二十五年前他偶然间与张谦相遇后,就一直跟在张谦身边,成为了丞相府的客僚,为张谦出谋划策,帮着张谦处理着丞相府的大小政务,甚至统领着张谦数十年来所经营的种种暗中势力。
可以说,他是张谦最重要的助手与臂膀,现在,他更是丞相府下一任主人张衍圣的老师,在丞相府的地位,除了张谦之外,无人可及。
所以,这个文先生虽然毫无功名,在民间更是无人知晓,但只要是消息灵通的朝廷官员却都知道,当今世上,有三位参知政事,两位在朝,一位在丞相府中。
这一日,文先生正如往日那般整理着各地传来的种种消息,并对这些消息所产生的种种利弊分析详细的写了下来,然后再在晚上交给张谦抉择。
事情繁杂,但文先生处理时却是游刃有余,即使看到再重要的消息,他也一如既往的淡定冷漠,最多不过是多思考片刻罢了。
然而,当文先生看到云州、寰州联合汇报的一项消息时,脸色却是微变,再次细细看了手中密信片刻,又独思片刻后,突然站起身来,向着张谦的书房快步走去。
他在丞相府中地位及其特殊,也颇有些无所顾忌的味道,来到张谦书房外后,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
看到是文先生,正在处理政务的张谦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问道:“你在这个时候来找老夫,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为了王翰,还是为了牛语贤?”
文先生摇了摇头,将云、寰两州的密信递给张谦,然后说道:“这件事不是很大,但将来却可能对我们威胁不小,丞相大人您还是亲自看一下吧。”
张谦接过密信,细读了一遍后,脸色也是微变。
“这件事可确认了?写那些仙侠故事的人,当真是当年萧家的后人?而且他还以十四岁之龄获得了解元功名?”
张谦抬头皱眉问道。
“云、寰两州的负责人联合来报,事前也反复查证过,消息应该错不了。”
文先生点头道。
听到文先生的回答,张谦的神色马上严峻了起来。
经历了朝中风雨数十年,张谦的政治敏感度无疑是极高的,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他都能在一瞬间看透这件事情会对他产生的种种利弊。
数个月前,当他得知楚灵帝在这段时间特别喜欢一篇名叫《问仙》的故事后,也特意将那篇故事找来,虽然对他而言这篇故事并无太大的可取之处,但依然认真的看了两三遍,好在楚灵帝询问时可以应对。
事实上,他的做法很聪明,自《问仙》上册这篇故事问世后,楚灵帝每天谈论的最多的就是这篇故事的后续发展,而在绝大部分大臣对这篇故事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张谦却能与楚灵帝熟练的应对,使楚灵帝对他的好感却是又加深了三分,只觉得“知我者张谦也”。
所以,他很清楚,一旦写这篇故事的人进入朝堂,楚灵帝会对他产生怎样的兴趣。
更何况,从这个萧漠小小年纪就能获得解元功名的事情上来判断,他除了会写离奇故事之外,本身也有着不俗的真才实学。
众所周知,楚灵帝平生最喜欢的事情,除了炼丹长生,就是与文人谈儒论赋了。
可以说,在这个萧漠身上,具有着所有可以吸引楚灵帝的因素。张谦也毫不怀疑,一旦这个萧漠进入朝堂,不用花太长的时间,他就能很容易的成为楚灵帝身边的亲信近臣!!
如果萧漠是其他人,张谦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将他收买,但可惜,萧漠出身于萧家,从种种迹象上来判断,萧漠对丞相府并无好感,而且是一个有心机城府的人。
“你怎么想?”
张谦向文先生问道。
“丞相大人您曾说过,任何隐患,无论大小,都必须扼杀。所以,决不能让这个萧漠进入朝廷为官。”
文先生眼中一片冷漠,缓缓的说道。
张谦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年外派各州主持州试的礼部官员确定下来了吗?”
“还没有。”
“那么云州的州试,让左灵辅和岳尚两人去吧,跟他们提一下,不要给那个萧漠任何出头的机会。”
“知道了。”
虽然朝廷规定,州试时外派主持的礼部官员,只能在事前临时抽签决定人选和去处,但事实上,只要张谦愿意,其中可动手脚的余地,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文先生迟疑了一下后,又问道:“丞相您就不怕,那萧漠会用和您当年一样的手段进入朝廷吗?”
“你是说‘鸿儒取荐’?”张谦笑了:“先不说那萧漠能否能达到‘鸿儒取荐’的标准,从古至今,科举得官,即使寒门之士,也能获得同届、同窗、以及科举时各个师长的支持,而像‘鸿儒取荐’这般进入朝堂的人,又有哪一个能获得实权的?毫无根基人脉,却在进入朝堂之初就获得了莫大荣耀,只会招他人嫉妒而已。如若他再有圣眷,更会让他变成孤家寡人。即使是老夫,当年如不是因为卫煌大人的事情,又哪里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听到张谦的话,文先生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就此退去了。
而萧漠将来的命运,似乎也在两人的谈话中,被彻底的确定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两位老师.
萧漠并不知道这一年来围绕在他身边的种种暗流涌动,虽然生活逼着他必须学会复杂深沉,但在学着复杂深沉之余,他还是向往那种简单随意的生活。
转眼间,已是初秋,各地的县试已经开始举行,而县试结束后,州试也就要开始了。
自换了住宅之后,再无太多的打扰,萧漠的生活确实变得很简单。
早晨起床厚练习五禽戏,然后与王霁睿一同听萧慎言讲课,下午完善自己的《中庸新解》,晚上练习书法,虽然很简单,但却很充实,目标明确,从无无聊之感。
随着一年来不断的练习五禽戏,萧漠那原本病弱不堪的身体明显好转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有小病,但已经无关紧要。
而随着八年来坚持不断的大量练习书法,萧漠的“萧体”也渐渐有成型之势。
而最让萧漠开心的是,经过这一年来的努力,又经过了萧慎言的完善和检查,他的《中庸新解》也终于完成了。
而随着这一年因为要完成《中庸新解》所需要查询的种种资料,以及无数的佐证查论,再加上一年来萧慎言的不断传授,他的学识确实如萧慎言所说的那样,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篇《中庸新解》,他也终于把自己后世的种种见识系统的整理出来,与这个时代的儒家观点进一步融合在了一起。
现在萧漠与萧慎言谈儒论义,萧慎言胜在经义熟练,学识厚度,而萧漠却强在思路清晰,见解新奇。基本上已经是有来有往,势均力敌了。
经过了这一年的历练,虽然不再会有嵩山书院的帮助,但萧漠依然很有信心自己能在州试中取得不错的名次。
总而言之,这一年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各方面皆让萧漠满意。
唯一让萧漠不开心的是,时间流逝,一年的时间转眼即过,转眼间州试又要来临,而上一次的县试的经历,无论是县试之时还是县试之后,留给萧漠的印象皆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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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萧漠正在书房内最后一遍检查着他所写的《中庸新解》,同时心中尚有一些犹豫,这一篇《中庸新解》虽然完成了,但不知现在是否到了问世的时候。
文人最讲资历,萧漠虽然对自己的这篇《中庸新解》很有信心,但想到自己尚不到十六岁的年龄,却也很难让人信服。
就在这时,邓尚全突然进入书房中,对萧漠禀报道:“少爷,县令大人有请您到他府中一叙。”
听到邓尚全的话后,萧漠不由苦笑,痛苦的喃喃道:“又来了。”
这一年来,单县县令柳宗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萧漠叫去畅谈一番,当然,是他畅谈,而萧漠只能在旁边听着。
期间柳宗盛会反复讲述他当年的奋斗史,并不断呼吁萧漠向他学习,不断以师长自居,然后在萧漠离开前暗示“老夫对你期望如此之大,更把你当做弟子看待,有师徒之谊,将来如果你出息了切不可忘记老夫”云云……
同样的内容,柳宗盛这一年来对萧漠说了不下五十次。
有时候,萧漠甚至怀疑,以柳宗盛的资历和学问,之所以现在还在单县担任着区区县令之职,迟迟无法再上一步,就是因为他太罗嗦了。
看到萧漠脸上的无奈,邓尚全不动神色的又加了一句:“听说,朱瑞德大人也在那里。”
听到邓尚全的话后,萧漠不由一愣,愕然道:“老师也在那里?”
萧漠之所以称朱瑞德为老师,是因为朱瑞德是一年前长子县县试的主考官,曾亲自评判过萧漠的答卷,并使萧漠获得秀才功名。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萧漠对他应以师长之礼相待。事实上,这种师徒关系也是这个时代的文人经营自己关系网的重要手段。
在一年前,得知自己获得解元之名后,萧漠在第二天就备着厚礼前去拜访朱瑞德,然而朱瑞德虽然接见了他,但态度却颇为严厉,没有丝毫的赞扬或鼓励之语,反而很严肃的要求萧漠继续苦读,并指出了萧漠的不少缺点,没说几句就端茶送客了,在萧漠临走前,更是把萧漠所送去的厚礼全部退还,那次经历让萧漠颇为尴尬。
不过,也正因为这件事,萧漠对朱瑞德的为人倒颇为敬仰,事后逢年过节依然会托人送去礼物,并时常向他写信汇报自己的学问进度。而两人虽然从此再无见面,但朱瑞德对萧漠的态度反而稍稍热情了一些,回信中很多建议倒都是在真正的为萧漠着想。
当然,朱瑞德的人品虽然很好,但太难相处,所以萧漠至今也没有再去拜访的打算。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听到朱瑞德也来到了单县,萧漠自然吃惊。
“难道……这朱瑞德之所以来到单县,是因为我即将参加州试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人虽然看上去对我颇为严厉,但在心中倒是真的把我当成他的弟子了。”
想到这里,萧漠心中那不愿与朱瑞德相见的想法也淡去了不少,起身对邓尚全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些走吧。”
向萧慎言说了一声之后,萧漠就带着邓尚全向着柳宗盛的府邸赶去。
这一年来萧漠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自是熟门熟路,柳府的下人见到来人是萧漠后,也不通报,直接领着萧漠来到客堂之内。
进入客厅后,萧漠就见到两名老者正在那里轻声谈论着什么。其中,那神采飞扬口中话语不断的美须老者,却是单县县令柳宗盛。旁边那位一脸严肃隐隐露出不耐烦之色的老者,正是云州通直郎朱瑞德。
萧漠见到两位老者后,连忙疾走数步来到两人身前,深深躬身一礼,恭谨的说道:“弟子萧漠,见过两位老师。”
之所以也称呼柳宗盛为老师,却是年前被柳宗盛逼着答应的,意义与朱瑞德决然不同。
而另一边,见到萧漠出现后,柳宗盛和朱瑞德也不再谈话,皆是把目光集中在萧漠身上。
第四十三章.朱师考核.
打量了萧漠片刻后,无论是柳宗盛,还是朱瑞德,眼中皆是露出赞赏满意之色。
当然,朱瑞德并不习惯将心中的赞赏满意展露在外,所以在一瞬间后又恢复为原本的严肃之态,让萧漠错以为自己刚才所看到的神色只是错觉。
正如萧漠所想的那样,朱瑞德这次之所以来到单县,正是为了萧漠参加州试之事。
事实上,朱瑞德对萧漠的关注,远比萧漠想象中多得多,这一年来,他不止一次派人到单县打听萧漠的情况。只是因为性格为人的缘故,他从未将这种关注展露出来。
自县试之后,朱瑞德就与萧漠建立了师生之谊,这本是这个时代的惯例,朱瑞德对此也已习惯。而在上届县试中,朱瑞德虽然一口气又多了一百多个学生,但其中最满意的,无疑就是萧漠了。
并非因为萧漠是上届县试的头名解元,而是因为萧漠在县试后的种种表现。
县试之后,前去拜访他的秀才不知凡几,但被他一番严厉之词训斥了一番之后,在得知无法从他这里讨到任何好处之后,还继续与他联系的,只有萧漠一人。
而且,据朱瑞德所得到的消息,在其他书生们在获得秀才功名后皆是在家中大肆庆祝,数月不得归心之时,也只有萧漠,仅仅庆祝了数日时间,就继续如往常那般继续刻苦用功的苦读,为了少被人打扰专心读书,甚至还为此换了住所。
最重要的是,根据与萧漠的信件往来,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萧漠这一年来确实是在用心读书,他的进步很明显就能感觉到。
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在朱瑞德的眼中,萧漠已经从一个名义上的弟子,变成了一个他真正的学生。
也正因如此,在得知萧漠将会在这一年参加州试之后,朱瑞德竟是辞去了县试主考的职务,亲自来到了单县。
而他之所以这样,并非鼓励,而是为了阻止萧漠。
“萧漠,听说你要参加今年的县试?”
打量了萧漠片刻后,朱瑞德终于缓缓开口了。
萧漠恭谨的答道:“是的,前些日子学生已经到学府处报名了。”
朱瑞德皱眉道:“说实话,你这么做有些鲁莽了,我这次来这里找你,是想要劝你放弃这次州试。”
听到朱瑞德的话,萧漠不由一楞,问道:“老师,不知这是为何?”
朱瑞德认真的解释道:“我这两日已经从柳大人这里大概了解了一下你这一年来的进度,不得不说,你这一年来确实很用心,也很努力,想来学问必然提高了不少,但你要知道,州试与县试完全不同,难度极大。而你在一年之前才通过了县试,马上就参加州试,未免不妥。”
顿了顿后,朱瑞德继续说道:“如果这次州试失败,固然可以重新来过,但到了那时,你心中的想法和所承受的压力,已截然不同。许多考生在第一次落榜后,之后的成绩竟是一次不如一次,就是因为如此。如果勉强成功,名次却不好,对你将来的前途也有很大影响。最重要的是,在县试中,我已发现你的学问很扎实,但州试与县试截然不同,仅仅学问扎实没有任何用处,更需要你在无数考生中突出自己,要对各家经义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延伸,这一点你相比较其他考生却还略有不足。所以,我的想法是,你应该继续在家中苦读几年,待两三年后再参加州试,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还能连得二元,有这般荣耀,对你将来的前途大有好处。”
听到朱瑞德的解释,萧漠心中不由感动,没想到这个看似严厉的老者,竟是为自己想的如此周到。
不过,虽然如此,但萧漠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先不说与嵩山书院的约定,也不说萧漠想早点功成名后归乡认祖归宗,单是这种为人棋子毫无自保之力的生活,萧漠就早已厌烦,此刻的萧漠虽然看上去依然如往常般淡然随意,但获取权力的思想早已如同一枚种子,在当年萧家之劫时就已种下,此刻更是已经生根发芽。
更何况,萧漠对自己的学识也很有信心。
只见萧漠稍稍犹豫了片刻后,对朱瑞德躬身一礼,歉然道:“多谢老师为学生想的如此周到,但学生已经决定要参加这次州试了,并非自不量力,而是学生确实认为自己已经有参加州试的能力。苦读自然是必须的,但那是州试之后的事情了。”
听到萧漠的回答,朱瑞德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太过自负的读书人。
看到朱瑞德有些生气,柳宗盛笑道:“瑞德兄,说实话,我也认为萧漠的学识已经足够参加州试了,而且得到一个好名次也并无问题,瑞德兄如果不信,何不在这里考考他?”
与朱瑞德只是派人打探所得到的消息不同,柳宗盛这一年来时常与萧漠见面,更加了解萧漠这一年来那不可思议的进步幅度。此刻对萧漠倒是自信满满。更何况,柳宗盛自第一次与萧漠见面后,就一直深信以萧漠的天赋、心性与气度,将来必成大器,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经常招萧漠相见了。
听到柳宗盛的提议,又打量了眼前一脸平静的萧漠片刻,朱瑞德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
“何为儒?”
一开始,朱瑞德就问了一个范围极大的问题,正是为了考验萧漠的自我见解和临场发挥能力。
听到朱瑞德的这个问题,萧漠也是微微一愣,接着沉思片刻后,缓缓答道:“儒为道,或教化天下,或修养身心,或辅以天下,形而上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内中自有百千。”
听到萧漠的回答,朱瑞德明显一愣,脸上神色似惊似喜,又问道:“何为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