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逆臣TXT下载逆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逆臣全文阅读

作者:虫豸     逆臣txt下载     逆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婚姻大事(中).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远在京城,萧漠当然不知道,连潜邸都送给了自己以示好的太子田原,如今此刻,正在处心积虑的算计自己。

    刚刚接受完了封赏的萧漠,回到府中,对担心不已的众亲人自是诸般安抚、家宴欢聚,暂且不提,待所有事情终于结束,好不容易得以休息,时间已是明月当空。

    或许是身心太过疲惫的缘故,待他回到自己房中之时,已是有些昏昏沉沉,也顾不得查看这间原本是太子卧室的房间究竟装饰如何,头一挨枕头,片刻间已是进入梦乡,睡得死沉。

    这半年多以来,抵御蛮夷、战后谈判、建立派系、勾心斗角,诸般种种,他实在是太累了,需要操心的地方也实在太多,回到家中,才终于能睡个踏实觉,可谓是来之不易。

    然而,这一夜,萧漠虽然睡下了,但京城之中,却又有无数人为了他而彻夜难眠。

    ………

    皇宫大内,储秀宫。

    这里是淑孝皇后日常所居的宫址。

    这淑孝皇后虽然出身平凡,但端庄内惠,知书达理,甚解人意,又深知进退,一向颇受楚灵帝喜爱。自十年前楚灵帝的原配皇后孝和皇后因病去世后,楚灵帝就力排众议将她立为当朝皇后,当时颇让一些大臣不满。

    然而,这淑孝皇后却是才干不凡,没让楚灵帝失望,自她独领后宫之后,后宫之事就再也没让楚灵帝操心过,而淑孝皇后本身,在人面前更是雍容华贵、慈和仁善,没过几年,已是贤名渐起,被许多人认为“与前朝的长孙皇后相比亦不曾多让”,而原先对她有所怀疑的那些大臣,亦是连忙改口,称其颇具“母仪天下之风采”。

    然而,此时的淑孝皇后,却是没有丝毫世人口中“雍容华贵、慈和仁善”的风采,反而面色紧绷,神色变化不定,似惊似怒,身边宫女阉人,皆是心惊肉跳。

    唯独跪在淑孝皇后面前的一名少女,面色平静,垂着头,眼神中略带凄苦歉疚,但更多的却还是坚定。

    这名少女,正是淑孝皇后的独女,楚灵帝的掌上明珠——安平公主田蓉。

    “你……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淑孝皇后指着身前的少女,手指颤抖,轻喝道。

    田蓉头垂的更低了,但声音中透露出的坚定却也更加明显了,缓缓答道:“女儿喜欢那萧漠,喜欢他写的诗词故事,喜欢他的才华风采,喜欢他的英雄事迹。但女儿知道,父皇对他极为看重,是将来四哥登基后的内定辅臣,而我朝规矩,外戚驸马不得干政,女儿若是以公主身份下嫁,会耽误他的前途不说,父皇也绝对不许的。所以……女儿不孝,请母后夺去女儿公主身份,贬女儿为庶民,并厚颜请求母后为女儿赐婚,将女儿许配给萧漠。”

    听到田蓉这般话语,淑孝皇后更是气急,怒道:“你也知道陛下不会允许是?莫说陛下,这事连我也不会允许,你一心为那萧漠着想,为了他的前途,竟然不惜贬为庶民,但你可曾想过,你这般做,我皇家脸面又往哪里搁?你父皇和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田蓉俯首,答道:“女儿不孝。”

    垂首间,肩头微微抽搐,似乎正在轻泣。

    看到这一幕,淑孝皇后心头不由一软,她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也最为疼爱,而以楚灵帝的性子就更别说了,对这田蓉更是宠的不像话,平日里娇生惯养惯了,心高气傲,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何曾这般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谁家少女不怀春?淑孝皇后也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像萧漠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已是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又在国家危难之时挽大厦于将倾,经历传奇,儒雅中又平添了一份英武,自是这些平日里少有接触异性的怀春少女们当做梦中情人的首选。

    而这田蓉,更是困居于宫中,除了皇族之人,自出生以来就根本没见过几个异性男子,闲暇无聊时,只能看书解闷,受楚灵帝的影响,对萧漠的诸般著作更是手不释卷,挚爱异常。当年萧漠尚未入朝时,这田蓉和楚灵帝抢着看萧漠新作的事迹亦屡见不鲜,较寻常的怀春少女而言,这田蓉对萧漠的好感暗恋,更是强了数分。

    可惜,怀春少女们往往并不知晓,想象不同于现实,世间尚有“见面不如闻名“之说,梦中情人之所以完美,只是因为你对他的不了解,脑海中下意识的美化。而所谓的气质、才华、名气,和婚后自己是否幸福,更是没有丝毫关系。

    想到这里,淑孝皇后也没了原先的怒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你连那萧漠的面都没见过,为人如何更不知晓,怎可因为一时脑热,就轻易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好好想想,你所喜欢的萧漠,可是真正的萧漠本人?还仅只是你想象出来的萧漠?为了一个想象出来的萧漠,你宁愿丢弃公主身份,甚至让你父皇母后丢了面皮,值得吗?就算陛下同意了你的婚事,待你嫁过去之后,却发现那萧漠与你想象之中完全不同,你又该如何自处?蓉儿,你自幼就生活在宫廷之间,受万千宠爱,不知世事,却不知晓,这世间许多事情,和你想象中是截然不同的。”

    淑孝皇后的这番话可谓是用心良苦,经验之谈,但田蓉却极为固执,摇头道:“母后,女儿……女儿其实偷偷见过他几次的,父皇册封他当状元时、他几次受召入宫时,我都曾躲在一旁见过他。他和我想象中的模样一样,气质还要更好些,再说,女儿看重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的为人与才华,这些都做不出假的,否则,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本性,他又怎能写出那般优美的故事与诗词来?再说,即使女儿对他不了解,难道父皇对他还不了解吗?父皇经常跟我谈其他,我从未见过父皇像夸萧漠那般夸过任何人,可见萧漠他算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人了……”

    如若萧漠在此,听到这番话,恐怕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大肆剽窃抄袭而脸红了。

    见田蓉眼含憧憬,淑孝皇后暗叹一声,却是少有的对楚灵帝心生不满之余,又隐约觉得,这个女儿或许真的被自己给宠过头了。

    另一边,田蓉的表情已经从憧憬变成了凄苦,又说道:“其实,女儿之所以如此不知羞,下定决心来请求母后,还是因为七姐的事?”

    田蓉口中的七姐,乃是楚灵帝的第七女,曾被册封为媛宁公主。只是她并非淑孝皇后所生,亲疏有别,又早已嫁人,淑孝皇后对她难免有些冷落,许多事情都不知晓,听到田蓉的话后,不由一愣,问道:“媛宁公主吗?她怎么了?”

    “前些日子,七姐来宫中看我了,眉目间满是抑郁,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驸马了,夫家虽然因为她是公主的缘故,待她颇为尊敬,但更多的却还是冷漠,想是驸马怨她耽误了自己仕途,对她敬而远之了……七姐说,皇家之女虽说身份尊贵,但其实命运最为凄苦,因为驸马不得参政的缘故,寒门子弟不想娶亦不敢娶,嫁了人反而耽误夫君的仕途,惹夫家厌;各豪门虽然多与皇家联姻,但皆是出于利益考量,且也因为有这般规矩,从不肯让族中有前途的后辈迎娶皇家之女,多以品行或学识有缺的子弟来应付,这般嫁人之后,又哪里能找到夫妻间的恩爱?七姐还说,当年父皇召见通州名士杜晦言时,她曾对那杜晦言心生好感,但那杜晦言才华虽高,却不喜仕途,她虽有心下嫁,却碍于公主身份,不敢明言,最后却嫁给了如今的驸马,其后诸般凄苦自是不言……七姐说,嫁给驸马的时候,她以为她只是错过了一份缘分,但现在才知道,她原来竟是错过了整整一生的幸福!”

    说到这里,田蓉抬头间脸上已满是泪痕,说道:“母后,今日蓉儿惹母后生气,是女儿不孝,但女儿不想向七姐那样,喜欢一个人却碍于身份不敢说,直到发现自己嫁错人后才后悔终身,还请母后成全!”

    听到田蓉的倾诉,淑孝皇后也是感慨万千,但还是想要问一句“那你又如何知道萧漠就是你理想夫君?你根本不了解他”,然而,话未出口,就看到楚灵帝正躲在门外,显然听到了刚才母女间的谈话,神色间也满是感慨,此刻正对着她连连摇手打眼色。

    显然,楚灵帝不想在这个时间见田蓉,害怕生出尴尬。

    见到楚灵帝这般,淑孝皇后虽然正因为女儿的事而心生烦恼,但也不由觉得好笑,于是对田蓉说道:“既然如此,你先下去吧,我为你想想办法。”

    “多谢母后成全!!”

    田蓉以为母后允了自己的请求,神色间满是欢喜,自是连声谢恩后离去不提。

    却说那楚灵帝,在田蓉离去时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待田蓉走远后才步入储秀宫中。

    见楚灵帝出现,淑孝皇后连忙迎了上去,终究是女儿生事,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哎,蓉儿还小,有些任性,你看这事……”

    楚灵帝摇了摇头,亦是满脸的无奈,叹息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萧漠的婚事,本来我已是有了考虑,但蓉儿……哎,算了,这事让我再想想。”

    ~~~~~~~~~~~~~~~~~~~~~~~~~~~~~~~~~~~~~~~~~

    与此同时,京城之中,诸豪门大族、文武百官,自是不会知道宫中所发生的这一切,但却忙着相似的事情。

    萧漠年纪轻轻,如今却已是从二品翰林大学士,权礼部尚书,正奉大夫,世袭卫国侯,封邑万户,特赐金鱼袋,日后前途无量、入阁称相,任谁也能看出来。正是这些豪门阁老眼中理想中的联姻对象。

    这一夜,京城之中,所有自觉有资格的勋贵官员,都索要了族中符合要求的待嫁之女的生辰八字,张罗诸般彩礼,联系地位资历不俗的媒人,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萧漠府中求亲。

    一夜间,京城之中,有资格担当萧漠婚事媒人的鸿儒高官,几乎每个人都领了前去萧家做媒的任务。

    ……

    再说萧漠,或是太累了,第二天起床之后,已是阳光明耀,却是这些年来少有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虽然觉得自己有些懈怠了,但萧漠却也不在意,反正楚灵帝已经放了他十日假期,用来休养,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洗涮之后,招呼了一声在门外候着的邓尚全,笑道:“今日我却是赖床了,恐怕祖母和四爷爷不会给我好脸色,一会说不得就要挨训,走吧,带我去给各位长辈问安。”

    刚刚搬入新的府邸,其间路径,萧漠却是不熟,还需要邓尚全来带路。

    虽然邓尚全只是与萧漠同一天回京,但萧漠相信,以邓尚全的本分与仔细,应该已经完全熟悉了这间府邸。

    然而,邓尚全却没向往常那般听话,反而对萧漠说道:“少爷,恐怕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去见各位长辈为好,他们此刻正在正堂接见客人,去了麻烦不少。”

    “祖母他们有客人?”

    萧漠不由奇怪,萧家在自己入京为官之前,一向立足于寰州,在京城就算自己也没有多少熟人,自家的长辈亲族、祖母刘氏等人,又哪里会有什么客人会前来拜访?

    见萧漠疑惑,邓尚全却是笑道:“客人还不少,至少有十几拨,全都是京中的德高望重的大儒,以及一些早已致仕的阁老大员。”

    见萧漠愈加疑惑了,邓尚全解释道:“他们全都是代人来求亲的。”

    萧漠微微一愣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神色间却并不显得高兴。

    婚姻。

    重生之后,萧漠终于要面对这般人生大事了。

    ~~~~~~~~~~~~~~~~~~~~~~~~~~~~~~~~~~~~~~~~~

    PS:回答老读者“恒亘之旦”的问题,换了工作,有了时间,更新会稳定。

第五十九章.婚姻大事(下).

    婚姻。

    人生大事。

    男为女而婚,女为男而嫁。

    按照后世那些社会学者的说法,婚姻的本质,不过是男女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一种社会现象表述,其实质与“相爱”、“幸福”、“延续生命”等等褒义词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社会契约的一种罢了。

    这种解释虽然过于冰冷,但相对于古时婚姻的本质,已算是温暖人心。

    在萧漠如今所处的这个时代,所谓婚姻,其本质与目的,皆不过是为了延续后代罢了,所谓“相知”、“相恋”、“幸福”、“美满”,从不被世人所看重——那是在小说中都少有描写的故事元素。

    而这仅只是普通人的婚姻,到了萧漠这般地位阶层,婚姻的含义还要更复杂一些,也更冰冷一些。

    那就是政治婚姻。

    婚姻不再是两个人或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而变成了利益交易或是政治结盟的某种保证。

    不考虑个人的因素,仅出于利益驱使,连延续后代都已是成了次要目的。

    因为双方派系的政治结盟或者利益的相同而结合,哪怕男女双方乃是天生冤家,彼此怨恨;然后再因为双方派系的结盟破裂或者利益分歧而决裂,哪怕男女双方已是日久生情,相互眷恋。

    地位越高,越是身不由己。

    很残酷,但这就是游戏规则,既然已身入局中,除非你有打破规则的能力与勇气,否则就只能遵从。

    萧漠没这般能力,也没这般勇气,所以他选择遵守游戏规则。

    很早之前,萧漠就已有了这般觉悟。

    一个会受到世人不解与敌视的婚姻,哪怕男女双方相知相恋,恐怕亦无法得到幸福,反而会使双方失去原本曾拥有的东西。

    但这并不妨碍萧漠对所谓“政治婚姻”的厌恶。

    如今的萧漠,虽然在经过无数变故后,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利益取舍,利弊衡量,时时事事,皆在算计,可牺牲,可放弃,但在心底深处,他或许依然是前世的那个追求平凡一生的小职员萧漠。

    某些时候,夜里难寐间,萧漠也曾幻想过,在不久的将来,一次命运的偶然,他会遇到一位美丽异性,却发现,其实在与她相遇之前,自己的心底某处,就早已经勾勒出了她的身影面容,但直到相遇时才后知后觉;一番交谈,彼此知心,共叙情怀,一点凝视、半片神情,双方都能心领神会,知之甚深,心有灵犀一点通;而后我婚她嫁,从此相濡以沫,缘定三生,神仙眷侣,羡煞世人;一切自然而然,却又那般完美。

    可惜,幻想归幻想,萧漠并不认为世间会有这般完美的事情,亦不认为这般完美的事情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甚至,萧漠很怀疑,当今之世,虽然红颜无数,但恐怕没有一个,能与来自后世的自己拥有共同语言。

    所以,对于即将要面临的政治婚姻,萧漠选择了遵从,甚是自觉。

    ~~~~~~~~~~~~~~~~~~~~~~~~~~~~~~~~~~~~~~~~

    “少爷?少爷?”

    看到萧漠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远方,却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邓尚全自是不解萧漠此刻的想法,只是轻声呼唤提醒。

    待萧漠回过神来,却是自嘲一笑,对邓尚全说道:“既然祖母他们有那么多客人来访,且皆是为联姻而来,我这个时候确实不便现身,罢了,正好让祖母他们为我把好第一关,待客人散去了,我再前去拜见。”

    到了他如今这般地位身份,即使是一家之主的刘氏,对他的婚事也只能提供个人建议而无权干涉了。这或许是萧漠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地方。

    顿了顿之后,萧漠又问道:“不过,难道只有祖母他们有客人吗?虽然我曾说过这几天只休息不见客,但此时的客人恐怕也不少吧?”

    邓尚全垂首道:“少爷聪慧,什么都瞒不过您,确实也有几位客人是来拜访您的,早早的就来了,不过小的看您这些日子实在是累坏了,难得休息,就没敢叫醒您,只是照实对他们说了,而他们倒没什么抱怨,大都留下名帖和拜礼后就离去了,但还有几位尚在书房等着。”

    萧漠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邓尚全的擅作主张而有所怪罪,事实上邓尚全的做法深合他心意。只是问道:“留下的客人都有谁?”

    邓尚全答道:“回少爷的话,有崤州州牧任兴任大人,晋城太守赵顺赵大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郑大人,肖桓、范贯两位少爷来的最早,如今也在书房里一同等着。此外,那范祥也来了,不过我想少爷您恐怕不想让他被太多人看见,所以就引他到另一件小书房候着。”

    萧漠点了点头,知道邓尚全办事明白,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处置也妥当谨慎。

    肖桓、范贯自不用说,是萧漠潜于云州时仅有的两位好友,多月不见,各有经历,萧漠如今得胜回京,他们前来拜访本是自然。

    而那崤州州牧任兴、晋城太守赵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则是萧漠从草原联军手中救下的被俘官员中官位最高的三人,其后投靠于萧漠,以待罪之身随萧漠一同返京,今日前来,怕是在为自己的前途谋划。

    至于那范祥,所掌控的暗营更是萧漠亲手创建,乃是萧漠的秘密实力之一,自萧漠入京之后,暗助良多,今日前来恐怕是为了汇报情报与成果的,确实不宜和其他人相见。

    想到这里,萧漠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悠悠道:“本是想着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没想到我是个劳心命,没这般空闲和福分。哎……走吧,带我去书房见见他们。尤其是肖桓、范贯二人,对他们我也是多有想念,这若耽搁的太久,让他们等急了,见面后可是会讽我的,范贯那张毒嘴我可招惹不起。”

    说着,似乎想到肖桓、范贯两人自相识以来,就相互看不顺眼彼此斗嘴的样子,萧漠嘴角不由的泛起了一丝笑意,心绪也不由得轻松了起来。

    邓尚全应了一声后,自是带着萧漠向书房走去。

    ~~~~~~~~~~~~~~~~~~~~~~~~~~~~~~~~~~~~~~~

    在萧漠前去见客时,萧府的正堂之中,萧家的诸位长辈——祖母刘氏、祖父萧慎行、四爷爷萧慎言、以及萧漠的父母萧家驹和杨氏,也在会见着他们的客人,比起萧漠的客人,不仅人数更多,身份也尊贵的多,自有一番热闹。

    却见正堂之外,诸般拜礼、彩礼,密密麻麻,摆满了半间院子,任在其中挑选一件,都是上上之选,昭示着前来求亲之家的富贵势大。

    而在正堂之中,更是坐满了人,皆是京中名儒、致仕阁老,虽大都老迈,但精神饱满,气质神色间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尊贵威严。他们中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京城之中的一股势力。

    这些人,在京城之中都是德高望重之辈,但此时面对萧家长辈,却皆是收敛了平日里的傲气,神色语态间颇为亲切。

    毕竟,刘氏、萧慎行、萧慎言他们,是萧漠的长辈,而萧家,如今因为萧漠,正是如日中天,即使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如若萧漠在此,此刻必定会惊讶异常。

    原来,此时此刻,正在代表萧家与一众客人说话的,不是萧家威势最盛、精明无比的刘氏,也不是萧家最有学问且有过官场经历的萧慎言,而竟是平日里无甚主见、萧家名义上的家主、萧漠的祖父萧慎行。

    刘氏平日里虽然在家族内部强势无比,说一不二,处事亦是精明,但毕竟只是一个没见过太大世面的老太太,突然见到这么多之前只是听说过的大人物,竟是出人意料的有些紧张,有些不会说话了;而萧慎言虽然没刘氏那么紧张,但在这种场面上却是无法代表萧家说话做主,毕竟和萧漠的关系隔了一层,只能偶尔插话一两句,表达一下意见。

    反倒是平日里对刘氏、萧慎言两人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名义家主萧慎行,在见到这些大人物后神色最为自然,应答也颇为得体,让一众前来拜访的致仕阁老、京城大儒不由的高看一眼。

    此刻,萧慎行正拿着厚厚一叠记录着女方生辰八字、出身来历的帖子,一边翻看一边笑着点头,道:“好,好,都是旺夫旺子的好八字,正与漠儿的八字相配。”

    另一边,刘氏虽然有些紧张,却也斜眼偷看着萧慎行手中帖子里的内容,见到这些帖子上的女子或是某位阁老家中的孙女,或是某位公侯门下的族女,每一个皆是身份尊贵,心中不由暗喜,只觉得如梦似幻,暗叹自家孙儿果真是出息了,这么多之前不敢高攀的门第,如今竟然排着队来任自家来挑选,这是她之前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

    再想到萧漠连中二元后锦衣还乡时,自己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要他在云州完成婚事,随便娶个云州大户的女儿,多亏当时被萧慎行劝阻,否则岂不是吃亏大了?

    坐在正堂客座首位的,乃是致仕阁老杨家文,在一众客人中身份最为尊贵,即使张谦王翰在此,见到他也要口称“老前辈”,虽已致仕,但仍时不时被楚灵帝召见,圣眷不减。

    见到萧慎行只是口中不断称好,但就是不给个准话,终于忍不住说道:“萧老友,这些八字虽然大都不错,但恐怕再也没有比那苏家女儿的八字更合适的了,我看过子柔的八字,多金而少土,多火而少木,而这苏家女儿,八字正是以土木为多,土生金,木长火势,若是两人相配,正是大吉之昭。我却不信,有谁的八字会比这更好更相配的了。”

    很显然,这杨家文,是代表着京中豪门苏家前来求亲的。

    而这番话,自是引起了一众其他势力代言人们的不满。

    ~~~~~~~~~~~~~~~~~~~~~~~~~~~~~~~~~~~~~~~~

    PS:求订阅、求推荐,谢谢大家。

第六十章.豪门争婿.

    事实上,这些致仕阁老、京中大儒们,虽说明面上是前来求亲的,但他们深知,萧漠的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两家两户之间的私事,而是一个可以长远影响楚朝政坛格局的重要变数,是一件严肃的政治事件,而萧家在这个时候,对联姻对象的选择也必然会无比慎重,绝不可能马上就有所回答。

    所以,这些媒人们来到楚家,除了说亲之外,也是来和楚家进行交易的。表明自己所代表的女方家族有何优势,对萧家多么看重,两家联姻之后,萧家应该付出些什么,又能得到些什么。

    至于生辰八字是否相配,女方是否贤良淑德,双方是否男才女貌,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在意过,而且在他们看来,恐怕萧家也不会多么在意这些因素。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萧家竟然一口气来了这么多“媒人”,虽然明知道大家的任务基本相似,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些利益交换之言就不好明说了,只能和萧慎言说些客套话来消磨时间,即不敢把话挑明,又不敢先行离去让其他人抢得先机占了便宜,又显得自己失了诚意,一群人就这么僵持着。

    日头刚亮,这些媒人们就一个接一个的来了,如今已是时近晌午,却依旧没有去意,只是等着其他人忍不住先行离去,午饭只能在萧家吃了,而这般情况持续下去的话,恐怕晚饭也是一样。

    说不定,在晚餐之后,还会有人明月当空之时,说自己“和萧慎行一见如故,还请厚颜留宿萧家彻夜长谈”云云呢。

    ………

    这般情况下,杨家文这一番话,抬了苏家女子之余,又贬了其他家的女子,自是一下子打破了僵局。

    虽然在场众人中,没有谁会真正在意所谓的“生辰八字”,但气势却绝不能弱了。

    所以,杨家文的话声刚刚落下,萧慎行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一名长须老者轻轻一哼,说道:“杨老此言差矣,想是您平日里只读儒家经典,对术数易学这般小道不甚看重的原因,却不知这命学之中亦有‘过犹不及’之说。土固然生金,却乏了潜力,木固涨火势,却难以持久,这苏家女儿的八字虽好,但与萧漠大家的八字相配后,恐怕不见得是件好事。”

    长须老者名叫周贞焕,身份亦是非同小可,致仕之前乃是御史台长官首脑,官拜御史大夫,如今虽然致仕了,但仍有不少弟子门人在御史台做事,影响不小,虽然圣眷身份皆不如杨家文,但亦会不惧他。

    而他这次前来,亦是代人求亲,背后之人,却是他的弟子、现任御史中丞武诚杰。

    或是这杨学文地位太高,其所代表的苏家势力亦是过于出类拔萃的缘故,待周贞焕话声落下,竟多有他人附和,一时间立场竟是出奇的一致,显然是六国结盟攻秦之策。

    而那杨学文这般被人驳斥,丢了面子,自然不堪受辱,立马反击,舌战群儒。而周贞焕等人亦不怯战,自是不断有人出言反驳。

    一时间,杨学文说“六爻纳甲”,其他人说“四柱八字”,杨学文说“紫薇斗数”,其他人说“梅花易数”,杨学文说“夫妻星象”、其他人说“透干且合”,热闹非凡。

    另一边,看着眼前这一切,萧家众人却是面面相觑,明白情况的,知道这是一群京中大儒、致仕阁老们受人所托前来萧家求亲;不明白情况的,恐怕会以为这是一群江湖算命术士在这里切磋本领学问呢。

    杨学文终究没有诸葛孔明那般舌战群儒的手段能耐,能以一敌多,没多大会儿功夫就败下阵来,却又不愿认输,只是冷哼一声,索性摆起了架子,道:“八字批命之说,过于虚无缥缈,不可深信,我之前虽有谈及,却也只是顾及传统风俗,婚嫁习惯,自是无伤大雅,然尔等皆是当世大儒,竟是把它当真,甚至为此而兴口舌之争,在主人家面前胡闹,成何体统?”

    在这一刻,杨学文似乎忘了,刚才他自己是争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未等他人反驳,那杨学文却已是转向萧慎行,道:“文人相轻相争乃是本性,一时在主人家面前失了规矩体统,让萧老哥见笑了。”

    萧慎行摇头笑道:“哪里哪里,杨老见外了,我萧家本只是立足于边远乡间的小门小户,虽然因为漠儿的缘故迁至京中,但又哪有什么规矩体统,平日里比这乱的多了,倒是听诸贤辩论易学经典,涨了不少见识。”

    杨学文叹道:“萧老哥当真谦逊,能教出萧子柔萧大家这般文武双全百年难见的才俊,足见萧氏一族的家学渊源,这般易学小道,又算得上是什么见识,班门弄斧罢了。”

    顿了顿后,杨学文横了一眼其他人,然后悠悠说道:“说到家学渊源,我倒是觉得,这男婚女嫁,与生辰八字相比,其实更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萧老哥初来京城,恐怕不知道,虽然世人说京城之中多豪门,但那只是世人无知,孤陋寡闻。事实上,我大楚朝,真正称得上是‘豪门’二字的家族,即使满打满算,亦不过十一家。”

    说到这里,杨学文的气势突然一盛,而其他诸媒人的气势,竟也随之一衰。

    只见杨学文掰着指头数道:“这十一家,分别是镇国公刘家、护国公罗家、邾国公庞家、魏国公寇家……以及今日托老夫前来求亲的辅国公苏家一脉。”

    “十一豪门,好大的威风!是啊,当年如果不是靠着苏家帮衬扶持着,您杨老又哪里能称宰为相近十年?也怪不得今日杨老你为了苏家如此尽力了。”

    随着杨学文话声落下,周贞焕已是阴阳怪气的说道。

    杨学文堂堂一代阁老,在他口中竟是被说成了只能依仗豪门成事的趋势之人,不亏是御史大夫出身。

    但对于十一豪门之言,周贞焕却也没有反驳。

    而杨学文瞪了周贞焕一眼后,接着说道:“而这十一家,之所以被认为是真正的豪门,除了他们本身的势力声望人脉之外,更是因为在我大楚朝,只有这十一家,乃是世袭国公、封邑万户,荣耀尊贵,远超侪辈。而如今,萧子柔萧大家承蒙皇恩,被封为世袭卫国侯,封邑万户,比起十一豪门,也仅仅只是爵位差了一级罢了。而以萧子柔的才华本领,又有谁敢说,萧家日后不会成为我大楚第十二个世袭国公之家?若论尊贵,除开这十一家,其余家族皆不可与萧家相比,差之远矣。同样的,萧大家若要成亲,论起门当户对,也没有比这十一家更匹配的了。”

    听到杨学文的话,正堂内众人,若论最吃惊的,恐怕还是萧家众人了,他们虽然知道萧漠被楚灵帝册封为卫国侯、封邑万户,但毕竟见识较少,却根本没想到这般爵位身份竟然会如此的尊贵,一时间皆是面面相觑,似惊似喜,只觉得如梦似幻。

    杨学文继续说道:“而苏氏一门,自太祖立国以来,就已是被封为世袭国公,家学渊源,历史悠久,二百余年来与镇国公刘家、魏国公寇家、邾国公庞家、甚至于皇家,多有联姻,人脉丰厚,圣眷颇隆,历朝历代,皆被帝王重视,前后共出过两位皇后,七位阁老,诸般大员,更是无数。可以说,如若萧家与苏家联姻,就等于一下子与京中大半豪门乃至于皇室都有了联姻关系,其间好处,自不必说。而萧子柔萧大家,将来必定是要称宰为相的,然而毕竟根基较浅,亲信不多,有苏家在一旁帮衬着,日后想要有所作为,亦是更加得心应手。而日后萧家,有苏氏一族相助,也定然能成为我大楚真正的豪门大族,门楣光耀,永世不衰!!”

    杨学文的这一番话,可谓是赤裸裸的利诱,就差把“只要萧漠和苏家联姻,那苏家就会给你无数好处”的话明说了。

    杨学文的话语虽然毫不掩饰,但形势比人强,其他诸媒人竟皆是无言反驳。

    与苏家的底蕴丰厚相比,其他前来求亲的家族势力,无论是底蕴人脉还是实力潜势力,都要弱上许多。

    另一边,萧家能够说得上话的诸位长辈,萧慎行、萧慎言、刘氏等人,此刻也皆是目光闪动,那句“门楣光耀,永世不衰”诱惑太大,却由不得他们不动心思。

    而杨家文,仿佛害怕刚才那番话说服力不够一般,又强调道:“此乃肺腑之言,还请萧老哥你能多多考虑,苏家的联姻之意,可是颇为有诚意的。在我看来,我大楚虽有大户大族无数,但萧子柔萧大家若要成亲,恐怕再也没有比苏家女子更合适的对象了。那苏家小姐,出身不凡,亦是家学渊源,颇有教养,知书达理,聪惠贤淑,相貌亦是上上之选,正是萧漠萧大家的良配。”

    世家之事就是如此怪异,杨家文的话刚刚落下,就见一小厮匆匆跑到正堂,对着萧慎行躬身道:“老爷,护国公罗裳罗公来访。”

    话声落下,满堂皆惊。

    护国公罗家一脉,身为世袭国公,自然也是位列十一豪门之中,其家族不仅是楚朝军方势力的代言人,亦有颇多子弟族人在文坛屡有建树,无论圣眷、声望、还是潜势力,皆还在辅国公苏家之上。辅国公一脉与护国公罗家相比,或许只有人脉关系更强一些。

    所以,听到护国公罗裳来访,无论是萧家,还是一众“媒人”,皆不敢怠慢,连忙出堂相迎。

    即使萧慎行腿脚不便,亦是让人抬着来到堂外相迎。

    然而,众人才刚刚起身举步,就见又有一名小厮快步前来,说道:“老爷,枢密使王翰王大人来访。”

    众人又是一惊。

    虽然有谣言说王翰圣眷已失,下台不远,但他毕竟是一个能和丞相张谦相争数十年的权臣,身为应国公王家的旁支子弟,在朝堂中更是诸豪门勋贵的利益代言人,这也是他能和张谦相争的资本,身份地位,自是非同小可。

    而应国公王家,也因为家族中出了一个王翰的缘故,这些年间在十一豪门中风头最盛。

    却说众人刚刚迎出堂外,就见护国公罗裳和枢密使王翰已是齐肩而来,见到腿脚不便的萧慎行亲自出迎,无论真假,皆是连连口称罪过,神色亦皆是恐慌。

    待一番客套后,众人回到正堂之中,当萧慎行问道两人来访的目的时,却听王翰笑道:“我是代表应国公王氏一门,前来与萧家求亲的。本来身具公职,不便当这个媒人的身份,可惜我王家晚了一步,遍寻京城,有资格代表我王家求亲的大儒勋贵们,竟然皆不在府,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来了。”

    说着,王翰看了一眼堂中众人,又笑道:“原来各位已经来到萧府了”

    护国公罗裳也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王翰,又看了一眼杨学文,说道:“真是巧,本公也是这般,族中有一女正是待嫁之龄,而萧漠萧大家的年龄,也早该娶妻了。想到你我两家正是门当户对,就有意联姻,可惜无人可托付,只能亲自来了。有失规矩,还请主人家勿怪。”

    听到两人的话后,堂中众人,却皆是把眼光集中在杨家文身上。

    杨家文刚刚才说,再也没有比苏家更适合的联姻对象,言语中大有苏家独尊之意,然而报应不爽,话声刚落,就有两个势力声望皆不弱于苏家的豪门前来求亲。

    另一边,萧家众人,见到这般情景,反而觉得难办了。

    辅国公苏家的人脉最广,护国公罗家声望最隆,应国公王家风头最劲。任是答应其中一家,恐怕就会得罪其他两家,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其他那些前来代人求亲的致仕阁老、京中大儒们,已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很可能已经失败了,虽有遗憾,但却也不着急离去,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出百年难得一见的豪门争婿的好戏。

    ~~~~~~~~~~~~~~~~~~~~~~~~~~~~~~~~~~~~~~

    PS:继续求订阅、推荐,如果有月票和打赏则更好,谢谢大家。

第六十一章.怅然若失.

    萧漠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宅内正堂中,正上演着一场“豪门争婿”的好戏,不过大约情景,萧漠还是可以猜到一些的。

    像他这般年纪轻轻就已是成为了当朝从二品大员,官拜翰林大学士,权礼部尚书,正奉大夫,封爵世袭卫国侯,封邑万户,特赐金鱼袋,又深受皇帝宠信,注定了日后会前途无量,在所有勋贵豪门眼中,正是百年难寻的乘龙快婿,被人哄抢,那是必然的。

    倒不是萧漠自恋,而是萧漠深知,与自己联姻后,这些豪门勋贵们能借此获得多少政治利益,而这些政治利益,在这些豪门勋贵眼中,又是多么的耀眼诱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又皆为利往。

    司马迁的这句话,可谓是一语道破了这世间本质。

    说根到底,世人皆在逐利,逐利亦是世人之本性,谁也没比谁更高尚,谁也没比谁更低贱。

    “利益牢笼、利益牢笼……没谁能逃得掉。”

    想到这里,萧漠不由的轻声喃喃。

    “少爷,您在说什么?”

    因为声音太低,在前面带路的邓尚全并没有听清,以为萧漠有什么事要吩咐,连忙问道。

    萧漠自嘲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突然想到,原来我也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

    听到萧漠的自嘲,邓尚全不由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阵闪烁,垂首道:“瞧您说的,以少爷您的才华绝代、名盖当世、高官贵爵,又怎会是俗人?”

    一个人是不是俗人,与他的地位、才华、名气有关系吗?

    萧漠摇了摇头,却没有分辨什么,亦不想多谈,只是转移话题,问道:“这新府邸倒是够大了,我们还没到吗?”

    邓尚全却是本分,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答道:“回少爷,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而这座府邸,您也知道,原本是圣上赐给当今太子的潜邸。面积自然大了,据小的所知,有七进七出之多呢,还外带着两个后花园,占地足有三百余亩,即使在京城之中,也没几家能比得上了。虽然当今太子为人节俭,布置并不如何奢华,但仅这占地面积,就价值万贯之多了。”

    萧漠点了点头,刚准备询问一下细节,邓尚全却已是带着萧漠来到一间书房前,说道:“少爷,我们到了,那崤州州牧任兴任大人、晋城太守赵顺赵大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郑大人、还有肖桓、范贯两位少爷,在这里等您多时了。”

    说着,邓尚全已是侧身侯在了门外。

    ~~~~~~~~~~~~~~~~~~~~~~~~~~~~~~~~~~~~~

    当萧漠举步进入书房之中时,心底深处,竟是不由的闪过了一丝期待与怀念。

    这些日子以来,时时利弊算计,事事处心积虑,萧漠的心神,早已是疲惫不堪,不由的开始怀念起他还在云州时,和肖桓、范贯二人相处相交的那些日子。

    在那时,没有利益纷争,没有勾心斗角,三人时不时聚在一起,或是畅谈古今,或是嬉笑怒骂,不拘小节,亦不受约束,虽然无权无势,但回想起来,竟是那般的祥和温馨。

    再与今日相比较,自是让人不由的心生感慨。

    多月未见,如今的肖桓范贯,是否还是像往前那般,相互看不顺眼,天天斗嘴,却又形影不离?

    自己今天贪睡,让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恐怕少不了一番埋怨了。

    想着想着,萧漠嘴角泛起的笑意,在不知觉间,变得愈加明显。

    ………

    然而,回忆往往过于美好,现实往往过于残酷。

    一阵椅木移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萧漠的思绪。

    这是一间半客厅半书房的屋子,在萧漠进来时,屋子当中,正有五六人在相互交谈,气氛本颇为融洽。

    然而,在见到萧漠出现后,这些人却皆是神色一变,再无之前的自然随意,慌忙起身相迎,匆乱间碰动了椅木,摩擦声刺耳莫名,亦打断了萧漠对往前时光的回忆。

    “见过萧大学士。”

    待萧漠刚刚回过神来,屋中几人已是匆匆迎到萧漠身前,齐齐躬身问候道。

    这五六人,正是前来拜见萧漠的崤州州牧任兴、晋城太守赵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以及……肖桓、范贯二人。

    萧漠不由的愣住了。

    那崤州州牧任兴等人也就罢了,毕竟已是投入了萧漠门下,与萧漠不熟,如今又有求于萧漠,官场应酬,下官拜见上官,恭敬谦卑些,本是正常。

    然而,为何这肖桓、范贯二人,在萧漠面前,竟也是这般毕恭毕敬、神色谦卑?

    下意识的,萧漠向肖桓、范贯二人注目看去。

    待看到记忆中那一贯毒嘴毒舌的范贯此时神色谦卑,待看到记忆中那曾经憨厚莽撞的肖桓如今官味十足,萧漠突然恍然。

    近一年未见,不仅萧漠自己变了,肖桓范贯两人也变了。

    利益乃牢笼,官场乃染缸。

    当年三人之间的不拘小节、称兄道弟,乃是建立在心思单纯与地位平等的基础上。

    那时的萧漠,虽然小有名气,却无权无势,平民百姓,而肖桓、范贯二人,亦不过是尚未经历过官场磨练的落榜书生。

    时过境迁,当年的萧漠,如今已成为了朝廷从二品大员、世袭卫国侯,而当年的肖桓范贯,亦经历了官场磨练,摸爬滚打之后,懂得了上下有别、尊卑之道。

    愣神片刻之后,萧漠暗暗叹息一声。

    这个世界是平等的,得到了一些东西后,也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而萧漠今日之高官厚禄,在带给了他权势、地位、名望等等诸般利益之余,也在萧漠不经意间,带走了许多东西。

    事实上,在昨日家宴之时,这般情况就已是有所体现了。

    曾对萧漠事事皆要插手的祖母刘氏,曾经对萧漠严加管教打骂不忌的四爷爷萧慎言,在与他说话时,竟是平白多了一分不该出现的“客气”,只是因为那份发自心底的关怀与亲切不变,让当时萧漠的感觉没现在这般明显罢了。

    或许,在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变了之后,真的就什么都会变了。

    这一刻,萧漠怅然若失。

    ~~~~~~~~~~~~~~~~~~~~~~~~~~~~~~~~~~~~~~~~~~

    将那一份怅然若失藏到心底深处,下一刻,萧漠的脸庞上,已是重新充满笑容,对崤州州牧任兴等人说了一声“免礼”之后,萧漠快步走到肖桓范贯身前,亲手将他们二人扶起身来,用拳头锤了锤二人肩膀后,笑骂道:“你们两个,又何时跟我这般客气起来了?生分了不是?我们三人之间,不用讲官场尊卑那一套。”

    却是萧漠想明白了,虽然身份、地位、经历等等诸般变化皆是身不由己,曾经那一份纯净真挚的友谊,恐怕亦是成了永远的追忆,但肖桓范贯二人曾是萧漠的挚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他们曾为了萧漠而主动放弃科考功名的事实,萧漠亦是永远记在心中。

    三人之间的友谊,或许不再会如当年那般毫无利益纠葛,但这份友谊依然还存在着,只是加入了官场利益,失去了那份纯挚。

    所以,只要两人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萧漠的事情,萧漠依然会把他们当做朋友看待。

    另一边,待看到萧漠对肖桓范贯二人如此亲切,崤州州牧任兴、晋城太守赵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三人,皆是面露羡慕之色,而肖桓范贯二人,心中更是惊喜,盼顾之间,竟是有一份得意洋洋的味道。

    待让几人落座之后,萧漠却是先向肖桓范贯二人问道:“肖兄、范兄,年前我离京御敌之时,曾在陛下面前保举你们二人,分别去户部和御史台任事,陛下当时也答应了,然而后来我身在上元城,事情太多,回京后更是忙碌,你们二人的事情,我一时间也没顾得上,不知你们现在官居何职?在各衙门里过的如何?”

    “回萧大人……”

    范贯刚刚开口,萧漠已是摆手道:“以前你是怎么称呼我的,现在就还怎么称呼,莫要生分见外。”

    听到萧漠的话后,范贯脸上喜色更浓,点头道:“回萧兄的话,正因为萧兄你的举荐,我如今已是在御史台担任了御史之职,这份工作正合我性子,和诸同僚也皆是相处融洽。”

    另一边,肖桓也道:“是啊,范贯那毒嘴毒舌,突然遇到一群同样毒嘴毒舌的人,不仅是遇到了对手,亦是遇到了知己,整日快活的很,口舌功夫也更厉害了。”

    顿了顿后,肖桓又道:“而我在户部就没那般快活了,如今担任户部主笔之职,整日里忙碌的很,找不到片刻空闲。”

    虽然萧漠刻意对肖桓范贯二人格外亲切一些,但肖桓范贯神色间对萧漠的尊敬却依旧不减丝毫,虽然口称“萧兄”,但依旧是向上官汇报情况的语气,只是少了些许畏惧拘谨,多了一丝萧漠熟悉的亲切。

    反倒是他们两人相互间,依旧是谈笑无忌,让萧漠颇为羡慕。

    待听到两人的回答后,萧漠点了点头,说道:“不受人欺负就好,忙碌是好事,你们二人争取早日干出些成绩来,这样我再在陛下面前保举你们的时候,底气也足些。”

    听到萧漠的允诺,肖桓范贯两人自是连连称谢,而崤州州牧任兴、晋城太守赵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三人,看向肖桓范贯两人的目光,更是羡慕至极,恨不得易身而处,而注意到三人的眼光后,肖桓、范贯更是得意异常,隐隐间,仿佛高三人一等似的。

    而看着肖桓、范贯二人的神色变化,萧漠心底那份怅然若失,却是愈加的明显清晰。

    官场真是一个大染缸啊,不过数月间的功夫,肖桓范贯二人,神色气质间,竟已是变得这般的陌生了。

    ~~~~~~~~~~~~~~~~~~~~~~~~~~~~~~~~~~~~~~

    PS:继续求推荐、订阅、打赏、月票,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六十二章.闲情十日(上).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从前还是往后,没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这是一句废话,然而废话往往皆是真理。

    对于肖桓、范贯的转变,萧漠亦是用这般废话来安慰自己的,并没有将那份感慨表现出来,只是对二人在各自衙门的情况详细询问了几句后,又夸奖了几句,亦鼓励暗示了几句,而肖桓、范贯二人则是连连保证,必不会给萧漠丢人、今后会视萧漠马首是瞻云云。

    三人间的谈话,其语气语境,不期然间,已是越来越像官场中应酬了。

    萧漠尚有些不习惯,但看着肖桓和范贯一脸的理所当然,却又无从改变,只能顺其自然。

    事实上,对肖桓、范贯二人的安排,萧漠一直都是深有考虑的。

    肖桓虽然有些鲁莽憨直,但为人老实本分,做事亦无比认真踏实,去职责最为繁琐零碎的户部做事正合适。

    而范贯一向言谈无忌、语言刻薄,毒舌功夫炉火纯青,又最善抓人把柄,去其他地方为官只会平白无故的得罪人,但在“不管做事只管骂人”的御史台任职,却是天然绝配。

    最重要的是,户部管着天下钱粮、御史台则管着官场言论,都是朝廷之中最重要的衙门之一,萧漠亦需要两个自己能信得过的人在其中任职,不需要多大权柄,也不需要多强的能力,但至少要让萧漠能及时得知那些他应该知道的消息,不至于变成官场上的瞎子聋子。

    所以,对于两人日后的安排,萧漠心底早已是有了计较。

    只见萧漠沉吟片刻后,先是对肖桓说道:“如今北方各州初经战乱,流民无数,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户部帮忙赈济安抚之时。过些日子,我会向陛下保举你去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当然,以你现在的官职与资历,总揽全局怕是不大可能,但担任巡察观风使,负责一州之地的流民赈济与安抚事宜,我还是有把握求下来的。所以,这些日子你莫要管其他事,多跟户部的那些前辈们学学安置流民、钱粮挪移的本事,往年的相关档案,也抽空多看看,省的到时候什么都不懂乱了手脚。”

    顿了顿后,萧漠又保证道:“如果你能把这些事情做好,自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官升一等,也是自然。”

    听到萧漠的保证,肖桓心中大喜,连忙起身躬谢:“多谢萧兄,我必不会让萧兄失望的。”

    “又多礼了,你我之间不讲究这些俗礼,不必客套。”

    萧漠抬手虚扶,笑道。

    待肖桓落座后,萧漠神色间却已是换成了歉意,又对范贯说道:“范兄,我当日向陛下保举你去御史台担任御史一职,乃是考虑到你的性子过直,去其他衙门为官,怕是要得罪人受到排挤,而去御史台任职倒正合适,但却是忽略了御史台这地方,虽言论自由,但无权无势,清水衙门不说,想要升迁也最困难,全凭熬资历拼声望,就像今日,我有的是手段让肖桓更进一步,但如何保举你,却没有什么办法。你……不会因此而埋怨我吧?”

    听到萧漠这么说,范贯连忙否认,说道:“萧兄哪里的话,这御史台虽说清水衙门,但轻松快活,其职责又正合我的性子。我不过去刚刚中举的二甲进士,排名又不高,能担任从七品御史之职,全凭萧兄抬举,如今已是不知羡煞了多少同窗同学,又哪里会这般不知足,反而心生埋怨?”

    另一边,肖桓亦是不住的点头称是。

    萧漠却摇了摇头,道:“你如今为官不过数月,眼界尚不开阔,亦不知其中利弊,自然会如此说,但日后怕就不会这般想了,不过,如今我在御史台没什么信得过的人,恐怕还要委屈你在那里多呆一段时间,待日后稳定了下来,你若有心到其他衙门为官,再与我说就是,我自有办法。”

    事实上,看到萧漠对肖桓的诸般保证抬举,而对自己却只是一番抚慰,范贯自诩无论能耐还是才学皆还要高于肖桓,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对萧漠心生埋怨,但还是有些不平衡的,所以对于萧漠的许诺,范贯并没有推辞,只是点头应是。

    那崤州州牧任兴,乃是一名清瘦的中年文士,风度翩翩,眼神明亮,颇显精明。

    见萧漠对肖桓范贯二人如此亲切看重,羡慕之余,任兴亦有心表现,轻咳一声后,插话道:“萧大学士,其实在御史台办事,油水固然不多,但想要左迁,还是有捷径的,只要找对了方向,说这御史台是我大楚升官最快的地方,也并不为过。”

    萧漠微微一愣后,道:“竟还有此事?我为官尚不足一年时间,其间又有大半时间在外御敌,经验不多,门道不清,对御史台的情况也不了解,却是在这里不懂装懂了,还请任大人指教。”

    听到萧漠的话后,任兴心底却是一跳,以为自己的话无意间得罪了萧漠,落了萧漠的面子,连忙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却见萧漠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反而神情真挚,似是真心讨教。

    放下心来,又有意在萧漠面前显摆能耐见识,任兴终于恢复了一州州牧、从二品大员应有的气度风范,缓缓道:“萧大学士过谦了,这般门道,不过是官场小道,您身份高贵,有所不知,也是自然。却说这御史台衙门,以御史大夫为首,正三品,下设御史中丞两人,从四品,再下面则分别是从五品侍御史、从七品御史、从七品主簿、正八品检查御史以及正九品巡按。”

    顿了顿后,任兴对着范贯一笑,却是继续说道:“虽说是以御史大夫为首,但实际上,御史大夫能直接管辖的,也只有负责辅助的主簿、负责办事的监察御史以及负责跑腿的正九品巡按,而御史中丞、侍御史、御史三职虽说名义上归御史大夫管辖,但他们想要弹劾谁、监察谁,却轮不到御史大夫插手,自由度极大。也正因为如此,御史大夫虽说是名义长官,但在御史台,说话却不一定能算数,经常出现某位御史因为声望大资历高,从而在御史台一呼百应,想要弹劾谁,整个御史台都会闻风而动,反倒是御史大夫,或是因为资历不足,或是因为名望不够,应者寥寥。”

    “原来如此。”萧漠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般说来,我让肖桓担任御史一职,也是错有错着了。但却不知,任大人为何说御史台升官最快呢?我遍查大楚历史,却也没有发现有谁在御史台升官快的。”

    “回萧大学士的话,御史台负责弹劾,有风闻言事之权,对历任帝王而言,即是一柄利剑,用来对付看不惯的臣子,也是一根绳索,让帝王们亦是束手束脚。而御史想要升官,也正在于此,只要揣摩对了当今陛下的心思,陛下对哪位大臣不满了,就率先弹劾谁,称了陛下心意,自会受陛下看重抬举。只是,圣心难测,又哪是寻常人能猜得到的?即使能猜中了一次,又哪里能连连猜中?有时候,陛下对某位臣子大加斥责,实际上却是准备重用,有时候陛下对某臣子封官加爵,但实际上却早已心生不满,只是没有表露,御史们如果贸然跟风行事,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所以说,在御史台想要被升官重用,是有捷径的,但这捷径,却不好找。”

    任兴这番话,对帝王之心的种种评断,即使在“不以言论定罪”的楚朝,亦称得上是诛心之言,如今对萧漠款款而谈,却也是表达忠心的一种手段。

    另一边,听到任兴的提点后,范贯反而一脸的无奈,道:“瞧任大人你说的,历朝历代,历任御史,又有谁能屡屡猜中帝王心思?我不过是初入官场,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这般捷径,对我又有何用?”

    任兴却笑道:“范小兄弟虽然不知圣意天心,但若论如今陛下对谁最亲近,萧大学士当之无愧,范小兄弟不知,萧大学士还能不知?萧大学士知道了,难道不就等于范小兄弟知道了?”

    听到任兴的话,范贯心中恍然,自是大喜。

    而听着两人的对话,萧漠也是暗暗点头,明白这任兴虽然因为失地被俘之罪而被召回京中,如今算得上是无权无势,甚至朝不保夕,有感萧漠将他从蛮夷手中救下的恩德、以及帮他脱罪的允诺而主动投靠,但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眼光经验,远非萧漠这般初手可比。

    所以,萧漠对这崤州州牧任兴,以及晋城太守赵顺、梁州城太守郑文同等人,都颇为看重,并没有因为他们曾经失地被俘而有所看轻。

    而刚才萧漠之所以在对他们不大搭理,只是一味的对肖桓范贯亲近,倒不是下马威之类,而是在向任兴等人表明,他萧漠对亲信亲近之人,究竟有多么的看重与爱护,亦是要让他们明白,投靠于自己,只要归心用心,今后会有多大的好处。

    否则,像任兴这般官场老油条,之前的官职亦不差萧漠太多,资历年龄人脉等等更还要强于萧漠,即使投靠,又怎会死心塌地的为萧漠帮衬辅佐?恐怕即使是真的投靠于萧漠门下,也难免会心生轻视。

    敲打暗示,自是必然。

    所以,待鼓励了范贯几句后,萧漠已是将目标转向了任兴等人。

    对于这些人的处置,萧漠心中也早有打算。

    “任大人、赵大人、郑大人……”

    随着萧漠的话声,任兴、赵顺、郑文同皆是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一副恭听垂询的模样。

    萧漠一笑,道:“三位大人如今的处境,自不用我多说,失地被俘之罪,虽非你等本意,说根道本,亦怪不到你们这些文官头上,但无奈陛下震怒,彼时蛮夷来势汹汹,势如破竹,我大楚连战连败,一城接一城的失守沦陷,让陛下颜面大失,所以必须要有人来负责的,如今陛下的怒气虽然歇了些,但罪责依旧不可避免,过段日子朝议总结时,估摸着枢密使王翰不会好过,而像你们这般失地被俘之臣,怕也会受到牵连,贬的贬、谪的谪。”

    听到萧漠的话后,任兴、赵顺、郑文同三人皆是面色严肃,缓缓点头称是。

    这些事情,萧漠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

    虽然萧漠已经保证会帮他们脱罪,至少会让他们罪责轻些,不至于贬官为民,但终究心中不安,此次来访,也是代表那些同样立场的官员,向萧漠套些准话,问一下萧漠准备怎么做,心里也有个准备。

    见到三人面色严肃,萧漠却是一笑,悠悠道:“不过,虽然到时必然会有人出来负责,但恐怕不会轮到三位大人,彼时敌军势大、力不能挡,然三位不失气节,至始至终不曾有过丝毫逃跑怯战的想法,这才最终被俘,虽有罪,但足见忠贞。而被俘之后,草原蛮夷敬几位大人操守与才华,百般利诱威压,想让几位大人变节投靠,但几位大人宁死不屈,这般事迹,我与草原联军谈判时,也多有听闻,自可作证。”

    听到萧漠的话后,任兴三人皆是一愣。

    他们之所以被俘,却不是因为没有逃跑怯战的想法,而是蛮夷联军来的太快,根本来不及逃跑;他们之所以没有变节,也不是因为忠心耿耿,宁死不屈,而是因为草原联军从重武力而轻文事,并没有多少让他们投诚的想法。

    但是,怎么到了萧漠嘴里就变了样子?

    疑惑间,下一刻,三人已是大喜。

    无论事实如何,只要萧漠这般说了,那就是事实。

    毕竟,是萧漠把他们从草原联军手里救下来的,也是萧漠在负责与草原联军谈判的,萧漠是最有资格“决定事实”的人。

    而只要楚灵帝得知这般“事实”,他们的罪责也必然会轻些。

    然而,他们的惊喜还在后面。

    只见萧漠顿了顿后,又说道:“而更让人敬佩的,则是三位大人的为国之心。在被救回上元城之后,三位不顾身上的伤病与疲惫,丝毫没有修养的意思,反而主动参与到上元城的战事之中,多有谋策建议,后来我得以战胜草原联军,亦多亏了三位之智……这般一来,三位虽有罪责,但不仅对我大楚忠心耿耿,事后亦多有补救与功勋,想来陛下得知后,亦会体谅三位大人难处,不会为难的。”

    很显然,这又是萧漠捏造的“事实”——这三人被萧漠救回上元城之后,就整日惶惶,又哪有心思为萧漠出谋划力?

    但还是如之前所说的那样,萧漠主理上元城战事,萧漠说他们出谋划策了,那么他们就的确出谋划策了。

    按着萧漠随身师爷张茂宗的计策,为了让任兴等人彻底归心,萧漠不介意将自己的功勋分给他们一些,反正功勋这东西,是越分越多的。

    而如此一来,三人有了“忠心耿耿”打底,有了“罪后立功”傍身,虽罪责依然,但恐怕楚灵帝得知这三人的情况后,对他们的好感,反倒会比其他无罪臣子更多一些。

    其间好处,自不用提。

    想到这里,三人皆是大喜,起身连连拜谢。

    这般处置,虽然萧漠早有暗示,但终究只是暗示,这般明显坦然的允诺,却还是第一次,自是让他们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另一边,肖桓、范贯二人,看向萧漠的眼光,却颇为怪异。

    在萧漠出现之前,他们与任兴等人相谈多时,而任兴等人知道他们是萧漠旧友后,也是有意相交,有什么说什么,所以对于任兴等人的经历,肖桓范贯又怎会不知晓?

    而萧漠这般信口捏造,再无往日的洒脱淡然,又哪里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萧漠?

    最开始,萧漠与肖桓、范贯见面,觉得肖桓、范贯变得陌生了,而肖桓、范贯却觉得,萧漠依然是那么萧漠。

    而到了现在,不仅萧漠觉得肖桓、范贯变了,肖桓范贯二人,亦是觉得萧漠变得陌生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

    Ps:昨天电力春检,停了一天电,没赶上更新,见谅。

第六十三章.闲情十日(中).

    谈话进行间,不知不觉,时间已晚,黄昏透窗。

    任兴、赵顺、郑文同这三人,颇为知趣,没等萧漠表示什么,就已是齐声告退,而萧漠也不挽留,只是好生安抚,诸般叮嘱,自是不提。

    待任兴等人相伴离去后,书房中,只剩下了萧漠与肖桓、范贯二人。

    有感于三人之间的关系,竟是有些疏远了,与对任兴等人的态度不同,萧漠有意将两人留下过夜,彻夜长谈,抵足而眠,正如当年三人尚在云州时一般。

    然而,对于萧漠的挽留,肖桓、范贯二人对视一眼后,竟皆是齐声推辞,立场甚坚,神色间三分受宠若惊之余,更有七分的诚惶诚恐。

    很显然,他们担心萧漠的挽留只是客套,如果顺杆而上,就这么留在萧府过夜,恐怕反而会惹得萧漠不喜。

    有错过,莫做错,乃为官之道。

    萧漠无奈,但亦不勉强,自是让他们去了,只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脑海深处,却在不期然间想起了当初三人尚在云州时,肖桓、范贯二人死皮赖脸的留在萧家,以期与萧漠长谈的情景。

    恍如昨日,亦恍如隔世。

    心事缕缕,似有似无。

    而就在萧漠暗自神伤间,邓尚全已是带着等候多时的范祥,快步来到了书房当中。

    在萧漠出京御敌的这些日子里,范祥所掌管的暗营,只是在做二件事:一是暗暗扩张,营建势力,小心翼翼的吸收成员、扩充消息网;二则是隐在暗中为萧漠造势,将萧漠在前线御敌的诸般事迹广为传播,将一分功劳夸大成十二分,如今萧漠在朝野之间如此之大的声望,可以说暗营功不可没。

    而范祥此来,则是为了向萧漠汇报这些日子以来暗营的近况与功绩的。

    ………

    然而,虽然暗营为萧漠出力甚多,其在京城中的发展,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范祥对暗营经营发展的着眼点,定在了不被朝野各大势力所看重的三教九流上,这些人遍布广泛、数量众多,消息灵通,却又因为身份低微而容易收买,可谓是一方良策。

    然而,范祥没想到的是,京中的诸般势力各大豪门,皆已是在京城中经营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早已渗透了方方面面,影响力无处不在,虽然三教九流不为他们所看重,但控制力依然不容忽视。

    所以,范祥虽然有意在三教九流中经营暗营势力,但却又无处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时至今日,近一年时间,竟是没有多少发展。

    当然,这也与范祥的经营策略有关,因为萧漠曾叮嘱过他。暗营之事要千万保密,更不能让旁人得知暗营背后乃是萧漠在主使,而范祥本人也有隐蔽做事的习惯,所以在扩充势力时,一味的求稳,吸收新成员时小心翼翼,甚至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这样一来,发展自是慢了。

    ………

    听着范祥的解释,萧漠却沉吟不语。

    沉思良久后,萧漠却突然叹息一声,道:“我想错了,你也做错了,我们都错了。”

    听到萧漠突然而来的感慨,范祥不由一愣,心中亦是紧张,连忙问道:“大人为何如此说?属下不解,还请大人指教。”

    萧漠神色间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样子,只是摇了摇头,悠悠道:“范祥,你仔细想想,暗营这些日子以来,一味的为我造势宣扬,任谁都能想到,暗营的所作所为,最终得利人,必然只有我,而暗营为谁做事,自是因此而一目了然。如此一来,无论暗营行事如何的机密谨慎,恐怕京城中诸大势力依然会知晓,我在暗中经营着这么一股势力,只要他们有心细查,暗营的存在,必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听到萧漠的话后,范祥神色愈加的紧张了,问道:“大人您是说,京城之中诸大势力已然知晓了暗营的存在,并知道暗营是在为您做事了?”

    萧漠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

    见范祥脸上已是紧张的出汗了,萧漠却是一笑,道:“你紧张什么?只是有可能而已,而且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范祥又是一愣,不解的看向萧漠,满眼疑惑。

    萧漠叹息一声,道:“我之所以说只是‘有可能’被发现,乃是因为暗营经营时间尚短,势力亦弱的很,怎么可能将我的事情在短短时间内宣扬的人尽皆知,而且声势如此浩大?再说了,在暗营为我宣扬的时候,宰相府的上上下下也在为张衍圣宣扬造势,结果到了最后,我的声势还是隐隐压过了张衍圣一头,这又是为何?难道宰相府的势力,还不如暗营大吗?”

    “大人您是说,除了暗营之外,还有其他人再为您造势宣扬?而且势力更在宰相府之上?”范祥迟疑片刻后,突然身体一震,道:“是皇上!?”

    萧漠点头,赞许道:“正是皇上,除了皇上,还有谁能造成比宰相府更大的声势?而且会这般做的,除了暗营,也只有皇上了。毕竟,我在上元城的所作所为,每隔几日就会写成密折向皇上禀报,除了你们暗营,也只有皇上知晓的最清楚。而且这般作为,除了我会得利之外,皇上亦会得利,当时蛮夷来势汹汹,京城也人心惶惶,这般宣扬造势,让我声望更隆之余,更可以稳定天下局势和人心。”

    “原来如此。暗营同皇上一同为大人造势,而暗营的势力又小得多,有皇上衬着,暗营被发现的可能,确实不大。”范祥恍然,接着又是疑惑,问道:“但……大人您为何又说即使被发现也没什么问题呢?”

    萧漠又是一笑,道:“你我创立暗营的目的,又不是为了造反,只是想要找些耳目以方便自保罢了,就算被发现了,又何必紧张?”

    顿了顿后,见范祥依然不解,萧漠接着说道:“之前你我组建暗营时,我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一介书生,对京中情况并不了解,经营暗营时,自然一味的求稳与隐蔽,但时至今日,我已是世袭卫国侯、朝中从二品大员,你想想,如今京中的诸大势力,又有谁没在暗中经营耳目势力?这些耳目势力,虽然见不得光,但也是潜规则的一种,毕竟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心照不宣,即使暗营被其他势力发现了,他们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谁也不会因此而说些什么。”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指教。”

    见到范祥终于面露恍然,萧漠又说到:“世人所站的高度不同,不仅看待事物的眼光会不同,做事的方法目的,亦会不同。随着你我如今身份地位的变化,之前的种种谋划,已不适合,做法心态,都要随之转变,尤其是你,更需要注意,你之前所在的组织见不光,做事时自然以隐蔽小心为主,但如今代我经营暗营,用的依旧是从前那老一套,却不适合了。暗营的经营建设,固然要隐蔽小心,但也用不着过犹不及,步子不妨迈的大一些,即使让其他势力知晓了暗营的存在,也没什么,只要别让他们知根知底就行。”

    “属下知道了。”范祥答应后,却又迟疑道:“不过,属下却是怕京中各大势力得知暗营存在后,会慢慢渗透,以他们的势力经营,暗营实力尚弱,却是防不胜防……”

    萧漠挥手道:“无妨,吸收成员时小心一些就是了,先把摊子给铺开,即使被渗透了,也日后再说。我宁愿近视加耳背,但也不愿当瞎子聋子。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日后待暗营势力初成后,你挑一些信得过的人,再建一个与暗营互不干预的耳目组织,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嘛。”

    “属下明白了。”

    说到这里,萧漠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对了,当初你所在的那个神秘组织,如今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范祥摇头,叹息道:“那个组织过于隐蔽,暗营势力尚弱,虽然有心查探,却没能找到丝毫线索。”

    顿了顿后,范祥却又说道:“不过,前些日子,大人在外御敌时,属下得到消息,许多州府,都有银库或大户被人抢劫的消息,数额巨大,前后加起来至少百万贯银钱,只不过当时正经战乱,人心惶惶,朝廷一时间顾不得这些事,为了安定人心,反而有意隐瞒。但属下觉得,这些劫案,方法手段,倒是与那组织颇为相似。”

    萧漠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范祥叮嘱了一些暗营发展所需要的注意事项后,就让范祥离开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萧漠转头向窗外看去,窗外已是夕阳西落。

    叹息一声,苦笑道:“本以为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今天依然如是,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傍晚,不过总算能安歇片刻了……”

    话声未落,邓尚全已是闪身进入书房,禀报道:“少爷,祖老爷、祖奶奶他们亲自过来找您了。”

    萧漠一愣,问道:“祖父祖母他们的客人都离去了?”

    邓尚全点头应是。

    萧漠连忙出书房相迎,却见祖父萧慎行、四爷爷萧慎言、祖母刘氏等人,正带着一堆萧氏族人,浩浩荡荡的向着萧漠方向赶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萧漠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刘氏已是挥着手中厚厚一摞求亲帖子,神色间满是兴奋与喜气,唤道:“漠儿,这些都是求亲的帖子,你快瞧瞧自己中意哪家的姑娘,祖母为你做主。”

    萧漠苦笑,明白自己今天仅剩的一点偷闲时光,怕也是保不住了。

    ~~~~~~~~~~~~~~~~~~~~~~~~~~~~~~~~~~~~~~

    PS:求订阅、推荐、月票、打赏,谢谢大家。

第六十四章.闲情十日(下).

    “漠儿,你瞧瞧,这是应国公王家送来的求亲帖子。这王氏有一族女,名叫王淳鸯,乃是当今应国公的小女儿,据传一向最得应国公的喜爱,门第高贵,与我萧家正是门当户对,年方双八,年龄也与你适合,而且端庄秀丽,才貌双全,正是你难寻的良配,恩,漠儿你的意思如何?”

    被萧漠迎到书房之中落座后,还没来得及等萧漠给诸位长辈请安问好,祖母刘氏已是从手中那一摞求亲帖子中抽出了一份,递给了萧漠,声音中满是喜气,快声询问道。

    萧漠拿起帖子看了两眼,见上面皆是该女子的出身八字之类,就并未细看,因为他知道,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王淳鸯所代表的是应国公王家。

    萧漠心中算计着厉害关系,沉吟片刻,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让刘氏误会,以为萧漠不喜欢,竟是又抽出一份帖子,再又递给萧漠,道:“恩,这王淳鸯的年纪是有些稍大,不过如今你的年纪也不少了,虽然位高爵尊,却也不能因此就挑三拣四,要知道这无价宝易得,好姻缘难寻。不过好在今天来求亲的人不少,合适的人家也不止这应国公府。你瞧瞧这家女儿如何?她乃是辅国公的亲孙女儿苏眉容,年仅十五岁,出了名的知书达理,温顺德惠,家世亦不下于王淳鸯,其父乃是辅国公的第四子,虽不是世袭的嫡长子,没那世袭国公的资格,但也曾被皇上封过忠文伯之爵,如今官居礼部侍郎之职,才貌门第,与你也皆是相配。”

    萧漠心生怪异,这王淳鸯不过十六岁,在刘氏口中竟是“年纪有些稍大”。

    见萧漠还在沉吟,祖母刘氏却又抽出一份帖子,继续说道:“那你再看看这张求亲帖子,乃是护国公亲自送来的,护国公罗裳有一侄女名叫罗瑾汐,据传乃是京中第一才女,貌美无双,如今早已是名满京城……”

    然而,这一次,萧漠却是出奇的干脆,还未待刘氏说完,已是沉声道:“祖母,明天一早儿,您就找人把这份求亲帖子好言送回给护国公吧,我萧家若是与那护国公府关系太过紧密,怕是不大合适。”

    听到萧漠的话后,刘氏却不由一愣。

    她来萧漠这里之前,因为自觉关系重大的缘故,早已将今日所有求亲人家的来历地位都打探清楚了,这应国公、辅国公、护国公三家,虽然皆是大楚数一数二的豪门,但若论圣眷之隆,声望之大,却以护国公为最。而三家女儿当中,亦属那罗瑾汐声名最佳。在刘氏看来,护国公罗家正是萧家最好的联姻选择,但不知萧漠为何,竟会想也不想的就推掉了这门婚事,语气间更是少有的干脆利落。

    刘氏虽然掌管萧家时雷厉风行、精明果断,但毕竟只是一乡间女子出身,见识短浅,对于朝堂之势、为官之道、帝王心术,自是丝毫不懂,甚至连一知半解也算不上,自是不明白萧漠的想法。

    事实上,不仅仅刘氏不懂,家主萧慎行也不懂,曾经当过官的萧慎言,亦是不懂。

    见众人眼中皆是疑惑,萧漠解释道:“各位长辈,我如今年纪轻轻,就已是成了世袭的卫国侯、从二品大学士了,日后入阁为相,恐怕亦是必然。虽说圣眷正隆,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萧家上上下下、诸般事情,才都应该更加的谨慎小心才对。而那护国公一脉,世世代代都有子弟在军中任职,在大楚军中影响力不小,乃是军中势力在朝廷的代言人,然‘文武不相干’、‘文臣不涉武事’,乃是我大楚的立朝之基、祖宗法制,我若是当真答应了这门婚事,日后文武结合,恐怕陛下就会不高兴了。”

    说到这里,萧漠不由的摇了摇头,又道:“这护国公怕是有些糊涂了,如今朝廷因为草原蛮夷入侵的缘故,军方势力愈加的衰落,想要挽回颓势,竟是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难道他就不知道避嫌吗?当今的陛下虽然不喜政务,但其帝王心术,却是自太祖以来一脉相承,又哪里能容得了他这般作为?他糊涂了不要紧,又怎能脱我下水?怕是这会儿的功夫,今日护国公前来求亲之事,已是让人汇报给皇上了。”

    ………

    本来,在萧漠归朝受封之日,与那护国公罗裳初见之时,对这气质穆肃一脸正气的护国公罗裳,还是有颇多好感,觉得他应该是一位正直刚严之人。

    然而,随着萧漠在“集英殿”受封之时,那罗裳只知道代表军方势力一味的与朝中文臣争权夺势,竟是厚着脸皮想方设法的去分萧漠等人的功勋,丝毫不顾军中将领们在领兵作战时屡屡溃不成军的事实,已是让萧漠对他好感骤降。

    而今日罗裳这般不知进退、眼光短浅的做法,更是让萧漠对他的好感消失殆尽了。

    事实上,细细想来,楚朝军队近百万,军势军力竟是衰落成如今这般模样,这护国公罗氏一脉世代在军中经营,怕是也难脱其咎。其他不说,单是在与草原蛮夷作战时,那些一战即溃的领军将领们,就有不少是护国公罗家的门人。

    再次见识到护国公罗裳的眼光能耐之后,萧漠可以肯定的说,如若这护国公罗裳今后还是一味想着以借文权而强武势,怕是罗家百年荣耀,就要毁在他的手中了。

    ~~~~~~~~~~~~~~~~~~~~~~~~~~~~~~~~~~~~~~~

    待萧漠解释了缘由之后,却没有听到任何赞成或否定的声音,不由诧异,抬言看去,却见书房中的萧家老少,竟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尤其是祖母刘氏,欲言又止之余,又隐隐间满是失落。

    也难怪,这萧家本只是边远州县里的地主家族,哪怕是萧漠的四爷爷萧慎言曾担任过官职,但也仅仅只是从八品的主簿罢了,还屡屡受人排挤,只是因为萧漠如今得势,才猛然间成为了京中望族,族人们的眼光见识,自是差了许多。

    就像现在,萧家的一众族人听到萧漠谈论朝中事务,竟是连如何答话也不知道,就算有些想法,也害怕说错,索性皆是沉默不语。哪怕是曾经有过官场经历的萧慎言,此刻也是如此。

    而萧漠的祖母刘氏,此时更是心绪起伏。根本没想到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桩婚事罢了,竟然会干系如此重大。

    在萧漠幼时,她可谓是宠极了萧漠,加上控制欲旺盛,对萧漠的所有事情都要插上一手,生怕萧漠会有什么事脱离了自己控制,但如今此刻,却发现自己的眼光能耐,已然跟不上形势,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对萧漠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见识不明,有捣乱之嫌后,心绪之复杂,自是难以向外人表述。

    萧漠想明白了萧家众人的想法后,亦是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举贤避亲”虽是古语,但在中国封建王朝时期却从未真正实现过,在楚朝,宗族观念依然严重无比,一人当官后亦提携自家族人进入官场,本就是常事。对此,萧漠虽来自后世,但并没有多少抗拒之意,毕竟他如今根基尚浅,正需要有信得过的族人来帮他做事。

    可惜的是,萧漠遍观萧氏族人,虽然数量不少,但这些人的能耐,最高也就是收收地租、管理一下家业的样子,能进入官场帮他的,除了萧慎言之外,竟是一个也没有,而萧慎言年纪已大,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萧漠却也不忍心让他再继续劳心劳力了。

    否则,萧漠营建势力时,也不用这般费尽心思了。

    ………

    气氛在不知觉间有些冷场。

    最终,还是萧慎行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平静,从刘氏手中接过那一摞厚厚的求亲帖子,放到萧漠手边,然后说道:“漠儿,朝中的事情,我和你祖母都不懂,亦帮不了你什么,四弟前些日子曾对我说,你如今的婚事,怕已经不是普通人家婚事那么简单了,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也不再适合插手,没那眼界儿也没那能耐,本来我还不信,但今日见到那些前来提亲的人家,又听到你说的这些话后,也只能信了。所以,你的婚事,还是你自己来做主吧,我和你祖母就不管了。”

    刘氏与萧慎行对视一眼后,亦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本来我是最看好与护国公府联姻的,但听你这么说,却是我这个老妇眼光短浅了……漠儿,你自己拿主意吧。”

    与萧慎行的洒脱相比,刘氏的语气自是哀怨了许多。

    其实,不管是萧慎行还是刘氏,早就有了让萧漠自主婚事的心理准备。只是,萧漠毕竟是他们的独孙儿,萧漠的婚姻大事他们又哪能不关心?不参与其中他们又怎能安心?所以待将一众“媒人”送走之后,看着手中厚厚一沓求亲帖子,心中兴奋,就把原先的想法抛到脑后,兴冲冲的找到萧漠这里来为萧漠“出谋划策”。

    但当他们发现自己终究没这眼光,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办却只能坏事后,又想起来了原先的决定,所以虽然心有失落,但终究还是把决定的权力还给了萧漠。

    见祖父祖母如此,萧漠连称不敢,并不断的温言安慰,萧慎行还好,刘氏却依旧显得不开心。

    就在这时,邓尚全进入房中,手中拿着一份帖子,对萧漠说道:“少爷,张衍圣张学士送来了帖子,请您今晚到竹丝楼一聚。”

    ~~~~~~~~~~~~~~~~~~~~~~~~~~~~~~~~~~~~~~

    PS:求推荐、订阅、打赏、月票,谢谢大家(*^_^*)~

第六十五章.古今天下(上).

    星疏月隐,夜色如墨如醉。

    当萧漠离开萧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萧漠并不清楚张衍圣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宴请自己。

    按常理来讲,萧漠回京不过两日,疲倦经年,正是需要偷闲休息、与家人团聚之时,并不希望有人打扰,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明白。所以本不会有什么人在这般时候不开眼的打扰萧漠,否则大有可能会自讨没趣。

    而张衍圣此人,又一向做事谨慎细心、善悉人心,更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么一想,张衍圣宴请萧漠的原因,就不得不让人深究了。

    然而,不管张衍圣的目的为何,对于这突然而来的宴请,萧漠的心底深处,还是很感激的。

    无他,方才与萧家上下谈话时,那种四处弥漫的尴尬气氛,让萧漠很不适应,他也很不擅长处理这类情况。

    所以,张衍圣的帖子,正好让萧漠有了“逃走”的理由。

    来到府外,萧漠还在思考自己该如何消除萧家上下尤其是祖母刘氏的心结时,邓尚全早已是准备妥当,来到萧漠身旁,问道:“少爷,这一路您是坐轿子还是乘马车?”

    萧漠犹豫了一下后,说道:“马车吧。”

    京城之地,经过楚朝百余年的经营,早已是颇具规模,所有道路皆是铺上了石板,看起来颇为工整,但也仅仅只是“看起来工整”罢了,再加上此时马车的制造工艺尚未完整,乘马车而行,快是快了,但依然有些颠簸。

    但与马车相比,萧漠更不喜欢轿子,四面遮掩让人气闷不说,那摇摇晃晃的节奏,吱吱呀呀的声音,让萧漠一坐进去就想睡觉。

    尤其是上元战事结束之后,或许是因为透支了身心元气的缘故,萧漠越发的容易疲惫,所以每次一乘轿子,脑子就昏昏沉沉的。

    平时倒还罢了,与张衍圣会面交谈,必须要保持一颗清醒的脑子。

    被邓尚全扶上马车之时,萧漠心底暗暗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份贵重、知名度也太高,他倒是宁愿步行的,乘坐马车虽然不会让萧漠犯困,但颠簸之苦亦是难受。

    待萧漠在马车中坐定后,邓尚全也坐到了马夫身旁,作为萧漠的长随,他对萧漠的身体状况最是清楚,扭头说道:“少爷,明儿个我去请位太医院的太医帮您再探探脉吧,这些日子你的身子一直就不大对劲,虽然回京前找大夫看过,但那些大夫毕竟能力有限,再让太医们检查一下也好放心,小心总无大错。”

    萧漠点了点头,道:“应该只是透支了元气罢了,不过再检查一下也好……你去请太医的时候莫要声张,否则让别人知道了,又是一堆麻烦。”

    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亦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虚弱,所以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萧漠一直瞒着,除了邓尚全,并没有几人知晓。

    “知道了。”

    邓尚全应声时,看到萧漠又在不住的揉着左肩,眼中不由露出担心之色。

    主持上元城之战时,萧漠的臂膀曾受过箭伤,虽然不重,也早已愈合,但总是时不时有些酸麻,为此邓尚全专门问过不少大夫,明白这是体内元气恢复太慢的表现。考虑到萧漠在上元城时的种种疲惫劳心,再考虑到萧漠自幼体弱多病,这般状况虽说是合情合理,但却也更让人担心。

    ~~~~~~~~~~~~~~~~~~~~~~~~~~~~~~~~~~~~~~~~

    张衍圣宴请萧漠的地方名为“归晚轩”,在京城之中颇有名气。

    当萧漠来到“归晚轩”门前时,张衍圣早已是在那里候着。

    待萧漠步下马车后,张衍圣迎到萧漠面前,笑道:“子柔,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得到回信时,我还当自己听错了,本以为你这段时间只会一心想着偷闲躲懒,不会与人往来应酬呢。”

    说话间,张衍圣也不客套,挽着萧漠的胳膊,向“归晚轩”顶楼走去。

    萧漠亦笑,道:“原来你说要宴请我,只是一句客套话,本没想让我来。”

    呼吸之间,闻到张衍圣身上酒味郁郁,似乎已经喝了不少,再看“归晚轩”之内,除了萧漠、张衍圣,再无其他食客,应该是被张衍圣包场了,于是又问道:“除了宴请我之外,你还请了谁?”

    张衍圣摇头,道:“除了你之外,哪里还有其他客人。”

    说话间,两人来到“归晚轩”顶层,萧漠抬头一看,果然再无他人。

    靠窗的位置上,温着一壶酒,放六七道小菜,摆着两副碗筷,正是张衍圣预定的位置。

    引萧漠落座后,张衍圣举杯自嘲道:“今夜本欲在此自斟自饮,又觉得寥寥一人,不免寂寞,就想着找三两知交相陪,但举杯四顾,却发现知己难寻,虽然朋友不少,但皆只是利益往来,找他们陪酒,又哪里有丝毫快活可寻?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你。所以虽然明知道你这些日子不想与人应酬,但还是厚颜找人给你送了帖子,本只是一丝期望,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萧漠亦举杯,笑道:“子佳如此看待,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见萧漠隐隐间有推辞之意,张衍圣也不恼,只是叹声说道:“在世人眼中,我是当朝宰相之孙,而非张衍圣,但在子柔眼中,张衍圣首先是张衍圣,而后才是当朝宰相之孙,仅此一点,子柔你就已是我的知己了。”

    见张衍圣神色诚挚,萧漠亦没有再否认。事实上,与张衍圣相识后,萧漠确实会不由自主的把张谦和张衍圣分开看待——这并非因为后世习惯,而是在萧漠看来,张谦虽然势大深沉,但其本质亦不过是个为己牟利的政客罢了,所行所想,也因此都有迹可循。但张衍圣的本质是什么?萧漠看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张衍圣要比张谦危险得多,但究其深细,却又说不清楚,仿佛只是错觉。

    说话间,两人酒杯轻碰,萧漠只是轻轻一抿,张衍圣却一饮而尽,神色萧萧,似乎落寞,又似乎烦闷,萧漠看在眼里,却没有询问。

    放下酒杯后,萧漠问道:“子佳归来不过两日,怎么不在宰相府与家人团聚,反而孤身一人,跑到这里喝酒?”

    张衍圣苦笑道:“无他,被祖父给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萧漠先是讶然,但转瞬间已是明白,问道:“因为你想外放为官的事?”

    张衍圣默然,只是点头,不住饮酒。

    在楚朝,所谓的文人治国,一直有些过犹不及,就以庙堂上的那些相宰阁老们为例,他们之所以能官居高位,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有多出众、履历有多耀眼,而大都仅仅只是因为声望大、才气高、资历深,能收拢士子之心,而不像后世那样,想要入主中枢,必须要有治理地方的经验。

    所以张衍圣想要外放为官,会遭到张谦反对,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在张谦看来,只有立足中枢,才是为官正途,也只有立足中枢,才可以不断的加深圣眷、稳固势力、增长名望资历,即顺风顺水,日后又可名正言顺的替换他入阁为相,保持张家的权势与富贵。

    这是张谦给张衍圣设计的道路,并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着。

    想到这里,萧漠叹息道:“宰相大人恐怕不会让你外放为官的,而没有他的同意,陛下顾及情面,怕也不会同意。子佳有为民办事的心固然好,但这次却莽撞了,不该这么早就把自己心思给说出来。”

    张衍圣点头,盯着酒杯,喃喃道:“是啊,祖父他不会让我外放为官的,现在他只是一心想借着我的功劳和圣眷,稳固宰相府的地位,又哪里会真的在意我的意思?”

    张衍圣的这番话可谓是对长辈的大不敬,一时间,萧漠不知自己该如何接话。

    也不待萧漠接话,张衍圣缓缓说道:“一辈子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临老有了权势地位,却又如履薄冰、诚惶诚恐,百年之后,除了权臣之名,什么都留不下……我从小就跟在祖父身边,看他如何做事,学他如何做事,也一直在尽力的模仿他,他的路如何走,路的尽头是什么,我早已晓得,但我不想再重复他的活法了……”

    说着,张衍圣又与萧漠碰杯,萧漠依然轻轻一抿,张衍圣依然一饮而尽。

    沉默片刻后,萧漠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身不由己,本就是这世间必然。”

    张衍圣亦沉默片刻,突然转换话题,说道:“这次应战草原蛮夷,子柔你在上元城御敌,又一心扑在战事上,恐怕见得不多,也想的不多,而我领兵于敌后,却见识到了许多,也想了许多。‘易子而食’、‘割肉喂子’,这些事情,从前对我而言,不过是书本上的一段枯燥描述,但那段时间,却是每时每刻都在身边发生,种种人间惨剧,仿若地狱,言语词汇,无法描述万一。”

    或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张衍圣一改从前的习惯,在萧漠耳边不断倾诉着。

    “不怕子柔你笑话,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当初我与你一同领兵迎战草原蛮夷,祖父他就很不高兴,即怕我出什么意外,又怨我私做主张,甚至准备亲手打断我的腿,向外推说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断的,从而辞掉这份差事,结果被我逃了。”

    说着,张衍圣自嘲一笑,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心思,只是想着,就这么任性一回,好让我将来临老临死之际,有点可值得怀念的东西,就已是一生无憾。待战后归京,我就会将这份任性收起来,从此认命,再无他想,循着祖父的安排,入朝入阁,做官掌权,尽一生之力,保张家百年繁盛。可是,当我在北地领兵作战时,见到那种种人间惨剧,我又觉得,我应该多做点什么实事,而不是一辈子学祖父那样,只知道朝事和党争,到了最后自己都渐渐变得麻木,仿佛人之一生本就应该如此。”

    又是一杯酒下肚。

    萧漠觉得张衍圣有些醉了,否则他不会如此话多。但又觉得张衍圣没醉,因为张衍圣的眼神愈加的明亮了。

    萧漠没有接话,只是亲手将张衍圣的酒杯倒满。

    窗外风声隐隐呼啸着,两人犹自不觉,只是一说一听。

    “所以,回京之后,我就向陛下请求外放为官,从小到大,我见惯了种种利益相争、勾心斗角,我不想再参与其中,我只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世间少点惨事,也让自己心底更踏实一些,但祖父他终究不会理解……”

    如若旁人,听到张衍圣如此说,恐怕大都会嗤之以鼻,认为张衍圣这是在做戏了。

    一个衣食无忧生活奢华的世家子弟,会有如此爱民之心?会理解百姓的疾苦?

    但张衍圣言语间却很认真,神色间也很真挚。联想到张衍圣在战后的所言所行,萧漠竟是不由的信了几分。

    甚至于,隐约间萧漠已是猜出了张衍圣这番心理转变的究竟。

    张衍圣出身名门,衣食无忧,从小就过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生活,再加上他聪慧过人,年纪轻轻就已是名扬当世,可以说,世人所追求的一切——名、利、权势,张衍圣早就已是轻轻松松的全得到了。

    但人活于世,总是需要一个目标。张谦给张衍圣定的目标,是让张衍圣像他那样,入朝为官,入阁为相,一辈子与人相争相斗,以保持宰相府的百年兴盛。

    但那是张谦的目标,而不是张衍圣的目标,这般将人生目标强加于张衍圣,反而让张衍圣心生抗拒。

    如若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在人生无忧亦无动力的情况下,早已是花天酒地、纨绔一生了,毕竟这种生活态度亦算得上是一种麻痹。

    可惜他是张衍圣,从小的诗书熏陶以及自律养成,让他根本不会选择这条道路。

    所以,张衍圣虽然才华横溢、名扬当世,但本质上,却只是一个空壳子,虽不能说如同行尸走肉,但说他是张谦的一个提线木偶,却再也恰当不过,混混沌沌,茫不知前路,只是受张谦操控,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自幼教育之下,早已被人规定,也早已习惯成自然。

    在这种情况下,张衍圣空虚之余,自是会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而当初他会随萧漠一同迎战草原联军,未尝就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后,见识到蛮夷掠过的人间地狱,张衍圣只要本性不坏,就会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与此同时,他又在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于是一切自然而然——而这一切流于言表,就是一片爱民为民之心。

    如果当真如此,萧漠就应该羞愧了,无论张衍圣的爱民为民之心因何而生,总比萧漠的人生目标要崇高太多太多。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萧漠的推测,虽然自觉合理,但像张衍圣这般世家子弟,会如此忧国爱民,总是让人难以相信,更何况,谁又能保证,张衍圣此时此刻,对萧漠的所言所行,不会是做戏?

    所以,萧漠只信了五分。

    而让萧漠心生怀疑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张衍圣在战后的种种转变,让萧漠心底所产生的那些危险感。

    忧国忧民的心思,本不应该让人觉得危险的。

    ~~~~~~~~~~~~~~~~~~~~~~~~~

    PS:本书开始进入转折点,也可以说是进入后半部了,所以这段时间更新的有些慢了,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该考虑的都已经考虑到了,更新会慢慢加速。

第六十六章.古今天下(中).

    有时候,萧漠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张衍圣,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与张衍圣之间关系如何,究竟是敌是友。

    若说两人是敌,但张衍圣对他多次示好,也从未主动做过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甚至,张衍圣还经常与萧漠进行各种合作,比如互通消息,比如一同抵御草原蛮夷,比如战后的利益分配。

    事实上,无论见识、眼光、才学又或者性格,如若萧漠与张衍圣真心相交,其实最为相搭。

    但要说两人是友,却也不适合,张谦对萧漠一直有种隐隐的敌对意味,而张衍圣却是张谦之孙。即使抛开这一层关系不谈,随着将来两人门下势力的膨胀,也必然会出现种种利益纷争。

    有人说,庙堂之间,非友即敌;也有人说,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在萧漠看来,政客之间的关系只分为两种,或是眼前的对手,或是将来的对手,所谓党同伐异,不过是联合将来的对手,对付眼前的对手罢了。

    不管自愿还是被逼,萧漠和张衍圣二人,都已是成为政客了。

    所以萧漠并不会奢望他和张衍圣之间真的会出现“友谊”之类的东西。

    但对于张衍圣,萧漠却是连他究竟是自己“眼前的对手”还是自己“将来的对手”都分辨不清楚。

    所以,萧漠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张衍圣,相处相交,皆是谨慎,对于张衍圣的所言所行,也是信五分、疑五分。

    有时候,萧漠觉得,自己之所以觉得张衍圣的身上有种危险的感觉,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从来都看不透他。

    宰相之孙?风流才子?不甘被控制?忧国忧民?

    或许这些都只是他的表象与面具。

    ~~~~~~~~~~~~~~~~~~~~~~~~~~~~~~~~~~~~~

    萧漠也经常会带上面具,尤其在与人应酬的时候。

    比如现在,虽然对张衍圣心有疑虑,但听着张衍圣的倾诉,即使只信五分,然而萧漠的神情,却依旧友好亲切,并隐带同情。

    “其实宰相大人只是还没能想明白,过于看重中枢的作用了。”见张衍圣心中烦闷,不住饮酒,全无往日的儒雅洒脱,萧漠终究还是忍不住劝道:“我朝提拔官员入阁,虽然并不是很看重治理地方的经验,但有总比没有好,更何况我朝有功必赏,北地初经战乱,也正是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政绩多了,将来仕途也会更顺畅一些,如若宰相大人能考虑到这一点,未必不会同意你外放到北地为官。”

    张衍圣叹息,神色间闪过一丝无奈,说道:“这些道理我也同祖父讲过,可惜祖父并不赞同,按他的说法,北地数州,如今虽然最容易出政绩,但百废待兴,流民遍地,却也最容易出乱子,对我如今而言,仕途前景,早已可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稳妥为上……他终究只看重我的仕途,却根本不关心其他。”

    听到张衍圣这么说,萧漠神色间亦闪过一丝凝重,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并继续安慰道:“如今北地数州初经战乱,状况确实不大稳当,迁派的官员能力经验但凡稍有不足,怕又是一场大乱,子佳你虽然饱读诗书,才华是有的,但毕竟经验尚浅,你祖父的考虑,倒不一定只是为了你的仕途,恐怕亦是为大局着想,子佳你还是莫要多想为好。更何况,不管是立足中枢,又或者外放为官,在哪儿都是为百姓做事,又何必细究?”

    当初草原蛮夷入侵,说根道本,目的不外乎是为了抢粮过冬,当时他们根本没想到楚朝的军队竟已是虚弱至此,只是想着劫掠边境,也没后来那改朝换代的心思,所以他们是趁着秋收之时出兵的。但因为楚朝早有准备,又根据萧漠的建议,北方数州积蓄的粮草全都向南转移,而来不及收割的、来不及转移的,则全都焚毁,坚壁清野,使得草原联军劫掠到的粮草不足,最终后劲乏力,这亦是他们侵略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

    然而,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楚朝虽然最终击退了草原联军,迫使他们投降称臣,但自身也留下了莫大隐患,北方数州被破坏殆尽只是表面现象,而真正让人担心的,一是流民太多,二是粮食不足,而说根道本,却还是粮食不足。

    在楚朝,北方之地虽然繁华稍逊南方,但人口却要多得多,经此战乱,北方百姓家园破败,处处废墟,手中无粮无财,只得流离失所,以期安命。

    据萧漠所得到的情报,如今北地四处涌乱的流民,数目已是不下三十万之巨。

    自古诸般大乱,皆因流民而起,对于这般情况,中枢自是重视无比,然而却也是有心无力。

    无他,安抚流民需要放粮赈济,但楚朝如今根本没那么多余粮。

    草原联军入侵时,秋末冬至,正是最缺粮的时候,然即将要收割的粮食,或是被焚毁,或是被劫掠,皆化为虚有,这对楚朝而言,这无疑是一大重创。其后征兵用兵调兵,又是一笔极大的粮草耗费;待与草原联军议和时,考虑到草原的灾乱,为了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也是付出了一笔数量不小的粮草物资。

    如此诸般消耗之下,待楚朝在结束了战事后准备安置流民时,却惊讶的发现,他们手中所能调动的粮草已经不多了,莫说是安置三十万流民,哪怕是只安置十万流民,怕也差得远。南方尚有余粮,但如若调往北方各州,怕光是路上的消耗,就能把这些余粮吃掉大半。

    所以,如今的楚朝,庙堂之上虽然看似平静,但实际却已是暗流汹涌,各个衙门都在为这粮食的事情发愁着急。

    对于这一点,萧漠心知肚明,也曾暗暗想过办法,这些日子终于有了点眉目,虽说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有意派遣肖桓去北地各州协助赈灾,也是有此考虑。

    而另一边,听到萧漠的安慰,张衍圣却满脸冷峻,摇头叹息说道:“子柔莫要欺我,我不信你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遇此百年未遇之大变局,那些人太平官做惯了,又有什么经验?往日之经验,用于今日,怕是反而会弄巧成拙。子柔你遍读史书,又哪里会不知道,像这般战后重建,往往只会让富者愈富,穷者愈穷,更有那贪官污吏上下其手、顺手牵羊,如此种种,恐怕本来不会有民变,亦会激起民变,我之所以自请外放于北地,就是想亲自支持北地的安抚赈济事宜,以防出事啊。”

    说完,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心中无奈愁结尽显。

    萧漠心中默数,不算张衍圣之前的自斟自饮,自两人落座之后,张衍圣已是连尽七杯了。

    不过,张衍圣所讲的道理,萧漠也懂得。

    战后之地,百废待兴,事务繁多容易出错,暂且不谈。

    光说那被毁了家园的百姓,能留得一条活命已是不易,积蓄的财产又哪里能得到保存?心中本来就有怨气。而他们的房契、地契,恐怕也会有大半不复存在了,或是被抢,或是遗失。

    如此一来,战后之地,就会出现无数“无主财产”、“无主田地”、“无主房屋”,这些财产、田地、房屋,并非真的没有主人,而是他们的主人或是死了,或是没办法证明这些东西是他们的。

    而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这些无主之物,都是要充公拍卖的。

    如此一来,无主财富开始大量聚集到手中尚有余财的大族豪门手中,更有那贪心之人,联合官员窜改档案、趁乱强取豪夺,而寻常百姓一生辛苦积蓄,顿时化为虚有,期间肮脏污秽,自不用提。

    而这正是张衍圣所说的“富者愈富、穷者愈穷”之意,也是张衍圣不愿意让其他官员主持北地诸般事宜的原因。

    张衍圣看的明白,按老规矩办事,只会让民怨更深,多半要坏事。

    而这些,却是萧漠从未考虑到的。

    就在萧漠默默思考之时,张衍圣却已是放下酒杯,目光炯炯的看着萧漠,沉声说道:“正是因为有这些考虑,所以在祖父他不同意我外放为官后,我才会如此愁苦无奈。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为百姓天下计,北地的安抚赈济事宜,我一定要亲力亲为,不能任由北地败坏。所以,过几日朝会总结之时,我会再次请求陛下外放我到北地为官,总揽北地重建事宜,子柔,我的心事你已尽知,到时候,祖父他肯定会反对,但你一定帮我。”

    听到张衍圣的话后,萧漠不由的眉头一皱,心中突然恍然。

    他终于知道张衍圣此次找他的目的究竟为何了。

    原来他想要萧漠助他总揽北地战后重建之权!!!

    所谓战后重建,可不仅仅只是流民安抚、粮草赈济,北地数州的钱粮调动、官员任命,都有牵涉。

    可以说,张衍圣一旦得到了总揽北地各州战后重建之权,那么他马上就能成为权柄最重的地方大员,亦可以轻轻松松的培养出一大批亲信——独属于张衍圣的亲信,而不是张谦的亲信。

    胃口很大的想法。

    抬头,看着张衍圣神态真挚,萧漠再次分不清,张衍圣的所作所为,究竟是真心为了天下百姓?还只是扩充门下势力的一种手段?

    萧漠希望是前一种,否则,张衍圣就太会演戏、野心也太大了些。

    “子佳虽然心意是好的,但你朝中资历、声望皆浅,又年纪轻轻,而北地战后重建事宜又太过重大,怕是就算没有宰相大人反对,陛下也不会赞同的。”

    萧漠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

    但并没有反对。

    因为无论张衍圣的真正目的究竟为何,他所说的种种忧虑,总是事实,而朝中那些只会作诗弄词的阁老们,萧漠也不看好他们能担任如此重担。

    萧漠对自己都没有这般信心。

    但张衍圣就有此能力吗?

    萧漠不知道,所以他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反对,他在等,等张衍圣说服自己,也等张衍圣开出他的条件。

第六十七章.古今天下(下).

    有人说,政治的本质是妥协。

    而所谓的“妥协”,并不是双方简简单单的各退一步,而是指利益的交换——你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首先要做的,就是放弃一部分利益,分给其他人以获得到支持——想要获得,先要付出,古今至理。

    从这方面而言,政治的本质是利益,而不是其他。

    当然,这个说法太过赤裸裸,不甚讨喜,所以古今中外流行的说法,依然是“政治的本质是妥协”,这样听起来崇高一些,好像政客们无时无刻都在牺牲着似地。

    现如今,萧漠是政客,张衍圣也是政客,所以他们需要妥协。

    ………

    北地数州,如今初经战乱,一片狼藉,流民遍野,危机四伏。上任官员的所作所为,但凡稍有不慎,就会有一场大乱席卷天下,所产生的危害,恐怕会更甚草原联军入侵之时。

    萧漠自觉没有般扭转乾坤救民于水火的能力,也没有弃天下于不顾反而趁乱为己牟利的奸狠,至于在国难民苦之际素餐尸位混沌度日,对萧漠而言更需要莫大勇气。

    所以,无论是为国为民为天下计,还是为自己考虑谋求自保,萧漠在短时间内,都不打算再插手北地之事,早已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

    或许可以出谋划策,或许可以在不危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略尽绵力,但决不能陷得太深。

    至少,在最坏的结果出现之前,萧漠不会让自己陷得太深。

    甚至,在回京之前,萧漠连去北地数州巡视一番的勇气都没有。

    无他,萧漠害怕自己看到百姓们的诸般惨状后,会动摇他早已下定的决心,会忍不住插手,会在冲动之下变成一只扑火飞蛾,最终不仅没能扭转乾坤,反而会把他如今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些筹码一口气全部输掉。

    北地数州,如今不仅是一个烂摊子,更是一个火药桶,萧漠无能为力,只能自保为先。

    在前世,萧漠的父亲为萧漠取名为“漠”,就是希望萧漠在日后为人处事时能淡漠一些,莫要学他那样处处好争好强,最终反而害人害己——不负他的期望,萧漠如今终于做到了。

    虽然,时至今日,萧漠已经发现,所谓的“淡漠”,其实和“自私”同义,只不过听起来似乎更顺耳一些罢了,但本质不变。

    ~~~~~~~~~~~~~~~~~~~~~~~~~~~~~~~~~~~~~~~~

    不过,萧漠虽然从来没想过要亲自参与北方数州的赈济重建事宜,但萧漠也不打算让张衍圣参与这些事情。

    张衍圣不像萧漠,张衍圣背后还有一个张谦,即使失败了,也有张谦帮他上下遮掩、左右弥补,损失不大,而一旦成功,张衍圣就能获得莫大的政治利益与资源,或许宰相府的势力从此就会一家独大,对萧漠而言有害无利。

    最重要的是,张衍圣太年轻了,对治理地方也没什么经验,萧漠并不认为他的能力比自己更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张衍圣没理由能做到。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其他人去负责这些事情,反正在萧漠看来,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张衍圣想要获得萧漠的支持,必须要说服萧漠,开出他的条件,并证明他有能力扭转乾坤。

    对此,张衍圣也明白。

    只见张衍圣将手中酒杯放下,整理着语言,缓缓说道:“子柔出身于偏远,自是应该清楚,今日北地数州的情况,其实早就有了预兆,此次草原蛮夷的入侵,其实只是将这般矛盾提前引发了罢了。”

    听到张衍圣的话,萧漠不由诧异,他没想到张衍圣竟然也能看明白这一点。

    关于楚朝的种种潜在矛盾,早在草原联军入侵之前,萧漠就曾与八贤王谈过,两人也一致认为,楚朝如今最大的矛盾之一,就是随着百年以来的种种土地兼并,富者之田一望无际,穷者却无立锥之地,随着富者愈富、穷者愈穷,无产流民渐多,社会矛盾愈加尖锐,迟早都会爆发。

    然而,萧漠有前世的眼光,八贤王辅政经验丰富,能看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张衍圣同样能看到这一点,就只能让人赞叹他的聪慧了。

    另一边,张衍圣见萧漠点头表示明白,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继续说道:“在我看来,此次草原联军入侵,北地数州破败,流民遍地,对我大楚而言,是危机,但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如今北地各州,虽然流民遍野,但无主田地也是无数,在这些无主田地之中,虽有一部分是那些穷苦农户们仅有的财富,但更多的却还是那些大富之家历代以来用各种手段所积攒的弥望之田。如若由我去主持北地各州的安抚重建事宜,我就会更改以往惯例,不再将这些无主田地房屋贱卖以补充官库,而是将它们分给流民,由他们自行耕种,前三十年收租,三十年后则自动变成耕者私产。子柔遍读史书,自是知晓,历朝历代,诸般大乱,皆是源自无产流民,而我们只要让这些流民有产有田有屋,再加上一些轻赋减税的政策,让他们有些盼头,那么这些人就不会乱,而北方各地的危机矛盾,也能因此而大大降低。”

    听及此言,萧漠看向张衍圣的眼光愈加的诧异,点了点头,赞道:“子佳此策大善。但却会得罪很多人。据我所知,即使是在庙堂之中,也有不少官员早已打定主意,要趁着北地之乱为己牟利呢。”

    张衍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轻笑道:“无能之辈,怕他们作甚。”

    萧漠却是叹息一声,举杯道:“我不如你。”

    说着,两人举杯轻碰,皆是一饮而尽。

    并非萧漠自谦,张衍圣的主意,萧漠早已想到,甚至比张衍圣设想的更加细致完善,为此而写的折子,也早已放在楚灵帝的御案之上。

    然而,这种得罪人的事,尤其是这样做之后,依然改变不了最终结果,让萧漠隐在幕后出谋划策可以,让萧漠站在台前亲力作为,平白得罪无数官员,萧漠却是谨谢不敏。

    张衍圣的魄力,让萧漠敬佩。

    但仅仅如此,还说服不了萧漠。

    如前文所言,在萧漠看来,这么做并不能改变北地数州的最终结果。

    ~~~~~~~~~~~~~~~~~~~~~~~~~~~~~~~~~~~~~~~~~~

    萧漠不善饮酒,最近身体状况也是不佳,所以一饮而尽后,脑子有些昏沉。

    轻甩了一下头部,恢复了一些清明,萧漠言归正传,缓缓说道:“子佳此策虽善,却只能立足于长远,不能解燃眉之急。而当务之急,是朝廷缺粮。据我所知,如今朝廷剩下的余粮,只够赈济十万流民,而北地流民数量,却早已不下三十万之巨。粮食不够,无法赈济百姓,一切皆是空谈。百姓有田却无粮,觉得活不下去,即使有些盼头,依然会乱,不过是早乱与晚乱的区别罢了。对此,子佳可有何策教我?”

    听到萧漠的询问,张衍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并沉默良久。

    似乎,他和萧漠一样,对此也毫无办法。

    毕竟,他们只是凡人,即使有些才华,也没有那般凭空变出无数粮食的仙家手段。

    看到张衍圣的表情,萧漠是这么想的,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他其实很希望张衍圣有良策可以扭转乾坤的。

    然而,这一次,却是萧漠想错了。

    沉默良久后,张衍圣突然苦笑,缓缓说道:“我就知道,这些空话瞒不过子柔,燃眉之急终究还是没粮。”

    萧漠叹息一声,道:“子佳能想到分田于流民之策,已是了不起了,可惜仅此还不够。”

    言下之意,已是拒绝了帮助张衍圣获取北地安抚重建的事宜。

    然而,张衍圣却突然说道:“办法……还是有的。”

    萧漠猛然抬头,看着张衍圣,心中似惊似喜。

    如若张衍圣真的有扭转乾坤之策,哪怕因此张衍圣会压过他一头,势力大涨,萧漠还是会喜闻乐见的,毕竟这关系到整个天下的安定,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萧漠终究还没能做到那般为一己之利而弃天下于不顾的地步。

    不过,看张衍圣的样子,却不似胸中自有良策的自信幸喜,这一刻的神情,反而阴沉的可怕,让萧漠愈加的诧异。

    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对张衍圣的危险感觉,这一刻愈加的明显。

    “子佳请说。”

    萧漠心底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想不清楚明白,只是说道。

    张衍圣缓缓说道:“我大楚如今固然存粮不多,但那些大粮商们,手中的粮食却不少。”

    萧漠摇头道:“户部没钱,百姓也没钱,而且那些粮商们手中的粮食,对于北地各州至少三十万流民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

    张衍圣却是一笑,笑的似乎很勉强,却又似乎很自然坦荡,轻声道:“子柔可曾想到,此次危机,如若反过来想,或许并不是我朝存粮不足,而是流民太多了?”

    萧漠眉头微皱:“子佳此言何解?”

    张衍圣突然抬头,看着萧漠,目光似乎闪烁,又似乎坚定,道:“其实早在你我回京之前,我就已迁派亲信给各地粮商透露消息,称朝廷有意以高价在北方各州就地买粮,所以如今此刻,那些粮商们已是将不下十万担粮草运集于北地各州了……”

    萧漠终于猜到了什么,与张衍圣对视着,继续问道:“所以呢?”

    “与此同时,我也派了不少亲信潜伏于流民之中,一待粮商们将粮食运到北地,他们就会鼓动流民强抢,而北地各州的驻军,则会马上得到消息,前去镇压拘捕,但那些驻军是无法将流民镇压下去的,流民毕竟太多了,面对诸般镇压,只会奋起反抗。所以,那些镇压流民的各地驻军会死很多人,但手无寸铁的流民却会死的更多。然后各地官员会上奏朝廷,称流民作乱,请朝廷迁派大军前去征讨支援。”

    顿了顿后,张衍圣喃喃说道:“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八百里加急奏报向京城赶来了。”

    或许是今日张衍圣让萧漠吃惊的地方太多了,或许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张衍圣的解释,萧漠竟然没有太吃惊。

    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张衍圣。

    这个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满是忧国忧民的张衍圣,却早已在暗中处心积虑的陷害鼓动流民作乱谋反了?!

    楚朝粮食虽然不足,但至少还是可以多多少少的赈济一些,至少短时间内,能让百姓每日有碗稀粥,能让百姓存着活下去的希望。虽然无法持久,但总能坚持一段时间。

    但张衍圣却把危机提前引发了。

    按照张衍圣的谋划,北地数州在初经战乱后,恐怕又将面临着一场大乱。

    只不过,之前是对外作战,如今是对内镇压,之前是大楚军队与草原联军厮杀,如今是大楚军队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屠戮。

    如此一来,多少无辜百姓要伏尸于野?多少人间悲剧将重现世间?多少急盼安定的希望将突然破灭?

    萧漠很想拍案斥骂质问,但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之前张衍圣的问题——“此次危机,如若反过来想,或许并不是我朝存粮不足,而是流民太多了?”

    最终,让萧漠自己都没能想到的是,沉默良久后,他即没有斥骂,也没有质问,只是缓缓说道:“晚乱不如早乱。”

    张衍圣点了点头,似乎重复,又似乎强调,说道:“晚乱不如早乱,所以我这么做了。”

    楚朝的粮食不足,用只能赈济十万人的粮食去赈济三十万人,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三十万流民把粮食吃完后,或者饿死,或者作乱。

    而在那个时候,为了赈济种种,楚朝早已元气大伤,恐怕连军队都粮食供应不足,面对作乱流民,只会两败俱伤,玉石同焚。

    原本只是限于北地数州的危机,甚至会席卷天下。

    与其如此,还不如提前引发矛盾危机,诸般镇压之后,让无数流民死于战场,用来赈济的粮食相对变得充足,再加上张衍圣之前所提到的分田之策,不仅叛乱会很快平息,剩下的流民反而能活下去。

    更何况,如此一来,还可以额外从粮商那里得到至少十万担粮草,不用花一两银子。

    张衍圣的计划,可谓是狠绝,釜底抽薪。

    只不过,事情真的能像张衍圣计划的那般顺利吗?

    萧漠明白,这种计划,他恐怕永远都想不出来,因为他没有一口气牺牲数十万人的魄力与狠决。

    看着眼前的张衍圣,想着之前张衍圣的所作所为,萧漠不知道,这究竟是大善似恶?还是大恶似善?

第六十八章.古今天下(完).

    晚乱不如早乱,对于这一点,在心底深处,萧漠或许早已是隐约有了想法。

    只是,受那传统的道德观念束缚,主动引发流民作乱这种事情,萧漠却是从来都没想过。

    在这方面,萧漠自认不如张衍圣。

    只看结果而无视过程,只看收获而无视牺牲,这是一个成熟政客的必修课,如今的萧漠,虽然已是开始渐渐向一个成熟政客转变,但比起家学渊源、从小受张谦言传身教的张衍圣,这方面还是要差上不少。

    所以,有些事情,张衍圣能做到,萧漠却无法做到——至少目前还不能做到。

    只是,虽然无法做到,但并不妨碍萧漠他可以理解张衍圣的想法。

    只是,虽然可以理解,但并不意味着萧漠能接受张衍圣的这种做法。

    只是,虽然无法接受,但萧漠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

    所以,沉吟片刻后,萧漠虽然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只是叹息道:“子佳,你这是在玩火啊。”

    张衍圣并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道:“这‘玩火’一词倒是用得恰当,但还请子柔相信,我之所以敢如此谋划,就有自信不会引火烧身,更不会让它变成无法收拾的燎原大火。”

    见萧漠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在等着解释,张衍圣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百姓们只要还能活下去,就不会轻易暴动。所以,北地各州的那些流民,即使提前暴动,但只要朝廷手中还有多余的粮草,就可以随时进行安抚,拉拢那些安分守己的流民,并让参与作乱的流民立场摇摆不定,将流民暴动控制在最低程度。即使有那趁乱而起的野心之人,在手中无粮的情况下,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其他人决心相随。”

    听了张衍圣的解释后,萧漠轻轻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是啊,方才我之所以会说出‘晚乱不如早乱’之言,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在如今的形势下,只要手中有粮,哪怕粮食不多,也依然是处处主动;而如若手中无粮,即使人人思定,也必然会处处被动。如今朝廷手中的余粮不多,经不起消耗,或许提前引发乱局,当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听到萧漠的总结,张衍圣竟是轻轻一笑,说道:“子柔看的明白,正是此理。按照我的诸般谋划,流民暴乱虽会提前发动,但形势却可以得到控制。而如若按照老规矩将手中余粮全部用来赈济,虽可求得一时平安,然一旦日后粮食不足,形势就会急转而下,到那时,恐怕就再也无法收拾了。”

    然而,虽然已是表达了赞同之意,但萧漠却并没有接话,似乎依然没有被完全说服,只是继续问道:“但你又如何能保证那些参与暴乱的流民不会四处流窜,最终祸及全国?又如何保证原本流散各地的作乱流民,最终不会汇集于一处,势大难除?”

    听着萧漠接连的质问,张衍圣的神情反而轻松了一些,因为他明白,这代表着萧漠已是渐渐认同了他的计划。

    所以,张衍圣的解释耐心而又详细。

    “子柔不必过虑,对此我早有考虑。回京之前,我之所以会派遣亲信之人潜伏于各地流民当中,除了让他们鼓动流民作乱之外,更是为了让他们趁机在作乱流民之中获取大小首领之位。有他们在,那些作乱流民就不会四处流窜,即使想要流窜,其动向也瞒不过各地驻军。不仅如此,在他们的控制影响之下,各地的作乱流民之间亦会矛盾重重,自行拼杀,消耗元气,待日后招安时,也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方便许多。”

    “但如若按照子佳你的计划行事,日后即使成功,但也会有无数百姓无辜惨死,民怨冲天,恐怕到时候怨恨朝廷者无以计数,隐患无穷,那时你又该如何善后?”

    萧漠盯着张衍圣,继续问道。

    张衍圣答道:“分田于流民之策,加上轻徭薄赋,足矣。”

    ……

    ~~~~~~~~~~~~~~~~~~~~~~~~~~~~~~~~~~~

    一问一答间,萧漠接连提出了十余个问题,涉及各方各面。

    而张衍圣的回答,却是滴水不漏,显然早已策划妥当,思虑周密。

    在萧漠看来,除了那被世人称作“天命”的不可抗拒力之外,按照张衍圣的计划行事,确实不会有什么意外能够影响大局,各方各面的因素皆可控制,至少能将危害降至最低。

    所以,待将一切都考虑清楚后,在张衍圣期待的注视下,萧漠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日后朝会上,我会帮你获得总揽北地各州赈济重建之权。”

    而听到萧漠的回复,张衍圣脸上现出喜意,长身而起,躬身道:“多谢萧兄,此情此义,日后必有厚报。”

    “不是为了帮你……”萧漠摇头,叹息道:“我之所以会答应帮你,只是因为只有你最合适罢了。”

    张衍圣似笑非笑,似乎嘲讽又似乎真挚,道:“我亦是在代天下百姓向子柔致谢。”

    萧漠觉得有些讽刺,张衍圣的谋划,最终目的是为了让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屠戮那些手无寸铁的可怜流民,以暴力的方式减少流民的数量,以减少流民数量的方式来掩饰楚朝余粮不足的窘迫。而萧漠也同意了张衍圣的谋划。

    但现在,张衍圣却在以“天下百姓”的名义向萧漠致谢。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

    萧漠表示了对张衍圣的支持,但并没有提出自己的条件。

    因为,话说到这里,萧漠已然明白,为何张衍圣在宰相张谦强烈反对的情况下,对于自己能够获得总揽北地各州赈济重建之权,依然信心满满,认为只要萧漠同意,那就非他莫属了。

    北地诸州的战后赈济重建事宜,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关系重大,自是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声望亦有地位的文官去总揽负责,

    而张衍圣虽然不缺能力才华与地位声望,但受限于资历、年龄、经验等因素,这般重任,原本是轮不到他的。

    但如若突然有流民暴动发生,鉴于楚朝那些能领兵的将军们前些日子连战连败、文系官员们的趁机打压、以及楚灵帝的不信任,这领兵镇压暴乱之权,恐怕也需要那总揽北地赈济重建事宜的文官兼任。这要求该官员拥有调兵遣将、领军作战之能。

    甚至,在初期,镇压流民暴动,是该官员的首要任务,尔后才是赈济、重建、安抚等等。

    而遍观楚朝大小官员,拥有领军作战能力的文官,只有萧漠和张衍圣二人。

    至少,在流民暴动被镇压下来之前,只有萧漠与张衍圣最合适。

    再加上对绝大部分官员而言,北地各州如今一片狼藉,根本就是一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又有流民暴乱,皆是避之不及。

    所以,有希望总揽北地各州重建赈济的大楚官员,基本上不是萧漠,就是张衍圣了。

    毕竟,流民暴动,北地狼藉,形势危迫,声望、资历、年龄等等因素,都不再是担当重任的首要条件,无论皇帝还是百官,迫于形势,还是可以破例“唯才是举”的。

    在这般情况下,只要萧漠也支持张衍圣,不与张衍圣相争,那么北地各州的赈济重建事宜,十有六七就要由张衍圣负责了。

    也正因为此,暗中策动流民暴乱——如此重要的谋划与把柄,张衍圣才会毫不犹豫的坦然告知于萧漠,而且还解释的如此详细。

    因为,张衍圣知道,他想要达成这般目的,他就必须要说服萧漠,而他想要说服萧漠,就必须要实话实说。

    毕竟,萧漠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也只有实话实说,萧漠才不会与张衍圣相争,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张衍圣在策划的,那些潜伏于流民当中的卧底,也只有张衍圣能随意调动。

    而将这般把柄交予萧漠,即是张衍圣开出的条件,也是萧漠与张衍圣之间进行的交易。

    有了张衍圣的把柄在手,萧漠才会放心的帮助张衍圣获取北地重建赈济之权,而张衍圣在获取职权后,也会因为把柄在萧漠手中,自觉地将他获得的一部分利益分给萧漠,然后让两人在这件事上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让张衍圣策动流民暴动的秘密,变成两个人共同的把柄。

    这就是张衍圣打的如意算盘。

    而诸般考虑之后,萧漠选择跟着张衍圣的计划走。

    毕竟,如此一来,对张衍圣、对萧漠自己、对天下安定,皆是有利无弊,只需要“牺牲”“区区”几十万流民罢了。

    只是,明明想清楚了张衍圣这般作为的所思所虑,但看着眼前的张衍圣,萧漠反而愈加觉得看不透他了。

    如今的张衍圣,不过区区三品官员,还是闲职,年纪轻轻,竟然敢瞒着朝廷上下,独自谋划如此大事,牺牲无数性命于翻手之间,实在让萧漠觉得不可思议。

    随着张衍圣再次举杯,两人酒杯轻碰后,萧漠忍不住问道:“子佳,这般计划,都是你独自谋划的?宰相大人难道毫不知情?”

    张衍圣轻轻一笑,答道:“他并不知情,如果知道了,祖父他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张家现在什么都不缺,只为稳固地位,一心求稳,这般计划太过冒险,他不会同意,也不会理解。事实上,这个计划,除了那些负责具体实施的亲信之外,我只告诉了子柔你一人。”

    萧漠放下酒杯,问道:“子佳你今日如此坦诚相告,就不怕我不仅会不同意,反而告发于你?”

    张衍圣摇头,道:“子柔你之前在上元城抵御草原蛮夷之际,不一样曾策动那些被俘的百姓在草原联军的控制下暴乱吗?其后子柔趁着暴乱领军大胜,虽那些被俘百姓为此牺牲无数,但却又有数十倍的百姓因此而免受战乱之苦……我想,我的所作所为,子柔你应该是理解的,大善似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今皆然。”

    萧漠默然。

    张衍圣将这件萧漠一直想要忘记的事情挑明了。

    说到底,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没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鄙视其他人。

    “大善似恶?那这究竟是善还是恶?”

    萧漠轻声自问。

第六十九章.家事国事(一).

    “大善似恶?那这究竟是善还是恶?”

    萧漠轻声自问。

    本只是下意识的自言自语,但没想到,张衍圣竟是听到了。

    “善恶之分,本就虚妄。这世间之事,又岂是‘善’、‘恶’二字就能分清楚的?何为善?佛祖割肉喂鹰就能称之是善?何为恶?助纣为虐就可称之为恶(注一)?其实所谓善恶,更多的时候,只是缘于他人的评价,而非你我本心。在我看来,善恶本为一体,世间皆俗人,为善同时皆在为恶,为恶同时又皆在为善,混淆于一处,早已分不清楚,你我能做的,不过是老死之际回顾一生,可以问心无愧罢了。”

    张衍圣轻声慢语之间,似乎早已看透。

    萧漠却笑了,缓缓说道:“问心无愧即可……我倒是经常这么安慰自己,却没想到子佳竟也是一样。”

    顿了顿后,萧漠又说道:“子佳可知,民间有传说,人死为鬼魂,鬼魂归于地藏,地藏深处有阎罗殿,判生前善恶,定来世轮回,而阎罗殿前,有一幅对联,上曰‘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下曰‘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却不知,你我今日之所作所为,所谋所策,究竟是有心为善?还是无心为恶?”

    张衍圣沉吟片刻后,没有答话,只是岔开了话题,说道:“这般传说,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倒是比人间律令境界高了许多。”

    萧漠却冷笑,道:“是吗?我倒觉得这是在胡说八道,无心为恶也是恶,有心为善亦是善,作恶自当罚,行善自当赏,否则,本已是混淆于一体的善恶只会更加让人分辨不清,这句话之所以看起来境界高,仅仅只是因为,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罢了。”

    张衍圣微微一愣后,问道:“子柔这句话是何意?”

    萧漠缓缓说道:“子佳刚才曾说,善恶只是他人的评价,而非你我本心,但在我看来,却是正好相反,你我善恶,皆起于本心,他人评价,史书工笔,却只是细枝末节,而善恶之所以开始混淆于一处,只是因为你我本心开始分不清善恶对错了,你我如今皆是如此。”

    张衍圣沉默不语,并未反驳,但也并未赞同。

    萧漠也没想过要与张衍圣辩论,只是继续说道:“其实分不清善恶对错倒也无所谓,这世间本就没几个人能分得清楚,但万事要皆把握一个度,莫要因为善恶混淆,就本心颠倒,把善当做了恶,又把恶看成了善。到那时,好心做了坏事,事大难收,却又是一番麻烦。”

    张衍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口中说道:“多谢子柔指点。”

    “指点?”萧漠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没资格指点你,只是相互交流罢了。”

    说着,萧漠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天色已晚,我再不回去,家人就要埋怨了,告辞了。”

    说完,萧漠长身而起,对着张衍圣拱了拱手,也不待张衍圣挽留,就已是转身而去。

    张衍圣并没有挽留,只是待萧漠离开之后,举杯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座位,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子柔啊子柔,看来即使是你,也终究不能懂我。”

    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酒中,有落寞,有寂寥,但更有一番坚定。

    (注一:关于历史中的纣王,明显是被人用史书工笔给抹黑了,大家可以去看看毛太祖、顾炎武、子贡他们对纣王的评价,其实更加中肯。也可以查一下武王伐纣时给纣王定的各种罪名,如今再看,颇为可笑。)

    ~~~~~~~~~~~~~~~~~~~~~~~~~~~~~~~~~~~~~~~~~

    回府的路上,坐在马车中,回想着与张衍圣今晚的会面场景,萧漠忍不住悠悠一声叹息。

    他最后那番话,其实并非善恶哲学的讨论交流,而是对张衍圣的隐讳警告。

    善恶之分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了告诉张衍圣,做事要讲究一个度,莫要过于自信,也莫要过犹不及,守好自己的本分。

    张衍圣今日敢于独力谋划出这么大的事情,谁知他日后会不会谋划出更大的事情来?张衍圣今日可以随意将数十万流民牺牲,谁知他日后会不会把萧漠也当做手中棋子?

    事到如今,萧漠已是有些明白张衍圣为什么会给他一种如此危险的感觉了。

    像张衍圣这般,之前的人生没有任何目标,只是混混沌沌被人操控,彷如傀儡,一旦真正的找到了人生目标,反而会比常人立场更加坚定,会更加偏激,会更加不顾一切,会利用所有方法手段来达成他的目的。

    而这种“不顾一切”,正是如今的张衍圣的危险所在。

    今日之谋划,或许只是开始。

    萧漠相信,不管张衍圣真善也好,伪善也罢,必然会有其他后续的动作。

    所以,些许隐晦的警告,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

    但萧漠其实不愿意发出这种警告,因为在萧漠看来,所谓的警告,从某方面而言,其实也是一种软弱。

    只有没了自信,才会用语言吓唬对手。

    但萧漠终究还是发出了警告。

    这是警告,亦是一种表态。

    ………

    “尚全。”萧漠沉思间,突然开口道:“你让嵩山书院的人最近多留意下北地各州的情况,有什么异状马上让他们通知我。”

    邓尚全微微一愣后,答应道:“我明白了,少爷。”

    萧漠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从本心来讲,萧漠并不愿意太过于借助嵩山书院的力量,虽然萧漠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确实有嵩山书院的功劳。但从本质而言,他和嵩山书院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说不定双方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什么事情而突然决裂。

    更重要的是,嵩山书院在各方各面的潜势力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先不说这些年来从嵩山书院出了多少中举考生,如今的中枢与地方有多少官员有着嵩山书院的背景;也不说嵩山书院里面有多少号召力惊人的鸿儒大家;单说像邓尚全这样,从小就被嵩山书院培养,尔后被送到各个达官贵人家中当下人或管家的暗探棋子,就不知道有多少。

    而嵩山书院的院长牛语贤,也是萧漠最看不透深浅的人之一。

    过于依赖这样的势力,最终的后果只会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它所控制。

    但如今萧漠却没有其他的选择,北地各州即将再次面临大乱,萧漠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掌握第一手情报,然而手中的暗营势力尚弱,根本出不了京城,只能借助其他力量了。

    而萧漠如今能借助的力量,环目四顾,似乎也只有嵩山书院了。

    “看来,真的要认真考虑一下和那些豪门联姻的事情了。”

    萧漠喃喃道。

    政治婚姻,经历了最初无谓的抗拒,如今的萧漠。已是理所当然了。

    就在萧漠暗思之际,马车突然停下,车外亦有喧哗声传来。

    萧漠仔细一听,竟是肖桓、范贯的声音,不由诧异,肖桓、范贯二人不是今日才见过面吗?

    与此同时,邓尚全也掀开车帘,对萧漠说道:“少爷,肖、范两位大人求见。”

    萧漠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进车说话。”

    随着邓尚全的传话,没过多久,肖桓、范贯已是坐进萧漠的车中。

    气喘吁吁,汗湿了衣衫,显然跑了许久。

    打量了两人几眼后,萧漠笑道:“可是出什么大事了?你们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范贯一脸苦笑,说道:“这事说大也不大,但说小却也不小,但却是与子柔你有些关系,所以我们听说后就连忙去你府里找你,但去了才知道你去晚归轩赴宴去了,不敢耽搁,就又跑过来了,幸好半路遇上了,否则又要白跑一趟了。”

    肖桓在一旁亦是苦笑点头,看样子这一趟让两人颇为狼狈。

    将帕子递给二人擦汗,听到事情与自己有关,萧漠不由好奇,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肖桓一边擦汗,一边解释:“子柔可还记得郭筱婷?”

    听到这个名字,萧漠先是微微一愣,觉得陌生,但转瞬间,已是想起了那年灯会之上,那个与自己和肖桓、范贯、张衍圣等人一同谈诗论文的恬静少女。

    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个郭筱婷是唯一与萧漠有交情的同龄女子,亦是唯一在萧漠心中留下印象的同龄女子,相貌、品行、才学也皆属上乘,所以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萧漠神色间竟是不由的闪过一丝怀念之色。

    但也仅只是怀念罢了,毕竟他和郭筱婷只是一面之缘,而且在萧漠看来,郭筱婷虽然表面恬静,却有些争强好胜,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对于郭筱婷,却是连好感都谈不上。

    而肖桓竟也发现了这次怀念之色,脸上久违的闪过揶揄之色,用胳膊碰了碰范贯,笑道:“我就说我们这一趟不会白跑吧?”

    范贯亦是笑着点头。

    萧漠却无奈摇头,苦笑道:“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郭筱婷不是和周靖人订婚了吗?”

    看到肖桓脸上的揶揄,虽是被打趣,但萧漠竟是觉得心底温实了许多。

    听到萧漠的询问,范贯首先收敛了笑容,带着一丝严肃,说道:“恐怕现在周靖人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把婚事给退掉了,我和肖桓刚刚得到消息,郭家犯了谋逆之罪,如今已经被官府全族拿下了。”

第七十章.家事国事(二).

    ……

    “郭家犯了谋叛之罪?怎么回事?”

    听到范贯的解释后,萧漠不由一愣,觉得十分奇怪。

    对于郭筱婷的家族,萧漠也有些了解,虽说是云州单县之中数一数二的大户,家资丰实,但也仅此而已,像是“谋叛”这种十恶大罪,郭家应该还没有资格去触犯。

    而听到萧漠的询问,范贯与肖桓对视一眼,却是由肖桓接口解释道:“这件事我们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范贯他在御史台处理公务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一份公文上有所提及,称是北方蛮夷侵我大楚期间,云州的二城七县之中,共有三十九户家族犯了谋叛之罪,皆是地方上的大户,他们在北夷入侵时候,不仅没有思报国恩、奋起反抗,反而还投靠了北夷联军,并向北夷联军资助了大量粮草,而在这三十九户当中,就有单县郭家在列。”

    范贯接口道:“自从子柔你退了北夷联军之后,我大楚的军队也随之收复了失地,并重新指派官员管理地方,又在百姓举报之下,这些投靠了蛮夷、又为虎作伥的地方大户们,也就纷纷被抓了起来并定了罪名,听说他们如今正在押往京城的路上,就等候刑部处置了。”

    肖桓想了想,又补充道:“好似不仅仅只是云州一地有这种情况,据我所知,被蛮夷所侵犯的各州各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犯了谋叛之罪的家户,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能有两三百户、四五千人,他们看到蛮夷来势汹汹,却是打错了主意,以为我大楚必然无法阻挡蛮夷联军,却没料到有子柔你横空出世,竟是让我大楚能够反败为胜,如今朝廷秋后算账,他们也是活该倒霉。只是这谋叛的罪名太大,牵连甚广,让许多无辜人也受了连累,实在可惜。”

    萧漠听到肖桓、范贯二人的解释之后,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道:“原来是投靠了北夷联军,怪不得是犯了谋叛大罪,我大楚虽说最终还是击退了北夷各族联军,又逼着北夷各族纳贡称臣,但终究还是失了颜面,如今正是一心立威之际,这些家户也难免要被重罪重判了……”

    见萧漠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肖桓范贯二人又是对视一眼后,却是理解错了方向,以为萧漠此时正在考虑自己该如何搭救郭筱婷一家。

    于是,范贯狭促一笑,揶揄道:“不过,也正因为这件事牵连太广了,所以仅只是一个单县郭家,也绝不会引人注目,以子柔你如今的声望与地位,只是搭救一个区区的单县郭家,想来也是轻而易举,即使被人发现了,也没人敢非议什么,如今又何须顾虑?直接向相关衙门打声招呼就是了,他们自然要卖你面子的。”

    肖桓打趣着接口道:“就是,我也就是这个想法,还记得那郭筱婷无论相貌、品行、才学皆是上乘,她的妹妹也是一个十分难得的美人,如今又正值落难之际,若是子柔你能乘机英雄救美,那郭筱婷如今已是家道败落,最终也就只能以身相许为报了,到了那个时候,子柔抱得美人归,我和范贯也算是媒人了,却是要找子柔你讨要喜钱。”

    范贯连连点头,一脸正经的说道:“听说子柔你归朝之后,陛下赏了你银钱五万贯,贡布八百匹,而我和肖桓每月只能领一份干俸,可是穷的紧,已是眼馋好久了。”

    …………

    显然,肖桓与范贯这二人已是认定了萧漠对郭筱婷心存好感,所以任是萧漠如何解释,也无法改变他们的看法。

    如此一来,萧漠索性也就懒得再辩解了。

    只是,看到肖桓与范贯二人在开口之间,一句接着一句,既衔接无隙、又默契十足,却是让萧漠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甚至是嫉妒。

    如今,愈是接触,萧漠也愈是觉得,在自己前往上元城抵御北夷的这段时间,肖桓与范贯这两位原本的欢喜冤家,相互间的关系已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默契了。

    这种发现,竟是让萧漠心底不由有些空寂,就好似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人偷走了。

    从前,因为肖桓与范贯的天性不合,在范贯的眼中,肖桓就如同一只野猴子般跳脱讨厌,而肖桓也总是会被范贯的天生毒舌气得发疯,而那时候三人在一起,萧漠总是这个小团体的润滑剂与衔接点,可以说若没有萧漠的存在,肖桓与范贯绝对走不到一起!

    然而,到了如今,肖桓与范贯却已是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虽然他们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并且依旧是斗嘴不断——而原本是润滑剂与连接点的萧漠,却已是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有许多时候,萧漠虽然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却总是有些插不进去的感觉。

    这让萧漠觉得,在三人之中,自己不像是从前那般重要了。

    萧漠性子其实是有些孤僻的,朋友不多,近二十年来,能够称之为“真心相交”的朋友,也唯有肖桓与范贯二人罢了。

    所以,见肖桓和范贯二人关系竟已是如此亲密,萧漠明明应该高兴,但在心底深处,却偏偏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制的寂寞与嫉妒。

    还好,由于萧漠如今的声望与地位已是越来越高,原本肖桓与范贯二人在见到萧漠后还有些拘谨,但经过萧漠刻意的亲近之后,相互间的距离感已是缩小了不少。

    至少,肖桓与范贯已经可以向萧漠打趣与开玩笑了,虽然不似从前的那般毫无顾忌,但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也让萧漠稍稍宽慰了一些。

    萧漠的性子虽然有些孤僻,但依然需要友情这种东西。

    随着地位越高,萧漠也越是发觉,像这种不掺杂利益考量的信任与依托,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

    出于这些考虑,听到肖桓与范贯的打趣后,萧漠本也打算调侃几句玩笑,反击肖桓与范贯,这样能够进一步恢复三人之间原本的关系。

    只是,幽默与才华无关,它是一种生活态度,但很显然,萧漠欠缺这样的态度。

    萧漠、萧漠,人如其名,天生就是漠然的性子,你不能指望他总是把调侃玩笑之言挂在嘴边。

    所以,萧漠自嘲一笑后,却是岔开了话题,说道:“和你们说了多少次,我与那郭筱婷只是一面之缘,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但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好感,只是你们二人心思实在龌龊,总是想歪,让我莫可奈何。更何况,我记得那郭筱婷已是与周靖人定了亲事,我也更不能有非分之想,而你们这么说,也是对周靖人的不尊敬了。”

    肖桓却摇了摇头,说道:“子柔你与那周靖人只是几面之缘,并不熟悉他的为人,他确实与郭筱婷定了亲事,如今郭家落难,若是寻常,周靖人也决不是那种会薄情趋利之人,想来依旧会承认这门婚事,并把郭筱婷娶入府中,但郭家如今犯得是谋叛之罪,而周靖人的性子,最是刚正,绝对不会与这样的家族联姻,更何况……”

    说到这里,肖桓突然顿住,又轻轻一叹。

    范贯依然接口说道:“子柔你还不知道吧?周靖人的家族,总计上下十七人,因为在北夷入侵期间愤起反抗,已是全都被蛮夷给害了,如今他对于那些投靠了蛮夷联军的叛徒,可是恨之入骨。所以更不会给郭家好脸色看,他如今恐怕已经在考虑如何把这门婚事给退掉了。”

    听到肖桓与范贯的解释后,萧漠又是一愣,没想到周靖人竟是被北夷联军灭了满门!

    …………

    对于周靖人的才学与风骨,萧漠一向都是钦佩的,还记得当初“云州科举舞弊案”期间,周靖人明明已是成为笔试榜首,并大有可能会成为会元,但周靖人却因为科举不公,而当众拒绝了自己的举子功名,这般风骨与傲气,却绝不是常人可有的。

    却没想到,像是周靖人这样的人,竟会遇到如此悲惨的遭遇。

    其实,也并非没有想到,周靖人的家族立足于云州,而北夷联军在入侵大楚江山之后,如过境之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使得大楚北方数州出现了无数人间悲剧,而周靖人的家族,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并非想不到,只是萧漠不敢去想罢了。

    事实上,萧漠在战胜了北夷联军之后,曾可以去北方数州巡视,但犹豫了许久后,萧漠最终却还是退却了。

    他不敢亲眼去看那些人间地狱,萧漠怕自己承受不来。

    从这方面而言,虽然当今世人无数,皆把萧漠视为拯救了大楚朝的英雄,但萧漠却没有英雄应有的坚强。对于那些人间地狱,萧漠选择了逃避,不仅不敢去巡视查看,甚至还控制自己不要去多想。

    想到这里,萧漠沉默片刻后,又是一声叹息。

    同时,对于肖桓与范贯二人让自己去搭救郭家的建议,萧漠心中也有了决定。

    郭家在北夷联军入侵之际,背弃了大楚,投靠了北夷部落,并还资助了北夷联军大量的粮草,不管出于何种无奈与考量,这种作为,已是与后世的“汉奸”无异——事实上,资助北夷联军粮草,就相当于帮着北夷联军杀楚人!这种罪过再怎么往大的说也不为过!

    如此一来,萧漠若是去搭救郭家,引人非议不谈,却也违背了萧漠的原则——随着萧漠渐渐成熟、地位也越来越高,心中的所谓“原则”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但至少还是有一点的。

    …………

    于是,萧漠摇头道:“算了,郭家当初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就要承受后果,一切自有大楚的律法做主,我若是参与进去,又独独只救了单县郭家,只会对所有人都不公平,所以我不会去刻意的搭救他们……”

    然而,话到一半,萧漠突然想到了与郭家姐妹初见时的种种,那时候郭筱婷和郭晓霞姐妹青春活跃、纯净天真,却犹豫了一下,又转口道:“不过,等到他们被押到京城之后,我会与他们见上一面,问问他们事情的究竟,若是他们是被冤枉的,我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如何,终究有过一面之缘。”

    见萧漠神色认真坚持,态度不似作假,肖桓与范贯对视一眼之后,皆是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如今的大楚朝,人治之风极盛,“法理之外尚有人情”这句话每个人都挂在嘴边,以萧漠如今的身份、地位与声望,在这种环境下搭救区区一个郭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萧漠却坚持以大楚的律法办事,一时间肖桓与范贯也不知该说是萧漠不近人情,还是该说萧漠大公无私。

    不像郭筱婷姐妹那样像是花一样的女孩子,却因为家族受到牵累,接下来也不知会遭遇到怎样的命运——犯了谋叛大罪,重则被杀、轻则贬为官奴日后任人糟践,但无论是轻是重,这般下场都让人于心不忍。

    所以,一时间,肖桓与范贯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车厢内显得沉闷了许多。

    见到肖桓与范贯的样子,萧漠又是轻声一叹,却再次岔开话题,建议道:“说起来,这些日子陛下他放了我的假,我也有总算些空闲时间,如今天色已晚,而我们三人也很久没有秉烛夜谈了,要我看你们今晚就别回家了,到我的府上住上一夜,让我们再像当初在云州时一般彻夜长谈,如何?”

    肖桓与范贯虽然对郭筱婷姐妹接下来的遭遇感到惋惜,但他们与郭筱婷姐妹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即使心中有些好感也相当有限,所以在听到萧漠的建议后,皆是眼中一亮,纷纷点头答应,亦是把郭筱婷姐妹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见肖桓与范贯答应,萧漠一笑,向车厢外正在赶车的邓尚全吩咐道:“直接回府吧,回府之后吩咐厨房做些小菜,我要和肖桓范贯两位大人秉烛长谈。”

    “是,少爷。”

    …………

    对萧漠而言,这次与肖桓范贯二人彻夜长谈,是一个大好机会,可以恢复三人之间因为地位差距而渐渐出现的距离感!

    然而,当萧漠带着肖桓范贯二人回到自己府中之后,却很快就对自己的这次决定感到后悔了!

    ……

    PS:两年来,几次动笔,又几次放弃,但心中总是惦记着,渐成心病。

    如今,厚颜归来,恢复更新,不敢求月票、推荐、打赏,只希望大家继续关注。

    鉴于过往的信誉值已然负数,这次不敢保证什么,让虫子以行动来表现吧!

第七十一章.家事国事(三).

    ……

    按照往日的相处习惯,萧漠在回到府中后,直接带着肖桓与范贯二人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但是,萧漠却忘记了,今天在萧府之中,曾上演了一场豪门争婿的戏码,而那些豪门送来的提亲帖子,又被祖母刘氏带到了书房中,用来与萧漠商议婚事。

    然而,祖母刘氏在萧漠的提醒下,却发现自家孙儿的婚事,已经不仅仅只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联姻,更还会影响到朝中局势,再考虑到她自己的见识不足,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明智的决定不再干预萧漠的婚姻大事,一切由萧漠自己做主,于是这些提亲的帖子,就被留在了萧漠的书房之中。

    只不过,祖母刘氏终究是期望萧漠早做决定早点成亲,所以在萧漠前往“归晚轩”赴约之后,却是把这厚厚的一摞提亲帖子全都放在了书房中最显眼的地方!

    如今,萧漠带着肖桓与范贯来到书房中,却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免不了又要受到调侃。

    …………

    果然,来到书房中后,这么厚厚的一摞求亲帖子,很快就被发现了。

    肖桓性子跳脱一些,又一向眼尖,最先发现了摆在书桌正中央处的那些提亲帖子。

    而最上方的提亲帖子,还是打开着的,里面写着女儿家的出身家世、生辰八字、品貌介绍等等,肖桓并非笨人,也顿时就明白了这些帖子的涵义。

    “哈哈,原来子柔的桃花运到了,不过也难怪,子柔你如今年纪轻轻,就已是是官拜从二品,更还是世袭的卫国侯,正是那些豪门眼中乘龙快婿的最佳选择,如今他们一涌而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肖桓似笑非笑间,指着书桌上的厚厚一摞帖子,向萧漠打趣道:“不过,这未免也太多了吧?这么厚的一摞提亲帖子,怕是能有二三十家?子柔你要是挑花了眼可怎么办?要不要我和范贯帮你出出主意?”

    范贯也跟着发现了这些提亲帖子,却装着一脸正经,但眼中的调侃之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恩,如今既然是让我和肖桓遇见了,自然要帮着出主意。子柔才回京,想来对这些豪门出身的大小姐并不熟悉,倒是我和肖桓一直留在京城,对此多有听闻,可以向子柔你介绍一二,到时候谁是正妻、谁是平妻,谁又只能做妾,子柔你有了参考之后,也能拿定主意。”

    肖桓连连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像子柔这样的身份,即是文坛大家,又是举世英雄,三妻四妾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今这么多女子供子柔挑选,正是一口气全部搞定的大好机会。”

    不过,肖桓与范贯二人虽然调侃不断,倒是谨守规矩礼节,厚厚一摞提亲帖子就摆在他们面前,也并不是什么重要机密的东西,但在没有得到萧漠的允许之前,两人虽然好奇,却也不会私自翻看。

    而听到肖桓与范贯的调侃之后,萧漠不由摇头苦笑。

    肖桓性子跳脱、总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咋呼劲,而范贯则是天生毒舌、一向最喜欢挤兑人,虽然经过了官场历练之后,两人已是收敛了不少,但依然是难改本性,而萧漠遇到这样的朋友,在成亲前后的这段时间,被调侃打趣也就避免不了了。

    眼见肖桓与范贯二人一边调侃着自己,一边用眼角偷偷瞄着那些提亲帖子,显然对于这些提亲帖子究竟由哪些家族送来的感到非常好奇,萧漠索性轻轻一挥手,说道:“你们若是真那么想看,就拿去看吧,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这些事情只要稍稍打探就能知道,我也不必刻意瞒你们。”

    听到萧漠的话后,肖桓与范贯已是迫不及待的各自抢了一部分提亲帖子,并捧在手中一一翻看。

    然而,虽然他们二人早已是心有准备,明白以萧漠如今的身份、地位、与声望,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会向萧漠提亲的家族必然都是豪门中的豪门、大族中的大族,但随着他们翻看那些提亲帖子,帖子里面所显露的家世背景依然是让他们连连的惊呼赞叹。

    “天啊,竟然会是辅国公苏家!听说辅国公苏家一向最是傲气矜持,一向只有别人求他们,但他们家族却少有求人,没想到如今也主动向子柔提亲,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必然能让人议论许久……”肖桓一脸的震惊、并大呼小叫道。

    “这里还有应国公王家的提亲帖子,那辅国公苏家虽然傲气,但如今却还是应国公王家的权势影响要更大些,连枢密使王翰王大人,都只是应国公王家的旁支出身罢了,没想到连这个家族也向子柔提亲了……”范贯也是连连赞叹道。

    “我这里还有工部尚书吴尚书出身的吴家、端明殿大学士刘大学士所在的刘家、以及显国侯范家的帖子,这些家族虽然比不上应国公王家和辅国公苏家,但也都算是京城里少有的豪门了,平日里若是提出来,也是能吓唬住一些人的……”

    “我这里也有赵尚书的赵家、李学士的李家、门下侍郎许大人的许家……竟然还有御史大夫武成杰武大人的求亲帖子……”看到武家出现后,范贯先是一惊,然后面带怜惜的看了肖桓一眼。

    听到范贯的话后,肖桓微微一愣,接着面上闪过黯然之色。

    见到这一幕,萧漠不由好奇,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肖桓看上了御史大夫家的小姐?”

    范贯叹息道:“是啊,肖桓前些日子偶然间见到了那位武家小姐,一时间惊为天人,从那以后就神魂颠倒,成日成夜的念叨,都快得相思症了,可惜武成杰大人身份尊贵,武家也是京城里的显赫豪门,又如何能看上肖桓这么一个区区六品小官?怕是肖桓今后也只能单相思了。”

    肖桓竟是没有反驳,苦笑道:“武家自然看不上我,但如今却上赶着来子柔这里求亲……”

    或许,肖桓是想自嘲几句,又或是觉得尴尬想要转移话题,然而说到一半之后,却已是说不下去,只是愣愣的发呆。

    一时间,书房中气氛有些尴尬。

    而就在这个时候,书房中传来了敲门声,然后邓尚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少爷,肖公子、范公子,宵夜已是准备好了,现在端进来吗?”

    ……

第七十二章.家事国事(四).

    ……

    在萧漠的吩咐下,夜宵被端进了书房中。

    夜宵并不多,只是每人一碗莲子羹、一碟肉末春卷、还有一小盘绿豆糕,但制作精致,清香扑鼻,看起来颇是可口。

    可惜,因为气氛尴尬,虽然美食就在眼前,但房中三人都没有胃口去品尝。

    肖桓依旧在愣愣的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显然,武家向萧漠提亲的消息,对他的打击很大。

    萧漠虽然有心想要化解这段尴尬,可惜他并不擅长这方面,这个时候竟是有些口拙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肖桓,难不成要实话实话——被你视为高不可攀的武家在自己眼中也不过如此?被你看作是仙女下凡的武家小姐自己也不一定会看上眼?所以你大可放心?——实话有时候会很伤人。

    尴尬之间,三人都不说话,书房中沉默许久。

    结果,还是范贯忍受不了这种尴尬气氛,有些担忧的看了肖桓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只是,以范贯的天生毒舌,你也不能指望他会擅长安慰人,他只会以攻击与讥讽的方式讲述道理——尤其是在面对肖桓的时候。

    “肖桓,说起来,你与那位武家小姐,只是见过一面吧、并且连话都没说过吧?”范贯的声音尖锐,并面含讥讽:“只因为一面之缘,就神魂颠倒成如今这幅模样,我倒没发现,原来你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或许是范贯的讥讽语气太过熟悉,肖桓微微一愣,终于稍稍回神,并面带茫然的看向范贯。

    看到肖桓这般不争气的模样,范贯只觉得心中来气,继续讥讽道:“然而,只不过是武家向子柔提亲罢了,但那又如何?如今向子柔提亲的京城豪门多了,但不管论富还是论贵,都轮也轮不到武家,那位武家小姐在你眼中是仙女下凡,但子柔却不一定能看上她,这件事还完全没有定论,你又何必这般作态?就算是子柔当真会与武家联姻,那武家小姐对你而言也不过是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又如何值得你这样神魂颠倒?”

    听到范贯的话后,肖桓苦笑道:“你不懂,我并不是在意武家向子柔提亲,我只是……”

    然而,肖桓的话刚刚才说道一半,就被范贯打断:“我不懂?就你的那些心思,我会不懂?你认为武家这次向子柔提亲,说明武家在择婿的时候,只会选择像是子柔这样的杰出才俊,但你文名不显、家世不彰,如今只是一个区区的六品小官,完全配不上武家小姐,而武家小姐在将来即使无法嫁给子柔,却也绝不可能下嫁与你,所以你在自卑,你在自怨自艾,你在埋怨武家趋炎附势,你甚至还在妒恨子柔他太过耀眼,对不对?”

    面对范贯的接连质问,肖桓的脸色变幻不定,但竟是没有否认,只是垂下了头。

    而范贯神色间的讥讽愈加的明显,冷哼一声后,又说道:“但你除了自怨自艾,除了怨天尤人,又还做过些什么?你什么都没做!是,你是对武家小姐一往情深,如今我知道、你知道、子柔他也知道了,但那位武家小姐可知道这些?你连话都不敢和她说!只敢远远的偷看,被人笑话!武家小姐与武家上下,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就这样,你还怨武家趋贵嫌贱?你也好意思?!

    若是你真觉得武家趋炎附势,那你也可以像子柔一样做出一番大事业!若是你能有子柔他一半的功成名就,那武家还会对你不屑一顾?还不照样是倒贴过来求你与他们结亲?即使你没这般本事,也可以向那位武家小姐直述爱慕,说不定就能感动了那位武家小姐,让那位武家小姐与你私定终身,但你有这么做吗?你什么都没有做!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范贯的这些话很难听,但萧漠也借此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范兄,话也不能这么说。”萧漠轻声说道:“肖兄的处境,你我未曾经历,无法了解,却也没资格指责什么,不过……”

    说到这里,萧漠把目光转向了肖桓:“范兄的这些话虽然难听,但道理却没错,肖兄,武家固然是京城里的豪门大族,对你现在而言,好似高不可攀,但肖兄你也不会永远都只是如今的六品小官,所以也大可不必自怨自艾。如今我已是推荐你担任北地赈抚使,接下来只要用心,便不愁没有功绩,从此一展抱负、飞黄腾达,等到了那个时候,再由我到武家说项,必会让肖兄你一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听到范贯的指责时,肖桓面色时红时白、变幻不定,又听到萧漠的宽慰后,肖桓更是面带愧色、表情复杂。

    似乎难堪,又似乎觉悟。

    不过,无论如何,肖桓终于不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再等到萧漠把话说完,肖桓突然站起身来,神色间已是变成一片肃穆,向萧漠躬身不起。愧声道:“子柔的这些话,羞煞我了。其实范贯他说的没错,我这人平日里还自诩心胸坦荡,然而在看到武家送来的提亲帖后,却产生了许多龌龊心思,不仅没能审视自身,反而还恼怒武家趋炎附势,更又妒恨子柔你太过耀眼,竟是得到了所有好处,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不配与子柔称友!然而子柔你虽然对这些洞若观火,却依然待我如故,并为我思虑如此之多,我……日后绝不会让子柔失望!”

    与范贯不同,肖桓是一个口拙之人,没法滔滔不绝的把心中想法说个不停,话到一半,已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但肖桓此时在神色间的坦陈、悔恨与坚定,却要比千言万语更加有用。

    于是,萧漠淡然一笑,起身将肖桓扶起,并轻声说道:“肖兄不必如此,你的那些心思,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若偏执如此,则自然是小人,但若能够领悟并放下,却依然是君子。如今肖兄既然已是大彻大悟,过去便过去了,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更不必为此而在意。”

    肖桓连连点头,神色坚定。

    萧漠心性淡薄,肖桓洒脱单纯,两人执手一笑之间,之前的尴尬气氛,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其实至始至终都与萧漠没有关系,是武家单方面的向萧漠提出了联姻之意,也是肖桓在单相思那位武家小姐,如此才让肖桓心中有了疙瘩,如今只要这个疙瘩解开,一切自然恢复如常。

    不过,看着肖桓眼神中的坚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萧漠却觉得这次的尴尬未必不是好事。

    至少,原先总是无欲无求、随波逐浪的肖桓,经此一事,为了那位武家小姐,也终于产生了一些雄心壮志。

    否则,以肖桓的跳脱性子,虽然萧漠推荐他担任了北地赈济使,心中却不大会放心。

    然而,就在肖桓与萧漠二人化解了尴尬之时,一旁的范贯看到肖桓只是在一味的答谢萧漠,却不理会自己,不由心中不满,发出了一声轻哼。

    然而,范贯刚才的那一番话,实在太过难听,肖桓虽然也知道范贯是为了自己好,但依然没法坦然的向范贯致谢,如今听到范贯的冷哼,却是双眼一翻,转过头去,理也不理范贯。

    看着肖桓范贯二人又开始习以为常的闹别扭,萧漠哑然失笑。

    不过,以二人如今的交情,萧漠却也不担心他们会因此而影响感情。

    …………

    果然,等到肖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不想再谈论自己与那位武家小姐的事情,却是转移话题,把焦点重新放在了萧漠身上。

    只见肖桓再次拿起手边的那一摞提亲帖子,笑道:“不过,我的事情终究只是小事,咱们如今还是谈谈这些向子柔求亲的豪门、以及这些豪门里的小姐吧。”

    听到肖桓的话后,范贯也是精神一振,笑道:“正是如此,因为肖桓的这些小心思,我竟是差点忘了正事。子柔才刚刚回京,对于这些京城豪门家中的小姐怕是并不熟悉,若是贸然决定,将来不免所娶非人,如今正好由我与肖桓为你参谋一番,我倒还罢了,肖桓对于这些可是了解的很。”

    然后,也不等萧漠答应或拒绝,肖桓与范贯二人已是滔滔不绝的向萧漠讲起了他们所知道的情报。

    在肖桓与范贯这般年纪,对于类似的事情不免会多些关注,如今向萧漠讲诉起来,更是口若悬河、兴奋莫名。

    “子柔,要我说,那辅国公苏家的小姐苏眉容,正是子柔你的良配,这辅国公苏家的势力就不说了,满朝上下,就要数这个家族的人脉最广、影响最大,最重要的是,辅国公苏家向来最重视后代的仪态品貌,百余年来与苏家结亲之人,皆是数得着的英俊才子或美貌女子,如此代代相传下来,苏家的后人,男子皆是俊美少年、女子皆是倾城美人,单论相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而这位苏眉容小姐更是苏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所有有幸与她见面之人,皆是念念不忘……子柔你别看肖桓他对那位武家小姐惊为天人,但据我所知,平日里武家小姐与这位苏眉容小姐在一起的时候,其相貌气质都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只是与寻常丫鬟似的……”

    “要我说,还是应国公王家的王淳鸯小姐与子柔你最为相配,应国公的家世完全不逊于辅国公家,而且应国公王家的家教颇为出名,这位王淳鸳小姐虽然甚少在外面露面,但却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温顺贤德,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将来结成连理,也正好与子柔你抚琴弄画,逍遥相合……”

    “还有张家小姐也不错……”

    “刘家的二小姐也不简单……”

    看着肖桓与范贯二人在评点各家小姐优劣之间的口若悬空,萧漠神色怪异。

    其实,萧漠也知道,像是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与人联姻之时,对方女子的品貌心性,都只是次要因素罢了,政治方面的考量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不过,萧漠对此并没有明说,依然在耐心听着肖桓与范贯的评论,一来是不想打断两人的兴致,二来这也是可以得到一些参考。

    “不知觉间,自己年纪到了,所有人都开始理所当然的盼望自己成婚了……”

    萧漠暗暗想道。

    ……

    PS:生活中,虫子最不擅长的就是化解尴尬,所以这一章对虫子而言,也实在难写,反复删减数次,但依旧不满意。不过总不能再拖下去,所以还是发了上来。过渡情节,主要是描述肖桓此人的性子转变起因,接下来会进入正题。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870/ 第一时间欣赏逆臣最新章节! 作者:虫豸所写的《逆臣》为转载作品,逆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逆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逆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逆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逆臣介绍:
这是一个看似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时代;这是一个枭雄潜伏,冷眼旁观随时欲起的年代;这是一个有着辉煌过去,现今却弊病重重的王朝。
当皇帝老儿只知吟诗作对,追求炼丹长生;当文采斐然的文豪们成为庙堂高官却不懂治国之道;当有功将领皆被压制而北方狄族势力愈大;无奈踏入官场的萧漠,又该如何自处?
自认为没有改变这个世代的能力和抱负,窃居显赫之位,数年庸庸无为,独醒于众人皆醉之时,亦装醉于众人之间,用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冷眼看着这个时代的风起云涌;自保之余,当一个古代宅男,抚琴弄墨,饮酒读书,逍遥自得,如此而已。
然而,命运的轨迹,人生的转折,并不是仅靠着人们的愿望就能决定的。
所谓逆臣,叛国而窃天下,为后人所不齿。
在故事的最开始,萧漠所想的,不过是当一个衣食无忧的纨绔子弟罢了。
书友群:55596417,90091205,71079221,55616535逆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逆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逆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