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家事国事(五).
……
在这一夜,接下来的时间,萧漠与肖桓、范贯二人畅谈许久。
刚开始,三人间还是主要谈论着萧漠的婚配选择,但渐渐地,话题也越来越广,从诗词文章、到朝廷政事、再到三人的往事回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直到凌晨时分,眼见夜色已是昏暗,再加上祖母刘氏与叔祖父萧慎言担心萧漠的身体,又数次派人到书房催促萧漠早些休息,三人才终于暂歇谈性,各自休息了。
“没想到子柔你如今虽已是文坛大家、举世英雄、朝廷二品大员,但回到府中,却还要如往日一般被祖母祖父管教着……”
在离开书房的时候,肖桓还不忘对萧漠如此打趣道。
对此,萧漠虽然苦笑摇头,但并不觉得难堪。
上一世的经历,让萧漠觉得,身旁有家人的管束,其实是一件幸事。
…………
或许当真是前一天睡得太晚,第二天萧漠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无力乏重。
扶着床支起身来,萧漠抬头向卧房的窗外看去,却见窗外竟已是明亮耀眼、日上竿头。
“邓……邓尚全”
萧漠想要扬声呼唤,却发现口干舌燥、嗓子沙哑,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但很显然,邓尚全早已是在萧漠的卧房外等候多时了,萧漠的声音虽然很低,但他依然察觉到了卧房中的动静,并马上推门而入,双手端着一盆洗脸水、胳膊上也挂着擦脸用的毛巾。
进入卧房后,邓尚全看到萧漠虽然才刚刚睡醒,但面上明显带着悴色,眉头不由一皱。
然后,邓尚全也不待萧漠吩咐,就把手中的铜盆与毛巾放在一旁,又转身出了卧房,并很快端着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回到卧房中,并把茶水递到萧漠的面前。
嗓子间的干燥沙哑,也实在让萧漠难受,如今见邓尚全端来了茶水,也连忙接到手中,并一饮而尽。
“呼……”
然后,嗓子间的干燥沙哑终于缓解了一些,萧漠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接着,萧漠眉头微皱,看了一眼被邓尚全端进房中的铜盆与毛巾,问道:“看你准备的这些东西,怕已是在房外等我多时了吧?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有叫醒我?肖桓范贯他们二人可已是离开了?”
萧漠的问题虽多,但邓尚全回答间却是有条不紊,一一答道:“回少爷,如今已是快到午时了,肖桓、范贯两位公子早在卯时三刻就已是起床,在府里吃了早餐后,于辰时一刻离开。他们在离开之前,曾打算向少爷告别,然而少爷睡得很沉,我怎么也叫不醒,见少爷疲乏,不敢硬生生的吵醒少爷,所以就先让两位公子离开了,然后也不敢再打扰少爷休息。”
萧漠苦笑道:“糟了,竟已是快到午时,今天没能起床向祖父、祖母还有四爷爷他们问安,祖父与祖母还好,以四爷爷的脾气,定是要怪我懒散懈怠了。”
说着,萧漠被邓尚全从床上扶起来,并被邓尚全伺候着洗涮穿衣。
本来,萧漠并非是性子娇惯之人,这些事情一向都是自己动手,奈何今日不知为何,身子实在有些乏力,就好似绑着千斤重担一般,虽然有心自己收拾,但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待洗脸漱口之后,萧漠一边穿衣,一边叹息着抱怨道:“最近身体总有些乏力,今天尤其如此,按理说我睡了这么长时间,本应该神清气足,偏偏却愈加的困乏……”
听到萧漠的抱怨后,邓尚全依旧是那副似乎恭顺、又似乎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责备,缓缓说道:“少爷在上元城督战期间,日夜操劳不说,肩头又中了一箭,却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养伤,如此自然透支了许多,也不知是否出现了隐患。昨夜少爷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又不知收敛,竟是与肖桓范贯两位公子聊到了子时……待会我去宫中请位太医来府中为少爷诊断一下吧。”
说话之间,邓尚全虽是在请示,但语气却完全是责备与不可置疑的味道。
身为萧漠的长随,邓尚全最是清楚萧漠如今的身体状况,自然也察觉到萧漠这些日子以来身体所出现的种种问题。
上元城一战,固然是让萧漠成为了举世英雄,但对萧漠的透支也实在是太大了。
而听到邓尚全的话后,萧漠却不由一愣。
自从邓尚全跟在萧漠身边成为长随以来,一直是谨守本分,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恭顺模样,何曾出现过如今这种责备与不可置疑的语气?
不过,萧漠也知道,邓尚全这样完全是为自己好。
所以,萧漠也不责怪,只是说道:“在昨天傍晚时候,我就与你说过这件事了,接下来我自会找御医诊断,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说起来,我自幼身子就不好,总是卧病在床,后来因为勤加锻炼,就少有生病的时候了,如今这种状况,更是许久未见……虽然在回京之前也曾找大夫诊断过,但那些大夫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想来宫中的太医们都是当世国手,应当能有办法……”
两人说话之间,萧漠已是洗涮完毕,并穿好了衣裤。
期间,或许是活动了身体,萧漠也终于多了些气力。
然后,萧漠在铜镜前检查了一下仪容,却发现自己依旧是面带病容。
犹豫了一下后,萧漠向邓尚全吩咐道:“去找些胭脂粉来,我如今面色有些苍白,若是就这样去祖父祖母还有四爷爷他们那里问安,怕是会让几位老人担心。”
顿了顿,萧漠想了一下,又吩咐道:“还有,安排马车,不要把太医接到府中诊断了,还是由我亲自到宫中找太医吧,若是家里的几位老人知道我找太医的事情,也不知会引出多少乱子。”
萧漠很幸运,祖父萧慎行如今已是年过古稀,祖母刘氏与四爷爷萧慎言也都到了耳顺之年,但三位老人的身体都还算是健康,并未有过什么大病。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萧漠如今只希望三位老人能够安心快活的度过晚年,绝不希望自己会因为任何事情让他们担心。
所以,萧漠在这种时候,显得很谨慎,虽然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佳,但并不想让家中长辈发觉。
而邓尚全也很明白萧漠的心思,听到萧漠的吩咐后,就按照萧漠的吩咐去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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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等萧漠收拾妥当之后,便强打精神,前往后宅向祖父萧慎行、祖母刘氏、四爷爷萧慎言三人请安。
萧慎行一向性子随和,而祖母刘氏更是宠极了萧漠,所以他们二人对于萧漠睡到日上竿头的事情,并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但正如萧漠所猜测的那样,四爷爷萧慎言对于萧漠的这般懈怠懒散很是不悦,也板着脸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并又因为而引来了祖母刘氏的怒目相对。
对此,萧漠先是连忙担保,然后又嘻嘻哈哈的讨好几句,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期间,理所当然的,祖母刘氏开始催促萧漠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婚事,尽早成家云云,自是不提。
…………
向三位老人家请安之后,萧漠吃了些早餐,就出了府,乘着马车,向着太医院方向驶去。
一路上,萧漠的身体依旧乏力,头脑也依旧昏沉,顾不得看路上的京城景象,只是微闭着双眼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漠即将要再次睡着的时候,马车停下,然后车厢外传来邓尚全的声音。
“少爷,我们到宫外了。”
“哦?已经到了吗?”萧漠提起精神,被邓尚全扶着下了马车之后,又向邓尚全吩咐道:“你在宫外等我。”
说完之后,萧漠步伐沉缓,向着宫门方向走去。
像是萧漠这样的身份,如今又正值当午,自然有入宫的资格。
而在这个时代,朝中重臣们找宫中太医诊断病情也是常事,只是这种情况大都是太医们被请到重臣的府中,像萧漠如今这样亲自到宫中找太医的却很少见。
向宫门外的禁卫们表明身份与来意之后,萧漠很容易就入宫了,然后在宫中侍卫的带领下,向着太医院的位置走去。
只是,萧漠如今脑子昏沉,不免会思虑不清,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以他如今的身份与影响,亲自来宫中找太医看病,固然不会惊动府里的几位老人,但却会惊动宫中的楚灵帝、众皇亲、以及正在宫中办公的朝中大臣们!
事实上,宫中向来不缺嘴快的人,当萧漠刚刚进入太医院的时候,萧漠入宫求医的消息,已是传遍了宫中上下。
…………
“子柔来宫中找太医看病?怎么回事?移驾,去太医院!”
楚灵帝本来正在文德殿内考校众皇子的功课,听到太监传来的消息后,顿时面色一变,吩咐众皇子先行散去后,便带着一众侍卫太监们移驾前往太医院了。
“哦?萧漠来宫中求医?这么说,他生病了?”
文渊阁内,丞相张谦本正在与几位朝中大臣商议政务,得到消息后,亦是若有所思。
“萧漠来宫找太医看病?!他……他身体怎么了?”
后宫中,安平公主田蓉得到消息后,面色担忧,微微犹豫一下后,却是银牙一咬,然后起身向着前宫方向快步奔去,一旁的宫女们顿时慌忙跟上。
……
第二十二章.萧家应对(下).
这个世上,人们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如智慧,如财富,未必就一定是人们所真正拥有的,那些聪明之人,或许只是自作聪明,那些看起来有钱之人,或许只是在强撑着门面。
反之,人们没表现出来的种种,也未必就是人们一定没有的。
比如,萧慎行。
萧慎行的一生中,从未表现出任何与睿智或坚毅相关的品性,但这并不是说萧慎行的身上缺乏这些特质。三年前萧慎行与萧漠的那番谈话,这一晚众人商量应对之策时的种种见解,都足以表明,萧慎行的智慧与眼光,皆强于萧家众人。
这些年来,在所有人的眼中,萧慎行即平庸又软弱,整日只知道下棋养花,自得其乐,身为族长,却把萧家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刘氏和萧慎言,大权旁落。族人虽然觉得萧慎行和蔼可亲,但心下未尝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但事实上,萧慎行并非没有萧慎言聪明,也并非没有刘氏精明,他只是不喜欢时时都将自己的精明智慧表现出来,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更何况,像萧慎行这样将一生的时间都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之上,又何尝不是所有人之中活的最充实最有意义的呢?
所以,待萧家面临危机之时,有可能挽救萧家之人,不会是精明严厉的刘氏,不会是饱读诗书久经官场的萧慎言,更不会是还是孩童时期的萧漠,而是萧慎行,这个一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老人。
这一夜,想起萧家的危机,萧家四人皆是一夜未眠,萧漠练习书法一夜,萧慎言默坐书房,而萧慎行和刘氏却并肩躺在两人的卧室之内,彼此皆是辗转难眠。
默默想着对策,卧室内一片沉默。其中,萧慎行默默看着头上的帘帐,眼神闪烁,不断思索着什么。
突然,萧慎行打破了沉默,向刘氏问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她能信得过吗?”
刘氏不知萧慎行为何会问这些,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我父亲去世后,家中只剩下我和她了,但父亲更宠爱我,把家中的财产十之八九都给我做了陪嫁,她和她丈夫因此对我萧家怨恨颇深,这几十年来再无来往。你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萧慎行点了点头,解释道:“如果这次司空敏当真是要报复四弟和萧家的话,萧家旁支虽多,却不安全。我在想如果她能信得过的话,是不是将漠儿送到她那里住上一段日子,待所有事情都结束之后再接回来。”
刘氏冷笑道:“怎么可能,她和她丈夫巴不得我们萧家垮掉。先不说他们肯定不会接受漠儿,就算接受了,将来萧家如果果真被司空敏报复,他们绝对会马上把漠儿送给司空敏。”
萧慎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房间又沉默了下来。
就在刘氏以为萧慎行已经睡着之时,萧慎行突然轻声向刘氏说道:“夫人,我们都活了六十多年了,也算是长寿了,剩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漠儿还小,对吗?”
刘氏一楞,她不知萧慎行为何会突然谈起这些,转头奇怪的向着萧慎行看去。
萧慎行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对刘氏笑了笑,然后从床上起身,披上衣服,缓缓向着屋外走去。
刘氏一愣,连忙也披上衣服,跟在萧慎行的后面,却见萧慎行向着萧家后院,祖宗祠堂的方向走去。
刘氏心中奇怪,向萧慎行询问,萧慎行却不回答,如是往常,刘氏早已发怒了,但此刻看着萧慎行脸上的肃穆神色,却是发不出火来。
大半夜已过,萧家之人,谁也没发现萧家的名义上的家主与实际上的家主竟是在萧家大宅内半夜穿行着。
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萧慎行和刘氏来到了萧家祖祠之内,萧慎行当先在一众祖宗牌位前跪下,口中轻微开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向祖先们祈祷萧家可以平安渡过此劫。
接着,萧慎行双手将萧家族谱从祖先牌位旁取下,打开观看良久,然后默默合上,突然叹息一声,然后就捧着族谱缓缓离开了房间。
站在祖宗祠堂外,刘氏奇怪的看着萧慎行的这些动作,片刻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惊叫道:“老头子你……”
萧慎行却打断了刘氏的话,轻声的说道:“如果萧家真有一劫,那么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人还在,萧家就还有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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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第二天早晨,天空微亮,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一切的萧漠就已经起床,急冲冲的向着三位长辈寻去。
苦思一夜,萧漠的身体实在太弱了,却是承受不了,于是勉强躺在床上假寐了约半个时辰,此时起床,本以为自己会是萧家大宅内最先起床之人,却惊讶的发现,此时萧家无论是下人仆从,还是萧家旁支族人,皆已起床,人来人往,似乎都在匆忙的布置着什么,又或者彼此聚集在一处,议论纷纷。
假寐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之前萧家大宅还一片寂静,此时怎么才天空微亮,就如此热闹了?
萧漠心中疑惑,拉住旁边一名匆匆路过的下人,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今天大家都醒的这么早?”
看到是萧漠,那人连忙恭敬地答道:“小少爷,是这样的,刚才管家把所有人都叫醒了,说老爷要在傍晚前开宗族大会,很多人都被打发着去找那些分家了的老爷们了,而我们则在这里布置。”
萧漠微微一愣,挥了挥手让那下人离开,心中不解萧慎行究竟要做什么,与此同时,陪了萧漠一晚的萧毅也匆匆赶来,察觉到萧家的气氛后神色有些不安,而萧漠对着萧毅点了点头之后,就快速的向着正堂走去。
来到正堂之前,却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萧慎言,看其神色,也是一夜未睡。
萧慎言对着萧漠点头示意后,就快步进入到正堂之内,萧漠连忙跟上,而萧毅却守在正堂门口。
进入正堂之内,却见萧慎行与刘氏早已安坐正中。不过是半夜未见,两人的面容似乎苍老了许多。
“大哥,我听下人说你要开宗族大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进入正堂之中,萧慎言就向着萧慎行问道。
看到跟在萧慎言后面的萧漠,不知为何,刘氏脸上竟是少有的露出激动之色,站起身来疾走两步将萧漠抱在怀中,口中轻声唤道:“我苦命的孩儿啊。”
声音极低,甚至连萧漠本身都听不清楚。
随着萧漠年纪渐长以及萧漠自身的抗拒,刘氏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将萧漠抱在怀中,萧漠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却发现刘氏不知为何情绪颇为激动,神色也颇为悲伤,虽然觉得别扭,但依旧任由刘氏就这么将他抱着,在心中默默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着,刘氏拥着萧漠回到座位上,不断询问着萧漠种种情况,叮嘱着萧漠种种生活小事,仿佛萧漠是即将离家的游子,让萧漠心中更加疑惑无比。
而萧慎行同样是满脸慈祥的盯着萧漠看了良久,才转头向着萧慎言说道:“这次我和你嫂子商量了一下,这些年来我们本宗对萧家各个旁支有些太过苛刻,每次旁支分家之时,只是分给他们田地数百亩,北方田地收成普遍不高,这些土地只不过能让他们勉强养家糊口罢了。所以我想开一次宗族大会,将本宗的土地再分给各个旁支一些,毕竟他们都是萧家后人。”
听到萧慎行的话,萧慎言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萧慎行这是在为萧家留后路了。
看着沉默的萧慎言,萧慎行犹豫了片刻之后,又说道:“还有,我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那司空敏此次来到寰州,就是为你而来了。”
萧慎言身体一震,抬头向着萧慎行看去。
“我刚刚得太守大人传来到消息,两天之后,司空敏就会来到长治城,让我萧家派出代表在那时随着长治城内所有官员士绅一起迎接。”
萧慎言神色变幻,然后恢复了平静,再次默默的点了点头,事已至此,萧慎言却也不再后悔或者恐慌,只是皱眉思考着对策。片刻之后,他迟疑的说道:“大哥,我想好了,如果我趁那司空敏来到长治之前离开长治城,或者,趁着这次宗族大会的机会,我脱离萧家……这样一来司空敏找不到我之后,总不会再找萧家麻烦了……”
显然,这是萧慎言苦思一夜所想到的对策。
萧慎行却摇头道:“不,我昨天想了一夜,据我估计,这次司空敏来到长治城,所针对的并不是四弟你,而是整个萧家。你就算离开也没用。”
萧慎言愕然抬首,问道:“怎么可能?得罪他的是我,他怎么会想要针对萧家?”
萧慎行叹息道:“四弟,你还不明白吗?司空敏他并不是想报复,要报复也报复丞相张谦,而不是你这样的小人物,他来这里,是为了想办法从你这里恢复二十年前受损的声誉,以此来重新取得皇帝和天下人的信任,重掌朝权。而如果想要控制你为他恢复声誉,有什么手段比控制萧家更直接呢?”
听到萧慎行的话,除了刘氏之外,萧慎言和萧漠皆是身体一震,萧慎言是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觉得自己果然连累了萧家,而萧漠却是没想到,自己苦思一夜所想到的东西,竟然萧慎行也想到了,而且想的比自己还要透彻。
萧慎言心乱之余,却又目光复杂的看着萧慎行,这个人,当真是那个从小就在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萧慎行吗?
萧慎行还是那个萧慎行,但在众人眼中,原先的平庸软弱却是换成了睿智。
萧慎行却没有理会众人的想法,趁着众人震惊之时,又说道:“不过,刚才四弟你说的也对,今天下午宗族大会结束之后,你就带着漠儿离开长治城一段时间吧,待一切结束了再回来,希望是我想错了,那司空敏找不到你之后,也许就不会再找萧家的麻烦了。但如果我所想的没错……那么萧家必有一劫,你带着漠儿离开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随着萧慎行的这句话说完,之前一直抱着萧漠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地刘氏,身体突然一僵,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向刚强的她竟是忍不住开始哭泣,眼泪滑过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让人心伤。
显然,萧慎行的决定,她早已知道了。
对刘氏而言,萧漠不仅是她仅有的孙子,更是她的一切,想到萧漠即将离家,或许还是永别,哪里又能忍住?
而萧漠也终于知道自自己出现后,刘氏为何会情绪如此激动了。
另一边,听到萧慎行的话后,萧慎言身体一震,抬头向着萧慎行看去,四目相对,一人神色激动,一人神色平和。
最终,似乎受萧慎行的感染,萧慎言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默默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反对,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应对之策了。
保住萧漠,就是保住了萧家,而这是他的责任。
在进入正堂后,萧漠至始至终都被刘氏一直抱着,没有机会说一句话。此时想要开口,说什么都没说出来,对于萧慎行的决定,除非他有更好的办法,否则无法改变。
最终,萧漠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不能一起走吗?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萧慎行转头看着萧漠,眼神平和慈祥,接着却突然将萧漠从刘氏怀中抱到自己膝上,轻轻抚mo着萧漠的头颅。
如果萧漠没记错的话,这是萧慎行第一次与他如此亲密。
“傻孩子,我们必须要留在这里,只有我们留下了,才能有万一的希望保住这份家业,一旦有事,才能为你们拖延时间,才能在出事时为你们摆脱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留在这里,还有办法防备那司空敏,如果我们都走了,目标太大不说,那司空敏来到这里之后,如果我们都不在,他还不是想怎么陷害我们,就怎么陷害?”
“就我和四爷爷离开吗?”
“恩,人不能太多,你是萧家仅有的后人,而四爷爷不仅是司空敏的目标,将来还要继续教你读书,所以你们两个必须离开。不过你身边的萧毅也会跟着你们,你祖母必须要留一个人在你身边照料,本来她是想让老管家跟着你们的,但我还是选择了萧毅,这孩子读书时刻苦用功,而且为人知恩图报,将来即使不会成为你的助力,也绝不会背叛于你。”
萧漠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事情还没有得到定论,但萧漠却有一种生离死别的伤感。
第一次,萧漠心中没有了之前那种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心态,在这个时候,他只在痛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早些年自己稍微有那么点奋斗目标,剽窃几首诗词传于世间,早点考取功名,博得一个神童天才之名,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至少,考取功名之后,有了名声,那司空敏在报复萧家之时,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而萧家也不至于毫无应对之策。
萧漠默默的想到。
似乎感觉到正堂内气氛太过伤感,萧慎行笑道:“漠儿不要难过,事实上,那司空敏此次来长治城,究竟是不是专门针对我萧家都还不能确定,也许我们只是虚惊一场,也许你跟着你四爷爷出去转一圈就能回来了,不要难怪,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想。”
然而,除了萧漠点了点头之外,无人接话,正堂之中一片沉默。
就在这时,前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平静,与此同时,萧家的老管家也匆匆来到正堂,脸色怪异,禀报道:“老爷,杨老爷和刘夫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第十八章.归京路上(上).第五更
不提书房外邓尚全那隐晦的暗示,以及张茂宗的豁然而惊,只觉得邓尚全愈加高深莫测,另一边,在书房之内,萧漠却是与楚达商量着另一般事情。
楚达本是一个武痴,除了练武之外,对于其他事情,一向少有兴趣,而这些日子以来,随在萧漠身边,却也是忠心耿耿,当日萧漠想要孤身前往草原联军鲜卑营地时,同为侍卫的曹飞面露惧色,多有推辞,而楚达却是并没有太多犹豫就要与萧漠同往,足可见楚达对萧漠的忠心。
而至此以后,萧漠对楚达也是彻底放心,许多机密之事,也都安心的交予楚达处理。
而此时,楚达正是刚刚为萧漠处理了一件机密事务归来,只是一向淡定的脸上,却是隐现有怒色。
“怎么了?”
见楚达的神色,萧漠心中猜到了什么,笑着问道。
楚达除了是萧漠的侍卫外,这些日子以来也传授了萧漠一些自保的武艺,算是萧漠半个师傅,而且本为江湖中人,却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对于萧漠的询问,却是怒声回道:“大人,那些痞子……根本不堪重用!!”
范祥掌控着萧漠门下的暗营,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些日子一直致力于打入京城中的三教九流之中,以形成一张完善的情报网,为萧漠日后行事提供便利。
只是三教九流的核心,历来为帮派,想要掌控这些下九流的人士,其先必须要掌控一些帮派力量,然而范祥手中探子情报人才虽多,但武力却并不出众,范祥虽然一直在想办法,但想要不引人注意的发展暗营中的武力,却是太过困难,即使偶尔能招收到一些流浪剑客武士,数量太少不说,忠心更是不敢保证,所以范祥曾不止一次向萧漠提及,希望萧漠想办法为他招收到一些可靠的武士,以扩充暗营的力量。
上元城之战结束后,萧漠想到上元城军中,多有军士自小练习武艺,在军中又习有军阵,正是范祥的暗营所需,就让赵英帮忙,在这些人中挑选一些官职在低级校尉以下者,秘密集结在一处,提前脱去军籍,想要收为己用。
楚朝军士地位低下,脱去军籍对绝大多数军士而言是一种解脱,萧漠倒也不怕这些军士不满,或许他们还会因此而感激萧漠也说不定。
更何况,暗营的待遇,也是远远高于普通军士的粮饷。
而在这些习有武艺的军士秘密集结后,萧漠也并没有打算亲自前去接收,毕竟地位不同往日,而且以萧漠如今在上元城军中的声望地位,想要收人为己用,派一名使者就已是稳妥,所以只是将楚达派去。
而此刻,楚达口中不堪重用的“痞子”,正是这些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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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萧漠看楚达愤愤,问道。
楚达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家伙全都是一些兵油子,没有丝毫规矩,虽然对大人您多有敬重,也愿意为大人您效力,但却难缠的紧,根本不想要外人管教……”
看楚达神色,萧漠知道,定是这些兵痞为楚达设下了什么刁难。
不过也难怪,楚达本性冷淡,并不懂与人相处,因为自身武艺的关系,更是颇为孤傲,遇上那些兵痞,不闹出些事故来反倒是怪了。
说起来,收服这些兵痞的工作,其实交给邓尚全效果更好一些,也更加稳当,然而萧漠身边,却又离不开邓尚全,无奈之下只得勉强楚达前往了。
见楚达言谈间神色愈加的气愤,萧漠问道:“你向他们出手了?”
楚达点了点头,哼声道:“这些家伙武艺一般,脾气不小,每个人都被我揍了一顿,却依然不规矩,竟是要使些下九流的手段对付我,要不是我机警,倒是要在这些痞子手中吃亏了。”
萧漠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那他们现在可是服气你了?”
楚达脸上闪过一丝自傲之色,答道:“我连续三天与他们斗武,每天都把他们所有人击倒,如此三天下来,他们已是服气了。”
萧漠点头,道:“那就好。”
见到萧漠这般神色,楚达微微一愣后,问道:“大人,那些兵痞的情况,你都已是知晓了?”
萧漠摇头,说道:“虽然并不知晓,但大约也可猜到。”
见楚达面露不解之色,萧漠解释道:“我大楚军队中,高阶武职虽然安排的不公,但从八品以下的低阶武职却一向是有能者居之,而这些军士自幼就练习武艺,刀枪娴熟,体力武力,远超平常军士,但当兵这些年来,大多却只能担当最低级的校尉武职,更有许多人连最低级的校尉都无法担当,自是他们本身有问题了。”
听萧漠这么说,楚达却是不由又是一愣,问道:“既然如此,大人您为何又想要将这些痞子收为己用?大人您别看他们如今服气了我,但日后加入暗营,对范祥等人,却未必就会服气,将来行事,也只会坏事而已。”
顿了顿后,楚达继续说道:“要我说,大人您应该在军中中层校尉中挑选帮手,那些校尉们我都见过,他们的武艺不比这些痞子差,甚至有的还要好上不少,也要听话许多。
听到楚达的建议,萧漠不由失笑,说道:“关于这点你自可放心,范祥他如若连这些兵痞们也收拾不下,我也就不会将暗营交给他了。至于你所说的那些中层校尉武官,他们确实听话的多,也要有用的多,但一来让他们加入暗营有些大材小用,上元城之战后,这些人各有功勋,升官之日指代,他们本身也不一定愿意屈尊,二来他们本身已是算官场中人,或许早已与各个派系有了接触,我用起来也不放心。”
听萧漠之言后,楚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埋怨什么了,他本身就是一个单纯的江湖武士,对于这般党派相争,勾心斗角之事,一向都不了解,也懒得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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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楚达不再多说什么后,萧漠只是了解了一番收服那批军士时的细节后,就吩咐楚达与暗营接触,将这批军士接走后,就埋首继续书写奏折了。
这些奏折,萧漠已是书写了整整三日,虽然已是写完,但却依然不满意,此刻却是在细细修改。
此时萧漠所写的奏折有许多,整整摆满了一桌子,有向楚灵帝阐述今后对草原各族之策的应对折子,有北方沦陷之地日后如何修养生息的问政折子,还有日后如何提升楚军战力的军策折子等等……
这些折子本不应该由他来写,那是王翰张谦八贤王的事情。
然而楚灵帝却是对萧漠太过信任,与草原四族和谈刚刚定下基调,楚灵帝的问策密旨已是送到了萧漠身前,要萧漠根据这些种种写成折子,在归朝之日向他呈报,却是苦了萧漠,这些天来一直为楚灵帝的问策而寻思着应对之法,虽然结合后世见识,倒是在折子中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但细细思索一番后,却又发现许多后世常见的方法对这个时代而言却是太过激进,即使楚灵帝对他如何宠信,恐怕在满朝的反对声浪下,也是无法采用,所以修修改改,增减无数,却依然无法满意。
比如说楚灵帝关于如何提升楚军战力的问策,在萧漠看来,首要的解决之策无疑是抛弃军户制度和文人监军制度,但可以想象,这都是大逆不道的说法。
再比如说北方沦陷之地日后如何修养的问策,在萧漠看来,鼓励商户以引资,修改地方税率,国库出钱支援建设云云,无疑都是良策,但在楚朝,却是前所未闻。
可以说,为写这几道折子,萧漠着实费了不少心力,简直觉得比监军上元城之战还要让人头疼。
但最让萧漠头疼的,却还不是这些问策折子,而是另外两份折子。
一份是请功折子。
请功折子看似只要将所有人的名字往上一填,其后就是皆大欢喜的场面,实则不然。
在这请功折子中,人数虽然没有规定,但历代却也是有其潜规则的,至少,你不能把整份折子全部填满人名吧?
更何况,在折子中,无数文武官员,何人排名靠前,何人排名在后,也是一门学问。
最重要的是,请功折子中,还需要各派的利益妥协。
萧漠固然坚守上元城有功,但难道张衍圣在敌后收服失地无功?难道王翰主持与草原各族的和谈无功?八贤王毁草原根基无功?
这又是各派利益的一番角力。
如此种种,当真让萧漠耗费心力。
而另一份让萧漠觉得难办的折子,却是很少有人能够想到。
那是萧漠的请罪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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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恩,今天第五更。明天依然最少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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